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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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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 夜天子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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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7 10:03:54 |只看該作者
第80章 決鬥序幕


   “艾典史,請坐。”

    王主簿好奇地看著葉小天這位不速之客,很想馬上弄清楚他的來意,但王主簿他看了一眼周班頭,到了嘴邊的話又嚥了回去。

    周班頭會意,馬上起身對葉小天道:“大人,小的在外面等。”

    周班頭說完向王主簿點點頭,拄著拐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王主簿看到周班頭離開,這才向葉小天皺了皺眉,道:“你還不死心?”

    葉小天笑道:“我呢,就是這副脾氣,撞了南牆也不回頭。如果我當初就知道此事如此麻煩,說不定就裝聾作啞了,可是現在既然已經對上了,我也只能一條道走到黑,半路退縮不是我的為人。”

    王主簿微微眯起眼睛,沉聲道:“不要忘了你究竟是誰!”

    葉小天雙手一拍,道:“事情妙就妙在這裡,當所有人都認為你是真的時候,即便你是假的,那又如何?如果孟縣丞現在跳出來大叫我是假典史,會有人信?如今情形,就算你們全體出面證實,葫縣百姓也不信了吧。”

    王主簿苦笑,但他也不得不承認葉小天的話非常有道理,孟縣丞抬舉葉小天冒充本縣典史時,絕不會想到會有一天,如今葉小天深受葫縣百姓愛戴,此時除非把艾典史的親人請來做證,否則誰指認葉小天是假貨都只會被人認為是為了包庇齊木所做出的瘋狂之舉,孟縣丞當真是作繭自縛了。

    葉小天道:“王主簿,我不是真典史,所以我沒有立功陞官的想法,也沒有得過且過的打算,更沒有文過飾非的必要,我就是要出這口惡氣,我不怕把葫縣官場攪得天翻地覆,我是光腳的,怕他孟縣丞這個穿鞋的?”

    王主簿沉默片刻,道:“那麼你來找我,有何見教?要我這個穿鞋的,幫你這個光腳的?”

    葉小天道:“非也,據我所知,王主簿和孟縣丞一直是對手,雖然有時候也是盟友。在爭權奪利的時候,你們就是你死我活的對手,在對付花晴風這位本縣正印官時,你們就成了共同進退的盟友。可是,以你現在的判斷,你覺得讓花知縣掌握一部分權力,他就能對你產生威脅麼?”

    王主簿沒有因為葉小天這麼直白的話而感到臉紅,他的神色一直很平靜,彷彿葉小天所說的並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可是當葉小天提到花晴風這個名字時,他的眸中卻露出了一絲輕蔑的光。當日公堂之上,眼見花晴風的醜態,他才愕然發現,三年前雖然幼稚、但是至少還有勇氣和他扳手腕的花知縣,如今已經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懦夫。

    葉小天道:“我知道,王主簿主要是依靠彞苗兩大部落的支持,可是他們的根基在山裡,只要朝廷的政策對他們沒有太大影響,他們就不會出面干預葫縣的事,而孟縣丞卻不然,他的根基就在葫縣,此消彼長之下,你覺得,未來誰對你的威脅最大?”

    王主簿微笑道:“艾典史這番話太直白了些,不過卻很對王某的心思。那麼……你想讓本官做什麼呢?幫你對付孟縣丞?”

    葉小天道:“我當然想,作夢都想,可我知道你不會這樣做,你不希望和孟縣丞鬥個兩敗俱傷,所以,我只希望大人你什麼都不要做!”

    王主簿先是一奇,既而若有所悟地道:“你想做什麼?”

    這句話一出口,王主簿就擺了擺手,道:“當我沒問。你有幾成把握?”

    葉小天搖搖頭道:“我哪有什麼把握,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僅此而已!”

    王主簿就微微地笑起來:“明白了!那麼……你儘管去做吧。”

    葉小天似乎早知這就是王主簿的答案,微微欠身道:“足感盛情。”

    王主簿微笑道:“不管是你死還是他死,我都會很開心的,我當然樂於袖手旁觀。如果是他死呢,我會更開心些。所以,只要你能和他鬥個兩敗俱傷,我也會出手!”

    葉小天笑起來,道:“王主簿這番話太小人了些,不過卻很對葉某的心思。那麼……我一定努力和他鬥個兩敗俱傷!”

    王主簿放聲大笑起來:“哈哈哈哈,你還真是一個妙人兒。如果你當真是本縣典史就好了,也許我們可以成為朋友。”

    葉小天搖搖頭道:“如果我是真典史,我們成為敵人的可能更大一些。”

    王主簿想了想,忱惜地嘆了口氣,道:“確實如此。”

    葉小天微微一笑,站起身來,向王主簿長長一揖:“告辭!”

    ※※※※※※※※※※※※※※※※※※※※※※※※

    葉小天離開王主簿家後就和周班頭一起去了十字大街。兩人現在都是葫縣名人,鮮有不認識他們的,即便不認識他們的人多少也聽說過他們的事,只要一瞧這對難兄難弟“天殘地缺”的樣子,也就大致清楚了他們的身份。

    對這兩位敢於同齊木叫板的好漢,大家打心眼裡尊敬,只是齊木現在占了上風,大家不敢有所表現,只能用他們的眼神和客氣的避讓動作來體現。這樣一來,兩個拄拐客在人流熙攘的十字大街上所過處如波翻浪裂,眾人紛紛避讓道路,煞是威風。

    “我的媽呀,大哥你才來,人家都等急了。”

    正在手舞足蹈地指揮工匠們拆掉兩間鋪子,準備改建“大雜貨舖”的羅大亨忽然看見葉小天到了,連忙迎上來,引著葉小天穿過破破爛爛的工地,到了後邊還沒拆掉的一間小屋前,對葉小天道:“就是他們倆,你讓我找的那倆同學,都等你半天了,你要再不來,他倆就能打起來。”

    葉小天抬頭一看,就見兩個年輕人正鬥牛似的站在拆得七零八落的雜貨舖前,一個身穿對襟短衣,頭纏青色長布,腰圍青色布帶,是個很英俊的苗裝少年,腰間斜插著一口無鞘的鋒利短刀。

    另外一人穿一件黑色窄袖右斜襟上衣、多褶寬腳褲,頭裹青藍色布帕,青布包頭在額頭左前方紮成細長的錐形,左耳還戴著一串黃紅相間的大耳珠,珠下綴著紅纓穗,圍腰上也插著一口狹長的鋒利短刀。

    兩個人都抱著肩膀,正七個不服八個不忿地互相瞪眼,葉小天忙迎上前,拱手道:“兩位,本官艾……”

    一語未了,那苗裝少年便霍然轉向葉小天,嘲弄地道:“我認識你,上一次不就是你挑著人家展姑娘的裙子,好像攻城陷陣的大將軍似的逃下山嗎?”

    “哈哈哈哈,哎呀媽呀,笑死我了。”

    死胖子羅大亨在旁邊很不給他大哥面子的暴笑起來。

    葉小天狠狠瞪了他一眼,轉向那苗裝少年,剛又一拱手,那苗裝少年便一拍胸脯,大聲道:“我姓李,我就是李伯皓!聽說你要跟我決鬥,好啊,地方你挑,時間我定,就三天之後吧,你說,咱們到哪兒決鬥!”

    葉小天一愣,決鬥?我吃飽撐的跟你決鬥?再說就我現在這傷勢……

    還不等他說話,那個英俊的彞家少年便傲然道:“等他和你決鬥之後,就成了一具屍體了,我怎麼辦?今天可是我先到的,我先來!喂,姓艾的,我姓高,我叫高涯,你要跟我決鬥?成,時間你定,地方我選,就黃大仙嶺吧,你說,什麼時候決鬥?”

    葉小天又是一呆,隱隱明白了點什麼,他轉眼看向羅大亨,大亨一臉無辜地攤攤手,道:“不用這理由,怎麼把這兩頭畜牲勾來?”

    李伯皓和高涯大怒,一起瞪向羅大亨,李伯皓對羅大亨道:“你敢侮辱我,我要和你決鬥!地方你挑,時間我定,就三天之後吧,你說,咱們到哪兒決鬥?”

    高涯則怒道:“時間你定,地方我選,就黃大仙嶺吧,你說,什麼時候決鬥?”

    大亨撓撓頭皮,納罕地道:“伯皓兄,為什麼每次你都是選時間呢,莫非三天之後是你的黃道吉日?”

    儘管彼此是同學,李伯皓也有些適應不了大亨這種跳脫的思維,呆了一呆,他才脹紅著臉道:“要你管!說,在哪兒決鬥?”

    高涯嘿嘿冷笑道:“屁的黃道吉日,他這一房到他這一輩兒生了九個姐姐,就落下這麼一根獨苗苗,家裡寶貝的很,當奶娃娃看著呢,他不先挑好時間,根本出不了家門!”

    李伯浩惱羞成怒,拔刀指向高涯道:“你敢侮辱我,我要和你決鬥!地方你挑,時間我定,就三天之後吧,你說,咱們到哪兒決鬥?”

    高涯毫不示弱,立即拔出刀來:“我怕你啊,走!咱們上黃大仙嶺!”

    好奇寶寶羅大亨不合適宜地插嘴:“啊!說到決鬥,何處不可決鬥,高涯兄為什麼認準了黃大仙嶺呢,這其中又有什麼道理?莫非黃大仙嶺是你的風水寶地?”

    李伯皓搶白道:“屁的風水寶地,這小子認準了黃大仙嶺,是因為……”

    高涯馬上臉紅脖子粗地喝道:“不許說!否則我馬上翻臉!”

    李伯皓曬然冷笑:“小爺我翻臉比翻書還快,你跟我比翻臉?”

    李伯皓:“我要和你決鬥!”

    高涯:“我接受你的決鬥!”

    葉小天一看這兩個雄性荷爾蒙過剩的傢伙,心中大喜,他要找的正是這麼兩個人物,還別說,大亨雖然說話不著調兒,這事兒辦得還挺靠譜,葉小天馬上上前,拱手道:“兩位好漢先別忙著決鬥,本官……”

    話猶未了,高涯和李伯皓的刀尖就指在了他的鼻尖上。

    高涯道:“對了,你要和我決鬥是吧?”

    李伯皓:“你一邊兒去!他先和我決鬥!”

    羅大亨道:“啊,兩位同學,其實我大哥……”

    葉小天笑吟吟地點了點頭,道:“不錯!我就是要和你們決鬥!”

    羅大亨頓時一呆,高涯興奮的臉頰上兩顆不大的青春痘都發出了紅光,跟李伯皓異口同聲地道:“好!我接受你的決鬥!”

    李伯皓道:“時間我……”

    高涯道:“地點我……”

    葉小天搶著說道:“方式我定!嘿嘿,我是說……決鬥的方式!”

    葉小天望著這兩個鬥志旺盛的像小公雞似的少年,笑得就像一隻偷到了雞的小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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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7 10:04:37 |只看該作者
第81章 我就是證據


    葉小天在緊張施工的“大亨雜貨舖”後院裡只待了大約半個時辰,便圓滿結束了同李伯皓、高涯兩位少酋長的會唔,微笑著和周班頭離開了。

    葉小天離開不久,李伯皓和高涯兩個人也相繼離開,他們兩個人依舊像仇人似的,離開時還惡狠狠地對瞪了一眼,但是他們臉上卻有一種抑制不住的喜色,興沖沖地離開縣城後,二人便迅速趕回自己的部落。

    葉小天從雜貨舖離開後,在街上買了兩匣點心,和周班頭又去了葉大娘家,葉小天在葉家待了小半個時辰後,葉大娘就站在院子裡,大聲招呼鄰居家那個半大小子替她跑一趟巡檢司,喊他兒子回家一趟,把老婆孩兒都帶回來。

    羅巡檢接到母親的口信,就帶著婆娘和三歲大的兒子回了家。葉小天在羅家一直待到傍晚,踏著滿天的晚霞離開,走出羅家時,他的臉上有一絲令人心悸的笑,在晚霞中彷彿染了血色一般,但是那抹笑意一閃即逝,根本無人發覺。

    第二天一早,葉小天在李雲聰和蘇循天的陪同下來到了縣衙,一進典史簽押房裡,便喊來馬輝、許浩然等幾人議事,沒過多久,周班頭也讓家人駕著驢車把他送到了縣衙門口,拄著拐,慢騰騰地走進了典史簽押房。

    日上三竿的時候孟縣丞才來到縣衙。他一到縣衙,就沉著臉色趕向典史簽押房,正在簽押房外掃地的老盧頭見了他馬上用力咳嗽了一聲,然後為孟縣丞讓開了道路,向他點頭哈腰的一臉諂笑。

    孟縣丞厭惡地看了看這個一口黃板牙的老蒼頭,以袖掩口蔽著灰塵,走進了簽押房。老盧頭扶著掃帚站在廊下,看他進去了,這才朝他的背影狠狠地啐了一口,用力地揮舞起掃帚來,掃得塵土飛揚。

    葉小天坐在案後,與周班頭、蘇循天、李雲聰、馬輝、許浩然等人正商議著什麼,聲音壓得很低,幾個今日沒有公出的捕快、皂役們在角落裡的凳子上坐著,交頭接耳,生恐影響了大人。

    “砰”地一聲,房門驟開,門是被人一腳踢開的,葉小天愕然抬起頭,就見孟縣丞陰沉著臉走進來。看到孟縣丞進來,周班頭等人連忙站起來,向孟縣丞抱拳施禮。

    葉小天沒有動,只是坐在那兒,向孟縣丞虛虛一拱手,道:“呵呵,原來是縣丞大人到了,下官身子不便,不能起身行禮,大人勿怪!”

