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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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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光暗之心] 陽光大秦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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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6-29 21:53:3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三十九章【拔苗助長】

   
    領先時代半步是先知聖賢,領先一步就是瘋子和魔鬼。

    楊朱最少領先了十步,若非生在百家爭鳴的先秦,莫說立身立言傳播一派學說了,簡直就是取死之道。

    白棟其實是有些矛盾的。面對這樣一位『猛士』,他是由衷敬佩的,也認同楊朱的一些觀點,可要讓這傢伙從嘴炮變成真正學以致用的人才,把他騙進白家做文先生,不拿出些真東西是不成的。

    「楊子的『小民不拔一毛,天下至於公平也』竊以為過於偏頗了......」

    這是楊朱最精彩的論點,針對這一點來辯效果無疑最好,白棟並不準備別開論點,那樣會讓這次論辯複雜化,對自己未必有利。

    「白子請言。」見到白棟就想起那道奇妙無比的二難推理題目,以楊朱的狂妄刻薄,也要表示足夠的尊重。

    「似此小民權論,非先生專美於前也。孔夫子曾云『民之所欲,天必從之』、孟夫子也曾引泰誓言『惟天時求民主』更曾言道『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可孔孟皆傳德名,唯先生之名陋簡醜惡,何也?」

    學古人說話真要命,白棟汗都快下來了,普及白話工作任重道遠啊!

    「哼,此言不過證明孔孟有明見,卻無勇謀決斷,猶如點水蜻蜓,徒引虛名也!楊朱豈是這等畏縮之輩?既見小民之難,當取小民之名、發小民之言!白子非俗人,莫非要以這兩個俗人教我?」

    楊朱口中的俗人自然就是孔子和孟子,在他看來。孔子和孟子不是看不到小民權利隨時可能被侵犯這個事實。可這兩個人只會偶爾發些議論。甚至就連發議論的時候,也要引用古人之言,例如孟子的『惟天時求民主』,就是書經泰誓中的話。所以這兩人有見識之明,卻不是真正的猛士,不敢以此立言,簡直比娘們兒還要懦弱,這還不如那些見識不明的小民、野人呢!有什麼值得誇耀的?

    「楊子過於偏激了。」

    孟子如今應該還在稷下學宮辯論講學。還沒整理完全他的《孟子》一書吧?白棟心裡算計著,轉頭招了招手。群臣頓時一片讚歎,不是因為他的招手動作如何瀟灑大氣,而是看到了擁有絕世容顏的跳蚤姑娘。

    跳蚤今天像是變了一個人,腳下不再是步步生蓮的路子,晗首低額,小荷細碎,簡直就是個受過禮儀教育的貴族女子;一身玫紅裙襦,手中捧著個陶盆,盆裡載種的可不是花兒。而是一根碧綠的小草。這應該是產自隴西的上好馬草,一年可以生長兩次。這種是夏天生發的。

    「先生......」

    也學苦酒叫上了先生,跳蚤將陶盆輕輕放在論案上,轉身盈盈一笑,看得楊朱也不覺一愣。他雖然刻薄,卻也是知道欣賞美色的,安靜下來的跳蚤真的很美,她現在可不會跳來跳去了。

    跳蚤是跟著白棟進到櫟陽殿,一直沉默不語,甚至都沒跟禽滑西打招呼;老秦君臣只見她抱著個大布袋坐在一旁,想起關於這位跳蚤姑娘入住白家莊的傳說,大家都是會心一笑;白棟這小子的膽量倒大,國夫人剛做了大媒,就敢跟其她女子不清不楚了?不過有這樣一位紅顏知己似乎也不錯,功夫高強人又夠美,就是不知床~上的功夫如何?

    如今見到她捧了盆小草上來,老秦君臣和楊朱都看得莫名其妙,這小子是要做什麼,培植了新的草種?老秦還沒這許多馬啊,不需要什麼新的草種,再說這時拿上來也不太合適吧?

    「楊子,這棵小草青碧欲滴,我有心要他快快成長,你看這樣做如何?」

    說著,輕輕捏住草莖向上一提,小草立刻被拔高了半寸,白棟哈哈大笑:「我就知道可行,你們看,這根小草變高了!」

    拔苗助長的典故始見《孟子》一書中。此書為孟子一生心血結晶,到他死後仍然沒能完成,還是弟子萬章和公孫丑又進行了最後的編纂才得成書;來到這個時代後,白棟接觸的讀書人也不少,可無論是景監、杜摯或是秦越人等,都不曾聽說過這個典故,因此才會拿來警示楊朱,希望能收事半功倍之效。

    「小子,你是癡了還是瘋了?」

    楊朱一時忘形,脫口叫上了小子,然後哈哈大笑,殿中君臣也跟著大笑起來,跳蚤回到座位上,有些惱怒地看著這些大笑的人,雙眉微皺。她也很不理解白棟為何要這樣做,別說是這些貴族士大夫了,就連她都看出這樣做只會害死那棵小草。

    楊朱刻薄的性子發作,指著盆中小草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嘿嘿,這棵小草被你如此一弄,只怕很快就要死了。小子,你這應該叫做......拔苗助長啊?卻不知越是想它快速生長,反倒會害死了它。哎,以你之聰明,何以如此愚蠢了?」不愧是楊朱,拔苗助長這個成語被他首先歸納出來了,沒孟子什麼事兒。

    「楊子笑我拔苗助長,難道就不知天下人也在笑你拔苗助長麼?孔孟見民權而不立言,正為不願行此愚蠢之事!民權之重,莫說先生明曉,便是古之先王也有見解,孟夫子引用書經泰誓中的記載便是明證;儒門未必都是傻瓜,天下也並非只有先生是個明人,何以人人都能遵循天地規律,知道讓『青苗』自然生長,唯獨先生要一力拔之?難道就不知此舉只會速成其死?」

    白棟微微一笑:「國不惜民,則國將不國,可凡事皆有法度,過則不及!楊子可知棟在夢中之國見過森嚴法度保障小民利益?該國曾有大舉,欲興壩而成水利之便,偏偏經壩之處,有一老婦為家,若欲興壩,便須拆除老婦的房屋,可老婦不許,你猜後來如何?」

    「後來如何?」這一個小案例其實是後世所有,白棟這個時候講出來,立即引發了楊朱極大的興趣,連反駁都顧不上了;老贏連也在思索,若是這種事放在老秦,肯定是要拆除那個老婦的房屋。

    「後來該國寧肯多修百里堤壩,也要保住這老婦的房屋!雖說這是小子在夢中所見、真假尚且難辯,楊子卻定會為之拍案大讚,我沒有猜錯罷?」

    「妙極,正該如此!」

    楊朱哈哈大笑,這才是他追求的理想國度呢。若不是白棟提前說了是在夢中之國,就算遠涉萬水千山,他也一定要去這個國家看看,最好是住在那裡永遠都不回來才好。」

    「可就算在這樣的國家,黎民也有種種義務。他們要向國家繳納重稅、為國家服務勞役,遇到國有征戰,也要沙場捐軀......可見天下萬物無不要遵循平衡之道,以公名掠奪私產固然不對,可以私權之名抗拒一切公權亦是大錯!更何況如今天下國分十數,諸侯爭戰不休,若天下之民皆如楊子所說不拔一毛,國家何以立存?國之不存,家又何在?家破而其身何存?我說楊子才是拔苗助長,難道說錯了麼?」

    「說得好!」

    最先擊掌讚美的是老贏連,跟著是甘龍、菌改......老秦諸臣無不喝彩。就連杜摯這等陰沉成性的人,也是目放異彩,對白棟心服口服,好一個拔苗助長,好一個天下萬物無不遵循平衡之道,白子真大才也!

    白棟看向楊朱,等待他的回答;若是鼎鼎大名的楊朱連這個道理也無法理解,那就太讓人失望了。

    楊朱沉吟良久,忽然抬頭望著白棟:「有趣、有趣!雖然老夫還有些疑問,今天卻是辯不贏你了。也罷......你小子上次說得話還算不算數?老夫若是做了白家的文先生,可是每天都有美酒肥魚供奉麼?」

    「楊子放心,何止是美酒肥魚?白家飯食,天下無雙!」

    白棟放聲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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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6-29 21:54:1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章 【妙手行法】

               
        
        白棟喜歡這個時代。

        華夏曆史三千年,從沒有哪個時代能夠迸發出如此精彩的思潮思辯,這時董仲舒未生,儒家不曾入主政壇,更不曾變成後世的腐儒,法家、兵家、縱橫家、道家、農家......只要你有救世經國的良方,哪怕還經不起推敲,哪怕還有待完善,都可以高坐論壇參與爭鳴,學說繁多、恰如雲漢星繁!後世是遠遠比不過這個黃金軸心時代的,想要一言興廢天下麼?只要你能說服我!

        楊朱是刻薄,卻也多智多思,一個拔苗助長讓他看到了自己與白棟的交集點;他會當場認輸,也是因為白棟並非全盤推翻他的觀點,而是在試圖與他互通有無、完善他的思想。這不算是敵對關係,最多算是相愛相攻,為此他可以暫時低頭,準備捲鋪蓋到白家蹭飯,看看這個小妖怪的家中是否有更多的大小妖怪?那將是件令人期待的事情。

        無論出於什麼原因,楊朱總是輸了,老秦滿朝心情愉快,似乎炎炎夏日都變得清涼了。正如老甘龍估計的那樣,白棟一步步建立的威望因為『征服』楊朱而成功達到了高~潮臨界點,此刻迸發出來,是十分有利於兩法推廣的。

        老贏連果然沒徹底糊塗,很快就趁熱打鐵進行了一場殿前論辯,只不過這次是老秦的內部矛盾、討論《商標法》和《專利發明法》的相關問題;是否可以通過這兩項立法?如何推廣公佈?國府該如何建立起一套與之配合的人事制度?還有對權利人的保護等等......哪怕這兩部法令只與經濟相關。也需要無比謹慎。不可動搖根本。

        任何新事物的產生都難免要經歷種種非議。就算是提出者是白棟這個名聲赫赫的清溪高弟也無法例外。正如他和老甘龍預料的那樣,《商標法》沒有觸動多少貴族大臣的利益,甚至還可能為他們帶來好處,因此反對的聲音還不是很大;反對者的矛頭主要集中在《發明專利法》上,認為這部法律一旦推行,很可能讓小民乍富、賤工如貴,他們無法想像自己被賤民卡住喉嚨的感覺,太難受了!老秦是君上的。也是他們的,什麼時候可以讓那些所謂的『能工巧匠』騎在脖子上拉屎了?

        爭論很激烈。哪怕有老甘龍旗幟鮮明地站在白棟一邊、哪怕有杜摯這種從不輕易在朝堂發言的『陰險小人』跳出來與那些反對者掐架、哪怕有菌改這樣威望素深的老臣向白棟遞出橄欖枝同時大拋媚眼兒、哪怕連公孫賈這個老好人都在為白棟搖旗吶喊,代表老貴族集團利益的一些大臣還是在跳腳辱罵白棟,罵他是褻瀆君上、為小民張目,只恨手上沒有一盆髒水啊,否則他們會十分果斷地倒進白棟的被窩兒!

        這場爭論就像可怕的颶風,當它準備肆虐老秦殿堂時,老贏連手中的石球忽然不轉了,半睜半閉的老眼霍然睜開,就說了一句話:「老秦當變。白棟當獎!」

        驪姜也在連聲冷笑,素來溫柔的目光掃過一張張激憤的臉。聲音比燕地寒冰還要陰冷幾分:「白五大夫甚好,本夫人深慰之......」

        足夠的支持力量和贏連老倆口近乎拉偏架的態度讓最激烈的反對者都閉上了口,只能恨恨地望著白棟。結果卻換來那小子眨動的雙眼和頗為陽光燦爛的微笑,這小子可是一個狠人啊?怎麼說怎麼罵他都不肉疼,真是活不了了......

        白棟在心中暗笑,第一步終於成功踏出,大局初定了。恐怕就連最支持他的贏連夫妻和老甘龍都無法猜到他的真正打算;若是衛鞅能夠提前入秦,或許還能揣摩幾分,這些人還是算了吧......

        國與國之間的激烈競爭總是會帶來更高的效率,戰國無弱兵、更無尸位素餐的官僚習氣,兩法一旦確定,白家提前印製的兩千分法律書籍和無數宣傳文單在半日內就送到了櫟陽;老秦的國家機器像蟄伏許久的猛獸一般開動了,一動就是奔雷閃電!一日夜間,兩法到達櫟陽、雍都、十餘郡;二日夜間,兩法到達全國各縣、各鄉;三日夜間,到達老秦全國!這種效率讓後世官方都要瞠目結舌,西戎霸主一旦認真起來,真的可以聚全國為一刃,鋒芒所至,金鐵洞開!

