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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guz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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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林家成]媚公卿(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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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3 21:39:13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南陽篇 第一百章 起也他,救也他

  中年文士一邊吟誦,一邊呵呵樂著。
     
  陳容手棒著香囊,一顆心亂成了一團。

  這可是私相授受啊,以前她還可以說,與王七郎親近,她是為了保全自己,可上次接了他玉珮,這次又接下他香囊,那豈不是說,自己已認定了他那個郎君?
     
  她的兩隻手,都在顫抖,一隻手要她把香囊收入懷中,他可是琅琊王七啊,便是當他的妾,這一生榮華富貴都跑不掉了。另一隻手,卻在推拒著。

  琅琊王氏又怎麼樣?她配得上麼?配不上,徒惹相思,那後果,她前世不是嘗受過嗎?
     
  一想到前世,那種種綺麗的夢境,種種酥入心田的渴望,便在一瞬間消失殆盡。
     
  見到那中年文士轉身離去,陳容騰地一聲跳下馬車,向他衝去。

  她衝到他身後,把那香囊送入他手中,匆匆福了福,顫聲說道:「陳氏阿容,卑微之人也,怎配消受七郎體己之物?君還是拿回吧。」

  說到這裡,她頭也不抬,轉身便向馬車衝回,明明是拒絕了人家,她卻像是在落荒而逃。
     
  中年文士挑著眉,詫異的望著她的背影,半晌低頭看向香囊,呵呵一笑,低低說道:「這世上,竟有對七郎的示好無動於衷的女郎?倒也有趣。」

  他又說了『有趣』兩字,轉身哼著歌,向殿中返回。
     
  馬車駛動了。
     
  車外,一直待在外面,並不知道王儀曾向陳公攘提過親的尚叟嘟囔起來,「這琅琊王七也不知在想些什麼,既不願意納我家女郎,又送什麼香囊,難不成,便是想這樣胡亂玩一玩?」
     
  他的嘟囔聲,並沒有傳入陳容的耳中。此時的陳容,呆呆地倚在榻上,雙手絞成一團,清艷的小臉上,一時明亮異常,一時又露出沮喪之色,分明是被攪碎了一池春水……
     
  馬車向外面駛去。
     
  咯吱咯吱,車輪在積雪上滾動的聲音傳來,銀白的雪光,映照著天上的明月,透過車簾縫,照在陳容的臉上、身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嘩地一聲把車簾拉開,讓那刻骨的冷風,吹去那亂如絲麻的心,吹去臉上的紅暈。漸漸的,她的雙眼恢復了平靜。
     
  馬車駛向了側門。
     
  望著那大門的拱門,阿容突然說道:「叟,走前門吧。」
     
  「是。」尚叟應了一聲,驅著馬車繞了一個彎,改向正門而去。
     
  他一邊驅著車,一邊好奇的回頭望向陳容方向。見到月光下,雪光中,她那美麗的小臉上,嘴唇抿成一線,顯得格外倔強,便按下心底的好奇,沒有開口詢問。
     
  從側門駛向正門,可足足用了半個時辰。
     
  這半個時辰一過,陳容的臉上,羞喜之色盡去,眼神中清明一片。
     
  馬車靠近正門處時,陳容伸出腦袋,朝著那門房所在的方向瞅了又瞅。不一會,她便從幾個高壯的護衛旁,看到了一襲青衫,端正溫和的張項。
     
  馬車慢慢地駛近了。
     
  眾人聽到馬車滾動聲,同時回頭看來。見到是陳容,有幾人,眼都亮了。
     
  這幾人中,包括張項,他正目不轉晴的看著陳容,嘴角含笑,眼神中帶著讚賞。
     
  陳容也回望著他。
     
  就在張項有點詫異的看向她的眼睛時,陳容慢慢地,朝他嫣然一笑。這一笑,甚是嫵媚和明艷。
     
  前世時,陳容對著銅鏡練過無數次,一心只想憑著這笑容,改變冉閔對她的惡感。這是女人誘惑男人的笑容。
     
  張項明顯一呆,他定定地看向陳容。就在陳容的馬車靠他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時,他突然低下頭來,向後退出半步。

  只是半步,他便躲在了一個高大的護衛身後,隔絕了陳容看向他的視線。

  陳容一怔,慢慢垂眸,收回了頭。
     
  馬車駛出了正門。
     
  走出大門十幾步遠後,陳容回頭望去,她看到的,依然是一群高大的護衛,和屬於張項的一片衣角。望著那衣角,陳容苦笑起來,無力的想道:我操之過急了。

  只怕我那一笑,不但沒有讓他心生綺思,反而還會對我這個人,存了幾分疑惑和不屑。想著想著,陳容長歎一聲,突然意興索然。
     
  尚叟聽到她在歎息,不由側過頭,問道:「女郎,可有不適?」
     
  陳容也不管他看不看得到,搖了搖頭。
     
  馬車咯吱咯吱的滾動聲,在暗夜中,唱出寂寞的樂音。
     
  這時,尚叟低聲說道:「女郎,既然七郎有意,你還是嫁他吧,相信他會護著你,不會讓他以後的妻子欺負你的。」說是這樣說,尚叟的聲音中,卻有著他自己也不相信的茫然。
     
  本來,他以為陳容不會回答的,不料過了一會,陳容低啞的聲音傳來,「做他的妾,不如嫁冉將軍為妻。」
     
  尚叟馬上應道:「女郎三思啊,冉將軍是家族給阿微準備的,你搶了來,會激怒家族,以後有個什麼事,便沒有了庇護。」
     
  再一次,他以為陳容不會回答時,陳容沙啞的聲音傳來,「我不會,叟,我不會的。」聲音沙啞中有苦澀。
     
  馬車回到了陳府。
     
  第二天果然是一個大晴天。天空中那輪白日,照得積雪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融化。按下來的四、五天,一直是大晴天。
     
  這幾天,陳容一直待在自己的院落裡,寸步不出的。
     
  這一天,一個婢女跑了過來,對陳容行了一禮,笑道:「女郎,外面有人送來請帖呢。」
     
  請帖?陳容天天都接到請帖,她伸手拿過,隨意一瞟。這一瞟,她給怔住了。
     
  上面有一行極俊逸的行書,「午未之交,陽水之濱,湖山之側,與卿曾約,盼卿再至!」
     
  是王七郎!一定是王七郎!陳容並沒有見過王七郎的筆跡,不過與她曾經相約過陽水之濱的,只有他一人。
     
  陳容的心,又不受控制的跳動起來。
     
  這幾天,她雖然閉門不出,可一靜下來,便會想到那張俊美高遠的臉,那雙淺淺而笑的雙眸。

  陳容壓下心底湧出的輕快,那自拒絕了他的香囊,以為再也不會相見的惆悵更是一掃而空。

  她騰地站起來,小臉暈紅的大聲叫到:「叟,備車!」

  她剛剛叫出,平嫗便伸頭過來,問道:「女郎要出門了?」

  陳容猶豫了一下,她垂眸看向榻上的請帖,伸出小手,把那一行字撫了又撫,撫了又撫,這時的她,臉色時白時紅,顯然掙扎得厲害。

  好半響,她慢慢抬頭,應道:「是,我要出門。」說出這句話,她便用手按在胸口,喃喃說道:「老是思前顧後的,活著也沒有什麼趣味啊。」

  平嫗詫異的望著自寬自解的陳容,好奇起來,她朝著榻上的帖子一瞟。

  雖是奴僕,平嫗因是專門伺候陳容的,這種貼身之僕,也是貴族們的顏面,因此,在陳容父親的要求下,她也識了一些字。

  陳容見到平嫗朝那請帖看了又看,臉一紅,心一亂,伸手便把它拿起,攏入袖中。

  她急急向外走去。

  現在就是正午時了,馬上便到午末之交。

  陳容走出時,尚叟正應聲過來。陳容一看到他,便叫到:「叟,備馬車吧。」

  「是。」

  天氣晴好。

  南陽街中,積雪盡化,泥濘處處,只有那些溝壑深處,還有一些白色的殘痕。

  陳容撫著袖中的請帖,饒是一再拒絕,那紅暈還是爬上了雙頰。

  慢慢的,馬車駛出了城門。

  馬車繼續向陽水的所在駛去。

  隨著時間流逝,四周轉為安靜,人聲漸去漸遠。

  也不知過了多久,尚叟叫道:「女郎,到了!」

  陳容從馬車中伸出頭來。

  這一看,她蹙起了眉頭,這裡沒有人啊。奇怪,上次明明是在這裡與王弘,桓九郎他們相見的。

  陳容四下張望了一眼,朝著前方人影綽綽處說道:「叟,往那裡走吧。」

  尚叟應了一聲是,驅著馬車,向前方駛去。

  一靠近,陳容的眉頭蹙得更緊了,她望著那些人,道:「也不是。」

  尚叟也皺起了眉頭,他喃喃說道:「下了大雪剛剛融化。湖中寒風刻骨啊,我就說,王弘他不會在這個時候來遊湖。」

  這話一出,陳容一凜,她馬上應道:「叟,掉頭,我們回去。」

  她這話剛剛出口,一個粗啞的大笑聲便從林後的山坡下傳來,「美人兒很性急啊,這麼早就趕來了。奶奶的,你爺爺差點慢了一步!」

  陳容大驚,她急叫道,「叟,掉頭。」

  一邊說,她一邊向前一撲,把一出門便習慣帶著的馬鞭拿到手。

  「來不及了。」

  這次笑著的,是一個瘦小的漢子,這人蒼黃著一張臉,正睜著一雙老鼠眼打量著陳容,嘎嘎笑道:「那人說得不錯,果然是個尤物。」

  他雙眼黏在陳容高聳的胸脯上,流著口水嘿嘿笑道:「奶奶的,老子長得這麼大,都沒有玩過這麼漂亮的女人。」

  在他說話之時,山坡下迅速的跑出了六個漢子,而早就站在不遠處的那二、三人,也向這邊急急跑來。

  尚叟大驚,他連連揮動馬鞭,吆喝道:「駕——駕——」

  喝聲連連中,馬蹄翻飛,向前衝去。

  可這地面不同於城中,那可是黃土地,剛剛融了雪,地上泥濘甚厚,馬車一衝便是一歪,哪裡跑得動?