    孟縣丞沉著臉走到他案前,用力一捶桌子,吼道:“我們是官,不是匪!”

    孟縣丞今日要把徐林等人的死因強栽到葉小天身上,心裡也有點發虛,自然要做足姿態,先發制人。他這一拳,捶的硯台、毛筆都跳起來,房間裡頓時一片肅靜。

    所有捕快、皂隸都站起來,驚駭地看向孟慶唯,不明白孟縣丞為何如此大發雷霆。

    葉小天依舊好整以暇地坐在那兒,輕笑道:“我們不是匪?縣丞大人確定?我倒是覺得,如果說是那種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很風光的匪,我們的確算不上,不過要說見不得人的細作鬼,倒也勉強夠格了,至於說官……,大人,我們還是不要侮辱官這個稱呼了。”

    孟縣丞勃然大怒道:“本官忍你很久了,當日在公堂之上你直斥本官,本官懶得理會你,想不到你得寸進尺,變本加厲!你說,徐林、祥哥兒那群人一出衙門就暴死街頭,這件事你怎麼說?”

    “大人問我的看法啊?”

    葉小天摸挲著下巴,沉吟地道:“怎麼說呢?按道理講吧,私相尋仇是萬萬不應該的,有王法嘛。可是……,如果王法不能主持公道,那怎麼辦呢?讓苦主等上一萬年?等咱們王法管用,那也太扯淡了!

    我覺得,這時候如果百姓以牙還牙以眼還眼,要好過忍氣吞聲,對於遏制犯罪也是很有效果的。咱們總不能只准惡人作惡,好人就得用王法規矩約束著,這算哪門子道理?徐林等人有沒有罪,你我心裡都明白,惡有惡報未償不是好事。”

    孟縣丞冷笑道:“所以你就謀殺?”

    葉小天怔了怔,奇道:“我殺人?”

    葉小天心裡只一轉念,就明白了孟縣丞的打算:“啊……原來縣丞大人以為是我本人殺了徐林、祥哥兒那幫地痞,又或者是我買兇殺了他們?”

    孟縣丞冷笑:“難道不是?”

    “是你媽個頭!”

    葉小天突然像隻發了瘋的小老虎似的跳起來,剛才那副半死不活的模樣全然不見了,他像個瘋子似的跳著腳大罵:“你他娘的想坑我,以為我看不出來?王八蛋!你可真夠黑的啊!說我殺人,證據呢,證據呢,你拿證據來!”

    孟縣丞被葉小天罵呆了,他是官,而且是一個有後台的官,在葫縣還真沒被人這麼罵過,老百姓不敢這麼罵,官場中人總要講究一下身份,能罵也不會這麼自降身價,比如王主簿。至於齊木,雖然對他一向頤指氣使的,卻也不曾這麼辱罵過他,以至他完全反應不過來。

    當他終於反應過來以後,頓時怒不可遏,大喝道:“你好大膽!竟敢如此辱罵上官,你知不知道你是在和誰說話?”

    葉小天比他嗓門還大,喝道:“混帳東西,你踢門而入,指手劃腳,你他娘的知不知道你在和誰說話?”

    孟縣丞氣的渾身發抖:“我是葫縣縣丞,是本地的司法最高長官,是你的頂頭上司!”

    葉小天把胸挺起來,大聲道:“縣官不如現管,這是我的地盤,在這兒頂頭上司算個屁!我是為民作主的官,跟你這個為地主豪強做門下犬的官如此說話已經是大大地看得起你了,你還想怎麼樣?”

    孟縣丞指著葉小天大吼道:“你這個瘋子,難道你忘了你究竟是誰嗎?”

    葉小天乜著他冷笑:“你以為你把老子綁在這個位置上,就想著我會任你搓任你揉?門兒都沒有,姓孟的,算你眼瞎,老子生下來就是為了跟人搗蛋的!”

    孟縣丞臉色鐵青,用力一拍公案,大喝道:“我是本縣縣丞。”

    葉小天挺直了胸膛,正了正官帽,平心靜氣地道:“這兒,歸我管!”

    孟縣丞指著葉小天,胸膛劇烈地起伏著,氣得發顫:“好!你好!來人吶,把他……把他給我抓起來!”

    籤押房裡一片肅靜,所有的捕快、皂役全都一動不動,不知何時,門口也擠滿了聞聲趕來看熱鬧的胥吏、衙役,他們全都默默地站在那兒。孟縣丞向周班頭大吼道:“你不想幹了?本官的吩咐你沒聽見?你們這些賤役,對本官也敢怠慢了!”

    葉小天對孟縣丞道:“大人,在下雖然比你官兒小,可我好歹也是個朝廷命官,你想拿我,罪名呢?”

    孟縣丞大吼道:“你為泄私憤,謀殺!徐林、祥哥等六七條人命在身,這個罪名還不夠大?”

    葉小天道:“證據呢?”

    孟縣丞道:“本官抓你還需要證據?本官的話就是證據!”

    “呼!”

    孟縣丞言猶未了,一根枴杖便從天而降,“砰”地一聲重重抽在他的頭上,抽得孟縣丞一陣天旋地轉,眼冒金星地退了兩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滿屋子的胥吏、皂隸、捕快們全都看傻了眼,眼珠子都快瞪到了地上。

    尋常百姓打架他們看多了,可是官場上的人物,哪怕是恨對方入骨,又有誰會幹出動拳腳這麼有掉份的事兒?可……艾典史這個異類偏就這麼幹了,他一枴杖就把孟縣丞打坐在了地上。

    孟縣丞也是頭一回碰到這種事,他驚愕地看著葉小天,伸手摸了一下頭,血染了一手,孟縣丞看到一手的血,整個人都要氣瘋了,指著葉小天嘶吼道:“混帳!你敢打……”

    葉小天舉起拐棍兒,一條腿在地上蹦著,像隻興奮求偶的蛤蟆,蹦啊蹦的蹦到他身邊,手中拐棍沒頭沒臉地往下抽:“你就是證據!你就是證據!我叫你就是證據!你是你老子的兒子不需要證據,抓人也可以不要證據?你就是證據!我打你個你就是證據!有本事你告我破壞物證啊!”

    孟縣丞被他抽得連滾帶爬,髮髻也散了,頭破血流地大叫:“你……竟敢毆打本官?”

    葉小天狠狠抽打了一頓,忽然收住枴杖,調勻呼吸,心平氣和、滿面祥和地微笑道:“啊……,孟縣丞你這叫什麼話,下官什麼時候打過你啊?”

    孟縣丞差點兒沒氣暈過去,他爬起來,伸出那一手血,顫抖著對葉小天大吼:“你看看!你看看,本官現在一身是傷,滿手是血,這就是鐵證,難道你還想抵賴不成!”

    葉小天慢條斯理地道:“大人,這只能證明你確實受過傷,但是不能證明是我打的你啊。這是我的簽押房,是我的地盤,我說沒打你,那就是沒打你,還需要證據嗎?本官的話就是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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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8 01:10:37 |只看該作者
第82章 君子之治人也


    孟縣丞渾身發抖,指著葉小天道:“胡攪蠻纏!胡攪蠻纏!此事不是你能狡辯得了的,本官馬上就去找縣尊大人,你把本官打成這樣,本官一定要把你拿下,嚴加制裁!”

    一直保持沉默的周班頭突然跨出一步,大聲道:“縣丞大人,卑職為典史大人作證,典史大人可沒對你動過手。你剛剛走進來的時候就已滿身是傷,並非典史大人所傷。”

    “對!對啊!”

    蘇循天剛一說話時還有點結巴,但只說了兩個字語氣就順溜下來了:“縣丞大人走進來的時候就已滿身是傷,不只周班頭看見了,卑職也看見了,你們看見沒有?”

    “看見了!我們也看見了,典史大人沒有動手!”

    眾胥吏、衙役、皂隸、捕快們突然清醒過來,紛紛應和起來。他們的聲音一開始還有些七嘴八舌的嘈雜,漸漸就匯成了整齊劃一的一個聲音:“我們為典史大人作證!”

    “你們……你們……”

    孟縣丞驚恐地看著這些一本正經的胥吏捕快,突然有種正在做夢的感覺。他真的希望這是一場夢,一場很快就會醒來的噩夢。

    “啊!這一定是做夢!”

    孟縣丞正要伸手掐一把大腿,李雲聰探過頭來,端詳著他道:“縣丞大人剛剛進來的時候,喏喏喏,就這兒……”

    李雲聰指著孟縣丞的臉,認真地說:“縣丞大人顴骨這兒一片烏青,一看就是拳腳所傷,而典史大人現在連走路都不方便,怎麼可能動拳動腳的打傷縣丞大人你呢?”

    孟縣丞只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大,憤怒地反問道:“本官的顴骨什麼時候烏青了?”

    李雲聰揮起一拳,重重地打在他的臉上,打得孟縣丞一連退了幾步。李雲聰道:“你看,這不烏青一片麼!”

    馬輝突然也大聲道:“不錯!典史大人後腰這兒還有幾個泥腳印呢,你們看!”說著馬輝就凌空飛起一腳,踹在孟縣丞的屁股上,踹得孟縣丞“哎呀”一聲飛了出去,摔了一個狗吃屎。

    許浩然等捕快一擁而上,七八隻大腳一通猛踹,然後飛快地向四下散開,驚嘆道:“哇!果然好多腳印!”

    幾個早已忍孟縣丞很久的皂隸突然衝上來,摩拳擦掌地對許浩然道:“我們可以補幾腳嗎?”

    許浩然很慷慨地道:“請!”

    那幾個皂隸向許浩然拱拱手,興高采烈地衝上去,孟縣丞剛要爬起來,就被他們按住,蒙頭捲臉又是一通打,蘇循天道:“看,這麼多大小不一的腳印,果然不是典史大人的手筆。縣丞大人一定是被人打糊塗了,所以才胡言亂語!”

    孟縣丞趴在地上,顫聲道:“你……你竟敢顛倒黑白?我頭上這傷……分明是……是被他的拐杖抽的!”

    蘇循天猛地抓起硯台,狠狠地拍在他的腦門上,孟縣丞兩眼一翻,登時暈了過去。蘇循天彎腰又仔細看看,滿意地點頭道:“嗯,這回就是拍的了!”

    ※※※※※※※※※※※※※※※※※※※※※※※

    捕快、皂隸們的此番舉動,絕非出於葉小天的授意,尤其是蘇循天和李雲聰這兩個人,一個是世人眼中永遠也扶不起的阿斗,一個沒有出息的紈絝子弟。另一個是前途黯淡、性情偏激、刁鑽刻薄的油滑老吏。他們能站在葉小天一邊同齊木鬥,就已難能可貴,他們還能堅決地站在葉小天一邊和本縣的縣丞大人為敵,這份勇氣和決心就更加不一般了。

    其中李雲聰的表現尤其出乎葉小天的意料,李雲聰是知道他真實身份的,如果葉小天是真典史,李雲聰站在一個職位雖然低一些但是很強勢的官員一邊,也未必會吃虧。可是他選擇站在一個早晚必定離職他去的冒牌貨一邊,去得罪一個本縣官場上的地頭蛇,那就絕不可能是出於利益方面的衡量,純粹是葉小天的表現燃起了他心中的血性。

    葉小天深深地望了他們兩個一眼,向他們輕輕點點頭,得到了葉小天的認可,兩人立即挺起了胸膛。蘇循天心懷激盪,忽然覺得自己並不是一個廢物,他也是有用的人,也可以被人尊重。李雲聰卻有一種回到了二十年前的感覺,渾身湧動著一種少年人的熱血,澎湃著他的身心。

    週班頭撿起葉小天的拐,遞到他手​​邊,葉小天接過來,“篤篤篤”地走到簽押房中間,環顧四周的捕快與皂隸,望著他們那一雙雙信任支持的目光,笑了笑道:“縣丞大人被人毆打至重傷,這事兒,是誰幹的呢?”

    眾捕快正在熱血沸騰的當口,聽了這話不由面面相覷,方才在孟縣丞面前他們當然要堅決否認是艾典史發彪,可現在……典史大人這麼問是什麼意思?

    李雲聰到底是在縣衙六房裡混久了的老油子,年歲又大些,情緒冷靜的快,他的腦筋只是稍稍一轉,就明白了葉小天的意思。

    李雲聰道:“大人,孟縣丞是負責本縣司法的,徐林等人橫死街頭,其餘黨找不到真兇,就遷怒於本縣縣丞,將縣丞大人打成這般模樣,實在是太無法無天了。”

    眾捕快這才反應過來,立即七嘴八舌地應和,道:“不錯!就是徐林、祥哥兒一群人的餘黨,那些地痞無賴真是太猖狂了!”