        ***

        櫟陽百家布鋪的老孫頭喝多了,深一腳淺一腳走在空曠的街路上,走幾步就摸一下腰間的青銅匕。這把匕首是從一個隨軍商人那裡買來的,據說曾經殺過魏軍一名百夫主,是件真正的凶器。

        他想殺人。一個老實本分做了半輩子布匹生意的人居然想到了殺人,對得起孫家列祖列宗麼?藉著酒意,他像個孩子一樣痛哭起來......

        太欺負人了!櫟陽孫家布、雍都泥人陶,藍田玉兒云......這可是老秦幾十年的老字號啊!孫家最鼎盛的時候,生意遠到蜀越吳三地,就連國夫人穿得絲裙都是他家的貨,老秦人誰家有了喜事、過年置辦個新衣什麼的,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櫟陽孫家的百家布鋪。商人是地位低,可老孫頭卻感覺自己就是一頭驕傲的孔雀!

        可雍都白家太不要臉了!看到孫家的生意好,就在櫟陽也開了一家布鋪,你開就開吧,能不能有些大家族的風範?竟然也叫『百家布鋪』!自己找上門去理論,卻被白家人打了出來,還指著自己的鼻子說什麼白和百同音,這『百家布鋪』的名頭本來就該是白家的,不服你去告官、要打白家接著!

        老孫頭除了打落門牙咽進肚裡。還能有什麼主意?孟西白三家一體。那是從穆公時就顯赫的大族啊!別說是他了。就是一般的貴族都惹不起。可看著祖宗傳下的老招牌被人生生奪了、日日蠶食,他的心比刀割還痛苦,幹他~娘吧!什麼都不想了,找白家拼了老命,一了百了!

        「老孫頭兒,這麼一大早怎麼就喝得醉醺醺的?我看你神情慌張,眉間有不平之氣,這是要做什麼?可不要被本公猜中。是要去找白家拚命吧?」

        今天有霧,醉眼朦朧的老孫頭兒正走著,大霧中就突然蹦出了三個人來,把他嚇了一跳。仔細打量幾眼,才認出領頭的那人是誰,老臉頓時紅了,汗珠子噼裡啪啦從額上掉落,腿一軟差點跪下,卻被來人一把扶住了:「又不是國禮大典,這是干嗎?咱老秦漢子什麼時候興這個了?」

        「白公......」一樣是姓白的。面前這人卻讓老孫頭無比親切,一下就哭出來了。

        「你的事情我聽說了。以前是幫不上,因為於法無據,我這個司市官也只能束手;如今卻是不同了,你就沒聽說白五大夫制定了新法,其中就有一項法令叫做《商標法》的,一定能幫到你。」

        「《商標法》?這是國家法令,與小民一個商人有什麼關係?」

        「有關係,還是大大的關係......」

        白崇笑著拍拍他握著銅匕的手,循循善誘道:「根據這部法令規定,像你這樣的商家是可以申請註冊商標的,這個商標就是你家的名稱。只要你申請了,通過咱老秦的查驗,以後每年只要繳納一些費用,這個『百家布鋪』的名號可就是你家專用了,到時就算是雍都白家這樣的世家大族,也休想搶奪!否則他就是犯了國法,我這個司市官就能狠狠地治他!」

        「還有這樣的好事?」

        老孫頭一下就清醒了,瞪大眼睛望著白崇:「只要註冊上,白家就搶不去百家商舖了?白公可不是戲耍我?」

        「哪個閒得戲耍你個糟老頭兒,當自己是花不棱登的大姑娘麼?」

        白崇呸了一口:「城門口都貼出告示了,不認字沒關係,每天都有宣文官為大家解讀,不信你就去聽聽吧。」

        「信,自然是信。這樣的好事如何能不信呢?可是白公,小老兒可以申請,那雍都白家就不能麼?我......我就能爭過人家老世族?」

        「有什麼爭不過的?如今司寇領下設了『商標發明司請處』,任何商家申請商標註冊,都有一個月的公告期,在此期間內若有爭奪同一商標的,自然有專人調查。你家在櫟陽開設『百家商舖』也有數十年的光景,誰能置疑?雍都白家聲勢再強也搶不過你的,放心,司領處是由伯公子兼領、上大夫和左司空督導,沒人敢做花樣。還看著我做甚?該不是心疼那點註冊商標的費用吧?」

        「哪個心疼就不是親娘養的!」

        老孫頭歡呼一聲,扔了青銅匕就跑,那身手比年輕人都利索。白崇笑罵道:「這老小子,也不問清楚就走,知道司請處在哪裡麼?」

        商人就是最敏感的群體,或者對《發明專利法》還不甚瞭解,卻對《商標法》有著天生的靈敏嗅覺,沒過半日,老秦各郡新設的『商標發明司請處』前就聚集了無數前來申請商標註冊的商家。這樣的大好事恐怕也只有白五大夫能夠想出來了,只要註冊商標成功,今後就再也不怕有小人惡意爭競,壞了咱的招牌!

        比起這些興奮的商人,公輸家更是嗅到了榮譽和金錢的味道,從公輸般開始,這就不是個甘於平淡的家族,更何況還有白棟的明示暗許?公輸家是大張旗鼓來的,公輸直親率上百族中弟子,打著白棟設計的布制橫幅,敲響了蒙牛皮鼓,一路招搖過市而來,相信用不了幾日,天下就會傳遍公輸家在老秦申請了發明專利的事情,而且這兩項發明還是近日讓天下各國矚目的『造紙術』和『印刷術』。

        杜摯很是不甘,認為此舉未免太過便宜公輸家了,當聽完白棟的解釋,看到早就擬定的專利轉讓約定,才明白這位白兄弟比自己看得更遠、謀劃更深。

        根據合約規定,公輸家將無償永久轉讓這兩項發明專利於白家,交換條件只是白家將在日後的生產中大量使用公輸家的匠人;如此屈辱的合約公輸家居然也會答應,為得就是要個發明造紙書和印刷術的美名而已。

        公輸家得了個虛名,白棟卻是借公輸家的影響力成功推動了《發明專利法》。這一次專利轉讓不但成功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讓老秦得到了實實在在的好處,讓公輸家得到了美名,也讓白家得到了最大的利益,公輸家可都是巧匠啊?

        原來世人都錯怪了我,白兄弟才是最狡猾奸詐的傢伙啊?杜摯深深望著白棟,只覺心悅誠服,有一種站對了隊伍的興奮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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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一章 【孟夫子】
   

    常木無雕棟,小燕繞樑飛。

    在崇風雅、尚華麗的齊國,這棟獨處喧囂都市的小院落很是顯得特別;抬頭可見燕子窩,低首能察階台綠,院中有一方幽潭,三兩棵梨樹。梨子肥了,摘下來就了潭水洗乾淨,便可以直接入口,這是孟軻最喜歡的水果之一。

    課台就設在潭邊,用兩豎一橫三塊青石搭就,孟珂居然沒有席地而坐,屁股下是一張秦國新近傳入的白式高椅。自從換用了這東西,他的講學時間就從每天一個時辰延長到兩個時辰了,學生們固然滿意,他這個當老師的也十分欣慰,為了自己日漸享受的屁股,他認為應該記住那個清溪弟子的名字。白棟,白柱國?此子大好!

    合上竹簡,孟珂伸了個懶腰。

    比起先聖孔子來,孟夫子更為豪爽不羈,孔子以仁為名,他則以義張目,很有幾分遊俠兒的慷慨氣概,看到先生伸胳膊打哈欠,一名弟子頓時笑起來:「先生困乏了,可要弟子領席於地,供先生夏日小憩?」孟珂瞪了他一眼:「最頑皮的就是你這個萬章,還不快去門前迎客?若是為師所料不錯,公子因奇將至。你們幾個就散去吧,公孫丑摘幾個梨子來待客。」

    孟珂口中的公子因齊,就是日後的齊國新君,未來廟號叫做齊威王的。如今的齊國國君是田午,也就是日後廟號叫做『齊桓公』的;齊國歷史上有兩個桓公,一個是任用管仲變法圖強的公子小白,一個就是田午。這位小桓公估計活不久了。上次神醫扁鵲游經齊國。公子因齊請他為父親看病,結果第二日秦越人就不告而辭。藥醫不死病,既然救不得,還是早早逃走的好,否則難免會受到牽連。

    公子因齊身材高大,樣貌卻極為清雅,與同樣身材昂藏,相貌奇古的孟珂好像一對壁人;兩人很投眼緣。公子因齊也十分讚賞孟珂的學說,明明知道孟子的王道思想強不得國,卻還是願意隨他學習,修養身性。兩人像師徒也像摯友,有時還會激烈爭論,到了面紅耳赤時,彼此相視大笑,梨子就酒,快活如仙。

    見到公子因齊到來,孟珂大聲笑道:「因齊因齊。無食我梨!」

    孟夫子的幽默誰人能懂?唯公子因齊也。知道夫子這是借《詩經》中的碩鼠一篇,來笑話他整天來吃梨子。頓時也笑道:「三歲奉我,今有所顧。田因齊可不是白食人呢......」說著從袖中取出三本紙質書籍,輕輕放在青石講案上,笑嘻嘻地望著孟珂一言不發。

    「《商標法》、《發明專利法》、《幼學叢林》,都是秦國白棟所書?」

    「是,想必夫子也有聽聞老秦出了綾紙和印刷術;名為公輸家申請了這個什麼專利,可世人皆知又是這位清溪高徒的手筆,慎道曾言,此兩者一出,天下文事當變也!如今我齊地商家已齊聚櫟陽,只等新紙一出,立即就會收購回來,自然也少不得白家筆墨,還有那一方奇妙的硯台......」

    「筆墨紙硯,乃成文寶也。」孟珂擊案讚歎:「竹簡繁貴,且收藏運輸不便,正是我輩興教化、整文事之天然阻礙,白子綾紙印刷一出,從此阻礙盡去!當贊,還要大讚!」

    「夫子喚那白棟為白子?」公子因齊笑道。

    「著書立說,改革興文,似此等人稱不得子,天下還有何人能稱?」

    孟珂邊誇讚,邊翻開兩部法令,看後連連點頭:「奇思妙想,奇思妙想啊!小民之生,首在農事,而後歸於商旅,這兩部法令一出,卻是兼顧工商,有興經濟、拔利脈之用,雖非王道正途,卻也利國利民,善!」

    畢竟不是法家,對這兩部法令孟珂也只是感歎其新奇妙想,放下這兩書,拿起《幼學叢林》又看,起初翻書速度極快,等過了序章,看到第一課『數字篇』時,彷彿忘記了翻書,雙眼越來越亮,竟然跟著搖頭晃腦、大聲朗讀起來:「一二三四五六七,一二加為三,二二乃得四,五六後面跟著七和八,九九又歸一......」

    就這樣一篇篇讀下去,每一篇都要大聲朗讀,而後低頭深思,整整用了兩個時辰,才將這一本蒙學書籍看完,忽然抬頭望著公子因奇:「這書買了多少本?」

    「不過一部蒙學書籍而已,夫子何以如此看重?慎子以為,那兩部法令更勝這本《幼學叢林》,因齊也有同感。」

    「此言大謬!法家之學,豈能與教化大道相提並論?公子可知天下之學,難在啟蒙?貴族們有禮樂熏陶,往往學自天成,小民卻無此便利,往往令我輩扼腕,蓋因非不教也、實難成矣!今日有了此書,就是弱冠之人,也可蒙學,天下教化大興之日不遠!這書豈是那兩部法令可比?教化之功,直追《論語》!」

    孟珂連連擊掌,喜歡的不行:「此書應該多多購買,還要找人大量抄寫。公子啊,天下並非無師,只因蒙學艱難,讀書所花昂貴,今日綾紙出,又有蒙學經典現世,天下教化可興,我輩當共圖之!」

    這個時代讀書難、為師者少,並非是因為士子們個個都去政壇鑽營不肯為師。恰恰相反,天下學派要爭鳴於世,哪個不想成為顯學?要成顯學,門中弟子自然是越多越好,只有數量足夠才能出質量、出天才,像鬼谷子那樣一教一個准,門下弟子不出則已,出則為天下之才的牛掰老師又能有幾個?

    這個時代真的不缺老師啊,天下士子如雲,真正能出將入相的又有多少?若是人人可得其位,孟嘗君也不用養士三千了。固然他門下有的是死士、有的是策士、甚至還有雞鳴狗盜之徒,可其中最多的還是文士;這些人或者困於才華、或者困於見識、或者困於際遇。不能見諸於朝廷。卻也放不下身段。不會去做農民商人,為師育人未嘗就不是他們揚播聲名的好手段。可惜在白棟發明綾紙和印刷術之前,簡書昂貴且無法大量成書,平民根本負擔不起高昂的『教育費用』,就算能夠解決這個難題,更困於這個時代沒有科學的啟蒙教材,在三、百、千都還沒有出現的時代,貴族可以靠胎教和禮樂熏陶來渡過啟蒙階段。平民難道要靠牛糞來啟蒙麼?