  車輪陷在泥中,怎麼也拔不動時,那六個漢子,已呈四面包圍之勢,擋住了馬車去路。

  尚叟急得汗出如漿,他顫聲叫道:「駕,駕——」右手長鞭連甩,已是死命的抽向馬腹。

  可他越是抽得急,那馬車越是顛得厲害,好幾次都向一側歪處,差點把陳容甩下。

  這時,那些漢子已把馬車扎扎實實圍住,他們也不動,只是笑吟吟地看著這一幕,那最先開口的,四十來歲消瘦如柴的漢子,一眨不眨的黏著陳容,歡喜的說道:

  「美人兒何必害怕?想你們這些女郎,一生只能嘗一個男人的味道。這次你可以享受個飽,那是美事啊,怕什麼?」

  這話一出,哄笑聲,嘎嘎奸笑聲,淫笑聲四起。

  陳容收起亂成一團的心,絕望的想道:看來,這是上天要收我啊,他知道我是不應該存在於世間的,所以要收了我。

  這樣一想,她的心靜了靜。

  自從上次莫陽城脫圍後,陳容發現自己的心,變得真正堅硬起來。如此刻,想明白沒有後路,湧出心頭的思緒中,居然沒有了害怕。

  她抿著嘴,低低喝道:「叟,算了。」

  這話一出,尚叟竟然放聲大哭,他嘶啞的叫道:「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

  陳容沒有理他。

  在眾漢子的尖笑聲中,她右手一探,從頭上取下了那金釵。

  把金釵收入袖中,陳容舉起馬鞭,冷冷說道:「便是要死,也要拖幾個人同行才是。」頓了頓,她咬牙切齒的恨道:「只可惜,那個陷害我的背後之人,沒有辦法對付了。」

  眼神煞氣畢露,聲音既狠且厲。她瞪著那些人,厲聲叫道:「是誰讓你們過來害我的?何不說出來,讓我做個明白鬼?」

  一話吐出,那臘黃臉漢子大笑道:「這麼美的人兒,當鬼當可惜?當我們的壓寨夫人大好啊。」

  陳容嗖地轉頭看向那首領樣的瘦子,尖叫道:「是誰要害我?反正我都跑不掉了,何不說出來?」

  那瘦子雙眼盯向她高翹的玉臀,露著黃牙流著口水,道:「我們見到的,也只是一個操著北方口音的大鬍子,那人可沒有說,是誰要他來的。」

  陳容聽到這裡,恨聲說道:「居然連仇人也不知道?」聲音中儘是失望。

  在陳容與他們對答時,尚叟還在放聲大哭,他握著馬鞭的手,已顫抖得不成樣。

  望著這樣的尚叟,望著憤憤的陳容,漢子們繼續放聲大笑,這時刻,另外的幾個人也已經圍上,一共九個漢子,把陳容的馬車,和陳容、尚叟兩人,堵了個結結實實。

  一共九雙目光,都淫穢的鎖在陳容的臉上、身上,那嘻笑而來的穢語,更是越來越不堪。

  這時,陳容嗖地回過頭去,厲聲喝道:「哭什麼,不過一死而已!」

  這喝聲一出,尚叟便是一噎。

  陳容還在瞪著他,她尖聲叫道:「手抖什麼抖?我都不怕死,你人都老了,怕什麼死?」

  尚叟望向她,老淚縱橫著。

  他之前所以這麼痛苦,其中的大部分,是為了陳容。不忍心她因此墜落。現在見她一個小小女郎都不慌亂,心下稍安。

  伸袖拭去眼淚鼻涕,尚叟和她一樣,也舉起長鞭,顫聲說道:「女郎所言甚是,大不了一死。」

  陳容見他終於平靜下來,放鬆了些。

  她轉頭看向那些賊漢。

  那走在最前面的賊漢,目光轉向了陳容手中的長鞭,他咧著黃牙,嘻嘻笑道:「小姑子,這鞭子可不容易甩啊,我看你還是放下吧,仔細傷了手。」

  這話一出,又是哄笑聲四起。

  陳容冷笑一聲,忖道:不錯,鞭子是很難甩。可真正甩得好的,便會有與人一搏的武力!

  漢子們望著艷麗動人的陳容,見到她馬鞭握得穩穩的,那笑聲是越來越大。

  一個黑瘦漢子越眾而出,一邊大步向陳容走來,一邊怪叫道:「奶奶的,我可等不及與美人兒親近了。」

  說話之際,他與陳容越離越近,漸漸的,五步,四步,三步,兩步!

  黑瘦漢子右手一伸,扯向陳容的馬鞭,嘎嘎笑道:「美人兒還是把它給我吧,嘎嘎。」

  說話之際,他毛手毛腳的拿向陳容白嫩的手腕。

  就在這時!「啪——」地一聲,長鞭擊過空氣發出的嗚咽聲響過,轉眼間,一道鞭影如蛇,閃電般的擊向那漢子!

  這一鞭,且準且沉,這哪裡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郎所能揮出?

  黑瘦漢子一驚,他本能的向側一避,想讓開來。

  就在這時,長鞭已至!

  「啪」長鞭入肉的沉悶聲,突兀的響起。伴隨著這響聲的,是那漢子尖利的慘叫聲。

  他的慘叫聲剛剛響起,只聽得「啪啪啪——」,鞭聲揮過長空的響聲不斷傳來。每一次鞭影閃過,響聲一起,便是一聲慘叫聲傳來。

  「嘩——」地一聲,一抹紅色沖天而起,血如噴泉中,一聲人臨死時才能發出的慘叫,驀地破空而來,震盪著所有人的耳膜。

  緊接著,只聽得「砰——」地一聲重物倒地聲傳來。

  所有人都驚住了。

  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每個人都瞪大雙眼,傻呼呼地望著地上那具還在抽搐的軀體。那軀體的頸子已被抽斷,頸間鮮血還在外湧,而地上,泥濘與血泊相混,分外觸目驚心!

  嗖嗖嗖,所有人都抬頭看向陳容。

  他們看到的,是一個面不改色,冷漠異常的美麗面孔。這個貴族出身的小姑子,在如此處境中,不但不慌不亂,竟還用如此雷霆萬鈞的手段,生生抽死了一個人!

  她見到血,便不會暈麼?

  迷亂中,已有一些漢子不由自主的向後退去。

  就在這時,陳容的厲喝令的尚叟清醒過來,「還愣著幹嘛?衝出去!」

  聲音沉沉,殺氣森森。

  尚叟一凜,不由自主的應道:「是。」他馬鞭一揮,一聲急喝。

  也許是因為這時的尚叟,比剛才冷靜些,也許是運氣還不錯,那躍蹄一衝,竟拖著馬車衝出了泥濘坑洞,衝向了前方比較堅實的石子路。

  這地方畢竟是貴族們喜歡遊玩的所在,多數路上,都被鋪上了碎石。

  陳容的馬車一衝出,那最前面的漢子怒不可遏,嘶喝一聲,「逮上她!奶奶的,逮上她——」

  最後一句,已是吼叫。

  眾漢子清醒過來。

  他們同時發出一聲嚎叫,撲向陳容,撲向了馬車。

  馭座上的尚叟,此時已汗流如洗。也顧不得擦上一擦,他一邊用力的抽著馬,一邊連聲吆喝。

  而陳容,這時則轉頭對上眾漢子。每有人衝上來,她便是一鞭狠狠甩去。

  她的馬鞭上,兀自鮮血淋漓,於陽光下,散著奪目的死光。因此,她這又狠又重的一鞭甩去,便是那個匪首也會急急躲開。

  這一躲,他們的速度便是一緩。

  如此緩了兩三下後,陳容的馬車,已衝出五步遠了。

  就在這時,漢子中,一人厲吼道:「不能讓這姑子逃了去。追,一定要追到她!」

  聲音一落,那首領清醒過來,他大聲叫道:「去騎馬,奶奶的,我們還有馬啊。」

  一話吐出,眾漢子同時驚醒,同時轉身,向他們剛才藏身的地方跑去。

  不過半刻鐘,六匹馬便同時出現在陳容的視野中。

  陳容一邊望著,一邊對尚叟叫道:「叟,注意腳下,萬萬不可翻車。」

  她想,只有不翻車,他們便還有一線生路。

  尚叟大叫道:「是。」陳容的鎮定感染了他,他這刻的回答,響亮而平穩。

  於是,馬車向前沒命的直衝,在馬車的後面,六匹馬狂奔而來。

  那漢子的首領一邊策馬追趕,一邊嘶叫道:「衝啊——奶奶的,連個小姑子也對付不了,還給死了一人,這口氣無論如何也得吐出!」

  另外五人同時亂七八糟的應和著。

  他們的叫嚷聲,喊殺聲,混著寒風,嗖嗖地刮入陳容的耳朵。

  陳容抿著唇,一瞬不瞬的盯著那幾個人。寒風吹亂了她的長髮,吹迷了她的雙眼。

  她的心一直抽緊著,雙眼眨也不曾眨一下。

  這時的陳容,隱隱中竟在想著:幸好有過莫陽城那一曲,不然,我今天不會這麼冷靜。

  馬車還在狂奔。

  六匹馬還在瘋追。

  本來,按道理那些奔馬因為負重較輕,應該早就可以追上馬車。可是他們的速度,一直隔著那麼二、三十步遠,一直趕不上。

  沒辦法,他們的馬,瘦得骨頭都看得見。而陳容的馬,卻是精選出來的強壯之馬。

  半個時辰過去了。

  雙方的距離,現在已拉到五十步遠了。

  陳容的馬,本是上等的好馬,只是這些年養尊處優慣了,一時速度提不上。可論耐力,卻是遠勝那六匹連粟米也吃不上,只能吃點草,品性低劣的馬匹。

  看著陳容的馬車越去越遠,那個匪首哇哇直叫,他大吼道:「追!一定要追上,這麼大奶大屁股的小姑,追上就可以玩個痛快!」

  這話一出,那五個漸漸生出退意的漢子激動了,他們大叫一聲,馬鞭連甩,腳尖連踢,策馬加速。那匪首還在大叫,「大伙想想那剝成白羊似的美人兒,力道是不是足了些?啊?追!」

  吼聲中,一個漢子迎著風叫道:「頭兒,我們的力道是足了,可馬兒不懂這些啊,它們跑不動啊!」

  另一個漢子也叫道:「奶奶的,回去非抽死這玩意不可。連馬車都追不上,要它做甚?」

  叫聲順著風吹來,尚叟精神大振,他歡喜的說道:「女郎聽到沒有?聽到沒有?他們跑不動了,他們跑不了。」

  陳容一直回過頭,一直盯著那些人,那隨風吹來的對話,自然也入了耳,她顫著聲音,連聲應道:「是,是,叟,再堅持一下我們就平安了。」

  尚叟笑了起來。

  他再次長鞭一甩。

  馬車又加快了兩分。

  漸漸的,身後的眾人越隔越遠,越隔越遠,饒是他們的大叫聲不住順風入耳,馬鞭抽得啪啪作響,可那馬力,還是越來越弱,速度也越來越慢。

  漸漸地,他們的面目,已開始模糊了,叫出的聲音,已聽不清了。

  陳容大喜過望,回過頭來。

  她叫道:「叟,我們平安了。」

  尚叟呵呵一笑,道:「平安了啊,平安了啊!」最後,聲音中已有哭音。

  陳容也是紅了眼睛。

  就在這時,她眼睛一瞟,臉色微變,急叫道:「叟,這是哪裡?」

  尚叟一驚,張望起來。

  這一看,他一張老臉,也是蒼白一片,前方是茫無邊際的黃塵古道,左側是一座座高山,右側則是一處處荒蕪的田地,這地方,哪裡還是南陽城?

