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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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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 夜天子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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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4 00:25:21 |只看該作者
第40章 我來當官了


    葉小天帶著一家三口來到山下一家小吃店,李雲聰和另一個衙役尾隨其後。

    掌櫃的正在訓斥一個伙計:“做事要勤快,沒客人的時候把桌面擦一擦,板凳擺一擺,地面及時灑掃。看見客人酒菜少了及時問一句,你動動嘴兒,可能就多賣一壇酒、多炒幾碟菜。

    跟客人說話嘴巴要甜一點兒,你一個窮苦力,叫人一聲大爺,也短不了你什麼。對了,你會說苗話彝話本地土話吧?昨兒有個笨蛋,就只會一口京腔官話,還想來我店里當伙計……”

    葉小天急忙一轉身:“這家瞧著不太乾淨,走,咱們去那家。”

    掌櫃的聽了馬上指著那個新來的伙計道:“你瞧,讓客人厭了不是。趕緊擦桌子!”

    訓斥完伙計,那掌櫃的快步追出門,葉小天已大步流星走到另一家小吃店門口。這家店的老掌櫃穿一套深青色粗布短褐,系一頂青頭巾,肩膀上搭一條汗巾,佝僂著腰杆儿,滿臉謙卑的向他招呼著。剛追上來的掌櫃悻悻地走了回去。

    葉小天對那掌櫃道:“三份早點。”

    那掌櫃的忙不迭應了,趕去廚下吩咐。

    李雲聰眉頭一皺,自語道:“他哪來的錢,是作姦犯科了,還是之前藏在身上的。”

    旁邊那衙差道:“吏典,依我看,必是他偷來的。若他昨日有錢,何必一家人挨餓?”

    “偷來的?”李雲聰眼神一亮,轉眼向街上打量起來。

    街上行人不少,有兩個年輕男子在街上走的很慢,一雙眼睛不時逡巡左右,看見某人穿著華麗或是購物闊綽,他們就會不動聲色地靠攏過去。此時,他們正跟在一個身穿銅錢​​紋員外袍的中年人身後。

    李雲聰眼睛一亮,馬上迎過去,拱手道:“洪員外,早啊。”

    “啊!李先生早。”

    那位洪員外正數著念珠,一見李雲聰,連忙笑容可掬地還禮。兩人站住,說笑幾句,旁邊忽有一個僧人托缽而過,洪員外趕緊摸出些錢來,畢恭畢敬地放進那僧人缽內,雙手合什,連稱“阿彌陀佛”。

    李雲聰笑道:“員外向佛之心真是虔誠啊。”

    洪員外執禮甚恭地目送那僧人遠去,這才對李雲聰笑道:“前川寺的惠能大師說洪某有慧根,是修佛的好根苗呢。可惜洪某家裡還有一個不成器的兒子,怎麼時候他能立業成家,洪某便可以放心出家了。”

    李雲聰忙道:“噯,兒子成家立業,洪員外還該等著抱孫子,以享天倫之樂嘛。現在做個居士,一樣可以修煉佛性,又何必定要出家呢。”

    尾隨在洪員外身後的兩個年輕人見李吏典和洪員外說話,眉頭微微一皺,逡巡著便想走開,李雲聰和洪員外又搭訕幾句,拱手道別。隨即追上那兩個年輕人,冷喝道:“你們兩個好大的膽子,洪百川是本縣有名的大善人,你們也敢打他的主意。”

    兩個年青人連忙陪笑打躬:“李老爺您寬宏,小的有眼無珠,再也不敢了。”

    李雲聰寒著臉道:“少廢話!現有一樁事情交給你們去辦。辦好了還則罷了,辦不好,把你們抓進衙門打板子。”

    兩個偷兒連忙道:“是是是,李老爺您吩咐。”

    李雲聰往葉小天他們所在的店裡呶了呶嘴兒,道:“店裡坐的那一家人,看到了麼?”

    兩個偷兒瞧了一眼,道:“看到了,李老爺您是想……”

    李雲聰道:“你們去,把他們身上的錢偷光,若是還剩下一文,以後你們就不用在葫縣混了!”

    “啊?”

    兩個偷兒萬萬沒想到這位縣衙胥吏居然是讓他們去偷東西,兩人對視一眼,小心翼翼地道:“李老爺,真的要偷?”

    李雲聰瞪了他們一眼,罵道:“廢話!你們會幹別的麼?”

    一個偷兒悄悄看一眼跟在李雲聰身後,雖然一身便裝,可是以他們的眼力一眼就能看出乃是公門中人的隨從,訕訕笑道:“李老爺,小的們平素對您老可是畢恭畢敬的,您老可別設局抓我們。”

    李雲聰“嗤”地一聲,道:“抓你們幹什麼?就連老爺我都快發不出餉來了,你當縣衙里有免費的牢飯給你吃麼,別說廢話,快去!”

    另一個偷兒道:“是是是,這可是老爺您吩咐的。小的們偷了錢回來,馬上奉與李老爺。”

    李雲聰把手一揮,淡淡地道:“偷到的錢就當賞你們了。只要做到一點,讓他分文不剩。”

    兩個小偷答應下來,悄悄盯上了葉小天一行人。葉小天全無所覺,一家人吃罷早餐,先去給還沒吃飯的福娃兒買了滿滿一筐竹筍,樂的福娃兒屁顛屁顛地跟在葉小天的後面,它也清楚自己的吃飯問題只有這個人能解決。

    接著一家人就去買糧,葉小天打算暫時以那土​​地廟為家,旁的不需要,糧食總是要買的。葉小天來到糧店,和那掌櫃的談妥了一斗米的價錢,伸手入懷,臉色頓時一變。

    水舞問道:“葉大哥,怎麼了?”

    那掌櫃的一瞧葉小天的臉色就明白了,忍不住說道:“客官,別是路上不小心,被偷兒把錢財順走了吧?”

    葉小天腦海中電光石火般一閃,忽然想起方才曾被一個從胡同里出來的漢子撞個滿懷,莫非……

    葉小天馬上對水舞道:“你們等在這兒,不要亂跑!”

    葉小天說罷衝出糧店,方才和那人相撞的地方不遠,就在前邊巷口,葉小天跑到巷口,沿著方才那人所走的方向狂追了一陣,就見方才那人與另一個男子並肩走著,有說有笑。

    葉小天大吼道:“你站住!”

    那兩人聽到腳步聲,回頭一看已經看見了他。葉小天大吼的同聲,他們已撒開雙腿狂奔起來,他們這一跑,葉小天更加認定錢袋是他們偷的,立即死命追趕起來。

    路邊出現一雙粉光致致的漂亮大腿,又是一個短裙苗少女,不過葉小天此時已經無暇去看了,如今在他眼中,前邊那兩個賊眉鼠眼的傢伙可比這短裙苗少女吸引人多了。

    葉小天不能不急呀,錢若被偷走,他們就真的走投無路了。在薛水舞和樂遙眼中,他就是天,就是她們賴以生存的支柱,他不想讓她們跟著自己處處碰壁、時時吃苦,更對他失望。

    葉小天這樣想,並不是因為虛榮心作祟,​​在必要的時候,他是可以毫不猶豫地向敵人示弱的。一個混跡於市井之間,從小在天牢長大的孩子,是不會把麵子看得比天大的。

    但是他在乎薛水舞和樂遙,他甚至在乎那隻一天到晚吃個不休的福娃,他是一個顧家的男人,儘管他和薛水舞沒有血緣關係,現在也還不是夫妻,但是在感情上,他已把她們當成了自己的家人。

    這種感情,甚至不是單純地為了想要娶一個漂亮的、讀書識字的好女子做老婆,而是一路走來自然而然地生出的一種親情。即便現在水舞已經嫁人,根本不可能再嫁給他,他也無法再把她和遙遙看成路人了。

    追著追著,前方路口突然出現一個身穿紫緞綢,頭系紫色六合巾的矮胖男人,那男人扭著水蛇腰,手裡還掐著一方手帕翩翩,在五六個年輕人的簇擁下姍姍而來。

    葉小天一看這人登時臉色大變,冤家路窄啊,風鈴哥哥怎會在此?

    如果葉小天是鎮定自若從街邊走過,風鈴未必會認出他來,可他追著兩個偷兒狂奔而來,風鈴如何會看不到他。風鈴定睛一看,登時把熊貓眼一瞪,蘭花指俏生生地往前一指:“好啊你,居然還敢現身,給老娘我抓住他!”

    跟在風鈴身後的一眾少年立即一擁而上,向葉小天撲去。葉小天一個急剎車,單腿懸空,在青石板路上滑出一丈多遠,隨即一個空中急轉身,望風而逃。

    葉小天匆匆逃過五條街,後邊那群人依舊不依不饒地緊追著,他們體力倒好,至於李雲聰和那個衙役早不知被甩到哪兒去了。葉小天跑得腳軟腿軟之際,前方客棧裡忽然嘩啦啦走出一群人來。

    “咦?是你!”眾星捧月般,眾人中間站定一個女子,周身銀飾,俏生生、水靈靈的,正是那位展凝兒展大姑娘。展凝兒好奇地看著葉小天道:“你這麼快就來尋我啦?用不著跑這麼急吧。”

    這時後邊一群人已經追過來,見前邊一群人攔住了葉小天,馬上大吼道:“快攔住他,他是個賊!他是昨夜潛入我'蟾宮苑'偷錢偷衣服的小賊!”

    “什麼?”

    展凝兒一聽這話陡然色變!

    偷錢偷衣服?這倒從另一個角度解釋了他昨天在“蟾宮苑”為什麼那副打扮。展凝兒本就對他這麼快就屈服於現狀,安心從事那等賤業有些疑心,再聽了這番話,登時明白自己又被他騙了,昨夜那番煽情的理由,恐怕都是假的。

    展凝兒怒不可遏:“好小子!你又騙我!”

    雌虎一發威,“嗆啷啷”一聲便是寶刀出鞘,寶刀向前颯然一指,就見葉小天已在十丈開外,正擺臂邁腿,絕塵而去。

    “給我追!”展大姑娘一聲令下,十幾個苗家大漢登時加入了追殺葉小天的陣營……

    ……

    孟縣丞和王主簿肩並肩從衙門裡出來,正出入儀門的大小胥吏們見了連忙閃到路邊站定,一一行禮如儀。

    孟縣丞含笑道:“齊木今天過生日,你王主簿無論如何也要給個面子,孟某親自相請,你可不能推脫。”

    王主簿皮笑肉不笑地道:“縣丞大人,你太客氣啦。只消使人知會一聲就好,何必勞動你縣丞大駕。”

    兩個說著話到了衙門口,門外忽地竄進一條人影,跟條被人攆急了的土狗似的,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孟縣丞和王主簿一見此人齊齊愣住,詫異道:“你……跑這麼急,想幹什麼?”

    葉小天一手扶著后腰,一手撫著胸口,上氣不接下氣地道:“我……我來當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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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5 00:50:02 |只看該作者
第41章 新官上任


  葫縣縣令花晴風坐在上首,左邊是縣丞孟慶唯,右邊是主簿王寧,三人一臉祥和地看著站在他們面前的葉小天,彷彿三清道君正滿意地注視著他們共同的關門弟子。

  雖說本縣的人,尤其是本縣的那些部落不大把縣衙放在眼裡,可它畢竟代表著朝廷,平時杵在那兒當神像供著,你可以不聞不問,它也不會找你的麻煩,但你直接衝撞縣衙,那挑戰的就是朝廷的權威了。

  敢這樣做的人不是沒有,卻也不多。至少,沒有人為了這麼一點小事惹上不必要的麻煩,所以葉小天逃進縣衙後,追兵便悻悻離去。

  欣聞葉小天願意冒充艾典史,孟縣丞和王主簿也不急著去齊府赴宴了,馬上把他帶回二堂,請出傀儡縣太爺花晴風,開始合力打造「艾典史」的計劃。

  李雲聰捧著一襲官袍、腰刀和腰牌走上來。花晴風向葉小天一擺手,道:「一套官服、一口腰刀、一隻腰牌,一會兒該換上的換上,該戴上的戴上,從現在起,你姓艾,你就是本縣剛剛赴任的艾楓艾典史了。」