    所以天下教化之難,首在啟蒙教材的缺乏、其次在於簡書難得,白棟等於是幫助天下有志育人的讀書人解決了這兩個最大的阻礙!

    「夫子既如此說,因齊立即著人抄寫此書,但有立志興教化、為師者的讀書士子索取,無不免費贈送。」日後的齊威王本來就是位難得的明君,自然明白國家要富強,當以教育為先。」

    「大善,大善!只歎這位白子身在秦國,不能得見。實乃人生憾事啊......」

    孟珂眼望西北方向,語中竟有了唏噓之意。

    ***

    夏天的風原來也可以很溫柔。湖面波動著,蕩出層層漣漪,有幾條紅色的小鯉魚圍在腳板下輕輕噬咬著,麻麻癢癢的感覺讓草兒不停發出咯咯的笑聲,可又不捨得抬腳。哥哥說了,這是一種很美妙的享受,在夢中之國就有。那裡的人們經常會讓魚兒咬腳底,可以保持腳部健康,如果能夠天天堅持,六十歲也會保持少女一樣的玉足。哼哼看得眼熱,也學著草兒坐在湖邊,熊貓要保持長時間坐立是件很困難的事,它卻是舉重若輕,可惜坐了好久,也不見有魚兒來咬它的腳掌,小魚也是有智慧的,對它兩隻黑呼呼的熊掌沒啥好感。

    「跳蚤姐姐,真的很舒服哦,你也來試試吧?哥哥說過,每天這樣做,女孩子的腳會又光滑又好看......」

    跳蚤笑著湊過來泡腳了,她的腳很好看,又白又長,五指宛如玉蔥,魚兒立即放棄了草兒,轉過來圍在她腳下,草兒撅起小嘴望著跳蚤,感覺上帝很不公平;這屬於聽了白棟故事的後遺症,童話故事中也是有上帝的,草兒現在遇到不開心的事情就會推在那個頭上有光環的老爺爺頭上。其實怪不得她嫉妒,跳蚤這些日子的優秀表現讓白棟都為之震驚,本以為苦酒就是難得的才女了,沒想到真正的天才卻是擁有絕世容顏的跳蚤姑娘。

    跳蚤靜極思動,表示自己不可以吃白飯,對於這種年輕人是要鼓勵的,可白棟很快就發現她居然是文盲,禽滑西失職啊,墨家弟子中出了個不識字的,就不怕氣活了墨翟老先生?想起櫟陽殿上禽滑西的話,越想跳蚤越神秘,究竟是什麼原因讓禽滑西不肯教她呢?墨家弟子個個都是損己利人的國際~主義戰士,張口兼愛、閉口非攻,那就是一幫武力值爆表的士子啊,跳蚤就這麼可憐?明明在首陽山上混了這麼些年,可當聽到自己說起墨家的『人人之愛』,那眼神比迷途的小羔羊更迷茫。

    先學習吧,沒有文化幹啥都不合適,楊朱教學生是有要求的,啟蒙的功課他可不管,所以白棟就先給了跳蚤一本《幼學叢林》,讓她過了啟蒙識字關再說;不想第一課就讓白棟震驚了,自己只講了一遍人家就把生字全都記住了,這也不算什麼,博聞強記的天才還是有的,關鍵是第二課她自己就讀出了生字,還有第三課......

    這還是人麼?學而知之的白棟見過,苦酒就是其中的佼佼者,生而知之的就沒見過活的,沒想到眼前這個不但是活的,還是個活色生香的大美女,以後誰再說美女胸~大無腦白棟能跟對方急,太不科學了!

    現在跳蚤在念《詩經》,到了這本書,才算從妖孽變成了一個天才,雖然也還聞一知十、聞十知百,卻畢竟不是『生而知之』了,白棟總算鬆了口氣,她要還是如此妖孽,真要被請出白家學堂了,否則會打擊到族中子弟的信心。

    這幾日草兒整天都問為啥跳蚤姐姐的學習這樣好呢?對草兒還好含糊其辭。可苦酒看他的眼神兒都不對了。畢竟還沒嫁過來。不能日守夜守看住『先生哥哥』,誰知道他有沒有連夜給某人連夜開小灶兒什麼的?開小灶兒這話還是白棟告訴苦酒的,他就幫苦酒開過,當初美滋滋地拿這話哄妹子開心,今日方知苦果難食,真是不作死就不會死啊......

    像跳蚤這樣的怪物白家莊可不止一個,楊朱這個無家無業無親人的三無分子來了,等待他的是數十雙求知若渴的眼睛。這些都是好孩子。在白棟的啟蒙課程幫助下,用老秦人瞠目結舌的速度過了識字關,甚至還讀完了《詩經》,按這個時代的標準,詩經一過就可開大書了,第一本就是《書經》,也就是後世尊稱的《尚書》。

    開《尚書》你就認真開,可這位楊子都做了些什麼?居然能從『甘誓』扯到人的生命至高無上,而後再扯到他的『貴己重生』思想上,白棟聽了想哭。好吧。生命健康權是天賦人~權的內容,我可以認同。可咱能不能聯繫一下實際?法治還沒發展到那個程度呢,按照你的說法,夏啟要將不聽命令的士兵降為奴甚至殺頭是錯誤的,可老秦難道就不是如此?就算到了21世紀,不尊軍法的士兵也一樣要被處死的,你個老傢伙是要將白家子弟培養成桀驁不馴的美~國大兵?出去打個仗還帶生孩子回來的?

    白棟算是看出來了,拔苗助長的教訓這老傢伙就沒正經接受過,沒辦法,只能找機會為老傢伙做思想工作,語重心長外加拋出幾個現代法律的名詞,讓這老傢伙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什麼叫做『誰主張誰舉證』,更難明白『過錯責任』,與『無過錯責任』的區別在哪裡......

    喜歡高喊天賦人~權的傢伙就沒有一個不是醉心法律的,楊朱何能例外?想不出答案就得找他求解,白棟就說答案可以告訴你,條件就是你要給我老老實實的教學,等讀完了《尚書》《論語》和《春秋》,哪個孩子對你的學說感興趣,我不攔著,可現在不行!如此煞費心機,才算是擺平了這個老怪物。

    公子少官就更讓人鬧心了。白棟簡直無法理解,身為一個配種專家,咱就不能專業些?公馬母馬那點事兒被你搞得清楚無比,怎麼換成自己就迷茫了呢?

    這貨整天說想不明白,追著白棟問公父和母后為啥要弄個女人來搶他的床?白棟實在被纏不過,就告訴他這和公馬母馬是一個道理的,結果這貨就問,公馬母馬都是站著睡的,它們又不爭床。白棟無語,只能抱頭鼠躥......

    家裡有了這許多怪人就夠鬧心了,以老甘龍和菌改為首的一幫貴族大臣還要來為難他,腦仁疼的白棟午覺剛睡到一半,就被白遲喚醒了,老管家也不想打擾主人休息,可老秦最有份量的兩個老傢伙來了,他敢不報麼?而且來者似乎不善啊,倆老頭兒茶都沒顧上喝,就在客廳中吵起來了,聲音還越來越大,似乎都在指責對方、標榜自己,白遲沒敢多聽,只能第一時間來找白棟。

    「怎麼,上大夫和左庶長又來了?」

    一想起豹頭環眼的菌改白棟就犯怵。這位可是正經出身軍伍的老將軍,還是個有文化的老殺胚,爵位只比他高一等,那是因為人家老將軍識大體、知進退,主動辭去了贏連的封賞,否則最少都是個關內侯了。

    愁啊,白棟是真愁。白家印刷坊的生產能力有限,現在要《幼學叢林》的人越來越多,秦越人昨天還把剛剛完稿的《女兒方》給了他,這算是先秦第一本有關婦科驗方的學術典籍,是必須排在前面印製的。倆老頭兒想做什麼他很清楚,誰都不能得罪,可究竟是先印甘龍的《書經標注》還是菌改的《書經旁義》?這是個大難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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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6-29 21:58:2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二章 【先出誰的書?】

   
    白家客廳內茶香裊裊、硝煙瀰漫。

    老甘龍和菌改都在喝茶,甘龍喝的是口味清淡的綠茶,小小地呷一口,讓茶湯在舌尖如珠滾動,而後才慢慢嚥下喉嚨,發出一聲悠然長歎,好像是在感歎茶香之妙,而後還要無比鄙視地看一眼菌改;這傢伙根本就不會喝茶,捧著個大老碗,裡面盛了滿滿的香茶,咕嘟嘟一口就下去了大半碗,真是太粗俗了,哪裡像個讀書人?就沖這喝茶的做派,你也配出書立言?我呸!

    「你看什麼看?白家的茶水止渴生津,老夫就是喜歡這樣喝,這樣才叫痛快。看你假惺惺的樣子,就知道你那本《書經標注》也是如此,老夫今日必須要對那小子說明,若是幫你出書,那真會遺毒無窮,害苦了天下學子!萬萬不可。」

    「我呸!菌改你是不是瘋了?老夫的《書經標注》堂堂正正,乃王道之成,你那本什麼《書經旁義》,一聽名字就知道是不成的,還旁義,我看是歧途吧?天下學子若看了你的書,才真正是要學歪了。現在各國商家都聚集在文華超市,筆墨紙硯賣得都不錯,尤其是那小子的《幼學叢林》,只怕這些日間便已傳至數國,你的書若是廣印發賣,到了各國士子手中,不被人笑死才怪!各國士子笑你無妨,若是因此笑話我老秦學界,你罪孽深矣!菌改啊菌改,聽我良言相勸,早早退去,還能留一個賢人良臣的好名聲。老夫這是為你好......」

    「呸。你甘龍會是為我好?省省吧......這些話騙騙那小子還行。想來騙我卻是萬難。」

    倆老頭兒算是槓上了,幾十年的老冤家,如今又是立身立言的重要時刻,一想到白棟那小子的《幼學叢林》竟能傳至各國,倆老頭兒眼都紅了,這種事必須要搶頭籌啊,否則還不定排到什麼時候去呢。

    這時代的文人和後世就沒什麼不同,最重身後名。什麼是文人的身後名?那就是立身立言。得出書啊!原本靠著人工手劃的簡書,才能成書幾本?真正能夠天下發行的,也就是類似《書經》《詩經》《春秋》這類的經典書籍,就連孔子的《論語》都是靠了子貢出資,賠了無數錢才勉強在各國發行的,老甘龍號稱秦國學問第一,活到古稀之年,就硬是沒機會出過書!

    自從白家的印刷術一出,《幼學叢林》往超市裡一擺,老秦群臣全都變了紅眼的兔子。人人都在夢想著能夠出書立說,一夜成『子』。白家莊的門都要被踏平了。實在無法,只能統統拒絕,說是印刷坊能力有限,無法滿足大家的需求,實在要出書的請排隊,當然可能會排到後年,您也不用著急。未來的作家們著急啊,也有想走捷徑的,大晚上派了人來想要窺探印刷術的秘密,結果這些探子全都被人斷了一條胳膊,據說斷他們胳膊的就是個獨臂煞星。

    白棟能拒絕這些瘋狂的作者,也能讓聶諸廢了那些不守規矩的傢伙;尤其是《發明專利法》一出,印刷術在公輸家手上轉個圈兒又回到了白家手裡,秦國這些貴族大臣是萬萬不敢冒犯國法了,可對於老甘龍和菌改這種秦國重臣,還是無法直接拒絕。前者對自己有恩情,連『柱國』這個字都是人家賜的,後者雖然陌生,卻是個功高蓋國的渾不吝,有大功於秦卻不求索取,大事精細小事必須糊塗,自己要是敢拒絕這位,他真能把白家莊給拆了,就算老贏連也沒轍。

    「甘伯伯,左庶長,小子來晚了......呵呵,我白家的茶水還好吧?咦,怎麼沒上雞蛋糕呢?這可是我白家的特產,在外面買都買不到的,我立即去催。」白棟走進來唱了個肥諾,見到桌上沒有雞蛋糕立即表示無法接受,轉身就要出去。

    「你小子少來這套,回來!」

    菌改環眼一瞪,身體已從座椅上彈了出來,一把抓住白棟後領,彷彿抓小雞似的提起了他;白棟掙了幾下竟然無法掙脫,吃驚地望著老頭兒,這還是人麼?快七十高齡了啊......