    葉小天道:“本官剛剛上任時就說過,要嚴厲整頓本縣治安,不想這些人竟然置若罔聞,變本加厲地製造是非,現在竟然連本縣縣丞都肆意毆打,其猖狂可見一斑。

    馬輝,你帶幾個人去,把那幾個潑皮逮捕歸案,本縣要以他們幾個為典型,就此揭開本縣打擊豪強無賴、打擊作姦犯科之舉行動的序幕,以使我縣無犬吠之盜,成為路不拾遺的清平世界! ”

    馬輝恭聲道:“是!”馬上一擺手,領著幾個捕快便離開了。

    李雲聰湊到葉小天身邊,低聲道:“大人,孟縣丞總是會醒的啊……”

    葉小天也壓低了聲音,道:“計將安出?”

    李雲聰咳嗽一聲,道:“大人要是這麼問可沒意思了啊!您要是還沒想好主意,會和他如此翻臉?”

    葉小天眼珠轉了轉,黠笑道:“其實呢,縣丞大人和我想到一塊兒去了,他想陰我,我還正想黑他呢。”

    李雲聰一向只損人的,聽了這話難得地讚美了一次,撫掌嘆道:“君子之治人也,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大人此舉大善,大善!”

    蘇循天在一旁聽了也想拍拍馬屁,憋了半天,開口讚道:“大人與孟縣丞當真是英雄所見略同啊。”

    葉小天尷尬地咳嗽了一聲,道:“只是沒想到他比我下手還快,既然如此,咱們也該兵貴神速了?”

    李雲聰和蘇循天互相看了看,蘇循天便主動請纓道:“大人,這事我拿手!”

    葉小天想了想道:“成!那就你去辦吧。”

    李雲聰本來還擔心蘇循天不靠譜,不過轉念又一想,蘇循天是縣太爺的小舅子,由他去搜羅孟縣丞的黑材料,縣太爺就不好質疑了,而且這也能給其他人一個縣太爺站在艾典史一邊的訊號。

    雖然說這位縣太爺是個擺設,可他畢竟是朝廷任命的本縣正印,這杆大旗多少還是有點用處的,起碼艾典史討伐自己的頂頭上司算是出師有名了。於是,李雲聰點了點頭,退到了一邊。

    望著葉小天的背影,李雲聰的眼神有些複雜,他知道葉小天是假典史,自然也知道葫縣官員們本來的打算,他很想對葉小天吐露實情,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他不知道葉小天一旦知道整個葫縣全體官員聯手給他挖了個坑,正等著埋了他,會有什麼反應。

    如果葉小天當機立斷,選擇馬上溜走,眼下這個局面又該如何收拾?好在葉小天和孟縣丞以及齊木現在斗得如火如荼,這種情況下沒人想動他,這反而保證了他的安全,倒也不急著說出真相。想到這裡,李雲聰便沉住了氣。

    ※※※※※※※※※※※※※※※※※※※※※※※※※

    “他是假的!他不是典史,他不叫艾楓,艾楓早就死了,他叫葉小天,他是假典史!”

    孟縣丞醒來時,發現自己已經被關進大牢,他沒想到葉小天竟然這麼瘋狂,竟敢把他這樣的一位朝廷命官,把自己的頂頭上司關進大牢,這種情況下他再也顧及不了那個秘密可能造成的影響,聲嘶力竭地喊了出來,然而……

    一個獄卒同情地看了看孟縣丞,對另一個獄卒道:“縣丞不是真叫人打壞腦子了吧?”

    另一個獄卒嘆口氣道:“誰知道呢,天有不測風雲吶。哎,你離牢門遠點兒,有些瘋子是會咬人的。”

    “孟縣丞是傻了,不是瘋了。”

    “這誰說的準呢,安全第一。”

    兩個獄卒一邊說一邊走遠了,孟縣丞更加瘋狂地叫喊起來,叫著叫著,一盆水“嘩”地一下從旁邊潑過來,淋了他一頭一臉。這味道貌似……,孟縣丞舔了舔嘴唇,感覺味道不太對。

    孟縣丞扭頭一看,就見隔壁牢房裡有一個大漢,大概是嫌牢裡悶熱,衣服都脫光了,赤條條的站在那兒,手裡拎著一隻木桶,瞪著牛眼沖他大吼:“你噶哈呢?爺爺俺睡的正香,被你這廝大呼小叫的給吵醒了,你有病啊!瞧你那熊色,還裝瘋吶?俺毛問智在這都關了七年了,還沒見過你這樣的傻鳥,實話對你說吧,你就是裝瘋也出不去的,這一招爺爺俺八年前就試過了!”

    孟縣丞愕然道:“八年前就試過?你不是說七年前才入獄?”

    毛問智哈哈大笑起來:“你這賊廝鳥原來還是一隻笨傻鳥,爺爺就不能先越獄,然後再入獄嗎?哦……,你這是跟俺裝傻啊,俺實話給你說,裝瘋沒用,裝傻更沒用,俺從小就會裝傻,可就沒一次能瞞得過去的,還是老被俺爹娘揍。你老實點啊,沙棱兒滾一邊兒蹲著去,要不俺削你。”

    毛問智說著,就把桶一扔,躺回稻草堆裡,道:“今兒虧得俺還沒大解,要不潑在你頭上的就是一砣黃金啦!”

    “什麼?”

    孟縣丞也是被葉小天和那班皂隸衙役打壞了,鼻子也受傷,嗅覺不太靈光,聽毛問智這麼一說才反應過來,原來這個混蛋手裡拎的是馬桶,那麼他潑出來的就是……

    孟縣丞立即彎下腰狂嘔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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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9 01:37:03 |只看該作者
第83章 坑的就是你!


    花知縣氣極敗壞地站在葉小天的簽押房裡。雖然很少有人打心眼裡真正的尊重過這位縣太爺,但他既然屈尊駕臨,葉小天也不好大剌剌地坐在公案後面,於是就站到了公案前面。

    花知縣像隻熱鍋上的螞蟻,繞著葉小天不停地打轉,不停地長吁短嘆,不停地拳掌相交,一副焦灼不已的模樣。

    他見葉小天這人有點瘋,倒是不敢拿官威來壓人,況且他也沒什麼官威,是以只用埋怨的語氣道:“艾典史,孟慶唯可是本縣縣丞,就連本官也無權處置他,免職罷官那得朝廷說了算,更不要說把他關進大牢了。”

    葉小天對花知縣道:“事是我幹的,如果有錯,我來負責!”

    “你?”

    花知縣暗暗苦笑,葉小天如果是真典史,這事自然有葉小天負責,自己身為一縣正印雖然也有管教不嚴之過,不過葉小天此舉有若瘋癲,恐怕正是展姑娘所下的蠱毒發作了,一個人發起瘋來幹些出格的事就再正常不過了,朝廷也不能對自己有太多苛責。可葉小天是假的啊,無論如何不能讓這個假貨在這件事上頂缸,否則朝廷一旦派人追查,一個不慎,授意他人冒名頂替朝廷命官的罪責就要暴露。

    如果讓葉小天以艾典史的身份死掉,倒是可以讓他擔下這份罪名,可眼下這種情形一旦葉小天死了,誰會相信他是壽終正寢?自己是葫縣縣令,在自己治下居然有豪強刺殺朝廷命官,可見自己這三年來是如何的無所作為,自己這個縣太爺也就幹到頭了。

    這個後果,花晴風剛剛想到不久,他曾很天真地提議幹掉葉小天,從而解決與齊木的對抗,當時孟縣丞用憐憫的目光看了他很久,事後花晴風翻來覆去反覆思考,近來才明白這個道理,如此說來,竟是只能任由葉小天胡鬧麼?

    “自作孽,不可活呀!”

    花晴風仰天悲嘆起來,這時許浩然悄悄走進來,對葉小天低聲耳語了幾句,葉小天神色一喜,對花晴風道:“縣尊大人,如果已經拿到孟縣丞的犯罪事實,人贓並獲,難道也不能處置他?”

    花知縣一呆,奇道:“你說有人舉告?你有確鑿罪證?”

    葉小天揚聲道:“進來吧!”

    房門一開,蘇循天興沖沖地從外面走進來,他在衙門裡一向無所事事,如今終於做了一樁大事,而且對付的是他姐夫的大對頭,本縣的二號人物孟縣丞,那種成就感就別提了,心裡異常的滿足。

    花知縣看到自己這個不學無術的小舅子就是一怔,訝然道:“你……”

    蘇循天剛想叫姐夫,只叫出一個“姐”字,忽然想到這裡是簽押房,他是堂堂正正的一個班頭,馬上挺直腰桿兒,向花知縣抱拳一禮,肅然道:“見過知縣大老爺!”

    花知縣還從沒見過這個痞賴無行的小舅子這麼嚴肅過,怔怔地抬了抬手,連話都說不出來,蘇循天又向葉小天一抱拳,難掩得意地道:“典史大人,卑職奉命調查孟慶唯不法事,現已拿到確鑿證據。”

    葉小天方才已聽許浩然悄聲稟報,說蘇循天已經炮製了一條罪狀,足以讓孟慶唯的被暫時羈押合理合法。至於更多罪狀,想要查起來天衣無縫的話,就得慢慢炮製了。

    不過孟慶唯與豪強勾結所圖者不外乎權和利,只要能先拿到一條罪狀,有了理由公開調查他,找到真正的罪證諒來也不難,倒不必學孟慶唯一般,完全用莫須有的罪名害人。以葉小天的身份,想用莫須有的罪名扳倒一個縣丞也是不可能的。

    葉小天咳嗽一聲,得意地看了花知縣一眼,用同樣嚴肅的語氣對蘇循天道:“孟慶唯犯下何等罪行,縣尊大人當面,你仔細道來。”

    蘇循天道:“縣尊大人,典史大人,這孟慶唯看起來道貌岸然,實則禽獸不如。身為一縣縣丞,司法之主管,他竟知法犯法,在家中地窖裡囚禁了一個人,一逞私慾。”

    花晴風駭然道:“竟有此事?”

    蘇循天道:“正是!大老爺,本來呢,孟縣丞被宵小暗算,打得渾身是傷,卑職是奉典史大人之命把孟縣丞送回家的,因為這個……這個……啊!擔心那些宵小藏在孟縣丞家中再圖加害,所以先把孟家搜了一遍,不想就搜出了地窖。

    我們在地窖裡救出了被孟縣丞囚禁在家裡的人。我們把那人救出來時,此人飽受摧殘,已然形同野人,其形其狀慘不忍睹,令人一見便潸然淚下啊。大老爺,孟慶唯此舉,至少犯下了非法拘禁罪、傷害罪、侵犯罪、風化罪……”

    花晴風目瞪口呆,嘖嘖稱奇,他真信了,心中不免就想,孟縣丞好歹也是縣裡數一數二的大人物,想要女人,怎麼樣的女人得不到?漢苗彞壯各族美人兒都有,女妓館也盡可去得,竟然幹出囚禁他人一逞淫欲的事來,當真是人不可貌相了。

    葉小天聽得差點兒要笑出聲來,這世上果然沒有無用的人,只有用不對地方的人,只要放對了地方,就算蘇循天這樣的紈褲子,也一樣可以一展所長。在這麼短的時間裡,他利用孟家現成的地窖,就能想出這麼一個聳人聽聞的罪狀來,而且還找到了一個“苦主”,當真了得。

    只是不知蘇循天找的這“苦主兒”是什麼人,是重金聘來的一個窯姐兒,還是他的老相好,雖說本就是為了坑人,但還是儘量做到天衣無縫才好,可別叫花晴風當面問出破綻,那顏面上就不好看了。

    葉小天心中還提著幾分擔心,但是當著花知縣的面,他自然要做出十分篤定的姿態來,葉小天慢悠悠地在椅上坐下,慢條斯理地端起茶盞,對蘇循天道:“苦主帶來了?”

    “是!”

    “那就帶她進來,讓大老爺當面一問。”

    蘇循天道:“是!”

    蘇循天轉身沖外邊吩咐道:“來啊!把苦主兒帶上來!”

    門扉又是一開,兩個皂隸押著一個身材高大、披頭散髮的大漢進來,那大漢一進簽押房,就把額前成綹的髒兮兮亂髮往左右一撥,大聲嚷嚷道:“你們噶哈呢這是,要審俺不該去大堂麼,這規矩俺懂,你們把俺帶到這勞什子地方噶哈呢?”

    葉小天“噗”地一聲,一口茶水就噴了出去……

    葉小天呆住了,花晴風比他呆的更加厲害。

    “怎麼是男的?而且……這麼高大、這麼骯髒、這麼醜陋,一口一個俺的,就算好男風的也不會喜歡這樣的人啊,難怪……難怪孟縣丞要在家裡偷偷摸摸挖個地窖把此人囚禁在裏邊,沒想到孟縣丞口味這麼重啊……”

    花晴風越想越是這麼個理兒,想到孟縣丞抱著這麼一條大漢,在一起顛鸞倒鳳、抵死纏綿的模樣,忍不住心中作嘔,登時冒出一身雞皮疙瘩來。

    葉小天嚥了口唾沫,低聲問蘇循天:“怎……怎麼是個男的?”

    蘇循天掩著口對葉小天道:“順道兒噁心噁心他!”

    葉小天:“……”

    花晴風仰望著那傻大個兒,退了兩步,問道:“你……你被孟縣丞軟禁了?”

