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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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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 夜天子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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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9-1 01:08:26 |只看該作者
第90章 身陷重圍


  馬輝跑來告訴葉小天說華雲飛已經被抓住的時候,華雲飛其實還沒有被抓住,而是被困住了。

  華雲飛是個很優秀的獵人,精於山地叢林作戰,機敏靈活、形同鬼魅,毫不誇張地說,一旦進入山地叢林,他就是掌控生死的神,即便是真正的技擊高手,武力值高過他數倍乃至十數倍,也未必能在他層出不窮的狙擊下全身而退。

  但,葫縣不是叢林,葫縣裡的人也不是山上的草。

  華雲飛用獵人的經驗和手段對付齊木,一開始還算得心應手,但是等齊木發動了全部手下,又軟硬兼施調動了巡檢司的人開始滿城緝捕他時,就感覺到有些吃力了。

  葉小天通過官方所發動的力量雖然志在打擊齊木,可是既然打著搜捕華雲飛的幌子,自然不能只沖齊木的產業下手,這一來華雲飛東躲西藏的就更是疲於應付了。

  他想在縣城藏身很難,在山裡他挖個坑或爬上一棵樹,外邊佈置好機關,就能安心地睡一大覺,可是在這裡不行。

  倉房、磨房一類平時不大有人去的地方如今也是一撥接一撥的人反覆搜查,而人多的地方呢,像他這樣一個尚未成年的半大孩子,更是極其明顯的目標,那些城狐社鼠、地痞無賴對出現在這裡的每一個生面孔都有一種很靈敏的嗅覺。

  華雲飛是一個最出色的狙擊手,他需要一個能夠向他提供充分保障的後勤基地才能發揮他的威力,但他在這裡什麼都沒有,完全沒有任何助力,他只能孤軍奮戰。

  想躲回山裡去也是不現實的,這樣小小一座城池,出入的地方佈滿了齊家的耳目,他又要隨身攜帶著武器,出出入入的要想不被人發現簡直難如登天。儘管如此,在葫縣這個對齊木來說幾乎沒有什麼秘密的小城,他依舊躲了很久,可是在這個過程中,他也耗得精疲力盡了。

  華雲飛今天被發現,不是在刺殺齊木的時候很狗血地發現誤中了陷阱,也不是被什麼神捕名探循蹤索跡推理分析,最終準確判斷出了他的所在,他是被一個爛賭鬼誤打誤撞地給發現的。

  這個爛賭鬼就是葉小天向齊木的賭場妓館、茶肆酒樓發動進攻的那個雨夜,在賭場裡以牌九為暗器,向馬輝發動襲擊的那個賭棍----李悅。

  李悅當時也被抓起來了,但他罪責不大,在監獄人滿為患的情況下,獄卒們用一頓胖揍作為刑罰,完事就把他「刑滿釋放」了。李悅出來之後,麻子卻來找麻煩了,他來要債。

  李悅還想賭債肉償,用自己的老婆還債,但這回麻子卻不幹了,因為當晚麻子的賭資和贏來的錢全沒了,這些錢不用問,自然是落進了那些捕快皂隸的腰包,麻子哪能要得回來?

  麻子認為:如果不是李悅襲擊捕快,捕快就不會大打出手,捕快不大打出手,他贏去的錢就不會被捕快們順手牽羊,所以這筆債追根究底理所當然要算在李悅頭上。

  李悅哪有錢還他,聽說麻子揚言三天之內再不還錢就卸了他一條腿,情急之下便信了江湖術士的說法要去「睡棺材板」。據說若能獨自在存放屍體的棺材板上睡一宿,吸吸「材氣」,賭博就能無往而不利。

  可是死者為大,誰家死了人肯讓他爬到棺材上去睡一覺?除非是無主的棺材,而葫縣恰恰就有這麼一個地方----「義莊」。這個「義莊」是洪百川出資捐建的,洪百川可是葫縣有名的大善人。

  李悅思想鬥爭了半夜,終於壯起膽子,偷偷摸摸地潛進了「義莊」,而華雲飛此時就藏身在義莊,這已是縣城裡為數不多可以供他安身的地方了。義莊其實也是那些潑皮們反覆搜查的地方,不過這裡畢竟是存放屍體的所在,大家心裡都有些忌諱,所以來的次數相對少些,搜查的也不是十分仔細。

  華雲飛這幾天東躲西藏,睡覺也不安生,已經累得精疲力盡,輾轉來去,他最後還是再次來到「義莊」,前半夜時還算警醒,等到後來倦乏之意漸濃,又想到這種地方不會有人半夜來查,便在樑上沉沉睡去。

  李悅避過守「義莊」的人,悄悄摸進存放棺材的地方,黑燈瞎火的五識就變得異常靈敏起來,忽然聽到微微的鼾聲,李悅嚇得魂飛魄散,轉身就想逃跑,忽然想到哪有鬼還打鼾的,莫非遇到了「同行」?

  李悅也是實在走投無路了,便硬著頭皮摸進去,他不敢掌燈,好在此前跟著齊大爺的打手來搜查時到過這裡,熟悉裡邊情形,知道這裡邊現在一共停了三口棺材,位置也還記得。

  李悅一口棺材一口棺材地摸過去,棺材板上都空空如野,全不見人,又聽那鼾聲似乎來自樑上,心中疑竇頓生,哪個樑上君子會跑到這種地方來,除非……

  李悅也不管自己的判斷是不是準確,只是一想到齊大爺開出的巨額賞金,歡喜的一顆心就要炸了,李悅馬上抽身離開,急急跑向齊府,因為太著急了,來不及通報身份,還差點兒被戒備森嚴的齊府當成刺客一刀砍了。

  等齊府大管事范雷聽他說起義莊情形,頓時覺得大有可能,急忙就想調人前往,可是一想到對方雖說只有一人,但是從他這些日子的表現來看,狡猾如狐,行動似狼,絕不可等閒視之,眼下是黑夜,義莊又在相對偏僻的地方,容易脫身。為了安全起見,范雷立即稟明齊木,齊木馬上命他去找羅小葉,調巡檢司官兵協同抓人。

  等范雷調足了人手,又以齊木的名頭強迫羅小葉調齊了兵丁,兩下裡合作一路,天都快亮了。他們合兵一處趕到義莊,先把那看義莊的老蒼頭控制住,然後就把義莊圍了個風雨不透。

  等到他們部署完畢,開始對義莊發動進攻時,華雲飛已經醒覺了。華雲飛箭術無雙,一弓在手,箭無虛發,齊木手下的悍勇之士一連被射倒多人,忙又拆卸門板等物充作盾牌。

  如此一來,雙方僵持到天光大亮,四下百姓獲悉此事時,他們正如臨大敵地圍著義莊院落裡那處孤零零的停屍房,依舊不能寸進。馬輝是趕往衙門途中得知此事的,馬上就跑來報與葉小天了。

  葉小天一聽,神色一緊,立即吩咐道:「快!調集人手,馬上去『義莊』!」

  剛剛趕到,氣還沒喘勻的蘇循天暗叫一聲苦也,忽然看見一個牽頭驢子路過此地的腳伕,蘇循天雙眼頓時一亮,用手向他一指,叫道:「你,過來!」

  ※※※※※※※※※※※※※※※※※※※※※※

  齊木現在最恨的人有三個,葉小天和華雲飛是其中之二,還有一個就是王主簿。

  前兩天齊木備了厚禮去拜訪王主簿,本想請王主簿出手,讓山中部落製造點動靜,配合自己在葫縣發起的騷亂向官府施加壓力,到時候花知縣顧此失彼,為恐事態變大釀成暴亂,必定阻止葉小天發瘋。

  這就像是一副「鬥獸旗」,大象降獅子,獅子降狼,狼降狗,狗降貓,貓降老鼠,老鼠降大象……,他奈何不了那個瘋典史,在他眼中最無能的那個花知縣卻能。

  齊木本以為王主簿必定會欣然應允,因為那個瘋子眼下的所作所為對花知縣最為有利,他已經扳倒孟縣丞,如果再把自己扳倒,葫縣的半壁河山就會落到花知縣手上,而孟縣丞和王主簿對此一向是深為忌憚的。

  卻不想齊木到了王府,王主簿哼哼哈哈,敷衍之態溢於言表,齊木受傷不良於言,只能靠范雷替他說話,眼見王主簿虛應其事,就連幸災樂禍的表情都懶得掩飾,齊木大怒而歸。

  不過輕重緩急他還是分得清的,先抓到那個陰魂不散的刺客華雲飛才是當務之急,接下來就是鬥垮瘋典史,救出孟縣丞,到那時,再對付王主簿這頭老狐狸不遲。

  半夜聽說發現了華雲飛的蹤跡,齊木便大喜過望,但他當時只是吩咐范雷去調集人手包圍義莊,自己並未出面。其中原由說來好笑,當初那個打天下時奮勇當先悍不畏死的齊大爺如今養尊處優,有享用不盡的榮華富貴,性情也是變了。他擔心這是華雲飛的一計,擔心黑燈瞎火的不知從哪兒抽冷子再射出一枝利箭。

  等到天光大亮,齊木這才帶上大群侍衛,坐上他那輛特製的轎車趕往義莊,半路上不斷有人回報,說華雲飛已被重重圍困,插翅難飛。齊木心中大定,惡狠狠地向手下比劃了幾個手勢,那心腹會意道:「是!屬下這就去辦!」

  齊木比劃手勢是讓手下去取弓箭,聽說華雲飛倚弓箭之利,一夫當關萬夫莫開,齊木便也動了弓箭的主意。

  弓箭、甲冑、長矛,這種武器裝備是嚴禁私人擁有的,否則視同謀反,但是此時大明律例早不如明初時候嚴格,再加上貴州地區獨有的政治局面,所以齊木私下製作了數十具弓弩。

  齊木製作弓弩倒不是為了造反,儘管他現在勢力很大,但是驛路運輸過程中還是會有一些亡命之徒打他財貨的主意,弓弩則是一種最犀利的自衛武器,齊木怎會棄而不用。

  手下領命而去,齊木則吩咐人加快速度直奔義莊,此時葉小天從另一個方向也正全速趕向義莊。遠遠的,就見義莊方向一道濃煙滾滾而起,彷彿一道狼煙直衝雲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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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9-2 00:43:07 |只看該作者
第91章 對峙


  濃煙滾滾,幸好今天只有微風,儘管巡檢司官兵站在上風頭燒著大量易冒濃煙的東西,停棺房內勉強還能待人。華雲飛儘量伏低了些,輕輕摸挲著光滑的黃楊木箭桿,這是他的最後一枝箭。

  華雲飛的箭壺裡一共有二十枝箭,上好的箭矢也不是輕易就能製作出來的,他這壺箭獵殺野獸時常常還要回收使用,箭尖鈍了就再次磨利。二十枝箭,有新補充的,也有從他爺爺那輩兒傳下來的,他一直很珍惜。

  二十支箭,如果今射出了十九枝,其中只有一枝被人誤打誤撞地用門板擋住,其他十八支箭,全部命中要害,中箭者當場斃命。

  華雲飛咳嗽了幾聲,揉了揉被煙燻的通紅流淚的眼睛,笑著自語:「連殺十八人,夠本了!只可惜,沒能手刃齊木老賊,為我爹娘報仇。」

  他的箭沒有亂用,每一個射殺的人都是牽頭的或者是衝在最前邊的,正是因為這種鎮懾作用,對方才迄今不能攻進來。華雲飛只有二十支箭,必須省著點用,他想在此期間找到一個脫身的機會,可惜機會一直沒有等到,圍困他的人反而越來越多。

  好在巡檢司的人對此事似乎不怎麼上心,一直在周圍咋咋唬唬的,卻沒有什麼具體的行動,直到范雷出面逼迫,他們才去抱了大堆的易燃物來,在上風頭放火生煙,依舊不肯加入進攻的行列,否則華雲飛顧此失彼。已經守不住了。

  齊木趕到了,遠遠地停住。看到現場擺出這麼大的陣勢,儼然是兩軍開戰一般的光景,結果那幢房子依舊巋然不動,華雲飛依舊安然無恙地守在房子裡,臉色頓時一沉。

  他乘車而來,動作不快,這時奉他命令去取弓弩的人已經帶了幾個人騎馬趕來,齊木立即命令他們裝備弓弩強攻。待弓弩裝備齊當。范雷一揮手,便是一通齊射。

  貴州冬天不太冷,所以即便是民居的牆壁也不是很厚,更何況這是停屍的房子,屋頂和牆壁都能被強弩洞穿,這一通箭矢射下去,華雲飛猝不及防。肩頭先吃了一箭,不由大吃一驚。

  華雲飛急忙翻滾到一具棺木後邊,踢開棺蓋擋在身上,棺木雖是薄棺,但是箭矢經過房子阻隔了一次,勁道已弱。再用棺木一擋,便能護住周身了,可是這樣一來他就無法阻止對方利用箭矢的掩護靠近,不由暗暗心急。