    「小子,你叫那老東西伯伯,偏偏要叫我左庶長,這是親疏有別之意麼?老子告訴你!《書經旁義》你印也得印,不印也得印!還必須要在姓甘的前面印!你敢說半個不字?老子就打爛你的屁股,君上都不會怪我!」

    甘龍看得大怒:「菌改!虧你是老秦重臣,還有沒有半點規矩了?張口小子、閉口打屁股,他也是我老秦的八等爵、五大夫!你......你你你......」

    「我什麼我?老子就是這個脾氣,君上也是知道的;當年奪宮殺贏出子,你以為只靠那那李敵一個人就成了?若沒有老子纏住了白姬手下第一高手熊玄機,就憑他李敵能行?老子為秦國立下大功,卻不要官爵封賞,就愛潛心治學,二十年啊......整整耗費二十年時光才成此書!如今有了綾紙印刷術出世,正是立言成書之時,誰敢阻我!」

    白棟呆呆望著怒獅一般的菌改,知道這人已經瘋了,萬萬不能頂撞,必須要順著捋毛兒才行,滿臉驚恐立轉歡笑,看菌改的眼神兒像是看到了親人:「菌伯伯的故事感動死小侄了......出!您的書必須要出!否則我自己都無法原諒自己啊!不過菌伯伯,您看能不能先放我下來,這樣似乎不好說話。」

    「嗯,小子還算會說話,下來就下來吧......」

    輕輕將白棟放下,老傢伙還笑嘻嘻地為他整理了下衣服,像個真正的長輩一樣拍拍他的肩膀:「好小子,能識大體才是好人才嘛。嗯,不錯,人長得也俊秀,那日殿前辯服楊朱,好生了得,伯伯看好你呢!楊朱那廝在你家可算老實麼?若是不老實就告訴伯伯,我把他的屁股打爛!哎呀,伯伯看你就是柔弱了些,我老秦漢子就該文成武就才是嘛,空自掛了個八等爵卻沒有軍功還行?放心,伯伯在軍中還有些威望,有機會推薦你去軍中建功,如此才是大丈夫呢......呃,剛才你說得話可是算數麼?」

    這通馬屁拍得白棟汗都出來了,一屁股坐下先灌了半碗茶水,算是給自己壓壓驚,方正色道:「兩位伯伯的治學所成,豈有不著書立言的?不過白家印刷坊能力有限啊,就是所有工匠不吃不睡也忙不過來。不瞞兩位伯伯說,《幼學叢林》還需要加印三千本,接下來......」

    菌改眼一瞪:「接下來當然要先出我的!」

    「那也不成。」

    白棟頂住壓力道:「兩位伯伯只怕要等一等......下一本要出當代扁鵲秦越人先生的書,這是濟世救人、活人無數的救命書,小侄以為必須先出。」

    甘龍看了眼菌改:「扁鵲先生的書,是什麼?」

    「《女兒方》。」

    白棟微笑道:「兩位伯伯應知。老秦之弱,固是因獲爵最晚、國有戎狄為亂、地處西北苦寒、物產不足,其實最大的原因還是人力不夠應用!常常是顧得了兵、就荒廢了農,顧得了農、就荒廢了工......似這般顧此失彼,如何能夠強盛?小侄也是個醫者,發現我老秦人口匱乏的主要原因之一,就是女子失產、胎兒夭折率太高。兩位伯伯能夠想像麼?十個成孕臨盆的女子,最後活下的胎兒卻不足二三人!若是十個胎兒能活五六個、甚至是七八個,我老秦又該是如何一個氣象?」

    「此言有理!我老秦有的是未曾開發之地,缺少的實在是人啊!莫非這《女兒方》中有應對之法,可減少胎兒死亡數字?」

    甘龍和菌改畢竟是謀國老臣,聽到白棟論及人口根本,頓時忘記了出書立言之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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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6-29 21:59:3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三章【八字】
        

    老秦帶著兩千本《女兒方》走了,他說這是救命的東西,拿來賣錢是缺德;他會走一路送一路,遇到同行就給,啥時候送完了,啥時候才回白家莊。說這話的時候也沒忘了狠狠瞪白棟一眼,嘴裡嘟囔著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話,估計不是在誇獎他。

    真是沒天理了,是不是天下欠賬的人就都是爺爺?後世是如此,到了兩千年前的世界還是如此?欠了白家一屁股債的老秦更像一個壯士,卻凸顯出自己的猥瑣來了!白棟上下看看自己,不是很像黃世仁啊?俺可是幫你免費印了兩千本書啊,從制板到印刷,花錢如流水一般,換老秦你三年呆在白家不算過分吧?天啊,白家全族才有多少人,就是每天都有人出病,也累不到你的,還不是希望你能用心養息身體,多寫幾本醫書?這是愛惜人才,沒人拿你當長工!我本將心向明月啊......

    秦越人其實不傻,白棟的這些心思他是很能理解的,就是看不慣這小子貪財的樣子。居然說要拿《女兒方》去賣錢?簡直豈有此理!醫家著書,為了是傳術傳德,豈是用來賺取黃白之物的?還有你小子的《幼學叢林》,如今有多少士子都在稱讚這本書的教化之功,你居然還拿它去賣錢!就是個天生的貪財鬼,心都是黑的吧?

    白棟不知該怎樣才能讓秦越人明白知識也是金錢的道理;不錯,《女兒方》一出。能為天下女子減輕很多病痛。更能大大降低新生兒的夭折率。老秦你急著推廣我能理解,可是那些醫者白白得了你的研究心得,他們為人治病的時候會不收錢麼?雖說是贈人玫瑰、手有餘香,可你能分辨出接受玫瑰的都是買不起玫瑰的可憐人麼?

    與其打破了經濟公平、白白地去做好人,更不如將該賺的錢自己賺了,才能做更多利國利民之事,小子我出售《幼學叢林》就是這個道理。不要期望櫟陽可以一日建成!老秦還有很多連飯都吃不飽的黎民,就算我白送書。先生肯白教書,他們就買得起筆墨紙硯麼?還是要我白家莊負擔起老秦人甚至是天下人的所有教育開支?那你還是殺了我吧,因為我負擔不起啊。

    我的扁鵲先生啊......教化天下需要慢慢來,就像你是天下良醫,也無法一日盡治天下病人。《幼學叢林》可以降低讀書成本、開啟蒙學之先河,老秦乃至天下的讀書人會因此成倍增加,這是毫無疑問的事情;可就算到了21世紀,也一樣有許多讀不起書的孩子,你當我是誰,救世主麼?

    凡事都有度。過了度就不是行善,就會破壞可能形成良好機制的環境條件;所以後世富豪坐擁幾百億。也不會全數拿出來支持慈善事業。那是因為這些資本留在手中,可以做出更多利國利民的大事,帶來的好處遠比直接捐了要強;公民固然要盡法律和道德上的義務,可如果做得過多反倒對國家是一種傷害,不利於國家職能的建立和完善......

    這些道理秦越人是永遠不會懂的,他就知道白棟這小子什麼都好,就是太過貪財、不夠慷慨大方。若換了是他,說不得就要散盡家財大辦義學,書本免費送、筆墨紙硯免費送、還要包攬先生的承資,讓老秦所有孩子都能免費來聽課,然後超前兩千年實現九年義務教育......所以在這件事上他和白棟是無法尿到一個壺裡的,屬於反對與被反對、階級對立的關係。

    相比不解風情的老秦,老甘龍和菌改就『進步』多了。白棟答應為兩人同時出書,但也提出了一個要求,要出書可以,文華超市也可以幫著賣,出書的費用卻要你們自己承擔,白家如果幫助銷售,還要抽取十分之三的利潤。老甘龍和菌改一口就答應了,而且還很奇怪地問白棟,出版書籍不就應該如此麼?倆老頭兒純潔的就像後世自費出書換職稱的『專業』作家,感覺不花錢出書才是件無法理解的事情。

    「那就多謝兩位伯伯理解小侄了,兩位伯伯要各出三千本是吧?費用各是三百金。甘伯伯的書有甘家商行出售,就無額外費用了,菌伯伯沒有出賣的路子,文華超市可以代售,只是要取利三成......」

    白棟打個哈哈,也沒解釋這世上還有出書不花錢、反倒要賺錢的人;難得糊塗嘛,再多說就是抖機靈了,為智者不取。

    揉揉發酸的腦袋,白棟漫步走向新近建成的演武場。

    這是在聶諸的強烈要求下白遲才咬牙撥款興建的,佔地約有三畝,中間是一片沙地,很像是後世的沙坑;四周有用麥草包裹的木樁,不是牢牢固定在地上,而是用麻繩拴住,懸掛在一根根的木樑上,經過公輸家的改造,這些連接了麻繩機括的木樁只要被人拉動一根繩子,就能同時向中心沙地撞擊,接受訓練的白家壯丁就要在沙地中左右閃躲,同時還要對木樁做出有效的打擊。

    聶諸居然能夠想出類似後世的訓練方法,讓白棟不禁刮目相看。他與李敵明顯不同,李敵要訓練的是高手劍客,所傳技法過於抽象高深,對桑娃子這種『武學天才』自然是極好的,可對普通莊丁來說,效果就很一般了;而聶諸卻是側重訓練人的靈活性和身體強度,普通人經過他的訓練,一樣可以成為最好的戰士,等基礎功夫打好了,要成為刺客或者劍客也能在水準之上。至少那幾位老軍教官都是交口稱讚,對聶諸的肯定支持還要超過了李敵。

    這些老軍都是孤鰥,在白家莊呆久了,也就不願離去,對這些人才白棟是最歡迎的,已命白遲為他們在莊中建了房屋,每人名下都有了田地,白家人享受的補貼福利,他們一樣不少;其中有個領頭的老軍叫做『牛鼓』的,還成了白家的倒插門女婿,與白棟一個做了多年寡婦的堂姐成了親,現在見到他就叫『內弟』親熱的好像上輩子就認識了。

    同老軍們打了招呼,又被牛鼓一把拉過去:「內弟五大夫,你加冠那天,兄弟們可是都去看了,真好......」

    「都說過了嘛,以後叫我內弟就成,別再加個五大夫,怪彆扭的。你剛才說什麼真好?」

    「自然是苦酒姑娘了......不對不對,是咱白家的少夫人。兄弟們都說那是位賢淑大方的姑娘,羨慕著你的福氣呢,現在就等著喝你們的結親酒。究竟啥時候迎苦酒姑娘進門啊?就不能透個底?」

    「我哪裡知道,不是要合八字麼,還沒出結果,定好的日子都得後推了。」

    一提起這事兒白棟就冒火,驪姜也不知是從哪裡找來了個不著調的方士,都弄了小半月了,也不見他回覆,這是不想要賞錢了?封建迷信害死人啊......想起苦酒羞答答的嬌媚神態心裡就是一團火,白五大夫也是個正常男人嘛。

    「嘿嘿,你是咱老秦的高爵顯貴,自然是要謹慎的。」牛鼓笑著拍了拍白棟的肩膀,回頭得意地望了一眼老兄弟們,感覺特驕傲,白五大夫多大的名頭,咱是說拍肩膀就拍肩膀的。

    白棟點點頭,心中卻總有些不安。方士就是江湖人、混飯吃的神棍而已,什麼合八字,還不就是走走過場?遇到小民有財,就虛言恫嚇多混些錢,遇到真正的貴族,就會狂拍馬屁多混幾個賞錢。自己和苦酒是國夫人為媒,他還敢弄什麼古怪出來?可這些天還不見回話,莫非真會出什麼問題......不能吧?

    正尋思著,肩膀被人重重拍了下,回頭一看不是聶諸,卻是便宜大舅子李敵。

    「哥哥,你怎麼來了?桑娃子這些天認真的很,每天都要勤練你傳授的劍法,再說他也不在這裡啊?」李敵和聶諸不是很對付,白棟可不信他是來看聶諸訓練的。

    「去你府上,我要拜見老夫人。」

    李敵的面色有些嚴肅,揚了揚手中木柬:「你和苦酒的八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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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6-29 22:01:3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四章【我要面君!】

   
    哼哼在快速奔跑。

    一大早就被肉香刺激到了,那是一塊醃肉,估計是剛從釜中撈出來的,熱呼呼香噴噴,結果在它嘴邊晃了一下就收走了,讓它咬了個空!這可不能忍啊......

    公子少官跑得也很快,一手拿著肉,腳下生風,還在不停地挑~逗哼哼:「追啊?追得到本公子,這塊肉就是你的了,我還帶了新鮮的羊奶,最純淨的鐵塊,都是你愛吃的東西呢。」

    「嗚嗷!哼哼......」

    一人一熊貓風馳電掣般衝出莊子,讓看守莊門的白家精壯看直了眼。叔公子這又是要做什麼啊,怎麼還惹上哼哼了?自從關市上救了白棟,哼哼如今就是白家莊的『大爺』,從老夫人到草兒都拿它當心頭肉一樣疼愛著;若非白遲是把持家的好手,剛拜過了織女仙人、自認心靈手巧的草兒就準備給哼哼弄一身漂亮的深衣了,後來還是白遲打了小報告,被白棟狠狠訓斥了草兒才肯罷手的,不過還是心中不甘,偷偷為哼哼弄了頂雪白的頭巾。貔貅的腦袋上沒有髮髻固定,就弄了兩條絲繩絆子掛在耳朵上。

    哼哼頂著個雪白的頭巾狂追公子少官,遇到眼神兒不好的還以為是哪個大膽的平民在追一名貴族呢。莊丁們個個笑著看熱鬧,叔公子這指定是有大大的圖謀,樂子大了!