  陳容望著日頭,沉聲說道:「叟,我們錯路了。」

  尚叟慌不迭的應道:「女郎,是老奴的錯,是老奴的錯。」

  不等他繼續說下去,陳容已斷然命令道:「事已至此,不要多說了,叟,那些人既然沒有追上了,我們便緩一緩,等看清了方向再走。」

  尚叟應了一聲,停下奔馬。

  兩人跳下馬,四下張望起來,這地方,前方看不到邊,山上荒蕪一片,也看不到人,田地裡,更是空空闊闊。

  尚叟看了兩眼,對陳容叫道:「女郎,我到那山頭上去看看,順便找找有沒有人。」

  說完便向前跑去。

  陳容連忙叫住他,道:「馬走得快些,叟,我們一起去。」

  尚叟一頓,馬上反應過來,是不能把陳容一個人留在這裡。

  於是他應了一聲,坐在馭駕,驅著馬車繼續前行。

  陳容掀開兩邊的車簾,張望了一陣後,看著日頭,感慨的說道:「幸好我們出來的時候是中午,看這太陽,還有一個半時辰才會天黑,叟,我們得在天黑之前回到南陽城。

在這種胡兵隨時南下的時機,南陽城天一黑就準時關門,我們如果天黑之前趕不回去,就得在城外過夜,而城外,處處都是流民聚集。」

  尚叟也想到了這一點,他一甩馬鞭,驅車加速。

  馬車向前疾馳而去。

  足足走了兩刻鐘,他們才來到一個比土丘還要高點的山峰前,沒辦法,這山勢綿綿的,看起來明明很近,可一走才知道極遠極遠。

  馬車一到,尚叟便跳了下來,急急向那山峰跑去。

  陳容沒動,她駛著馬車來到一片青草萋萋處,一邊讓馬吃草,一邊焦急的看著尚叟。

  一刻鐘,尚叟下來了。

  他的臉色很不好,望著陳容,他訥訥地說道:「山矮了,望上去都是山頭,看不到南陽城。」

  他的聲音中,帶著哭聲。

  陳容抿緊唇。

  她沉聲說道:「叟,不要怕,我們想想,我們要好好想想。」

  她縱身跳上馬車,朝四下張望。

  這時,尚叟叫道:「女郎,馬上便到晚餐時了,我們可以看看四周哪有炊煙冒起。」

  陳容尋思了一會,低啞的說道:「如今的南陽城,流民太多。」她的意思是說,便有炊煙只怕也是流民燃起的。

  尚叟急了,他慌亂的叫道:「女郎,女郎,這可怎麼辦?」

  陳容也不是個好脾氣的,被他這麼一叫,火冒三丈,她尖聲叫道:「問我作甚麼?我哪會知道怎麼辦?」

  尚叟一愣,慢慢的,他低下了頭。

  這時,陳容命令道:「上馬車吧,要是有流民來了,我們可以甩開他們。」

  「是。」

  尚叟應了一聲。

  不一會,陳容命令道:「對了,南陽城不是南方嗎,我們順著南方再走一點。」她想,不管如何,越往南越沒有胡人,那是肯定的,至於流民,只怕越往南就越多。

  尚叟應了一聲,揮動馬鞭,向著南方駛去。

  走著走著,太陽漸漸西斜。

  走著走著,兩人已是慌亂起來。

  左側永遠都是連綿不盡的群山,右側,永遠都是荒蕪的田野,前方官道上空無一人,永遠走不到邊。

  就在這時,陳容低聲說道:「叟,不必走了。」

  尚叟回過頭來。

  陳容側過頭,看向一個山坳處,伸手一指,道:「我們走了這麼久,都沒有看到人,說明這裡安全,叟,那地方不錯,我們就在這裡過一晚吧,到了明天再想辦法。」

  尚叟急道:「可是女郎,如此深山,若有野獸怎麼辦?」

  陳容漲紅著臉怒吼向他:「那你說怎麼辦?天都黑了,南陽城都要關門了,現在就算知道方向,我們也進不去了。」

  尚叟呆了呆,他又低下頭,甩著馬鞭,驅著馬車,向陳容所說的山坳中走去。

  轉過一個小山坡,便進入了山坳,這山坳很淺很小,前方是兩人高的山坡擋住,後面是高山,裡面只有容下五輛馬車的空間。

  陳容跳下來,她朝左右望了望,喃喃說道:「都冬天了,應該沒有什麼野獸了。」說是這樣說,她對野獸的生活習性是一無所知,這話不過是自我寬慰罷了。

  望著南方方向的唯一出口,陳容低聲說道:「叟,我們要不要把這裡用石頭擋起來?」

  尚叟看向她,問道:「擋風嗎?」

  當然不是,陳容正準備發火,突然想道:

  如果被人發現了這裡,石頭擋住又有什麼用?照樣可以搬開的啊,再說,如果有人和野獸從山坡上下來,他們還可以驅車逃命,擋住了,只會阻擋他們自己的馬車。

  這樣一想,她便閉緊了嘴。

  天,很快便黑了。

  陳容縮在馬車中,尚叟坐在馭駕上,兩人一邊傾聽著外面的風吹草動,一邊低低地說著什麼話。
     
  這般安靜的時候,山上不斷傳來野獸的嘶吼,蟲聲唧唧不斷的,一陣陣寒風吹來,會帶有一種似是人呼吸才能發出的響動。
     
  越是聽,陳容越是害怕。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尚叟的聲音,「女郎,你怕嗎?」
     
  他的聲音有點顫抖。
     
  尚叟雖然年紀不小了,可他是家生奴,從小便在陳府,也是個沒有經過風浪的。
     
  當下,陳容低聲回道:「我沒事。」
     
  頓了頓,她吩咐道:「別說話,聽,那是不是馬蹄聲?」
     
  安靜中,尚叟過了一會回道:「沒有聲音啊。」
     
  「哦。」陳容回答的聲音中,充滿一股不知道是失落,還是放鬆的意味。
     
  這時的陳容並不知道,南陽城中,二百來個護衛夾著一輛馬車,駛向了城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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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guzel 於 2014-8-23 21:41 編輯
guzel 發表於 2014-8-23 21:39  
第一卷 南陽篇 第一百章 起也他,救也他

  中年文士一邊吟誦,一邊呵呵樂著。


(第一百章內容太長,無法完整發文,最後一段補在這裡,可以嗎?)

  馬車外,一個僕人湊近來,他向著馬車中的人低聲說道:「郎君,不過是一個老僕婦的猜測之語,因為這樣的小事用盡南陽王的一塊令牌,不值得啊。」

  因為胡兵即日將南下,天一黑,四方城門一律緊閉,任何人不得出入。只有極少數的家族,如王氏,可以得到三塊令牌,擁有三次夜間出入南陽城的機會。

  這還是因為琅邪王氏也有人在此的緣故。如陳府,便只有一塊這樣的令牌。
     
  片刻後,一個清潤動聽的聲音淡淡回道:「不是猜測之語。我沒有給過她請帖。」說話的人,正是王弘。
     
  嗖地一聲,他掀開車簾。
     
  望著外面的人流,和西邊的最後一絲殘陽,他俊美飄逸的臉上,依然是笑容淡淡,「以我的名義約她出見?這種事,我可不喜歡。」
     
  那僕人點了點頭。
     
  這時,軍隊已來到了城門處。
     
  城門早已關閉,那僕人策馬上前,舉起令牌,叫道:「我家郎君是琅邪王弘,有急事還要出城。」
     
  一個守門小官策馬上前,正要拒絕,那僕人舉起了另外一塊令牌,「啪」地一聲丟在他的腳下,道:「這是南陽王給我家郎君的。」
     
  那小官把那令牌撿起來一看,馬上雙手一拱,朗聲應道:「是,郎君請行!」
     
  馬車驅動。
     
  數十輛駿馬,得得得地消失在黑暗中。
     
  那城門小官望著他們遠去的身影,喃喃說道:「琅邪王弘?難不成又有戰事了,竟逼得這樣的人物不管不顧的夜間出城?」
     
  二百來個人馬,整齊劃一的步伐,神駿的馬匹,還有擦得光了的刀槍,一出現,那些縮在道路兩邊的流民,不管是聽到了馬蹄聲的,還是望到人影的,紛紛向後退去。

  避在角落裡,目送著他們遠去。
     
  不一會,他們便來到了陽水之濱。
     
  王弘朝著那佔地五十畝的湖水望了一眼,淡淡下令,「分成五十人,沿湖走一圈,看看哪裡有不同尋常的腳印,馬蹄印,和車輪印。還有,若看到人,拿上問一問。」
     
  「是。」
     
  五十匹馬領命離去。
     
  一刻鐘後,有五匹馬向他奔來。一個青年護衛剛跳下馬,便拱手說道:「郎君,離此二百步處,有一輛馬車,和九個人的腳印,還有一些人血和屍體倒地的印痕。」
     
  說道這裡,他頓了頓,就著火把光看向王弘。
     
  火光飄搖中,王弘俊美飄然的臉孔,容光照人,卻如隔著煙霧,他哪裡看得出什麼?

  那青年護衛繼續說道:「那馬車印曾陷在泥沼中,後來由此向西方向奔去。緊隨那馬車印痕的,先是八個人的腳步印,接著是六匹馬的馬蹄印痕。這馬蹄印痕自坡下而來。」
     
  他說到這裡便閉上嘴,看向王弘。
     
  飄搖的火光中,王弘點了點頭,道:「必是她無疑,吩咐下去,順著印痕追蹤。」
     
  「是。」
     
  馬蹄翻飛,車輪滾動。
     
  那個青年護衛,顯然是個跟蹤的老手,他策馬走在最前面,每跟上幾十步,便跳下來觀察一番。
     
  不一會,他策馬靠近馬車,向王弘說道:「郎君,那六匹馬馬力不勝,已沒有追了。只有那輛馬車向那個方向而去。」
     
  他朝著前方一指。
     
  王弘拉下車簾,淡淡說道:「知道了,走吧。」
     
  「是。」
     
  眾馬再次飛奔。
     
  那青年護衛依然走在前面,他走出百來步,便跳下去看一看,然後又縱馬帶路。
     
  如此走了一個時辰後,那青年護衛指著一個馬車印,道:「他們在這裡停了一會,便向那山峰方向而去。」
     
  「繼續。」
     
  「是。」
     
  又過了一會,那青年護衛停了下來,他轉向王弘,拱手說道:「郎君,馬車就在這附近了。」
     
  頓了頓,他認真問道:「要不要叫喚他們的名字?」這般處於群山當中,只要一叫,便是回音陣陣,很快便可以找到人的。
     
  火光飄搖中,王弘笑了笑。
     
  這一笑,有點神秘,有點狡猾,有點憊懶。
     
  只見他掀開車簾,縱身跳下,一邊向那青年護衛走去,一邊輕笑道:「叫名字幹什麼?想她嚇得夠慘了。」
     
  那青年護衛有點不明白他的意思了。
     
  王弘縱身跳上另一個護衛的馬匹,朝那青年護衛說道:「走罷,尋她去。」
     
  「是。」
     
  青年護衛一邊應著,一邊狐疑的看向王弘。
     
  好一會,他才應了一聲,策馬向前。
     
  這一次,每走出幾十步,他便觀察一番。而王弘策著馬,緊跟在他身後。
     
  不一會,他來到一處地方,朝裡面一指,低聲說道:「郎君,可能就在這裡面。」
     
  王弘應了一聲,他側耳聽了聽,慢慢的,唇角微勾,露出一抹淺淺的笑容。
     
  瞇著眼睛笑了一陣後,他輕聲說道:「你上前吧,腳步加重些,見到有人出來,也不用招呼,隨便挑一個方向去耍耍。」
     
  這一下,那青年護衛聽懂了,他嗤笑出聲,壓低聲音向王弘擠了擠眼,道:「郎君可是想要美人感激之下以身相許?」
     
  回答他的,是背負著雙手,身影無比高遠飄渺,無比純潔的王弘,只見他淺淺笑道:「以身相許?以她的性格怕是不容易,不過讓佳人感動一番,傾心相許,倒是可能。」
     
  那青年護衛聽到這裡,忍著笑,放重腳步,朝著那山坳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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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3 21:45:08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南陽篇 第一百零一章 情動

  山坳中,陳容縮成一團,和尚叟一樣,一動不動的。他們雖然對戰場之事一無所知,可這個時候,也能感覺到氣氛的不同。

  特別是數百馬蹄同時踏動,引得蟲聲止息,野獸止嘯,令他們感覺到一種肅殺。

  不敢說話,不敢動彈,每一息,都過得極慢無比。

  陳容緊緊地睜大雙眼,一動不動的瞪著前方黑暗處。

  這時的他們,在馬嘴上都塞上了布條,只有這樣,他們藏身的所在,才有可能不被人發現。

  就在這時。

  突然的,一陣腳步聲響起!

  這腳步聲,在暗夜中沉重如山,肅殺而來!

  陳容的臉色蒼白一片,不由想道:莫非,那些盜匪找到我們了?本來,這是不太可能的事,可她的心亂成一團,實沒有辦法清醒思考。

  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它竟是正對山坳而來。

  陳容額頭大汗淋漓之際,尚叟向後靠了靠,湊近她,壓低聲音顫抖的說道:「女,女郎,是衝我們來的。」

  他的聲音中充滿著絕望。

  陳容想要否認,可就在這時,她清楚的聽到,那腳步聲,竟然快靠近山坳了。

  真的被發現了!

  陳容臉白如紙!

  就在這時,尚叟沙啞著說道:「女郎,我看看能不能引開!」

  他想,他不過是一個半截入土的人,遲早要死的。女郎可不同,她還綺貌年華,最重要的是,她是一個美貌小姑。不管落到任何人手中,她不是死,就是生不如死!

  這樣想著,他勇氣倍增,一時之間,覺得自己都高大起來了。

  也不等陳容回答,尚叟跳下了馬車,朝著外面衝去。

  轉眼間,他來到了山坳處。

  剛伸頭一瞅,他便看到了百步開外,那個雖然身影模糊,卻高大健壯的漢子。那漢子的身後,插著一根火把,飄搖的火光,把那漢子的身影,映得高大而可怖!