    毛問智把牛眼一瞪:“昂!”

    花晴風道:“關在他家地窖裡?”

    毛問智:“昂!”

    花晴風又問:“他……把你鎖起來了?”

    毛問智道:“那可不咋的,你看看,你看看,俺這手腕子上,俺這腳脖子上,全是手銬腳鐐的印啊,鎖得可緊呢,俺想逃都逃不出去。哦,還別說,八年前俺逃出去過一回,又給逮回來了。”

    花晴風試探地問道:“都八年了啊,他……都對你做什麼了?”

    毛問智道:“他都對俺……,那要說起來,可真是一把辛酸一把淚啊!哎呀媽呀,俺都有點說不出口,那鱉犢子太狠了,聞者傷心,聽者落淚,慘不忍睹啊!大哥,你要真想聽,那俺就跟你好好逼扯逼扯。”

    花晴風趕緊擺手:“別別別,本官不屑入耳,啊!你不用說了,本官瞭解,本官明白,本官全懂了!”

    蘇循天沖葉小天得意地挑了挑眉,用口形道:“怎麼樣?”

    葉小天向他挑了挑大拇哥兒。

    花晴風厭棄地又退兩步,道:“快著快著,快把人帶出去。”

    蘇循天忙趕過去,對兩個捕快道:“帶他出去!”

    毛問智瞪著牛眼道:“俺還沒說呢,咋就轟俺走呢?”

    蘇循天還瞪回去,喝道:“出去!”

    蘇循天領著毛問智出了簽押房,毛問智就迫不及待地道:“大人,您教俺的話俺可沒來及得說,不是俺不說,是你沒給俺機會說,你答應過的,只要俺聽你的就放俺走,說話還算數不?”

    蘇循天笑吟吟地點頭:“算數,當然算數!你放心,此案一了,立即放你滾蛋!”

    簽押房內只剩下了葉小天和花晴風,花知縣對葉小天道:“本官實在不明白,你就安安生生地做你的假典史就好了,原本你不是還不情願冒充麼?為什麼要惹出這許多是非來?”

    葉小天沉聲道:“有所不為,亦將有所必為!每個人心裡都有一條線,沒過那條線,我可以得過且過,我可以圓滑退讓。過了那條線,就算是死,我也要爭上一爭!不爭,也總有一死的,你說是不是?”

    花晴風定定地看著他,聽著他的這番話,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兒:“我心裡那條線在哪兒呢?什麼時候,才會碰到我心裡的那條線,讓我就算是死,也要爭上一爭?”

    葉小天道:“大人?”

    花晴風搖搖頭,甩去心中雜念,長嘆道:“本官攔不住你,由得你去了。不過,你不要忘記,他背後還站著齊木,你抓了孟縣丞,也就碰了齊木心裡的那條線!”

    葉小天坦然笑道:“碰了就碰了唄,其實沒什麼大不了的!縣尊大人,你不用老覺得天就要塌下來似的,有時候這種感覺,僅僅是因為……你站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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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9 01:37:44 |只看該作者
第84章 鐵證如山

   孟府門子攔在門口,又驚又怒地道:“你們好大的膽子,這是縣丞家,你們也敢搜!”

    “搜的就是縣丞家,給我滾開!”

    蘇循天惡狠狠地推開孟府門子,把手一揮,大喝道:“搜!”

    馬輝、許浩然等經驗豐富、辦案老到的巡捕立即衝進孟府,登時把個孟府翻了個底朝天。

    蘇循天先前炮製的所謂證據是假的,唬弄一下睜隻眼閉隻眼的花知縣還行,真用來扳倒一位八品官卻是遠遠不夠的,或者說,是經不起推敲的,他們需要真正的證據,真正的大罪的證據。

    為了能夠拿到真正有力的證據,周班頭帶傷趕來,親自指揮搜查,並且調來了全部經驗老到的捕快,雖然因為葫縣官衙過於弱勢的原因,這些捕快整天渾渾噩噩地度日,可是他們祖傳的手藝卻沒有擱下,憑著他們老辣的眼光,孟家如果真有什麼秘密的話,即便藏的再隱秘,也能被他們搜出來。

    為了以防萬一,蘇循天還按照葉小天的囑咐準備了幾樣假證據,如果實在什麼也搜不到,那就只好栽贓陷害了,這種事兒蘇班頭是很喜歡幹的。

    書房裡面,馬輝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奈何一個大字也不認識,最後把大手一揮,吩咐道:“不管牆上掛的桌上鋪的還是架子裡擱的,但凡上面有字的,不管是紙張還是瓷器陶器銅器鐵器,統統搬回縣衙,請典史大人驗看!”

    孟縣丞有一位老妻,另有四房小妾,除了妻子住處還算素雅,四個妾室的住處都是金碧輝煌,各種器皿、字畫、珠玉、古董琳瑯滿目。許浩然看著這些東西,冷笑道:“一個月五石米的官,攢得下這份家當?定是貪污索賄而來,統統搬到縣衙,請典史大人過目!”

    蘇循天跑到孟家後先去上了個茅房,他從茅房出來,一邊繫著褲腰帶,一邊小聲對一個捕快道:“找到孟家的地窖沒有?趕緊去找,找到了還得偽裝成淫窩呢。”

    蘇循天說著一抬頭,恰好看見許浩然指揮皂隸從孟縣丞幾房妻妾房裡往外搬東西,孟縣丞的四房姨太太和十幾個通房大丫頭都站在院子裡,有的神色悽惶,有的哭天抹淚。

    蘇循天登時雙眼一亮,大聲道:“孟慶唯什麼時候納了這麼多妾室,我怎麼不知道?你看看,這麼多花不溜丟的大姑娘,難說裏邊就沒有被他強搶來的民女,統統押回縣衙,由本都頭一一審問!”

    這時,一個捕快跑過來,興奮地對蘇循天道:“蘇班頭,找到地窖了。”

    蘇循天大喜,道:“走,去看看!”臨走他還沒忘了叮囑另一個捕快:“這些女人,統統押回縣衙去,一個都不能少!”

    蘇循天興沖沖地跑到孟家後院,捕快們聚集在後花園最盡頭的一塊草地上,剛剛撬開一個地窖入口,又順了把梯子進去,有人往裡探頭瞧瞧,見地窖很寬敞,裏邊陰沉沉黑洞洞的沒有半點光亮,便叫人取來一支火把,正要進去探看。

    “我來,我來!”

    蘇循天趕緊招呼一聲,搶過火把,順著梯子率先爬了下去。

    “啊!這麼大的地窖,難道是為了儲放秋菜?不可能嘛,有問題,一定有問題!”

    蘇循天舉著火把左照右照,總覺得這黑洞洞的地窖不像是尋常地窖。等到另外幾個捕快下來,他便壯起膽子往前摸去。

    “哎喲,這兒有幾個桶!”

    蘇循天拍了拍放在旁邊的一隻木桶,聽著悶悶的聲音,興奮地道:“這桶不是空的,裏邊有問題,一定有問題,快打開!”

    蘇循天用手一扣桶蓋兒,沒打開,便喚來一個捕快,叫那捕快給他拿著火把,他則抽出腰刀,用刀尖用力撬起來,蘇循天撬了幾下,等那桶蓋鬆動了,便還刀入鞘,把桶蓋打開,伸手往裡一摸,但覺軟軟的又是紙又是棉的,似乎下邊掩蓋著什麼東西。

    蘇循天把那棉花和紙張隨手扒開,見下面烏漆抹黑的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像是一些黑色的粉末,他從旁邊那捕快手裡奪過火把,仔細照了照,納罕地抓起一把,攤開在手上,在火光下仔細端詳:“咦?這是什麼玩意兒,難道是炭粉?”

    “嗷!”

    旁邊那個捕快突然發出一聲藏獒似的大叫,把蘇循天嚇得一哆嗦,手裡的黑炭粉撒了一地,蘇循天惱火地罵道:“你要瘋啊?叫什麼叫,人嚇人會嚇死人的你知不知道?”

    他一邊惱怒地斥罵,一邊揮舞著手裡的火把,舞得那火苗子呼呼直響,那個捕快只嚇得魂飛魄散,一邊連滾帶爬地往外跑,一邊回頭大叫:“班頭,火藥!火藥!那是火藥!”

    蘇循天納悶地舉著火把,看著那個已然逃得不見蹤影的捕快方向,莫名其妙地自語道:“啥藥?莫非孟慶唯在倒藥?倒賣藥材……這個罪名好像不足以扳倒他呀……啊?啊、啊、啊~~~~”

    蘇循天突然反應過來,脊背一挺,尖聲大叫,一連叫了幾聲,隨即撒腿就跑。蘇循天跑到地窖口都不用手扶,一隻手舉著火把,邁開兩條腿就順著梯子跑了上去,其行也速,其動也敏,當真令人歎為觀止。

    蘇循天沿著梯子跑出地窖,停都未停,就腳不沾地的繼續往前跑去,差點兒一頭撞進另一個人的懷裡。那人正是扶拐而來的周班頭,兩個衙役趕緊扶住後仰的周班頭,周班頭看著面如土色的蘇循天,不悅地道:“蘇班頭,何故驚慌?”

    蘇循天指指後邊,又舉舉火把,語無倫次地道:“你你你,我我我,小心點兒,差點兒點著了,火!火火火火火……”

    周班頭不耐煩地道:“火火火火火,火什麼呀?”

    蘇循天用力一跺腳,才克服了自己一緊張就結巴的毛病:“火藥!”

    ※※※※※※※※※※※※※※※※※※※※※※※

    大明帝國禁止外運的主要物資包括鹽、鐵、火藥和茶,此外就是銅錢。針對不同的國家,這些嚴控的物資又略有區別,比如說北方國家,鹽和茶就是嚴控的物資,可是對於南方沿海國家,禁鹽就沒什麼作用了,因此南方邊隘就絕對不會查這些東西。

    但是有一樣東西,是大明對不管什麼國家都要嚴格控制的,那就是火藥。這種物資屬於軍用物資,不管是私下購買、屯積還是運輸,抓到了都是大罪,而孟縣丞家後花院盡頭深深的地窖裡,竟然屯積了十幾桶火藥。

    地窖裡儲藏了大量火藥,當然不可能再成為孟慶唯的淫窟了,誰會選擇這種地方鬼混?除非他想在飄飄欲仙中真的飛仙。所以,蘇循天的栽贓很容易就被戳穿了,但是……現在還有誰在乎呢?

    不管孟慶唯屯積火藥是為了高價賣給山地部落,還是通過驛路經雲南運往南方諸國,這都是不折不扣的大罪,鐵證如山,他倒定了!

    孟縣丞被抓,而且是被他的下屬,鐵項典史下令抓捕,隨後從他家裡搜出了如山鐵證,這個消息迅速轟動了全城,每個人都在興高采烈地談論這件事,談到葉小天時,沒有不豎大拇哥的。

    安南天就豎著大拇哥,讚不絕口:“好小子,有一套!敢對頂頭上司下手的,世間能有幾人?你要知道,沒有一個上司不忌諱扳倒過上司的人,這位艾典史的仕途,從此坎坷了,可他依舊義無反顧,這就是他了不起的地方。”

    展凝兒撇撇嘴,道:“這麼了不起,當日在黃大仙嶺上還不是望風而逃?”

    安南天搖頭道:“此言差矣,孰不聞好男不和女鬥?”

    展凝兒俏眼一瞪,嬌叱道:“你說什麼?”

    安南天趕緊道:“啊!我是說,事事都爭,那不是好漢,而是愣頭青,或者說是貪得無厭。要有所為,有所不為,才是大丈夫。”

    展凝兒“嗤”地一聲笑了,譏誚地道:“大丈夫?得知中了我的蠱毒,他還不是屁都不敢放一個?”

    安南天摸挲著下巴,若有所思地道:“是啊!從我當日公堂之上仔細觀察的心得,這可非常不合乎此人的性格。除非……”

    展凝兒道:“除非什麼?”

    安南天道:“除非,他已經猜到妳在嚇唬他!”

    展凝兒一怔:“他能有這麼聰明?”

    安南天道:“難道妳認為他很蠢?”

    展凝兒想了想,沒有再說話。安南天知道沉默對這個一向喜歡要強的表妹來說,其實就是認同了他的看法。安南天笑了笑,又道:“這個人,我想提醒太公注意一下。”

    展凝兒乜著他道:“這樣一個小人物,能入得了外公的法眼?”