    出了可歷『萬萬年不倒』的白家莊牆,繞過新近開發的工房,公子少官繞過一片山梁,轉個彎,進入一個小小的山谷;這個時代三步成林七步有谷,自然環境太優渥了,此時又值夏日,正是草長鶯飛的好時節,谷中林木幽深。好像有人影晃動。

    「叔公子!」

    有人叫了一聲,跟著就見十幾名秦軍笑嘻嘻現出身來,從草叢深處推出了一輛木籠車;車內正有一隻走來走去的小灰熊,個頭兒跟哼哼差不了多少,無非就是沒有哼哼那對標誌性的黑眼圈兒和黑白雜陳的毛色而已。一名秦軍擔心地問道:「叔公子,貔貅可是咱老秦的祥瑞神獸,這樣做真的可以麼?」

    「你就放心吧。傳說龍生九子。那還不是龍和其它動物交合而成的?結果個個都是神獸。貔貅太難得了,要抓一隻就得深入巴蜀大山,你去還是我去?本公子相信,貔貅和灰熊交合,定會有新的神獸誕生......都讓開些,那只貔貅到來了。開籠!放熊!」

    哼哼忽然停下來,定定地望著對面的小灰熊。小灰熊也在望著它,忽然叫了一聲,快速向它奔來,公子少官大為得意,幾天來盡給這頭小灰熊餵藥了,不怕它不來興致。看來這頭小母熊是看上哼哼了,好事要成啊!

    「砰!」

    小母熊撲來的瞬間,哼哼猛然人立起來,雙掌如閃電般拍出,狠狠打在了小母熊的耳門上,跟著一個熊滾,合身撞在了小母熊的腹部,足足兩百多斤的小母熊頓時被撞飛出去。哼哼微微昂首。驕傲地看了公子少官一眼,轉身就走,看都沒看他手中的那塊醃肉。

    公子少官頓時傻了眼,回頭看看那些秦軍:「娘~的,搞岔了!這傢伙的眼光倒高......」

    ***

    哼哼對待感情問題是很嚴肅的,正如它的主人白五大夫一般。

    來到這個時代,苦酒是第一個讓白棟投入了真感情的女人。大丈夫成家立業,娶妻如此,真的可以滿足了;或許苦酒無法取得正妻的身份,自己卻可以給她正妻的待遇。日子是兩個人過出來的,不是這些可笑的婚姻制度給予的,白棟想得很清楚。這些日子自己在憧憬,怕是苦酒也在憧憬吧?白家舉族上下、白龍爺、老夫人,都在誇獎苦酒是個旺夫旺族的好女子,都在期盼著好日子到來,可為什麼好事總是多磨,無緣無故就要興起波瀾呢?

    娘親在一聲聲的歎息,臨時趕來的白龍爺也是搖頭不已,李敵似乎很尷尬,在這個充滿期待的日子裡,他竟然扮演了一個不受歡迎的角色......放著『納吉』結果的木盒子已經打開了,多好的蜀地錦帛啊?就這一尺見方,在櫟陽關市上就能賣出兩百錢!難道不該寫上最美妙動人的話語?那個該死的方士、他是不想活了麼!

    白棟拔出佩劍,狠狠斬碎了這方錦帛,抬頭無比認真地望著娘親和白龍爺:「什麼八字合婚,我是從來不信的!苦酒我一定要娶,而且越快越好!」

    「平安郎,不要衝動!娘也不信什麼八字合婚,可有人會信!你如今已經不是那個屹石村的平安郎了,你是五大夫、你是秦國客卿,你背後還有上百族人!」

    印象中娘親從沒對自己如此嚴厲過,這一次卻是例外。

    「你娘說的對。平安郎,『八字不合、有血光之災』,就算你不信,族人們會信、天下人會信,他們或許不會說,卻會藏在心裡,對你不利!」

    白龍爺語重心長,這一刻他是族長,必須要自私:「天下好女子還有很多,苦酒姑娘人好、又有國夫人為媒,若是沒有這件事,白家滿族哪個會不喜愛這樣的女子?可是八字不合、關乎族運,平安郎你要深思啊......」

    「呵呵......我與苦酒的婚事有國夫人為媒,那個方士莫非是不要命了,竟然敢胡亂說話?」

    白棟漸漸冷靜下來,望著李敵道:「李大哥,我和苦酒的八字結果,可有洩露?」

    「夫人看到這個結果也有不平,所以為你說了幾句抱屈的話,很多臣子都知道了。要是我的估計不錯,很快就會有人來白家莊說些安慰的話,藉機交下你這個好朋友......」李敵也有怨氣,對驪姜這種類似長舌婦的行為大為不滿,白棟既然問了,他就實話實說。

    「呵呵......那名方士叫什麼名字,可說過有無破解之法?」

    「叫徐潤。據他自己說,曾在海外仙山遇到仙人,傳授他起煉仙丹之法,吃了可以讓人長生不老......他說倒是有個破解的法子,血光之災當以血光破之,只可惜你是秦國客卿,不是軍中大將,否則有軍功在身,倒是可以衝破八字不合帶來的壞處。」

    「哦,是麼?」

    白棟冷冷一笑,什麼都明白了。好啊!好你個贏連、好你個驪姜,老子褲子都脫了,你們卻給我看這個?

    「李大哥,我要進櫟陽宮面君,還有國夫人......嘿嘿,國夫人如此關心我和苦酒的婚事,不當面謝過怎麼行?」

    白棟笑得陰冷無比,這次顧不得什麼君臣禮節了!居然用婚事逼迫自己,是可忍孰不可忍!孟夫子說得好啊!『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不要以為老子軟弱可欺,惹急了兔子也會咬人的!

    「我陪你同去!」

    李敵似乎也想到了什麼,雖然面色如常,語氣中卻有憤慨之意。

    一路上白棟都是冷著臉,向來以冷酷示人的李敵都看不下去了,與他聊起了這幾日櫟陽發生的趣事......

    伯公子贏虔丟臉了,前日贏連忽然將他和嬴渠梁叫到後宮,要兩個兒子當場背誦家訓,結果贏虔就背出了半句,嬴渠梁卻流利無比地背出了全文,據說伯公子被贏連狠狠訓斥了一頓,離去時面色鐵青;多年來他無論軍事政謀都穩穩壓了弟弟一頭,這次真是丟臉丟大了。據說贏虔離開之後,嬴渠梁被留在宮中,一直到很晚才離開......

    白棟聽完李敵的講述,看看自己這位兄長,忽然說了一句:「老秦或將改天換日。」說完便閉口不言。

    李敵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麼,手抱雙肩靠在車廂上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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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6-29 22:02:5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五章【白棟之怒】
        

    夜風起了,居然有點兒涼,糊了白家綾紙的牖窗持續發出咯吱咯吱讓人牙酸的聲音,讓人直起雞皮疙瘩;這還不算,每隔一段時間,就有陶器乒乓落地的聲音,非常的有節奏。

    幾名內侍守在櫟華宮外,人人臉上都是惴惴不安的表情;忽然又是一聲脆響傳來,所有人都把目光望向了一名年輕的女侍。女侍臉色頓時變得灰白如紙,大大的汗珠從額頭拚命冒出來,迅速捧起早就準備好的楚地晶陶碗,小心翼翼地跑進了宮去,過了約莫半柱香的時間才退出來,臉上是大難得脫的僥倖表情,大家頓時鬆了口氣,紛紛用眼神為她送上祝賀。

    從沒見過這樣大膽的臣子啊......居然敢當著君上和國夫人的面摔碗!就這一會兒時間便摔了十三個碗了,君上和夫人居然沒有發怒?可誰能預知君威何時發作,趕上的倒霉蛋不死怕也得脫層皮。老天爺啊......求求你,讓白五大夫快些走吧,他這是在收買人命!

    李敵就站在贏連身旁,一句話也不說,有些憤怒的盯著那個方巾深衣、儀表堂堂的傢伙;看著倒是有幾分道骨仙風,說他遇到過仙人沒準還真有人會相信,卻不知仙人有沒有告訴過他,有種人是惹不得的,比如白棟這種敢當著國君摔碗的傢伙......

    那可是最珍貴的楚地晶陶,白棟曾經在後世博物館中見過。被藏家稱為『陶中之瓷』。代表著這個時代最高的燒製工藝。陶體已經半晶化,再進一步就屬於瓷器了;這東西一定很昂貴吧?老贏連居然捨得拿出來給自己用,這算是內疚的表示麼?好吧,臣下的酒量很不好,而且還非常沒有酒品,喝多了手就會顫抖,難免會摔上幾個,君上應該不會因此發怒吧?否則會被人笑話沒有為君的氣度。

    徐潤出了一身透汗。明明是大夏天,卻是感覺全身發冷;白棟每摔一次碗,他就哆嗦一下,估計是只見過彬彬有禮的仙人,沒見過如此可怕的臣子,被嚇壞了。

    老贏連瞪眼望著白棟,驪姜更是一臉的肉疼,眼看白棟又喝了一碗酒,手又在發抖,驪姜真是忍不住了。搶先叫道:「小子,你夠了!十金一個的楚地晶陶碗被你摔了十三個!最好的雍酒也被你喝了十三碗。還不夠你出氣麼?本夫人和君上也是為了你好,若非當你自家子侄一般,會如此苦心安排?」

    「這叫做為我好,還說是苦心安排?真是好大的笑話!小子沒有那許多壯志雄心,就想安安分分的過日子,看著家人快樂的生活就好,老秦要打仗關我何事?我是個文官,是客卿!有哪個國家會逼著客人上戰場的?小子心寒啊......我對大秦有功有勞,為君上嘔心瀝血,興文事、整法令,功績不用後人評說!憑什麼要這樣對我?若是沒有君上夫人的暗許,就憑他也敢胡言亂語?」

    用手一指徐潤,這貨頓時又打了個寒噤,差點沒當場哭出來。若是早知道這位五大夫如此凶橫,打死他也不敢亂說啊......

    李敵看得微微皺眉,身為白棟的便宜大舅子,他自然也對老贏連夫妻的做法有些看法,可君臣之禮還是要的,就算是為了苦酒妹子,堂堂一個五大夫如此褻瀆君主,也是太過無禮了;正想出言阻止白棟,卻見贏連哈哈一笑,揮手讓徐潤退下,將手中四個石球往地上一丟,緊緊盯著白棟道:「小子,寡人這次就是逼你了,那又如何?又不是不讓你娶苦酒,送一場軍功給你不好麼?壯士凱旋美人歸難道就不是佳話?若不是你小子懈憊成性,毫無名臣風範,寡人會這樣逼你?」

    「君上是老秦第一人,您要害小子,我還能有什麼話說?也罷,小子立刻辭官去爵,天下之大,盡有我的去處!百餘名族人而已,我還養活得起。老秦素有敬賢愛士之名,想必君上和夫人不會留難加害我這個老秦功臣罷?我走!走得越遠越好!」

    白棟這不是賭氣,也非單單為了苦酒,贏連夫妻這次太過分了,身為國君卻如此算計一個臣子,而且還是以婚姻大事相脅,這不能忍!這一刻他是真的動了離開秦國、帶領族人歸隱林泉的念頭。這個時代地曠人稀,還怕建不起一個家園麼?此時的他名聲響亮,也撈足了第一桶金,可不是當初那個要走出小山村找機會的年輕後生了。

    「小子無禮,氣死寡人了!」

    老贏連雖說氣勢如虹,後半段話卻也差不多是對白棟解釋了,可算是給足了白棟面子,沒想到這小子居然說出要辭官去爵的話來!天啊,老秦數百年來,何曾出過這般不經的臣子?偏偏又捨不得殺,就是打幾下他都會心疼......老贏連手指白棟,身體不住顫抖,要不是驪姜忙著拍後背捋胸口為他順氣兒,只怕歷史就要改寫,一代雄主嬴渠梁會早半年登位。

    「小子,你不顧老秦而去,莫非連兄弟也不顧及了麼?若非是為了渠梁我兒,你以為君上會用如此手段搆陷你一個臣子?」

    驪姜手指白棟,身體也在抖個不停:「白棟,你既有本事暗示渠梁背誦家訓,難道就沒有想過日後用心輔佐於他?今日做有情有義的好兄弟,來年做對有情有義的好君臣,為天下再傳一段穆公與百里奚般的佳話?我與君上望你能立下赫赫軍功,日後做個蓋世名臣,難道也是錯了不成!你呀你,真是要氣死本夫人了......」

