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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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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 夜天子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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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9 01:36:45 |只看該作者
第50章 大明女人


    這場雨先急後緩,晰晰瀝瀝地下了一夜方休。早晨,雲收雨住,絢爛的陽光在半山腰處掛上了兩彎美麗的彩虹,兩道彩虹交叉著,就像一道七彩的拱橋。

    葉小天收拾停當,去前街的小吃店隨便湊和了一口,就和蘇循天、李雲聰兩人揣著花知縣的令諭去見羅巡檢。葉小天沒有直接去巡檢司,而是在半路買了幾包點心,去了羅小葉的母親葉大娘住處。

    葉小天此前因為不肯冒充艾典史而被孟縣丞等人逼得走投無路時都沒有去過葉大娘家,因為葉小娘的兒子羅小葉也是當初縣衙二堂裡同意由他冒充艾典史的官員之一。

    葉小天對葉大娘雖有援手之恩,卻不足以因為這個原因就讓羅巡檢為了他同整個葫縣的官僚集團做對。如此一來,提前揭開這層關係就不會產生任何價值。

    如今他已答應冒充艾楓,和羅巡檢就沒有任何利益衝突了。在一定程度上,羅巡檢還要積極配合他才能確保自己的利益,這種情況下說破這層關係,才是最恰當的時機,葉小天希望和羅巡檢保持良好關係,為他逃離葫縣創造最好的條件。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葉小天這個冒牌貨並不是真正任人擺佈的傀儡,這一點他比花知縣都要強。

    對於花晴風,孟縣丞和王主簿一直保持著絕對的警惕,不容許他染指任何一件事,因為他這個正印官一旦突破周圍的阻力直接接觸到下邊,很快就能建立他的班底,繼而同孟縣丞和王主簿爭權。

    而葉小天這個假典史沒有這個威脅,所以他們可以放心把統領葫縣捕快和民壯的權力下放給葉小天。孟縣丞等人需要掩飾他的真正身份,所以在那些胥吏從屬、葫縣百姓眼中,他就是真正的典史。這種情況下,他當然可以掌握相當大的權力,而這為他逃走創造了更多的有利條件。

    是的,葉小天從答應冒充典史那天起就一直在打著暫時屈服,伺機逃走的算盤,除了那種隱隱的危機感,還因為他沒有更大的野心。

    秦始皇巡幸天下時,觀其儀仗威風,楚國貴族項羽就說:“彼可取而代也。”而小亭長的劉邦就只能感嘆:“大丈夫當如是也。”身份地位不同,對未來的路所能做出的想像也就不同。

    對於明知不可能冒充艾典史到底,留在葫縣早晚是個**煩的葉小天來說,能順利地逃出去,征服水舞的心、征服水舞爹娘的嘴,順利帶著美嬌娘回京,就是這個社會底層身份的葉小天最大的理想和野心了。

    因此,今天拜訪羅巡檢,固然是與他現在所擔任的差事有關,另外他也想趁此和羅巡檢攀攀交情。巡檢司專設於關津要道,稽查往來行人,打擊走私,緝捕盜賊。和羅小葉接觸多些,縱然羅小葉不會幫他逃走,從羅小葉這裡多了解些巡檢司設卡布防的消息也是好的。

    葉大娘見葉小天到訪很是驚喜,不過葉小天上一次出現的時候還是一個前往銅仁的過路客,這次卻搖身一變成了本縣典史,解說起來十分麻煩,葉小天干脆就以眾所周知的那個“微服私訪”的理由當成自己的解釋了。

    葉大娘聽說葉小天是本縣典史,和自己的兒子是同僚,心裡更是歡喜,連忙讓鄰居家一個半大小子跑了一趟巡檢司,把兒子喚回來,又張羅酒菜款待客人。

    羅小葉回家一看,見是“艾典史”來了,心中不免有些驚奇,待母親說明葉小天就是那天在混戰之中護送她回家的人,羅小葉對葉小天的態度不免親熱了幾分。

    不過,酒席宴上,聽葉小天說明來意,羅小葉還是不免皺起了眉頭,他沉吟半晌,方道:“艾典史,你初來乍到,不知本地情形。那些部落間的事,我們還是不宜摻和過多的好,尤其是那些土司老爺們的子侄,身份更加敏感。

    我不瞞你說,雖然他們也都是我大明治下之民,可是不納稅、不服徭役,就算是在法律上,他們也有自己的一套規矩。土司犯罪是可以依照'土俗'贖罪的,就是殺了人,賠筆錢都可以了事。

    他們之間發生爭端時以武力解決,也是他們千百年沿續下來的習俗,如果有一方被殺,他的家族來日再去尋仇就是,向來不需朝廷出面乾預。巡檢司出兵於理不合啊,一個不慎,還會給自己惹來莫大的麻煩。 ”

    雖然葉小天已經開始在嘗試理解此地與中原地區的不同,但是聽著這些事情,生於天子腳下的葉小天依舊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他想了想,道:“羅大哥說的也是道理,可眼下的問題是,他們這場爭端是因為顧教諭講禮而起,這些部族首領們的子侄又有一個縣學生員的身份,如果他們在這裡爭鬥起來,一旦有個什麼三長兩短,他們的家族部落會不會趁機刁難朝廷,提些非份要求呢?如果那樣,事兒就鬧大了。”

    “呵呵……”

    羅小葉淡淡地一笑,道:“你呀,叫你來找我,應該是孟縣丞、王主簿他們二人的主意吧?你就不想想,這事既然後果如此嚴重,他們為什麼還要置身事外,而是授意你來找我呢?”

    葉小天緩緩地道:“他們授意我來找你,當然有他們的如意算盤,我們若能成功阻止學子們鬥毆,他們身為頂頭上司,論功自然少不了一份功勞。如果我們調解失敗釀出大亂子,他們就可以推卸責任。”

    羅小葉有些意外地看了葉小天一眼,他還以為葉小天不明白這背後的道理呢。羅小葉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熱忱此事?又何必拉我下水?袖手不理,順其自然,不好嗎?”

    如果葉小天是真的艾典史,職責所在,羅小葉就不會這麼說了,但葉小天是冒名頂替,對此不予理會也不算玩忽職守,所以葉小天明知被人利用,還要來找他,甚至搭上私人交情,羅小葉就有些猜度不透了。

    葉小天的聲音很慢,但是神情很認真:“羅大哥,我不想理會背後那些亂七八糟的理由。說實話,其實我一直就是在混的,鄰縣血案的大盜是否流竄到我縣了?關我鳥事!施員外是情殺還是仇殺,兇手是誰?能抓到最好,抓不到我才懶得用心。

    從官面上來說,我這個官是怎麼回事,你最清楚不過,得過且過,我理直氣壯。從私人方面來說,我和他們一不沾親二不帶故的,我也懶得拿出十二分的精神來幫他們抓兇手。

    可是黃大仙嶺上這場決戰,不同!它還沒發生呢。已經發生的事,我可以不去理會它們的後事,還沒有發生的事,如果我也置若罔聞,坐視它發生,那我就是幫兇,那就有點說不過去了,和誰說不過去呢? ”

    葉小天輕輕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和這兒!”

    羅小葉用奇異的目光看著他,彷彿才認識他似的。

    葉小天笑了笑,說道:“我覺得吧,就算是當一天和尚撞一天鐘,我也得撞上幾下不是?那些王八蛋怎麼打算的,我不管,他們有私心,但我看得出,他們是真心不想讓那些部落首領們的子侄在葫縣出事。那麼他們指點我來找你羅大哥,就一定是因為在這件事上你羅大哥一定比他們有辦法。所以,我來了! ”

    羅小葉沒有說話,他沉默良久,提起酒壺,為自己輕輕注滿一杯,端起杯來一飲而盡,然後挾了一筷子豬耳朵,嘎吱嘎吱地嚼起來。一時間,房中一片靜謐,同桌陪酒的李雲聰和蘇循天也都用一種帶些異樣的眼光看著葉小天,這個不是官的官,今天給他們這些渾渾噩噩的真正官吏帶來了不小的心靈震撼。

    過了好一陣兒,盤膝坐在上首,一直只是喝著小酒,笑瞇瞇聽他們說話的葉大娘開口了:“小葉啊,娘是個婦道人家,你們哥兒倆在說些啥,娘不懂。娘不懂官道上那些彎彎繞繞的事兒,娘就听著,好像是那些土司老爺們家的小少爺們鬧彆扭,打群架,是吧?

    說起來,在這當官兒的都怕他們,連朝​​廷輕易都不願招惹他們,可咱們羅家,還真不怎麼怵他們。雖說依照祖訓,咱們屯軍一向不與當地部落的人通婚,為的是保證朝廷的刀把子兵始終要攥在咱們漢人手裡,才能一心一心為朝廷守疆衛土,可咱們畢竟在這兒生活那麼多年了,也不要總把自己當外人。

    太祖年間咱們就在這兒定居了,咱們是南京人不假,這一點永遠也不能忘,咱得記住祖宗是從哪兒來的。可也不要忘了,咱們同樣算是這葫嶺的人,都在這兒落地生根好幾輩兒了。

    咱們這些屯軍後代子孫,還要在這兒一代代生存下去的,你就是這些屯軍的頭兒,你要是凡事置身事外,那些土司老爺們會把咱們放在心上?那咱們羅家的子孫後代還不得受人欺負?

    人家是怎麼稱呼你的,山中部落的那些首領叫土司,你可是叫土官,為啥帶一個土字?就因為你是在這兒土生土長、世襲罔替的官!你這孩子,老實,可太老實了就難免受欺。你們巡檢司那邊的事兒,娘不是一點不知道,只是從沒問過你……”

    羅小葉的身子猛地一顫,失聲道:“娘……”

    葉大娘打斷了他的話:“也你老大不小的人了,你還是屯軍的頭兒,娘一個婦道人家,本來就幫不了你什麼,如果還硬要替你出頭,還不叫人笑話?不談這個了,你自己核計著辦,你要是一直沒出息,那就早點給我娶個兒媳婦,給我老婆子生個帶種兒的孫子。”

    羅小葉面紅耳赤,葉大娘端起一杯烈酒,一口燜了,語氣重重地道:“凡事你總不出頭,總有一天,再沒有任何人指望你會出頭,到那時,你就是想出頭也沒機會了。這一次,幫你兄弟一弟,也幫幫你自己吧,啊?”

    羅小葉低頭沉吟良久,狠狠地灌了一杯酒,霍然抬起頭來,紅著眼睛對葉小天道:“明天,咱們黃大仙嶺上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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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10 00:34:55 |只看該作者
第51章 冤家路窄


  羅小葉做為當日縣衙二堂在座的官員之一,很清楚葉小天這個「替代品」在利用價值耗盡後,就是他一命嗚呼的時候,因為這層緣由,羅小葉自然沒有籠絡或結交葉小天的意思。

  但這並不妨礙兩人暫時的親密,再加上葉大娘極力撮合,兩人在席間儼然就是一對異姓兄弟。這種情況下,葉小天的酒自然不會少喝,何況還有一個酒量如海的葉大娘一直在勸酒。

  葉小天怎麼也不會想到這位葉大娘竟然是一位酒國英雄,杯來酒乾,豪爽無比。不過葉小天離開的時候雖然微有醺意,醉的卻並不厲害,真正酩酊大醉的是蘇循天。

  這位仁兄名聲不好,號稱酒色財氣無所不沾,可憐他只喝了區區不過三錢小酒,就臉紅如豬肝,鼻息咻咻、神志不清了。葉小天看著麵條似的倚在李雲聰身上的蘇循天,不免惡意地想:「他號稱酒色財氣,酒量居然如此之淺,卻不知在色上又是一副什麼光景?」

  李雲聰拉長著一張臉,不耐煩地扶著醉得東倒西歪的蘇循天,累得滿頭大汗,葉小天見此情景便道:「李典吏,你扶蘇班頭回去休息吧,我隨便逛逛,再到衙裡去瞧瞧。」

  葉小天有兩個「胞妹」押在縣衙做人質,孟縣丞和王主簿已經放鬆了對葉小天的監視,可李雲聰大概是上次被葉小天掌摑之後已經恨極了他,唯恐他為逃命連親人也能拋棄,是以如條老狗般盯著他,從無一刻放鬆。

  葉小天讓他扶蘇循天先回去,他卻不肯,寧可拖死狗一般拖著蘇循天,也不願先走一步。見他這般模樣,葉小天也懶得理他,自管負了雙手,悠哉悠哉地走在前面。

  葉小天一路走去,有意拖著李雲聰走冤枉路,暗中則記下一些方便藏人與隱遁的街巷胡同。他東張西望的,剛從一條小巷抽回視線,赫然就見眼前站定一人,一襲苗裝,周身銀飾,明豔照人。