  而這人,正朝著山坳入口走來。在離那漢子很遠的地方,黑暗模糊一片,竟似有無數人馬埋伏其中。

  那人擋在出口必經的那條路上,如果駕車,那將是直直的掉入人家早就佈好的陷阱中。

  想到這裡,尚叟一咬牙,回頭朝著陳容低低說道:「女郎,保重!」聲音一落,他已一個箭步衝出。

  尚叟的腳步是沉重的,他在向著與山坳相反的方向跑去。

  就在他一邊奔跑,一邊頻頻回望時,果然,那高壯的漢子被他的奔跑聲驚動了。那人嗖的頭一抬盯向他,低喝一聲,「誰?」語氣沉沉,帶著軍卒們才有的警惕。

  尚叟故意向山上跑出兩步,奔跑時,帶動的山石滾落聲,引徹了夜空。

  果然,那人停止喝叫,腳步一提,向他大步追來。

  他追來了,他的身後並沒有同伴!女郎暫時安全了。

  想到這裡,尚叟心頭一鬆,他開始沒命的向前奔逃。在他的身後,那漢子因為太過高大而有點笨拙,追了幾十步,離他卻是越來越遠。

  尚叟一衝出,陳容的心便沉到了谷底。

  嗖的一聲,她右手拿著馬鞭,左手拿著金釵,瞪大雙眼,眨也不眨的看著黑暗的前方。

  前方,一片寂靜。只有一陣奔跑聲越去越遠。

  難道,尚叟把人成功引開了?

  想到這裡,陳容屏著呼吸,她慢慢的爬下馬車,向外試探的走去。

  頭頂上星星點點,那極淡極淡的星光,使得天地間並不是絕對的黑暗。

  她一步一步,挪向山坳出口處。

  天空太暗了,地上太黑了,她走出幾步,腳上也不知踩到了什麼東西,差點摔倒在地。幸好她鞭柄朝地上一撐,才穩住身形。

  陳容撐著鞭柄,急急起身。

  她堪堪起身,整個人便僵住了。

  山坳入口處,出現了一道白色的身影,如此的星光下,如此的肅殺中,這人穿著白衣,不,不會是鬼吧?

  一聲尖叫差點脫口而出。

  就在她驚惶到了極點時,那白色的身影開口了,他的聲音清潤動聽,最重要的是,無比熟悉,「阿容?」

  是王弘!

  天啊,竟是王弘!

  陳容從來不知道,一個人從絕望中看到希望,一個人從大悲轉為大喜,會是如此滋味。

  她雙腿一軟,坐在地上,顫聲道:「王弘?」

  「是我。」

  王弘的聲音,依然優雅清淺,不用看,陳容也知道,此刻的他,一定是嘴角含笑,悠然而來。

  瞬時,陳容的眼眶紅了,她哽咽兩聲,低叫著向他奔去。

  她奔得甚急,轉眼便衝到他面前。無邊的驚喜和感動,令得她什麼也想不了,她只是縱身一撲,投入了他的懷抱中。同時,她的雙手一伸,摟著了他的腰。

  緊緊地摟著他,陳容哭了。她顫聲說道:「你怎麼才來?」頓了頓,她嗚咽聲聲,不由伸出小拳頭,一下又一下,輕輕捶打著他的胸口,啞聲叫道:「你怎麼才來,你怎麼能才來?」

  無邊的喜悅,無邊的放鬆,無邊的感動,在這一刻全部化成淚水,化成了這一句,「你怎麼才來。」

  脫口而出的陳容,一直在重複著,一直都不知道,原來自己是如此的期待著他來相救自己……

  這時,王弘雙臂一伸,輕輕摟住了她。

  他的手臂,是如此溫暖,如此有力。他那並不寬闊的懷抱,是如此的寬大,如此的沉穩,便如一座山,一座她渴望了兩輩子,魂牽夢縈,春閨遙望,卻從來不敢奢求自己也有福擁有的山!

  陳容像抓著救命的稻草,便摟著自己追尋了太久的溫暖一樣的摟著他,她把臉埋在他的頸側,感覺著他清新的體息帶來的溫暖,淚如雨下,嗚咽聲聲,「王弘,王弘,王弘……」

  一聲又一聲,綿綿不絕。

  星光下,王弘似是被她這含了太多感情的呼喚怔住了,好一會,他雙臂加了一分力道,他更緊的摟著她。

  陳容把臉上的淚水,在他的頸間拭了拭,香軟的唇,在嗚咽中不時擦過他的頸動脈,她感覺到他的脈動,感覺著他的體溫,繼續喚著,「王弘,王弘,王弘……」

  叫到後面,嗚咽略減,漸轉安靜。

  這時,王弘雙臂一伸。

  他把她攔腰抱起。

  這個人,看不出來還有一把力道,抱著她竟是輕輕鬆鬆的。

  他抱著陳容,向前走出兩步,把她輕輕的放在馬車上。

  剛把陳容放下,陳容便嗖的伸出手,緊緊地揪著他的衣袖,黑暗中,她淚眼矇矓,喃喃說道:「別走,別走……求你。」

  「我不走。」黑暗中,他的聲音非常溫柔,他的雙眸,燦若星辰,含著淺笑,他伸出手,輕輕拭去陳容眼角的淚痕。

  修長的手向下移,有意無意的,指尖成勾,劃過她的唇角,引得她一陣顫動後,他微笑道:「卿卿在此,我怎麼會走?」

  陳容的心定了下來,她慢慢的鬆開了緊揪著他衣角的手。

  窸窸窣窣的響動中,王弘也上了馬車。

  他一上車,陳容再次一撲而來,她緊抱著他的腰,臉埋在他的胸口,她的雙臂鎖得那麼緊,分明還是怕他離去。

  王弘把她摟起,輕輕放在腿上,然後,他懶懶向後一倚,靠上榻幾。

  以一種舒適的姿勢摟著陳容,王弘手指如春風,綿綿的拂著她頰側,鼻旁的淚水,低低說道:「休怕。」

  「嗯。」陳容應了一聲,她把臉埋在他的懷中,喃喃說道:「你來了,我就不怕了。」

  她摟著他的腰,躺在他的懷中,一動不動的感覺著他溫暖的體溫,低低的說道:「方才,我以為我完了。」

  王弘輕輕嗯了一聲。

  這時的陳容,似被打開了話匣子。她繼續娓娓而談,「賊匪有九個,他們攔著我的馬車,當時馬車又陷到了泥中,怎麼也走不動。我以為我完了。」她的聲音中充滿驚惶。

  王弘伸手輕撫著她的秀髮,低低安慰,「休怕。」

  只是極簡單的動作,只是極簡單的語言,陳容語氣中的驚惶便減少大半,整個人也沉穩了些。

  她把自己埋在他懷中,喃喃說道:「我還殺了一人!王弘,我親手殺了一人,一鞭抽下去,他的頸子便斷了,血流如注,有很多還濺到了我身上。」

  她沙啞的,詳細的描繪著自己殺人的過程。

  王弘五指成梳,輕輕梳理著她的秀髮,低低的,極溫柔、極溫柔的說道:「別想了,他們該死。」

  同樣,這麼簡單的一句話,再次令得激動的陳容安靜下來。

  她緊緊抱著他,喃喃說道:「你來了,真好。七郎,我曾經以為,這世上不會有人真的看重我,喜歡我,珍惜我的……七郎,你來了,真好啊。」

  聲音綿綿,情意也綿綿。

  星光下,王弘低下頭來。他明澈異常,星辰般的雙眸,靜靜的望著閉上雙眼,顯得筋疲力盡,心力交瘁後,陡然整個人都放鬆下來的陳容。

  他望著她,靜靜的望著她。

  就在這時,雙眼已睜不開了的陳容,突然驚叫一聲,急急說道:「尚叟,七郎,快去救尚叟!」

  王弘伸手撫著她的秀髮,低而清淺的說道:「睡吧,他不會有事的。」

  他的語氣,他的聲音,奇異的令得陳容安靜下來。

  她閉上雙眼,慢慢的,輕細的鼾聲響起。

  她放鬆的睡著了。

  星光下,寒風吹過車簾,發出嗚嗚的響聲,四周,蟲鳴唧唧,山頂上,又傳來了野獸的嘶吼。

  這一切,都與他們無關。

  馬車中的兩人,彷彿置於春光明媚中。他摟著她,她躺在他懷中,相依相偎,呼吸交融……

  也不知過了多久,似乎是天空上的群星更明亮了些,更璀璨了些。

  縮在王弘懷中的陳容,突然驚得抽動了一下,她呼地坐起,瞪大倉皇的雙眼驚叫道:「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尚叟!尚叟!」

  她四下張望著。

  才張望了幾眼,她掃到了靜靜望向她的王弘。

  對上黑暗中,他那明澈的雙眸,陳容放鬆了,她把臉偎進他懷中,重新閉上雙眼,轉眼間,細細的鼾聲再度響起。

  星光下,王弘伸手撫向她的長髮。

  五指成梳,一下又一下的梳著她的長髮,順手把她插在頭髮上的金步搖等飾物取下。

  轉眼間,陳容已長髮凌亂,春睡於懷。

  他低下頭,望著髮鋪滿自己胸口的陳容,輕輕伸手,撫向她長長的睫毛。

  他的手指,宛如春風,他的眼波,宛如春潭。

  ……

  陳容是在一陣鳥鳴聲中甦醒的。

  迷糊中,她慢慢的睜開雙眼,那明媚的眼波中,此刻是一片迷茫,一片空洞。

  一下,兩下。

  她眨著眨著,眼波清澈了些。

  慢慢的,她感覺到自己身下有點異常。

  陳容緩緩側頭,看向身下。

  她對上的,是一張俊美異常的臉。這張臉離她只有數寸,吐出的呼吸之氣還噴在她的臉上。

  嗖的一下,陳容的小臉瞬時通紅。

  她急急一撐,想要直起身來。

  可剛一動,便牽動著麻刺不堪的雙臂和雙腿。原來,整整一個晚上,她都不曾變過體位。

  陳容咬了咬牙,放鬆手腳,只敢移開臉蛋。

  她再度看向被自己壓在身下的俊美男人。

  這個男人,雙眼緊閉,呼吸細細,睡的正香。朝陽中,他那烏黑如緞的髮梢上,還串著幾滴露珠,欲墜不墜的。

  對了,便是他形狀優美的薄唇上,那微翹的嘴角上,也沾著細碎的,如極小珍珠般的露珠,它們在他新生的鬍渣上閃爍著。

  便是這樣睡著,他也有一種容光。這是一種珍珠般,明月般的容光。

  它染在他俊逸無倫的臉上,染在眉目之間,使得任何人一眼看去,便被這光華所攝,便移不開眼,甚至,都來不及細細欣賞他的五官輪廓。

  這樣的美少年啊,風華蓋世,無與倫比。

  琅琊王家的七郎啊,舉止雍容,名士無雙。

  而這個男人,會在半夜前來,只為了救她……

  陳容閉上雙眼,再次偎進他的懷中。

  不知不覺中,她的唇角已勾起一朵燦爛的笑容。

  直到這個時候,陳容才發現,原來自己早就喜歡上他了,傾慕著,癡戀著他了……

  因此,她才在發現他前來時,顧不得詢問她視為親人的尚叟,也想都沒有想到過,他是不是一個人孤身前來的,他怎麼知道她躲到了這個地方?

  是誰向他傳信的,甚至,問一問那份請帖的事。

  見到他,她竟沒有一絲理智,一絲清醒。她只是驚喜於他的相救,只是歡喜於他的相救,只是徹底的放鬆了,感動了,歡喜了,也,傾心了……

  陳容想著這些時,無邊的喜悅,那滿滿的幸福,都令得從來沒有體會過兩情相悅滋味的陳容,第一次感覺到,這世界,竟是如此美好……真希望,時間就此打住,她就此死去!