    「拿著我和苦酒的八字說話,就是為了逼迫我立下軍功?都聽過望子成龍,望臣子成龍的倒是第一次聽說......可這與二哥又有什麼關係了?莫非老贏連已經選定了二哥做為繼承人,才要他建立軍中威望?二哥英明神武,於萬馬軍中擒拿敵國主帥也能舉重若輕,有沒有我幫他又有什麼關係?只是要送我一份軍功?老傢伙也太有良心了......」

    贏連和驪姜的話讓白棟沉默了,嬴渠梁畢竟是融血過命的兄弟,又是自己在後世時就無限景仰的英明君主,此事既然與他有涉,倒是應該先弄清楚再說。

    ***

    入夜靜謐,只有馬蹄敲擊在石板上的聲音『噠噠噠』地傳出去,如一首頗具旋律的音樂。嬴渠梁和白棟並肩坐在車上,有些拘束不安的樣子,臉居然有點紅,像個不解風情的純情小男生。

    白棟目注他良久,悠悠一嘆:「二哥,你這次可是坑死我了,背家訓就背家訓,伯公子分明是背不出,您就不能表現的正常一些,偏偏要背的如此流利?背的流利也就罷了,為何君上追問幾句你就把我供出來了?這簡直就是出賣兄弟啊!」

    「為人子者,豈可欺騙父親,此為大不孝也。」

    「你倒是做了孝順兒子,我可慘了。這一下被君上看上,非要我輔助他的好兒子做個千古名臣,知道我沒有軍功,就陰謀設計我。這回可好,滿朝臣子都知道了我與苦酒八字不合,用不了多久連國人都會知道了,若是不建軍功破除八子血災,日後苦酒要背負多大的壓力?好啊,君上真是好手段......明知我不會讓苦酒受委屈,就以此威脅,我就算明知是計,也不得不硬起頭皮上戰場。二哥你可害死我了......」

    「君父這不算陰謀,是陽謀。平安郎,你是我的好兄弟,這次就算二哥欠你的,等我們凱旋歸來,二哥定為你備上一份厚禮,好讓天下臣民得知,你平安郎是我嬴渠梁最好的兄弟、最信任的人。日後有我一日為君,你便橫行老秦一日!」

    橫行老秦麼?我可沒這麼大的心思,日後衛鞅入秦,正不知你最信任的人是我還是他呢?

    白棟看了嬴渠梁一眼,未來的國君此刻還有些青澀,倒不像是在欺騙自己,姑且聽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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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6-29 22:04:1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六章 【公子風流】


        馬車停在一條小巷中,眼前是個長方形的小院子,牆頭伸出了杏樹枝子,還好杏花早就敗了,看不到紅杏出牆的春~光。

        嬴渠梁有些鬼祟地走到門前,輕輕敲動門環,門裡居然還有人問話,太像後世接頭的地下~黨了。

        白棟看得好奇無比,嬴渠梁說是要帶他來見一個人,看這光景,莫非二哥還養了外宅?這話似乎不對,聽公子少官說他抗婚抗得厲害,甚至拒絕了一位楚國公主,連老婆還沒呢,何談外宅?

        看來是『接頭暗號』對上了,小院門吱呀一聲打開,門內是個老管家打扮的人,見面就道:「仲公子可算來了,想了你多少天......」

        「有客人,讓小君出來見見我的兄弟。不用備酒了,上幾盤果子和茶水就好。」嬴渠梁拉著白棟走進院子,壓低了聲音道:「今天才讓你見到嫂嫂,平安郎不會怪我吧?」(註:嫂溺叔援,出自孟子)

        「嫂嫂?」白棟一呆,而後笑嘻嘻地上下打量起嬴渠梁來:「不經媒妁之言、不為父母之命,這可是有違禮法的事啊?二哥你可是秦國公子、日後大有可能成為儲君的人,這事要是被君上知道......」

        「所以你才要為我保密。義渠鬧得太凶了,公父這次要狠狠教訓這幫戎狄,二哥如能立下戰功,才好以功抵過,這次你可要幫我,算是二哥拜託了!」

        原來如此!

        自從與嬴渠梁接觸,白棟就看出這位二哥雖有雄心,卻不是個急功好利的人。換了是贏連選中贏虔為儲君,他也一樣會用心輔佐;可身邊有了女人,還是個私定終身的,嬴渠梁就要為她謀劃了,有了軍功可望將功折罪,日後做了國君,才可立這個神秘嫂嫂為正妻。一個普通公子可是辦不到這些的,多半要愧對紅顏。

        就在小院中落座,涼桌上擺放了幾樣果子面點,其中有一種類似奶酪般的東西,入口糯軟、鮮香無比,吃得白棟連連叫好。櫟陽可沒這種東西賣。奶酪他也會打,卻沒教過任何人,莫非是出自這位神秘嫂嫂的手筆?

        月光下走來一位俏佳人,素白衫子芙蓉臉,眼窩深深,鼻樑高聳,兩眼黑中帶黃。像只波斯貓。白棟差點沒把剛喝下的茶水給噴出來,這可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了,老贏連找個婆姨是混血的,眼前這位莫非也是?而且還是個自由戀愛......二哥你牛啊,真是讓兄弟我刮目相看。

        仔細想想,歷史還真沒記錯。嬴渠梁的大兒子贏駟,也就是後來開疆拓土任命司馬錯平蜀的秦惠文王據說就來歷不明,歷史學家們研究來研究去。也沒弄清楚他的生母究竟是誰,只能說『或為戎狄女子』。如今看來就是這位了,說不定她還不是混血兒,直接就是純粹的戎狄女,比驪姜更為血統『純正』。

        這個女子很大方,對著白棟盈盈一拜,檀口兒輕張。露出一口編貝般的白牙:「卜氏戎異見過叔叔......」還沒真正嫁過來,月下私會情郎可沒有跟隨夫姓的道理,所以她說的還是娘家姓氏。

        「卜氏,嫂嫂莫非是義渠國人?」

        白棟雙眼在卜戎異的小腹上一轉。連忙站起身來:「嫂嫂有了身孕,可不敢隨意,快請坐吧。二哥,不是兄弟誇你,你可真是好大的手筆啊......」

        卜氏號稱有十二源流,其中有一枝就是義渠,也就是羌人匈奴的前身。白棟前世的女朋友就是研究這些的,曾經聽她說過這些東西,心中不覺微驚,如此說來,嬴渠梁豈非是找了個敵國的女子?怪不得他要緊張了,自由戀愛的對象有了身孕,偏偏又是個義渠女子,若是不能建立大功、成為秦國儲君,將來如何護得住她?以驪姜的性子,一定會把卜戎異殺死,留下孩子自己來撫養。

        卜氏很是落落大方,被白棟看穿了自己有身孕也不在意,反倒落座在嬴渠梁身旁,兩人雙手互牽、四目相對,真比後世的痴男怨女還酸,白棟嘴張得老大,苦笑道:「二哥,嫂嫂確是個美人兒,可你也不用如此吧?將小弟扔在一旁,自顧恩愛,這可不是待客之道啊?」

        卜戎異白了他一眼,噗嗤笑道:「好啦,嫂嫂去做幾樣拿手的奶品來,都是老秦吃不到的,你們兄弟說話吧。」

        「那就多謝嫂嫂了。」

        望著卜戎異窈窕多姿的背影,白棟口中嘖嘖連聲,笑嘻嘻地望著嬴渠梁道:「好啦,二哥你費盡心思,連金屋藏嬌的嫂嫂都讓小弟看了。這次征伐義渠怕是沒有這麼簡單吧?」

        「金屋藏嬌?你小子倒是會說......不過也不算錯,你這個嫂嫂本來就是義渠國金帳中人,本是義渠王族!公父河西大戰前,為安撫義渠,命我攜帶千金出使義渠,不想義渠王早與魏國密通,欲拿我送與魏嬰為禮,是她救了我,甘願捨棄王女身份,隨我來到老秦......」

        白棟聽得連連讚歎:「佩服佩服,二哥居然讓義渠王女一見傾心,真不愧是我的兄長啊?尤其是回到老秦後還能秘密安置嫂嫂,連君上都不曾發現......我猜一定是買通了景監吧?」忽然想到景監與嬴渠梁關係最是曖~昧,這話等於白問了。

        「如今義渠內亂,新獂王將老獂王逼得喪城失地,遠去涇北,十萬國土,盡入此僚之手;也是他自己找死,月前屢屢挑釁我老秦不算,還去撩撥魏國,意圖躍馬橋上,兵取上郡!魏國有意征伐。又怕我國謀動,所以才有了這次秦魏會盟、共伐義渠之舉。」

        嬴渠梁白了他一眼,自顧自講述起此次戰事的經過。此時的義渠國雖然盛極而衰,不復當年舉國二十五城、佔地二十萬里的盛況,卻還是一個半農半牧的大國,就連魏國也不得不依託上郡修築起『界戎城』,以防其亂;老秦和義渠更是爭戰數百年。視其為心腹大患,這次魏國要求合盟攻伐義渠,正是求之不得。看得出嬴渠梁也非常痛恨那個新獂王,誰讓這傢伙欺負了他的老丈人呢?

        「嗯,魏嬰以寬仁信義治天下,與魏國合盟倒是可以的。不過小弟就更加糊塗了。有魏國與我老秦東西並進,義渠必敗無疑,二哥你要為嫂嫂家出氣,也未必要拉上我吧?」

        「你也說義渠必敗了,公父要送場軍功給你,還不樂意?難道你還在記恨公父麼?平安郎......公父也是為你好,我老秦但凡做到八等爵的人。哪一個身上沒有軍功?就連上大夫都曾親歷河西戰場,石門一戰,斬魏軍六萬!你沒有軍功,總是個缺憾......」這個道理白棟其實也能想明白,老贏連的出發點是好的,只不過君主行事,慣弄權術,讓他一時有些難以接受罷了。

        「二哥自然是不會騙我的。可此次伐戎也沒有這樣簡單吧?二哥不說,我可要走了......」

        見到白棟做勢欲起,嬴渠梁連忙一把拉住他:「好兄弟,不是不說,是二哥怕你為難,老秦窮啊......河西之戰不久,稟庫空虛。這次興兵還缺百萬軍資......」

        「二哥,你看兄弟我好欺負是不是?話說在前面,我沒錢,就是有也不給!天下就沒有這樣的道理。國家興兵卻想讓一個臣子出錢,就不怕被別國笑話麼?」

        「沒說要你出錢,若是公父有這個想法,二哥就先幫你攔下了。」

        「這還差不多,是我的好二哥。」

        「老秦窮,富的卻是那些老貴族;上大夫真心體國,已經為此認捐十萬金,可最有錢的孟、西、白三家卻不肯出頭,公父不好開口......平安郎,你一向是最有辦法的,能否想個法子,讓這些老貴族多少出些軍資?」嬴渠梁笑吟吟地望著白棟;白棟自入秦以來,所為無不出人意料,衛鞅和楊朱是何等人物,都能被他說服,區區幾個老貴族算什麼?

        「二哥你少來了,我去說服老貴族?那會被人恨死的!再說君上明明可出『征發令』,無軍充軍,無糧收糧,無錢征錢,他不肯得罪人,難道我就要得罪?我是不會去說服那些老貴族的,不過......」

        白棟微微一笑:「如果是說服魏國就可以,魏嬰不是自稱魏王、要與周天子比肩麼?既然是泱泱大國,就該有大國胸懷。兩國會盟可是他先提出的,我老秦所需軍費自然應該由魏國出。」

        「你要說服魏國,讓他們為老秦出軍資?」

        嬴渠樑下意識地掏了下耳朵,嚴重懷疑是自己聽錯了。相比魏國,秦國老世族其實更易對付,公父不好開口,真心體國的臣子又與這些老貴族世家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開口了也沒用;白棟算是個異數,既是個乾淨的『新人』,又有極大聲望,據說孟家族長看了他的《幼學叢林》後讚不絕口,整天念叨著要來櫟陽見一見這位老秦的少年天才,為此他和公父才希望白棟能出面勸說這些人,怎想到這小子不肯去勸說這些老貴族,反說要魏國出錢,這可能麼?

        魏嬰大方寬厚,卻不是個傻瓜。讓他出錢來養秦軍?莫說如今的秦魏兩國互有戒心,就是放在『秦晉之好』時期,也沒有一絲可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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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6-29 22:05:43 |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aeolian 於 2014-6-29 22:07 編輯

第一百四十七章 【百世賢臣】

   
    白家莊沸騰了,今天男子不下地做工、女子不當戶紡織,全族人聚集在莊門前,歡送即將遠行的親人。

    平安郎要從軍討戎了。說起義渠,是個老秦漢子就會咬牙切齒,六十年前義渠王揮軍南下,一直殺到渭水河畔,老秦死了多少人?這其中就有自己的祖輩、父輩、親人、故友,老秦人或有內鬥,可當面對國仇家恨時,那就是最最團結的!