    安南天道:“每一個大人物,都是從小人物開始的,哪怕是如你我一般出身。葫縣,雖然已被我們視為遺棄之地,但是這塊土地上,卻未必不能出幾個傑出的人才。”

    安南天站起身,背負著雙手,慢慢走到窗口,窗外就是十字大街,他們正在二樓,居高臨下,但見人群熙熙攘攘,川流不息。安南天喟然嘆道:“人才難得呀……”

    展凝兒也跟了上來,不屑地道:“我看這個人有反骨的,你想招攬他,可得小心吃他的虧。”

    安南天曬然一笑,驕傲地揚起了下巴:“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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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30 00:45:51 |只看該作者
第85章 有朋自遠方來


    展凝兒和安南天鬥嘴的時候,在他們樓下窗口正站著三個人,風塵僕僕,一看就是遠道而來。

    中間一人,瘦高的個子,一襲青袍穿在身上就像在青竹桿上套了一件衣服,站在他左邊的人是一個矮胖子,肩上斜背一個包袱,手裡拄一根哨棒,右邊一人身材比他倆要正常許多,懷裡攬著一根哨棒,腰裡別著一口腰刀,手裡正捧著幾個包子,大口大口地吃著。

    中間那瘦竹桿雙手叉著風一吹就能折的細腰,懊惱地道:“夫人動動嘴,咱們跑斷腿啊。這天南地北的一通折騰,一直追到葫縣來,隔了這麼久了,也不知他又去了哪裡,人海茫茫的上哪兒找啊。”

    正吃包子的漢子含糊不清地道:“三管家,你這人就是太實誠。咱隨便應付一下,說沒找著不就行了,何必那麼死心眼兒呢?照理說他現在都該回京城了,他是為了避著咱們才往​​西南來,這麼久了還能不走?”

    青竹杆儿恨恨地在他頭頂拍了一巴掌,強調道:“老子叫楊三瘦,名字裡有個三,但老子是大管家,不是三管家。告訴你多少遍了,就是記不住,你缺心眼兒啊?”

    吃包子的漢子趕緊認錯:“是!三瘦大管家!”

    楊三瘦厭惡地瞪了他一眼,發牢騷道:“要不是你娘是我遠房表妹,老子才不會把你召到楊家來做事,這麼蠢,又能吃,怎麼當跟班?”

    另一邊那矮胖子道:“大管家,咱們在這兒人生地不熟的,怎麼找他,難道又得一家家的詢問?這裡可不比山村那種小地方,一家有事滿村皆知,在這想靠打聽可未必打聽得到。”

    楊三瘦思索了一下,道:“對了!此地有個齊木,與咱們楊家有些生意往來。我曾見過他一面,咱們找他幫忙。”

    矮胖子道:“大管家,人家和咱們夫人或許說得上話,可是跟咱們……”

    楊三瘦道:“不看僧面看佛面,尋訪人這麼點小事兒,他不會不答應吧?”

    楊三瘦說著就攔住一個路人,問起了本地大豪紳齊木家的住處。

    楊三瘦也不曉得夫人為何必欲置薛水舞和楊樂遙於死地,這孤兒寡母的逃就逃了唄,可是不理解也要執行,他可是夫人的忠狗。

    這些日子他到處尋訪、打聽,可真是吃盡了苦頭,好在許多山村鄉鎮外地人經過的本就不多,而像葉小天這樣一家三口單獨而行特徵明顯的更少,許多地方的鄉民還有印象,於是就一路找到葫縣來了。

    與他同行的兩個人一個叫岳明,就是那矮胖子,一個叫邢二柱,就是吃包子那位,算是他的兩個心腹。雖然說是替夫人辦事,可這次辦的是殺人的買賣,不是太可靠的人他也不敢用。

    齊府大廳裡,齊木正在向羅小葉大發雷霆:“世侄,你手裡好歹也有幾百兵,都他娘的是擺設不成?嗯?叫你做這麼點事你都做不好,到現在還查不到華雲飛一丁點的下落!

    其實啊,我原本就沒指望你,你比你爹可差遠了,要不是你這官職是世襲的,就你這熊樣兒,頭拱地也拱不到巡檢司的位置上去。可現在孟慶唯出了事,這個人我不能不救,實在分身乏術,查找華雲飛下落的事兒,你必須全力以赴! ”

    羅巡檢被齊木訓得面紅耳赤。

    齊木的爹在一次山民暴亂中為救羅小葉的爺爺而死,從此羅家就視齊家為救命恩人了。齊木的爹當時只是一個普通的巡檢司官兵,就此被羅小葉的爺爺提拔為頭目,他死後由其長子繼承了軍職,齊家和羅家的關係更加密切起來。

    可是,世易時移,幾十年過去了,羅小葉的爺爺已經過世,羅小葉的父親也英年早逝,羅小葉在十五歲的時候就繼承了巡檢官的職務,那時候比羅小葉年長不了多少,但是論輩份該稱叔父的齊木也出道了。

    仗著哥哥在巡檢司,齊家又是羅家的大恩人的便利條件,齊木自謀生計,召集一群腳夫,在巡檢司的支持下幹起了驛道運輸的買賣,在這過程中為了獨霸經過葫縣的這段驛路,他用盡手段,把其他經營驛道運輸的商賈或吞併或擠垮,或乾脆來了個“斬首行動”。

    滿手血腥的同時,齊木終於獨霸了這段黃金商路,也由此奠定了他在葫縣的無上地位。羅家本來是齊家的上司,後來變成了世交,現如今齊木則後來居上,完全壓制了羅家。

    齊木一直以羅家的恩人自居,羅小葉擔任巡檢官時又年僅十六歲,而齊木在爭奪黃金驛路時又結交了許多三山五嶽的好漢,種種原因之下,竟是把羅小葉壓得死死的,對羅小葉一直頤指氣使,彷彿在指揮自己的一個屬下。這也正是那日葉大娘含蓄地點撥儿子的原因,對於兒子的處境,葉大娘並非一無所知。

    羅小葉被齊木訓斥的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尷尬地解釋道:“緝盜捕兇,固然是巡檢司的責任,只是那華雲飛一擊得手,恐怕已是立即遠遁了,小侄實在是……”

    齊木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話:“好了好了,你不用再說了,總之,你必須全力以赴,無論如何,都要給我找到他的下落。你去吧,我還有事情要處理!”

    羅小葉咽了口唾沫,強行吞下那種恥辱的感覺,低聲下氣地道:“是!那……世伯,小侄這就告辭了。”

    齊木沒有送他,只是像趕蒼蠅似的揮了揮手,他早已習慣了用這樣的態度對待羅小葉,待羅小葉告辭離開之後,齊木長長地籲了口氣,拍著額頭思忖片刻,吩咐管家道:“準備一份厚禮,我要去見王主簿。”

    那管家是跟著齊木打打殺殺,從一個小小驛路腳夫一步一個血腳印地爬出來的心腹,聞聽此言很不舒服,忍不住道:“大爺,咱們齊家還需要向葫縣官府送禮?他們……”

    齊木陰沉沉地道:“此一時,彼一時也!那個該死的瘋典史,我要弄死他就像捏死一隻螞蟻,可我終究不能真個弄死了他,除非我想造反。這廝是官場中人,可行事做法全無一點官場中人的規矩,倒弄得我有些手足無措了。嘿嘿,亂拳打死老師傅啊……

    忍一時之氣吧,我們在官面上還是需要一個人物的,孟慶唯不能丟,花晴風現在擺明了是要置身事外的,僅憑齊某向他施加壓力,恐怕也不能逼他釋放孟慶唯。況且,我很懷疑,即便他肯鬆口,那個瘋子典史會不會答應。

    眼下只有聯手王主簿合力施壓,才能迫使艾瘋子放人,只要孟慶唯被放出來,那時我再全力攘助孟慶唯置艾典史於死地!官鬥官,我們才最安全。如今需要忍,我就忍,當年咱們不就是因為能忍,才成了這條道上的勝利者?百忍成佛啊! ”

    大管家聽他這麼說,只好點點頭,道:“行!那我現在就去準備。”

    大管家剛剛走出大廳,就有一個家丁蹬蹬蹬地跑進來,氣喘吁吁地道:“大爺,大事不好,捕快逮走了咱們幾個兄弟,說是他們和徐林等人有勾結,是他們打了縣丞的悶棍。”

    齊木一聽,登時忍無可忍了,暴跳如雷地道:“那個瘋子竟然如此咄咄逼人!是可忍孰不可忍,召集人手,老子去縣衙要人!”

    大管家聞訊又跑回來,勸說道:“大爺,你剛剛還說,要忍,要忍,百忍成佛啊!”

    齊木怒不可遏地道:“佛也不能容人騎在頭上拉屎撒尿啊,這口氣老子若再忍了,也就不用在葫縣混了,給我召集人手!”那家丁連忙答應一聲,慌慌張張地退了下去。

    齊府門外,楊三瘦抬頭打量著齊府,對邢二柱道:“瞧著倒是蠻氣派的,看來這齊木在此地確實是個人物。不過嘛,瞧著總比咱們家的府邸要差一些,少了些味道。”

    邢二柱把最後一口包子吞了,含糊不清地道:“那是,咱們家是官宦人家,老爺在京裡做大官兒的,這姓齊的怎麼比?”

    近來多事,齊府門前戒備森嚴,三人站在那兒品頭論足,馬上引起了門前護衛的注意,立即就有四個武士持刀走近,警惕地喝問:“幹什麼的?”

    楊三瘦連忙拱手,道:“啊!勞煩壯士通禀一聲,就說靖州楊家……”

    他剛說到這兒,就有一大票保鏢氣勢洶洶地從門裡出來,中間簇擁著齊木,守門武士們紛紛拱手施禮:“大爺!”

    道路斜對面一戶人家房山牆處的柴禾堆內,早將內裡掏空,耐心守候了七八個時辰的華雲飛一見齊木出來,立即摘下獵弓,搭箭開弦,穩穩地瞄準了齊木的咽喉。

    楊三瘦聞聲抬頭一看,隱約還記得那人模樣,確是齊木無疑,不由大喜,急忙上前兩步,長揖一禮,高聲道:“靖州楊家管事楊三瘦,見過齊大爺!”

    “嗯?”

    齊木聞聲扭頭看向楊三瘦時,一枝利箭從柴垛中颯然射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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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一箭傷心


    一箭射出,華雲飛便在心裡暗叫一聲糟糕。

    這一箭他本來志在必得,雖說齊木在眾多身材高大體形魁梧的侍衛簇擁之下,往外走時人頭不斷錯動變換,要想射中齊木,尤其是要射中他的要害非常困難,但是以華雲飛的箭術來說卻並不為難。

    當齊木邁步走下台階時,身體前方有六名保鏢,因為台階的緣故,能夠對他的頭面起到肉盾作用的只有兩個人,這兩人也在往前走,身體晃動間露出了一線縫隙,這一隙的暴露大概只在瞬息之間,但對可以一箭射中疾走中的猛虎眼睛的華雲飛來說卻已足夠。

    華雲飛準確地捕捉到了這瞬息即變的時機,也及時地射出了手中的箭,但是楊三瘦搶在他鬆開箭弦前的一剎那向齊木喊了話。齊木扭頭時恰恰是華雲飛射出手中利箭的時候。

    箭矢再快,也要讓人來不及反應才行,對方的行動與他的箭矢離弦是同一時刻,他的箭再快也追不上光速,又如何能不失手。

    華雲飛不但捕捉到了兩個保鏢身形晃動間露出的一絲空隙,而且預算出了齊木向前邁步的速度,這一箭他打了提前量,應該在齊木邁出右腳,將觸未觸下一級石階時正好洞穿他的咽喉。

    但齊木止步扭頭,恰好避過了這處要害,齊木止步扭頭,目光剛剛與楊三瘦一碰,那枝羽箭便到了。

    血光迸射!

    利箭從齊木的右頰射入,撞碎了他的四顆牙齒,又從左頰破肉而出,因為牙齒一擋的原因,羽箭射穿到一半時止住,齊木痛得欲待大吼,奈何頰肉被利箭所穿,這一張口牽動頰上肌肉,竟是喊不出來。

    齊木能有今日,那也是刀山血海裡打過滾的人,反應極為機敏,生死關頭,他驚而不亂,立即蹲身,以眾保鏢的身體護住了自己。眾保鏢也反應過來,七八個人撲向齊木,將他團團圍住,其他人迅速向利箭射出的方向撲了過去。

    齊木對他自己的小命看的太重了,防衛森嚴,華雲飛很清楚他只有一箭的機會,一箭失手,華雲飛再未做任何嘗試,立即沿著事先設定的路線逃逸而去。

    那幾個保鏢剛剛跑到大街中間,就見道路對面一戶人家的房山牆處“蓬”地一聲爆響,柴禾激飛而起,從柴草中彈出一道人影,雙腳剛一沾地,便行走如飛地向前衝去。

    華雲飛衝出三丈多遠,前方是一堵一丈多高的牆,華雲飛一個箭頭竄向高牆,腳在半空中用力一蹬牆體,借勢再度拔高了一截,雙手一探,抓住探出牆頭的一截樹幹,身子靈猿般在空中蕩了一圈,藉著樹枝的彈性,遠遠甩向了另一棵大樹。

    等那些保鏢氣勢洶洶地殺到,只見樹枝搖曳,樹葉婆娑,哪裡還有刺客的影子。

    “大爺受傷了,大爺受傷了……”

    保鏢們倉皇地叫著,扶起齊木,將他足足圍了三層,飛快地向院中逃去,不等外面那些保鏢和門口警衛進去,便“砰”地一聲關上了大門。

    楊三瘦驟見如此變故,站在那兒只嚇得手腳冰涼,目瞪口呆。邢二柱膽怯地湊到他身邊,變聲變色地道:“大掌櫃的,葫縣實在是太危險了,咱們還是回靖州吧。”

    “回靖州,咱們回靖州!”