  「啊!」

  正在上風頭放煙的巡檢司官兵中突然發出一聲慘呼,一名士兵胸口中箭。仰面倒了下去。也不知是哪個混蛋箭射高了一些,箭矢竟然越過房子。射到了對面正在布煙的巡檢司官兵隊伍裡去。

  「趕緊閃開,舉盾!舉盾!」

  羅小葉一開始還以為是華雲飛想突圍,對這邊發起了猛攻,趕緊號令大家伏低,舉起藤盾戒備,同時飛快地匍匐到那名中箭的官兵身邊,一看他胸口所中的箭矢,羅小葉頓時氣炸了肺。弩箭和弓箭制式不同,華雲飛用的又是獵弓,兩者區別更是明顯。

  那名胸口中箭的士兵躺在地上,已然奄奄一息,羅小葉又恨又愧,含著淚喚著他的名字:「單震廣,你……你……」

  單震廣嘴唇翕動了幾下,望著羅小葉慘然一笑,頭一歪便嚥了氣。羅小葉紅著眼睛,慢慢攥緊一抷泥土,用力砸在地上。

  「衝進去!」

  范雷帶著一批人,頭上頂著木板等物,在弓弩的掩護下快速逼近停棺房,猛地一腳踹開房門,手中單刀舞成一團光影,整個人如風車一般滾了進去,誰也想不到這位身材矮胖的大管家竟是一個地趟刀高手。

  齊木把手一揚,手下停止射箭,只聽那幢房子裡隱隱傳出兵器鏗鏘聲、叫罵叱喝聲,齊木冷冷一笑,又把手向前一揮,大批打手便狼一般蜂擁而去。

  羅小葉按著刀,紅著眼睛,氣勢洶洶地向齊木走來,後邊跟著一群滿面悲憤的士兵,其中四名士兵抬著單震廣的屍體。

  「齊世伯!」羅小葉站住腳步,硬梆梆地道:「小侄帶人前來攘助於你,可是你們射箭之前居然不通知我們規避,現在我的人被你們射死了,世伯讓小侄如何向兄弟們交待?」

  齊木近來諸事不順,心頭火氣甚旺,一見素來恭順的羅小葉居然敢用這樣的語氣和他說話,登時大怒。他冷冷地乜了羅小葉一眼,伸手制止手下的蠢動,也沒有再打手勢,而是用暗啞的聲音一字一句地斥道:「你,做事……做不好,做人……也不會!」

  羅小葉的臉騰地一下脹紅如雞冠,他顫聲道:「齊世伯!」

  齊木冷冷一曬,道:「人,是華雲飛射殺的!」

  羅小葉氣的渾身發抖,側身指著單震廣的屍體,厲聲道:「齊世伯,請你看清楚,這是你們射出的箭!」

  齊木上前幾步,忽然一俯身,從一個咽喉中箭的手下屍體上拔出華雲飛的箭,一轉身,又把單震廣屍身上的弩箭拔下,隨即「噗」地一聲,就把獵箭貫進了單震廣中箭處,淡淡地道:「現在,是華雲飛殺的了!」

  齊木說完便再也不看羅小葉一眼,徑直向那幢停棺房走去,因為他看到幾個手下已經扭著一個少年從那幢房子裡出來。羅小葉目眥欲裂地瞪著齊木的背影,指甲深深刺入掌心,他卻全無感覺,他的眼前一陣一陣地發黑,一時什麼都看不見了。

  華雲飛真要較量武技的話,自然不是范雷的對手,不過仗著山林中鍛練出的敏捷身手倒也勉強可以一搏,但他肩頭受了傷,對方又人多勢眾,最後只用短刀刺傷一人。自己大腿便挨了一刀,被范雷撂翻在地。生擒活捉。

  齊木走到華雲飛面前,華雲飛一見不共戴天的大仇人,頓時咬牙切齒,拚命地掙紮著想要向他撲過去,幾個齊府打手死死地扭著他的胳膊,又用刀柄棍柄用力擊打他的膝彎,卻依舊無法將這個暴怒的少年屈服。

  齊木看著華雲飛充滿仇恨的眼睛,冷冷一笑。突然揮起一拳,重重地打在華雲飛臉上,咬牙吩咐道:「帶回去!慢慢消遣他!」

  「住手!誰敢濫用私刑!人犯交給我!」聽到這句大喝,齊木的眉頭便是一跳,放眼整個葫縣,膽敢用這種語氣跟他說話的,除了那個瘋典史哪裡還有第二個?

  齊木微微眯起眼睛。慢慢轉過身,就見葉小天按著刀,一身典史綠袍,氣度森嚴地向他走來,在葉小天身後跟著大批帶刀捕快、持枷皂隸和扛著竹槍手持盾牌的民壯。

  齊木馬上向范雷使個眼色,范雷會意。馬上暗示還站在遠處的弩手立即撤離,齊木現在是不想再讓葉小天抓到他的絲毫把柄了。葉小天飛快地掃了一眼華雲飛,便把目光投注在齊木身上,毫不客氣地道:「把人交出來!」

  齊木長長地吸了口氣,微微閉上眼睛。又緩緩張開,向范雷擺了擺手。示意由他上前說話。齊木現在說話還很吃力,而且他很清楚,同這個瘋子典史說話,一定會很「吃力」。

  范雷沉著臉色道:「典史大人,這人是我們抓到的!」

  葉小天微笑道:「齊家作為苦主,能夠自己抓到凶手,反令我們官府落在後面,本官很慚愧啊。」

  范雷眉鋒微微一挑,沉聲道:「他殺了我們幾十個兄弟,還一再試圖刺殺我們老爺!」

  葉小天又點了點頭,打著官腔道:「是啊,真是罪大惡極啊!本縣一向民風淳樸,不想竟然出了這樣一個喪心病狂之人。你放心,官府一定會嚴厲懲辦凶手的。」

  范雷見他一再調侃,不禁勃然大怒,喝道:「混帳!難道你聽不明白我的話?你一個小小典史,竟然敢消遣我!這人殺了我們齊府的人,又是我們齊府抓到的,我們自己來了斷這樁恩怨,不需要你們官府插……」

  他還沒有說完,葉小天一個耳光就扇了過去,「啪!」一記響亮的大耳光狠狠摑在范雷的臉上,饒是范雷一方豪傑、技擊高手,也是完全沒有反應過來,被葉小天這一掌摑呆了。

  「混帳東西,誰給你的膽子,竟敢辱罵本官!」葉小天一邊說,一邊……往後退:「此人行兇殺人,自有官法處治,誰准你私設公堂的,目無王法,狗膽包天!」

  葉小天在人堆裡站定,終於不用擔心被人一腳踹飛,動武他可是渣渣,這點自知之明,葉小天一直很清楚。站在人堆裡,葉小天威風八面地道:「來啊!把兇犯給我帶回縣衙,誰敢阻撓,格殺勿論!」

  李雲聰嚇了一跳,連忙掩口道:「大人,您真當自己是欽差啊!」

  葉小天咳嗽一聲,道:「誰敢阻撓,一併逮捕!如有武力抗法者,當場擊殺!」

  如果沒有葉小天先前對那班皂隸、民壯們的打磨,他這一聲令下,肯服從命令的大概只有那二十多個捕快,現如今這些皂隸民壯對齊家滿腔怒火,只恨沒人撐腰沒人牽頭,葉小天一聲令下,百十個民壯齊喝一聲:「殺!」

  百十桿鋒利的竹矛便攢成了槍林,那些皂隸、捕快們拔刀的拔刀,舉枷的舉伽,也都是殺氣騰騰。齊木手下那些打手立即擎起刀槍,舉起弓弩,與巡捕民壯們對峙起來。

  終於緩過神來的羅小葉帶著巡檢司的官兵站在對峙雙方的側翼一動不動,兩眼帶著一種古怪的冷漠,死死地盯著齊木,也不知他有什麼打算。

  齊木心頭微微一寒,突然生起一種前所未有的不安,他很清楚,如果把華雲天交給官府,對他的威望又將是一個嚴厲的打擊,但是此情此景,卻令他完全無法生起反抗的感覺。

  「難道這個人是上天派來收我的麼?」

  齊木忽然生起一種英雄遲暮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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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9-2 00:43:49 |只看該作者
第92章 各出殺手鐧


  齊木倒未曾懷疑葉小天和這個青山溝的少年獵戶之間會有什麼淵源,即便清楚,也不會因此懷疑葉小天敢循私枉法,那可是二十多條人命,就是他這麼囂張,也不敢明目張膽地炮製出這麼多條人命大案而安然無恙。況且他這個「苦主」也不是任人擺佈的善類。

  他認為葉小天要把華雲飛帶走,只是為了進一步打擊他的威信,如果讓葉小天把人帶走,一旦華雲飛對這個瘋子典史說出青山溝血案怎麼辦?可是,有什麼理由拒絕官府接收人犯?看這瘋子的架勢,只要他齊木敢拒絕,立即就是一場「全武行」。

  這件事上,葉小天佔足了大義名份,又有百餘名民壯、皂隸、捕快們做幫凶,實力已不在他帶來的人手之下,羅小葉那個混蛋神色不善,顯然對剛才的事還在耿耿於懷,想讓他出手幫忙怕也有些困難。

  齊木念頭急閃:「罷了,就算華雲飛對他說出青山溝血案又如何,終究不過是華雲飛的一面之辭,徐林、祥哥兒等人都已死了,這個瘋子想拿到真憑實據談何容易。在此期間,我已動用殺手鐧,迫使花知縣解除了他的職務,到那時這只沒牙老虎還不是任我擺佈?」

  一番利弊權衡之後,齊木咬著牙根擺了擺手,示意交人!

  他的臉皮火辣辣的,早在七年前他獰笑著一刀捅進程老大的心口後,這種在強者面前打落牙齒和血吞的屈辱就再不曾有過了。但是今天,這種屈辱感再次湧上了心頭。

  齊木的目光像毒蛇似的。冷冷地盯著葉小天,他相信用不了多久他就可以像當年宰了程老大一樣幹淨俐落地宰了葉小天,但是現在還不是時候,只有先斷了這個瘋子的官身和前程,否則後患無窮。

  范雷見老大讓步了,含恨退開兩步,惡聲惡氣地道:「把人給他們!」

  看到齊木帶著他的手下灰溜溜地離開,皂隸、民壯、鄉丁們都揮舞著武器歡呼起來。他們頭一次有這樣一種揚眉吐氣的感覺,他們終於明白原來齊木也並非不可戰勝的。

  葉小天看著他們興奮的樣子也笑了,他知道他已經在這些人心裡成功地埋下了一顆種子,而這顆種子很快就要生根發芽,看似稚弱的嫩芽,卻能把壓在它們頭上的那尊沉重的石像頂翻。

  他轉身看向華雲飛時,笑意才絲絲斂去。不等葉小天詢問。華雲飛就平靜地道:「我的確殺了二十多人。」

  葉小天道:「你一定有不得不殺的理由!」

  華雲飛眼中閃過一絲溫暖,又道:「殺人償命,我該死!你是官,你抓我,我不怨你。我只是遺憾,還有一個人最該死。可他還沒死!」

  葉小天沉默片刻,緩緩說道:「那個人,的確該死!該死的人,就不該讓他躺在床上壽終正寢。」

  華雲飛驚訝地看向葉小天,他沒想到葉小天竟說出這樣一番話來。葉小天轉向蘇循天道:「帶他回去好生安置。回頭我要提審!」

  蘇循天聽二人對話時,眼珠子就一直滴溜溜地打轉。這時連忙答應一聲,向捕快們招招手,一副枷鎖便銬到了華雲飛的脖子上,華雲飛沒有掙扎,只是深深地望了葉小天一眼,隨著捕快們轉身離去。

  葉小天望著華雲飛遠去的背影正在出神,忽然聽到身後響起一陣沉重的腳步聲,他一轉身,就看見羅小葉正向他走過來,眼珠子紅通通的,明明沒有淚痕,眼白卻已充血。

  葉小天有些奇怪,此前發生的一切他並未看到,所以對羅小葉的神情,他感覺有些詫異。羅小葉瞪著血紅的眼睛對葉小天道:「我跟你一起幹!若違此誓,有如此刀!」

  羅小葉說完,「刷」地一聲自鞘中拔出長刀,一手攥住刀柄,一手以拇指和食指掰住刀尖,用力一拗,只聽「嘣」地一聲響,一柄鋼口甚好的腰刀便崩成了漫天激射的碎片。

  葉小天臉色凝重,一言未發!