  葉小天心中突地一顫,下意識地就想逃走,可是一對上那雙明亮中帶著怒意與興奮的目光,就像被一隻貓兒戲謔地盯住的老鼠,有點兒麻爪,逃不動了。

  展凝兒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咬牙切齒地道:「葉小天?艾典史?為情私奔的家僕、相公堂子裡的兔兒爺,偷東西的小賊、浪跡江湖的騙子,你這隻妖精,還不現出原形?」

  一直粘著葉小天不肯離開的李雲聰見此光景,馬上把蘇循天往自己肩上一搭,調轉身形飛也似地離去,蘇循天酒醉,腳尖直勾勾的,硬是在地上犁出兩道長痕。李雲聰逃出好遠,才很仗義地拋下一句話:「典史大人,我送蘇班頭回去。」

  展凝兒冷笑著一步步逼近,旁邊還有兩個苗家大漢按著腰刀冷冷監視,葉小天不敢逃走,只能一步步後退,冷汗直冒地解釋:「姑娘,你認錯人啦!」

  「認錯人?我會認錯人?」展凝兒冷笑道:「難道你想告訴我,在晃縣騙我的那個人,在『蟾宮苑』騙我的那個人,其實都不是你?」

  葉小天馬上點頭:「對啊對啊,那個人真的不是我。其實呢,我不是我,我是我大哥,我大哥才是我。騙你的是我大哥,並不是我!你不懂是吧?不懂沒關係,我可以慢慢跟你解釋,這涉及到雙胞胎的問題,稍稍深奧了些……」

  展凝兒聽他滿口胡說八道,心中氣極,粉拳一攥便揚在空中,可是還不等她打下去,葉小天已經怪叫一聲,迅捷無比地蹲到了地上,雙手抱頭護住後腦,以臂肘夾住雙耳,護住面門,同時籍下蹲雙膝蜷曲的動作護住了胸腹要害。

  葉小天自幼在天牢中廝混,是以懂得這最大限度在毆打中保護重要器官的動作,展凝兒可不知他出身,一瞧這廝擺出一個不揍他簡直就是傷天害理的標準肉沙包動作,心道:「果然是個老賊,一看就是被人打慣了的。」

  葉小天抱頭蹲在地上,大叫道:「你不能打我,我是官,我是朝廷命官啊。」

  「官?官在哪?」展凝兒順手一指一個過路大漢,問道:「喂,你看到官了嗎?」

  那大漢一看這架勢,馬上變了臉色,機智地答道:「什麼官?俺沒看見過什麼官,姑娘你不要和我開玩笑!」說罷邁開大步,「蹭蹭蹭」地逃離了這個是非場。

  展凝兒「嗤笑」一聲,伸手一指從巷口剛轉出來的一個人,凶巴巴地喝道:「戴草帽的,問你呢,你看見官了麼?

  那人背一口胡琴,戴一頂草帽,手裡拄著一根竹杖,很不高興地道:「姑娘,戲弄我一個瞎子很有趣嗎?什麼觀啊廟的,我連路都看不見,你還問我什麼觀!」

  展凝兒吐了吐舌頭,點頭哈腰,:「對不住啊大叔,人家跟你開玩笑的啦,嘻嘻……」

  葉小天看見這般光景,有些忍俊不禁,但展凝兒一轉頭,他馬上又抱緊腦袋:「姑娘,就算我騙了你,你也沒什麼損失嘛,好歹我也是個朝廷命官,你不給我面子,也得給萬曆爺一點面子不是?不打我,成不成?」

  「成!」展凝兒晃了晃拳頭:「看在萬曆皇帝的面上,我不打你,我踐踏你!」

  展凝兒一提裙裾,抬起腳來……

  「凝兒姑娘!」

  一道福音從天而降,那是拯救天使徐伯夷的聲音。

  剛剛提起裙子,咬牙切齒地正要踢下去的展凝兒突然定住,她慢慢放下腳,鬆開裙袂,優雅地轉過身,臉上已經奇蹟般地換了一副溫柔、羞澀的笑容:「呀!徐公子,你怎麼在這裡?」

  展凝兒說著,就優雅斯文、裊裊娜娜地向徐伯夷迎去,笑不露齒、行不擺裙,霸王龍居然搖身一變成了小白鴿。

  展凝兒的神奇變化看在葉小天眼中,心頭一陣惡寒,再看看正一臉溫暖笑意看著展凝兒的徐伯夷,心道:「凶女人,活該你被人騙。我就不告訴你,等你失財又失身,哭天嗆地尋死覓活的時候,我會很開心的,哈哈……」

  葉小天想像著展凝兒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模樣,心中暗爽。一邊暗爽,一邊偷偷貼著牆角溜走,展凝兒用眼角餘光早就瞄到了他的舉動,可是這時正在扮小淑女,也只能任他離開了。

  展凝兒甜甜一笑,愈加淑女地對徐伯夷道:「徐公子,你不是回山裡探望父母高堂去了麼?這麼快就回來了呀……」

  葉小天也顧不上聽他們說些什麼,他貼著牆邊溜到巷口,悄悄一看展凝兒根本沒注意他,立即「哧溜」一下鑽進了巷子。一進巷子,葉小天就貼著牆根站定,輕拍胸口,慶幸地道:「冤家路窄,怎麼就遇到她了呢,一定是出門沒看黃曆……」

  葉小天話音未落,一隻大腳就踩到了他的頭上,葉小天「哎喲」一聲,急忙往旁一閃,就聽卟嗵一聲,一個肥碩的身子四仰八叉地摔在地上。葉小天一眼看清這人,頓時愕然:「大亨,怎麼是你?」

  「大哥?」

  羅大亨正哼哼唧唧地揉著屁股,忽然見是葉小天,馬上歡喜地從地上爬起來,開心地道:「果然是有緣出牆來相見啊,大哥你怎麼在這裡?」

  葉小天:「……,你這是從哪兒爬出來的,這麼狼狽,做什麼了?」

  羅大亨埋怨道:「大哥,我爹整天當我是賊一般看著,你不要學他好不好,我還能從哪兒爬出來,我從我家爬出來呀。」

  「你家?」葉小天不高興了:「我說大亨,難怪你爹說你一屁倆謊兒,你家我又不是沒去過,你家什麼時候搬到這兒來了?」

  羅大亨伸手劃了個圈兒,急道:「我沒撒謊,這牆裡頭是我家馬廊,我家馬廊難道不叫我家,這一片兒都是我家啊。」

  葉小天:「……」

  羅大亨道:「大哥,你怎麼了?」

  葉小天:「哦!是我少見多怪,不提這個了,咳!你從你家……翻牆出來,為什麼?」

  羅大亨登時變色,道:「此事說來話長,此地不宜久留,咱們先離開再說。」

  對於「此地不宜久留」這句話,葉小天非常贊同,馬上從善如流,道:「好,咱們先離開!」

  羅大亨掉頭就想往巷外跑,葉小天一把拉住他,道:「快,這邊!」

  羅大亨也是個沒主意的,馬上跟著葉小天沿著狹長的小巷往另一頭跑。羅大亨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地問道:「大……大哥啊,咱們剛才……就在路口,為……啥……往這邊跑……啊……」

  葉小天只有羅大亨一半的體重,跑得倒是輕鬆愉快,順口答道:「這你還不懂?這叫反其道而行之,如果有人追你,決不會想到你從那邊爬出來,卻往這邊逃走。」

  羅大亨喜道:「對啊!還是大……哥聰明,智……比……諸葛……」

  葉小天謙虛道:「還好,只是比你年長幾歲,閱歷豐富些……」

  葉小天衝出小巷,順勢往右一拐,只跑出三五步,就見一人正從門楣下走出來,葉小天一見此人,馬上一個急剎車,堪堪站住腳步。

  羅大亨跟在他的後面,低頭狂奔,跑得跟頭海狗似的,葉小天猛然站住,他根本煞不住腳步,肥碩魁梧的身子撞上去,一頭就把葉小天撞飛了,然後目瞪口呆地驚道:「爹?」

  洪員外領著幾個家丁,怒氣衝衝地站在路上,瞧那架勢,好像正要出門,估計就是去抓羅大亨的。一見羅大亨,洪百川立即咆哮道:「小畜牲,有本事你跑出去再也別回來啊!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大亨撓了撓頭,突地恍然大悟,道:「啊!我明白了!」

  洪百川一呆,奇道:「你明白什麼了?」

  大亨憨笑道:「剛才我就覺得有點不大對勁兒,跑啊跑的,一時也想不起究竟哪裡不對勁兒,如今看到爹我才明白過來,原來我是跑回自己家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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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10 00:35:41 |只看該作者
第52章 父子情懷


    洪員外聽了這混帳兒子的混帳話,一時間氣得臉皮子發紫,嘴唇顫抖,腦溢血症狀再度凸顯。他顫抖了半天,才哆哆嗦嗦地道:“你……你給我過來。”

    葉小天被大亨撞飛出去,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心中大恨:“他麼的,你自己不說,老子倉惶之間哪還記得你家大門衝哪兒開?”

    大亨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步一蹭地挪到洪員外身邊,這時葉小天也爬起來,向他們走過來。洪員外一把扭住兒子的耳朵,大喝道:“你這孽畜,闖下彌天大禍,不好好閉門思過,居然還敢私自外出。”

    葉小天心道:“噫!這句話聽著好耳熟,好像在哪裡聽過?是了,水舞給遙遙講西遊,那些佛陀大菩薩們每次從悟空棒下包庇自家妖精時,說的好像都是這句話。”

    葉小天剛想到這裡,洪員外已經扭著大亨的耳朵,對葉小天和氣地道:“犬子頑劣,以致釀下大禍,老夫這就帶他回去嚴加管教,給典史大人平添了許多麻煩,還望典史大人恕罪。”

    葉小天心道:“果然,洪員外與那些明著教訓實則包庇的佛陀大菩薩一個心思。”

    葉小天忙道:“洪員外不要誤會,本官不是來尋令公子晦氣的,實不相瞞,本官與令公子性情相投,呃……已然結拜了兄弟。”

    洪百川瞪大眼睛,眼珠子都快掉到地上了,吃驚地道:“艾典史,你開什麼玩笑,你……你和這頑劣不堪的小畜牲……結拜……兄弟?”

    羅大亨歪著頭,被老子揪著耳朵大聲道:“是啊爹,艾典史正是孩兒的結拜大哥。爹,你快放手,讓我大哥看見我這副樣子多不好意思。”

    洪百川的腮肉急劇地抽搐了兩下,無論如何也想像不出自己這個每天都能把他氣得三尸暴跳的混球兒子,怎麼就能和縣衙四把手做了結拜兄弟,洪百川的腦子一片混亂,已經徹底失去了思考能力。

    葉小天生怕他問起兩人結拜的詳情,連忙問道:“員外方才說,我這賢弟闖了彌天大禍,卻不知他做了什麼?”

    洪百川看著他,奇怪地道:“典史大人難道不知道明日黃大仙嶺上縣學兩派生員之間的大決鬥?”

    “啊!原來員外指的是這件事。”

    葉小天不覺有些心虛,雖說這事兒是羅大亨犯渾,可真要追根溯源,跟他還有莫大的關係呢,當初如果不是他讓羅大亨想辦法制止生員毆鬥,哪有明日的黃仙嶺大決戰。

    葉小天忙道:“這件事我自然是清楚的。說起來,也不怪大亨,那些學生著實頑劣,就算沒有大亨那句話,他們早晚也會鬧出大亂子來。”

    洪百川嘆了口氣,道:“典史大人,他們哪怕鬧得天翻地覆,只要與我家沒有干係,老夫也懶得理會。可這事偏偏因大亨而起,老夫就不能不擔心了。老夫想讓這小子閉門思過,誰知他就翻牆逃了出去……”

    羅大亨翻著頭道:“爹,做人要講信義的。孩兒那天當眾說過,要去當公證人,如果我到時不出現,豈非食言而肥?”

    洪百川似乎一碰上他兒子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立即暴跳道:“你給我閉嘴!你這個小畜牲,真要活活氣死你爹啊!你食言而肥?你食言而肥?你現在就夠肥的了!”

    羅大亨悻悻地閉上了嘴巴。

    葉小天拉長著臉,對洪百川道:“洪員外,我和令公子既然結拜了兄弟,那就該稱您一聲伯父了。您也不要叫我典史大人了,叫我……小天就好,呵呵,這是我的乳名。另外呢,您也不要口口聲聲地孽畜啊、小畜牲啊什麼的,好歹我是大亨的結義兄弟,他是孽畜,那我成什麼了?”