  胡思亂想了一陣後,陳容突然想道,自己的手腳都麻木了,那被自己壓了一個晚上的王弘呢?

  想到這裡,她心疼起來。連忙伸了手,忍著那鑽心的麻刺,慢慢挪開身軀。

  才一動,她手上無力,整個人便是向馬車上一栽。轉眼間,她的肩膀重重的撞到車轅上,發出一聲沉響。

  忍著痛,陳容支起上半身,反射性的看向王弘。見到他雙眼依然閉緊,睡得香甜,心下便是一鬆:總算沒有吵醒他。

  她咬著牙,用另一隻手臂撐著車轅,慢慢的走下馬車。因疼得厲害,她白嫩的後頸和前額,都滲出了冷汗。

  她一步一步向前艱難的挪去。

  陳容的身影,剛剛離開山坳,安睡不動的王弘,便睜開了雙眼。他微微側頭,看向陳容慢慢挪移的身影,然後,轉向她受傷的右肩膀。

  陳容回來時,一眼便看到那個白衣勝雪的身影,他正端坐在車簾掀開的馬車上。

  聽到陳容前來的腳步聲,他抬起頭來,淺淺一笑。

  瞬時,晨光大亮,花香四溢!

  陳容對上他的笑容,不知不覺中也展開了一朵燦爛的笑。她羞怯的,癡癡的望了他一眼後,幾乎是反射性的,把拿著一串山果的左手藏到背後。

  在背後換了一下手,她艱難的用受傷的右手舉起那山果,笑道:「看,我摘了一串山果呢,這個可以吃的,很香呢,要不要嘗嘗?」

  王弘淺淺一笑,他的目光,瞟過其中一粒葡萄狀的山果,那山果上面濺了幾滴新鮮的血珠。

  這些山果,顯然剛剛清洗過,一粒一粒的,在晨光下散發著晶瑩乾淨的光芒。

  王弘看向陳容,慢慢的,他伸出右手。

  他伸手的動作,緩慢而優雅,可心神全放在他身上的陳容,已發現他動作透著僵硬。

  當下她緊走幾步,急急說道:「是不是手麻了?」她睡在他上面,手腳都麻了半天,那睡在下面的他肯定麻得更厲害啊。

  一邊說,她一邊伸出不曾疼痛的左手,想要撫向他,可左手剛伸出來,她便想到了什麼,連忙換成右手伸出。

  就在這時,一直淺笑著的王弘,右手伸出,緩緩撫上她的臉頰。

  他手如春風,撫過她的眉眼。

  然後,他低斂眉眼,伸手探向她的左手。

  他把她的左手握在了掌心中。

  低下頭,細細的端詳著掌心這隻白嫩滑膩的小手,這小手實在是美,粉嫩嫩的還有幾個小小的肉渦渦。

  他目光轉向她的食指處。

  那裡,有一條寸長的口子,撕得皮肉翻開的傷口,鮮血已經止住了。

  他慢慢低頭。

  他薄唇一低,輕輕含上了那根受傷的食指,溫熱的唇碰上那指頭時,陳容顫抖起來。

  王弘抬頭了。

  他便這般含著她的手指,抬頭看著她。晨光中,他的眼眸明澈高遠,卻透著一種讓陳容心慌意亂的嫵媚。

  特別是,他那滴著露珠的髮梢,正調皮的落在他挺直的鼻樑旁,有一滴露珠,還隨著他的動作,滾落而下,沁入他的唇中……

  嗖的一下,陳容的臉紅透了。

  她垂下頭,眼睛向上略略抬頭,含羞帶怯瞅著他,低低地,弱弱地說道:「別這樣。」

  聲音綿軟,雙腳也綿軟。

  心跳更是如鼓。

  王弘從善如流的移開了唇。

  隨著他的唇一移開,一縷銀絲順著指尖,在陽光下,它連著她的指,他的唇,閃耀著七彩的光芒。

  陳容的腿這下完全軟了。她軟軟的摔入他的懷中,喃喃的說道:「別,別這樣……」

  她其實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她只是知道,此刻的王弘特別誘人,特別的令她臉紅耳赤,特別的令她騷動。那騷動甚至強烈得,令她的下腹處,湧出一股陌生的情熱!

  兩世為人,一直是處子身的陳容,只知道,這時刻的自己很陌生,她似是想他做些什麼事,最好是把她揉入他的體內,最好是……她不敢再想了。

  王弘伸臂扶住軟倒的她。

  他低下頭,溫柔的望著她,嘴角微揚,淺淺而笑,極關切、極關切的問道:「阿容可是身體不適?怎的臉紅得這般厲害,身體也是熱著?」

  此刻,他的目光是那麼純潔,那麼關切!

  陳容縱使一直是個閨閣女子,一直沒有人告訴過她兩性之事,這時也知道自己異常的原因。

  當下,她的小臉刷的一下,從耳尖一直紅到了頸根。

  她急急的抽回身,向後撤去。然後,她嗖的轉過去,背對著他,低著頭,羞不自勝的,自責的說道:「是,是,是身體不適,可能病了。」

  她聽到的,是汩汩的倒酒聲。

  陳容怔怔回頭。

  她看到的,是含著淺笑,容光混著露珠,晶瑩剔透的王弘。他正低著頭,優雅的在兩個酒杯上滿上酒。

  他的動作,是那麼優雅,他的笑容,是那麼雍容。這是一種含著金馬玉堂貴氣的雍容,這是一種不食人間煙火,高高在上的優雅。

  陳容仰起臉,癡癡的望著他,突然發現,自己的心,在慢慢的沉淪,沉淪……突然間,她在想著:如果這個世間,有一種愛會讓女人低到塵埃裡,必是那女人,愛上了眼前這個男人。

  如果說,愛上冉閔,會讓人覺得絕望,那愛上眼前的這個男人,就會讓人覺得徹底的卑微!

  慢慢的,陳容垂下了雙眸,慢慢的,她伸手捂向了自己的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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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南陽篇 第一百零二章 七郎,請從背後給我一劍!

  碎髮掉落在陳容的額前,她捂著胸口,深吸了一口氣。

  這口氣有點苦澀。

  慢慢地,陳容抬起頭來。

  晨光中,她抬頭看著他,明亮嫵媚的大眼,認真的瞅著他。

  這眼神,特別特別認真,特別特別遙遠。

  這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令得王弘偏了偏頭,任長髮劃過白淨俊美的臉孔,「怎麼啦?」

  陳容的小嘴張了張,半天,卻重新閉上,她望著他,燦爛一笑,有點天真,也有點認真的說道:「蒼天戲弄阿容啊,這一生,怕是不會圓滿了。」

  王弘抬頭,不知不覺中,他右手撐著榻幾,極優雅的坐直身軀。

  他盯著陳容,慢慢扯唇一笑,雙眼瞇起,「阿容這是什麼意思?」

  陳容仰著小臉,癡迷的望著他。這是真正的癡迷,是把一個人記在了心上後,光是看著他,便感覺到滿足,光是靠近他,便再無他求的癡迷。

  她用這種癡迷的目光望著王弘,櫻唇顫動,笑道:「沒什麼意思啊。」

  王弘依然瞇著雙眼注視著她。

  聰明如他,自是明白了陳容這話的意思。她分明是在告訴他,縱使她愛他入骨,縱使她戀他如癡。

  她的心裡依然很清明,她清明的知道,她配不上他,她得不到他……終她這一生,都不會與他在一起,所以,她的人生不會圓滿了。

  這世上,怎麼有這樣的女郎?年紀輕輕,性情火熱衝動中,卻總是有著智者的從容和世故,甚至,滄桑!

  一個激情四溢的軀體中,怎麼能有著這麼冷靜得近乎殘酷的思量?

  王弘淺淺一笑。

  他垂下雙眸,白衣勝雪的身影,向左側的車轅靠去。就在他斜倚而下的那一瞬,青絲如瀑,披洩在白衣上。

  這時的他,沐浴在晨光中,清風裡,明明身後只是簡陋得不能再簡陋的山壁,明明只是坐在馬車中,卻優雅高貴,如臥於華堂。

  他垂下雙眸,修長白淨的手,緩緩地撫著幾上的酒斟,淺淺笑著,慢悠悠地說道:「阿容的意思,是不是想告訴我,一旦回到南陽城,你便還是你,我也還是我。此間之事,便如春夢?」

  他說得很慢,聲音清潤動聽之極,那雙清澈高遠之極的雙眸,也似笑非笑的睨著她。

  不知為什麼,望著這樣的王弘,陳容的心抽了一下。

  她低下了頭。

  這時,王弘伸出手,撫向她的手。

  在撫到她的小手時,他指甲如勾,在手心中輕輕一劃。

  瞬時,一陣酥麻不期而來。陳容心頭大顫。

  王弘卻只是從她的手中拿過那山果。

  他低頭撫弄著那山果,淺淺笑著,說道:「卿卿好生無情啊。」

  一種極隨意的語氣。

  陳容望著他,癡癡地盯了兩眼,她低下頭來,喃喃解釋:「能夠活在這世上,很不容易。奢求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和感情,是會粉身碎骨的。」

  王弘淡淡一笑,他的聲音有點淡,有點冷,「既然如此,卿卿何必靠我如此之近?」他摘下一個山果,把紅得剔透的葡萄樣的果子在白淨的掌心滾動著。

  一邊滾動,他一邊似笑非笑,「若是他人見到,豈不會以為你我已經有了苟且之事?」

  他用了『苟且』這個詞。這詞,一般是民間用來形容狗男女的,既粗俗不堪,又是辱罵之句。

  這麼高貴的,不沾塵埃的王七郎,居然對她用上了這個詞!

  陳容臉孔一白,她低著頭,喃喃說道:「在君身側,那感覺極是美妙……今日方知,什麼叫情難自禁。」

  她這話,當然摻了假,前一世,她便知道這世上有一個詞,叫情難自禁,便知道她這樣的人,愛不起,輸不起!

  陳容的聲音一落,王弘便慢慢抬頭望向她。

  他的眼神十分專注,分外的專注。

  盯著她美麗的臉,這臉孔,雖然經過了昨日的驚嚇,昨晚的大起大落,雖然只是用清水洗過,可它透著一種驚人的艷美,暈生雙頰,眉染情愫。

  王弘伸出手來,低低說道:「過來。」

  聲音低沉,誘惑。

  陳容傻傻地抬起頭,癡癡地望著他,向他走近。

  她把自己的小手,放到他的手掌中。

  王弘掌心一收。

  他的右手,包著她顫抖的左手,他伸出左手,摟向了她的腰。

  陳容沒有抗拒,她甚至向他倚來,只是倚在他懷中的軀體,不住顫抖著,顫抖著。

  王弘摟著她。

  他伸手撫著她烏黑的秀髮,低聲問道:「昨晚,可怕了?」

  直到他這麼問起,陳容才記起自己還有很多疑問呢。她伏在他懷中,閉上雙眼,小臉暈紅中帶著醉意,喃喃說道:「怕,極怕,我以為這便是劫數。」

  「劫數嗎?」

  王弘低低吟道。

  這時,陳容軟軟地說道:「它確實是劫數。」

  她與他,都明白她這話的意思。

  陳容伏在他的懷中,一動不動著。她的臉貼在他的鎖骨處,吐出的芳香之氣,暖暖地撲在他的身上。

  聞著他清新的體息,感覺到這個男人身上的溫度,突然的,陳容喃喃說道:「七郎。」

  「嗯?」

  「你可有僕人跟隨?叫一個過來,要他殺了我。」

  王弘低頭看向她,目光專注。

  陳容依然閉著雙眼,嘴角含笑,可她的聲音,真的很冷靜、很冷靜,非常非常的冷靜,她輕聲說道:

  「便這樣,從我背後刺上一劍,記得要刺中心臟,這樣才死得快。抽劍時,不要太急促,那血濺了你的白衣裳,就不好了。」

  她慢慢抬頭,目光迷離而溫柔的望著他,聲音顫抖著,「真的,求你了。七郎,我怕再過一會,我又悔了。」

  王弘卻是一笑,他極溫柔、極溫柔的望著她,問道:「為何說這種胡話?」

  陳容一笑,她垂下雙眸,再次伏入他的懷中,她還伸出雙臂,主動摟上他的腰。便這般緊緊抱著他,她輕輕說道:

  「是不是胡話,以七郎的聰明,豈會不知?七郎,我是覺得,也許這一生,我都不好如此刻這般快活了,更不會如此刻這般圓滿了。若能在真正快活圓滿的時候死去,勝過世人多矣。」

  王弘沒有回答。

  他任由她摟著他,偎著他。

  直過了許久許久,他輕輕笑道:「現在呢?可還想死?」

  他懷中的陳容搖了搖頭,聲音有點苦意,「不想了,死這個字,真是千古最最艱難之事。」

  她沒有放開他。

  她依然緊緊地摟著他。

  偎在他懷中,聞著他的體息,她輕輕地說道:「真不想回南陽城。」

  說到這裡,她吊上他的頸,癡望著他,頑皮笑道:「七郎,我們今天不回城可好?你要是餓了,我就去摘山果給你,渴了也有山泉,我們明天再回去可好?」

  王弘淺淺而笑,他一直在打量著陳容,目光明皎,「既然阿容如此不捨,為何執意推開我?」

  他這次,話說得格外透,「阿容若真有情,你我可以廝守。」

  陳容卻是一笑,她艱難的從他的懷中起身,一邊用手指梳理著枕亂的長髮,又拭平衣裙。

  然後,她率先向外走去,走了一步,她朝他回眸一笑,燦若曇花,「阿容知道自己的,我這人,心太貪。總想得到更多。

當了七郎的妾,便會千方百計的當上貴妾,說不定啊,還會用手段害了你的妻。一次害不成,便會害二次,二次害不成,便會害三次。

只要阿容不死,七郎你的寵妾啊,妻啊,娶多少害多少,有多少死多少!」

  她笑得燦爛,秋波明媚,那話,卻是實實在在的殘酷森冷,而且,理所當然,

「所以,除非七郎你打一開始,便想只娶阿容為妻,只寵阿容一人。否則,你這一生,我這一生,都不會安生了。」

  她轉過頭,提步向前走去,腰背挺得筆直,便如那青竹。

  陽光下,她的身影格外明媚,格外亭亭玉立。

  王弘側過頭,任由碎髮遮住雙眸,目送著她離他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不一會,陳容來到了山坳出口處,她朝外張望著,問道:「七郎,你的僕人呢?他們怎麼還沒有來找你?」

  王弘跳下馬車,他優雅的走到她身後,也向外張望,然後悠悠一笑,道:「我會策馬,上車吧,我們自行回南陽。」他沒有向陳容解釋那些僕人的事。

  陳容沒有多想,她一聽到他會駕車,還聽到他願意為自己駕車,頓時睜大了雙眼。

  她嗖地回頭,目光晶亮晶亮的望著他,歡喜的叫道:「你會駕車?」大眼瞇起,她咯咯笑著撲向馬車。

  三兩下爬上車廂坐好,陳容歡叫道:「啊,王七郎為我駕車啦!王七郎當了我陳容的馭夫啦!」

  聲音又脆又響,極是快活。

  王弘聽到她這笑聲,叫鬧聲,苦笑了一下,向馬車走去。

  隨著他長鞭一揚,那馬便甩開蹄子,向外走去。

  馬車出了山坳,向官道走去。

  一直走出老遠,王弘都沒有聽到陳容的說話聲,不由回過頭來。

  他對上她癡癡望來的目光,不過這一次,她的癡迷中,夾著呆怔,夾著得意,夾著說不出、道不盡的好奇。

  她眼神空洞的望著他,喃喃的,一句又一句的重複道:「琅琊王七,居然為我駕車了?」

  聲音中,儘是不敢置信!徹底的不敢置信。

  確實,這件事,不管放到哪裡,不管說給誰聽,只怕都不會相信。

  在這個時代,貴族的顏面,遠勝過生命!有所謂『上品無寒士,下品無士族』在這個時代,上下階層之間,涇渭分明,那已是一條千百年來無人跨越過的銀河。

  而現在,這個琅琊王家的天之驕子,居然願意給她這個寒微卑賤的小庶女充當馭夫。

  就算是權宜,說出去,也是石破天驚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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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南陽篇 第一百零三章 誰人送來黃金棺

  馬車緩緩行駛著。

  不知為什麼,陳容明顯的感覺到,王弘驅車驅得很慢,難道,他知道自己的心思,想這一刻能留得久一些?

  想到這裡,陳容苦笑了一聲。她嘩地一聲拉下車簾。

  可剛剛拉下,她便悔了,便掀開車簾一角,看向他的背影。

  漸漸地,馬車駛上了官道。

  官道漫長,黃塵揚天而起。過了一會,陳容發現,王弘只在官道上行駛了二刻鐘,便把車驅入一個山間小道。

  這山間小道,兩側溪水潺潺,竹林時有,那些因為進入冬季,已經乾枯的雜草都還有半人高,雜草和枯籐交織著。纏繞在樹根上。

  小道的兩側,是連綿的山脈,看來看去,這裡竟是極少有人行走的模樣,仰著頭看了又看,都看不到一戶人煙。

  陳容詫異起來,她伸頭問道:「七郎,此是何處?」

  王弘頭也不回,他懶洋洋地坐在馭座上,縱使馬車滾動激起的煙塵,已染黃了他的白衣,他那樣子,也彷彿自己正華服盛裝,參加王室的宴會一樣的都雅。

  他含著笑,漫不經心的甩了一下鞭子,道:「是一條小路,彼處行人少,沒有農田,流民不喜。」

  陳容明白他的意思了,他是說,這條路很安全。

  她心頭一鬆。

  就在她準備繼續詢問時,王弘清潤動聽,宛如流泉般的聲音響起,「這附近的小道,我都熟悉。」他彷彿知道她想問什麼,率先說了出來。

  這話陳容都有點不相信了,她怔了怔,瞪向他的背影。

  不過,她沒有開口質問。她知道,不管是冉閔,還是王弘,他們位高權重,說出的話一句便是一句,這類人,不喜歡自己的話被人質疑,更不喜歡解釋。

  晨風悠悠而來,它拂起王弘的墨髮,拂得車簾嘩嘩作響。

  走到小半個時辰後,王弘右手按著馬鞭,左手輕拍轅木,放聲清唱起來,「望洛陽,意沉沉。想西山落日,照昔日王都,今日荒塚落枯鴉。」他剛唱到這裡,聲音卻是一啞。

  幾乎是突然的,他仰起頭,放聲長嘯起來。嘯聲如金石相擊,既明且脆,遠遠傳出。

  就在陳容傻呼呼地看著這個陌生的王弘時,他的長嘯聲,漸漸轉為嗚咽,轉為嗚咽……

  嗚咽聲中,陳容的呆呆傻傻中,一個高歌聲從遠處的山腰上傳來。那個歌聲,卻是沙啞蒼老,唱得十分蒼涼,「他年英雄今日塚,他日衣冠雍容,今朝白骨無墳。」

  那個聲音,也就是唱到這裡,唱聲便止,嘯聲高起。

  陳容回頭張望,只見遠方三百步處,山腰間,枯樹中,一個四十來歲,鬍子拉雜的中年樵夫,正雙手叉腰,仰天長嘯。

  那樵夫的嘯叫聲,蒼涼古樸,其音綿綿,遠遠傳出。

  陳容望著那人,突然想道:這人是個隱士。

  就在她尋思之際,那個中年樵夫彎下拾起斧頭,一邊砍向前面的小樹,一邊粗著嗓子吶喊道:「山下歌詠者何人?好端端地唱什麼歌?勾得老夫斷了腸!」

  這樵夫顯然精通音律,他一邊吶喊,一邊用力砍著那枯樹,動作和說話配合極好,頗有節奏感。

  馭座上,王弘揮了揮馬鞭,也沒有抬頭,便這般高聲回道:「琅琊王七也。」

  「哈哈哈哈。」回答他的,是那中年樵夫的放聲大笑,「琅琊王七?好大的名頭啊。」

  這時,馬車離他只有二百步了。

  中年樵夫低頭一看,詫異的叫道:「噫,馬車中坐著何人?竟勞得琅琊王氏的王弘親自驅車?」

  王弘笑了笑,朝陳容吩咐,「把車簾拉起,讓長者一觀。」

  陳容應了一聲,把車簾掀開。

  只是在掀開時,由於自慚形穢,她的頭,還是低了低。

  那樵夫一怔,突然哈哈大笑起來。他顯然心情甚好,竟是嘩地一下把斧子遠遠扔開,雙手叉腰放聲大樂。

  大笑一陣,引得回聲不斷後,那樵夫叫道:「好,好。堂堂琅琊王家的嫡子,竟願意為一個婦人馭,好,不愧是我輩中人。」

  過一會,他轉向王弘說道:「你剛才所吟,長短不一,是新詩體?」

  王弘淡淡一笑,朗聲回道:「非也,只是聽到我這婦人上次念過一遍,覺得這體裁長短不一,倒也清爽上口。」

  那樵夫繼續放聲大笑。

  笑著笑著,他扛起斧頭,轉身朝山深處走去。漸漸地,那笑聲變成了悲咽,悲聲混合在風聲中,彷彿蒼天在哭。

  馬車再次駛動了。

  馬車繼續向前駛去。

  王弘所挑的這條路,不但偏僻,還是條近道。不過二個時辰不到,陳容的視野中,便出現了南陽城的城牆。

  陳容望著那高大的城牆,望著遠處隱約的人影。那人影黑壓壓一片,堆積在城外,難道是流民們聚集在一起,要鬧事了?

  陳容想到這裡,看向前方的王弘。

  王弘依然一派悠然,他甩著馬鞭,變成灰色的白衫隨風飄蕩,墨髮亂舞,便是這樣,便是從背上看去,也是容光逼人,皎如玉樹。

  只是陳容知道,王弘甩動馬鞭的速度加快了些。

  不一會,馬車便來到了城門外。

  這裡的南陽城外,已是人山人海。上千人擠在那裡,中間是吵鬧著的貴族們,而四周,卻是全副武裝,盔甲如林的士卒!

  這些士卒人人身著散著金光的黃銅甲,手持長戟。裡三圈、外三圈的圍著那些貴族,至少也有五千!

  這五千悍卒,是南陽王的親衛!

  陳容忍不住低叫出聲,「出了什麼事?」

  前方吵吵嚷嚷,哪會有人回答她的疑惑?

  就在這時,貴族中,傳來一個青年士人的朗叫聲,

「南陽王這是何意?前一次,我們想要離開南陽城被他攔住了。這一次,他竟是連琅琊王氏的車隊也敢攔住,莫非,他真以為這天下間,無人可以制得他一個地方郡王?」

  聲音沉沉,已是怒喝。

  琅琊王氏有人要出城?