  羅小葉向他點點頭,沉聲道:「羅某先去為兄弟料理後事!大人有差遣時,只消一句話,告辭!」

  羅小葉說完轉身就走,李雲聰悄悄靠近葉小天,困惑地道:「羅巡檢在說什麼,怎麼沒頭沒腦的。」

  葉小天輕輕摸挲著下巴,沉吟道:「我也正想弄清楚。」

  李雲聰詫然道:「大人也不明白?那大人何以神色這般凝重?」

  葉小天道:「那不是凝重,是嚇的。」

  李雲聰:「啊?」

  葉小天道:「如果有人在你面前拗斷一口刀,碎片像飛刀似的貼著你的鬢角飛過去,你也會『臉色凝重』的。

  李雲聰:「……」

  葉小天當然明白羅小葉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在葉小天決心對付齊木之後,他曾經拜訪過幾個人,其中有幾個至關重要的人物,一個是一向不顯山不露水的王主簿,另一個就是羅小葉了。

  葉小天當初為了勸說羅小葉出兵助他解黃大仙嶺之難,曾經去過羅家,親耳聽到葉大娘說過一番含糊其辭的訓斥,在那之後,葉小天特意瞭解了一下,已然弄清了羅小葉和齊木之間的關係。

  此次葉小天再度造訪羅家,希望能夠說服羅小葉站在他一邊,與他一起對付齊木,葉大娘對此也是極力贊成,但是羅小葉卻拒絕了。

  羅小葉對齊木一直以來的欺壓自然也很反感,兩人之間的芥蒂也很深,但這還不足以讓他起而針對齊木。個中原因,並不是因為他怯懦,而是因為一種知恩圖報的念頭。他不想羅齊兩家祖孫三代的交情就此斷送在他的手上,他不希望被人罵他忘恩負義,所以他只含蓄地表示可以保持中立。

  而今天,卻不知因何緣故,羅小葉竟然做出了明確的表態,要堅定不移地站在他這一邊共同對付齊木。巡檢司將站在他這一邊,無疑將成為葉小天對付齊木的一記殺手鐧。

  誰會把殺手鐧整天掛在嘴邊兒上,唯恐別人不知道呢?所以葉小天沒有對李雲聰透露內中詳情,但是有了羅小葉的這番表態,葉小天的心情一下子就放鬆下來,現在與齊木決戰,他的把握更大了!

  拳頭,已經攥緊了,而且不只一拳頭,而是兩隻,那麼……出師之名呢?

  葉小天微微眯起眼睛,望向華雲飛離去的方向。這個淳樸的山中少年,究竟因為什麼對齊木產生了如此刻骨的仇恨?也許,這最終一戰的緣由,就要著落在他的身上了!」

  ※※※※※※※※※※※※※※※※※※※※※※※※※

  葫縣大牢裡,擁擠不堪、氣味熏人,犯人們被這種非人的環境折磨的已經連罵人的力氣都沒有了。

  蘇循天命人打開監牢大門的時候,八間牢房裡都是相同的情形,地上躺著六七個人,肩並肩,腳挨腳,發出各種稀奇古怪的呼嚕,而其他獄友則緊貼牢牆,彷彿一尊尊雕像。

  大門一開,幾名獄卒押著戴枷的華雲飛走了進來,後邊跟著蘇循天和幾個捕快,牢房裡的犯人們往外看了一眼,見是一個年歲不大的少年,每個人都鬆了口氣:「幸好只有一個人啊,這時要是再塞進十個八個的,那大家就只好疊羅漢了。」

  一個獄卒站定身子,看了看這八間牢房,選定靠監牢最外側,通風和透光條件都比較好的一號監,掏出鑰匙打開了牢門,蘇循天衝著裡邊嚷道:「都他娘的傻愣著幹什麼,統統滾出來!」

  牢房裡的犯人一聽頓時興奮起來,七嘴八舌地問道:「差爺,我們被釋放了?」

  「哈哈哈,謝謝差爺!謝天謝地,我總算可以離開了!」

  「我從不知道監牢竟然如此可怕,我再也不想來了。」

  蘇循天大喝一聲,打斷了他們的話:「誰說讓你們走了?把他們塞進其它幾間牢房去。」

  眾囚犯一聽頓時炸了窩,有人不服氣地嚷道:「你把我們塞進其它牢房,空出這一間來就為了關這小子?他是誰啊,憑什麼就比我們優待,難道他是縣太爺的小舅子?」

  蘇循天掄圓了給他一個大嘴巴:「放你娘的羅圈枴子屁!老子就是縣太爺的小舅子!」

  那人挨了一記大嘴巴,捂著臉好不懊惱,卻也不敢反抗,只好發牢騷道:「大家都是來坐牢的,憑什麼他就能單獨住一間牢房,你也不看看其它幾間牢房,裡邊還能住人麼。」

  蘇循天冷笑道:「憑什麼?就憑他小小年紀,就敢去刺殺齊木!就憑他一個人便幹掉齊木二十多個好手,他就有這個資格!」

  眾囚犯一聽盡皆駭然,這樣一個稚氣未脫的少年就是齊大爺上天入地想要找到的那個華雲飛?他一個人竟然幹掉了齊大爺二十多個人?

  一號監的犯人們驚呆了,片刻之後,他們默默地走向其它幾幢牢房,像罐頭盒子裡的沙丁魚似的一個個硬擠進去,卻再無一人發出質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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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人頭佐酒


  齊木回到府邸,直接來到書房,陰沉著臉色坐在椅上,閉目冥思良久,緩緩說道:「吩咐下去,堵塞驛道!」

  一直站在他身邊的范雷吃了一驚,失聲道:「堵塞驛道?大哥,咱們的生意,可有九成全指著它呢,堵塞驛道,這……這不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嗎?」

  齊木陰笑道:「自損八百,不是還剩兩百嗎?那條瘋狗就像一貼撕不掉、掙不脫的狗皮膏藥,只有用這個法子才能把他除去,要不然他還要繼續咬人的。只要他倒了,葫縣就還是我的天下,到時候我們重開驛路,恢復榮光也只是旦夕之間的事!」

  齊木兩頰受傷,這番話說的很慢,而且聲音有些含糊,但是他的意思表達的非常清楚,范雷思忖片刻,咬牙道:「也只好如此了,我這就吩咐下去!」齊木點點頭,合上眼睛繼續閉目養神,范雷則急急走了出去。

  貴州對外的通道主要有兩條,一條貫通南北,一條貫通東西,都是大明立國之後由奢香夫人主持修建的。奢香是彝人,彝名舍茲,本是川南彝族一位大土司的女兒,十四歲時嫁給了貴州彝族大土司隴贊.靄翠。

  幾年後靄翠死後,因兒子年幼,便由奢香夫人攝政。當時正逢朱元璋得了天下,奢香夫人審時度勢,投靠大明,配合大明軍隊圍剿元朝餘孽,向大明貢馬、獻糧、通道,為明軍佔領貴州進軍雲南立下了汗馬功勞。

  但她惠及後人的最大的功績還是主持修建了貴州的兩大驛道。當時的貴州洪荒草昧。羊腸險惡,雪棧雲林。荊枳蒿萊,根本不能容許大隊人馬和物資通行,想在當地修建驛道又要穿過無數的部落聚居區,如果不是奢香夫人這種身份,換一個人去不只要征服天險,還要克服無數人為問題,極難成事。

  在奢香夫人的主持下,貴州兩大驛道開通。從此成為西南的大通道,西出東進、南來北往從此必經貴州,這也成為大明通往南方諸國的一條交通要道。政令的暢通、軍事的威懾、經濟的興旺,全都離不開它。

  而今,齊木斷其一截,就等於掐死了這條貫通南北的交通要道,其後果不可謂不嚴重。這種局面只要維持半個月就得驚動朝廷,而不等朝廷受到驚動,貴州的地方大員和大土司們就坐不住了,到時候拿下一個小小典史自然不在話下。

  對於這件事的嚴重後果,齊木自然一清二楚,但他經營驛道運輸多年。想要搞破壞,手段也是層出不窮,如何製造種種是非,卻不會把禍水引到自己頭上,這種事他駕輕就熟。

  南來北往的大商賈們自然要怨聲載道、朝廷驛路傳輸中斷、政令不暢、過境官員停滯不行。大批軍用物資無法運輸,自然也要向葫縣問責。到時候不要說一個小小典史,就是那位七品正印怕也要被一併拿下。

  隨著齊木的一聲號令,由他控制的這段驛路開始風雲突變,第二天驛路上就傳出消息,在林深樹密崖高路窄的幾段驛道上相繼出現了幾股山賊的蹤跡,由齊家運輸的幾支商隊全軍覆沒。

  這些地方山高林密,道路狹窄,大隊官兵根本施展不開,小股官兵去了也沒什麼用處,是以消息傳開,頓時人心惶惶。

  許多經由葫縣準備南下的商賈都在縣城暫時住下觀望風色,可是他們的貨物拖延一天就是很大的損失,尤其是那些貨物需要保鮮不能耽擱太久的人,更是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盛怒之下,他們自然要向花知縣施壓。

  這時又有消息傳來,因為連日大雨,有段驛道崖路突然坍塌,修復這段路需要大量人工,費時良久,葫縣上下聞訊更是民怨沸騰。

  這些事雖然看起來和葉小天全無關係,但是熟悉齊木手段的人和熟知兩人之間過節的人很容易就把這兩件事聯繫在了一起,他們都清楚:「齊大爺這是對艾典史還以顏色了。」

  到了這個時候,不僅過往客商、朝廷驛卒、過路官員紛紛向花知縣施加壓力,就是本縣士紳甚至大量民眾也都大為不滿了,他們不僅對花知縣的無所作為不滿,對葉小天也開始有所不滿。這些人要麼是經商的,要麼是靠運輸營生的,驛路一斷他們就斷了活路。

  雖然他們之中許多人平時都受齊木的欺壓,雖然他們時時受著齊木的盤剝,當葉小天站出來同齊木鬥的時候,他們也曾為之歡呼喝彩,可是一旦影響到了他們的利益,他們就全然忘記了齊木曾經施加給他們的痛苦。

  他們只知道現在掙不了錢吃不上飯,是因為葉小天同齊大爺作對的緣故。這種人當然不是全部,但是大有人在,形勢急轉直下,開始變得對葉小天越來越不利了。

  齊木聽著手下反饋回來的消息,冷笑連連,他早把那些可憐蟲看透了,一些記吃不記打的蠢貨!他期盼著,很快那個瘋典史就要眾叛親離,變成一個孤家寡人。到那時候……

  齊木獰笑著推開窗子,窗外鉛雲密佈,一場豪雨就要來了。

  齊木忽然撕開袍襟,露出一蓬胸毛,仰首望著天空,好似在無聲地咆哮。

  ※※※※※※※※※※※※※※※※※※※※※※※※※

  大牢裡面,葉小天與華雲飛對面坐著,中間擺著一張食盒,裡面盛著幾樣下酒的小菜,旁邊還有一小罈酒。

  牢房裡面很安靜,那些摳腳大漢已經被葉小天放了,決戰在即,激勵士氣的目的業已達到,何必再把那些混人關在這裡浪費伙食,葫縣的財政可是極其緊張的。

  整個大牢裡現在只有三個犯人,牢獄最盡頭最裡邊的那間牢房裡。關著孟縣丞,最外邊這間裡關著華雲飛。隔壁那間牢房則關著毛問智。

  毛問智還是赤條條一絲不掛,不曉得是不是有點暴露狂。只不過事先他已得到蘇循天招呼,曉得隔壁這個笑吟吟的年輕人就是本縣典史,是以不敢有所動作,弄得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好不難受。

  葉小天為華雲飛斟滿一杯酒,華雲飛微微皺起眉道:「大哥,我不會喝酒。」

  葉小天微笑道:「嘗嘗嘛。你現在還小,但總有一天會長大的。男人哪能不知道酒的滋味。殺人這種事你都做了,還怕喝酒?」

  華雲飛沒有再說什麼,爽快地端起杯來一飲而盡,辛辣的烈酒入喉,嗆得他咳嗽不止,眼淚都嗆了出來。

  葉小天看著他脹紅的臉。端起杯輕輕呷了一口,悠然道:「這東西呢,一開始是要慢慢喝的,等你覺得它喝起來就像水一樣的時候,那時再大口灌下不遲。」

  華雲飛緊緊閉著嘴巴,等那辛辣的味道漸漸散去。胸腹之中卻似有一團火苗升騰上來,燒得他的眼睛都紅了:「一點都不好喝,我不喝了。」

  葉小天笑道:「行!那你說說吧,為什麼要殺齊木?」

  華雲飛沉默著沒有說話,但是他的眼睛卻越來越紅。半晌,兩行淚水忽地潸然而下。

  葉小天沒有說話。而是耐心地等待著,等了許久,華雲飛終於開始說話,一字一句,他說的很慢、很輕、還很詳細,說起那慘不忍睹的一幕,就像在重複別人的故事。

  葉小天卻很明白,他心裡要有多麼深的恨意,才能讓他用這樣平靜甚至冷漠的語氣說出來。當華雲飛把事情經過說完以後,葉小天道:「你為何要尋私仇?為何不報官?」

  華雲飛抿起嘴巴,眼中露出一絲無奈的悲哀與譏誚。報官?就葫縣那幾個官?要麼是泥胎木塑的擺設,要麼是與豪強勾結的貪官,告官有用麼?只怕羊入虎口的可能更大一些。

  葉小天彷彿看不懂他的眼神,依舊很認真地問:「為什麼不報官?」

  華雲飛皺了皺眉,這些日子他雖東躲西藏,很少與人接觸,但也多少聽說了一些葉小天與齊木之間的事情,當日他被抓住時,更是親眼見到了葉小天與齊木劍拔弩張的局面,難道葉小天還不明白齊木在葫縣有一手遮天的勢力?