    羅大亨佔了道理,馬上理直氣壯地道:“對啊,爹,我是你兒子,你罵我,我沒話說。可我大哥可是縣衙的典史官,你罵人家,就太不講道理了。 ”

    洪百川的身子猛地晃了晃,似乎要氣到昏倒。他呼呼地喘了兩口大氣,一種悲哀的情緒突然籠罩了全身,有些淒涼地對葉小天道:“你看看我這兒子,老夫英雄一生,赤手空拳打下偌大家業,原本也沒指望他能有多大出息,只要能好好守著這份家業安份度日足矣。誰知他……”

    葉小天想起自己幼時受過驚嚇,以致變得怯懦異常,凡事不敢去爭,常常受人欺負的大哥,心有戚戚,忙安慰道:“伯父不要傷心,大亨呢,確實有些沒心機,可他還小嘛,身子雖然長開,心智還未成熟。再者說,他性情憨厚,縱然不能滿足伯父的期望,總好過那些紈絝子、二世祖啊。”

    洪百川嘆了口氣,無奈地道:“老夫如今也只好這麼安慰自己了。不瞞你說,黃大仙嶺生員對決一事,是顧教諭來跟我說的,老夫這才知道他又闖了禍。而且老夫問過顧教諭,大亨他在縣學……”

    “罷了,他不是那塊料,老夫也不想逼著他上學了。老夫本來答應過他那去世的母親,一向想把他培養成讀書人的,唉!不提這些了,以後叫他跟我學做生意就是。明日黃大仙嶺之事……”

    羅大亨聽說一直很頑固的老爹終於不再逼他上學,不禁眉開眼笑,但是一聽他提到黃大仙嶺,馬上道:“我要去!爹,做人要言而有信!做事要有始有終!不管今後怎樣,明天我是一定要去黃大仙嶺的。”

    洪百川苦笑著對葉小天道:“你看看,換了誰攤了這麼一個寶貝兒子,能夠不被他氣死,就算是燒了高香了。”

    葉小天道:“明日之事,大亨還真不好不去。他是公證人,去了也不參與雙方爭鬥,不致有什麼危險。如果他不去,那些生員也不是白痴,不管明日之事如何了結,事後總免不了要來尋他晦氣。”

    洪百川挺起胸膛,大聲道:“老夫自然曉得他們都是未蒙教化、桀驁不馴之輩,可他們再囂張,也不至於闖到我家來殺人越貨吧?老夫不讓兒子再去縣學讀書,以後避著他們些就是了。”

    葉小天道:“他們就是這裡土生土長的人,早晚要繼承附近山中各個部落首領之職。洪員外家也在這裡,一味逃避算是辦法麼?員外你疼愛兒子固然沒錯,可你現在能為他遮風蔽雨,能永遠為他遮擋一切麼?他總要長大成人,獨自面對這一切的。”

    洪百川沉默良久,慢慢鬆開了兒子的耳朵,喟然道:“你說的話,我何嘗不明白這些道理,只是為人父母的,總是……,罷了,那就讓大亨去吧,我相信典史大人不會坐視那些生員真的大打出手,釀出血案的。”

    葉小天其實又哪有什麼把握了,不過他對這些生員了解有限,其餘種種都是從別人那裡道聽途說而來,他相信那些生員既然沒有生死大仇,縱然是受人戲辱,也不至於必欲致對方於死地才甘心。明日那場鬧劇,恐怕是年輕人不肯服輸的心態作祟,到時他帶了捕快、民壯們上山,又有羅巡檢調巡檢司官兵助陣,怎也不致事態擴大。

    想到這裡,葉小天便道:“伯父放心,大亨不會有事的。”

    羅大亨揉著耳朵,喜滋滋地道:“爹,我真的不用再去上學了啊?”

    洪百川方才萬念俱灰,這才說下不讓大亨繼續求學的話,可是話一說完,他就後悔了。當初他可是親口答應大亨他娘,不讓大亨再走爹娘的老路,只做個本本份份的普通人,讀書考學,太平一世的。

    可兒子真不是那塊料啊,他這當爹的該想的法子都想了,該做的努力都做了,兒子就是對讀書沒興趣,他這個當老子的又能怎麼辦?想到大亨他娘,洪百川便是心中一慘,眼睛不覺濕潤了。

    當初,他和大亨他娘一見鍾情,恩愛甚篤,可是直到兩人懷了大亨,都沒得到大亨他姥爺的承認,大亨他姥爺甚至派了人來,把他們抓回去,要當眾殺了他,離散他們夫妻。

    當時大亨他娘已身懷六甲,她硬是在自己的親生父親面前以拳捶腹,以一屍兩命的決絕相抗爭,這才逼得老人鬆口,憤然放他們離開,從此父女絕情,再不相見。

    大亨這孩子如此頑劣,性情又如此憨傻,或許就是那時落下的病根兒,別看洪百川整天和兒子跟仇人似的,其實對他不知有多憐惜寵愛。大亨他娘的臨終遺囑,洪百川更是盡心竭力,誓欲完成。

    可是兒子他……

    大亨滿懷希冀地看著父親,洪百川看到兒子期待滿滿的目光,心中忽地一軟,暗道:“孩子他娘希望大亨太平一世,安安份份,可那……也不一定要讀書識字,詩書傳家吧,他既然對讀書毫無興趣,不如讓他棄書從商如何?

    大亨眼巴巴地看著洪百川,央求地道:“爹……”

    洪百川嘆了口氣,道:“罷了!明日,你先隨你義兄往黃大仙嶺,了結了那樁混帳事。回來之後,為父會交待你一樁買賣,如果你能圓滿完成,從此便不用讀書,安心經商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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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黃大仙嶺


  次日一早,葉小天走出住處,正想照慣例到前街小吃店去用早餐,不料一開門,就見縣令花晴風、縣丞孟慶唯、主簿王寧、教諭顧清歌、訓導黃炫、巡檢司羅小葉、吏典李雲聰等人正候在門前,倒把葉小天弄得一愣。

  看見葉小天的打扮,肅立於外的花晴風等人也是一愣,卻見葉小天不知從哪裡弄來一襲青衫,頭戴公子巾,風度翩翩,手中還持竹骨摺扇一柄,竟是一副讀書人打扮。

  花晴風訝然道:「艾典史,你這般模樣,所為何來?」

  葉小天道:「啊!我想,如果以典史面目登山,那班桀驁不馴的學生必然心生反感。不管怎麼說,他們也算是讀書人,我做這樣的打扮,比較容易得到他們認同,和他們好溝通一些。另外,也可彰顯朝廷仁義之師,先禮後兵之意。」

  葫縣眾官吏:「……」

  葉小天「嘩」地一聲打開摺扇,瀟灑地搖了兩下,問道:「如何?」

  花晴風咳嗽一聲道:「不錯不錯,艾典史很用心。這個……今日艾典史就要登黃大仙嶺,處置本縣生員聚眾鬥毆一事了。本縣及孟縣丞、王主簿和各位同僚,都很重視此事,一大早大家就趕來,備下酒宴,預祝艾典史馬到功成,順利解決這樁麻煩。艾典史,請!」

  葉小天愣道:「大清早的就喝酒?」

  孟縣丞道:「只為討個好綵頭,早啊晚的倒不打緊。」

  王主簿道:「孟縣丞說的對,艾典史,咱們快點走吧,不要讓各位大人久等。」

  葉小天道:「好好好,咱們這就……咦?蘇班頭呢?」

  花晴風輕輕咳嗽一聲,淡淡地道:「循天昨日宿醉,迄今未醒,本縣叫他在家歇著了。」

  葉小天心道:「這人酒量實在……,區區三錢酒,一直醉到現在?」

  轉眼看到李雲聰一臉苦逼相,葉小天心頭不由一動,暗道:「屁的宿醉未醒,花縣令怕是擔心嶺上危險,存心庇護自己小舅子吧。」

  因為縣衙裡事先打了招呼,所以縣衙對面不遠的那家「太白居」大酒樓一大早就開業了,眾官員前呼後擁的登上太白樓,杯籌交錯,紛紛敬酒,過了一個多時辰,捕快和民壯都已集合完畢候在樓下,葉小天這才向大家舉杯告辭,移步下樓。

  葉小天領著三十名捕快、五十名民壯獨行,羅小葉則自去點一百名巡檢司官兵另行上山暗中策應。葉小天走到長街盡頭時回頭望了一眼,就見花知縣、孟縣丞、王主簿他們還站在樓頭,遙遙相望。

  葉小天向他們招了招手,心道:「這是預祝我馬到成功麼?怎麼總有一種風蕭蕭兮易水寒的感覺?」

  太白居樓上,花晴風和孟慶唯、王寧佇立在那兒,眼看著葉小天越走越遠,王主簿突然道:「你說他會不會死在山上?」

  花知縣眉心跳了跳,道:「沒那麼誇張吧,那些蠻夷固然跋扈,可是除非他們存心造反,否則怎也不會對朝廷命官下毒手的。」

  孟縣丞頷首道:「是啊,正因如此,我們才放心讓他上山啊。否則,他若死在那些生員的棍棒之下,於你我依舊是一樁大麻煩,朝廷還是會見責的。他現在還死非其時,不能死,而且不可以『橫死』……」

  王主簿輕輕一笑,道:「不被人打死,一頓苦頭總是少不了的。這頓酒,就當我們為他賠罪吧。」

  葉小天帶著捕快和民壯浩浩蕩蕩趕到城邊,忽然有人大聲招呼:「大哥,大哥,我在這裡!」葉小天聞聲看去,就見羅大亨挎著書包站在城門處,正興高彩烈地向他招手。

  葉小天快步迎上去,左右看看,納悶兒地道:「你爹呢?就你一個人?」

  羅大亨開心地道:「當然只有我一個,叫我爹來幹嘛,他一在我身邊,什麼事都管著,特別不自在。我爹也說,這是我自己闖的禍,讓我自己去解決,他不會出頭的。」

  葉小天心想:「洪百川怕是並非不想出頭,而是過於擔心兒子,偏偏他一個商人,雖然有錢,可是在這些強橫霸道的山地首領們面前卻沒有什麼說話的餘地,過於忐忑,反而不敢面對了。」

  葉小天看看羅大亨的樣子,奇怪地問道:「你今天上山做公證,背著書包做什麼?裡邊還是板磚?」

  羅大亨得意地笑道:「大哥只猜對了一半。」

  「哦?」

  「板磚,有,用來以防萬一的。文房四寶,也有。」

  葉小天詫異道:「你帶文房四寶做什麼?」

  羅大亨道:「做公證人不需要記東西麼?再說,這也是兄弟我對痛苦的學習生涯的一個祭奠啊!最後一次背書包了,還真叫人懷念啊……」

  葉小天:「……」

  ※※※※※※※※※※※※※※※※※※※※※※※

  葉小天率眾出了縣城,一路往黃大仙嶺走,路上行人漸多,有男有女、有背簍的姑娘、挑擔的貨郎,還有拉著黃牛不曉得是做什麼的,漸漸與他們混作一支隊伍。

  葉小天納罕地向李雲聰問道:「怎麼回事,這附近今天有集?」

  李雲聰心情極度不好,陰沉著一張面孔,不過人善才被人欺,葉小天可不是善人,自打他上回發了驢性兒之後,李雲聰也清楚了他的性格,知道此人不好對付,倒是不敢公開和他唱反調了。

  葉小天既然問了,他就去問,不一會兒回來稟報:「典史大人,那些人不是去趕集的,他們都是……去黃大仙嶺……看熱鬧的。」

  都是去……黃大仙嶺的?