    「平安郎,此去要多殺幾個義渠狗,才不愧我白家好男兒!」

    白龍爺鬍子都白了,可喊起口號來卻像後世的熱血青年,白棟這個最不愛上戰場的傢伙居然都有些感動,輕輕握住娘親和草兒的手:「娘,白龍爺說得沒錯,白家好男兒那裡有不敢上戰場的?而且您不用太擔心了,兒子並不是這就去戰場,先要陪伴君上去澠池會盟,等秦魏兩國商定了合作出兵的事項,才會真正開戰。放心吧,秦魏兩國合兵,義渠國哪裡會是對手?而且兒子這次是老秦的中尉副將,哪裡論得到我親手殺敵?再說還有聶諸在,有他保護,沒人傷得到我。」

    秦國與列國不同,雖然軍中以『將』為最高長官,卻並非常職,遇到有戰事才會授予;所以這次攻伐義渠,嬴渠梁掛的也是副將,上將軍的職名卻是讓菌改掛了。

    除了聶諸這個高手,白家還有十名丁壯將隨白棟同上戰場,這些小子似乎很激動,一個個嗷嗷叫喚,好像上了戰場就能立刻殺敵立功、封侯拜相一樣,被聶諸瞪了幾眼,才稍微安靜些,開始擠眉弄眼地跟姑娘們打招呼;都是附近村子的好人家姑娘,也不知這些小子用了什麼手段,硬生生給勾搭了來。

    草兒紅著眼睛就往白棟懷裡撲。白越氏都阻止不了:「草兒不要哥哥走。哥哥說過的,阿拉丁有了神燈就會開始幸福的生活,家裡不是有了神燈麼?草兒有了大房子,有好看的衣服,好吃的食物,哥哥為什麼還要離開?」

    「是因為阿拉丁還不夠強大,如果不變得強大一些。就算有神燈也會被人搶走的;所以哥哥會變得更加強大,讓任何人都搶不走屬於我們的幸福......」

    摟著草兒的肩膀,白棟抬頭向遠處的土丘看去......那裡正站著一個窈窕的人兒,癡癡地望著他。苦酒沒來當面送行,不過白棟相信,這個堅強的女孩一定能明白自己的想法。因為他看到了苦酒手中揮舞的紅巾;是七夕那晚自己送給她的,上面寫了《新白~娘子傳奇》的歌詞,苦酒說她喜歡這些詞句,也會像歌詞中唱得那樣,千年等待不是苦,是甜蜜;白棟笑著說她不用等待千年的,幾個晚上就夠了......

    如今看來。或許苦酒要等待的久一些。不過白棟相信,等他凱旋歸來的時候,苦酒在白家的地位將再也無人能夠輕易撼動!五大夫為破八字而取戰功的事情已經經過徐潤的口傳揚了出去,曾經見過仙人的『徐大師』說得神乎其神,什麼相剋相生,五大夫一旦功成,苦酒姑娘就會變為大旺族家的好媳婦兒,日後白家有什麼成就。都有她一份功勞運勢在其中。這貨也不容易,被公子少官堵在小巷子裡胖揍了一頓,現在讓他當場承認苦酒是西王母轉世投胎都可以,只是那樣說沒幾個人會信罷了。

    草兒哭著為哥哥披上了自己連夜趕製的披風,黑色的披風上繡了一個胖乎乎的動物,怎麼看怎麼像是哼哼。哼哼也在上下打量這件披風,似乎很滿意。開心的在地上打了幾個滾;它這次也是主角,魏嬰說要見一見神獸貔貅,老贏連也要在老對手面前顯擺秦國的祥瑞,所以它會跟去澠池參加會盟。

    白棟安慰著草兒。一向不苟言笑的聶諸也在她面前挽起了僅剩的那條胳膊,讓肌肉凸起,表示自己很強大,可以保護好她的哥哥,草兒才被逗笑了。跳蚤卻不知從什麼地方跳了出來,一身夜行衣,腰中藏好了魚腸劍,如同一個要去打家劫舍的大盜:「戰場上是很危險的,師兄說過要我保護你,讓我跟你去吧?」

    「有聶諸在,我不會有危險。你留在莊裡吧,不是說要找事情做麼?聶諸隨我一走,你就是白家莊最高的高手,家裡的安全就拜託你了。」白棟笑著搖搖頭,這個時代的軍伍中只有一種女人可以存在,那就是犒軍用的女閭;當然只是歌舞助興、激勵士氣,就像當初的苦酒一樣,跳蚤去了不合適,而且白家莊真的需要一個高手坐鎮,最近白家太惹人注意了。

    跳蚤微微皺眉,看了聶諸一眼:「為什麼他可以去,我就要留下?我喜歡戰場,殺人的感覺很好!」

    「所以就更不會讓你去了,大姑娘家家的,整天喊打喊殺,你就不怕將來嫁不出去麼?」白棟哈哈大笑,翻身上了馬車,告別了前來送行的眾人,叫道:「我們走!」

    「棟哥,一路保重,苦酒會等你回來娶我的......」

    一杯送行酒隨風灑落,衣袖被沾濕了,苦酒卻恍若未覺,面上只有笑意,沒有淚水;棟哥一定會安全回來的,他是清溪高徒,是這個天地間最神奇的人,凶悍的義渠人也無法傷害他。

    ***

    遠遠就看到了贏連的黑色大帳,老傢伙終於想通了,這次會盟丟不得臉,換上了新軍帳。總算不用范強再來展示他的女紅功夫了,景監看了會嫉妒的,這將引發不必要的內部矛盾。

    其實這軍帳也不算新,想起自己在河西時就是睡在這頂軍帳內,還在裡面弄過發面,白棟就想笑,不知老贏連睡在裡面的時候,有沒有嗅到咪咪的味道?

    「平安郎,公父和上大夫他們在帳內等你,上將軍也到了,都想知道你該如何說服魏國......」

    嬴渠梁在帳前衝白棟招手,他把白棟的話轉告贏連後,贏連說什麼也不肯相信,所以今天一直在等待。還要斥候發現白棟入營就立即招來見面。兩國會盟可不比殿前論辯衛鞅楊朱,一個弄不好就會有辱國體,老贏連在魏嬰面前可丟不起這個人。

    「二哥也來了?我似乎還聞到了豆汁的味道,君上和上大夫他們不會是在喝豆汁吧?」白棟笑著走到帳前,對范強微微一禮,嬴渠梁雖是公子,卻是自家兄弟。點點頭就算了,這叫熟了就不講理,古今中外都是一個樣。

    「不僅是豆汁,還有你發明的油炸鬼。上將軍是第一次吃,對你讚不絕口呢,說你是真正的人才。這次澠池會盟有你同去,定不會讓魏國佔了風頭去。」上將軍就是菌改,老秦入軍定將職,以他的資歷是足夠做上將軍了,進了軍營就沒人再提左庶長。放在白棟身上也是一樣的道理,秦軍士卒只會稱他『中尉副將』沒人會稱五大夫。

    聶諸被范強留在了帳外,隨來的公子少官則和白棟一起進了大帳。老贏連君臣三人已經吃喝完畢。上大夫甘龍和菌改正笑嘻嘻地拿了書在贏連面前顯擺,一本是《書經標注》,一本是《書經旁義》,都是白家剛出的樣書,還沒來得及大量付印,就被他們要來了。拿著自己的著作,那才是真正的愛不釋手,對白棟自然也是讚揚有加。順帶推銷下自己的書,如果被君上看中、首先肯定了哪一本,對『競爭對手』就是最沉重的打擊。

    對這兩名老臣贏連也是左右很難得罪,正感頭疼,見到白棟進來,頓時大喜,連連招手道:「小子。上大夫和上將軍都在誇你呢。你白家印術果然高妙,好書好書......對了,這兩本書都是經你手刻印的,你以為哪一本更好。更符合《書經》大義?」

    白棟瞪眼看著贏連,老傢伙這是病入膏肓了麼?這純粹屬於不坑~爹不舒服斯基啊?讓我來評價,這不是讓我得罪人麼?甘家白家交情深厚,菌改可是火爆脾氣,抓我如抓小雞,扔出去還不得摔斷骨頭?

    仔細琢磨一陣才道:「書經淵深,小子才疏學淺,如何評判的出呢?以小子看來,上大夫和上將軍也不用爭論,反正是同時出書,到時自然有天下士子評判;不過以小子想來,標注著眼本來,旁義則取蹊徑,雖是正奇有別,卻無長短之論,此所謂『正中有奇、奇中有正,正奇相合,必是微言大義』......」

    白棟最後這段話是化用了孫子兵法中的語句隨口一說,老贏連和甘龍菌改卻是聽得一愣,紛紛低頭思索起來,菌改猛然一拍大腿:「好小子!好一個正奇相合!好一個微言大義!此言隱含兵法,莫非你真正學的卻是兵家?」

    「兵家?」

    白棟眼都直了,猛然想起《孫子兵法》在此時不算顯學,龐涓為什麼後來要害孫臏?一是嫉妒他的才能,二就是源於一個傳說。據說孫武是鬼谷子的好朋友,臨終之時,曾將《孫子兵法》托付老友,他幾次詢問老師,鬼谷子卻說沒有,而偏偏孫臏據傳是孫武的後人......

    老贏連的眼睛也亮了。他是個英明君主,卻是個最不走運的君主,心有大志,偏偏老秦無人;上大夫和菌改算是能臣了,可也比不上曾在魏國傳道的子夏、練兵的吳起,文才倒也罷了,老秦歷史上就沒出幾個文壇大家,最難是秦國無名將啊......車英、子岸、甚至是大兒子贏虔,都是勉強可為主將,卻無帥才的人物,菌改算是略有帥才,可惜已經老了。

    「小子,你真學過兵家!」

    砰一聲扔下手中石球,老贏連眼睛都紅了,若不是當著兩名老臣,估計他能一個箭步衝到白棟面前來。

    「小子是真的沒學過,君上萬勿認真。」白棟出了一身冷汗,別說自己沒學過兵法,就是真的學過也是萬萬不能承認的。看看龐涓那個整日到處征戰的苦逼就知道了,幹這行會累死人的,自己天生不適合戰場,這次若不是被贏連『陷害』、不想苦酒背負太大的壓力,才不會來呢。

    贏連盯著他看了許久,才緩緩點頭道:「也罷,寡人不逼你了。聽渠梁說,你有辦法說服魏嬰為老秦出軍資?小子,這可不是說笑的,你真有把握?」

    「把握是有,不過小子如果做到了,君上又該如何獎勵小子呢?」白棟微微一笑,這是大好機會,必須要牢牢把握。

    「這一仗耗費軍資少說也要數百萬錢,若你真能做到,寡人又何惜封官賞爵?說吧,你想要什麼?」

    「小子不要官、也不要爵,只要在事成之後,君上留下一句話在家訓中......」白棟看了看嬴渠梁和公子少官:「讓老秦歷代君王都記住一句話『棟本清溪閒人,平生無戀權位,此子一日不違法紀,凡我贏姓子孫,斷無相逼,千秋萬世,勿忘此訓!』。」

    吃一塹長一智,經歷過八字風波,白棟如果還不想到為日後謀劃,那就真是傻瓜了。

    「平安郎,你好糊塗!」

    聽了白棟所說,嬴渠梁頓時皺眉,連公子少官這種蠢人都有些不安了,低聲道:「哥哥,你太大膽了,那......那可是我家的家訓。」

    甘龍更是面色大變,厲聲道:「白棟大膽!還不快快請罪,你於我老秦有功,君上寬仁,或許會饒恕你。」

    臣子以功相脅,居然要君主把他寫進家訓警告族人!而且還不許歷代君王相逼?哪怕是以不違法紀為前提,也太過大膽了,這是犯上之罪!

    老贏連聽得臉都青了,狠狠瞪著白棟:「小子大膽!區區軍資而已,就算魏國不肯出資,我老秦舉國上下節衣縮食也自能負擔,你竟思動我秦氏家訓!真當寡人斬不得你麼?」

    不提家訓贏連還不惱呢,想到白棟暗示嬴渠梁的行為,越發怒火中燒,大吼一聲:「來人,將此逆臣拖出......」

    「君上且慢!」

    菌改喝退了衝進軍帳的衛士,轉身對贏連道:「這小子確是無禮,不過老臣觀他氣定神閒,似有成算在胸,君上何不一問?」

    「上將軍所言有理。小子,你可有解釋?」贏連也是一時惱怒,並不是真心要斬白棟。

    「區區軍資,君上自然是看不在眼裡的;可如果小子有個一石兩鳥之計,不但可讓魏國為我老秦出資,又可引起虎狼相爭,令魏國日漸虛弱,不知可有資格讓君上將此警語寫進家訓?」

    「一石兩鳥,令魏國虛弱?小子,快快講來,若你真能做到,莫說是一句警語,寡人會在家訓中推你為百里奚後第一賢臣!秦姓後代子孫,盡奉你為長者!」

    秦穆公時的百里奚也是臣,卻是寫入秦氏家訓,為歷代秦君尊奉的『長輩』;比如贏連如果見到百里奚的後代,那是不能視為臣民的,要視為兄弟!