  葉小天咳嗽一聲,道:「大老爺,小民……」

  孟縣丞笑眯眯地道:「做戲就要做全套,從現在起,你要時刻都當自己是艾典史,忘記那個葉小天吧。你要自稱下官。」

  葉小天無奈地道:「是!縣尊大人,下官……還有兩個妹妹,這身份該如何解釋啊?」

  王主簿道:「艾典史赴任途中遇山賊劫道,護衛及家人拚死保護艾典史逃走,全部以身殉職。艾典史流落山中時,為一村姑所救,艾典史感恩圖報,將這村姑姐妹帶到縣裡。」

  葉小天瞧了王主簿一眼,心道:「這廝編瞎話兒比我還要快上三分,一套瞎話說下來,眼都不眨。」

  孟縣丞拍手道:「說的好!聽說縣尊夫人身邊正缺兩個使喚人,你那兩個妹子,就送到夫人身邊去吧,你放心,不會真拿她們當下人使喚的。」

  葉小天心中暗恨:「這是要留人質了。」

  只是在人屋簷下,葉小天也無可奈何,只好又道:「下官已在本縣住過幾天,有不少人見過我。下官一旦上任,擔負起本縣治安之責,少不得要拋頭露面,萬一其中有人認出下官,豈不穿梆?」

  孟縣丞道:「這個你不用擔心。艾典史路遇強梁,家人盡歿,痛定思痛,是以入城之後,先不到縣衙報到,而是微服私訪,探察民情,瞭解本縣狀況。一切胸有成竹後,這才向縣尊大人報到。」

  王主簿馬上接口道:「明日,本縣縣衙、巡檢司、稅課司等各個衙署都會全力配合,為你大造聲勢,就說艾典史到了本縣之後要大力整頓本縣治安、嚴厲打擊黑白兩道各種犯罪行為。呵呵,如此一來,不怕那些刺客不知道你還活著。」

  聽這話音兒,這三位大人是打算把葉小天打造成一個罪惡剋星,葫縣法制社會的急先鋒了。

  花知縣生怕葉小天聽了這話害怕起來又打退堂鼓,忙道道:「你放心,三班衙役自然聽你調遣,巡檢司那裡,本官也會招乎他們多加配合。平日裡你身邊自會有人保護,沒有危險的。」

  孟縣丞微笑,心想:「這個聲勢自然造的越大越好,這樣一來,有朝一日他『病死』的時候,才更加沒人懷疑。就算艾典史的家人來了,有這麼多人知道艾典史的事蹟,艾家的人也不會生疑,他們總不會無緣無故的畫一副畫像,滿大街的詢問本縣艾典史是否與畫中人長得一致吧。」

  ※※※※※※※※※※※※※※※※※※※※※※※※※

  說來也巧,葉小天以艾典史的身份剛剛在葫縣閃亮登場,鄰縣便發生了一樁轟動整個貴州的血案:鄰縣有位以驛路商運起家的豪商,滿門上下三十七口被殺,家中金庫被劫,消息一出,黔地震動。

  這位豪商交遊廣闊,與貴州幾位官居宣慰使的大土司關係都很密切,血案發生後,貴州幾位宣慰使、宣撫使立即向各地土司下達了嚴緝兇手的命令,貴州布政使司也向流官管轄的幾個州縣下達了同樣的命令。

  葉小天上任後的第一樁任務,就是帶著捕快們走街串巷,探訪與此案有關的一切消息……

  ……

  葫縣,一處宅院深深處。

  濃蔭如蓋,樹下一座涼榭錦廳,廳中深處,光線昏暗。

  八個人分坐別在長長的桌几兩側,有的正在啜茶,有的無聊地彈著手指,還有兩人絮絮低語,聲音壓得極低,好像生怕吵到了別人。忽然,一個並不是很高,卻給人一種極巍峨感覺的人從屏風後邊走了出來。

  八人不管正在做什麼,幾乎同一時間注意到了他的到來,八個人馬上站起來,齊齊向他拱手。那人走到長几盡頭,將手向下虛壓了壓,緩緩坐下去,待他坐定,八人才分別落座。

  隱身在大廳盡頭、長几之後的這個人,連面目都隱隱籠罩在昏暗之中,只有一雙極銳利的眼睛,如同藏身暗處的凶獸,隱隱泛出猙獰的光來。他的左手盤著兩枚核桃,房間裡靜謐之極,只有偶爾核桃碰撞的聲音。

  那人淡淡一笑,環顧左右道:「都回來了,手腳可乾淨麼?」

  坐在左側上首的一人恭聲道:「老大放心,我們做的很乾淨。事成之後,我們先把東西藏了,立即分赴各地,在外邊躲了幾天,又迂迴幾個府縣這才回來,沒人能盯我們的梢。」

  右側上首那人道:「老大,你也太謹慎了。這麼些年來,咱們在官面上可一直都是手尾乾淨清清白白的人,官府縱然有所懷疑,也只能懷疑到同樣是驛路大豪的齊木身上去,怎麼會懷疑到咱們頭上。」

  老大瞟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嗯!你們做事,我自然是放心的。這麼多年,你們還沒出過紕漏,我相信這一回也不會。不過,該謹慎的時候還是要謹慎,小心無大錯。」

  他頓了頓,忽又笑道:「好了,分東西吧!」這句話,他是帶著笑音兒說的,這句話一出口,廳中本來極肅穆的氣氛立即放鬆下來。八人臉上都露出了笑容,坐姿和呼吸也從容多了。

  左首那人笑道:「還照老規矩吧。老大拿三成,兄弟們平分剩下的七成。」

  右首那人道:「二哥,你這麼分,只怕是不合適啊。」

  左首那人眉頭一挑,道:「老三,你什麼意思?」

  老大平靜地道:「讓老三說。」

  老三道:「老大,您拿三成,兄弟們當然沒意見。不過,其它人平分,這可是二十多年的老皇曆了,時移世易,這都二十多年過去了,有些規矩,也該變變了。」

  老大微微一笑,道:「世間法,無不可變。問題是,該怎麼變才合適,說說你的道理吧。」

  老三欠了欠身子,道:「是!老大,二十多年前,咱們兄弟都剛出道,手底下的人馬勢力都差不多,稍許有些差異,均分了也沒啥。可這二十多年來,兄弟們有的招兵買馬,手底下的人越來越多。有的人卻是毫無進展,甚至打算收山了。

  這一來,大家出的力也是不一樣的,如今卻要均分。均分,同樣的一份錢,在有些人那裡,他手下每個人都能分到一大筆,可在另一些人那裡,往底下一攤,可就沒剩什麼了。」

  老大目光微微一閃,道:「嗯,有道理。最近幾年,都是兄弟們在外奔波,我這個大哥是坐享其成。我也知道,這些年,你的勢力壯大的最快,現在比老二強出一倍不止,那就這樣吧,我那三成只拿一成,另外兩成給你。」

  老三陡然直起了腰桿,道:「老大,這個……不妥吧。我們都是老大您一手帶出來的人,不管到了什麼時候,您都是我們的老大哥,小弟哪能從大哥那兒分成……」

  老大抬手制止了他,微笑道:「老二手底下的人雖說少了些,可他維持這麼一大攤子也不容易,難道從他那兒分?說起來,我這做老大的,這些年也有點收山的意思了,內外奔走全靠你,這是你應得的。」

  老三遲疑道:「這……」

  老大頓聲道:「就這麼定了吧!」

  老三急忙拱手道:「那……老三就代弟兄們謝過大哥了。」

  老大微笑,拍著他的肩膀道:「一世人,兩兄弟,客氣什麼!」

  老大說著,搭在他肩上的手便向頸下輕輕一滑,「咔」地一聲,就像捏碎了一顆核桃。老三張著嘴,瞪著眼,驚駭地看著他,喉中咯咯連聲,卻已一句話也說不出。

  老大收手,淡淡地道:「現在好分了。」

  老三直勾勾地瞪著老大,身子向前一傾,額頭重重地磕在長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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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5 00:50:51 |只看該作者
第42章 再見雲飛


    葉小天答應冒充艾典史的第二天,一向習慣於推諉扯皮的葫縣官員便破天荒地攜起手來,利用一切渠道向各界廣泛宣傳艾典史到任的消息。花知縣甚至在城門口張貼了告示。

    葉小天正式成了統領葫縣皂、快、壯三班衙役的典史大人,孟縣丞的直接屬下。除了當日出現在縣衙二堂的官員和他們極少數的心腹,整個葫縣上下再無一人知道這個艾典史是個假貨。

    考慮到葉小天並不了解縣衙的諸多規矩,孟縣丞把李雲聰調到他身邊幫他處理雜務,以免這位典史大人露怯。同時,原為皂班班頭兒的蘇循天也被調到葉小天身邊,成了他的副手。

    蘇循天是縣尊夫人蘇雅的弟弟,雖然出身詩書人家,卻是不學無術,不得已便做了胥吏,跟著姐夫來了西南。胥史並非永遠沒有做官的機會,熬資歷、攢政績,偶爾會有極少的幾個小官名額會留給他們,希望雖然渺茫,卻也是個機會。

    奈何在這葫縣,就連蘇循天的姐夫花晴風都只是個傀儡,哪還有他升官的機會。況且這蘇循天也不爭氣,所精者唯有吃喝嫖賭,一開始時花知縣還用心栽培他,現在早已對他大失所望,只盼他別給自己惹麻煩就知足了。

    葉小天帶著李雲聰這個專門負責監視他的“左膀”和蘇循天這個專門幫他找麻煩的“右臂”,開始了他在葫縣的典史生涯。

    葉小天很清楚自己只是個冒名頂替的官,艾楓有家人、有同年、有座師,有太多太多的社會關係,自己又沒有和他孿生兄弟一般的相貌,即便當日在縣衙二堂的所有官員一致同意讓他永遠冒充下去,那也是不可能的。

    葉小天不相信孟縣丞對艾典史之死的判斷,艾典史之死分明就是謀財害命,吳縣丞卻偏說是蓄意謀殺。可吳縣丞的判斷如果真是正確的呢?他憑什麼自置險地做誘餌?

    如果艾典史的死真的只是一個意外,而葫縣官員也清楚這一點,那麼他們找自己冒充艾典史恐怕就是一個陰謀了,葉小天猜不出他們真正的打算,卻能推測出如果是這種情況,他們對自己一定沒安好心。

    葉小天沒有想到他們居然要“害命消災”,當時縣衙二堂上聚集了幾乎整個葫縣的官員,有哪個當官的敢如此肆無忌憚,可以把殺人滅口這種事也做得轟轟烈烈?

    葉小天顯然低估了葫縣官員的膽量,但這並不怪他,他以前所接觸的官員大多是京官,那些京官或許貪婪,或許奸詐,可他們在天子腳下,忌諱難免多些,又哪能像這些地方官們一樣無法無天。

    對葉小天這條遊出刑部街的小雜魚來說,他還需要對這個陌生的環​​境進行不斷的摸索與適應,需要在一場場搏奕中不斷成長,才有機會站到食物鏈的最頂端。

    今天葉小天是去往施家探案的。

    施必行,“集義店”糧行大掌櫃,在附近幾個州縣都是排名第一的大糧紳,昨日在後花園松林中散步時,暴卒。葉小天昨天已經去過一趟,屍體抬回縣衙,讓忤作檢驗了一番,說是喉管被人捏碎而死。

    施必行雖然死了,但家人俱都無恙,財產也沒有絲毫損失,同鄰縣發生的血案大不相同,這讓花知縣、孟縣丞等人大大地鬆了一口氣,萬一真是鄰縣血案的煞星流竄到本縣,那就麻煩了。

    可是施必行作為一個極有影響的大糧紳,突然暴斃於自家的後花園,雖然現在有鄰縣血案比著,不算極轟動的案子,依舊是要查的,無論如何,總要給上邊一個交待。

    花知縣作為本縣正印固然焦頭爛額,孟縣丞作為主管治安的官兒,同樣責無旁貸,可這種事兒,他們不可能親自去查案問案,只能交待在葉小天身上。葉小天這個假典史在他們心中是假的,在葫縣百姓心中可是真的,哪能把他丟在一邊。

    葉小天昨日率人去帶走了屍體,勘察了現場,今天是帶人去施家走訪,詢問細節,並拜訪與施掌櫃關係密切的一些朋友。

    葉小天領著一群捕快,忽見前方路口有一群人圍攏在那兒。正值鄰縣發生滅門血案、本縣發生兇殺大案的關鍵時刻,捕快們不敢馬虎,立即握緊武器,高聲吆喝:“典史大人出行,閒雜人等迴避。”

    眼見那些人有幾個苗彝兩族的百姓,還有一個本縣大豪齊木手下的兄弟,他們若是大剌剌的就是不迴避,這些薪水經常被拖欠、巡檢司的人他們不便得罪、齊木手下的人不敢得罪、苗彝兩寨的人得罪不得的公差衙役只會當看不著,護著大人從道邊過去。不過今天這一喊,圍在路邊的那群人卻馬上閃開了。

    “本縣這位新典史這麼威風?大家都給面子啊。”