  葉小天看看那挑著擔的彝家小貨郎、背著一簍水果的苗家小阿妹,再看看那把小孫子綁在後背上,拄著枴杖,歡天喜地往前走的老漢,登時有些無語了:此地民俗,還真是與中原差距太大了……

  前方不遠一個山坳,山坳裡隱約可見有些民舍,隱在叢叢綠蔭之中。

  李雲聰往山上一指,道:「大人,由此上去,就是黃大仙嶺了。」

  葉小天抬頭一看,就見高高一座山峰,雄峻奇偉,怪石嶙峋,難怪被人穿鑿附會地引出了什麼黃大仙的故事,若是普普通通一座土嶺,怕也難以引起人們離奇的想像了。

  葉小天把袍袂往腰間一掖,道:「走吧,上山!」

  羅大亨抬頭望了一眼山峰,叫苦不迭地道:「以前光聽說黃大仙嶺黃大仙嶺的,要是早知道這麼高,我就不說在這兒比了,到我家門口決鬥該多好。」

  葉小天白了他一眼道:「你還怕氣不死你爹?少廢話,上山!」

  羅大亨雖胖,其實因為他骨架大,身量高,倒是不顯累贅,不過葉小天是見過他的體質的,被那麼瘦小枯幹皮猴兒似的同學一推,他就仰面摔了個跟頭,這位仁兄的身子其實並不壯。

  果不其然,雖然險峻卻並非特別高的一座山峰才爬到一半,羅大亨就汗流滿面,氣喘吁吁了:「不行了,不行了,大哥,我得歇歇,兄弟我……真……真的是爬不動了。」

  葉小天無奈地站住,對他道:「你爹不來也就算了,可他至少應該給你雇兩個人,專門抬你上山才對呀。」

  羅大亨道:「我爹又不知道這黃大仙嶺有多高,哪想得到會這麼累?呼……,我要喝水。」

  羅大亨說著就從書包裡掏出一個水袋,又拿出一塊桂花糕。

  葉小天踏著一塊嶙峋的青石,回首向山下望去,就見青青山坳間,十幾處民舍散落其中,其中一幢民居就在小河邊,二層的竹樓,敞敞亮亮的一個小院兒,有幾道人影正在院中站著,遠遠的也不知道是什麼情形。

  葉小天渾未在意,轉身走到羅大亨身邊,也在石頭上坐下,抬頭看看天色,對李雲聰吩咐道:「看這時辰也不早了,你先上山一趟,告訴他們,就說公證人正在登山途中,叫他們稍候片刻。」

  李雲聰不悅地道:「大人,這事兒隨便指派一個人就可以了,卑職好歹也是一個吏典,這跑腿報信的差使……」

  葉小天神色一冷,訓斥道:「他們?他們還要留著力氣呢,一旦真的發生意外時,他們是要替本官打打殺殺的。到那時候,你也挺刀上陣嗎?」

  李雲聰分辯道:「卑職是讀書人,哪懂那些打打殺殺的事情。」

  葉小天道:「這就是了,你能做的就只有這件事。你去,叫他們安份些,公證人沒到,誰敢妄生事端,就判他輸!快去!」

  李雲聰含忿咬了咬牙,應聲道:「是!」便氣鼓鼓地向山上爬去,葉小天看著他的背影微微一笑,有權不用,過期作廢,既然你小子一直跟我做對,現在有機會,怎能不作弄你?

  山下那處小院裡,幾個青衣大漢正與一家三口劍拔弩張。一個青衣大漢冷冷地道:「我說你們一家人,怎麼就四五六不懂呢?那張虎皮是齊木齊大爺看中的。你們就算耳朵塞了驢毛,也該聽說過齊大爺的名聲吧,竟敢不賣!」

  院子裡站著一家三口,中間一個相貌憨厚衣著樸實的中年婦人,手裡卻提著一把菜刀。旁邊一個臉色陰沉、雄壯如山的中年漢子,手中持一桿鋼叉。站在婦人另一側的是一個緊攥狹長鋒利鋼刀的少年,正是刀捕魚、箭射虎的華雲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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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無限風光在險峰


  華雲飛憤怒地瞪著那幾個大漢,恨聲說道:「一張完好的虎皮,你們才出五錢銀子就想買走?你們這是買還是搶?老虎是我獵的,我說不賣就不賣!」

  一個大漢冷笑道:「這張虎皮,可是我們齊爺看上的。我們齊爺看上的東西,還有別人敢要嗎?你不賣?難道留在家裡生蟲子?」

  華雲飛道:「我就是留著它生蟲子,我喜歡,你管得著嗎!」

  華老爹沉聲道:「各位,我們華家只是這山溝溝裡的一個小小獵戶,跟齊大爺自然是沒法比的,可這虎皮是我們家孩子獵的,賣不賣在我們,五錢銀子買一張上好虎皮,到了哪兒都沒有這樣的道理。」

  華大娘道:「如果這葫縣沒人敢買,我們當家的可以拿到鄰縣去賣,如果鄰縣也沒人敢買,我們華家就拿它當傳家寶了。你們請回吧,就是說破了天去,這張虎皮也不給你們。」

  當先那名大漢微微眯起眼睛,神色有些猙獰,冷聲道:「給臉不要臉的東西!你們這是死了心要跟我們齊大爺做對,是不是?」

  這大漢一說狠話,手下的幾個人立即揚起了刀,華老爹一家三口也不含糊,馬上攥緊了兵器,當先那名大漢張開雙臂,攔住手下的蠢動,「嘿嘿」地冷笑起來:「好!你們有種,真是太有種了,敢得罪我們齊大爺的人,數遍葫縣,大概你們算是頭一家。華家是吧?成!我這句話兒摞在這裡,青山溝從此再沒有這麼一戶家!走!」

  大漢一揮手,領著冷笑連連的幾個大漢揚長而去。華老爹父子憤恨地瞪著他們的背影面無懼色,只有華大娘看了丈夫一眼,再看看兒子,眉宇間微微閃過一絲憂慮。

  半山腰上,大亨又是喝水又是吃糕,忙的不亦樂乎。葉小天看著他的模樣,真有種啼笑皆非的感覺。在大亨吞下第六塊桂花糕的時候,葉小天嘆了口氣道:「大亨啊,你歇足力氣了吧。」

  大亨打個飽嗝,道:「哥,我吃多了,有點犯困,要不你們先上山?」

  葉小天:「……」

  大亨感動起來,歡喜地攀住葉小天的胳搏:「大哥這是要等我一起上山?大哥,你對我真的很好。」

  葉小天咬著牙根兒一字一句地道:「誰叫你是公證人?」這一刻,葉小天真想掏出大亨書包裡那塊板磚,狠狠拍在他的腦袋上。葉小天現在總算明白洪百川是種什麼心情了,這個胖子真的叫人有種打死他的衝動。

  豔陽高照,日上三竿。

  四竿。

  四竿半……

  當太陽照出的人影兒即將萎縮到人的腳底板時,羅大亨終於站起來,拍拍手上的桂花糕渣,對葉小天意氣風發地道:「大哥,咱們走吧!」

  ※※※※※※※※※※※※※※※※※※※※※※※

  山頂上,縣學兩派秀才呼朋喚友,找來的儘是族中剽悍善戰的勇士,雙方各執刀槍,殺氣騰騰。一個縣學的秀才們想要一較高下,比的居然不是吟詩作賦,而是刀槍劍戟,這也算是貴州一景了。

  不過這樣的節目顯然才是人民大眾喜聞樂見的,吟詩作賦那種高雅的玩意兒怎麼能與勞苦大眾同樂呢,你看這刀來劍往、喊打喊殺的,最好再見點血,那多有看頭。

  是以兩派秀才及其助拳的江湖好漢們壁壘分明地在黃大仙嶺上分列兩陣,一個個彷彿吸足了水分的高梁穗子,鬥志昂揚。旁觀群眾更是熱鬧,指指點點,品頭論足。

  準備決鬥的雙方生員雖然瞞著各自的長輩,可是同輩之中自然有要好的朋友、還有的人已經有了親密情侶,這種事是不會瞞著他們的,這些人都趕了來,男的助拳,女的助戰。

  小阿妹們穿著節日的盛裝,五彩繽紛、鮮麗非常,站在秀才隊伍中間,開心地唱起了甜美的山歌:「哎~~~,要唱山歌快快來囉喔快快來,一男一女唱起來呀啊唱起來。一個巴掌拍不響囉,一棵松樹難~~成~~林哎~~~~」

  對方隊伍裡馬上跳出一個身材魁梧,身披半身皮鎧,手執三股鋼叉的秀才,縱聲回應道:「哎~~~,要唱山歌並不難囉並不難,妹會唱來哥會還囉哥會還,唱只金雞配鳳凰喲,唱棵桂花配牡丹……」

  小貨郎搖著「撥浪鼓」高聲吆喝:「破布頭、破鞋頭、頭髮兌針線。來,小人要甜甜,姆媽要針線,老太太要夾髮針。來,舊銅爛鐵有勿有?」

  旁邊一個挎著筐子的大嬸兒馬上以比他高亢一倍的聲音喊起來:「雞子換杏兒,雞子換杏兒,一個雞子七個杏兒……」

  羅小葉率領巡檢司官兵從山的另一側爬上來,眼看這班熱鬧場面不禁為之愕然。手下一個把總呆呆看了半晌,湊近他身邊,低聲嘀咕道:「大人,今天真的有人在這裡決鬥?不會是情報有誤吧?」

  身後突然有個聲音道:「讓一讓,你們擋著我啦!」

  羅巡檢和那把總回頭一看,就見旁邊松樹下坐著一個青袍人,手中拿一張畫板,正用炭筆勾勾抹抹,似乎在畫兩派對峙的場面,二人趕緊挪了個地方,羅小葉有刀柄頂了頂頭上軍帽,困惑地道:「艾典史呢?」

  葉小天陪著羅大亨,很無奈地往山上爬著,葉小天幾次三番動了讓民壯抬著羅大亨走的主意,只是一時間不好製做滑竿,再者說就大亨那體形,真叫人抬著也難為了人家。

  羅大亨歇歇走走,走走歇歇,這一段山路一直走到身後的太陽超越到他們前方,將他們的身影投向山下,他們還沒爬到山頂。

  葉小天心急如焚,擔心山上那些秀才早就打得不可開交,可是他堅持讓羅大亨這個公證人上山是有用意的,在他的想法裡,想讓兩派生員和平解決爭端,大亨要起很關鍵的作用。葉小天不能撇下他獨自走,也就只好無奈地陪著他爬山。

  山上又是做買賣又是斗山歌的熱鬧非凡,久等公證人不來的人們倒也不覺煩悶,山歌唱到後來,發展成雙方鬥嘴,一位鬥嘴鬥輸了的「族花」級美麗小苗女當場宣佈,誰能代表本派秀才大敗對方秀才,自己就立即嫁給他,姑娘的豪言壯語馬上贏得一片熱烈的掌聲。

  羅小葉率領手下一群官兵,一開始還是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可是一等葉小天不來,再等葉小天還是不來,雙方秀才又一直沒動手,羅小葉無奈,只好帶著自己的人選了一塊山坡地,無聊地坐下等候。

  羅小葉一開始還覺得那些賣小吃賣零食的商販跑到山上實在有些誇張,可是等到正午的太陽從天空掠過,肚子開始咕咕叫的時候,他才發現這些小商小販真的都有一隻比狗還靈的鼻子。

  大家都有些餓了,紛紛掏錢買吃的,小商小販們賺得笑口大開。後來實在餓的捱不住,連羅小葉都掏錢使喚人去買回四個包子、兩個茶蛋,就著山泉水吃起飯來。

  葉小天陪著羅大亨,率領捕快和民壯,終於步履蹣跚地登上了山頂。他們沒來時,準備決鬥的兩派秀才和圍觀群眾還不時往山下瞧,等到現在他們爬上山嶺的時候,山上的人早就沒了那個心情。

  羅大亨汗流滿面地爬上山頂,很失望地發現,對於他的到來,大家表現的很平靜,甚至……根本沒發現他到了。羅大亨完全沒有享受到想像中萬眾矚目、萬眾歡呼的熱烈場面。

  葉小天和羅大亨站在山上,就聽前邊幾個散亂地坐在石頭上觀戰的當地漢子不耐煩地吆喝著:「喂,你們究竟打不打呀?要打你們倒是快點打啊,不死人可不熱鬧啊……」

  葉小天無奈地搖了搖頭,轉眼去尋李雲聰。李雲聰跟個鬼似的,也不知從哪兒一下子冒了出來,抱拳道:「大人!」

  葉小天嚇了一跳,道:「啊!他們……還沒打起來吧?」

  李雲聰道:「如果不是明知今天他們是來幹什麼的,我真想像不出他們是來決鬥的。喏,你瞧,那兩個正在跳舞的姑娘,她們分屬兩派。下一刻她們的情郎就要殺個你死我活,她們卻在對舞,真是莫名其妙。」

  羅大亨感慨地道:「生死尋常事也。所謂談笑殺人,這就是古之遺風了。」

  李雲聰攤開手苦笑道:「我說洪家少爺,我核計著吧,如果你們今天一直不上山,沒準他們又唱又跳的等到天黑,也就各自回家了,談笑固然是談笑,殺人的事卻不會發生了。」

  葉小天眼睛一亮,興奮地道:「是這樣嗎?那我們要不要再下去?」

  葉小天話猶未了,羅小葉就站在遠處,興奮地喊道:「艾典史,我在這裡!艾典史,我們在這裡!」

  羅小葉嫌山上太吵,生怕葉小天聽不見,還讓他手下一百名官兵雙手攏著嘴巴,跟他一起喊:「艾典史,我們在這裡!艾典史,我們在這裡!」

  葉小天嘆了口氣道:「走不成了,我們過去吧」。

  「喔!」

  大亨倒不怵場,背著書包一撅一撅地就往前走。

  唱了一上午、跳了一上午,如今胡亂用過午餐,正散坐在樹蔭下、礁石旁消食兒的人們紛紛站起來,興奮地大叫:「公證人來啦!可以打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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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12 00:37:50 |只看該作者
第55章 上策、中策