    楊三瘦也嚇壞了,一聽這話正中下懷,馬上點頭稱是,他剛剛轉身,突然又反應過來,伸手就在邢二柱腦袋上使勁拍了一下,罵道:“混帳東西,什麼大掌櫃的,是大當家的。”

    邢二柱委屈地摸著腦袋,道:“是!大當家的。”

    岳明咳嗽一聲,道:“大、管、家!咱們怕是走不了啦。”

    楊三瘦怒道:“怎麼走不了啦?”

    岳明往前邊一呶嘴兒,無奈地道:“你看!”

    楊三瘦抬頭一看,就見七八個齊府保鏢拎著刀槍棍棒,面色不善地站在面前。

    楊三瘦趕緊陪笑道:“幾位壯士,在下靖州楊府大管事,路經寶地,本來有點兒小事想麻煩齊大爺幫忙的,不想齊大爺受了傷,小的也不好再打擾,這就告辭,告辭!”

    楊三瘦說著就想從那幾個齊府保鏢身邊溜過去。一個保鏢頭子伸出九環大砍刀,“鏗”地往他面前一攔,陰陰地笑道:“大管事?我剛剛明明聽到你的手下稱呼你大當家的!”

    楊三瘦苦喪著臉道:“錯了錯了,他剛剛是稱呼我大掌櫃的,那也是嚇壞了叫錯了稱呼。我又一時口誤,稱了自己大當家的。”

    那保鏢頭子嘿嘿地笑起來:“大掌櫃的可不就是大當家的?不知這位兄弟是哪個山頭兒上的好漢,看著有點陌生啊。”

    楊三瘦無奈地道:“這位壯士,楊某不是混江湖的,實在是一場誤會……”

    那保鏢頭子把手一揮,喝道:“偏生我們大爺遇刺時你就在場,這樣就想走?門兒都沒有!是不是誤會等我們查過再說!把他們押回去,關進水牢!”

    楊三瘦大驚,道:“啊?關進水牢?不要啊,我和你們齊大爺有段香火之情……”

    一群保鏢一擁而上,將他們三人推推搡搡地往府裡面轟:“有沒有香火之情等我們問過大爺再說,走!”

    ※※※※※※※※※※※※※※※※※※※※※※※

    縣衙三堂,花晴風翻看著一樁樁卷宗,不停地拿起手帕擦汗。

    葉小天坐在下首,說道:“這些都是下官蒐羅來的罪證。縣尊大人,孟慶唯罪證確鑿,已是勿庸質疑了,與他一起走私火藥等違禁物品牟取暴利的,毫不疑問,必是齊木。下官建議,立即把齊木拘禁到案。”

    花晴風抓起手帕又往額頭擦了擦,緊張地道:“你確定?孟縣丞……啊!孟慶唯,已經招供了?”

    葉小天道:“他還寄望於齊木救他出去,怎麼可能招供?不過他的同謀還能有別人嗎,分明就是齊木。”

    花晴風道:“道理固然是這個道理,可是我們是官府,總要憑證據說話,無憑無據的,一旦把齊木抓來,萬一拿不出真憑實據來,到時候……”

    葉小天盯著花晴風的眼睛,聲音很輕,但一字一句的非常有力:“縣尊大人,這可是你的好機會!”

    花晴風身子猛地一震,失聲道:“甚麼?”

    葉小天收回目光,望著對面花架上爬下來的綠色藤蔓,緩緩說道:“箝制縣尊大人的,是孟慶唯和王寧,這兩個人中,又以孟慶唯所起的作用最大,如果縣尊大人這時候能夠果斷地站出來,招攬人心、樹立威望,把孟慶唯和齊木扳倒之後,挾大勝之威,便是王主簿也不敢輕掠縣尊之鋒。

    那時候,憑著縣尊七品正印的大義名聲,再加上從孟慶唯手中奪回的權力,王主簿雖有山中部落的支持,也得暫時退讓,到那時,縣尊大人至少可以拿回六成權力,足以把葫縣掌握在自己手中了。”

    花晴風聽得怦然心動,可是一想到齊木那個亡命徒的手段,花晴風又猶豫起來,遲疑半晌才道:“你……你有把握?”

    葉小天蹙了蹙眉道:“什麼把握?”

    花晴風道:“懲辦齊木的罪證,這是其一。齊木手底下有許多亡命之徒,巡檢司又對他一向唯命是從,本縣根本沒有什麼力量能夠對付他,你……你有什麼把握,將他繩之以法。”

    葉小天看著花晴風的目光漸漸憐憫起來,他輕輕搖搖頭,對花晴風道:“縣尊大人,如果凡事都有十成把握,那齊木早就主動認輸了,還需要我們一搏?以葫縣情形之靡爛,眼下能有這樣一個絕好機會,已經殊為難得,值得一搏了!

    縣尊大人,你此時站出來又何妨?成功了,你將聲名無兩,失敗了,你大可把一切推到我的頭上,那齊木看著固然跋扈,可他家大業大,既然沒有造反的可能,又能囂張到哪兒去?他連我都不敢殺,還敢動你這位縣太爺?”

    花晴風脹紅了臉,訕訕地道:“本縣不是怕,只是……本官身為一縣之尊,如果把他抓了,最後無憑無據地再把他放掉,那就威嚴掃地了,是以本縣覺得,還是……還是謀而後動的好。”

    屏風後面,蘇雅默默地嘆了口氣,輕輕搖一搖頭,心中說不出的失落。雖然她一直很理解丈夫的苦衷,可是到了這一步,有葉小天衝鋒陷陣在前,他還是前怕狼後怕虎的,蘇雅真是失望透了。

    一直以來,她都覺得丈夫謹小慎微只是形勢所逼,不得不隱忍退讓,可是如今她終於看透了這個人骨子裡的怯懦本性。蘇雅難過地離開,悄無聲息地穿過後門,走到庭院當中,看著一池荷花默默發怔。

    曲廊下,蘇循天眉飛色舞地走過來,葉小天受傷這幾天沒有去看望水舞,對他也嚴囑切勿把此事透露於薛水舞知道,在葉小天看來,男人,就要把自己光彩照人的一面展露給他的女人,至於吃虧受氣狼狽窩囊的事情,那就埋在自己心裡好了。

    蘇循天對這位“大舅哥”的要求自然遵從無誤,今天他依舊到後院去探望水舞,水舞對他一向帶搭不理的,今天為了詢問“兄長”情形,居然對他帶了點笑模樣,話也說得比平時多,把蘇循天喜得心花怒放。

    蘇循天興沖沖地走過來,一抬頭看見姐姐滿面蕭索地站在荷花池前,不由一怔,忙放輕腳步走過去,輕聲喚道:“姐姐?”

    “啊?”

    蘇雅正難過的很,忽然被弟弟一喚,頓時清醒過來,忙定了定神,道:“循天,又去看望薛姑娘了?”

    蘇循天道:“是!姐,看妳氣色不好,和姐夫嘔氣了?”

    蘇雅苦笑一聲,剛要隨口解釋幾句,就聽前邊“嗵嗵嗵”一陣鼓響,蘇雅奇道:“都這個時候了,何人擊鼓告狀?”

    三堂上,花晴風驟聽鼓聲也嚇了一跳,他這幾年做夢都盼著坐公堂、主政務,可是上次公堂之上令葫縣上下大失所望後,他現在對升堂已經有些恐懼症了。

    花晴風心中忐忑,剛剛站起,就見一個衙役飛也似地從外面跑進來,氣喘吁吁地稟道:“大老爺,齊……齊木來了,齊木……正在擊鼓鳴冤!”

    “啊?”

    花晴風聽了這話不由大吃一驚,嘴巴張得急了點兒,“喀嚓”一聲,下巴差點兒脫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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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拿著雞毛當令箭


    花晴風驚訝了好久才接受了這個事實:齊木竟然也會擊鼓鳴冤!

    齊木這是要告誰?有誰是需要齊木告到衙門才能處理的?老天爺麼!

    花晴風一肚子疑惑,卻也不敢怠慢,趕緊穿戴起來,吩咐人升堂。

    葉小天聽了也頗覺古怪,齊木擊鼓鳴冤?莫非這是以進為退的什麼法子?葉小天一時想不透其中玄機,便也隨著花晴風趕到大堂,知縣升堂他不宜在場,但是若避在堂柱後面聽審卻也不難,自然沒人會攔他這位本縣典史。

    齊木並沒來,來的是他的大管家范雷。

    華雲飛那一箭對齊木來說是有驚無險,這種傷勢自然不打緊,拔去利箭,敷上金瘡藥,只不過是暫時說不了話、只能吃些流食而已,至於以後頰上會留下兩個很難看的大酒窩,齊大爺又不是靠臉蛋兒吃飯的,當然不在乎。

    齊木裹好了傷,馬上怒火萬丈地向手下打手勢,吩咐他們立即再來一次全城大搜捕,尋找那個陰魂不散的華雲飛,等眾打手領命而去,齊木轉念一想,忽然想到了可以趁此反將葉小天一軍:“這個瘋子不是口口聲聲要維護國法莊嚴麼,那就讓他為我效效力吧!”

    齊木當初隱瞞華雲飛的存在,是想讓孟縣丞利用此事絆葉小天一個跟頭,即便不能扳倒他,只要能讓他暫時停職,不礙自己的手腳也好。卻不想孟縣丞遇到了不按常理出牌的葉小天,不但沒能把葉小天扳倒,反而把自己栽了進去。

    如今正好利用此事將葉小天一軍,想到一心要對付自己的葉小天不得不很鬱悶地帶著人到處去幫他緝拿兇手,齊木心中就一陣得意,於是,范雷就秉承齊大爺的意志,來到了葫縣縣衙。

    “嗵!嗵!嗵!嗵……”

    范大管家一手背在身後,一隻手舉著鼓槌,用力地擊著鼓,“嗵嗵嗵嗵”地敲了一陣,把鼓槌隨手一扔,便傲然走上了大堂。

    花晴風慌慌張張地從屏風後邊出來,一邊正著官帽,一邊迎向范雷,剛要拱手,忽然發現來人不是齊木,不由一怔。

    范雷道:“縣太爺,我要告狀!”

    花晴風愕然道:“不是說齊先生要來告狀麼?怎麼……”

    范雷慢條斯理地道:“本人是齊府管家,替我家主人來告狀,不可以嗎?”

    “啊!可以,可以!”

    花晴風趕緊走到公案後面,舉起驚堂木正要喝令“升堂”,范雷不耐煩地道:“縣太爺,你就別升堂了,本人是來報案的,人犯還需你們官府去抓,沒抓到人犯之前,你有什麼好審的?”

    花晴風訕訕地放下驚堂木,道:“原來如此,那麼……大管家要舉告何人,還請仔細講來!”

    范雷咳嗽一聲,道:“縣太爺,我家老爺現已查明,當日暴死雨中的徐林、祥哥兒等人,是被一個名叫華雲飛的少年所殺!”

    花晴風“啊”了一聲,道:“竟有此事?如此說來,我縣艾典史可以脫去嫌疑了。”

    范雷道:“這個華雲飛,是青山溝中一個獵戶,性情乖張,生性暴戾,他曾因為販賣一張虎皮與我齊府發生過爭執。後來他的父母因為一樁意外去世,因而遷怒我齊府,殺害徐林祥哥等人,就是他為了泄憤。這華雲飛連害數條人命還不罷休,今日竟然埋伏在我齊府門外,趁我家主人外出時,用獵弓行刺……”

    花晴風一聽大喜,迫不及待地問道:“齊木死了?”

    “呃……,齊先生無恙吧?”看到范雷怪異的眼神,花晴風突然覺察自己的態度有點不對勁兒,趕緊又扮出一副關切的模樣問道。

    范雷沉著臉道:“承蒙縣太爺動問,我家老爺安然無恙。”

    花晴風垮下臉來,說著言不由衷的話:“啊!如此……最好,呵呵,吉人自有天相啊!”

    范雷重重地哼了一聲,道:“這華雲飛屢次三番行兇殺人,罔顧王法,無視朝廷,本縣士紳人人自危。我家主人希望縣太爺能立即出動本縣巡捕、民壯,再聯絡各里長、保正,在整個葫縣佈下天羅地網以搜捕兇手。此人極端危險,萬萬不可等閒視之。”

    花晴風打“太極拳”打慣了,而且他心裡巴不得齊木早點死,所以又想故伎重施,推諉了事。花晴風道:“啊!這是自然,本縣……本縣牧守一方,理應保一方平安。這個……這個這個……,本縣馬上使人召集各房首領官、佐貳官,共同商議……”

    范雷把眼一瞪,厲聲喝道:“事急如火,縣太爺還要召集各房長官共同商議?真是豈有此理!”

    葉小天躲在堂柱後面,前面有柵欄擋著,柵欄前邊還豎著一塊肅靜的牌子,所以范雷看不到他,葉小天站在堂柱後面聽到華雲飛刺殺齊木,而且先前徐林、祥哥兒等一班地痞也是被華雲飛所殺的消息,心頭不由一驚。

    葉小天雖然只和華雲飛接觸過兩次,但他很瞭解這個少年,華雲飛質樸無邪、單純熱血,有著少年人的一面,同時因為少小當家,又是一個出色的獵人,又有著成年人也難企及的機敏和冷靜。這樣一個人,會是一個乖張暴戾的殺人兇手?是什麼原因讓他大開殺戒?