    幾個捕快先是有些驚奇,隨即恍然,狐假虎威而已。

    鄰縣那樁血案已然震動整個貴州官場,布政使司和各位大土司先後都下了指示,本縣又突然發生了兇殺案,谁愿意這個時候生事。

    眾人閃開,就見路口站著一個少年,赤紅的臉蛋、粗布衣衫,分明是個山中少年,很是質樸。但他雖然身居鬧市,可是往那兒一站,卻給人一種與其年齡和身份不相符的寧靜。

    葉小天馬上認出了這個人,他甚至還記得這個人的名字:華雲飛。

    他平生頭一回看見有人用長刀捕魚,這個人還送了四條魚給他,當時雖是晚上,也只見過一面,但熊熊火光下那張稚嫩而極顯剛強個性的面孔,他記憶猶新。

    葉小天微笑著向他走了過去,只走了三步,葉小天的目光就被吸引到了華雲飛的腳下。華雲飛的腳下放著幾隻獵物,幾隻褐冠鵑隼,幾隻錦雞、野兔,這些獵物倒不稀奇,引起葉小天注意的是那隻趴在華雲飛腳下的斑斕猛虎。

    那是一頭真正的猛虎,頭圓、耳短,粗大有力的四肢踞伏於地,長長的虎尾盤於身側,全身橙黃色佈滿黑色條紋的皮​​毛在陽光下微微泛光,虎頭上一個碩大的王字。

    葉小天不由露出驚訝的神色,那天看到這少年時,他只當對方是個漁夫,一個會在山溪湍流中捕魚的漁夫,可他沒想到這人竟然還是一個獵虎的高明獵手。

    “你……是……”華雲飛分明已認出了葉小天,但葉小天此刻一身官袍,前呼後擁的與那晚的落魄模樣判若兩人,華雲飛一時不能確認。又因他的排場而微顯局促,再如何淡泊超然的人,也很難真的做到在一個上位者面前從容自若的。萬事不羈於心,那需要何等的修練,而這少年只是一個山里的孩子。

    葉小天笑道:“四魚之恩,猶記在心,你不認得我了嗎?”

    華雲飛驚道:“啊!果然是你!你……你怎麼……”

    葉小天道:“本官麼,實乃是本縣典史,赴任之初為了了解本縣的情形,那幾天正在微服私訪,不想被偷兒摸走了我的盤纏,以致落到那步田地。”

    華雲飛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原來你……你就是縣衙張榜公佈的那位艾……艾大人。”

    葉小天笑道:“你不用拘謹,我當你是我的朋友,朋友之間,不必論那官場中的身份。”

    李雲聰豎著耳朵,獵犬似的在一旁聽著,雖見葉小天沒說出什麼出格的話,卻不耐煩他和一個山里的窮獵戶搭訕不休,李雲聰馬上上前,打岔道:“大人,眼看這時辰也早了,咱們還得去……”

    “閉嘴!本官與人說話,哪裡輪到你來插嘴,混帳東西!”

    葉小天臉色一沉,根本不給李雲聰好臉色。且不提兩人之前那些過節,葉小天也沒想給他留臉面,反正他這個典史是做不長的,早晚要拍拍屁股走人,跟這個小人客套什麼。

    李雲聰臉色一變,卻是無可奈何,只得面皮子發青地退到一邊。

    一旁蘇循天笑嘻嘻地道:“不懂規矩,沒上沒下!”

    李雲聰恨恨地瞪了他一眼,明知葉小天看他不順眼,卻不敢再生事端。

    蘇循天和葉小天處得極好,好到他那姐夫花晴天都覺得不可思議。

    這個渾球能耐沒有,偏又仗著姐夫是本縣縣太爺,對誰都有點目中無人。可惜他的靠山也是無權無勢的傀儡,他想狐假虎威,更加沒人買帳,所以在縣衙這三年,他跟誰都處不好。

    然而他對葉小天卻是畢恭畢敬,作為縣太爺的小舅子,蘇循天自然是知道葉小天真正身份的,何況葉小天就算真是典史,他也未必巴結,吳縣丞、王主簿都是有實權的官兒,他還不是一樣不放在眼裡?偏偏一見葉小天就這麼服氣,確實令人費解。

    花知縣包括葉小天在內,自然不知道蘇循天的這種態度,始自他去縣衙後宅探望姐姐時,意外地見到了葉小天的“二妹”葉水舞。

    葉小天訓斥了李雲聰,回過頭來,和顏悅色地對華雲飛道:“雲飛兄弟,我還有公務在身,就不跟你多說了。”

    “好!您……您請慢走!”

    華雲飛的臉龐有些漲紅,縣里一位典史大人跟他稱兄道弟,回到山溝溝裡一說,這可是叫村長都羨慕無比的事情。一向沉穩冷靜的華雲飛也有些沉不住氣了。

    葉小天轉身要走,華雲飛沖動之下,脫口道:“我捕了這頭猛虎,賣掉後就有錢娶媳婦了。到時候,請大人你喝我的喜酒。”

    華雲飛這句話說完,馬上就後悔了,人家是什麼身份,跟他客氣兩句,還真拿人家當朋友了?

    葉小天站住腳步,回身笑道:“要叫大哥,叫大人,我可不去。”

    華雲飛的臉脹得通紅,眼睛卻放出光來:“大哥!”

    葉小天點點頭,道:“你成親的那天,我一定到!”

    葉小天向他招招手,轉身剛要走,就听街上一聲尖叫:“快來人吶,打死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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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6 00:36:38 |只看該作者
第43章 書院之亂


    幾個捕快一聽尖叫聲,馬上如臨大敵地拔出刀來,葉小天詫然回望,就見一個青袍儒士站在一處台階上聲嘶力竭地高喊著。

    葉小天隱約覺得此人有些面熟,一時卻想不起來,這時李雲聰驚叫道:“黃訓導!縣學出事?”

    葉小天這才想起前方那個院落就是縣學,站在台階上“放聲高歌”的這個人正是縣學訓導黃炫。

    葉小天向黃炫迎去,一直為葉小天鞍前馬後的蘇循天主動搶在頭裡,高聲問道:“典史大人在此,黃訓導,縣學裡有什麼麻煩了,快快講來。”

    黃炫道:“你們來的正好,快!快去阻止他們,裡邊打起來了,又打起來了,這一次打得尤其激烈。”

    李雲聰一聽,拔腿就往縣學跑,一邊跑一邊喊:“艾典史,快來,這可都是些小祖宗,出不得意外呀!”

    葉小天職責所在,卻也推脫不得,只好跟著李雲聰跑進縣學。

    縣學雖是朝廷的學府,卻不一定要用公帑建造。以葫縣來說,官員的俸祿都常常拖欠,撥款建縣學就更不可能了。葫縣縣學是靠士紳名流捐資修建的,去年年尾才落成。

    照理說,一家縣學應該設教諭一名,訓導兩名,禮樂射御書數各科教習各一名。但葫縣師資嚴重不足,教諭顧清歌兼了一科教習,訓導黃炫兼了兩科教習,此外只有三名教習。

    葉小天等人衝進縣學後,黃訓導急吼吼地道:“快快快,他們在後廂。”

    一群人拐過正房來到後院,馬上就听到一陣叫罵咆哮聲從書堂裡傳來。院子裡站了四個人,其中三個是縣學教習,五六十歲年紀,還有一人三旬上下,穿著一身縣學生員的製服。

    聽到腳步聲,四人回過頭來,葉小天一眼就看清了那負手而立、滿面鄙夷之色的書生模樣,心中不由驚咦一聲:“原來他在這裡就學!”

    這個青衫書生正是葉小天此前在晃縣時見過的那位遊學書生,被展凝兒傾心愛慕的徐伯夷。徐伯夷沒認出他來,當時的葉小天破衣爛衫比乞丐也強不到哪兒去,他哪能正眼相看。

    葉小天這時也顧不得理會徐公子,他跟著黃炫和李雲聰跑進書堂,就見偌大一間書堂已經成了演武堂,桌案、蒲團、書本、筆墨,全都變成了武器,紙張漫天飛舞如雪片兒一般。

    縣學教諭顧清歌站在講台上大聲咆哮,吼的聲音都已嘶啞了:“住手!統統住手!頑劣啊!野蠻啊!一群豎子,難成大器!老夫對你們真是太失望了,老夫真是失望透頂!”

    顧清歌正在搥胸頓足,一見跑進一群捕快,大喜過望,道:“快,快分開他們。”

    這些學子都是附近山中部落首領的子侄,還有周邊縣的一些部落首領子侄,因為去本縣縣學​​道路反而遠些,所以也在葫縣縣學就讀,這些人性情粗野,頑劣不堪,哪在乎什麼師道尊嚴。

    因為他們特殊身份,師長平素裡打不得、罵不得,他們之間發生衝突時,又擔心他們出問題,真要有人受了重傷,甚至殘疾喪命,他們可承擔不起。

    李雲聰一見這些人面紅耳赤、叫罵連天,戰況當真激烈無比,幸虧學堂裡不許他們帶刀進來,否則早不知躺下多少人,馬上吆喝道:“住手!統統住手!”

    李雲聰喊的雖凶卻並不上前,那些捕快也是有樣學樣,眼看這些學生凶狠若廝,他們連薪水都不能按時領的人,犯得著拼命嗎?

    葉小天頭一回看讀書人上演全武行,場面當真嘆為觀止。他眼神一閃,忽然發現一幕奇景,偌大一個書堂,幾乎所有的几案都被掀翻了,但廳堂一角赫然還有一張書案完好無損。

    書案後面盤膝坐著一個胖子,一個很魁梧的胖子,雖然一身是肉,可是因為他身形魁梧,所以並不顯得累贅,這魁梧胖子正捧著一本書讀得津津有味。

    身邊就是吶喊聲、廝殺聲,拳來腳往,筆墨翻飛,那死胖子居然像是坐在點了安神香的書房裡,讀得如此入神,時不時還會露出一絲會心的微笑,耳邊眼前所有一切,於他而言彷彿浮雲。

    葉小天暗自驚訝,都說本縣文教不好,不想竟有一個這樣的書癡!

    李雲聰這等正經官差都不拼命,葉小天這個冒牌貨自然沒理由上前和這些野蠻人打交道,他像條黃花魚兒似的,溜著牆邊兒向那書癡走去。

    一路躲避著書本筆墨各色暗器,在漫天飛舞的紙張書卷中,葉小天彷彿踏雪而行,走到那手不釋卷的胖子身邊,低頭一看,不禁啞然失笑,這胖子看書是不假,可他看的那書有字有插圖,插圖上牙帳金鉤、粉彎玉足,究竟是些什麼內容可想而知。

    顧教諭、李典吏那些人依舊在陡勞地試圖阻止雙方戰鬥,葉小天在那胖子身邊蹲下,探著頭津津有味地看起來。只看了片刻,那胖子蘸蘸唾沫,翻過了一頁,葉小天急忙道:“你慢點翻。”

    “啊!我的瑪雅!”

    胖子根本沒發現旁邊多了一個人,葉小天這一出聲把他嚇了一跳,只是他這句“我的媽呀”也不知是哪兒的口音,聽起來總叫人感覺怪怪的。胖子定睛看看葉小天,得意地道:“好看吧?這可是孤本!”

    胖子拍著手裡的書,向葉小天得意地炫耀,那副架勢,像極了葉小天童年時的玩伴,得到什麼希罕物兒時的模樣。葉小天笑道:“書堂裡亂成這副模樣,你還看得進去?”

    胖子道:“他們經常這樣,要是不打架,反倒成了怪事。一群無法無天的二世祖,管他們的閒事幹嘛,他們就是人腦子打成狗腦子也跟我沒相干不是?你是幹什麼的,看你這身穿戴,好像是官?”

    葉小天聳聳肩道:“芝麻綠豆大的官兒,說出去不值一提。我姓……艾,你叫我艾楓就好。你叫什麼名字?”

    胖子道:“我叫羅遠,字大亨。你比我年長,叫我大亨就好。”

    葉小天道:“大亨?羅大亨?”

    胖子道:“不錯,大亨以正,天之道也!我爹說,這個字吉​​利,大運亨通,前途無限。不過那老頭的話聽聽也就算了,他一門心思讓我讀書科舉,你看我是讀書的料麼?我都當不了官,還亨什麼通啊。不過老爹起的名字嘛,大亨就大亨吧,阿貓阿狗,叫啥不是叫,反正代表是我就行了。”

    這胖子不說話則已,一說話便口若懸河,滔滔不絕。葉小天好奇地問道:“我聽說這縣學就讀的都是山中部落首領的子侄,卻不知你爹是哪個部落的首領?”