  那些縣學生員們見羅大亨終於趕到,馬上向他迎上來。有人責怪羅大亨姍姍來遲,更有人迫不及待地便道:「我們已經等你很久了,現在可以開始了吧?」

  「慢來慢來,我還有話說!」

  羅大亨說著,把書包往身前挪了挪,往書包裡一摸,拽出一塊磚頭。

  眾秀才警惕地問道:「你想幹什麼?」

  大亨乾笑道:「不好意思,拿錯了。」

  大亨把磚頭塞回書包,又把硯台拿出來,四下一打量,見前方不遠處有一方大石,石頭表面風吹雨淋的十分光滑,就走過去,放下硯台,又從書包裡摸出一本冊子,打開書冊,用硯台壓住冊子一角。

  這些秀才要說不讀書吧,其實平時舞文弄墨的倒也還認得些字,反倒是羅大亨在縣學裡幾乎從未見他提過筆。如今這些秀才一個個提刀掄劍殺氣騰騰的,一向不碰筆墨的羅大亨倒拈起筆來,眾秀才心中都有一種錯亂的感覺。

  眾秀才呆呆地看著大亨動作,就見他不慌不慢地拿出一枝毛筆,拔下筆帽,用唾沫順了順筆毫,打開硯台,持筆在手,對秀才們道:「都有誰要參加決鬥啊,過來報名。至於決鬥些什麼,一會咱們再詳細研究。」

  眾秀才面面相覷,其中一人忍不住問道:「報名?報什麼名?誰想參加那就參加啊!決鬥些什麼東西還要研究嗎?真是豈有此理,這是決鬥啊!當然擅長怎麼打就怎麼打,打到對方服,不服打到死!」

  大亨的嘴角都快撇到耳丫子底下了:「要不我說你們不學無術呢,是文鬥還是武鬥啊?鬥一場還是三場啊,這些不先定下來,那還要我這公證人做什麼呢?參加決鬥的人數不定下來,那如何保證我們的決鬥公平、公正、公開呢?」

  眾秀才聽的莫名其妙,有人勉強問道:「那你說,我們該怎麼辦?」

  大亨眉開眼笑,指著他道:「孺子可教,這就對了!首先呢,你們雙方要到我這個公證人這裡來報名,你們都有什麼人參加,兩邊參加的人數要相當,這樣就要先有一個內部的選拔過程了……」

  羅大亨還沒說完,眾秀才就不滿了,有人大聲叫道:「憑什麼?我兄弟多、朋友多,不行啊?他們願意幫我,不行啊?」

  另外有人就嚷:「你不就是仗著人多勢眾才一向飛揚跋扈嗎?要不是你人多,老子早就把你幹掉了。」

  雙方你一言我一語,越說火氣越大,舉起刀槍就要沖上去,羅大亨持著毛筆沒事人兒似的站在一邊,直到馬上就要爆發衝突的兩伙人被其他秀才們分開,大亨才嘆道:「你們現在知道公平的重要了吧?如果不限定人數,就算你們今天打過,輸的人也是口服心不服的。」

  不遠處,葉小天和羅小葉已經走到一起。

  羅小葉低聲埋怨道:「艾典史,你們怎麼來的這麼慢?」

  葉小天苦笑道:「還不都是因為那個活寶?」

  羅小葉看了大亨一眼,搖搖頭道:「不提此事,你打算如何制止雙方決鬥?」

  葉小天道:「眼下哪有准主意,我們當然是見機行事了。不過我覺得這些秀才們其實都只是些不知天高地厚、被家裡人慣壞了的二世祖,所謂決鬥也不是因為他們之間真有什麼解不開的仇怨,不過是因為口角而引發了意氣之爭。我想……既然大亨是公證人,不妨利用大亨的公證人身份誘導他們一下,給他們雙方一個台階,若能讓雙方不動刀兵而解決問題,方為上策。」

  那邊,羅大亨振振有辭地道:「你們這些部落有大有小,小的區區幾百人,多的幾萬十幾萬人,如果不限制人數,任由你們呼朋喚友,這仗還怎麼打?大家站出來數人頭就好了,誰人少誰認輸!」

  眾秀才想想也是道理,便紛紛點頭道:「成,這一條就依了你。還有什麼規矩?」

  羅大亨道:「這第二條嘛,就是確定決鬥的內容了?我昨夜苦思冥想,終於想到了幾項既能體現同學們的真本領,又能輕易決出勝負的手段,說出來大家參詳一下。」

  眾秀才很感興趣地圍上去,七嘴八舌地道:「你快說。」

  羅大亨按照葉小天爬山路上對他所說的提議,豎起一根短短胖胖的手指,說道:「第一項,咱們比爬山。你們都下山去,從山下往上跑,哪一方先跑上來的人多,哪一方就算贏……」

  羅大亨還沒說完,底下就已是一片喧嘩叫罵聲,大亨不得不提高嗓門,大聲喊道:「這第二項,看到那塊石頭沒有,大家比賽舉石頭,誰要是舉不起來誰認輸!第三項,咱們比爬樹,你們看那邊那些高聳入雲的大樹……」

  「放屁!」

  「你拿我們當猴耍?」

  「混蛋,天下哪有這樣的決鬥!」

  「揍他!揍他!打死這個王八蛋!」

  大亨被淹沒在人群中間,猶自據理力爭:「不要動手!我都說了只是大家參詳,你們不同意就不同意,難道還要毆打公證人麼?我的瑪雅……」

  羅小葉對葉小天道:「你的上策,只怕是行不通了。」

  葉小天皺了皺眉道:「上策行不通,那就只有採用中策了。」

  羅小葉也皺起了眉,道:「你的中策……又是什麼?」

  ※※※※※※※※※※※※※※※※※※※※※

  「統統住手!」

  葉小天大喝一聲,排眾而出,將群情洶洶地把羅大亨圍在中央的秀才們用力推開,站到羅大亨面前。羅大亨整理了一下被人揪得凌亂不堪的衣服,把書包擺正,不高興地道:「這些人,真是太野蠻了!」

  葉小天神色凜然,大聲疾呼道:「你們都是山中部落首領子侄,將來要麼是一方土司,要麼是一部吏目,又或者是族中長老,都是要做大事的人!要做大事的人,卻只會打打殺殺,能行嗎?」

  眾秀才大聲道:「當然行!」

  葉小天語氣一窒,無奈地道:「不會打打殺殺,當然不行!可是只會打打殺殺,顯然也不行!不會打打殺殺,那就是軟蛋!只會打打殺殺,那就是莽夫!就連猛張飛都知道在當陽橋前用上一計呢,你們說,只會喊打喊殺的人能做什麼大事?」

  秀才們都安靜下來。葉小天見他們似乎聽進去了,不由心中暗喜,連忙趁熱打鐵道:「你們的家族長輩把你們送到縣學裡來,就是為了讓你們能夠允文允武,可你們一遇到事情,從來不去想如果不動武能不能解決它,這不是有負長輩厚望嗎?」

  眾秀才面面相覷。葉小天又道:「還有,你們的家族長輩,把你們送到縣學讀書,除了想讓你們增長智慧,明顯還有更深一層的用意,難道你們就從來沒有用心體會過嗎?」

  這句話倒真是勾起了眾秀才的好奇心,有人忍不住問道:「還有更深一層用意,什麼用意?」

  葉小天道:「你們是部落首領的子侄啊,你們將來是要統領本族百姓的,那時候你們自然免不了要和官府打交道,和其他部落打交道。你們現在在縣學讀書,有功名在身,和當地官府的人……比如本官,就可以建立深厚友誼嘛。
  你們做了同窗同學,那你們彼此之間就有了一份同窗情誼,將來你們成為部落首領和長老的時候,就可以率領本部落,與同學部落守望相助,和睦相處,豈不就天下太平了嗎?你們的長輩用心良苦啊!」

  面前依舊一片肅靜,葉小天見眾人終於冷靜下來,不由吁了口氣,偷便向站在人群後面的羅小葉和李雲聰等人遞了個得意的眼神兒:「他的中策自然是曉之以情,喻之心理。當然,這還只是中策的一半,再下一劑猛藥,就可以收工回城了。」

  葉小天語重心長地道:「古語有云,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你們到縣學讀書,學的正是勞心之術啊!現在,放下你們的刀,試著用智慧來解決問題,誰要是執意不聽,你們看到沒有?」

  葉小天伸手一指外圍的官兵、捕快和民壯:「本官忝為本縣典史,是絕不會坐視你們目無王法、胡作非為的!如果有人執意不聽本官良言相勸,本官也只好公事公辦,把他逮捕法辦!言盡於此,勿怪某言之不預也!」

  葉小天說完狠狠一甩袖子,冷冷地瞟過這些二世祖的臉,希望能從他們臉上看到一絲羞愧甚至惶恐的神情,可惜面前一張張面孔都毫無表情,葉小天暗暗蹙眉,心想:「怎麼回事?莫非他們學識太淺,我的話太文謅謅了?」

  人群中「嗤」地一聲冷笑,有人用揶揄的語氣道:「典史大人,你那一套在我們這裡是行不通的。還守望相助?山只有那麼高,林子只有那麼深、地只有那麼大,河只有那麼幾條,有了你的就沒有我的,不打不爭,怎麼行?」

  另一個人便道:「天下太平?如果不是我們的部落和他們的部落一向不太平,我們之間又怎會形同死敵?我們的部落和他們的部落本就矛盾重重,糾紛不斷,我們和他們能做朋友?」

  「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跟我們掉書袋啊?好!那就請你典史大人向我們展示一下,如何用你的心,來治我們的力吧!」

  肅靜了半晌的二世祖渾秀才們臉上露出一片戾氣,慢慢向葉小天逼近。

  一片刀叢,冉冉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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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
發表於 2014-8-12 00:38:38 |只看該作者
第56章 我有一個秘密……


  一見那些同學逼近,羅大亨慌慌張張地從書包裡掏出板磚攥在手裡,大吼一聲道:「你們想幹什麼?」

  葉小天也是臉色大變,他本以為這些二世祖只是不諳世事,既然大亨用騙的不管用,自己用哄的應該就能對付,卻不想這些人竟是油鹽不進,人事不懂。

  其實這也是葉小天的短板,他沒跟這種二世祖打過交道,哪知道這種人最大的特點就是不講理、不怕恐嚇,不知天高地厚,要想讓他們服軟,只有比他們更強勢,他們如果通情達理或者懂得權衡利弊,也就不叫二世祖了。

  眼見他們紛紛舉刀,合作一處向自己逼來,葉小天也慌了,一邊急急後退,一邊大聲嚷道:「你們不要過來!傷害朝廷命官,可是大罪。」

  羅大亨緊緊攥著那塊板磚,眼見同學們舉刀逼近,大叫一聲道:「不要砍我!」把眼一閉,掄起板磚就砸了下去,這一砸卻砸了個空,險些閃了他的腰。大亨睜眼一看,那些生猛無比的秀才們已經繞過他,向葉小天追過去了。

  羅小葉見此情景大急,急忙喊道:「你們不要輕舉妄動,他可是朝廷命官,你們想給自己的部落惹下塌天大禍嗎?」眾秀才停了一停,不知是誰喊了一嗓子:「法不責眾!」便又再度向前逼近。

  羅小葉見狀連忙吩咐兵丁、捕快和民壯,大聲道:「快!快去把艾典史搶出來!千萬不要傷了那些人!」

  葉小天和羅小葉帶人上山本來是為了阻止兩派秀才決鬥,事先可不曾想到葉小天會引火燒身,成為眾矢之的,如今葉小天倉促之間被圍,他們都在外面,想衝進去又不能傷了那些秀才,要救葉小天出來談何容易。

  葉小天估計這些秀才們威嚇他的可能性更大一些,畢竟他和這些人並沒什麼過節,此番出面是為了阻止他們決鬥,怎麼說也是好心,他又有朝廷命官的身份,這些二世祖再跋扈也不會如此不知情重。

  可是心裡這麼想是一回事,眼見幾十口雪亮的鋼刀匯成一片刀林臨頸,那就是另一回事了,葉小天急急後退,慌張四顧,忽見旁邊不遠一棵青松,松下有個苗女,正以手掩口向旁邊一個男子低聲交待著什麼。

  這小苗女一身銀飾,閃閃發光,腰間還佩著一口精緻小巧的彎刀,葉小天想也不想,立即一個箭步竄過去,伸手拔出那苗女腰間佩刀,一勒她的脖子,就把刀架在了她的粉頸上:「統統不許過來!」

  葉小天剛到葫縣那天,可是親眼看到過苗家漢子是如何的維護本族人的,眼下這些生員中,至少有一半是苗人,自己有人質在手,他們無論如何都不會妄動的,而且還得竭力阻止別人上前。

  那些生員果然站住了,苗女身邊那個苗人大漢又驚又怒,大喝道:「你敢!」伸手就要拔刀,葉小天倒也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狠角色,這種關頭絕無半點憐香惜玉之心,手上一動,作勢便要割喉。

  「退開!」

  葉小天一聲厲喝,那大漢看他動作,登時臉色大變:「不要動手!我退!我退!」急急退了三步站定。

  羅大亨拎著板磚吼道:「不許傷我大哥!」拔足就往葉小天追來,葉小天心中大感安慰:「這個為了五十兩銀子認下的便宜兄弟,倒是個義氣人。人雖憨了些,值得真心相交。」

  不過,值得一交歸值得一交,大亨這孩子經常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不著調的事兒對他而言才是常態,葉小天可不敢讓他到跟前攪和,忙對羅大亨道:「大亨!你別過來!我沒事!」

  大亨倒是聽話,乖乖退到了一邊,葉小天又大叫道:「退開!統統退到二十步之外!否則,這小丫頭就死定了!」

  原本陪在那小苗女身邊的大漢咬牙切齒一番,回頭大吼:「退開,都他娘退開!」說也奇怪,那些向來目中無人的生員居然聽了他的話,紛紛向外退開,其中也有幾個不肯聽的,也不知別人對他耳語了幾句什麼,登時臉色一變,也是紛紛退下。

  葉小天心道:「他們對同族果然特別關切,有人質在手,生命之危諒來沒有了。說不定我這一攪和,還把他們的決鬥也攪黃了。至於他們回頭想尋我晦氣……,嘿!丟給花晴風、孟慶唯那幫傢伙頭痛便是。」

  李雲聰站在外圍看得呆了,這究竟什麼情況,艾典史究竟是官是匪啊,怎麼……劫持起人質來了?