  華雲飛想解釋一下,但他還沒開口,葉小天就已說道:「你要報官!立刻就報!我讓人提你出去,到大堂報官。你記住,我,就是官!多少有些神氣,大小是個官兒的典史官!」

  華雲飛愕然看著他,過了片刻,他好像明白過來,一雙眸子閃閃發光,激動地道:「大哥,……你真能把他繩之以法?」

  葉小天笑而不答,起身往外走,一邊一邊說道:「當天在山上,你送了我四條魚,來而不往非禮也。來日,我也送你一條魚。」

  華雲飛先是一呆,繼而恍然過來,大哥指的是斷頭飯吧,他慨然道:「好!等到吃斷頭飯的那一天,我一定好好喝頓酒,魚要吃,但我最希望用來下酒的,是那齊老賊的人頭!」

  葉小天走出去,牢門在他身後「嘩啦」一聲鎖上了,葉小天回首笑道:「到時候,我送你一條金鯉魚!」

  「金鯉魚?」

  華雲飛呆呆地望著葉小天的背影,他又不懂了,這位大哥說話怎麼總是高深莫測的。

  一直在隔壁牢房裝模作樣地坐著,彷彿一頭大猩猩似的毛問智見葉小天走了,登時如釋重負,他撲到柵欄邊,衝著華雲飛嘿嘿地笑:「俺說大兄弟,你咋這笨呢!金鯉一旦脫鉤去,搖頭擺尾不再回,這話你知道不?金鯉魚啊,啥意思你知道不?」

  可憐華雲飛一個大字都不認識,哪裡明白這句話有什麼含義,他愣愣地搖了搖頭,納悶兒地問道:「金子做的?不能吃?」

  毛問智一拍大腿,急道:「哎呀媽呀,這沒文化,是真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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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我們決鬥吧!


  傾盆暴雨也未能阻擋住前往縣衙抗議、譴責、央求、施壓的人群。時間每一秒都在流逝,那流逝的不是時間,可都是白花花的銀子啊,流得就像天上的暴雨,誰不心疼?

  向花知縣施壓的人是當地或外地的士紳;譴責花知縣的是致仕的前輩、過路的官員;向花知縣憤怒抗議的是眾多的商賈;苦苦央求的是那些靠驛路過活的百姓,活脫脫一副眾生相。

  就連本縣的客棧、飯館的掌櫃們也都跑了來,儘管他們最近生意火爆的很,但是他們很清楚,眼下這一切都只是暫時的,如果驛路不能通暢,葫縣很快就會變成一塊死地,重現當年孤山野嶺的模樣。

  種種矛盾、壓力,全都擔在了花晴風這位本縣正印的頭上,把個花知縣弄的焦頭爛額、暈頭轉向,他本來就是個沒擔當的人,自然把一切都推諉到葉小天的頭上。

  只是來鬧事的這些人也都瞭解葉小天那渾不吝的個性,誰敢去他那兒自找沒趣,當然是揪住花知縣不放,柿子誰不挑軟的捏啊。花晴風無奈,只好使人去找葉小天。

  當時葉小天正要去大牢,只是硬梆梆地回了一句:「本官正忙著,等我忙完就去縣衙!」便把他的人打發回來了。這句話別人或許沒資格說,但葉小天這麼說,花晴風一點質問的底氣都沒有。

  葉小天的所作所為可比他硬氣多了,許多本該由他來撥亂反正的事。現在都是葉小天在做。葉小天已經獲得縣衙上下一致的擁戴,如果不是因為明知葉小天這個典史幹不長久。王主簿早就把葉小天當成了最大的威脅,又豈會跟他合作。

  再者,葉小天明知自己幹不長久,只想著臨走之前把這件事痛痛快快地解決掉,也根本不用顧忌和花知縣的同僚關係,行事自然毫無忌憚。花晴風聽到回報氣惱不已,只能再度派人去催,他可招架不住這麼多人的狂轟濫炸。

  葉小天從監牢裡出來。馬上喚來牢頭兒面授機宜,那牢頭兒也清楚現在葫縣刮的究竟是什麼風,都說這位典史大人有瘋病的,瘋的連縣太爺都束手無策、齊大爺直呼頭痛,他可不敢得罪,自然是唯唯喏喏,聽命行事。馬上派人去提人犯華雲飛。

  葉小天囑咐完了牢頭兒,又叫過李雲聰、蘇循天、馬輝、許浩然等人仔細囑咐了一番,這些人馬上冒著大雨離開了監獄,按照葉小天的吩咐各自做事。

  做完這一切,牢頭兒也把華雲飛提來了,葉小天也不與華雲飛多說。便與眾人披上蓑衣,和周班頭等十幾個捕快護著華雲飛的囚車直奔縣衙。

  此時,黃大仙嶺上……

  暴雨傾盆,天雷陣陣。

  兩個蓑衣人傲然站在黃大仙嶺上一塊突兀探出懸崖的巨石上。

  一個是很英俊的少年,蓑衣的腰帶處露出一段麻線纏綿的刀柄和小半截鋒利無鞘的刀刃。腳下一雙麻鞋,雨水小溪般從他腳下的石面上飛快地流過。少年站在那裡,穩穩的一動不動。

  旁邊隔著半丈多遠,斜探出崖的一株高大古松前面,站著另一個蓑衣少年,額頭探出一截青布帕裹成的錐形尖角,已經被雨打彎了,他左耳戴著一串黃紅相間的大耳珠,珠子下面還綴著一串紅纓穗。

  山風呼嘯,暴雨傾盆,兩個人孤零零地站在山頂上。

  佩刀少年蹙著眉,迎著呼嘯的風雨大聲喊道:「我們兩個談事情,為什麼要挑這種地方啊,而且還是這樣的天氣?我總覺得有點蠢。」

  錐角少年道:「你懂什麼!我看那些唐傳奇、宋話本,但凡江湖奇人,從來就不在正常一點的地方說話,一般都會挑個懸崖峭壁什麼的,這叫意境。」

  佩刀少年道:「包括正下傾盆大雨嗎?」

  錐角少年道:「天有不測風雲!」

  佩刀少年重重地哼了一聲,酷酷地道:「不如說你有病!齊木開始堵塞驛道了,你聽說了麼?」

  錐角少年道:「那不正好?我們盼的就是這一天!」

  佩刀少年道:「你那邊已經找了多少人?」

  錐角少年道:「不必問,足夠了。你呢?」

  佩刀少年道:「何必問,難道會比你少?」

  「哼!」

  「哼!」

  兩個人沉默一陣,佩刀少年又道:「以後你我二人不可針鋒相對,要精誠合作才行。」

  錐角少年道:「這件事需要擺平各方面的關係,並不容易。和你們苗寨交好的,你出面!和我們彝寨交好的,我出面。涉及官面的,王主簿出面。生意場上,大亨出面。打我們主意的,刀槍出面。相信各個方面的權勢人物對齊木的作為也很不滿意,我們要接手容易一些。」

  佩刀少年道:「驛路運輸方面自有一套規矩,你都明白嗎?」

  錐角少年道:「你我兩個部落中,都有不少子民在齊木手下討生活,這些人我們一句話就可以接手,有他們這些熟手在,我們要上道還不容易?」

  佩刀少年道:「說的也是。仔細想來,他的主意當真不錯,這麼多年來,我們部落裡有不少人在齊木手下跑運輸討生活,我怎麼就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去搞驛道運輸呢?」

  錐角少年嘲弄道:「沒見識的土豹子,有地種的時候會想到去打魚?」

  「才說精誠合作,你就侮辱我,我要跟你決鬥!」

  「一點就著,你是炮仗啊?我接受你的決鬥!」

  「嗆!」

  鋼刀出鞘,狹長似柳葉。

  「鏗!」

  鋼刀出鞘,刀背上九隻鐵環嘩愣愣一陣響。

  「喀喇喇!」

  一道驚雷猛地劈中山頂那棵古松。一股電火冒起,把兩位正打算決鬥的江湖奇俠嚇得抱頭鼠竄……

  ※※※※※※※※※※※※※※※※※※※※※※※※※※※※

  「呵呵呵呵……」

  傾盆大雨在簷下串成了珠簾。齊木實在按捺不住心中的笑意,奈何腮上傷勢未癒,只能發出一陣呵呵的笑聲。齊木笑了一陣,用缺了幾顆牙齒,以致有些漏風的聲音說道:「如此大雨,他們還去縣衙逼宮,看來真是心急如焚了。」

  范雷笑道:「咱們的人自然在其中推波助瀾,起了一點作用。不過他們確實著急了。」

  「利字當頭啊,豈能不急?急得好!」

  齊木在廳中踱了一陣,臉上漸漸顯出一股陰鷲之色:「我改變主意了!」

  范雷訝然道:「大哥改什麼主意了?」

  齊木道:「等到驚動布政使衙門和幾位大土司,奪了他的官職,還需要一段時間,我要整治他,還得再等一段時間。等風頭過去,我實在是等不了啦,這是其一。

  其二,這段時間,咱們的損失著實不小,比我預想的還要大。上邊那些大人物也不可能完全察覺不到我在動手腳,如果影響到他們的利益,難免會對我心生不滿,此事還該速戰速決才是。」

  范雷蹙眉道:「可是,他有官身庇護。我們能做什麼?總不能明目張膽的……」

  齊木截口道:「不!就是要明目張膽!法不責眾這句話,難道你沒聽說過?」

  范雷雙眼一亮。道:「大哥是說?」

  齊木道:「朝廷是個什麼操行,你很清楚。這地方,他們是不願意用強的,忠州這地方,一旦燃起戰火,就是一個泥坑,兵馬錢糧,流水一般地消耗,能換來什麼?得不償失的。

  所以朝廷對於此地,一直綏靖為王,如果有人倒行逆施,逼得民怨沸騰,從而暴亂,打死一個小小典史,這種事,朝廷絕對會不了了之。用一個區區典史的命,換來地方上的安定,在朝廷諸公眼中看來是值得的!」

  范雷興奮地道:「我明白了,咱們不出面,利用那些去縣衙施壓的人……」

  齊木陰惻惻地道:「當然,該推波助瀾的時候,也不妨伸伸手。」

  范雷會意地道:「我明白!我這就去!」

  范雷轉身快步離去,齊木慢慢踱到廊下,望著串成了線的雨水,悠然道:「以為民請命而自居,卻被憤怒的民眾活活打死,拋屍於暴雨之中,這樣的結局,很有趣吧……」

  ※※※※※※※※※※※※※※※※※※※※※※※※※※※

  暴雨之中,葉小天還不知道他的死對頭齊木居然跟他心有靈犀,也挑了今日決一死戰。

  他深一腳淺一腳地跋涉在雨水裡,對陪在一旁的周班頭大聲道:「下雨?下雨才好!你不是說他們有弓弩麼,這樣的天氣他們無法使用弓弩,我們才可以減少傷亡。

  而且,暴雨天突然發動,可以起到出其不意之效!現在華雲飛已經被抓,齊府裡想必沒有那麼多的護衛了,我們這時出擊容易得手。一旦齊木被抓,首惡被擒,其餘黨不過是一盤散沙,就不足為慮了!」

  「典史大人回來啦!典史大人回來啦!」

  負責灑掃的老盧頭今天無所事事,正袖著手在廊下看雨,頭一個看到葉小天回來,馬上跑到菜市場一般吵鬧不休的大堂上嚎了一嗓子,只一句話,正圍著花知縣七嘴八舌的各路人馬頓時鴉雀無聲。

  花知縣如釋重負,抻了抻被人拽的皺皺巴巴的官袍,正了正被人晃歪了的官帽,看了看眾人的反應,惡意地想:「吵啊!你們繼續吵啊!有本事沖那個瘋子撒潑去,他不劈頭蓋臉扇你一頓大耳刮子才怪!」

  花知縣整理好儀容,沉聲喝道:「來啊!速傳艾典史上堂,本官有話問他!」

  花晴風一語未了,就聽「嗵!」地一聲響,把他嚇得打了個哆嗦,那不是雷聲,是鼓聲,暴雨之中,驚雷之下,居然有人在擊鼓!

  鼓聲一聲聲在大堂上迴蕩,堂上眾人面面相覷,葉小天披著一身雨水,踏著鼓聲從外邊進來,當真是一步一個「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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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霸道總動員


 花知縣聽到鼓聲便有心悸的感覺,在這大雨傾盆的日子裡,居然有人到縣衙擊鼓,心中不祥的感覺更是濃郁,此時再看到葉小天這副模樣,情知必有事情,可他只能硬著頭皮問道:“艾典史,何人擊鼓鳴冤?”

 葉小天拱手道:“擊鼓鳴冤者,青山華雲飛!”

 此言一出,滿堂嘩然,混在那些官紳商賈、百姓之中慫恿大家鬧事的齊木黨羽立即高聲嚷道:“華雲飛?那個殺人兇手不是已經被收監入獄了嗎?就等秋後問斬的死囚,居然跑到縣衙告狀?衙門不公、衙門不公!”