    胖子挺起胸膛道:“你看我的長相,明明是炎黃之後,怎麼會是部落中人?我爹洪百川,是本縣商人。我也不是這縣學的生員,只是我爹一心想讓我讀書,花了大筆的錢捐建縣學,我就被特許旁聽啦。

    我爹就這樣,有倆糟錢兒就不知道該怎麼花,就為讓我上學,捐了好大一筆錢建這所學校,我是一讀書就頭痛的人,你說建它幹嗎?而這班畜牲……,你看看,有哪個像讀書人的樣子? ”

    胖子說著向前一指,恰好有個同學摁住另一個學生,伸手抄起一方硯台就要砸,聽到胖子這句話,登時大怒,喝道:“你說誰是畜牲?”

    胖子把書往懷裡一塞,昂昂然站起,凜然喝道:“你找碴是不?平時你們畜牲來畜牲去的,還說少了?我就這麼隨口一說,又不是特指是誰,你急著認什麼認?

    再說,你們平時互相罵來罵去的,又有誰往心裡去了?我怎麼就不能說,你不要因為我是旁聽生就想欺負我。這縣學是我老子花錢建的,你不知感恩也就罷了,還想找我碴? ”

    胖子這一站起來,身量顯得頗高,再加上骨架夠大,一身是肉,膀大腰圓的樣子頗具威懾力,那同學卻毫不畏懼,跳將起來道:“老子就找你碴,又如何?”

    那人伸手一推,這看起來威風凜凜的胖子推金山、倒玉柱,轟隆一聲就仰面摔倒,震得書堂地板一陣顫悠。瞧著如此強壯的一個人,豹頭虎目,黏上鬍子就是猛張飛,竟是外強中乾,如此不禁打。

    胖子被人一把推倒在地,摔得頭暈眼花,他搖了搖頭,清醒過來,就見葉小天的臉俯視下來,窮追不捨地問道:“好奇怪!你既然叫羅遠,你爹怎麼叫洪百川呢?”

    胖子躺在那兒道:“你當我是領養的嗎?非也非也。我也不是我爹的義子。我姓羅,我爹姓洪,只因我爹是入贅羅家的啊,他既然入贅羅家,我當然隨我娘的母。”

    葉小天今天要去施家探訪,之後就要去拜訪洪百川,因為這洪百川和施必行是極要好的朋友,葉小天想從他那兒打聽一下施必行是否得罪過什麼人,葉小天欣然道:“我正好要找你爹問一件事,你帶我去如何?只是這裡這副模樣,我身為典史倒不便走……,你有辦法叫他們住手嗎?”

    羅大亨得意地道:“這有何難,你看我的!”說罷昂然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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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6 00:37:35 |只看該作者
第44章 奇葩大亨
  

    大亨從地板上爬起來,猛地長吸一口氣,就見他的肚皮迅速脹起,隨即猛地一收,胸膛陡然隆起,一聲霹靂般的大吼響徹雲宵:“你們這群慫蛋!全都是窩囊廢!”

    顧教諭、黃訓導、李典吏還有蘇循天他們大呼小叫的,可是所有人的聲音合起來都沒有羅大亨這一聲咆哮響亮,再加上廳堂空間極廣,很有擴音效果,葉小天站得又近,只覺耳膜“嗡”地一聲,眼前飛舞的紙片兒似乎都震顫了一下。

    廳堂裡的吶喊廝殺聲立即停下來,學生們有的正舉著桌子,有的正拎著蒲團,有的正揪著別人的衣領,有的正使出“猴子摘桃”,卻個個像被人使了定身法兒似的定在那裡。

    然後,慢慢的,所有的人都緩緩扭頭轉身,面向羅大亨,神色不善。

    大亨夷然不懼,他看了看大傢伙兒,“呸”地吐了一口唾沫,譏笑地道:“看看你們這副德性,將來都是要稱王稱霸、統治一方的土司老爺,最不濟也是一個世襲吏目,就像潑婦一般打架?不怕丟了你爹的鳥人!”

    “咣啷!”

    桌椅板凳丟了一地,所有的學生就像一群被激怒了的狒狒,塌著肩、弓著腰、鼻息咻咻地向大亨圍過來,葉小天見勢不妙,馬上使出移形換位大法,和大亨拉開了安全距離。

    大亨冷笑道:“看看你們,一個個鼻青臉腫的,除了出門時丟你們家大人的臉,還有什麼用處?這麼打能打出朵花兒來?要我說,打就打出男子漢的威風,別跟娘兒們似的掐架,這麼打有意思嗎?啊?”

    不等人家問話,大亨就把手臂猛地一揮:“不是誰也不服誰不是嗎?那就打到他服!有種的,你們約定三天之後,在黃大仙嶺上一決生死,我羅大亨到時去給你們做個見證,怎麼樣?誰要是怕了,現在就向對方磕頭認錯,那就不用打了!”

    一班**少年哪受得了這個激,誰沒種啊?誰想當娘兒們啊?誰怕誰啊?他們不約而同地站住了腳步,互相看看,異口同聲地對大亨道:“好!那就三天之後,黃大仙嶺上見,不見不散!”

    大亨哈哈一笑,道:“這不就結了?那大家現在就散了吧,好好養精蓄銳,三天之後帶上刀槍,黃大仙嶺上一決高下!啊!真是令人期待啊……”

    葉小天:“……”

    大亨拍拍屁股,轉身走到自己書桌旁,伸手往裡一掏,就從書桌裡掏出一個書包,往肩上一挎,大大咧咧地對葉小天道:“咱們走吧。”

    葉小天目瞪口呆地看著羅大亨施施然地向廳門口走去,醒了醒神才追上去。

    顧教諭迎上來,眉心緊蹙、憂心忡忡地道:“艾典史,你看這……”

    葉小天不耐煩地擺擺手道:“不是三天之後才打嗎?你趕緊想辦法,你是教諭嘛,你找學生們挨個談心,務必讓他們盡釋前嫌。好了好了,本官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忙,先走一步。”

    顧教諭還待再說,葉小天已經追著大亨去了。大亨有了充份的理由提前回家,還不怕老爹責罵,當真是滿心歡喜,他挎著書包走在大街上,興高采烈,跟個二B青年似的。

    葉小天擺手示意李雲聰、蘇循天率人跟在後面,自己快步追上羅大亨,對他說道:“大亨啊,你這法子不行啊,貌似解決了衝突,實際上卻是火上澆油,三天之後他們再打起來怎麼辦?”

    大亨很驚訝地看了他一眼,道:“我最多給他們做個公證,我又不是他們誰的爹,他們是死是活是傷是殘關我屁事?”

    葉小天愕然道:“他們要是真的有了死傷,你就不怕他們家裡人找你麻煩?他們可都是山中部落首領們的子侄啊。”

    大亨比他還要驚訝:“他們的父兄為什麼要找我的麻煩?我只是給他們提出了一個很合理的建議啊,我又沒逼著他們答應。我還要不辭辛苦地爬上黃大仙嶺給他們做見證呢,一文錢酬勞都不收,我圖什麼啊?

    他們要是真有了死傷,那也是冤有頭債有主,誰幹的找誰去呀,他們的家族怎麼可能會來找我的麻煩呢?我說這位大哥,你的腦子好像不大清楚啊! ”

    葉小天聽得頭有點暈,怎麼可能會是這樣呢?此地民俗風情果然與京中氣象大不相同,他實在適應不了本地人的這種怪異思維。

    大亨看見他一臉古怪的神氣,恍然大悟道:“哦!對了,你是當官的,這種事兒歸你管。那你可得趕緊想想辦法了,要不然真要有個死傷,你的上司一定找你麻煩。朝廷對這些刺兒頭可是一向安撫安撫再安撫的,到事沒準就讓你背黑鍋以平息眾怒。”

    這個一手製造了三天之後黃大仙嶺上葫縣縣學兩大幫派對決的胖子,好像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其中所起的關鍵作用,反而替葉小天擔起心來。

    葉小天哭笑不得,可他轉念一想:“對啊!我又不是真的典史,我明明是被趕鴨子上架,難道還真當自己是官了?真要鬧出大麻煩,大不了罷官免職,免職好啊,我正愁走不了……”

    葉小天轉憂為喜道:“有道理,太有道理了!眼下既然看見了,我這個官也不好不出面,至於三日之後……,到時候主簿、縣丞、縣尊大人全都知道了,讓他們操心就是​​了,我何必多管閒事。”

    大亨喜道:“難怪你一臉精明相,果然是個明白官!我很欣賞你!來,我請你吃桂花糕,這是我家廚娘桃四娘做的,桃四娘的手藝極好,做的桂花糕又香又甜,入口即化,我特意叫我爹把桃四娘請回來,旁的事都不用她管,就只給我做桂花糕,不是好朋友我才不給他吃… …”

    大亨一邊說一邊伸手摸向口袋。他穿的這縣學制服與普通的士子袍服類似,只是必須要頭紮布巾,不戴冠帽,另外就是衣服上多了兩個內縫的口袋,想必是為了方便學生揣帶東西。

    “我的瑪雅,怎麼會有條蛇呢。”

    大亨往口袋裡一摸,就抓出一條花花綠綠的草蛇,把旁邊的葉小天嚇了一跳,連忙跳開兩步,大亨卻毫無懼色,他抓著那條小蛇上下看了看,恍然道:“一定是他們又想捉弄我,上一回放了隻青蛙進去,這回變成蛇了,不知道下回他們會放些什麼,真是令人期待啊……”

    葉小天:“……”

    大亨從腰帶上摘下一把比巴掌還短些的小刀,麻利地在蛇腹上劃了一刀,那蛇吃疼,倏地纏緊了他的手,大亨把刀一掛,用手指在蛇腹處一剜,便扣下一枚蛇膽,向葉小天一遞,熱情地道:“桂花糕被偷了,那我請你吃蛇膽吧。”

    葉小天看著那血淋淋、綠啦吧嘰的玩意兒,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不不……”

    大亨失望道:“這可是好東西。你真不吃?那我自己吃了喔。”

    大亨把死蛇丟在路上,喜滋滋地把蛇膽遞向自己嘴巴,說道:“這東西能祛風除濕、清涼明目、解毒去痱,是極好的補品呢。不過吃的時候只能吞、不能嚼,不然會很……苦……”

    葉小天看看大亨垮下來的胖臉,試探地問道:“你嚼了?”

    大亨閉著嘴巴使勁搖搖頭,手忙腳亂地抓起掛在腰袋上的水囊,打開蓋子狠狠灌了幾口,這才苦著臉對葉小天道:“剛才我用力大了些,把蛇膽劃破了。”

    葉小天:“……”

    路邊走過一個俏生生的小姑娘,是個短裙苗,葉小天和羅大亨不約而同地扭過頭去,盯著人家渾圓緊緻的大腿狠狠瀏覽了一番,賊兮兮地收回目光時,兩個人目光一碰,頓時生出惺惺相惜之感。

    葉小天咳嗽一聲,道:“深山俊鳥,天真爛漫,令人眼前一亮啊!”

    羅大亨道:“深有同感,不過……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焉。”

    葉小天敬佩地道:“說的好!男人可以風流,不可以下流,你是君子。”

    大亨搖頭道:“非也非也,非是大亨不願,實是大亨不敢!”

    葉小天奇道:“此話怎講?”

    羅大亨壓低嗓音對葉小天道:“你知道嗎?據說這山中苗人都是會下蠱的。這蠱是苗人祖傳的一門秘術,非常神奇,跟我們漢人的道術差不多,有種種神奇之處,你要是胡亂招惹苗女,一旦被她下了蠱,那就生不如死、痛不欲生了。”

    葉小天奇道:“世間真有如此玄奧離奇的東西?”

    大亨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千萬不要以為你什麼都知道都明白,哎!我好想學蠱術啊,出多少錢都行,可惜我聽說​​他們不管你出多大的代價,都絕不會把蠱術外傳的。”

    葉小天不以為然地道:“旁門左道,終非晉身正法。要不然他們不早就稱王稱霸了?這說明就算世間真的有這種秘術,也必然有剋制之法。你家那麼有錢,就算不做官也能富貴一生了,學蠱術幹什麼?”

    大亨道:“我聽說蠱術無所不能。其實我想學的也不多,只學一個'放屁蠱'就好。”

    葉小天訝然道:“放屁蠱?世間還有這種蠱麼,這個……學來幹嘛用?”

    大亨道:“既然蠱術無所不能,放屁蠱就一定有的。我只要學會了放屁蠱,就下給先生和同學,讓他們整天放個不休。先生自然不好意思來講課,同學們也不好意思來上課。縣學黃了,我就再也不用上學了……”

    葉小天:“……”

    大亨看看葉小天:“怎麼樣?”