  葉小天冷冷一笑,橫眼向那些生員們睨去,卻見那些生員們雖然變了臉色,可是看著他的目光卻很奇怪,有些很兇狠,有些很古怪,好像……有點幸災樂禍的意思?

  葉小天正覺奇怪,被他用刀挾持的小苗女卻是微微回頭,向他斜斜一睨,冷聲道:「先是設計利用我,再是花言巧語騙我,現在你居然敢把我劫為人質了!你好!你的膽子真是比天都大!」

  葉小天定睛一看,失聲叫道:「凝兒姑娘!」

  他這一驚,擱在展凝兒頸下的彎刀便下落了三寸,幾乎在他刀子下落的同時,展凝兒身不動肩不晃,一條右腿卻突兀地抬上了肩頭,一記「抬腿過肩」,展凝兒施展開來硬是抽出了「腿鞭」的效果。

  靴面正正兒的抽在葉小天額頭,葉小天只覺一陣天旋地轉,「噔噔噔」連退三步,一跤跌坐在地,手中的彎刀也甩到一邊兒去了。

  羅大亨見狀大吼一聲,又要拿著他的板磚衝過來,卻被幾個生員死死按住。奇怪的事,葉小天已經丟了人質,所有的人依舊待在二十步以外,沒有一個上前的。

  展凝兒寒著臉,一步一步向葉小天逼近,走到那口彎刀旁時,靴尖輕輕一跳,那刀就在空中「呼」地舞了一個刀輪,再凝成一泓秋水時,刀柄正握在展凝兒手上。

  展凝兒用大拇指輕輕刮著刀鋒,一雙目光在葉小天的脖子上留連不斷,看得葉小天心頭寒氣直冒,眼見一雙鹿皮小靴已經踱到面前,葉小天突然舉起了一隻手:「交易!」

  葉小天高高地舉起一隻手,對展凝兒說道:「交易!我和妳做一個交易!妳放過我,我告訴妳一個秘密!」

  展凝兒先是一呆,隨即露出似笑非笑的模樣:「又想騙我?你當我還會上當!」

  展凝兒用拇指肚刮著刀鋒,對葉小天道:「你不用怕,我不殺你!就是給你留點記號,叫你記住這個教訓,你看我要你一隻耳朵如何?再給你留一隻,一隻耳典史,聽著蠻好玩的!」

  展凝兒手臂一振,雪亮的刀光在空中劃過一道弧光……

  「徐伯夷!」

  葉小天又是一聲大叫,展凝兒急急停刀,鋒利的刀刃堪堪擱在他的耳朵上緣,一滴冷汗從葉小天額頭滾落,他不敢怠慢,急忙說道:「我用徐伯夷徐公子的大秘密,換妳放我一馬,怎麼樣?」

  「徐公子?」

  展凝兒有些疑惑:「徐公子……什麼秘密?」

  葉小天就知道搬出這位拯救天使一定管用,葉小天頓時篤定下來,「嘿嘿」地笑著,伸出一根手指,很瀟灑地撥開展凝兒的刀,從地上爬起來,正了正衣冠、撣了撣灰塵……

  「噗嗵!」

  展凝兒一腿掃在他的屁股上,葉小天一下子墩在地上,展凝兒凶巴巴地道:「放你一馬,不代表不能揍你一頓!有話快說!有屁快放!再敢裝模做樣,我自己問徐公子去。」

  葉小天揉著屁股從地上爬起,咬牙切齒地想:「惡婆娘,這麼凶!給人家騙得團團轉,還拿人家當寶貝!如果不是看妳背景很大,我不想惹麻煩,早使出降魔手段,叫妳雌伏於我的胯下……」

  葉小天在心裡吹著牛皮發著狠,再一抬頭,卻是滿臉堆笑:「凝兒姑娘,既然是秘密,徐公子又怎麼會說給妳聽呢?這件事也就只有在我這兒,妳才可能聽得到。」

  展凝兒瞪著他道:「不要饒舌,快說!」

  葉小天道:「好!徐伯夷是縣學生員,妳知道吧?」

  展凝兒哂道:「就這?我當然知道,我還知道,葫縣這麼些生員裡,只有他一個人是有真才華的,將來考舉人,中進士,他的才情,這整個黃大仙嶺上所有人加起來都比不上!」

  葉小天道:「除此之外呢,他家裡的情況,凝兒姑娘可知道?」

  展凝兒道:「他家?他家隱居深山,家中現在只有父母高堂……」

  葉小天「哈」地一聲,道:「這就是葉某要對妳說的大秘密了,徐伯夷其實並不住在山裡,他……」

  葉小天的聲音突地嘎然而止,展凝兒鎖著眉頭看他,急道:「說下去!為什麼不說了?」

  葉小天眼珠轉了轉,心道:「這惡婆娘脾氣那麼凶,要是一聽徐伯夷騙她,惱怒之下不守承諾,一刀把我劈了,她倒是洩了憤,我找誰喊冤去?」

  葉小天謹慎地道:「凝兒姑娘,妳要先發誓,只要我告訴妳這個大秘密,妳絕不動我一手指頭!」忽然想起腦門生疼,葉小天又趕緊補上一句:「一腳趾頭都不行!」

  展凝兒恨恨地瞪了他一眼,道:「本姑娘一言九鼎,還會誑你不成!」

  展凝兒豎起三指,拇指與小指相扣,很不耐煩地對天盟誓:「我展凝兒向蠱神發誓,若你對我透露徐公子秘密,我絕不對你動手動腳,若違此誓,萬蠱穿心!行了吧?」

  葉小天:「動手動腳……」

  展凝兒把刀一揮,迫不及待地喝道:「我都發過誓了,還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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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
發表於 2014-8-13 00:38:40 |只看該作者
第57章 八百標兵奔北坡


    葉小天道:“徐伯夷的家並不在山裡,就在葫縣縣城。他也沒有父母高堂遠在深山,倒是家裡有位結髮妻子。凝兒姑娘,你聽懂了麼?”

    展凝兒呆住,臉色漸漸蒼白起來:“你……說什麼?”

    葉小天道:“我說,徐伯夷騙了你!他已經有老婆了!”

    展凝兒如遭雷擊,踉蹌退了兩步,突然又衝過來,把刀架在葉小天脖子上,大喝道:“你騙我!你一定是在騙我!”

    葉小天慌道:“喂!你可對神發過誓的!”

    展凝兒咬著牙道:“誰叫你騙我了?”

    葉小天道:“我沒說謊!”

    “你都是慣騙了!”

    “慣騙會說一個只要一查馬上穿梆的謊?”

    展凝兒的臉色更加蒼白,淚水開始在眼眶裡打轉。

    葉小天道:“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他縣學的同學全都清楚……”

    葉小天忽然停住,用古怪的眼神兒看著展凝兒:“你……就從來沒有想過查查他的身份?”

    展凝兒的腦海裡轟轟直響:“難怪他從不讓我去縣學找他,說什麼恐人非議;難怪他從不帶我去他家裡,說是他家教甚嚴,中舉之前不敢談婚論嫁。原來……原來全都是騙我……”

    展凝兒心一酸,手一軟,“噹啷”一聲鋼刀墜地。

    展凝兒以手掩面,跪坐在地上號啕大哭起來。

    展凝兒這一哭,四下圍觀的各族人民群眾頓時傻了眼。

    一開始的時候,還只是少部分苗家部落的少族長、小酋長們認出了展凝兒的身份,是以才乖乖退開,但是他們退開後,互相一告知,水西展氏大小姐的身份已經是盡人皆知了。

    不要說這些苗家部落的人敬畏展氏,就是在場的這些彝、瑤、白、壯其他各族的人對展家也忌憚三分。貴州地區最大的族群是彝族,可這不代表一個彝族小部落也有膽子挑釁水西展氏,展家這股力量可是連“土司王”安氏都要用聯姻來籠絡的。

    是以展凝兒一哭,四下裡不明底細的圍觀群眾看向葉小天的眼神兒就有些變了。他們可以不把漢人朝廷放在眼裡,可是他們對本地故老相傳的統治階層卻敬畏莫名。

    土司統制地區實際上是一種封建領主制,土司就相當於領主,領地內等級之森嚴直追奴隸社會,在這樣森嚴的等級制度下,一個上位者對下位者來說無異於“天” 。而現在,“天”在下雨……

    葉小天看著不顧形象地跪在面前,哭得一塌糊塗的展凝兒,輕輕搖了搖頭:“唉!都說苗女多情,可你再多情也不能這麼輕率就相信一個人吧!讀書人心眼兒很多的……”

    葉小天同情心發作,略一猶豫,就往袖中摸去,摸了兩把,才發現今早換了衣服,忘記把手帕帶上。葉小天核計了一下,從腰帶上抽出折扇,用扇柄輕輕捅了捅展凝兒的肩膀。

    展凝兒繼續哭。

    葉小天又捅了她兩下,展凝兒抽抽答答地抬起頭,滿臉淚痕地道:“幹嗎?”

    葉小天道:“我沒帶手帕,給你扇子。”

    展凝兒茫然道:“給我扇子幹嗎?”

    葉小天嘆息道:“把眼淚扇乾……”

    “放屁!”

    展凝兒豎起眉毛罵了一句,突然“噗嗤”一聲破啼為笑。葉小天頓時一呆,這丫頭梨花帶雨的,忽然破啼一笑,頗有一種銀瓶乍裂的驚艷。

    展凝兒起身,拭拭頰上淚痕,抬眼一看,就見四周黑壓壓一片,無數雙眼睛正在盯著她,展凝兒頓時大窘:“自己方才那般軟弱難看的樣子,居然都被人看到了……”

    展凝兒惱羞成怒,面紅耳赤地喝道:“你們看什麼看,不是上山決鬥來的麼?到現在都不動手,難道你們都是貪生怕死之輩!”

    “殺呀!殺呀!”

    展凝兒一頓訓斥,那些當地山苗立即響應,其他部落的秀才毫不示弱,雙方刀槍並舉,大戰一觸即發。羅小葉剛剛因為葉小天脫險鬆了口氣,一見這般情形又緊張起來,至於李雲聰,早就躲到圍觀群眾後面看風景去了。

    葉小天大急,高聲喝道:“不許動手!”

    展凝兒說話那些專習武事的秀才們還是肯聽的,葉小天說話,他們只當放屁,兩幫人扯開衣袍,袒露胸懷,掄起刀槍就衝向對方。

    葉小天見狀,飛也似地衝過去,擋在雙方中間,舌綻春雷地大喝道:“本典史命令你們,退後!誰也不許動手!誰要打,就從我身上踏過去!”