  陳容嗖地一下,轉頭看向王弘。

  她看到的,依然是一派悠然,好不自在的背影。

  那青年士人的叫聲一止,眾卒中,一個將軍冷笑起來,「琅琊王氏確實了得。可是他琅琊王七既然如此招惹了慕容恪,就別想這麼不聲不響的把禍水推到我南陽城,自己離開!」

  他說到這裡,向後退出一步,右手一揮,喝道:「攔住了,一個也不許走!」

  貴族中的那青年士人氣得都要笑出來了,他高聲喝道:「睜大你的狗眼,看看這裡面有沒有琅琊王七!」

  那將軍自是早就發現人群中沒有王弘了,他卻是不理,只是昂著頭,手中令牌一舉,沉聲喝道:「王令在此!我可不管有沒有王七,反正屬於琅琊王氏的車隊人馬,一個也不許出城!」

  聽到這裡,王弘顯然有點糊塗了,他揮了揮手,令一個僕人打扮的少年走近。

  那少年雜在十幾個流民中,衣裳最是整齊。他正看熱鬧看得津津有味,一轉頭便看到王弘在招手,人沒有認出,卻被他的容光所懾,雙眼眨也不眨的,好奇而仰慕的望著王弘,大步跑來。

  王弘朝著前方三百步處的人群一指,淺笑道:「小哥可知,這是發生了什麼事?」

  「知道知道,我自是知道。」

  少年的聲音清脆響亮,他大聲說道:「昨天晚上,二百個胡人,抬著一副黃金棺,突然出現在城外。他們對著城中喊話,說什麼:他家將軍仰慕琅琊王七的風采,一直想親近親近。

上一次在莫陽城中,王郎不告而別,他很是傷心。現在聽說他在南陽城中,特奉上黃金棺,願與王郎相定再見之期。」

  少年牙齒伶俐,聲音清脆,記憶又好,他一口氣背到這裡,喘息了一下,繼續說道:

  「胡人還說,他家慕容將軍已為王郎備好了金縷玉衣,玉衣華貴,製造不易,萬望王郎不要推拒。說完這些話後,胡人放下棺材,揚長而去。」

  這一下,陳容和王弘完全明白了。

  王弘笑了笑。

  他這一笑,容華動人,那少年眼前一晃,看呆了去。

  王弘輕笑著,瞇起雙眼,淡淡說道:「於是,今晨裡,南陽王發現我琅琊王氏有車隊想離開了?」

  「正是正是。」那少年青澀的臉上,閃過一抹失望,不過轉眼,他的雙眼又亮了,又信心滿滿,「剛才那人都說了,他們琅琊王氏,才不會做出這種臨陣脫逃之事。

他們走的這些人,是去建康搬救兵的。至於王七郎,還有大半的王家精兵,自會留在南陽城中。

還有一個人說,既然慕容恪要的是他家七郎,如果他家七郎離開了南陽城,慕容恪便不會再對南陽城感興趣。不肯給他們放行的南陽王,才是目光短淺之人呢。」

  王弘一笑,他道了聲謝,讓那少年離開後,抬起頭,悠然的望著那群人。

  這時,他向後倚了倚,靠近阿容,淺笑道:「阿容。」

  陳容一怔,連忙應道:「是。」

  王弘的聲音,極溫柔、極溫柔的,「你如想離開南陽城,那就在這兩天走吧。一切我都會安排。」

  陳容萬萬沒有想到,他在得知這個消息後,第一時間想的,便是讓自己平安離開南陽城。

  她望著他,她暈生雙頰,一抹感激和愛戀,又浮上眉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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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3 21:46:42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南陽篇 第一百零四章 守株待兔

  片刻後,她輕聲問道:「你呢?你在哪裡?」

  王弘輕笑道:「我啊,當然是在南陽城。若是一個胡人憑空哧了哧,琅琊王七便見風而逃,那可多沒趣?」

  陳容想了想,低聲說道:「那我也留在南陽城。」

  背對著她的王弘,身軀一直,半晌,他柔柔問道:「卿卿不畏死?」

  死?當然是會畏的。

  陳容說道:「郎君都不畏死,阿容怎敢畏死?」

  說完之後,她很久都沒有得到王弘的回答,不由轉頭看來。

  四目相對,那一瞬間,她在他怔怔望著她出神的眼眸中,看到了迷離……不過眨眼功夫,他又是悠然一笑,那個高華超然,不染塵埃的王七郎,重新回到世間。

  這時,身後出現了一陣沖天煙塵。站在路旁的十數流民,齊刷刷把看向城門口的目光移向身後。

  只是一眼,他們便開始退去,不一會,流民們已經退去,便是那個少年,也退得遠遠的,好奇的向這邊張望著。

  出現在陳容眼中的,卻是二百個盔甲著身,身形高大悍勇異常的壯漢。這些壯漢,應該都是北方人,任何一個的體形,都比得上兩三個流民。

  他們整齊劃一的策馬而上,圍上了馬車。

  陳容嗖地轉頭看向王弘,見他若無其事,便放下了心。

  其中一個壯漢策馬而出,他朝著王弘雙手一拱,喚道:「郎君?」

  居然是王弘的護衛?陳容忖道:原來他們都在後面啊。直到這時,陳容才想到,自己都沒有問過王弘,昨天晚上,怎麼會是他孤身前來尋找自己。按道理,他的僕人不應該離開他左右啊。

  王弘施施然的走下馬車,他朝陳容瞟了瞟,命令道:「王生,你把女郎送回城吧。」

  「是。」

  一個二十七、八歲,一張國字臉的護衛策馬上前,朝著陳容拱了拱手,然後跳下馬背,跨上了馭座。

  馬車駛動。

  駛出幾步,陳容還在瞬也不瞬的盯著王弘,她張了張嘴,又張了張嘴,幾次想跟他說些什麼。可看到正被護衛們簇擁著,臉上雖然帶著笑,卻有了兩分疏離和嚴肅的王弘,又閉上了嘴。

  馬車漸漸遠去。

  不一會,陳容的馬車便出現在城門口。

  堵在城門處的南陽王私兵,只是防止著貴族們出城,至於有人進城,卻是不管不顧的。

  陳容順利的進了南陽城,回到了院落。

  她一下地,朝著那轉身離去的護衛匆忙謝了一聲,便急急地對著院落裡面喚道:「尚叟!尚叟!」

  連叫了兩聲,都沒有人回應,她的聲音帶上了慌亂。

  這時,房中傳來平嫗驚喜的聲音,「是女郎回來了?是女郎回來了?」她衝了出來,跌跌撞撞跑到陳容面前,扶著她的手臂,朝著她上下打量。

  陳容揮開她的手,問道:「尚叟呢。」

  平嫗道:「在榻上躺著呢。」

  一句話說出,陳容大大地鬆了一口氣,她綻顏一笑,道:「回來了就好。對了,他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平嫗回道:「今天一大早。」平嫗朝外面望了一眼,湊近陳容的耳邊,低聲說道:「天剛剛放亮,城門一開,尚叟便出現在南街店面中了。」

  她的聲音中有著憂色,「當時尚叟一見到人,便暈了過去。後來醒來後,便哭著叫著女郎你的名字。」

  陳容抿著唇,低聲說道:「他是在南街店舖裡的榻上?」

  「是。」

  平嫗抬頭望著陳容,吞吐著問道:「女郎,昨天晚上,你……」

  陳容聽出了她語氣中的不安,當下雙眼一瞪,喝道:「我清白著呢。」

  「是,是是,女郎清白著,清白著。」話是這樣說,平嫗的聲音中,依然有著憂色。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了一陣躁動聲。

  喧鬧紛紛中,李氏尖利的聲音傳來,「阿容可在?」

  陳容還沒有反應過來,平嫗已是白著臉,喃喃說道: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她們昨天晚上就來問過女郎兩次,今晨天剛亮,又說夫人有召。現在女郎前腳回來,她們後腳就來了,我就知道她們不會放過女郎的!」

  陳容聽到這裡心一沉,她想到了那封害得自己險遇不測的請帖!

  一個婢女的聲音回道:「稟如夫人,女郎在呢。」

  「居然在啊?」李氏尖笑起來,她扭著腰,在四個婢女的簇擁下跨入院落。一入院,她便盯向陳容。

  望著衣衫儘是皺褶,長髮披垂中有著凌亂的陳容,李氏笑了起來,她陰著一雙細長的丹鳳眼,尖聲說道:「喲,喲喲!果然是膽大包天,敢到莫陽城中與情郎赴死的阿容啊。」

  她走到陳容面前,圍著她轉起來,嘴裡嘖嘖有聲,

「膽子很不小啊,前一次,一消失便是數日,回來後還編造謊言戲耍長者。這一次呢,一大早的,衣裳沒換,頭髮也亂了,嘖嘖嘖,這身上,還有男人的味道啊!」

  她做了一個誇張的嗅鼻動作,「看來,小姑子對男人是食髓知味了,幾天不去幽會一番,便情思難耐呦!」

  這話,已是十分刻薄,十足羞辱!

  陳容忍著氣,張嘴便想回話。

  可是,李氏聲音一落,右手便是一揮,向著那四個婢女命令道:「拿下來!」

  嗖嗖嗖嗖,四女同時跨出兩步,圍在陳容左右,伸手便向她按來。

  陳容盯向李氏,雙手一甩,甩開了其中兩個婢女後,她低聲喝道:「如夫人,如今的阿容也是個一舉一動都有人關注的,請你讓她們退下,阿容自己有腳!」

  陳容的聲音剛落,李氏便是放聲大笑。

  她笑得十分尖利,十分囂張。

  笑著笑著,她聲音一收,盯著陳容,譏嘲的說道:「莫非,你還以為你有琅琊王氏護著?嘖嘖嘖。阿容啊,看來你是不知道啊,你的王七郎,已被胡人和南陽王同時盯上了。

便是那個王儀,他今天早上,為了逃避圍城,竟想帶著私兵悄悄離開,也被南陽王控制了。就算他不曾被控制,那晚上你當眾拒絕了他的好意,你以為,你在他面前,還會有什麼顏面不成?」

  李氏一臉小人得意的譏諷,尖笑道:「想那琅琊王氏偌大的名頭,卻儘是出了一些貪生怕死之徒。哎,真是差我穎川陳氏太多了。」

  陳容聽著聽著,心沉了下來。她聽得出來,這李氏的語氣中,對南陽王極恭敬,對琅琊王氏,則有點輕辱。難道說,府中出事了?陳元徹底的倒向南陽王了?

  李氏心情甚好的冷嘲熱諷到這裡,手一揮,再次尖聲喝道:「拿下了!」

  嗖嗖嗖,幾婢同時扣上了陳容的雙臂,鎖住了她的肩膀。

  陳容心思電轉。

  昨天的那封請帖,分明是要置她於死地。她雖然不知道是誰幹的,可她這一世,得罪的人也只有這麼一家子!

  現在這李氏,那動作、那表情,太過囂張!事情不對頭啊!

  決定一下,陳容雙肩一抖,便撞退兩個婢女,向後退出一步。

  她這反抗的動作一做出,李氏便尖叫起來,「反了反了,真的反了天了。」尖叫聲中,她大聲命令道:「你們也上去。」

  她指的,是剛剛跨入院落的兩個護衛。

  這兩個護衛,陳容是識得的,他們是阮氏陪嫁過來的,一個個都有很不錯的身手,上一次阮氏另路南遷,便是因為有他們護著才一路平安。

  望著那兩個大步逼來的護衛,望著旁邊縮成一團,尖的尖叫,哭的哭救的平嫗等人,陳容停下了動作。

  她沒有做徒勞無功的掙扎。

  兩個護衛走到她面前,見她沒有再跑,便停下腳步,而另外四婢再次圍上陳容,她們鎖住陳容,把她朝著前面重重一推,喝道:「走吧。」

  於是,在李氏扭著腰,一路尖酸刻薄的辱罵中,她們押著陳容,向阮氏所在的院落走去。

  不一會,一行人浩浩蕩蕩的進入了阮氏的院落。一入堂房,一婢便在陳容背後重重一掌,擊得她向前踉蹌衝出幾步,險些撲倒在地時,一個威嚴的聲音喝道:「跪下!」

  陳容沒有跪。

  她昂著頭,盯著坐在主榻上的阮氏,雙眼一陰,突然說道:

  「夫人,便是琅琊王氏捨棄了阿容,那冉將軍,必然是還念著阿容的。想阿容與婦人之間,也沒有什麼解不開的仇恨,夫人無需這麼大張旗鼓的押回我?」
  
  再一次,她聲音剛落,李氏已尖笑出聲,「難道你阿容現在還想要名節了?咯咯,都一夜沒歸了,也不知與幾個男人睡了,居然還怪我們大張旗鼓的押了你。」

  嗖地一下,陳容的臉孔漲得紫紅。她嗖地回頭瞪向李氏。

  阮氏的輕喝聲傳來,「掌嘴!」

  李氏先是一怔,轉眼她一張臉漲得通紅,她慢慢伸出手,輕輕地在自己臉上抽了一下,苦巴著臉叫道:「夫人!」

  阮氏看也不曾向她看一眼,喝了一口奶子,慢悠悠地說道:「我陳氏,也是百年公卿世家,這種粗俗不堪的話,賤民們可以說,你卻不能說。」
  
  李氏連忙低頭,應道:「是,是。」一邊應著,她一邊又在自己的臉上輕輕抽了抽。

  阮氏轉頭又看向陳容。

  盯著陳容,她那保養得圓潤的臉上,帶上了一抹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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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南陽篇 第一百零五章 曲折