 葉小天凌厲的眼神一望過去,叫囂聲立即停止了,敢和齊木刀對刀、槍對槍地叫板,敢摑范大管事一個耳光的人,他們又豈敢得罪。葉小天一字一句地道:“華雲飛的確是死囚,但死囚也是人,有冤也得訴!”

 花知縣訥訥地道:“只是不知,華雲飛狀告何人?”

 葉小天道:“大老爺升堂一問不就知道了?”

 花知縣心裡那個恨吶,早知道葉小天又要給他出難題,他寧可硬著頭皮厚著臉皮讓這些官紳罵上一陣,也不去找這個瘋子回來。 如今被葉小天將了一軍,花知縣只得吩咐道:“來人啊!升堂!”

 適逢大雨,正常情況下衙役們都會散到各房歇息,要召集起來也不是一時半晌的事兒,但今日不同,花知縣只是一聲吩咐,還不等人去傳喚,兩班衙役便執著水火大杖轟隆隆地闖了進來。

 衙役們一上堂便迅速清場,將那些不知所措的官紳百姓統統轟下大堂,都趕到柵欄外雨簷下站著。隨即分兩排站定,水火大棍敲得好像正放著一千響的“大地紅”,口裡高聲吆喝著堂威。

 花知縣見此情形,心裡咯噔一下:“這廝是有備而來啊!”

 葉小天解下濕淋淋的蓑衣,蘇循天立即趕上兩步殷勤地接過,花晴風坐在案後看見這一幕,心中暗罵:“混帳東西,我這個姐夫對你那麼好,也沒見你對我這麼殷勤,明知他是假典史,你溜的什麼鬚。”

 監牢牢頭兒親自押著華雲飛走上大堂,葉小天拱手道:“大人,下官職司捕盜緝兇、管理監獄。今日這告狀之人乃是囚犯之身,因他聲明有莫大冤屈,是以下官斗膽帶他來見縣尊大老爺。此囚身負數十條人命,乃是重犯​​,為安全起見,下官請求堂上聽審。”

 花晴風心道:“說的客氣,我若不允,你不是瘋就是耍驢。本官奈何得了你嗎?”

 花晴風咳嗽一聲,道:“準了,賜座!”

 葉小天拱手道:“謝大人!”

 李雲聰趕緊搬了把椅子過來,又用袖子使勁拂了拂,殷勤地道:“大人請坐!”

 花晴風看了更加鬱悶了。

 華雲飛是被囚車押來的,那囚車沒有遮蓋,是以被淋得全身濕透。因為他是身負數十條人命的重犯,押出牢房時還給他上了大枷和鐐銬,看著並不顯高壯的一個少年,披枷戴鎖地站在那兒,頭髮濕淋淋地貼在身上,襯得瘦削的臉頰有些蒼白。

 花晴風騎虎難下,只得坐定升堂,一拍驚堂木,對華雲飛道:“華雲飛,你所告何人,因何罪狀,一一說來,公堂之上,不得妄言,如果蓄意誣告,罪加一等!”

 華雲飛雙手扶枷,大聲說道:“大人,草民狀告本縣軍戶齊木,為了謀奪草民家的一張虎皮,將我父母雙親生生害死!”

 柵欄外面圍觀的人群頓時一陣騷動,其中幾個齊木的手下立即大呼道:“他是殺人兇手,殺死齊家幾十個人,與齊家結有仇怨,此時舉告齊家,分別是挾怨報復,是誣告!是誣告!”

 葉小天坐在一側,早就盯著外面呢,此時霍然立起,拿手往外一指,大聲道:“這個,那個,還有那個,咆哮公堂,干擾大老爺問案,拉下去,每人重打二十大板!”

 周班頭一揮手,幾個捕快立即一擁而上,從人群中扯出葉小天所指的三個人,不由分說就拖下去,摁倒在雨地裡,另外幾個皂隸撲上去,掄起大棍就打。 那幾個人一開始還大聲抗議,到後來只剩下哭爹喊娘的慘叫聲,血從身上流下來,迅速被雨水捲走,看著觸目驚心。

 旁觀眾人暗暗心驚,這個瘋典史,果然心狠手辣。

 花晴風心中暗惱:“這坐堂的究竟是你還是我?是你審還是我審,要下令打人也該由我下令才是,你這般趁俎代庖,置本官於何地?”

 只是葉小天這個官兒雖然是假的,氣勢卻越來越盛,花晴風竟然不敢問責。他咳​​嗽一聲,佯裝不曾察覺葉小天越權,只對華雲飛道:“齊木如何害死你的父母,詳細情形,一一道來。”

 華雲飛從他獵到一隻猛虎,第一次在街頭售虎,引起齊木手下注意開始講了起來,講到他父母遇害一幕時,華雲飛遲疑了一下,想起來時路上葉小天對他說過的那番話:“什麼手段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想做成什麼,跟一個流氓講什麼規矩?”

 華雲飛把牙一咬,大聲道:“草民……親眼看見齊木帶人闖到我家,搜出虎皮,又命徐林、祥哥兒等一眾打手將我父母用酷刑活活害死。”

 花晴風驚得從公案後站了起來,身子前傾,急聲道:“你說……你​​親眼所見?”

 華雲飛道:“不錯!”

 人群中還有幾個齊木的手下,懾於葉小天的威風,剛才一直不敢再說話,如今聽華雲飛說齊木當時就在殺人現場,而且他本人就是目擊者,心裡頓時慌了。

 他們習慣了對良善百姓為所欲為,習慣了用無所不用其極的手段去達成目的,習慣了良善百姓反而要囿於種種的約束規矩,捆住了手腳任他們欺壓。他們還真不習慣別人也用同樣的手段來對付他們。

 不應該啊!華雲飛不是應該實話實說嗎?徐林、祥哥兒等人已經死了,只要他​​實話實話,便是包青天復生,這筆糊塗帳也很難再牽扯到齊大爺頭上,就算從齊府搜出那張虎皮,也不過是齊大爺誤買贓物而已,怎麼……就變成這樣了?

 一個齊府的人忍不住大叫起來:“他說謊!他若在場。為何當時不出手救他爹娘?為何徐林、祥哥兒等人好端端的,為何幾日之後他才進城尋仇?”

 華雲飛大聲道:“因為,他們在我家水缸裡卑鄙地下了蒙汗藥,當時我也中了蒙汗藥,趁著還沒發作爬到院子裡,躲到了柴垛後面,他們殺害我爹娘時,我雖已醒來,卻還四肢乏力,根本無​​力救人!”

 花晴風定了定神,道:“既然如此,你為何不報官?”

 這句話說完花晴風就想給自己一個大嘴巴,果不其然。 華雲飛用譏笑的口吻道:“齊木作威作福,魚肉鄉里,喪盡天良的事做的多了,我葫縣官府什麼時候為百姓主持過公道?今朝若非有青天典史,我華雲飛報仇不成,死便死了,也不會訴之公堂!”

 花晴風惱羞成怒,一下子站起來,用力一​​拍驚堂木,大喝道:“你大膽!”

 葉小天慢慢起身,沉聲道:“大人,據查,青山溝華氏夫婦,確係暴死,死狀慘不忍睹。而華雲飛進城之後,專門針對齊木的人下手,徐林、祥哥等人的死狀與其父母死狀相同,顯見是為了報仇雪恨。

 華雲飛殺人害命,固然該死,可是不能因此抹殺他父母被害的事實。既然華雲飛目擊了兇手行凶,下官以為應該馬上把兇手繩之以法,否則公堂之上這麼多人,一旦洩漏消息,走脫了兇手,後果不堪設想!  ”

 花晴風看著葉小天,突然之間全都明白了,什麼華雲飛擊鼓鳴冤,不過就是葉小天導演的一齣戲,葉小天和齊木之爭,現在已經到了圖窮匕現的時刻,而他這位縣太爺所扮演的不過就是個公證人的角色,就像當初黃大仙嶺上的羅大亨,這場決鬥戰亦或不戰,根本不是由他來決定的。

 花晴風無力地坐了回去,垂著頭,沉默半晌,輕輕擺擺手,道:“你去吧!”

 葉小天的唇角輕輕勾了起來,向花晴風拱起手,一步一步退向大堂外,退到距門檻僅三步距離時,葉小天把袍袖灑然一甩,轉身出了大堂。

 大堂外,庭院中,暴雨下,不知何時,應召而來的捕快、皂隸、民壯已經站滿了院子,雨水嘩嘩地澆在他們身上,可是他們一個個筆直地站著,一動不動。

 葉小天在屋簷下靜靜地看著他們,看了片刻,忽然大步走出去,走到雨中,和他們站到了一起。 頃刻間葉小天就被淋透了,豆大的雨點抽在他的臉上隱隱生疼。

 葉小天抿著嘴,任那雨水沿著臉頰嘩嘩地流淌著。 所有人都在望著葉小天,本來樁子似的立在那兒的人,在看到葉小天的那一刻,眼睛裡突然就放出光來,整個人煥出勃勃生機。

 葉小天振聲道:“齊木橫行不法,魚肉鄉里,罪行累累,罄竹難書,不知多少百姓深受其害!為何能逍遙至今?”

 沒有人回答他,只有驟不停歇的雨聲,大堂雨簷下的士紳商賈也都摒住了呼吸,默默地聽著。 葉小天道:“因為齊木有人、有錢、有勢力,有層出不窮的陰險手段,可是,這是小民該推脫的理由,是你們該推脫的理由嗎?”

 葉小天指著肅立雨中的捕快、民壯們:“你們代表著朝廷,你們是官差,是胥史,是文人筆下稱為鷹犬爪牙、虎狼之暴的人!這稱呼不好聽,是不是?可是如果作為執法者,你們連鷹犬爪牙的狠勁兒都沒有,那才是莫大的恥辱!

 誰都可以怕齊木,唯獨你們不可以! 如果當官做差的在豪強惡霸面前溫順得像隻小綿羊,朝廷還能指望你做什麼,百姓還能指望你做什麼? 百姓向你求公道,你向何人求公道?  ”

 葉小天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用力一甩,繼續道:“我們手裡有印把子、有刀把子,有王法,憑什麼怕他齊老二?你們欠缺的就是膽量、就是勇氣、就是霸道!

 什麼是霸道? 就是他不聽話要從他身上輾過去! 他聽話也要從他身上輾過去! 拿出你們的狠勁兒來,對齊木這種人,就得比他更霸道,他才會乖得像隻小白兔! 在葫縣他就是天? 哈! 天大的笑話! 他頂多算是一片陰雲,可陰雲總會散去,雨也不會一直下!  ”

 葉小天說到這裡,滂沱大雨忽地戛然而止。 葉小天驚得差點兒跳起來:“沃草,吹出奇蹟了!難道我是老天爺的私生子?”但他馬上就覺不對勁了,雨……只是在他頭頂停住了,面前的捕快們依舊淋在傾盆大雨之中。

 葉小天突然若有所覺,一扭頭,就見羅大亨站在他身邊,手裡撐著一把巨傘,滿臉欠揍的微笑,很親切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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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我們要霸道!


  葉小天一見羅大亨,不禁愕然,道:「你怎麼來了?」

  大亨微笑道:「因為今天雨很大!」

  儘管葉小天早已習慣了他跳躍性的思維,聽到這話還是很無奈地翻了個白眼兒:「這跟雨大不大有什麼關係?」

  大亨慢條斯理地道:「因為雨很大,所以沒有生意。因為沒有生意,所以我很閒。因為我很閒,所以我來看看大哥。」

  葉小天無力地扶住了額頭,好好一個戰前動員,似乎就這樣被這夯貨給毀了。不過,好像羅大亨說話的聲音並不大,再加上大雨滂沱的,大家應該沒聽見。葉小天抱著一線希望抬起頭,就見羅大亨突然攥起缽大的拳頭大吼起來:「要霸道!要霸道!要霸道!」

  被葉小天方才一席話煽動得熱血沸騰的捕快、皂隸們心裡早就憋了一口氣兒,因羅大亨這一句話,終於找到了渲洩口,所有的人振臂高呼起來:「要霸道!要霸道!要霸道!」

  葉小天趁機把手一揮,大喝道:「出發!」

  縣衙府門洞開,大隊人馬潮水一般從大門湧出去,把迎面而來準備鬧事的「百姓們」弄得一個愣怔,這些人有的打著雨傘、有的披著蓑衣,穿著各色衣衫,扮成各色人物,其中只有兩人暗揣短刃,是打算挑起騷亂後如果別人不給力,再趁亂下手給葉小天致命一擊的。

  一見捕快們這副架勢,兩個殺手中腦筋更靈活的那個便反應過來。大雨滂沱之際,這麼多的人馬。除了是去對付齊大爺,還能有誰?他馬上振臂高呼道:「瘋典史欺壓良善,天怒人怨,致使驛路堵塞,斷了我等生路,我們……」

  「要霸道!輾過去!要霸道,輾過去……」

  大字不識幾個的捕快、皂隸們被葉小天一席話刺激的眼睛都紅了,他們說不出別的。只會用這樣簡單的詞彙來渲洩他們的怒火,激發他們的鬥志,於是他們就像一群憤怒的公牛,一邊喊著口號,一邊轟隆隆地開了過去。

  那些跑來縣衙準備挑事兒的人都是聽命於齊木的,但其中九成九的人不能打,這都是些酒色之徒。被掏空了身子的人,齊木特意挑了這麼一些貨色,就是為了避免事發後別人疑心到他身上去。

  這樣一群人,在興奮的嗷嗷直叫的捕快們面前自然毫無還手之力,立即被沖得七零八落,那個喊話的人直接被馬輝故意撞翻在地。等所有人從他身上跑過去後,他爬都爬不起來了,因為大亨扛著巨傘,好死不死地正好從他身上輾過去,就大亨那噸位。這廝怎麼承受得起?要不是另一個殺手及時把他扶起,他就要成為史上第一個溺死在大雨裡的殺手了。

  捕快、皂隸們衝出所謂的抗議人群。就像一列失控的火車,轟隆隆地開向齊府,被沖散的抗議隊伍中有人抄小道亡命似的逃回齊府報訊兒去了,齊木一聽大驚失色,他的府裡也不能有事沒事地就養著那麼多人,整天把府裡搞得刀槍劍戟的,那日子還過不過?