    葉小天這句話說的正氣凜然、擲地有聲,王八之氣風雷大作!奈何,這些暴力型秀才都是山裡人,不大認識王八。所以……葉小天很悲劇地被他們輾壓了,人家真的從他身上踏了過去……

    一場混戰,兵器碰撞聲鏗鏘不絕。片刻之後,一條人影連滾帶爬地從叱喝拼殺的混亂戰場中爬出來,直奔展凝兒。葉小天現在總算明白葫縣那些官員為何全做縮頭烏龜,這些野蠻人果然是不把朝廷官員放在眼裡啊。

    展凝兒化身暴力女時,徐伯夷就是他的拯救天使。當這些山裡人發彪的時候,那展凝兒無疑就要扮演拯救天使的角色了。徐伯夷可能很快就會成為過期天使,但展凝兒還有庇佑光環在身,葉小天很明智地逃到了她的身邊。

    葉小天髮髻也歪了,儒衫破了,髒兮兮的扭在身上,葉小天懊惱地脫下袍子,狠狠地往地上一摔,光著脊樑無奈地看著混戰的雙方。展凝兒負著雙手,乜著他的狼狽相,鄙夷地道:“連胸毛都沒有,你還去跟人家比壯!”

    葉小天心火正盛,立即反唇相譏道:“你不也沒有?拽什麼拽……哇!”

    一語未了,葉小天便慘叫一聲,橫空飛出,落入混戰雙方腳下。混戰雙方對此不明飛行物理都不理,打得熱火朝天。葉小天手腳並用,從他們腳下飛快逃出來,再度逃到展凝兒身邊,前胸後背好幾個腳印兒,展凝兒見了,眸中不覺有了一絲笑意。

    葉小天逃到展凝兒身邊,怒吼道:“我說錯了嗎?難道你有胸毛?來來來,你讓我見識見識……,哇!”

    葉小天騰雲駕霧一般,再度飛進混戰人群,然後像隻不死小強一般,頑強地從人堆裡爬出來。展凝兒唇邊牽著一絲笑意,對狼狽不堪的葉小天道:“看你還敢不敢胡說八道。”

    “士可殺,不可辱!”葉小天雙眼通紅,鼻息咻咻,好像一頭鬥牛,惡狠狠地瞪著展凝兒,憤怒地道:“臭婆娘,你再敢踢我一腳試試,我弄不死你!”

    “嘁!”展凝兒沒有理會他的威脅,只把嘴角一撇,滿臉不屑。憤怒之極的葉小天左右一看,見地上有根歪歪扭扭的樹根,二話不說,衝過去拾起樹根,就向展凝兒撲去。

    葉小天驢性兒發作時,他的理智基本上是控制不住他的憤怒的,從小到大,葉小天犯驢的次數屈指可數,可每一次他現在都記憶猶新,曾經親歷他驢性大發的人也都記憶猶新,因為那時的葉小天根本無所忌諱,天王老子也敢打了再說。

    展凝儿知道葉小天根本不會武功,雖見他面孔扭曲,兩眼通紅,瞧著很是可怖的模樣,卻是一點也不怕,不但不怕,展凝兒甚至故意不閃不避,負手傲立,冷冷地看著葉小天向她衝過來。

    葉小天衝到展凝兒身邊,大吼一聲,樹根就向展凝兒的纖腰橫掃去。

    黔無驢,今有矣,驢性發作的葉小天一點也不懂得憐香惜玉。

    展凝兒輕笑一聲,小蠻腰輕輕一扭,就避開了葉小天勢若雷霆的一擊。

    可是,展凝兒忽略了一點,葉小天手裡拿的不是刀也不是槍,而是一根歪歪扭扭、狀如虯龍的樹根,樹根上還有幾根分裂出的枝叉,展凝兒讓開了樹根的主幹,卻沒讓開枝叉。

    只聽“嗤啦”一聲,展凝兒的石榴裙就隨著葉小天手中的樹根揚到了半空,彷彿一面紅旗,正迎風飄揚~~~

    展凝兒驚呆了!

    拎著板磚好不容易得著機會正打算衝過來的羅大亨驚呆了!

    手忙腳亂地指揮著官兵、捕快、民壯們,不斷強調著要在不傷人的前提下制止雙方暴動的羅小葉驚呆了!

    躲在人堆後面看熱鬧的李雲聰驚呆了!

    正在混戰的雙方反應稍稍慢了一些,但是空中那面飄揚的“紅旗”是很顯眼的,他們看到了紅旗,接著就看到了只著一條褌褲呆立當場的展凝兒,正在喊打喊殺的秀才公們也驚呆了。

    群眾隊伍一片寂靜,所有人都像木樁似的矗在那裡。

    穿著褌褲當然不致於讓展凝兒春光外洩,但是女兒家怎麼好穿著一條褌褲就出現在這麼多人面前,那可是內宅春閨,與丈夫相處時的穿著打扮啊。雖說苗女大多不守中原習俗,可展家幾百年的土司世家,又豈是普通苗女?

    所有人中反應最快的就是葉小天,當他發現整個黃大仙嶺上一片寂靜,連風聲都聽的清清楚楚之後,葉小天沸騰的熱血迅速冷靜下來,雖然他正處於狂化狀態,但是對於危險嗅覺特別靈敏,葉小天二話不說,掉頭就跑。

    黃大仙嶺上,所有人肅立,目送本縣典史艾大人,手舉一桿“紅旗”,向山下飛奔而去,片刻功夫就不見了人影,唯有一面“紅旗”冉冉於青青綠野之中,這個呆瓜逃命之際居然忘了丟掉他的“兵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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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
發表於 2014-8-13 00:39:21 |只看該作者
第58章 一旗絕塵我去也


  「我操,這什麼情況?」

  看著那面冉冉奔行於青山綠浪之間的紅旗,黃大仙嶺上的人一臉黑線。

  呆立片刻後,他們扭頭看向展凝兒,唉!挺好一個姑娘,這時都成關公了。

  「關公」舉著圓月彎刀,渾身打擺子:「抓……抓住他!給我抓住他!抓~~住~~他~~~~~」

  最後一句,展凝兒是用吼的,吼聲在寂靜的山頂隨風飄去,在一座座山谷間傳盪開來:「抓住他……抓住他……住他……住他……他……」

  苗家漢子們最先反應過來,朝山下追去,失去對手的其他部落「勇士們」先是有些愕然,隨後也不知是想追上那些苗人繼續決鬥還是想去瞻仰一下葉大英雄的風采,也一窩蜂地朝山下湧去。

  看熱鬧的人當然不嫌事兒大,馬上興高采烈地追了上去,只有不管展凝兒走到哪裡,總是隨在她身邊的那兩個苗家武士留在了現場。

  兩人尷尬地對視一眼,也不敢去瞧展凝兒,只由其中一人脫下上衣,扭著頭遞上,訕訕地道:「大小姐,您……您先當裙子繫一下吧!」

  展凝兒恨恨地接過上衣,往腰間一圍,看看不像話,又恨恨地扯下來,往地上一摔,紅著眼睛道:「本姑娘就這樣了,有什麼了不起的!」說罷拔足向山下追去。

  兩個保鏢一看,得!大小姐這是破罐子破摔了,二人也不敢相勸,馬上舉步追去,兩人這一走,黃大仙嶺上頓時空空如野,只剩下滿地垃圾,一片狼籍……

  片刻之後,羅大亨先前提議秀才們進行爬山、舉重、攀岩比賽時信手所指的那片參天大樹上,突然有兩道黑影輕輕一閃,如同樹葉兒似的,輕飄飄地落在地上。

  這兩個人俱都是一身青衣勁裝,青布頭罩籠面,由頭到腳,只有一雙銳利的眼睛露在外面,這兩雙銳利如狼的眼睛,此刻卻透著一種啼笑皆非的感覺。一個身材高些的青衣人咳嗽兩聲,止住笑意道:「大哥,要不要追上去?」

  另一個比他稍矮些,但是往那兒一站,便淵停嶽峙、巍峨如山的青衣人輕輕搖頭,道:「不必了。唉!我本來還擔心那孩子做事不著調,會吃虧,是以跟來,卻不想……他那結義大哥,比他還不靠譜。」

  稍高青衣人悶吭兩聲,大概是憋不住笑意,道:「嗯!事端本就不是大亨這孩子挑起來的,現在眾人又忙著去追那位……嘿嘿,典史。想必不會有人再難為他了。」

  稍矮青衣人眼神忽地一冷,狠聲道:「那個姓葉的小子居然敢挑唆大亨提出那麼荒唐的提議,要不是驟生意外,大亨豈不成了眾矢之的?大亨這孩子憨厚老實,沒有心機,如果他想利用大亨,我絕不會放過他!」

  稍高青衣人遲疑了一下,沒有出聲。但是他們兩人幾十年的兄弟,彼此間再熟悉不過,他只是稍現異常,那稍矮青衣人便覺察出來,問道:「你想說什麼?」

  稍高青衣人道:「大哥,你不覺得,一個能想出種種辦法逃學,以大哥你的精明都發現不了,非得等顧教諭說給你聽才知道的孩子,不會真的那麼……沒有心機?」

  稍矮黑衣人轉過身,眼神有些疑惑。

  稍高青衣人道:「雖然大哥不想讓大亨走你的老路,從未教他武功,但是在他還是嬰兒的時候,你就用最好的伐髓洗筋藥物給他沐浴泡澡。他雖胖些,體質斷然不至於那麼差,你覺得他爬山途中那般狼狽,會不會是有意拖延?」

  稍矮青衣人閃動了一下眼神,遲疑地道:「這個……不會吧……」

  稍高青衣人笑道:「瞧,連你這個當爹的都無法確定不是?」

  稍矮青衣人疑惑地道:「我家大亨沒這麼精明吧?」話是這麼說,他不自覺地就有些歡喜起來,兒女但凡有一點能讓父母感到驚喜的長處,都會叫他們心花怒放。

  稍高青衣人道:「大亨這孩子天生一副憨相,所以我也不能確定,不過他絕不會像大哥擔心的那樣就是了。這孩子從小沒朋友、沒兄弟,我看得出他是真心想跟那個姓葉的交朋友,你就不要干涉太多了,他總要長大的。」

  稍矮青衣人皺了皺眉頭,道:「你說那個西貝貨……,我倒沒想過要動他。不過縣衙裡那幫老狐狸把他推出來,定然是不懷好意的,大亨如果和他走的太近……」

  稍高青衣人失笑起來:「大哥殺伐果斷,一代梟雄。不想牽扯到自己兒子就方寸大亂。大亨只是和他交個朋友,能有什麼事?他馬上就要成年了,讓他闖闖吧,哪怕吃點虧、上個當,只要不傷筋動骨,那也不是壞事。」

  稍矮青衣人點點頭,嘆道:「我是關心則亂吶。不說這個了,老三手下的勢力,你接受的怎麼樣了?」

  稍高青衣人道:「大哥放心,沒有問題。從我現在掌握的情況看,老三確是動了私心,不但暗中培植私兵,而且……還和那個人有所接觸……」

  稍矮青衣人的眼神頓時一變,稍高青衣人道:「不過大哥放心,老三做事很小心,因為他太小心,所以行動很遲緩,從我現在掌握的情況看,他還只是和那個人的手下剛剛搭上線。」

  稍矮青衣人吁了口氣,道:「應該就是如此,否則我們就不可能安生地站在這裡了。我想老三也不是真的想要投靠那個人,只是想多攀一棵大樹,多找一條後路,他最終的目的還是想取代我,然後左右逢源,從中牟利。」

  稍高青衣人頷首道:「大哥高見!」

  稍矮青衣人沉哼一下,冷笑道:「榮華富貴已經腐蝕了他的心志,早忘了我們為何遠來貴州了。為了富貴榮華,他現在連袍澤兄弟都想出賣!」

  稍矮青衣人向前踱出兩步,山風吹得他的衣角獵獵直響。稍矮青衣人思忖片刻,說道:「從現在起,你全部心思都要用在接收、清理老三的殘餘勢力上,確保不能出半點差錯!」

  稍高青衣人抱拳道:「遵命!」

  ※※※※※※※※※※※※※※※※※※※※※※※※※

  葉小天上氣兒不接下氣地跑到山下,臉上汗水如漿,回頭一看,山路上絡繹不絕,無數的人都在往山下跑,葉小天暗叫一聲「苦也」,奮起餘力繼續逃命。

  葉小天扛著「旗兒」,好像巡山小妖似的跑出山坳,恰好看見一個老太婆側身騎在一頭小毛驢上,前邊還有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後生牽著韁繩。

  葉小天如見救星,上氣不接下氣地喊:「站……站住!下……下來!快下來……」

  老婆子眼神兒挺好,一看葉小天,光著膀子,髮髻歪著,滿頭大汗,肩上扛著一根木棒,木棒上還挑著一襲石榴裙,登時大驚失色:「莫非碰上了淫賊,天老爺,老婆子的清白身……」