    葉小天心中疑雲陡起,聽到范雷質問花晴風的這番話後,葉小天馬上就接口道:“不錯!事態緊急,為防兇手再度殺人,需要馬上動用全縣人手,全力以赴緝捕兇手才是。”

    范雷霍然轉向柵欄一方,厲聲喝道:“什麼人?”

    葉小天從柵欄後面往前走,繞過柵欄來到范雷身前,笑吟吟地道:“本官乃本縣典史,正是負責緝兇捕盜的人。”

    范雷的目光陡然一縮,他認得葉小天。范雷冷冷一笑,道:“好!典史大人這番話,范某記下了!如果兇手不能及時逮捕歸案,讓他再度做下殺人血案,到時候,我家老爺會聯名本縣所有士紳,向布政司和按察司彈劾你!”說罷,范雷一甩袖子,怫然而去。

    葉小天嘆了口氣,對花知縣道:“大人,你看看,齊家一個管事,在咱們衙門就這般威風,知道的他是一個腳伕出身的暴發戶家的管事,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什麼宰相人家呢。”

    花晴風聽到他的奚落,心中羞愧難當,臊得臉兒一紅,趕緊轉移視線道:“這華雲飛既是山中一個獵戶,怎會與齊木這樣的人物結怨呢,其中恐怕大有蹊蹺,你真要幫齊木抓人?

    葉小天正色道:”縣尊大人,齊木就算惡貫滿盈,也該由官府將其法辦,豈能任由百姓以暴制暴,若人人如此,天下還不亂了套,又置我朝廷於何地呢?所以,齊木要辦,這種罔顧王法、肆意妄為的殘暴歹徒,也一定要抓!

    只不過,這華雲飛既然是獵戶出身,想必是極其擅長匿跡藏蹤的,要想抓他,非得動員全縣力量才行,還請縣尊大人下令,卑職責無旁貸,馬上就親自帶隊去搜捕兇手。”

    葉小天這番話可就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了,幸好花晴風不曾聽到此前葉天對孟縣丞所說的那番小民們以暴制暴好過忍辱偷生的高論,否則還不知會作何想法。

    花晴風心道:“他本來一心想對付齊木,怎麼現在又肯幫齊木抓人了?定是見我不肯為他出頭,生了怯意,不敢再對付齊木,便給自己找台階下。且允了他吧,如果那華雲飛真能幹掉齊木,自然是普天同慶。如果葉小天能抓到華雲飛,我對齊木有了交待,也好緩和彼此的關係。”

    想到這裡,花晴風很痛快地道:“言之有理!既然如此,本縣馬上就簽署命令,命你全權負責緝捕殺人兇手華雲天一事。”

    花晴風除非不做事,真要做起事來倒是個雷厲風行的性子,他在大堂之上就開了一道“牌票”,蓋好大印交給葉小天。

    葉小天雖然是負責緝兇捕盜的典史,但他平時真正能夠調動的只有三班衙役裏邊的快手,也就是捕快。

    三班衙役中,皂隸類似法警,捕快刑警,民壯類似武警。其他如獄卒牢頭、庫丁使喚一類的人,則統稱衙役。除了捕快,其他這些人人葉小天都無權調動,上一次去黃大仙嶺制止兩派學子決鬥,也是因為有花知縣出面,他才可以調動近百名民壯,如今有了這張牌票,他才可以名正言順地調動“三班”全部力量。

    這且不算,這張“牌票”涵蓋的內容很廣,因為要調動全縣力量緝兇,所以葉小天不但可以調動三班衙役,還可以在必要時出示牌票,要求當地駐軍也就是巡檢司協同抓人。同時,他還可以利用這張牌票,對里長、保正等人發號施令。

    葉小天揣好牌票走出大堂,一絲笑意不經意間便掛在了臉上。任他苦口婆心好一番勸說,這個扶不起的阿斗就是不肯站出來,現在好了,這根雞毛在花知縣手裡是雞毛,到了他手裡,便是發兵的令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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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平安無事嘍


    葉小天得了花知縣簽發的“牌票”,馬上雷厲風行地行動起來。第二天一早,被他抽調過來的皂隸、民壯和捕快,還有本縣下屬各鄉鎮的裡正、保正們便紛紛趕到縣學大操場,聽候典史大人差遣。

    葉小天的傷勢雖然看著比較嚇人,但是他對身體要害保護的很妥當,所以傷勢並不重,以前他時時拄一副拐,也有偽裝的原因在裏邊,這時要調兵遣將,他自然不會架著拐,弄出有損士氣的事來。

    葉小天登上講台的時候精神抖擻、鬥志昂揚,倒是尾隨其後的周班頭依舊跟鐵枴李似的,一瘸一拐地走路,甩不開那根枴杖,他的大腿當初可是真被打折了的。隨在葉小天身後的除了周班頭還有蘇班頭,蘇循天把雞胸脯兒挺得高高的,精氣神兒也是前所未有的充沛。

    葉小天站在講台上往下邊看了看,黑壓壓一片,很有點兵強馬壯的意思,只是那股子氣勢,在見過禁軍的葉小天看來,實在是散漫的不成樣子。禁軍論戰力或者也是銀樣蠟槍頭,但是起碼軍姿還是不錯的。

    “他們不是軍隊,我也不必強求了。”

    葉小天這樣安慰著自己,提高嗓門說道:“諸位,今有青山溝獵戶華雲飛,將徐林、祥哥兒等七人以極其殘暴的手段殺死,之後又試圖刺殺本縣士紳齊木。艾某奉知縣大老爺吩咐,全權負責搜捕追緝真兇一案,爾等從今日起,皆受本官調度差遣,誰敢怠慢了,本官可不會客氣!”

    葉小天在台上緩緩地踱著步子,語氣一轉,又道:“此次大張旗鼓的,看起來有點勞民傷財了是吧?其實不然,該人手段殘忍,以致葫縣人心浮動,如果不及時把他緝捕歸案,還不知他會幹出些什麼事兒來,為保一方平安,動用全縣之力,儘快把他抓捕歸案是必要的。

    當然,既然動用了全縣之力,也不能就只做這麼一件事,本官之前就說過,要嚴厲打擊本縣各種犯罪活動。孟慶唯身為縣丞,暗中走私,而且走私的是火藥這種朝廷嚴厲禁止的東西,可見本縣地下犯罪之猖獗。

    如今既然動用了全縣之力,那就從上到下,徹底進行一次大清掃。具體如何行動,本官已經指派給捕快們,你們將會被分別劃撥到他們手下,由他們指揮行動,從縣、鄉、村,每一條街道、每一戶人家地全面的徹底大清掃,一切藏污納垢的所在、一切牛鬼蛇神、一切不法份子,全部嚴厲打擊!

    你們,有的是祖祖輩輩兒生活在這裡的人;有的是我大明開國的時候,你們的祖先作為大明的軍隊,拿著刀劍來到這裡開疆拓土,落地生根;有的是逢了天災人禍,在原籍活不下去,背井離鄉來到這裡。

    不管你們是因為什麼緣因來到這裡,你們既然在這裡紮下根了,這裡就是你們的家,葫縣是我們大家的,烏煙瘴氣的葫縣現在需要打掃一下了,拿起你們的掃把,不管是灰塵、蟑螂、蜘蛛網,要統統給我掃光!”

    葉小天這番戰前總動員雖說有一定的煽動效果,但是完全達不到令當日捕快們熱血沸騰、怒打孟縣丞的境界,很多在其他衙門做事,平素和葉小天全無往來的皂隸、民壯,尤其是從鄉鎮抽調上來的里長、保正,聽的更是神色木然。

    眼看著一個個捕快分頭下去領人,周班頭一瘸一拐地湊到葉小天身邊,低聲道:“大人,依卑職看,咱們真正可用的力量,只有這些捕快,得讓他們握成一個拳頭,才有對抗齊木的可能,如今把他們打散,讓他們分頭去帶領那些綿羊似的皂隸、衙役和鄉丁,這行嗎?”

    蘇循天也湊上來,擔心地道:“是啊大人,你看他們一個個跟行尸走肉似的,與其指望他們,還不如把咱們捕快集中起來,或可與齊木一戰。”

    葉小天搖頭道:“本縣正役的捕快人數一共只有二十五人,再去掉幾個老弱病殘的,剩下七八個人,十幾把刀,就能對付得了齊木?”

    “這……”蘇循天和周思宇對視了一眼,輕輕搖搖頭。

    葉小天道:“齊木橫霸葫縣已經有些年頭了,樹大根深,不是那麼容易扳倒的。現如今孟縣丞雖然被關起來了,齊木已經很難從官方取得助力,但這並不代表他就容易對付了,咱們要想把他一舉剷除、連根拔起,有兩件事必須要做!”

    蘇循天問道:“哪兩件事?”

    葉小天道:“孟縣丞雖然被抓,且從他家裡搜出大量證據,但他死不鬆口,沒有他的口供,我們無法攀扯到齊木身上。被抓的那些地痞**也是一樣,何況他們所知有限,就算肯招供,怕也供不出多少真正有用的東西來。

    被齊木坑害過的那些苦主現在尚有許多顧忌,雖經我們再三鼓勵,也不肯出面舉告。所以,我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找出一個讓我們有充足理由向他發難的罪名!”

    蘇循天和周思宇聽了默默點頭,即便葉小天做事再如何張狂,終究脫離不了一個官字,這對他是一層保護,使得齊木不能無所不用其極,同時又是一個束縛,有些規則他還是要講的。

    證據是必需的,而且想用對付孟縣丞的辦法,先炮製一份假證據,把齊木抓起來,然後再蒐羅齊木真正的證據,這樣的法子也行不通,齊木是亡命徒,他絕不會坐以待斃。

    如果給他編排一個假罪名,他的反抗就會更加有恃無恐,一旦他暴力抗法,釀成重大傷亡,朝廷追究下來,卻發現官府的證據是假的,那就難免一個逼反百姓的罪名,可謂作法自斃。

    葉小天道:“第二點,不管我們有沒有真憑實據,一旦想對齊木動手,都必須要動用武力,齊木這種亡命徒必定會反抗,他有大批打手,僅憑縣上二十多個捕快,能攻進齊家?”

    蘇循天和周思宇又搖了搖頭,葉小天指著台下道:“所以,我們需要他們。你們不要看他們現在跟行尸走肉似的,難道你們當初渾渾噩噩的樣子,就能比他們強到哪兒去?”

    蘇循天蹙眉道:“這些人來自不同的衙門,有的還來自鄉下,大人要想收攏人心,讓他們為大人所用,恐怕所需時日不短。”

    葉小天呵呵笑道:“我不需要他們為我所用,我只需要他們痛恨齊木就成了。齊木現在已經不是當初那個在葫縣說一不二的齊木了,經過徐林、祥哥兒等人被抓、孟縣丞被抓,他齊木不可敵的假象已經被戳穿。

    齊木顯然也察覺了這一點,他現在拚命地想要奪回昔日的榮光,這個時候我讓這些人去找齊木的麻煩,即便他們只是想敷衍了事,齊木那邊的人正如困獸一般,他們會忍氣吞聲麼?”

    蘇循天和周思宇聽到這裡,方才恍然大悟。

    蘇循天翹起大拇指,毫不吝嗇地讚道:“高!實在是高!”

    葉小天現在所要做的,說穿了一文不值,不就是軍心不可用嗎?那就借對頭的手磨一磨他們,磨出他們的血性。等怒氣值攢足了來個大暴擊,齊木這只大BOSS就算不死,也得殘血!

    ※※※※※※※※※※※※※※※※※※※※※※

    夜,大雨。

    大雨濺到青石板上,一個個水泡乍起乍滅,屋簷下,一對氣死風燈在暴風雨中悽慘地掙扎著,微弱的燈光給雨水塗上了一層迷離的光彩,讓這夜愈發透出幾分淒風苦雨的味道。

    “梆!梆梆!”

    “天乾物燥,小心火燭。平安無事嘍……”

    披著蓑衣的老更夫佝僂著身子,一手提燈,掛著梆子,另一隻手持著竹槌有節奏地敲打著,從遠處走來,嘴裡喊著永遠不變的台詞兒,完全不理會此刻正是大雨傾盆。

    氣死風燈下面是一扇漆面斑駁的門,門扉緊閉,房間裏邊卻是燈火透明,幾十幾張賭桌密密匝匝地擺在那兒,每張桌前都聚集著一群輸紅了眼或贏得眉飛色舞的賭徒。

    李悅臉色枯黃,他緊張地用汗津津的手指用力抹過牌面,突然興奮的滿面紅光,他把手裡的牌往桌子上用力一拍,大喝道:“虎頭!”李悅說完,便張開雙臂,大笑著要去桌上摟錢。

    “慢著!”對家一個麻子臉笑嘻嘻地架開了他的手,得意地瞟他一眼,悠然翻開一張骨牌,紅艷艷一片,六點紅。麻子臉慢條斯理地再掀開第二張,黑壓壓一片,六點黑。

    李悅如喪考妣,沮喪地嘟囔道:“天牌!”