  是以華雲飛被捕後,很多臨時召來的打手武士都離開了齊府,齊府中此時的護衛力量與往昔持平,僅僅是用來顯擺威風、防鼠竊小賊的,這麼點人根本不足以同葉小天對抗,況且,連番交鋒一再退讓後,齊木銳氣漸失,已經沒有勇氣同葉小天所代表的官府力量對抗了。

  齊木急急思忖一番,立即把范雷喚到書房,范雷也知道事態緊急,聽齊木面授機宜後馬上領命離去,齊木離開書房來到廳中,聽到前門外已然傳來一陣叱喝吶喊聲,不由冷冷一笑,轉身離去……

  「大人,大人!」

  葉小天命人撞開大門,生擒了幾個膽敢持械抵抗的家丁後便長驅直入,直闖齊府客堂,齊府二管事亦步亦趨地跟在他的後面,連連呼喚,葉小天毫不理會。

  「大人,後宅沒有齊木!」

  「大人,書房、花廳等處都搜遍了,沒有齊木!」

  「大人,沒有……」

  葉小天霍然轉向齊府二管事,冷然道:「齊木呢?」

  齊府二管事皮笑肉不笑地道:「近來山賊猖獗,堵塞驛路,我齊家的車馬隊被打劫了好幾回,官府指望不上,那就只好自己想辦法啦。我們老爺兩天前就離開縣城,趕往出事地點了。」

  「是麼?」

  葉小天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二管事,臉上的神情比他還要奸詐幾分:「來人啊!上上下下、裡裡外外,給我仔細地搜!」

  葉小天一聲號令,就好像伸手在牆上畫了一個標準的圓,裡邊又填了一個正楷的「拆」字,眾捕快、皂隸、民壯們凜然稱命,一場轟轟烈烈的拆房子運動就此開始了。

  屋裡的東西統統搬到院子裡,據說是為了防止藏身其間,屋裡的人自然也趕了出去。房頂上的瓦都一片片地掀開了,也不曉得這是在找齊木還是在找麻雀,藉著這場豪雨,齊家裡裡外外被澆了個通透,當真是任何「污垢」都洗刷一淨了。

  齊府二管家萬萬沒想到這位瘋典史居然想得出這樣的損主意,這哪是一個官員能幹得出的事兒?

  葉小天這麼做,倒也不是很幼稚地單純為了出氣,而是為了進一步瓦解齊木的軍心士氣,打擊他的威望,為打垮齊木後,由李伯皓和高涯、羅大亨三人更方便地接收齊木的勢力打基礎。

  葉小天早就料到齊木狡兔三窟,根本沒想過能在齊府抓到齊木。而齊木眼下還只是個嫌犯,如果抓不到他那就只能無功而返,不能查封他的府邸或者抓他府上的人,那對己方的士氣就是一個沉重的打擊。

  葉小天就像一個輜銖必較的商人。看似莽撞瘋狂,可他的每一步行動。都必有所圖,或許可以用一個不太好聽的比喻來形容,他現在就像一條瘋狂的獵狗,一口咬不死你,也要咬口肉下來或者撓一道爪痕,反正不讓你好過。

  整個齊府比遭了劫還慘,所有東西都泡在水裡,所有人都淋成了落湯雞。所有房子都被大雨沖洗的彷彿剛發過洪水,僅此一舉,當葉小天領著那些淋得落湯雞一般,卻士氣高昂興高彩烈的捕快們離去時,整個齊府的氣焰就低沉了極點,即便是對齊家最死忠的打手,心頭都不免升起這樣一個疑問:「齊家。是不是真的要倒了?」

  ※※※※※※※※※※※※※※※※※※※※※※

  葉小天帶著人蜂擁而來,席捲而去時,整個齊府一片狼籍。

  關在齊家水牢裡的人也都被放了出來,其中有犯了錯的家僕、跟丫環眉來眼去勾勾搭搭的護院,給齊家運東西時手腳不乾淨的販夫,蘇循天本著給齊木多添一分堵。大家便多開一分心的原則,統統釋放了。

  拘押他們不是重罪,訴之公堂也不過給齊木增加點小罪名,齊木都擔上殺人的罪名了,這點小罪無傷大雅。蘇循天也就懶得把他們帶去衙門,可蘇循天絕不會想到其中有三個人。分別叫楊三瘦、邢二柱和岳明。

  楊三瘦現在一點也不瘦,白白胖胖,微微有點發福,他都被水牢泡浮腫了。至於本來就比較胖的岳明,如今圓得像只冬瓜。

  這三個人被塞進水牢之後,那齊府護院還真去問過齊木,齊木當時正在塗藥,聽他稟報說什麼靖州楊府什麼家人,他跟楊家只是偶有生意往來,關係並不密切,當時又在火頭上,沒等那護院說完,就不耐煩地揮了揮手,示意他閉嘴。

  齊木只道那護院是說那個楊府管事想要求見自己,這時哪有心情見他,卻不知道那人已經被自己的手下關起來,所以直到今日,托葉小天的福,楊三瘦三人才得以重見天日。

  三個人跑到大街上時,雨已經小了些,三人並作一排,腆著肚子站在一戶人家門楣探出的雨搭下面,邢二柱怯怯地道:「三管……三瘦管……表舅,葫縣真是太危險了,咱們還是回靖州吧。」

  楊三瘦悲涼地道:「回吧,不回也不行了,錢都沒了,不回靖州又能如何?可是……回靖州也要錢啊……」

  這時,身後的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婦人的聲音道:「喲!這誰呀這麼沒有規矩,堵著我們『蟾宮苑』的門口,還讓人家怎麼做生意呀?」

  楊三瘦三人一回頭,就見一個矮胖子,臉上的粉塗得足有半斤重,嘴唇鮮紅,跟剛啃完死孩子似的,明明是個男人,偏做婦人打扮,鬢角還插了一朵大紅花。這人瞧瞧楊三瘦三人,拿手帕掩著嘴兒格格一笑:「倒是白白胖胖的,缺錢花了?要不要哥哥幫你們指點一條明路?」

  楊三瘦瞧著這人總覺得有點邪興,正想隨口應付兩句便挪離人家門口,邢二住突然拿胳膊肘兒使勁搗他,楊三瘦惱火地瞪過去,正想再拍他一巴掌,卻見邢二柱指著遠處,張口結舌。

  這時,葉小天正領著大隊人馬回轉縣衙,葉小天沒有注意到站在屋簷下避雨的楊三瘦這三人,邢二柱卻看到了走在隊伍最前頭,最拉風的葉小天,楊三瘦順著邢二柱的目光望去,頓時眼神也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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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進退狐疑

  今日大雨,王主簿待在簽押房裡一直無所事事,當葉小天率人離開縣衙衝向齊府時,王主簿聞訊突然來了興致,遂搬出他珍藏的那具七弦古琴,打開窗子,點燃檀香,淨手,聽雨,撫琴,對著瓢潑大雨彈了一首《十面埋伏》。

  《十面埋伏》本是一首琵琶曲,王主簿以古琴彈來,居然也是殺伐之音陣陣,一曲彈罷王主簿意猶未盡,輕調琴絃,又來了一曲《陽關三疊》,琴聲錚錚,正自得其樂間,忽有一名心腹稟報導:「大人,外面有個姓蔡的求見,說是……來自齊府。」

  王主簿雙手微微一抬,又向下輕輕一按,壓住了琴絃,漫天琴音頓時消失,只有嘩嘩的雨聲透窗而入。王主簿笑道:「他還不死心麼?不見!」

  那心腹道:「大人,那姓蔡的人說,齊大爺和孟縣丞與大人您平日裡雖然有些齷齟,卻是唇齒相依,誰也離不了誰。大人要明白唇亡齒寒的道理。」

  王主簿曬然道:「這個,還用他來教我?我們這位縣太爺,早已消磨了壯志了,就算沒有孟縣丞與我聯手,你以為縣尊大人能與我較量?兩者比較起來,孟縣丞和齊木才是我的眼中釘啊。所以麼……」

  那書辦道:「所以?」

  王主簿雙手一抬,一曲《廣陵散》便洋洋灑灑地飄進了雨幕:「所以,讓他去死吧!」

  ……

  一場豪雨之後,葫縣就變成了一片汪洋。大概得半天功夫,城中積水才能排到河裡去。不過齊家的宅院位於葫縣城裡位置較高的地方。所以這裡的積水只是大約沒過腳面。

  葉小天一行人趕回縣衙,踏著薄薄一層渾濁的雨水,就似踏浪而行。

  李雲聰一邊走,一邊分析道:「齊木一定還在城裡!」

  葉小天道:「他在城裡,這是肯定的。但是他在弄清究竟發生了什麼,並且想出應對的辦法之前,他一定會離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嘛。」

  蘇循天道:「奉大人口諭,卑職已調集人手守住四城,齊木走不掉的。」

  雨已經停了,大亨倒拖著巨傘,不斷晃動手腕,看著大傘在雨水中劃出的蛇形水線,玩得不亦樂乎。聽到蘇循天這句話時,他卻突然抬起頭,插了一句嘴:「齊木一定走得掉!」

  蘇循天不屑地道:「毛頭小子,你懂什麼?」

  葉小天笑道:「大亨似乎另有高見啊,且說來聽聽。」

  羅大亨道:「不管我闖了多大的禍,我心裡其實都清楚。我爹是不會把我怎麼樣的,可是該瞞著他的時候我還是得瞞著。能偷偷摸摸從他眼皮底下溜走,我就絕不大模大樣往外走。

  齊木應該也是一樣,哪怕他認定了在葫縣可以一手遮天,可他幹的既然是見不得人的勾當。就一定會做不測準備,想離開這麼一座四處漏風的破城還不容易?你們一定看不住的。」

  蘇循天和李雲聰訝然看向大亨。大亨得意洋洋地道:「怎麼樣,我說的有道理吧?」

  蘇循天搖頭道:「不是,我只是覺得,你說話居然也能有條理了,殊為難得!」

  李雲聰點頭道:「是啊。」

  大亨委屈地對葉小天道:「大哥,你說我說話有不著調的時候麼?」

  葉小天安慰道:「你今天這番話說的挺著調的。」

  大亨:「……」

  葉小天想了想,忽然停住腳步,對蘇循天道:「大亨說的有道理,你把咱們派駐四城的人手都撤回來吧!」

  蘇循天訝然道:「全撤回來?」

  葉小天道:「對!全撤回來!」他的嘴角微微地勾了起來,牽起一絲神秘的笑意,蘇循天看到他這樣的笑容,就知道他一定又在打什麼鬼主意了。

  ※※※※※※※※※※※※※※※※※※※※※※※※※

  葫縣南城,距城門只隔兩條街的路口,有一家千氏滷麵滷肉店,店主的姓很少見,姓千,名叫千星。滷肉店的店面不大,但後院兒挺大,因為店主還兼著屠夫的差使,幫人殺豬宰羊,有時還偷偷摸摸賣牛肉。

  滷肉店的生意挺好,據說這家滷肉店原本開在湘西,有上百年的歷史,幾十年前遭逢戰亂,千家先祖什麼都不要,只背著那一鍋祖傳的滷肉湯逃到了葫嶺。傳承上百年的滷肉湯鹵出來的肉滋味就是不一樣,所以小店雖小,生意卻一直極好。

  店面門口那兩隻燈籠已經被油煙熏成了灰黑色,地上擺著五六張小幾,旁邊還有幾張條凳,未到時飯口,只有三個食客:楊三瘦、邢二柱和岳明,三人圍坐在那張油漬麻花的小桌子邊上,神色呆滯。

  千星端著兩碗滷肉麵,晃著膀子走過來,兩根拇指長長的黑指甲就浸在麵湯裡,兩碗油汪汪的滷肉面往三個人面前砰地一放,千星不屑地乜了他們一眼,轉身就走。

  飯香味傳來,三個人頓時精神一振,立即坐直了身子,邢二柱道:「掌櫃的,再拿個空碗,加雙筷子。」

  千星沒好氣地拿過一隻還沒刷的碗,用那件能擰出二兩油的圍裙擦了擦,又抓過一雙筷子,往邢二柱面前一放,邢二柱就興奮地分起了湯麵。三個人,搜遍全身也只找出那麼一點點值錢的東西,向千掌櫃換了這兩碗麵。

  等到三個人肚子裡有了食物,雖然還沒吃飽,卻也有了點精神,這才開始商量事情。邢二柱道:「三……表舅,我看得真真兒的,那個人肯定是他!」

  楊三瘦蹙著眉道:「你只是見過他,我還跟他說過話兒呢,能不認識?如果說是長得像,也沒有這麼像的道理!我也認為。一定是他!」

  岳明咳嗽一聲,壓低聲音道:「大管事。咱們可是打聽過了,人家叫艾楓,是本縣典史,不但和那人不是同一個人,而且這還是個官。無憑無據的,怎麼叫別人相信?」

  楊三瘦緊緊擰著眉頭,道:「沒道理!他不但長相、神情與那人一模一樣,就連到葫縣上任的時間大致都對得上。難道……是個冒牌貨?」這句話一出口。楊三瘦自己先嚇了一跳,冒官上任?這又不是唱大戲,沒這麼離譜吧?