    葉小天:“大亨兄弟深謀遠慮,佩服。”

    大亨黯然嘆道:“主意雖好,可惜學不到啊……”

    葉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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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7 00:30:52 |只看該作者
第45章 如此活寶


    “有這麼好的讀書機會,他卻……”

    葉小天不由想起了自己小的時候,當獄卒的爹那時就常常帶他去天牢,家裡請不起西席老師,就利用為犯官們跑腿辦事的機會請那些犯官們時不時地教他認幾個字。如今這位活寶有這麼好的機會,卻想盡辦法逃學。

    “可憐天下父母心吶……”

    葉小天在心底裡悠悠嘆息一聲,問道:“對了,大亨,你那些同學們為何打架?”

    大亨道:“此事說來,倒該怨顧教諭了。”

    葉小天奇怪地道:“顧教諭做什麼了?”

    大亨道:“今天顧教諭講的是'禮'。說到禮,最基本的禮當然是倫理。本地大大小小不下數十個部族,不同部族的風俗習慣各不相同。有些部落的婚俗就古怪些,比如女兒嫁給舅舅的,外孫女成了兒媳婦的,表姑侄成親的,女兒嫁給小舅子的,兩姐妹嫁到同一家卻成了叔母和侄媳的,哎呀,反正亂的很,一時我也說不清。”

    葉小天苦笑道:“足下已經說的很清楚了。”

    大亨攤了攤手,道:“於是有些沒有這種婚俗的部族子弟,就嘲笑有此婚俗的部族子弟不知禮,行**之舉。那些被嘲笑的部族子弟豈肯善罷甘休,所以就打起來啦。”

    葉小天聽得直撓頭,仔細想想,如果此事真要叫他去解決,還真不知道該如何著手。如果這般嘲笑別人是犯了人家的大忌,恐怕這件事還真不好善了。

    大亨一抬頭,忽地喜道:“啊!桃四娘來了!”

    葉小天抬眼一看,就見一個三旬上下的小婦人,穿一條淡綠色襦裙,藕荷色窄袖比甲,比甲衣領處的花邊已經磨損的發白了,襦裙也洗的有些失去了顏色。雖然衣著寒酸了些,但這婦人生得頗有幾分姿色,打扮也很得體,素淨大方。

    遠遠的看見了羅大亨,那挎著一個食盒的小婦人趕緊快步迎上前來,向大亨福了一禮道:“大亨少爺,您怎麼離開縣學了,要是讓老爺看見又該罵你了。”

    大亨得意洋洋地擺手道:“不妨事不妨事的,我今天特意帶這位官……你是典史是吧?帶這位艾典史去見我爹,有事情要談的,爹怎麼會罵我呢,做爹也要講道理。”

    桃四娘為難地道:“可……奴家已經給少爺帶了飯。”

    大亨道:“不妨事,給你男人吃吧,唔,你本來就給他帶了飯,怕是一個人吃不了。得嘞,你跟他一塊兒吃,不急著回來,反正府裡也沒什麼要緊事。”

    桃四娘道:“是,那奴家告辭了。”

    桃四娘向羅大亨蹲身行禮,見葉小天與羅大亨同伴而行,於是向他微微福了一禮。葉小天望了這裹了小腳,裊裊而行的婦人背影一眼,對羅大亨道:“聽你方才所言,這小婦人的丈夫在縣學做事?可是縣學的幫工?”

    大亨笑道:“非也非也。她的男人也是縣學的生員,而且是縣學裡唯一一個享受廩米待遇的生員,很得教諭、訓導他們器重呢,說我葫縣若能考出一個舉人,必是此人無疑。

    她的丈夫叫徐伯夷,是個學痴,不善持家,是以家境極差。縣學的廩米又常常拖欠,全靠她的娘子裡裡外外操持,掙錢養家糊口供他讀書。她桂花糕做的好,到我家做個廚娘,卻是好過在街頭拋頭露面。

    唉!真不知道讀書有什麼好的,我就味同嚼臘,他偏津津有味。我要是也像他那麼喜歡讀書,我爹不知道會有多歡喜,也就不會整天對我橫挑鼻子豎挑眼了。 ”

    葉小天笑道:“其實你現在已經很愛讀書了,比那徐伯夷還要書癡。書堂上打成了春秋戰國,你還不是在旁邊若無人地讀書?”

    羅大亨聽了嘿嘿地笑起來,葉小天也笑了,笑容剛剛浮上臉頰,心中突地想起一件事來:“桃四娘是徐伯夷的妻子?那小魔女迷這徐伯夷迷得一塌糊塗,瞧她前呼後擁的來頭不小,竟然屈就一個有婦之夫,真是令人想不到。”

    葉小天可不知道展凝兒對徐伯夷屬於一見鍾情,根本不了解他的底細,還當這女孩兒對徐伯夷的家事瞭如指掌呢。此地古怪的習俗太多,不可以常理揣測,所以他也沒有多想。

    羅大亨忽地向前一指,快活地道:“我家到了,哈,我爹正在送客。”

    葉小天頓時一愣,他本想先去施家的,被這活寶一路的奇葩行為弄得思緒有些混亂,居然先來了洪員外家。來就來吧,總要向他詢問一番的,便先拜訪洪員外也是一樣。

    葉小天定睛一看,就見青磚漫地、白牆黛瓦,極氣派的一座門樓,一看就是大富之家。門前有幾名僕人側立左右,有一位身穿銅錢紋員外袍的中年人,正與一人拱手道別。

    那人登上一輛馬車,又向洪員外拱一拱手,馬夫便驅車離開了。洪員外數著念珠轉身,看見羅大亨,臉上的笑容頓時一斂,兩隻眼睛瞪了起來。羅大亨大概是常被老爹訓斥,雖說今天有充足理由,吃老爹一瞪,還是有些忐忑。

    大亨縮了縮脖子,放慢腳步,讓葉小天走在了前面。洪員外依舊臉色不善地瞪著自己兒子,眼見二人越來越近,洪員外卻突然臉色又一變,滿面堆笑地迎了過來。

    葉小天正要見禮,見洪員外如此模樣不由有些驚疑,心道:“這位洪員外莫非認出我是典史?”

    卻見那洪員外與他兩人錯肩而過,向一位野僧雙手合什,恭敬地行了一禮,然後趕緊摸出些錢來,畢恭畢敬地放進陶缽內,又向僧人再度施禮,口中念念有詞道:“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那野僧鬍子拉碴,頭上半寸長的頭髮,沒有戒疤,身上穿了一襲破破爛爛的僧袍,腳下一雙舊芒鞋,一手托缽,一手扶了條竹杖。貌相兇惡,看不出一點出家人的氣質。

    大亨扭頭對葉小天道:“我爹好佛,但見僧侶,必定恭恭敬敬施捨一番,縣裡的真和尚假和尚,缺錢的時候都來我爹眼前晃悠。你瞧這傢伙像個出家人麼,我一眼就看出是假貨來了,我爹居然上當沒夠兒,虧他還是個生意人呢,這什麼眼神兒。”

    葉小天上下看他兩眼,微笑道:“你雖穿著生員的袍服,又何曾做過真正的學生?只怕你爹還一直相信你在縣學裡多少是讀了些書的。呵呵,他這眼神兒確實不怎麼樣。”

    大亨緊張地道:“噓,我可當你是朋友的,你在我爹面前不要亂說話。”

    大亨匆匆向他交待兩句,馬上滿臉陪笑地迎上前去,親親熱熱地喚道:“爹,…”

    洪員外雙手合什送走野僧,一轉身,立即怒容滿面,也不聽他說話,便厲聲喝道:“爹個屁!你這頑劣不堪的小畜牲,怎麼這個時辰就離開縣學了? ”

    大亨道:“不是的,爹,你聽我說……”

    洪員外指著他的鼻子喝道:“聽你說什麼!你一天天的背著文房四寶書本紙張,早出晚歸的倒像是個讀書的樣子,可你究竟用過功沒有?我昨日才問過顧教諭,說你上個月的小考又交了白卷!”

    大亨梗著脖子道:“不是的,那天我吃了街上買來的桂花糕,不想糕壞掉了,我鬧肚子,所以才誤了考試。這不現在家裡已經專門雇了一個做桂花糕的廚娘,我就再也沒鬧過肚子了。”

    洪員外氣得發昏,大吼道:“沒鬧過肚子?沒鬧過肚子!那你……那你學業上有沒有提高呢?小考時有沒有又交白卷呢?”

    大亨眨了眨眼睛,對洪員外道:“爹,本月還沒考呢。”

    碰上大亨這麼一個活寶,葉小天已經無奈好久了,他深知這塊資深滾刀肉的厲害,做這個活寶的老爹,唉……

    葉小天同情地看著洪員外發青的臉和顫抖的嘴唇,就見洪員外哆嗦了半晌,才道:“你現在一個屁倆謊兒,老子都信不過你了。你把書包拿來,我看看究竟有沒有試卷。”

    說罷不等大亨答應,洪員外就一把搶過了他的書包。大亨坦然而立,道:“爹,你怎麼就不信呢,我能騙你麼,本月真的還沒考……”

    大亨的話還沒說完,突地戛然而止,瞪大兩眼看著他爹從書包裡掏出來的東西。葉小天一看,冷汗刷地一下就下來了:“好大……一塊板磚!”

    洪員外拿著板磚愣住了,他一時想不通兒子書包裡為什麼會出現一塊板磚,上學……需要這種東西嗎?他學的又不是砌牆。

    大亨看著那塊板磚也傻了眼,心道:“奇哉怪也,我的文房四寶什麼時候變成磚頭的?肯定又是哪個混蛋作弄我!可……這磚頭在我書包裡放了多久了?我記得上回打開書包好像是半個月前,莫非從那時起,我上學放學的背的就是它……”

    洪員外不死心地又往書包裡看了看,裡邊空空蕩蕩,再也沒有任何東西了,洪員外使勁地喘了兩口大氣,拈著那塊板磚,一副馬上就要拍到兒子頭上的架勢,氣勢洶洶地問:“這是什麼?”

    大亨眨了眨眼睛,驚愕瞬間變成一臉茫然:“啊……這是……這是……這好像是……”

    葉小天一看,自己再不出手,這活寶只怕就要被他爹打成狗寶,葉小天馬上咳嗽一聲,踏步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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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發表於 2014-8-7 00:31:31 |只看該作者
第46章 大哥留步


    葉小天見那死胖子的老爹已經氣得嘴歪眼斜,接下來不是一磚頭開了他兒子的腦瓜瓢,就是氣得腦溢血不省人事,趕緊江湖救急,搶上一步高聲說道:“洪員外請息怒,令公子身藏板磚……實有不得已之理由。”

    洪員外轉過身,上下一打量,見是一位縣衙門的官員,臉色稍霽,問道:“不知這位大人尊姓大名?”

    這時李雲聰和蘇循天帶著一班捕快趕過來,見二人正在對答,也不說話,只往他身後一站。葉小天道:“本官新任葫縣典史艾楓。”

    洪員外敷衍地拱了拱手道:“久仰,久仰,方才大人說犬子書包內藏磚頭有不得已的理由,洪某著實不解其意?”

    大亨道:“啊……這板磚……”

    洪員外黑著臉道:“你閉嘴!老子信不過你的話!”

    洪員外訓斥了兒子一句,又轉向葉小天,拱手道:“大人請講。”

    葉小天道:“員外有所不知,今天縣學生員們之間發生了口角,雙方大打出手。本官公幹途中經過縣學,前往處置時,但見眾學子中唯有令公子一人手不釋卷,仍在專心讀書,其好學之心著實可嘉啊。”

    大亨聽了葉小天這麼肉麻的吹捧,不由暗自汗顏了一把,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藏在懷裡的艷情小說,就听葉小天又道:“此事不僅本官親眼所見,便是我身邊這些人也都看在眼裡,是不是這樣?”

    最後一句話,葉小天是扭頭問的,李雲聰和那些捕快是看到過羅大亨在亂戰之中處變不驚、專心讀書的場面的,至於他讀的是什麼書自然無從知道,葉小天一問,他們紛紛點頭。

    葉小天道:“那些學生鬧得實在不像話,混戰之中掀翻了令公子的書案,打爛了文房四寶,眼看令公子也要被人​​打傷,只好胡亂抄起一塊板磚殺出重圍,當時情況十分緊急,本官救治不及,慚愧、慚愧。”

    洪員外一聽這話,頓時轉怒為喜,他滿心歡喜地看了兒子一眼,老怀大慰道:“大亨竟然懂事了,好,好好,不枉為父一番苦心。大亨啊,你還要繼續努力,不可小有成績就翹尾巴,要戒驕戒躁,繼續用功,考秀才、考舉人,中狀元,光大羅家的重任可全靠你了,知道嗎?”