  還不等老太婆呼天嗆地號啕一番,葉小天已經衝到面前,一把將那沒有四兩重的老太婆從驢背上抱下來,老太婆百忙之中悲愴地吩咐孫子:「小四兒,快去村裡喊人……」

  葉小天道:「喊什麼人!我……我是官……官府的人!」

  老太婆連踢帶踹,哭叫著道:「官府的人也不能強暴婦女啊!」

  葉小天一呆,趕緊鬆開老太婆,道:「你想得美!我有……公事在身,現在徵用……你的驢子!」

  葉小天一把搶過驢韁繩,想往上爬時才發現肩上還扛著「旗」,忙往老太婆懷裡一塞,說道:「這是征驢錢,回頭你們去縣衙裡領驢!」葉小天把「小紅旗」給了老婦人,樹根可沒給她,眼下還要靠它傍身呢。

  葉小天把展凝兒的紅裙給了老婦人,翻身上驢,在驢屁股上使勁拍了兩巴掌,大喝道:「駕!」就像一位無畏勇士般衝向縣城……

  葉小天一路逃一路回頭看,大家都是從山上跑下來的,個個精疲力盡,又不像他是在逃命,可以使足渾身力氣,所以眾人越追越遠,葉小天心裡一鬆,這才專心趕路。

  葉小天騎著驢子拐過一片青紗帳,後邊忽然傳來一陣急驟的馬蹄聲,葉小天大急,正要衝進青紗帳躲避,倉惶間回頭一看,卻見一人騎著駿馬飛奔而至,看身形正是羅小葉。

  羅小葉的人跟著那些決鬥的看熱鬧的人一路跑下山,早就沒了隊形,完全和那些人混作了一處,羅小葉也顧不得整頓人馬,他來的時候是騎馬來的,到了山下找到正在山坳樹蔭下乘涼的馬伕,要過戰馬便絕塵而去,此時才追上葉小天。

  葉小天一見是羅小葉,登時放下心來。羅小葉追上葉小天,沒好氣地問道:「典史大人,這就是你的下策?」

  葉小天乾笑道:「當然不是,這只是事急從權,臨機應變的手段。」

  說到這裡,葉小天忽然有些沾沾自喜,仰起臉看著騎在高頭大馬上的羅小葉,道:「啊!他們都追我來了,決鬥之事應該不了了之了吧?」

  羅小葉苦笑道:「黃大仙嶺之難應然解了,可咱葫縣縣衙之難也就來了。我聽說那被你扒了裙子的小苗女很有身份的,典史大人,你還是……多多珍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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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14 01:30:06 |只看該作者
第59章 各人自掃門前雪


    羅小葉和葉小天一個騎馬一個騎驢,一邊跑一邊說,一路絕塵地衝進縣城大門,彷彿唐吉訶德和桑丘揮舞著騎槍衝向風車一般義無反顧。

    過了大約小半個時辰,陸陸續續又有參加決鬥的兩派生員持著刀槍棍棒闖進城來,唬得城守官心驚膽戰,還以為山民又造反了。

    緊接著,看熱鬧的百姓也陸續進城,有關葉小天和水西展氏大小姐之間的詭異一幕,便也通過這些大嘴巴在整個葫縣縣城傳開,一時間各族百姓扶老攜幼,歡天喜地直奔縣衙看大戲去了。

    城守官眼看著一撥又一撥渾然不似善類的人衝進城去,最終卻什麼也沒發生,剛剛鬆了口氣,就見遠處又有三人急急趕到,中間是一個年輕苗女,模樣甚是俊俏,只是頭上頸上乃至上身都有愈增麗色的銀飾,唯獨下身卻穿了一條中老年婦人才穿的青黑色襦裙,未免有些不搭。

    這城守官見那苗女神色不善,後邊跟著兩個苗裝大漢更是兇惡,連忙故作無視,任由他們進城。

    這個少女自然就是展凝兒了,那條裙子卻是她從被劫走了驢子的老婦人那兒討來的,那個老婦人卻也有種農婦的狡黠,發現那紅裙質料極好,怎麼也值幾輛銀子,當即就揣了起來。

    等展凝兒下山之後,看到那老婦人,提出要買她的裙子,老婦人如何還不明白方才那紅裙來歷?她收了重金,卻把自己的裙子當場脫下,始終沒讓包袱裡的紅裙見到正主兒。

    展凝兒一走,想必那老婦人就要先把紅裙暫且穿起來了,只是一個老婦人穿一條鮮豔的石榴裙,叫她小孫子扶著往山道上一走,那風景當真是… …

    這時候,黃大仙嶺半山腰上,羅大亨悠哉悠哉漫步而行,時不進還從書包裡掏出一塊桂花糕,全未發覺暗中還有兩道青色人影悄悄地躡著他。

    羅大亨在上山途中首次停下歇息的地方停下來,腳踏青石,放眼遠望,就見山下極遠處有幾個背著娃娃的婆婆、公公正往縣城方向蹣跚而行,羅大亨不禁幽怨道:“你不想被人追偏被人追,我想追偏追不上,唉,真該減肥了。”

    大亨說罷,河馬嘴一張,又是一塊桂花糕下肚,再拿出一只水囊來使勁灌了幾口,就一屁股坐下,哼哼唧唧地歇起乏來,暗中躡著的兩個青衣人對視一眼,啼笑皆非。

    那稍矮些的青衣人暗暗翻了個白眼,心道:“想來方才那番話都是二弟故意寬慰我,我這混蛋兒子,哪可能是大智若愚的主兒?”

    ※※※※※※※※※※※※※※※※※※※※※※※※

    葉小天和羅小葉逃到縣衙門口,一個下馬,一個下驢,守門的衙役一見巡檢大人和典史大人到了,連忙跑上來接過韁繩,很奇怪地看著葉小天的打扮。畢竟堂堂典史,光著脊梁還扛著根樹根,稀罕的很

    葉小天和羅小葉進了縣衙​​,剛剛拐入儀門,恰好又是孟縣丞和王主簿聯袂而來,一見葉小天這般光景,孟縣丞大驚失色道:“艾典史!你… …這是要向誰負荊請罪啊?”

    葉小天訝然道:“我負什麼荊請什麼罪啊?我……哦!”

    葉小天突然注意到自己還扛著那條惹禍的禍根,急忙把它往旁邊一丟,苦起臉道:“兩位大人,你們可真是害苦我了。”

    孟縣丞和王主簿見他那副狼狽樣兒,就猜到他在山上吃了大虧,不過再看羅小葉雖然愁眉緊鎖,卻也沒有極為惶恐的模樣,料定那些秀才們沒有鬧出人命,心中又是一寬。

    有了心情,二人再看葉小天,就越看越好笑了。二人強忍著笑,扮出一副嚴肅模樣,孟縣丞道:“典史大人不是往黃大仙嶺去制止兩派生員毆鬥去了麼?怎麼……竟然這副模樣回來?”

    葉小天道:“唉!此事說來話長,實是一言難盡。羅巡檢,還是你來說吧。”

    羅小葉苦笑一聲,把事情經過簡明扼要地一說,孟縣丞和王主簿登時笑不出了。孟縣丞怔了半晌,道:“你說……那女子是水西展氏家的人?”

    羅小葉道:“水西​​展氏沒錯,'家的人'就略顯不恰當了。實際上,那女子是水西展氏這一代的大小姐,咳!黔地有三虎,三虎之一的那位……”

    羅縣丞和王主簿異口同聲道:“霸天虎?”

    羅小葉一呆,奇道:“兩位大人認得她?”

    羅縣丞和王主簿眉毛同時一搭拉,同聲嘆道:“不認得!不過那三個禍害邊只有一個會武,我們怎麼會猜不出?”

    羅縣丞和王主簿互相看看,羅縣丞突然神色一動,嚴肅地對王主簿道:“三年大考之期將近,今年的秋糧無論如何也要收滿九成才行,否則如何應對朝廷大考啊。王主簿,你得盡快把戶籍冊整理完畢,我才好按圖索驥,逐戶收稅。”

    王主簿臉色沉重地點了點頭,對孟縣丞道:“嗯!其中道理,下官自然明白,下官已經吩咐人日夜趕工清理戶籍了。縣丞大人,要不咱們這就去看看,切莫誤了公事。”

    二人同時轉向葉小天,把手一拱,道:“艾典史,我們忽然想起還有一件極緊要的大事要做,這就告辭了。”

    葉小天還真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官,葉小天吃驚地道:“兩位大人,那姓展的……”

    說話間,孟縣丞和王主簿已經走出儀門,向他揮手道:“縣尊大人正在二堂。”言猶未了,二人已轉過照壁,不見了。

    葉小天怔道:“他們怎麼可以這麼無恥?”

    羅小葉道:“不無恥怎麼做得了葫縣的官?”

    葉小天扭頭看了看羅小葉,羅小葉道:“你不用看我,我是世襲土官,做不了也得做。”

    二人正說話間,就見孟縣丞和王主簿又從照壁後面轉了過來,葉小天大喜,只當他們良心發作,連忙迎上去,拱手道:“孟縣丞、王主簿……”

    孟縣丞和王主簿聚精會神,全未聽到他說話,也未看見他這個人,只聽孟縣丞道:“雖然朝廷施行的是'一條鞭法',可我葫縣還是要因地制宜才行啊。本地百姓平素買賣都是以物易物,叫他們繳銀子很困難。”

    王主簿道:“是啊,不如這樣,我們總括一縣賦稅,量地計丁,這方面還是按照朝廷的稅法辦,接下來,要允許百姓直接繳納秋糧和絹布,由我葫縣官府運到大城大阜,換現繳銀。”

    孟縣丞頷首道:“如此甚好。各鄉糧長那邊,可以通知他們開始徵糧了,有抗稅的,由里甲配合懲辦,實在不行,再由縣裡派人去催……”

    王主簿道:“縣丞大人的法子妥當的很!”

    兩個人一邊說一邊走,從葉小天身邊走過去,直接把他當了空氣。葉小天正在納悶兒,就听衙門外喧嘩聲浪撲面而來,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這兩個沒擔當的混蛋是出不了大門,這才躲了回來……”

    ※※※※※※※※※※※※※※※※※※※※※※※※

    縣衙二堂上,花晴風木然而坐,半晌無語。

    葉小天頓足道:“我的大老爺,你倒是說話呀。”

    花晴風咳嗽兩聲,眼珠動了動:“孟縣丞和王主簿呢?”

    羅小葉苦笑道:“那兩位大人,也不知躲到哪裡商量徵收秋糧的事去了。”

    花晴風愕然道:“秋糧已經到了收割時間了麼?哦,我明白了……”

    花晴風深吸一口氣,對葉小天道:“此事關乎女人名節,說大大過了天,說小一文不值,是大還是小,全在人家在不在乎。水西展氏呢,就是連布政使衙門也要忌憚三分,這展凝兒既是水西展氏的重要族人,你看此事該如何解決才好?”

    葉小天奇道:“大人,我來找你,不就是問你如何解決嗎?你怎麼問起我來了?”

    花晴風搖搖頭,悲傷地道:“本縣……是沒有辦法的。這裡的百姓,不服王道教化久矣,向來不把本縣放在眼裡。本縣的三班六房,又向來是一盤散沙,全無威懾。本縣空有凌雲之志……”

    葉小天惱道:“大人,你就不要凌云了,你們葫縣這幫官兒,真是令我大失所望。上黃大仙嶺阻止兩派生員決鬥,免致出了人命,是你們要求的吧?我去了,也辦到了!現在,作為你的下屬,我遇到麻煩了,孟縣丞和王主簿就開始裝聾作啞,你花大老爺……你倒是不用裝聾作啞,因為你根本就又聾又啞!”

    花晴風被他罵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偏偏無話可說。

    葉小天道:“我要真是本縣典史,那沒說的,這黑鍋我自己扛!可我不是啊,我是被你們逼著冒充艾典史的,你們現在一推二五六,全都當啞巴?成啊!那我就坐在這兒,回頭他們要是激憤之下闖進縣衙,鬧出什麼大事件來,要罷官也是罷你們的官,老子大不了不裝這頭大瓣蒜了,我本來就不想裝,我帶著我老……老妹兒投親戚去。”

    葉小天說著就想來個摘官帽的動作,手摸到頭上才發現今天是儒生打扮,只係了一條公子巾,葉小天憤憤地往椅子上一坐,二郎腿一翹,還故意抖著大腿,一副滾刀肉模樣。

    花知縣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的,囁嚅半晌,才道:“既然這樣,那……那本縣就出去一趟,萬一……萬一那位展姑娘肯看在我的薄面上就此息事寧人,那就最好不過。”

    花晴風說著站起來正了正官帽,舉步就往外走,正抖著大腿的葉小天突然停了下來,凝眸一想,用力一拍大腿,道:“不對啊!不對不對!我為什麼要怕她?我明明有法子治她呀!”

    前腳剛剛邁出門檻的花晴風嗖地一下就縮回了腳,雙眼大放光芒,一個箭步衝到葉小天身前,一把抓住他的手,激動萬分地道:“艾典史,你有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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