  岳明道:「不可能。再說了,我們也沒見著水舞……」

  他左右看看,把聲音又壓低了些,道:「也沒見水舞跟著他呀。」

  楊三瘦摸挲著下巴,沉吟道:「一連問過幾個百姓了。可惜對這個艾典史家裡的情況,他們都不瞭解,要不然……咱們找個衙門裡的人問問怎麼樣?」

  岳明趕緊道:「可別,你沒看葫縣百姓是如何愛戴他,你敢站大街上喊一嗓子說他是假的,立馬就能被人打死。那些衙門中人就更不用說了。聽說他們連縣大老爺的話都可以不聽,卻對這個姓艾的唯命是從。那些公門中人機警的很,一旦讓他們察覺咱們的來意,隨便找個罪名,把咱們弄進監獄……」

  楊三瘦苦著臉道:「可是。既然發現了這麼個人,難道咱們就這麼離開?不成。一定得搞清楚,他究竟是不是我們要找的那個人!」

  邢二柱一聽這話,臉色頓時變得十分凝重。楊三瘦睨了他一眼,道:「你有話說?」

  邢二柱道:「是啊!表舅,咱們下頓飯還沒著落呢,如果留在葫縣查他,吃什麼呢?」

  「你……」

  楊三瘦氣極,舉起筷子,想想不妥又恨恨地放下,罵道:「你這頭只知道吃的豬,真該把你送到那個什麼風鈴兒哥哥家裡賺飯錢去!」

  邢二柱舔了舔嘴唇道:「表舅,人家看中的可是你!」

  楊三瘦忍無可忍,一筷子就抽了下去。

  三個人蹲在小板凳上商量如何驗明葉小天真身的時候,滷肉店後進院落裡堆滿豬皮羊皮、獸毛獸骨,氣味極其難聞的低矮房間裡,齊木也正面色陰沉地聽人向他稟報著什麼。

  誰會想到堂堂的齊大爺竟然會待在這種地方?可是又有幾個人還記得齊木當年做馬伕跑長途時,一樣有過苦日子。他發達以後固然窮奢極欲,但這並不意味著必要的時候他不能再過回當初的生活。

  聽那人說完之後,齊木咬牙道:「幸虧我見機得早,這個小子當真不擇手段,居然慫恿華雲飛一口咬死我在現場,如果我被這廝抓住,再被他炮製一份口供出來,那真是百口莫辯了。」

  對面那人低聲道:「他們本來在四城都派了人手,似乎是為了防止大爺您出城。卻不知為何,那個典史又突然下令取消了城禁,如今四城暢通,任意出入了,屬下以為,其中必有蹊蹺。」

  齊木微微眯起了眼睛,道:「嗯!這廝雖然有股瘋勁兒,可是心思縝密,行事常有出人意料之舉,他這麼做一定是有什麼陰謀詭計,只是……他究竟打算幹什麼呢?」

  齊木蹙眉思索半晌,始終摸不著頭緒,越是想不通,他的心裡就越是不安:「不行,在范雷回來之前,我必須離開縣城。」

  對面那人站起身,道:「大爺這就走?我馬上安排!」

  齊木搖頭道:「不!就算他們想大索全城,一時也搜不到這兒,先捱兩日,看看聲色再說,如果要走,也要待他們人困馬乏之際再離開!」

  齊木與手下商量著暫離葫縣的主意,楊三瘦帶著兩個跟班徬徨於是走還是留這個問題的時候,葉小天已經回到了縣衙,他回到自己的簽押房,獨自思索良久,便把李雲聰喚了進來。

  李雲聰見簽押房裡的人都被打發了出去,心中微覺奇怪,便向葉小天拱手道:「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葉小天直視著他,單刀直入地道:「我有一件不法事欲讓你做,不知你可願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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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十面埋伏


  李雲聰聽了葉小天的話,不覺一怔,臉色也稍稍一變。葉小天盯著李雲聰的臉,認真地觀察著他臉上每一絲細微的變化,他要確信李雲聰肯為他去做這件事,哪怕李雲聰有一絲不情願,他都只能另想辦法。

  一方面是因為他不想留有後患,所以幫他做事的人必須心甘情願。另一方面他也不想強人所難。他是冒牌貨,早晚要走人,不管在這兒闖出多大的禍事,拍拍屁股就離開了,可李雲聰還要在這裡過下去,不能像自己一樣肆無忌憚,為所欲為。

  李雲聰只是剎那的猶豫,便輕鬆地笑起來:「大人自上任以來,有哪件事做得合理合法呢?可是不管大人做什麼事,都能大快人心!李某這幾個月過得真比過去幾十年還要精彩。所以,大人有什麼吩咐就儘管說吧!」

  葉小天看得出他這番話確是發自肺腑,不由欣然一笑,招手道:「附耳過來……」

  ……

  兩天之後,葫縣西郊。

  一支商隊離開葫縣縣城,行色匆匆地遠去,這樣的隊伍近來很常見。

  齊木使出了堵塞驛路這招殺手鐧,試圖給葫縣官府施加壓力,卻不想被葉小天一招「釜底抽薪」輕而易舉地就給化解了。

  葉小天很巧妙地利用了當地彝、苗兩族原住民的優勢條件,他們在這裡佔據人口的絕大多數,天長日久,也不是全都聚居在深山裡,總會有一些年輕人走出來。漸漸融入漢人的生活。

  所以在驛路上討生活的人裡面有不少彝、苗兩族的族民,李伯皓和高涯分別打出本族少酋長的旗號。自然兵不血刃就把他們招安了。這些人佔了葫縣驛路運輸力量的三分之一,一下子就穩定了局面。

  由於葉小天對齊木接二連三的打擊,齊木的威望正是降到谷底的時候,一向依靠霸權壓制從而建立的的齊氏帝國迅速崩潰,在葉小天又為他羅織了一個殺人罪名,逼得他遁入地下之後,葫縣路段的驛路運輸更是群龍無首。

  此時王主簿高調登場,他代表官方。邀請羅大亨代表商界、李伯皓和高涯作為大亨的重要合夥人,出面接收齊木的勢力。在這種情況下,齊木的一部分手下便轉而投靠了他們,不肯歸順的人則被他們用很強硬的手段迅速清理出去,至此完全接管了齊木的驛路生意。

  在這幾個要麼有權、要麼有錢、要麼有人脈的合夥人鼎力合作下,葫縣驛道迅速打通了,滯留在葫縣的大批商賈得以離開。所以這幾天這樣行色匆匆的隊伍時常可以見到。

  這支商隊的頭目姓樊,樊掌櫃的見坐在一旁遊目四顧的齊木神色非常謹慎,便安慰道:「齊大哥,你放心好了,小小葫縣能有多大的力量,他們的手伸不了這麼遠。」

  齊木先前的擔心是對的。葉小天明著撤消了四城的巡捕,暗地裡卻派了許多捕快換上便裝,游戈在縣城周圍,他知道齊木如果想出城一定會有很多辦法,乾脆放棄了徒勞無功的蹲守。改為巡狩之策。

  可是齊木經營葫縣多年,雖然被他逼到遁入地下。手中依舊掌握著極大的潛勢力,齊木很快就弄清了葉小天的目的,有的放矢地制定了詳細的出逃計劃,葉小天布陳於葫縣之外的防線,於他而言似乎成了一個擺設。

  齊木道:「小心無大錯!這幾天,我反覆回想,之所以落到這步田地,固然是那個瘋子出招毫無套路可循,打了我一個措手不及,也是因為我這些年來順風順雨,已不復當年謹慎了。」

  他慢慢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沉沉地道:「他很清楚,我離開只是暫時的,等我做好反擊的準備,就會捲土重來。所以,南北西東四條路,我不會選擇向北,越過漫長的山路去中原,與我毫無助益。

  出於同樣的理由,向東我也不會考慮,我只能向南或向西。向南是驛道,驛道已經被王主簿控制,他不會容許我離開,所以別看近來通過驛道的隊伍很多,盤查必嚴,我們唯一的選擇就只有向西。向西正好可以去水西,布政司衙門在那裡,幾位大土司也都在那裡,我只要在那裡找到一個大人物做靠山,小小葫縣就再也沒人能動我。」

  「這些,我清楚,那個瘋典史也一樣想得到,所以他盤查的重點一定放在西行之路上,因此即便我們已經突出重圍,也要謹慎再三,這個傢伙常有驚人之舉,我已經領教過不只一次了。」

  蔡掌櫃的頷首道:「大哥放心,再往前走三里,到了山坳口咱們就換裝,車隊拐向驛道,咱們幾個人扮成彝人,從山中小路穿過去,到了銅仁再換車馬前往水西。」

  一片低矮的崖下,有一片樹林,一個樵夫正騎在樹幹上揮刀砍著樹枝,蔡掌櫃的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看到他那張風吹日曬顯得極為粗糙的臉以及那嫻熟的砍柴動作,便收回了敏銳的目光。

  但是他們過去不久,那個樵夫便從懷裡掏出一隻竹哨,鼓起腮幫子用力吹起來,奇怪的是,他明明用足了力氣,臉都脹得通紅,哨子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

  葫縣平地不多,有限的山谷地都被縣城和城郊民居佔用了,中間只有少數地塊種些蔬菜一類的東西,農民的田地大多是山坡地,在山坡上開闢出的一塊塊小形梯田。

  梯田上,三個頭戴竹笠的農民挽著褲腿,正拿著鋤頭鋤田壟間的草。其中一個膚色黎黑,看起來像個剛長成的青年,正是喬裝打扮的葉小天。左右兩個就是李雲聰和蘇循天,兩人也都做農民打扮,和葉小天一起在田間勞作,從歲數上來看就像一個父親領著兩個兒子,很尋常的田間景像。

  李雲聰咳嗽一聲道:「大人,你鋤的是苗。」

  葉小天臉色一紅,幸好臉上塗了炭灰,夠黑的,看不出來紅來:「啊!這個……,回頭賠給農家一點錢吧,侍弄田地也不容易。」

  李雲聰扭頭又對蘇循天道:「蘇班頭,草是要用鋤的,不是用刨的,你這麼一根一根地刨,要把人家的地糟蹋成什麼樣子。」

  蘇循天住了手,訕訕地道:「咳,想不到種地也這麼麻煩。」

  遠處,一個趕著羊上山放牧的小牧童突然跑過來,揮舞著小拳頭衝他們喊:「正主兒來了!」

  蘇循天和李雲聰立即緊張起來,蘇循天道:「大人,他一到咱們就動手?」

  葉小天道:「不急,看我臉色行事。」

  蘇循天看了看葉小天那張大黑臉,道:「大人是說,等天黑以後再動手麼?」

  葉小天白了他一眼,因為臉黑,眼仁顯得黑白分明:「你還有心耍貧嘴,看來一點不緊張啊。」

  蘇循天咧嘴笑道:「齊木現在不過是一隻喪家犬,還怕他什麼?」

  葉小天搖了搖頭,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還是小心為上。」

  ……

  葉小天的確沒有足夠的人手監視齊木,即便他撤去四城看守,讓他們全部換上便裝散到城外要道上充為耳目。

  但是他控制了李伯皓和高涯,也就等於掌握了本地最大的兩股人脈。就像在中原一些閉塞的農村,任何一戶人家有點風吹草動,頃刻間就能傳遍全村,只要能把佔當地近七成的彝、苗兩族百姓動員起來,葉小天就能變成千手千眼的觀世音,齊木再也休想在他眼皮子底下遁形。

  然而,從來沒有人試圖動用這股力量,他們也素來不會配合官府的什麼行動,所以儘管知道李伯皓和高涯兩位少酋長和羅大亨組成了葫縣驛路運輸三人組,但是齊木一直認為這三個毛都沒長齊的少年正忙於在驛路上賺錢,壓根沒想到葉小天能把他們調教得俯首貼耳。

  種地的、砍柴的、放牧的,甚至騎著驢子走在探親路上的老婦人、小媳婦,每一個人都是葉小天的眼睛,他們有山裡人獨有的通訊方式,在這樣一張天羅地網之下,齊木如何能夠藏身?