    大亨擺出一副虛心受教的乖兒子模樣來連連點頭稱是。

    葉小天道:“洪員外,本官今日是特意來拜訪你的。聽說員外與施必行施大掌櫃是好友,施掌櫃暴死,本官想向員外打聽一些有關他的事情,不知員外可肯見教?”

    洪員外道:“啊!原來典史大人是為了施賢弟的事情而來。請請請,請到廳中就坐,用些茶水,咱們再慢慢說。”

    葉小天道:“叼擾了。”

    洪員外把葉小天讓進客廳,上了茶,一眼看見兒子背著個書包憨憨地站在一旁,習慣性地就是一皺眉,眉頭皺起,忽然想到兒子近來開了竅,居然開始認真讀書了,臉色便又柔和下來。

    洪員外放緩語氣道:“大亨啊,你去書房讀書吧。如今你雖然知道刻苦了,畢竟先前頑劣,耽誤了許多年的時光,該當奮起疾追,才有出人頭地的一天啊。”

    大亨道:“哦!那爹陪艾典史說話吧,孩兒去讀書了。”

    大亨向父親躬身一禮,轉身面向葉小天時,向他擠了擠眼,手指在胸腹間比劃了一下,對他方才仗義解圍的行動表示了感謝,這才向廳外走去。

    洪員外當著兒子的面總是橫眉立目的,可是看向兒子背影的眼神卻滿是慈祥,他慢慢數著念珠,直到兒子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門口,才嘆笑道:“這孩子,總算知道讀書了。”

    他轉過臉來,對葉小天道:“老夫就這麼一個兒子,有點恨鐵不成鋼啊,倒叫典史大人見笑了。”

    葉小天欠身笑道:“天下父母都是一樣的心思。員外拳拳愛子之心,本官也為之動容。”

    洪員外微笑道:“犬子若能真正體會父親的一番苦心才好,此事且不提。施賢弟身亡,洪某也非常傷心,不知官府對此案可已有了什麼線索,還望早日把兇手緝捕歸案,以慰施賢弟在天之靈。”

    葉小天蹙眉道:“實不相瞞,現在還沒​​有任何線索。仇殺?情殺?因財害命?與人言語衝突以致生出意外?死因尚不明了。本官赴任之初,就發現此地亂象頻仍,治安之差,令人無法想像。所以施必行這樁案子,​​實在不好查辦。”

    洪員外道:“一言不合拔刀而起,不過是春秋古風罷了,那時節卻也未見天下亂成什麼樣子。如今天下一統下,中原教化之地固然秩序井然,貴州偏遠,也只是古風濃厚些罷了。”

    洪員外抬頭想了想,緩緩說道:“從中原初到此地的人,大多會覺得此地民風剽悍,稚序混亂,不是安身立命的好所在。洪某當年從中原來到此地時,也是這麼想。其實住久了你就會知道,並非如此……”

    洪員外道:“你剽悍,他也剽悍,互相都有忌憚,便也幹不出太出格的事兒來,自然就相安無事了,這就叫……嗯,平衡。其實一個地方有一個地方的民俗風情,它存在必然有它存在的理由,大可不必大驚小怪。

    打個比方來說,洪某的朋友圈子都是商人,一頓飯十兩銀子的席司空見慣,就不覺得有什麼稀奇,可若是一個不曾見過這種場面的人驟見如此奢侈場面,自然會大驚小怪,典史大人明白我的意思嗎? ”

    葉小天點點頭,道:“本官有些明白了。”

    洪員外道:“所以,所謂亂象,在初來乍到的人眼中固然不可思議,其實卻是本地的一種常​​態。恰恰是這種常態,才能維持本地的太平。所以,施員外之死,不外乎仇與利!”

    葉小天欠身道:“這正是本官前來拜訪的原因,不知員外可知施掌櫃得罪過什麼人嗎?”

    洪員外思索半晌,輕輕搖頭道:“從未聽施賢弟說起過與人結怨的事來。生​​意人嘛,和氣生財,怎麼可能和人結下這麼大的仇?”

    葉小天看他似乎有些言不由衷,便道:“如果不是因為私人恩怨,或者因為是擋了別人的財路?”

    洪員外探詢地問道:“大人的意思是?”

    葉小天道:“比如說,他是本縣及附近幾個縣的頭號大糧紳,會不會有其他的糧商在他競爭之下斷了財路,所以……”

    洪員外搖頭道:“大人有所不知,本地當初幾乎沒有一家上規模的糧商,施賢弟到此後才打通了與中原糧產地的通路,他是附近幾縣最大的糧商,但自己並不開糧店,附近幾縣的糧商全都從他這兒進糧,仰他生息,怎麼可能結下仇怨。”

    葉小天道:“哦?洪員外對施掌櫃生平種種瞭如指掌啊,想必是很久的交情了吧?”

    洪員外捋著鬍鬚,悵然道:“是啊!二十多年前,河南大旱,許多難民為了活命逃往四方,洪某與施賢弟就是在逃難途中認識的,我們一起來到此地,各自創下基業,可謂相交莫逆。”

    葉小天道:“原來洪員外與施掌櫃有數十年的交情,唉!施掌櫃這樁案子如果不能查到一點蛛絲馬跡,恐怕就要沉冤難雪成為懸案了。”

    洪員外神色有些激動,他雙眼一抬,似乎有話要說,可那衝動只是一剎,便又硬生生地壓了下去,臉色漸漸恢復平靜,輕輕搖頭道:“洪某與施賢弟是多年的朋友,生意場上的伙伴,情同兄弟啊,如果有線索,哪有不說的道理,只是……”

    葉小天心中漸生疑竇,他覺得這洪員外應該確實知道點什麼,卻又有所顧忌的樣子。葉小天睃了一眼坐在下首的李雲聰和蘇循天,心想:“不知他是忌憚李雲聰還是蘇循天,又或者對我這個初來乍到的陌生人也信不過,今天怕是問不到什麼了。”

    想到這裡,葉小天便起身道:“既然如此,那本官再去走訪走訪其他幾位施掌櫃的生前好友,看看能否找到什麼線索,洪員外,告辭了。”

    “啊!好好好,典史大人慢走。”

    洪員外起身相送,看起來有些愧疚的模樣,雖然他很會掩飾,迅速掩去了愧疚,還是被葉小天看在眼中,葉小天心想:“洪員外一定知道些什麼,只是有所顧忌,不敢吐露。”

    作為一個隨時準備找機會跑路的冒名典史,葉小天的破案動力實在不強,心中存了一個疑問,便離開了洪府。洪員外送到府外剛剛回去,李雲聰就湊上來不高興地道:“大人,咱們不是本來要先去施家的麼,怎麼到洪府來了?”

    葉小天還沒說話,蘇循天已經訓斥道:“大人想先查哪裡,難道還要你來批准?沒有規矩!”

    李雲聰的臉一下子又黑了,明知這葉小天是個假典史,偏偏發作不得。蘇循天訓完了李雲聰,點頭哈腰地對葉小天道:“大人,接下來往施家去嗎?這邊請,抄近道兒,方便。”

    蘇循天自打看見薛水舞,就把葉小天當成了自己的大舅哥,為了達到曲線取悅水舞姑娘的目的,對葉小天真是奉迎的無微不至,一見葉小天點頭,馬上頭前開路,引著葉小天從洪府旁的一條窄巷穿了過去。

    他們從小巷裡走出不過百十步距離,就听高牆之上有人喊:“大哥,請留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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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
發表於 2014-8-8 00:40:16 |只看該作者
第47章 糟糠之妻


   葉小天很滿意地看到眾捕快“嘩啦啦”掣出腰刀,如臨大敵地望空看去,反應當真很快。唯一令人不太舒服的是,他們全都是貼著牆邊兒站著,把自己孤零零地撇在了小巷中間。

    洪府高高的牆頭兒上探出一張大臉,虎頭豹眼,張飛一般,只是頜下少了一篷連腮鬍子。葉小天只看到一眼,那張大臉就縮了回去,隨後一隻腳探了出來,片刻之後,羅大亨就騎在牆頭,把一具梯子順到了牆外。

    葉小天一群人詫異地看著他,不明白這活寶又要幹什麼。蘇循天湊到葉小天身邊,小聲道:“這小子跑出來幹什麼,莫非有什麼緊要消息想告訴咱們?”

    葉小天瞪了他一眼道:“就你警覺,跟兔子似的。”

    蘇循天陪笑道:“大人謬讚。”

    葉小天冷笑道:“這可不是謬讚。眾人之中,數你竄的最快,旁人只是貼牆站住,你一下子就躲出三丈多遠去,能否請教閣下,這是什麼神功啊?”

    蘇循天訕訕乾笑。

    這時那梯子已經順過牆來放好,羅大亨爬著梯子下來,一隻碩大的屁股在眾人頭頂晃來晃去,很結實的一具梯子晃晃悠悠的,真叫人擔心這位活寶同學會把它壓塌。

    羅大亨從梯子上爬下來,喘著粗氣湊到葉小天身邊,笑眯眯地揖了一禮道:“艾大哥,多謝你方才仗義相助,否則小弟一定要被我爹胖揍一頓了。”

    葉小天哭笑不得地道:“你爬出來就為了這個?呃,舉手之勞,何足掛齒,還要勞動你翻牆道謝,大可不必,你還是趕快回去吧,小心你爹發現你爬牆又要責罰你。”

    羅大亨眉開眼笑地道:“不會不會,我以前老說,有人在旁邊時心煩意亂看不下書,有人來打擾時也很影響我看書的心情,所以我進書房的時候,不管是我爹還是府裡頭的下人,就沒一個敢進來的。”

    葉小天搖搖頭,苦笑道:“可憐令尊望子成龍,對你真是寄予了太多的厚望,大亨啊,你不該讓他失望的。”

    羅大亨從口袋裏拿出一塊油紙包著的桂花糕,大概是回家之後剛剛裝備的,他一邊撕著油紙,一邊道:“我正在努力向我爹的期望靠攏啊。我努力成為饕餮就是。”

    葉小天一怔,道:“饕餮是什麼東西?”

    羅大亨道:“饕餮不是東西,是龍子,也算是龍啊。龍生九子,各有不同。龍之六子饕餮,平生最好美食……”羅大亨說到這裡,大嘴一張,河馬一般,一整塊桂花糕就進了嘴巴。

    羅大亨一邊奮力嚼著桂花糕,一邊含糊不清地對葉小天道:“我從小就沒有朋友,也沒有兄弟。上了縣學之後還是沒有朋友,也沒有兄弟。你對我很好,真的很好,我要拜你當大哥。”

    葉小天啼笑皆非地道:“我說龍之老六,你別鬧了成嗎?拜什麼兄弟呀,本官還有公務在身呢,這就走了,你快回去讀書吧。”

    羅大亨一把抓住他道:“別別別,你別走,我和你真的很投緣,真的真的。”

    葉小天道:“你別看我是當官的,一個月的俸祿其實沒有幾文,貴州財政緊張,就這麼一點俸祿,還常常拖欠不發。”李雲聰、蘇循天及一眾捕快心有慼慼焉,一齊點頭,唏噓不已。

    葉小天道:“我這麼窮的人,實在高攀不起你這位富家公子啊。”

    羅大亨道:“貧富之交難道就不能做兄弟了?兄弟嘛,有通財之義,你的日子既然過得這麼苦,我把我爹每月發給我的月錢分給你一些可好?”

    葉小天道:“兄弟是能隨便認的麼?我認兄弟的條件可是很苛刻的。”

    羅大亨道:“有多苛刻?我爹說過,只要是能用錢解決的問題,就不是大問題。小弟認你這位大哥,平時也不會很麻煩你,就是請你時不時地幫我編個瞎話兒,糊弄一下我爹,小弟每月孝敬你一兩銀子,怎麼樣?”

    葉小天怫然道:“你這是在侮辱我。也是在侮辱‘兄弟’這個詞!”

    羅大亨撓了撓頭,道:“五兩?”

    “我是有原則的人!”

    “十兩!”

    “本官像是為五斗米折腰的人嗎?”

    “二十兩!”

    “我有我做人的原則。”

    “五十兩!”

    “說話算數,咱們馬上斬雞頭,拜把子!”

    李雲聰、蘇循天及一眾捕快:“……”

    葉小天用最簡單的儀式、以最快的速度認下了這個送財童子當兄弟,攬著他的肩膀,親親熱熱地問道:“兄弟,你爹每月給你的零花錢有五十兩嗎?”