    麻子笑嘻嘻地道:“不好意思,你的虎頭見了我的天牌也得讓一讓。”說完就張開雙臂把桌上的錢往自己懷裡一摟,像隻鴨子似的嘎嘎歡笑起來。

    “梆!梆梆!”一陣梆子聲從遠處傳來:“天乾物燥,小心火燭。平安無事嘍……”

    李悅沒好氣地罵道:“大雨傾盆,還他娘天乾物燥。”

    麻子嘎嘎地笑道:“讓他喊‘恭喜發財’你也贏不了我,我說你都欠了我八十文了,還賭不賭,要是沒錢你就滾遠點兒!”

    李悅咬了咬牙,一捶桌子:“老規矩,輸夠一百文,晚上你到我家睡去!”

    麻子嘿嘿地笑起來:“還別說,你那娘子,是挺夠味兒的。來,繼續!”

    長街上,更夫披著蓑衣,提著燈籠,慢悠悠地走到這幢房子前面,左右看看,見大雨傾盆,本該守在門外的打手也跑回房間裡躲雨去了,立即提起燈籠,向遠處左轉三圈,右轉三圈。

    片刻之後,一群提著鐵鏈、枷鎖、挎著腰刀、拎著哨棒的民壯、皂隸在捕快馬輝的率領下猛撲過來。“轟”地一聲,房門被撞開了,馬輝一馬當先,舉起腰刀衝進賭場,高呼道:“官府辦案,閒人迴避!”

    這間屋子裡哪有閒人,大家都很忙的。輸急了眼的李悅一躍而起,抄起幾塊牌九充作暗器,向馬輝猛擲過去,大罵道:“他娘的!跟了一個不知死活的艾典史,還反了你們啦!知不知這是誰的場子?”

    “哎喲!”

    馬輝腦門上中了一記骨牌,就像被翻天印打中了似的,立即抽身後退,從衝在最前一下子變成了站在眾民壯中間,大呼小叫地道:“歹徒襲擊辦案公人,把他們統統抓起來。”

    雖說最近官府的地位在葫縣百姓心目中略有提升,可是這些賭徒混混們還是不把他們放在眼裡,當即就掀桌子抄板凳地衝上來,那些皂隸、民壯不管情願不願,眼見如此情景,也只得奮起迎戰,雙方登時打做一團。

    葫縣亂像,由此拉開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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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9-1 01:07:51 |只看該作者
第89章 各顯神通


  正當齊木為他巧施妙計,反令葉小天為己奔走而自鳴得意的時候,他旗下的青樓妓館,茶肆酒樓、客棧賭坊便一一陷入了各種麻煩之中,刁難騷擾不斷,有事的自然一抓一個準兒,沒事的……人家一盞茶功夫就來查一回,你還怎麼做生意?

  齊木發現自己又一次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好在他發家的根本是驛路運輸,只要這樁生意還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上,就不會動搖他的根基,而在這方面,葉小天即便身為典史也是插不了手的,除非巡檢司肯配合他,可巡檢司是齊木家的菜園子,想摘就摘、想採就採,自然不會擔心葉小天能夠插進腳來,所以齊木倒也方寸不亂。

  他的臉已經整個兒用藥巾裹住了,除了進食的時候需要解開,平時都只能這樣蒙著臉,只能看到他的兩隻眼睛和兩個黑洞洞的鼻孔,齊木不能說話,好在還能寫字,於是這位一向習慣於粗聲大氣發號施令的葫縣大豪,就像穩坐中軍帳的一位軍師似的,開始揮毫潑墨,開始了他的另類指揮。

  在他授意之下,葫縣的地痞流氓、城狐社鼠紛紛出動,滋事生非,一時間葫縣縣城各種打架鬥毆、欺行霸市、騷擾婦女、坑蒙拐騙事件急劇上升。

  葉小天也不含糊,他下了死命令,膽敢頂風作案的人,不管背景來歷,不管案件大小,一概先抓後審,沒時間就不審,先塞進監獄再說。

  這兩位大佬掰腕子,掰的葫縣雞飛狗跳,一時間小小的葫縣大牢人滿為患,那些獄卒們才不理會監舍衛生情況如何,牢房不夠用了,自然只能硬往裡頭塞人。葫縣監牢一共只有八間小小的牢房,平時使用綽綽有餘,這時裡邊居然關了一百二十七個人,平均一間牢房十五到十六個人。

  別的難處就不用說了,這麼多犯人光是睡覺就無法解決,小小的牢房面積,地面都不夠讓他們全部躺下的,於是獄卒出身的葉小天為他們設計了一個極新穎的輪班睡覺的制度。

  一間牢房十五、六個人,分三班睡覺,當其中三分之一的犯人躺下睡覺時,另外十多個人就貼著四面的牆壁,低著頭看著他們,腳尖動一下就能踩到人,於是他們只能一動不動,彷彿在默哀。

  葉小天和齊木的這番鬥法,兩個人都沒有親自出面,但是他們下面的人卻鬥得如火如荼,一開始那些皂隸、民壯、衙役和鄉丁們還比較節制,他們不願意同齊木這個大惡霸結仇,但是架不住齊木手下瘋狗眾多,被咬的多了,他們也就開始發瘋了。

  於是,每天都有人被塞進監獄,每天都有公差被人打傷,葫縣百姓每天早晨出了門見到別人時,第一件事不再是互道早安,而是相互詢問,互相告知自己知道的一些消息:比如齊家又有哪家館子被踢啦,官府又有哪個巡捕被打啦……

  那些巡捕差官們每天上街時都要提防從暗巷角落裡扔出來的磚頭,儘管如此,依舊防不勝防,但是他們發現,葫縣百姓對他們的態度與以前大有不同,街坊見到他們時不再是那種疏遠輕蔑的神情,路人見到他們時也和善尊敬了許多。

  上一次替葉小天裹傷的那個老郎中是葫縣最好的跌打醫生,因為衙門裡請他去為差役們診治裹傷的次數太頻繁了,葉小天和他商量了一下,乾脆讓他進駐縣衙,在縣衙裡開起了「跌打醫館」。

  老郎中對葉小天印象很好,自從葫縣來了這位瘋典史,他的生意是越來越好了!於是老先生投桃報李,趕到縣衙時,他神神秘秘地送給葉小天一小罈子三斤裝的老酒,吹噓說這是他用祖傳秘方泡製的藥酒,補腎壯陽、滋補元氣,金槍不倒,效果極佳。

  不過這道方子泡的藥酒,至少要十年以上才有效果,如今這罈老酒,他已珍藏了三十年,便是他自己也再沒有第二壇了。葉小天相信酒能助性,卻不相信老郎中所說的神奇效果,於是他只隨手倒出小二兩,其它的都送給了蘇循天。

  當天晚上回到住處,葉小天在前街切了半斤豬頭肉,拌了兩隻豬耳朵,就著小酒美美地喝了一頓,結果當晚葉小天和小天的親弟弟都直挺挺的,一宿無眠,第二天早上起來居然還精神奕奕。

  葉小天這才相信人家送的這罈子酒果然是好東西,忙不迭就去找蘇循天,想把酒再要回來,現在他年輕,用不上,以後歲數大了呢?未雨綢繆啊!

  卻不想當葉小天急匆匆地找到蘇循天的時候,蘇循天正扶著牆,一步一捱地從外邊回來,臉色白裡透青、青裡透白,雙眼無神、嘴唇發紫,走一步便嬌喘三聲,兩條腿軟得跟麵條兒似的……

  ※※※※※※※※※※※※※※※※※※※※※※※

  關心這場鬥法的自然不只是葫縣百姓,展凝兒已經打點行裝去了銅仁,原本打算與她同行的安南天卻留了下來,決定再停些日子,看完這場葫縣大戰的勝負再走。

  除了安南天,還有一個人也在關注葫縣正在發生的這一切,這個人就是洪百川。同其他葫縣商賈們關心的只是這場混戰會不會影響到自己的生意不同,洪百川關心的是這件事能否對葫縣未來的政局產生一種特別的影響。

  洪百川坐在椅上,一邊自語,一邊撫鬚點頭,神色間大有欣慰之意:「老子小看了他呀,沒想到在這樣的環境下,他竟能闖出這樣一副局面來。若是能任他這樣下去,說不定……」

  老管家站在洪百川身邊,笑眯眯地接話兒:「是啊,老爺也覺得意外吧?」

  洪百川點點頭道:「意外!意外之極!這小子,不簡單!」

  老管家笑道:「那當然!老話兒說的好,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這話可不是白說的。大少爺是您的兒子,就算是耳濡目染吧,這經商之道也不會差了。」

  洪百川倏然變色:「什麼,你說的是大亨?」

  老管家奇道:「什麼?老爺誇的不是少爺?」

  洪百川苦笑一聲,搖了搖頭。

  老管家道:「老爺,咱們家大少爺……」

  洪百川驚道:「別跟我提他,我最近心悸的毛病剛剛好了些。」洪百川說罷便掩耳遁去,對他這個寶貝兒子,當真是有些聞聲色變了。老管家站在那兒好一陣無語……

  ※※※※※※※※※※※※※※※※※※※※※※

  「多少有點神氣,大小是個官兒!」

  一早走出家門,葉小天看到貼在自家院門兩側的這副對聯,便哈哈大笑起來。一早趕來迎候的李雲聰氣憤地道:「大人,這是有人嘲諷你!這是貼在土地廟的楹聯!」

  李雲聰說著就要上前撕掉那副對聯,葉小天攔住他道:「土地公是最小的神,我這典史是最小的官兒。土地廟貼這副對聯都不覺得是羞辱,我這個不入流的小官兒難道比神還威風?算了,就這麼貼著吧,挺貼切的。」

  葉小天見李雲聰猶自憤憤,便對李雲聰道:「不必生氣,這是好事,換作以前,齊木的人會用這種手段洩憤麼?」

  李雲聰轉念想想,點頭道:「大人說的是,若是以前,膽敢有人挑釁,齊木的人早就打上門去了,哪會像現在這樣……」

  李雲聰說到這裡頓了一頓,對葉小天欽佩地道:「卑職沒想到,連縣太爺都拿他沒辦法,典史大人您卻弄得他方寸大亂。」

  葉小天道:「咱們那位縣太爺就不要提了,他無根無底、無權無勢,還沒膽子,又不懂得借勢造勢,說到底就是個書呆子,對付不了齊木情有可願。若是孟縣丞倒能對付齊木,卻不想他卻為齊木所用,成了他的門下走狗。」

  李雲聰道:「孟縣丞對付齊木有什麼好處呢?與齊木勾結對他而言才有利益。只是他沒想到,等他為齊木所用後,便也有了把柄在齊木手上,那時就只能供齊木驅策了。」

  葉小天點了點頭,沉吟片刻,緩緩問道:「咱們的士氣,可用了麼?」

  李雲聰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道:「這一次,他們受的氣可夠狠了,許多人都在摩拳擦掌,私下發狠說恨不得典史大人早些出面,領著他們直搗齊府,給那齊木好看。只不過……」

  葉小天挑起眉頭,問道:「只不過什麼?」

  李雲聰道:「只不過,可以用來對付齊木的有力罪證,我們還未找到。」

  葉小天道:「此事得抓緊了,我聽說當初為了爭奪驛道運輸,齊木整垮過幾個同行,其中有兩個人下場非常淒慘,家破人亡啊。他們有些倖存的家人已經搬到鄰縣去了,你不妨派人去尋訪一下,他們或者可以成為我們的有力證人。」

  李雲聰道:「是,卑職明天就派人出去訪查。」

  葉小天笑道:「他們是混混,我們不是。我可以瘋,整個衙門不能陪我一起瘋,所以,我們在出拳之前,需要一個名義!這事兒你用點心。」葉小天說著,忽然覺得身邊少了個人似的,四顧一番,問道:「蘇循天呢?」

  李雲聰奇怪地道:「剛才還跟著我呢,這麼一會兒去哪了?」

  李雲聰剛要扭頭,就聽一個有氣無力的聲音:「我來啦,你……走的也太快了些。」說著,蘇循天便慢慢騰騰地走過來。

  葉小天皺眉道:「這都三天了,你怎麼還是這副樣子?」

  蘇循天哀嘆道:「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說穿了就是拆東牆補西牆,東牆拆狠了,西牆砌起來了,東牆也就沒了。一晚吶!整整一晚!十八次,連著十八次!蘇某幸而不死,已是僥天之悻!這幾天我天天晚上都得蓋兩床被,陽火耗盡,身上寒吶……」

  李雲聰「噗嗤」一下笑出聲來,葉小天好奇地道:「此酒當真有此奇效?」

  蘇循天愁眉苦臉地道:「有蘇某現身說法,典史大人還不信麼?」

  李雲聰舔了舔嘴唇,道:「那酒……」

  李雲聰斷然道:「喝光了!要不是一晚上就喝光了,我至於元氣大傷?」

  李雲聰翻了個白眼兒,恨恨地道:「讓你嘴饞!你怎麼不死在娘們肚皮上。」

  蘇循天笑道:「李大叔,這事吧,你還真別羨慕。這酒就是讓你喝了,你也不可能像我一般大展雄風,人得服老啊。」

  蘇循天話猶未了,馬輝就從遠處跑過來,一邊跑一邊喊:「大人,華雲飛,抓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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