  前方到了山口,通向山坳中有一條路,岔向左側繞過山角則是一條羊腸小道,右側則是一片山地緩坡,蔡掌櫃道:「齊大哥,我們到了!」

  蔡掌櫃讓馬伕勒住韁繩,從車廂裡拿出一個大包裹,齊木從車上跳下來,幾個貼身侍衛迅速圍過來,包袱打開,裡邊是幾套青黑色的彝人服裝,就連頭上裹的黑色包頭以及彝人喜歡佩戴的黃紅相間的大耳珠都一應俱全。

  齊木立即寬衣解帶、原地裝扮起來,幾個護衛也都紛紛穿戴起來,蔡掌櫃沒有忙著換衣服,他先幫齊木穿戴著。

  他把那錐尖狀包頭戴在齊木腦袋上,又拿過一串黃紅相間的大耳珠,夾在齊木的耳垂上,仔細端詳一下,笑道:「還別說,齊大哥你這麼一打扮,真像極了威武雄壯的彝家漢子。」

  齊木苦中作樂,咧開了嘴巴,但是笑紋剛剛綻放便又僵在了他的臉上,他的眸中迅速露出一抹驚恐,那個陰魂不散的瘋典史赫然出現了!

  山坳裡,葉小天正負著雙手,施施然地走出來,哼哈二將李雲聰、蘇循天緊隨其後,再之後是十多個佩刀捕快,最後面是黑壓壓一片持竹槍、藤盾的民壯,前路已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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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9-3 00:51:56 |只看該作者
第99章 小雞快跑


  齊木從來沒有想到他也有如此狼狽的時候,當年和其他豪傑爭奪驛路的控制權時,他幾勝幾敗,最狼狽的時候也不曾這麼淒慘過。

  齊木的人隨身帶了幾具弓弩,可葉小天居然準備了投槍,用竹子做的投槍,費點功夫而已,連錢都不用花,幾百號人一起投槍,遮天蔽日,氣勢驚人。

  明明是捕快,卻當軍隊用,明明是抓人,一動手就往死裡整,齊木哪見過這樣的典史,要不是他夠機警,見勢不妙馬上躲到了幾個保鏢的後面,就被當場射殺了。

  這一路追殺,齊木倉倉惶惶,身邊最後幾個侍衛也相繼被殺,如今跟在他身邊的只剩下渾身浴血的蔡掌櫃了。

  兩個人本來是斬斷馬韁奪馬而逃的,現在連馬都沒了,他們過一條大河時本來是騎馬過河,追兵在岸邊投擲標槍,兩人騎在馬上目標太過明顯,只得棄馬泅渡,饒是如此,蔡掌櫃也被一槍貫穿了左肩,弄得鮮血淋漓。

  「快!我們去巡檢司!」

  齊木趁著葉小天等人往上下游尋找渡橋的機會,決定逃往最近的巡檢司。巡檢司的軍營就設在這左近,他之所以選擇西行,除了剛剛所說的那些理由,其實還有一個:一旦出現不可預料的意外,可以逃到巡檢司避難。

  「齊大哥,我怕……跑不到巡檢司了。」

  蔡掌櫃的咳著血,艱難地說道。那枝標槍是從他後肩斜射而入的。因為角度的原因,穿過了左胸。實際上已經傷了他的肺腑,他又奮力掙扎游動,等他上了岸,傷勢已經不可控制。

  齊木回頭看看他,跺了跺腳,甩開大步就走。

  蔡掌櫃的叫道:「齊大哥,別丟下我。咳咳咳……」

  齊木跑出幾步,突然眼珠一轉。又返身跑回來,蔡掌櫃的只當齊木要自己逃命去了,剛剛露出絕望的神色,忽然又見齊木返回來,不由大喜。

  齊木將他架起來,胳膊搭在自己肩上,蔡掌櫃感激地道:「大哥。今日你不棄我而去,你一輩子都是我的大哥……呃!」

  蔡掌櫃一語未了,突然張大眼睛,死死地瞪著齊木,一口短刀已深深刺入他的脅下,刺破了他的心臟。蔡掌櫃嘴唇翕動了幾下。一句話都沒說出來,身子一軟,便癱倒在地。

  齊木咬著牙,連拉帶拽地把他拖到小道上,往地上一扔。把他擺成一個正往前奔跑之際突然氣絕而死的假象,還把他的一隻手擺成向前伸出的姿勢。齊木看了看並無破綻,這才落荒而逃,穿過道路一側的野草蓬蒿,向巡檢司駐地趕去。

  「快打開門,放我進去!」

  齊木披頭散髮、踉踉蹌蹌地逃到巡檢司軍營之下,回頭一看,遠遠的已經看見一條黑線,那是葉小天帶著人追來了。齊木心中大恐,趕緊向營中喊話。片刻之後,羅小葉和幾個吏目聞訊趕來,登上了箭樓。

  齊木一見羅小葉登時大喜,趕緊把濕淋淋地披在臉上的頭髮往兩旁撥了撥,仰起臉兒道:「小葉,快開門,我是你齊世伯啊。」

  羅小葉面沉似水,站在箭樓上一言不發,齊木心中有些發慌,大聲道:「小葉,你還看什麼,快開門啊!」

  羅小葉緩緩地道:「羅某剛剛去祭奠了兄弟回來!」

  齊木一呆,急道:「祭奠什麼兄弟?你們巡檢司死了人嗎?這些家常我們以後再說,你先放我進去!」

  羅小葉嘴角慢慢逸出一絲譏誚的笑意,道:「我祭奠的這位兄弟,就是被世伯你的人用弓弩所殺的那個人。」

  齊木呆住了,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當日那跋扈的一幕,呆了片刻,齊木突然道:「世侄,這件事你不能怪我。你要知道,世伯手下有那麼多人,有時候必須得做點事,才能維護我在他們之中的威望……」

  羅小葉的身子猛地發起抖來,他嘶聲大吼道:「那我呢?我羅小葉是帶兵的人,我手底下幾百號兄弟,你齊世伯置我羅小葉於何地?」

  齊木勉強露出一副笑模樣,道:「是!這件事,是世伯做的……做的有些不妥當。你先放我進去,這件事世伯一定給你一個滿意的交待。」

  羅小葉頰上的肌肉繃得緊緊的,沉聲問道:「不知世伯你要如何向我交待呢?」

  齊木急回頭看看,那條黑線越來越近,已經能看清一個個的人形輪廓了,齊木心中更急,趕緊道:「我……我出一百兩,不!一千兩!我出一千兩銀子撫卹,怎麼樣?有這筆錢,就算他們家男人死絕了,也能過得很好了。」

  羅小葉扶著箭樓哈哈大笑起來,他以前一直覺得齊木有手段、有勢力,是個不可一世的豪強,但他從來也不知道,當齊木狼狽不堪、六神無主的時候,會是這樣一個可憐蟲,更想不到他竟不可理喻到如此地步。

  齊木聽出羅小葉的笑聲充滿了憤懣,遠遠的已經有捕快「不要走了齊木」的吶喊聲傳來,齊木又急又怕,忍不住跳起來大罵道:「羅小葉,難道你要坐視世伯去死?你這個忘恩負義的東西,你不要忘了,我齊家可是你羅家的大恩人,我爹是為了救你爺爺而死,你要知恩要報,你不能眼睜睜地看著我被那個瘋子抓走!」

  羅小葉不笑了,只是直勾勾地看著他。

  齊木心中又慌又怕,羅小葉從十六歲起就受他擺佈、任他欺凌,在他心中羅小葉從來都是逆來順受的人,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羅小葉會背叛他、敢背叛他,可是今天羅小葉卻直挺挺在站在他的面前,需要他去仰望。

  「大丈夫能屈能伸,今日且受你胯下之辱。來日我必百倍償還!」

  齊木在心裡惡狠狠地想著,忽然「卟嗵」一聲跪在營寨之下。扮出一副可憐相,嘶聲大吼道:「我爹可救過你爺爺的命啊!我爹用自己的命,換了你爺爺一命!你爺爺臨終的時候,曾經叮囑過你和你爹,要報答我們齊家,要生生世世與我齊家交好,這是你羅家祖訓,你還記不記得。你記不記得?」

  羅小葉一字一句地道:「齊木,這世上沒有還不完的恩情!」

  齊木趕緊爬上兩步,接著羅小葉的話大聲嚷道:「這是救命之恩!你還不了,你還不了的,除非……除非你還我一命!我爹救你爺爺一命,你放我一條生路,就算你還了這份恩情。從此你我兩家再不相欠,好不好?」

  眼見羅小葉抿唇不語,齊木也真是拿得起放得下,當即就在轅門下砰砰地叩起頭來:「你放我一馬,咱們從此兩清!這可是救命之恩,你不能不報哇!你爺爺留下的祖訓。你不能不守、不能不守!」

  羅小葉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沉聲道:「打開轅門!」左右幾個吏目早就恨齊木入骨,一聽這話急道:「大人三思,他被人追殺,可不是因為私仇。而是觸犯了王法。」

  羅小葉按刀厲喝:「打開轅門!」

  左右無奈,不敢進言。立即就有羅小葉的親兵趕下去執行軍令。羅小葉衝著營寨下面朗聲說道:「齊木,你觸犯王法,這是軍營,不能成為你的庇佑之地,我只放你過去,你我兩間祖孫三代的恩情,就此一筆勾銷。」

  齊木心想:「要是早知你小子做了白眼狼,老子根本不會來巡檢司,弄到現在進退兩難。」

  這巡檢司倚山而建,後邊就是茂密的山林,只要被他逃上山去,葉小天的人海戰術就失去了作用,他逃走的機會至少能有八成,是以齊木也顧不得討價還價了,忙不迭點頭道:「成!只要你放我過去,咱們齊羅兩家從此再無瓜葛!」

  齊木回頭望了一眼,見跑在最前面的幾名捕快距他僅剩三箭之地,心中大急,那轅門才只開了一條縫,齊木就衝過去,從那門縫擠進去,使出吃奶的力氣往後山跑去。

  巡檢司的官兵全都聞訊出來了,他們都知道自己的兄弟就是被這個人的手下射殺,而他不但不交出凶手,沒有任何交待,反而插箭戮屍,對巡檢司上下極盡羞辱。

  因此所有官兵見了齊木都是面色不善,只是囿於上司的軍令,不能有所行動罷了。巡檢司士兵們抱著肩膀,冷冷地看著齊木,中間只給他留出一條一人寬的小道,齊木就沿著這兩道人牆隔成的小道拚命地狂奔著。

  遠遠的,蘇循天一見轅門打開,不由勃然大怒:「羅巡檢在幹什麼,怎麼轅門開了。」

  眼看齊木就要逃了,葉小天反而放慢了腳步,臉上露出輕鬆的笑意,道:「讓他跑吧,看看他究竟能跑多快!」

  蘇循天奇怪地看了葉小天一眼,看到他臉上的笑容,突然明白了什麼,於是他也放慢了速度。

  齊木連滾帶爬地穿過人牆,趕到巡檢司後面的柵欄牆邊,扭頭一看捕快們剛剛衝進轅門,不由哈哈大笑,他推開柵欄門,就向密密的叢林中衝去。

  「啊!」

  齊木雙手一分,撥開兩叢樹枝,就見一張笑眯眯的面孔出現在面前,此時陡然看見一張人臉,真比看見一條毒蛇還要驚悚,齊木嚇得一聲尖叫。密林中那人飛起一腳,正中齊木胸口,把他踹飛起來,倒跌出一丈多遠。

  樹叢一陣晃動,從裡邊鑽出四個身穿巡檢司軍服的彪形大漢,其中一人手裡還提著繩子,四人上前,像捉小雞似的把齊木抹雙肩攏二背,捆了個結結實實。

  「你們幹什麼?放開我,是你們羅巡檢放我走的,放開我……」

  齊木四肢不著地的被四個大漢提回了巡檢司,齊木也顧不得已經有幾十個捕快虎視耽耽地圍在身邊,一見剛從箭樓上走下來的羅小葉,便目欲噴火地咆哮道:「羅小葉,你食言!你為什麼抓我回來?」

  羅小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問道:「我放你過去了沒有?」

  「你……」

  齊木頓時語塞,突然,他像有所感應似的,倏地一回頭,就見葉小天已經到了轅門,正施施然地往裡走,齊木忽然覺得,和葉小天相處久了,不管是敵是友都會變得有點無恥,比如他方才的下跪,比如羅小葉此刻的食言。

  齊木欲哭無淚,已經罵不出什麼惡毒的話了,只能翻來覆去地道:「你食言!你卑鄙……」

  羅小葉曬然道:「明明是你蠢!我鬍子這麼短,你當我是關雲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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