    羅大亨眉開眼笑地道:“大哥你放心,零花錢當然是沒有五十兩的,不過只要我說買書、買文房四寶,我爹就捨得花錢。而且那書值多少錢他也從來不問,至於文房四寶,我用的越多他越開心,所以……嘿嘿。”

    葉小天道:“這樣啊,那你每個月只要能扣出五十兩的銀子就好了,不要太多知道嗎?你看你爹正當壯年已生華髮,持家養家實屬不易,你可不能養成大手大腳的習慣。”

    羅大亨連連點頭,感激地道:“別人老是欺負我,從來沒有人像大哥你這麼關心我,大哥你對我真好。”

    李雲聰、蘇循天及一眾捕快:“……”

    ※※※※※※※※※※※※※※※※※※※※※※※※※

    葉小天愉快地和心願得遂愉快無比的羅大亨揮手道別。羅大亨吱吱呀呀地爬上高牆,順著梯子又爬回去了,葉小天則往施必行家趕去,對於李雲聰等幾個捕快古怪的眼神兒,葉小天視若無睹。

    羅大亨有十六七歲年紀,大概從小被家庭保護的太好,所以涉世不深、童心未泯,雖然他的身形已經超過成年人,可心智著實未開,葉小天這麼做確實有點欺負小孩子的嫌疑。

    不過葉小天也是沒辦法,大亨那個敗家玩意兒,就是葉小天不卡他的錢,以他這副操行,也一樣不知會把錢敗到哪兒去,與其敗給別人,不如賙濟一下他這個窮人。

    葉小天既然打算逃走,就沒想過被縣衙扣下的錢還能要回來,身無分文,寸步難行呀。既然羅大亨主動送上門來,葉小天也只好卻之不恭了。

    葉小天的施家之行還是沒有找到什麼頭緒,施家的人除了哭哭啼啼要官府儘快破案,還他施家一個公道,也講不出什麼有用的消息。

    葉小天不是真正的葫縣典史,既然現在擔著這個職務,用心不用心都得做做樣子,其實他倒真想破了這個案子,但是如果不能破案,他也毫無壓力,他不是真的典史,自然不會在乎政績考評。

    葉小天帶著這些捕快沒頭蒼蠅似的到處亂撞,捕快們倒是沒什麼怨言。這個年代捕快辦案本就沒有多少技術含量,科技手段近乎於無,除了當場抓獲罪犯,基本上就是通過訪問和盤查來緝捕罪犯。

    那些在六扇門裡幹了一輩子的積年老吏,或可積累些察言觀色、注意細微環節的本事,可葉小天一則沒有那個閱歷,二則他也不是具體辦案人,這是需要捕快們去做的。

    一通尋訪,施必行一案依舊沒有頭緒,眼看天色不早,眾捕快們也都露出了疲色,善解人意的葉小天便領著衙役們往回走。回程之中拐過一條大街,穿入一條小巷,忽然聽到一陣叱罵哭泣聲,葉小天循聲一看,忽在站住了腳步。他一站住,蘇循天和李雲聰等人也站住了。

    哭聲從旁邊一個院子裡傳來,牆只半人高,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院子裡的情形,院子裡一個男人正用籐條劈頭蓋臉地抽打一個婦人,葉小天定睛一看,這兩個人他都認得。正鐵青著臉色奮力抽打女人的是縣學生員徐伯夷,那被打的女子就是他的娘子桃四娘。

    葉小天還記得羅大亨說過,這徐伯夷不善持家,全靠娘子內外打點,供他讀書,這樣的患難夫妻,照理說該相敬如賓才是,怎麼卻是這般模樣。

    旁邊一個七旬老者,輕輕頓著枴杖,望著那院內情形微微搖頭,嘆息不已。葉小天心中一動,便走過去,拱手道:“老丈請了,不知這戶人家發生了什麼事,那丈夫為何如此毆打妻子?”

    老者見他是位官人,雖不曉得具體是個什麼官,卻也抬了抬竹杖,拱手還了一禮:“這位大官人,老朽也不明白這徐秀才中了什麼邪,他那娘子是極賢慧的一個人,四里八鄉無不稱道。自打他們一家搬來此處,每日裡只見他那娘子裡外忙碌,掙錢養家,自己粗茶淡飯,好衣好食地供著丈夫,只為讓他安心讀書。初時這兩夫妻倒還和睦,誰知道近來這徐秀才突然性情大變,每日動輒尋釁滋事,打罵娘子。”

    老者嘆了口氣,又道:“聽說,是因為這徐秀才突然要休妻,卻不知為的什麼緣故。奈何他那娘子端莊賢淑,七出之條全都沒有觸犯,想要休妻除非他娘子同意,兩人和離才成,所以這徐秀才時時刁難。”

    這時,那桃四娘被丈夫追打逃進了房去,徐伯夷不依不饒,追進房去猶自打罵不休,院子裡倒是一下安靜下來。葉小天聽那老者一說,心中頓時雪亮:“不過就是一齣嫌棄愛富的老把戲罷了。”

    房中打罵聲稍停了些,仍有婦人的嚶嚶哭泣聲幽幽傳來,雖然這事跟葉小天沒有關係,可是但凡有良知的人,看到這種情形,心情總是不會太好。而夫妻之間的事,外人又不便置喙,哪怕他是官身也是一樣。

    葉小天正有點堵心,李雲聰陰陽怪氣地道:“大人,大家都忙了一天,該回去歇息啦。這種居家過日子兩口子打架拌嘴的爛事,咱們可管不了,也不該管。您就是想憐香惜玉,也得分個地方啊……”

    葉小天不知哪裡來的一股邪火,騰地一下就燃上了心頭。他慢慢扭過頭看著李雲聰,臉色漸漸開始發黑,若是他的孿生大哥葉小安在這,一看就知道,兄弟的驢性兒要發作了。可李雲聰並無所知,還在尖酸刻薄地繼續嘲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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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8 00:41:11 |只看該作者
第48章 黔之驢


    葉小天瞪著李雲聰,一字一頓地道:“你他麼的不說話會死,是不是?”

    李雲聰大怒,這個西貝貨,還真當自己是官了,居然敢罵我這個正牌胥吏。李雲聰含怒抬頭,一對上葉小天的眼神兒,心中便是一寒,他還從未見過葉小天發火,更沒見他有過這樣狠厲甚至有些猙獰的眼神兒。

    “我……我……”

    李雲聰不覺有些膽怯,他囁嚅著剛想說點什麼,葉小天已經一探手,“蓬”地一下抓住了他的髮髻,把他的腦袋往跟前一扯,右手掄圓了正正反反便是一陣大耳光:

    “你他麼有點同情心成不成?你他麼少陰陽怪氣的行不行?你他麼少在老子說話的時候插嘴行不行?你他麼不要那麼下犯賤成不成?”

    捕快們一看典史和吏典打起來了,趕緊上前解勸,一邊解勸,一邊將二人硬生生架開,葉小天如同發了瘋的虎犢子,被兩個膀大腰圓的捕快架著胳膊拉開了,還跳將起來,飛起一腳踹在暈頭轉向的李雲聰胸腹處。

    “你他麼有本事不讓老子當這個官兒啊!你去啊!你沒那麼個本事就乖乖聽話,在老子面前你就乖乖扮三孫子。怎麼,你想打我?來啊,來啊,老子借你一顆老虎膽!”

    李雲聰嘴角淌血,怨毒地瞪著葉小天,他是真想撲上去狠狠揍葉小天一頓。可是想到孟縣丞和王主簿,李雲聰心中又是一凜,在葉小天的利用價值沒有消失之前,孟縣丞和王主簿顯然是不會給他撐腰,任由他欺負一位“典史”的。

    “哼!任你得意一時,不過是個待死之徒罷了。到時候,老子親手結果了你!”李雲聰惡狠狠地想著,擦擦嘴角的血,憤然拂袖而去。

    蘇循天滿臉陪笑地走上前,小意兒地對葉小天道:“哎呀呀,大人何苦為了不相干的人傷了同僚之間的和氣呢。李雲聰這人就是嘴賤了點兒,其他也沒什麼,大人您不高興,罵他幾句也就是了,何必動手呢,看把您累的……”

    眾捕快:“……”

    葉小天千里迢迢遠出京城,這一路上說來尋常,卻是險惡重重,除了水舞和樂遙給了他些許溫情,其他的人大多是需要他去鬥智斗勇以求平安的對頭,縱然他天性樂觀,心裡也難免積壓種種焦虛和擔憂。

    這種種情緒積壓在心頭,就像蘊釀著火山的噴發,而李雲聰的一番話,恰恰起到了他發洩全部負面情緒的導火索的作用,以致李雲聰的一番風涼話,成了葉小天大爆發的直接原因。

    葉小天憤憤地呸了一口,道:“我早就看他不順眼了,一個剛剛提拔為吏典的混蛋,居然耀武揚威不知輕重,我不揍他揍誰。”

    葉小天一路憤憤然,倒像他吃了多大虧似的,一門心思要給葉小天當妹夫的蘇循天自然一路巴結解勸,一行人就這麼回了縣衙。

    ※※※※※※※※※※※※※※※※※※※※※※※※※

    葉小天一回縣衙就被人傳喚到了二堂,一進二堂,就見花知縣、孟縣丞、王主簿,乃至縣學的顧教諭都坐在那裡。

    顧教諭唉聲嘆氣,花知縣一臉木然,孟縣丞眉頭緊鎖,王主簿還好些,看著葉小天一臉厭憎。

    葉小天一瞧這情形,就知道是為了三日之後黃大仙嶺上的那場大決鬥。葉小天看了一眼顧教諭,心道:“這老傢伙倒也不愚啊。羅大亨的爹是他的大金主,他當然不去得罪,卻來告我的黑狀,明知我不是真典史,不怕得罪我是麼?”

    葉小天剛在李雲聰身上發洩了一通,倒是心平氣和。他向幾人拱了拱手,笑道:“縣尊大人,各位大人,不知喚小天來,有何見教啊?”說著也不用人相讓,葉小天走到一邊坐下來,給自己倒了杯,瞇起眼睛啜起茶來。

    花知縣無奈地看了他一眼,對孟縣丞道:“孟大人,你說吧。”

    孟縣丞主管司法,算是葉小天這位典史的直管上司,這種場合自然他來說話合適。孟縣丞咳嗽一聲,板起臉道:“艾典史!記住,你是艾典史!就算在這二堂上,我們都是知情人,你也不要暴露真實身份。”

    葉小天悠然頷首:“大人就為這事兒?下官記住了。如果沒別的事,下官想回去更衣沐浴,忙碌一天,有些乏了。”

    孟縣丞喝道:“站住!就算你是真典史,難道可以在上官面前任意進退?坐下。”

    王主簿抬手制止孟縣丞發怒,笑瞇瞇地對葉小天道:“艾典史,縣學的生員們鬧事,你出面制止是應該的。可是反而讓他們變本加厲,摩拳擦掌的準備於三日之後於山上決戰,這就不好了。

    呵呵,你不必忙著否認,就算此事與你沒有關係,三日後的決鬥也與你有著莫大干係,你是負責本縣治安的,難道能坐視他們雙方真的大打出手?他們真要有個三長兩短,這件事誰也吃罪不起啊。 ”

    葉小天咳嗽一聲,道:“這件事,還是各位大人出面調解才合適吧。下官……其實是個什麼官,你們幾位也清楚,我只是負責配合官府引出刺殺朝廷命官的兇手,不是麼? ”

    孟縣丞沉聲道:“你不要推卸責任。你現在就是典史,要想取信於人,你就得把自己當成真典史。這件事你不出頭,瞎子都看出有問題了。”

    葉小天彈了彈自己的腦袋,無奈地道:“那……顧教諭調停的如何了啊?”

    顧教諭冷哼一聲,吹著白鬍子道:“那班人要是能說得通道理,還能這麼混帳?他們現在不但摩拳擦掌地準備三日之後的決鬥,到處搜羅兵器,聽說還在呼朋喚友,拉人助拳。幸好他們都不願意讓族中長輩知曉此事,要不然就不是兩幫人決鬥這麼簡單了,只怕就要變成諸部大戰!”

    葉小天笑道:“哪有那麼可怕,他們不懂事,他們的家族長輩不會也這麼不懂事吧?嗯……,他們瞞著家中長輩,瞞著家中長輩……,有了!”

    葉小天眼睛一亮,道:“他們既然怕被家族長輩知道,不如咱們就派人去通知他們家族的長輩,有他們的長輩出面干涉,他們還能打得起來?”

    說到這裡,葉小天忽然想起了羅大亨,大亨在外邊混賬無比,為了逃學無所不用其極,可是在他老子面前,還不是乖的像老鼠見貓?葉小天不禁露出一絲笑意。

    孟縣丞冷哼道:“說來容易。那些部落首領只是迫於太祖遺命,不得不把子侄派來讀書,你當他們真願意把子侄教成一群之乎者也的讀書人?如果讓他們知道縣學裡這麼亂,他們以此為由趁機把子侄帶回去怎麼辦?”