    這就是百世賢臣,國之恩相的由來,管仲、百里奚,後世的諸葛武侯皆如是。

    老秦困居關中,最大的敵人其實不是義渠,而是魏這個超級大國,如果白棟真能讓魏國日漸衰落,這份功績真不在百里奚之下了,做一個百世賢臣不算過分。

    「君上勿急,我先請君上與上大夫、上將軍看一個新發明。」


     白棟笑道:「我需要一口釜、一領蜀地或者越地產的細紗、一桶淨水、還有,一塊粗鹽,越粗就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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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6-29 22:09:5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四十八章【分桃殺士】
        

    贏連雙手握著四個石球嘩啦啦轉動不停,脖子伸著、眼睛瞪著,彷彿是發現了聯絡圖的座山~雕;菌改好奇之下不覺恢復了軍伍中的作派,圍著白棟大步急走,來回轉圈子,營帳內滿是他的腳步聲響;公子少官就比較擬物了,蹲在白棟身旁一會兒將腦袋伸出來,一會兒又縮回去,樣子十分滑稽;也就是嬴渠梁和老甘龍表現的比較正常,兩人都在跟茶水較勁,這一會兒功夫就喝了幾大碗,居然還在索要......

    太古怪了,這小子在大帳內支起了爐灶,還在釜內放了大塊的粗鹽下去,這是要做什麼?當代扁鵲秦越人說過的,若是齊國所產的極品細鹽,是可以溶在水中為受傷士兵清洗傷口,老秦人常吃的粗鹽還是算了,其中含有邪毒,不但救不得人,還會令傷者速死!就算是煮了鹽水用來滷肉,也不需這許多吧?會咸死人的。

    白棟也不解釋,看看鹽水溫了,便將其倒入桶中,又取越地細紗蒙了桶口,讓公子少官幫自己托住桶底,返倒回釜內;此時白紗已經變成了黃黑色,清洗水桶後再將濾過的鹽水倒回桶中,換了新紗再次過濾,如此連續四五次,直到白沙再也不會變色了,才將爐火重新生起,繼續熬煮釜中的鹽水,不多時釜中鹽水被煮去了大半,也沒有撤去爐火的意思。

    「小子,你究竟在做什麼?」

    菌改實在忍不住了,湊到白棟面前,瞪起兩個牛蛋般的大眼望著他,表示我很疑惑。老甘龍嗤笑一聲,搖頭晃腦地諷刺老對手:「上將軍啊......為將者當有山嶽之穩,為文者當如秋水無波,你如此心浮氣躁。怎能成就大事?可見你的《書經旁義》終究是岐路也......」其實他也好奇,只是性格沉穩,比菌改更能耐得住性子。

    「呵呵,上將軍不用著急,等釜中水乾,自然會有驚喜出現。」

    「平安郎,你不要告訴我如此簡單的方法就可以得到細鹽。齊國和燕國人若是聽到這件事,會立刻瘋狂的!」

    「二哥好眼力,只不過我要的不是細鹽,而是精鹽!比普通齊國細鹽好了百倍,比一金一兩的齊國極品細鹽好了十倍,如果賣到二金一兩。都會有人搶破頭!」白棟微微一笑,白家早就在暗中吃過濾的精鹽了,只是被他下了封口令,任何人敢洩露出去,立即逐出白家莊;不是白棟心狠,實在是這件事太過重大,如果時機不到就鬧得舉世皆知。會害慘了老秦,甚至會讓天下格局發生不可預測的變化。若不是恰逢秦魏會盟,被他想到了一招妙棋,到現在也是不會拿出來的。

    「精鹽?比齊國極品細鹽還要好上十倍!」

    贏連手中的石球在瘋狂轉動。他真怕自己突然犯糊塗,這件事太驚悚了,普通一塊粗鹽在這小子手中轉上幾轉,就能有如此變化?臭小子既有如此手段,為什麼不早些拿出來?

    天下之鹽。八成出於齊、燕、魏三國,齊燕是海鹽,魏國則出池鹽,其中又以齊國細鹽為上品;秦國雖有井鹽,卻至今不曾發現大的鹽池,因此在吃鹽上還要受制於三國,在老秦莫說是普通黎民了。就連一般的貴族也無法每日吃到細鹽,那東西太貴,而且難得。若是用這種方法就可以輕鬆得到比齊國細鹽更好的『精鹽』,這該是多大的一筆財富?老秦明天就可以成為最富有的國家!臭小子啊......贏連牙根癢癢。他想咬白棟一口。

    不過現在沒時間咬了,奇蹟已經出現。隨著釜中水分漸漸被蒸發掉,釜底果然出現了一層潔白如霜的東西,其白如雪、其潔如玉,看著白棟輕輕刮下這些妙物兒,然後在釜底平鋪了幾層綾紙,將其倒上去慢慢熱烘,君臣們口水都快下來了。他們嗅到了極品細鹽的味道,這可是好東西啊,用來調肉羹美味無比,就算他們也未必能夠天天吃到。

    經過最後的烘製,便是接近後世的鹽了。戰國時沒人能夠掌握這種最簡單的化學提煉手段,就是齊國極品細鹽其實也還是帶些苦澀,粗鹽更不是人吃的,那玩意兒吃多了還會中毒。白棟取了一些鹽放進衛士準備好的陶盤中,笑道:「君上請品嚐,此精鹽是否更勝齊鹽百倍?」

    用手指沾了些精鹽放入口中,老贏連頓時精神一振,高聲要衛士送肉羹來。早就準備好了,熱騰騰的幾大碗肉羹送上來,調入白棟提煉的精鹽,君臣幾人吃得停不下口,相視無語,就是想哭......這輩子算是白活了,到今日才吃到如此純正的鮮鹹味道啊!幾人同時目注白棟,眼中都有幽怨之意。

    「臭小子,既有如此手段,為什麼今日才肯展現?莫讓寡人猜中了,白家莊是否早就吃上了這種精鹽?」帳中眾人個個驚嘆,唯獨公子少官沒有多大驚奇,贏連知道這個小兒子就住在白家,蹭吃蹭喝沒飽沒夠,立即想到了其中關鍵。

    「君上明見。不錯,自從來到櫟陽,白家就吃上這種精鹽了,老秦的粗鹽不好吃,又苦又澀,吃多了還會肚子疼。」

    「好啊......你小子還有臉說?寡人來問你,你身為大秦客卿、八等高爵,吃著我秦國俸祿,就該盡臣子的本份,為什麼有這樣精煉精鹽的手段,卻不肯獻與國家,只顧自家享受?你......你氣死寡人了!」老贏連是真傷心,他認為自己若是早有這精鹽吃,說不定就不會犯糊塗,一代雄主老來得了糊塗病,這都是吃那些不乾淨的鹽吃的!

    「君上勿怪,小子曾做過調查,發現天下鹽價是糧價的十倍!在老秦莫說是黎民,就是一般士子,也很難日日吃鹽;方才君上也親眼看到了,以小子之法提煉精鹽,要損耗過半的鹽量,而且這還不是最關鍵的。粗鹽味道苦澀,縱是有人吃得起,用量也不算多,老秦還能支持,可若是過早推廣精鹽製煉之法,天下人吃到如此美妙的滋味,用鹽量還會倍增。君上啊。人心都是如此,有了好的東西,就會拋棄差的,到時就會變成貴族士大夫每日追求精鹽,黎民黔首就更加無鹽可吃了,小子如果貿然推廣。豈非成了坑害老秦的罪人?」

    「你小子......總是有一套道理......」

    贏連想了想,也感覺白棟說得有道理。老秦不是產鹽地,每每還要購買國外之鹽,如果沒有這種精鹽提煉法也就罷了,一旦此法推廣,用鹽量必然成倍增加,到時真有可能令黎民無鹽可吃。沒有鹽吃比沒有糧食更可怕,人會沒有力氣,身體都會生出白毛,糾糾老秦還有何戰力可言?

    「我國缺鹽,魏國可是不缺的。魏能稱雄天下,固然是經過了文侯武侯兩代變法,可其挾鹽鐵之利,也是重要原因。齊國富饒,亦因於鹽!所以小子以為,如果將此精煉之法傳於魏國,魏王定會大喜,我老秦可換來百萬軍資,似乎並不吃虧......」

    「不吃虧?老夫看是吃虧吃大了!」

    菌改打斷了白棟的話:「你小子怎麼一會兒聰明一會兒糊塗?魏國本就產鹽,你將此法給了魏國。豈非是資敵一般?莫說是換來百萬軍資,就是千萬,那也是我老秦虧了。」

    「呵呵,上將軍明見。想來魏王也會如此想吧?所以小子換個幾百萬軍資他是必然會應允的,不過很快魏王就會頭疼了......魏是大國,國中貴族士大夫是我老秦數倍,大商家更是不知凡幾,就算是普通國民,也富過我老秦十倍;這些人可是吃得起鹽的,如果有更好的精鹽,他們更捨得花錢。小子聽說,魏國帶甲三十六萬,其中有十萬人是天下最精銳的魏武卒,這些人不耕作、不入工,一應吃喝花用,都是國家承擔,若是有了精鹽,必然少不了他們的一份;小子又聽說,魏國有傾國大商,眼中有利,卻無我老秦商人之愛國血性,他們很多都是以鹽業發家,若是有了精鹽,他們會立即拋棄那些粗鹽,哪裡還會計算損耗?小子還聽說......」

    「你小子不用說了,寡人不蠢。魏以鹽鐵之利雄於天下,國人早就習慣了日日用鹽,商人也以此去國外求利。如果有了精鹽提煉之法,魏國的產鹽量不會提升,損耗卻會成倍增加,魏國就會缺鹽......不過精鹽可以賣更多錢,他們不會賺到錢後去燕齊買粗鹽來麼?」

    「呵呵......君上說得好,魏國自然會去燕齊買鹽,可也要燕齊肯賣才行吧?如果燕齊不肯賣,或者提高鹽價,那魏國又將如何?」

    白棟笑道:「起初燕齊或許不會發覺,可當他們發現魏國大量買鹽,又發現有超過細鹽的精鹽出現,又當如何?燕國弱小,產鹽量也不如齊國,天下鹽利,本是齊魏雙分,現在魏國卻要獨佔,齊國卻要變成了為人提供原料的『苦工』,齊國會甘心麼?」

    「哈哈,齊國產鹽量還要超過魏國,自然不會甘心被人奪去鹽利,他們會更加渴望得到提煉精鹽的法子;可那魏嬰是什麼人?此法既入他手,必然會嚴加保密,齊國得不到法門,又被魏國奪利,自然會痛恨魏國。以老夫想來,齊國定會聯合燕國提高鹽價,如此一來,魏國又會反過來恨上了齊國。小子,你這一手厲害啊!古有晏嬰分桃殺士,你是分鹽別國、挑撥魏齊關係?」

    甘龍笑吟吟地望著白棟,越看越是喜歡,這才是柱國之才呢,不枉自己賜字給他。嬴渠梁則看著白棟沉默不語,心裡暗暗震驚,以前還是小看了平安郎,只當他擺弄奇技淫巧,雖也振興文事,卻是懈怠成性,終究難成大器,想不到他隨手弄出一個煉鹽法,就能想出後續的種種手段,挑撥三國於無形之中,若此事真能做成,是完全有資格寫入贏氏家訓了。

    只有公子少官還有些想不明白,不就是鹽麼?為啥公父和上大夫他們會激動成這個樣子?白家哥哥這麼聰明,也不想想如何才能讓哼哼從了小灰熊,那才是最有趣的事情呢......

    「甘伯伯錯怪我了。怎麼是我挑撥呢?煉鹽之法一出,魏齊兩國將為利益反目,到時我想拉都拉不住啊。」白棟感覺很冤枉。

    「說得好,利益之爭,才是根本之爭!可怕啊......小子你可知道,魏嬰喜得煉鹽法之日,就是魏齊反目之時?天下諸侯,我老秦偏居西垂,尚難與魏國爭雄;楚國徒強,朝堂上下卻多暮氣;韓趙兩國乃魏之走狗也,其餘小國更不足論;能與魏國爭雄者,也就是齊國了,你這一手分桃殺士,說不準真能改變天下格局......」

    菌改捻著鬍子沉吟良久,再看白棟時,眼中奇光四射,就像見到了一塊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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