    葉小天愣住了,這他倒真沒有想到。在京城氛圍熏陶下長大的他,自然以為“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可那些山中部落人的眼裡,大概武功高明一些、狩獵的技巧出眾一些,才看成真正的傑出子弟吧。

    葉小天這才知道自己想簡單了,他有些撓頭地想了想,問道:“那該如何是好呢?”

    孟縣丞道:“顧教諭那裡自然是全力調解,如果他們還是一意孤行,到時候只好靠你去制止他們了。”

    葉小天叫道:“靠我?大人,你知不知道我手下那些捕快都是什麼貨色。​​”

    孟縣丞道:“這個……我自然清楚。可不用他們又能怎麼辦?”

    吳主簿想了想,道:“實在不行的話,不如從羅巡檢那兒抽調些人馬,如何?”

    吳縣丞想了想,點頭道:“這倒是個辦法。如此,還請縣尊大人下一道令諭。不過,羅巡檢出不出兵還在兩可之間,畢竟巡檢司隸屬兵部,有一定的自主之權。而且這件事讓巡檢司出頭,理由也確實牽強了一些,他若拒絕我們也沒辦法。艾典史,你取了縣尊大人的令諭之後,再親自跑一趟巡檢司吧,跟羅巡檢好好談一談。”

    葉小天無奈,只好應道:“好吧,下官盡力而為。”

    泥菩薩縣令花晴風這時才算有了用場,他當場寫好一道調兵令諭,加蓋了縣令的大印遞給葉小天。此時天色已晚,葉小天要去巡檢司也得明天再說,收好令諭便即告辭,回去沐浴休息了。

    葉小天走後,顧教諭也憂心忡忡地向三位大人告辭,二堂上一時只剩下花知縣和他的“左膀右臂”了。花知縣蹙眉道:“此人能解決三日後黃大仙嶺上之爭嗎?我看他根本不放在心上,只怕……”

    吳縣丞道:“如今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正因這件事一腳踩進去,弄不好就是一鞋底的屎,所以我們才不能沾手。反正再讓他逍遙一陣,是要讓他無疾而終的,若真惹出大亂子,我們全都推到這個艾典史頭上也就是了。”

    花知縣無可奈何地嘆了口氣,三人又隨口交談幾句,孟縣丞和王主簿便即告辭,花知縣又呆呆坐了半晌,才怏怏地轉回內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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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9 01:35:59 |只看該作者
第49章 淡喜輕愁


    天下任何一處縣衙都有一定數量的公舍,供縣裡有一定品級的人員居住。這些公舍都籠統地圈在縣衙範圍之內,美其名曰防止公人與外人聯繫密切有礙司法公正。

    實際上當官兒的想要跟外人有所勾連的話,那辦法簡直是數不勝數,一堵圍牆能防住什麼?只是一種變相的福利而已。

    葫縣資金雖然緊張,開衙之初朝廷還是撥過一筆款子的,當時也蓋過一部分公舍,數量雖少,卻也勉強夠縣丞、主簿及一部分高級胥吏居住。

    孟縣丞有自己的房子,不願住公舍,他的公舍一直空著,如今就讓給葉小天住了。這幢房子孟縣丞看不上,但對葉小天來說,卻是足夠豪綽的,只是還不夠資格使喚下人罷了。

    葉小天回到住處,燒了些水沐浴更衣,躺在浴桶裡哼著小曲兒擦著皂角時,就聽窗外有簌簌雨聲,等他沐浴已畢換過衣服,推門一開,果然下起了雨,房門一開,潮鮮的空氣撲面而來,令人神志一清。

    葉小天見院子裡雨水成流,雨滴濺在水面上彷彿走珠一般此起彼落,回到房間就將那洗澡水順勢潑進了院子,隨那雨水濁流一同流去,這才換了雙草鞋,取了把傘,掖起袍袂走出門去。

    孟縣丞這幢公舍距縣衙後宅不遠,有一道角門兒相連,平素當然是不通的,而且這些級別相差只有半級的官員,除了料理必要的公事時,一向秉承王不見王的原則,私下往來更不可能,所以這道角門兒自打官舍落成就沒開過。

    但葉小天住在這裡,就不管那規矩的,葉小天叫開角門,那開門的老蒼頭早就認識他了,一見是他,也不多說,客客氣氣喚聲老爺,便又鎖了角門,打著傘回耳房去了。葉小天則轉到廊下,收了傘往柱邊一放,舉步便向前走去。

    行不多遠,轉過一處假山,就到了水舞和樂遙他們的住處。這裡已是縣衙最深一進的小院落。這層院落和知縣夫婦所居的院落還有一道高牆相隔,是一個狹長的空間,在後宅裡侍候的下人們的居所。

    葉小天自迴廊下走去,一眼就看見薛水舞和樂遙正在看雨。她們坐在門檻上,水舞雙手撐在膝蓋上托著粉腮,一旁粉妝玉琢的樂遙也是一模一樣的姿勢,不同處是大美人兒這般舉動透著一種恬靜優美,靜謐如春湖。而小丫頭這般姿態,卻是叫人從心底裡覺得可愛。

    這麼高難度的動作,對熊貓福娃兒來說是做不來的,不過它也坐在門檻上,雖說它年紀還小,可那肥臀一坐,一個門檻也獨占了三分之一,兩隻前爪捧著個竹筍,低頭大嚼,大概對看雨出神一類的把戲沒啥興趣。

    葉小天腳步一響,耳目靈敏的福娃第一個發現,抬頭一看見是葉小天,福娃大喜,葉小天這兩天忙著帶人辦理各種案子,尤其是昨天去施府問案勘察回來太晚,並沒有過來探望他們。如今一見葉小天,福娃兒大喜。

    福娃把半截竹筍一丟,發出一聲嬰兒般的叫聲,便四肢著地,向葉小天歡樂地撲了過來,葉小天沒想到它那麼肥碩笨拙的身子,動作竟然這樣迅速,一個措手不及,就被福娃兒的野蠻衝撞給撞倒了。

    “哎哎哎……哎呀……”

    福娃兒可沒感覺這麼有何不對,跳到葉小天身邊,狠狠地墩了兩下,便伸出大舌頭像小狗狗似的要去舔葉小天。

    “放手……走開……,壓死人了,救命啊……”

    葉小天在福娃身下悽慘地叫著,福娃在葉小天身上正其樂無窮地蹦躂著,屁股上挨了樂遙一巴掌:“起來!笨福娃兒,你壓痛小天哥哥啦。”

    福娃莫名其妙地從葉小天身上跳下來,樂遙和水舞忙把葉小天扶起來,葉小天哼哼唧唧地道:“福娃兒這是怎麼了,平時也沒見它這麼能折騰啊。”

    水舞忍著笑道:“太想你了吧,這幾天它老看這院養的那隻大黃和看角門兒的魯老爹這麼親熱,大概也想有樣學樣兒,給你一些驚喜。”

    葉小天在門檻上坐下,苦笑道:“真是驚喜,幸虧它還不大,再大一些,在我身上這麼一蹦躂,我的肋骨就得被它踩折了。”

    樂遙在葉小天身邊乖乖坐下,問道:“小天哥哥,你這兩天在忙什麼呢,都不見你來看我,遙遙都想你了。”

    葉小天她鼻頭上刮了一下,笑道:“哥哥也想妳呀。不過這兩天事情多了一些,沒辦法天天來看妳。”

    水舞在葉小天另一邊坐下,低聲問:“找到離開的辦法了麼?”

    葉小天打算掛印逃走的想法,只有水舞知道,遙遙還不懂事,為了怕她不小心說走嘴,兩人連她都沒有講。

    葉小天也壓低了聲音,道:“我整天到處跑,固然是差事得應付,也是為了熟悉這葫縣的內外路徑。放心吧,再有幾天,我就能全熟悉了,只是現在對我的監視還是沒有放鬆,再撐些日子,等他們放鬆警惕再說。”

    福娃兒學著大黃在主人面前撒歡兒的樣子,兩條後腿一蹦一蹦的,可惜尾巴太短,沒法搖來搖去。葉小天坐在門檻上,也不給它繞著主人轉圈賣萌的機會,又見男主人只顧陪著女主人說話,根本不看它的表演,只得洩氣地走過來,屁股一扭,在門檻上擠坐下來,然後撿起它的竹筍……

    福娃兒這一坐,原本坐在門檻上的三個人就擠了些,遙遙還是小孩子,沒覺得有什麼不妥,葉小天和水舞挨得太近了,卻不由產生了一種異樣的感覺。一點點小小的接觸,都讓他情思蕩漾。

    葉小天能嗅到水舞身上好聞的味道,偶爾挪動一下身子,大腿能碰到她的膝頭,風起時她的髮絲會撩到他的臉。於是,他的臉癢癢的,心也癢癢的,就像眼前屋簷下的水,朵朵綻開。

    每個人都有人生第一次的青春萌動,不管他後來是如何的閱盡世間百態心如止水,在他情愫初萌時都是一樣的。男人永遠不會明白女子初戀時節究竟是怎樣一種心境,正如女人們也永遠不會明白一個男孩那時的心情。

    那時的男人,就像手裡捧著一隻人參果的二師兄,還沒吃就已滿心歡喜,吃下去還是滿心歡喜,只是不管吃與沒吃,其實都沒辨出情的滋味。知道它的好,卻不知它如何好,人生只此一次。

    水舞似乎有些不自在,有些事,別人明明沒做,你也能感覺得到,這種此時無聲勝有聲的意境,最容易出現在情事之中。

    她不自然地抬起手,輕輕掠了掠鬢邊的髮絲,低聲道:“你給家裡報信了?

    葉小天道:“嗯!通過驛站送了封信回去。呵呵,眼下這個身份卻也不是全無好處,至少那驛卒連一個大子兒都不敢收。”

    遙遙好奇地問道:“小天哥哥,你家是什麼樣子的啊?”

    葉小天聽著嘩嘩的雨聲,眼神似乎漸漸穿過了那白茫茫的雨霧,悠悠地道:““我家,住在京城宣武街西的曲子胡同,那一帶又被稱為刑部街,因為刑部就設在那附近,許多在刑部做事的人也住在那一片兒。

    我家一進去,先是一條狹長的巷道兒,巷道兒左右是兩戶人家,一戶是劊子手,一戶是忤作,都是祖祖輩輩兒從事這一行當的,穿過巷道兒,就是一個小院兒,那就是我的家……”

    遙遙托著下巴,一臉迷茫,她想像不出北方的四合院究竟是個什麼模樣。而葉小天同她說話的時候,一雙眼睛卻不時從水舞身上溜過。

    葉小天喜歡看她優美的頸項微昂時露出的那截粉嫩細緻的肌膚,喜歡看她小衫短襖時胸口賁起的優美的曲線,纖細的腰肢尤其襯託了那裡的偉大,哪怕是隔著一襲淺青色的衣衫,葉小天也能想像得出那兩團圓潤飽滿是何等的酥胸。

    兩個人就這麼坐著,葉小天甚至能感覺得到她身體散發出的熱力,一絲絲地透過那潮濕的空氣,傳遞到自己身上。

    薛水舞並非沒有絲毫察覺,儘管沒有扭頭去看,可她甚至能夠看到葉小天彷彿雄獅巡視它的領地時那種佔有的慾望與霸道,可她只能裝作不知道,於是,她的心越跳越快,臉蛋兒也越來越紅。

    愛情,真是一種奇妙的玩意兒。

    葉小天也學水舞和樂遙一樣托起了下巴看雨,心底裡悄悄地說:“我的媳婦兒,真好看!”

    縣衙後宅裡,一幢紅色的小樓,窗子用竹竿兒撐著,雨水打在窗外的芭蕉葉上,“卟卟”的響聲傳進房來,叫人聽著有種意興蕭然的感覺。縣太爺花晴風就坐在窗前,聽著雨聲,一臉落寞。

    蘇雅穿著一身小衣,側身坐在榻邊,腰肢輕扭,纖細的腰肢便襯出了渾圓的輪廓,誘人遐思。她疊好幾件衣服,抬頭看看枯坐窗邊聽雨的丈夫,悠悠一聲嘆息,輕聲道:“叫八哥給你做點吃的吧,你中午又沒吃東西。”

    八哥是花晴風上任時,從中原帶來的廚子,他吃不慣本地的飯菜,一向只吃八哥做的飲食。

    花晴風輕輕搖了搖頭,苦笑一聲道:“現在有那個葉小天頂缸,去職之危想來是解了。可是不能去職,就依然要在這葫縣繼續坐下去。孟縣丞和王主簿這兩個坐地戶是那麼好相與的地方?走也愁,留也愁,何時是盡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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