  笑著笑著,阮氏伸出塗了蔻丹的蘭花指,一邊抿著奶子,一邊輕言細語的說道:「不錯,是個會勾男人的。琅琊王七,冉將軍,還有南陽王,那魂啊,都被你這小姑子給勾了去。」

  說到這裡,阮氏不知道想到什麼,帶著厭惡陰陰一笑,「死了是怪可惜的。」

  她右手一揮,命令道:「押下去吧,記得看牢一些。還有,她那個院的人,也看牢些。」

  「是。」

  李氏走到陳容身後,把她重重一推,喝道:「走!」

  陳容回頭瞪了她一眼,那眼中的煞氣,直令得李氏不由自主的向後退出幾步,她才轉身向外走去。

  走著走著,就在陳容跨到台階上時,她突然腳步一慢,說道:「上次在莫陽城中,王氏眾人問我可有所懼。夫人你可知道,我是如何回答的?」

  阮氏蹙起眉,不耐煩的把奶子放在幾上,剛要喝令婢女們快些把她拖走,陳容已大聲說道:「當時我便說,我最懼的,不是死,而是不得族伯陳元和他的夫人所喜。」

  她說到這裡,盯了李氏和阮氏冷笑一聲,掉頭轉身,大步離去。

  望著陳容的背影,阮氏伸手在幾上一拍,氣得臉孔通紅,「這,她居然敢威脅我?她居然敢威脅我?」

  轉眼,阮氏又坐了下來,她重新端起奶子抿了一口,冷笑道:

  「拿琅琊王氏來唬我?陳氏阿容,王弘尚且性命難保,便是保得住,他可是連個貴妾也不願意給的,你又算得什麼?哼,也不看看自己什麼出身、什麼長相,還想倚仗逢場作戲的男人!」

  陳容再次進入了上次的小木屋中。

  在房門關上的那一刻,站在李氏身側,一個尖下巴,嘴邊長著一顆美人痣的婢女盯著她,尖聲笑道:「陳氏阿容,你那刀子不是耍得很好嗎?今兒怎麼不耍了?」

  笑到這裡,這婢女討好的朝著李氏望去。

  李氏則高傲的抬起下巴,盯著陳容。

  陳容轉過身,沒有理會她們。

  那婢女見狀,叫道:「看你得意到什麼時候!」這時,李氏已尖聲說道:「看她一下都硌眼,把房門關上。」

  「是,是是。」

  關上後,陳容聽到她在外面叫道:「看緊一些。」

  「是。」

  時間漸漸流逝。

  陳容抱著雙膝坐在榻上,望著頭頂的那片天窗,咬著唇不停的尋思著。

  可她這人,本就不是特別聰明,不然前一世,怎麼也落不了那樣一個結局。

  她坐在這裡尋思來尋思去,卻是什麼脫身之策也想不出。現在她只能祈求,那封請帖並不是阮氏和李氏拿出的,不然,她這一次可真是在劫難逃了。

  陳容把臉埋在雙膝間,恍惚中,王弘的面容再次出現在她眼前。昨晚那驚魂的一夜,也在她的腦海中一遍又一遍的回放。

  轉眼,天黑了。

  小木屋中,已黑得看不清五指,要不是外面不時傳來人語聲,嬉笑聲,陳容幾乎要被自己的心跳給弄瘋掉。

  也不知過了多久,天窗中漸漸有星光漏入,人語聲漸漸轉少。

  這時,一陣腳步聲從外面傳來。

  陳容聽到那腳步聲,連忙一個箭步衝出,湊到房門口,眼巴巴地望著。

  果然,那腳步聲是往這裡來了。

  怦怦怦怦,陳容的心跳,變得急促而慌亂。

  不一會,那腳步聲出現在房門處。然後傳來的,是鎖被打開的聲音。

  陳容快步回到榻幾處重新坐下。

  「吱呀」一聲,房門打開,星光入眼。

  出現在房門處的,卻是兩個婢女和兩個高大的護衛。那兩婢女朝陳容盯了一眼後,轉向那兩護衛低聲說道:「動作快些。」

  動作快些!

  陳容大慌。

  她連忙站起,不等她有什麼動作,那四人已一擁而上,轉眼間,一塊白布蒙上了陳容的嘴,同時,她雙手被剪,整個人身不由己的向前跌撞衝出。

  一輛馬車停在門外。

  轉眼,她便被那兩個護衛扔到了馬車上。

  一得到自由,陳容便想縱身躍下,可哪知道,這兩個婢女,卻是身懷武技的,她剛一動,兩女便一左一右撲了上來,啪啪兩下,她的雙肩同時被制,那剛剛離口的白布,

又蒙到了她的嘴上。

  在馬車駛動時,兩婢拿出一個繩子,把她反綁了起來。

  直到把陳容綁成了一個粽子,手腳全部一動不得動,兩婢才把她朝馬車中一扔,自顧自的坐在榻上。

  這時,馬車正在向府門外駛去。

  既然動彈不得,陳容便沒有再掙扎。她躺在車板上,睜大雙眼,暗暗忖道:他們這是要把我帶出陳府。也不知是想把我帶到外面弄死,還是另找地方關押起來?

  也是奇怪,事到臨頭,陳容一想到那死字,心中並沒有很恐慌。也許,是因為死過一回。也許,是她也不知道,自己前面的路,該怎麼才能走下去。

  馬車咯吱咯吱中,駛出了陳府,進入了南陽城中。

  夜深了,城中一片安靜,只有位於巷道深處的朱門華第裡,才有笙樂和笑聲傳來……總是這樣,就算明日胡人便攻下了南陽城,士人們也不會忘記縱情聲樂。

  在陳容的胡思亂想中,馬車顛覆聲停了停。

  接著,它拐了一個方向。

  這時,一陣寒風吹來,把車簾搧得大開。陳容連忙轉頭一瞅,她看到的,是一片高大的圍牆,圍牆裡面,是一個莊子。

  那個莊子,兩世為人的她卻是識得的!這是阮氏在南陽城中置下的一個莊子!

  只是一眼,車簾再次掩上。

  陳容閉上雙眼,開始從車輪聲中,計算著路程。

  約二刻鐘後,馬車停了下來。

  兩個婢女提著陳容走下馬車,她們把她扔入了一個裝飾簡潔的房間。

  把綁著她的繩子解開後,兩女把門一鎖,掉頭離開。

  陳容活動了一下麻木的雙腳,慢慢站起。

  這個房間雖然簡潔,卻有一個榻,還有幾,同時有門有窗,只是那窗戶,被牛皮蒙住了,黑糊糊地讓她看不到外面。榻後還有一個小門,小門內,只放著一個馬桶。

  她聽了聽,從腳步聲可以聽出,外面至少有四個護衛。

  見到暫時是沒有生命危險的,陳容鬆了一口氣,她走到榻上,倒頭便睡。

  她當然睡不著,睜著雙眼,聽著外面傳來的腳步聲,聽著蛙鳴聲,時間也過得很快。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陣低語聲傳來。陳容聽到終於有人說話了,心下一動,連忙輕手輕腳的站起,摸到門邊側耳傾聽起來。

  「應是睡了吧?」

  「都要天亮了,她一個小姑子折騰了大半宿,肯定睡了。」

  第一個聲音詫異的問道:「聽你這口氣,還認得這小姑子?」

  第二個聲音有點沙啞,他嘎嘎低笑起來,

「當然認得。你不知道,這南陽城的小姑子雖多,可沒有一個比得上房中這人。嘖嘖,那屁股、那奶子,嘖嘖,一看就讓人連骨頭都酥了,要是能睡一睡,死了也值。」他淫笑起來。

  這時,第三個有點沉悶的聲音傳來,「別說了,主母交待過,不許說話的。」

  第一個聲音嘿嘿一笑,低聲說道:「她又跑不掉,說一說有什麼打緊?」頓一頓,那人嘀咕道:「再說,她也睡著了。」

  見那沉悶的聲音沒有斥喝他,第二個沙啞的聲音響起,「是啊是啊,有什麼打緊?說起來真是可惜了,聽葒姐說,主母說了,先關個兩天,如果沒什麼事,便給她一根白練。」

  聽到這裡,陳容打了一個哆嗦!那個阮氏,竟是想置她於死地?而且,她還要弄成她是自殺的樣子?

  外面的聲音還在傳來,這一次開口的,是那沉悶的聲音,他顯然有了興趣,語氣有點點激動,「是啊。」

  他壓低聲音,咂巴著嘴說道:「你們不知道,葒姐說了,到那時我們可以盡情的玩,便是玩死了也不要緊。」

  這話一落,三個驚喜的低叫聲同時傳出。

  沉悶的聲音立刻低喝道:「低聲!」

  安靜片刻後,他壓低聲音,咂巴咂巴的笑道:「當然,要是能逼得她自己自殺就更好了。我聽葒姐跟菇娘說,一個小姑一晚不歸,也不知遇到了什麼。回家後想不開,說出去誰都會信。」

  再一次,四個淫笑聲同時響起。

  陳容坐了起來。

  黑暗中,她只是冷冷一笑。

  轉眼,東方亮了。

  轉眼,遠處的喧囂聲不絕於耳。

  轉眼,光亮從西側傳來。

  時間流逝中,一直都沒有人給陳容送飯來。

  終於,在房中光亮暗下時,房門吱呀一聲,給打了開來。

  一個婢女提著竹籃,出現在房門外。她朝坐在榻上,雙眼警惕的盯著自己的陳容望了一眼,把竹籃一放,二話不說便把房門重新關上。

  只是一眼,陳容便看到,外面站著四個壯年漢子,他們正淫笑的望著她,直到房門關上。

  天又黑了。

  青蛙的叫聲,此起彼伏,笙樂聲隨著風,從遙遠的地方飄來。

  陳容一動不動的坐在床榻上,她的指甲,深深地掐入掌心。

  她一遍又一遍的對自己說著,這一次要是能出去,便是暴露她粗鄙狠辣的真面目,她都要請王弘,請孫衍他們幫忙,出手處置了那個阮氏和李氏。

  時間還在流逝。

  不知不覺中,陳容竟睡了過去。

  一身冷汗的驚醒後,房中還是黑漆漆的,外面已沒有了什麼腳步聲。

  陳容側耳聽了聽,聽到外面確實是靜悄悄地,連忙赤足跑到門旁,重重推了推。

  門被鎖得很牢。

  她跑向窗戶。

  剛剛準備推動,外面腳步聲再響。

  這一響,便是大半個時辰。陳容只得坐回榻上,又暈暈沉沉的睡去。

  再次醒來,東方又亮。

  昨天那個婢女又來送飯時,太陽正熾熱著。

  與昨天一樣,那四個護衛一見門開了,便擠在一起,色瞇瞇地盯著陳容不放。一個個咂著嘴,只差流著口水。

  婢女鎖上門便走了,留給陳容的,是越來越慌亂的心。

  她知道這個莊子的,它位於南陽城的北門,很偏遠,是個人煙稀少的地方。而且這個莊子經常閒置。通過這兩夜的傾聽,她發現整個莊子中,只怕只有自己和這四個護衛在。

  現在,她只能祈禱著,希望著王弘快快脫困,快快記起她這個人……除此之外,她真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些什麼了。

  如此暈暈沉沉,度日如年的過了三天後。

  第四天上午,一陣馬車咯吱咯吱的滾動聲傳入耳中。

  一動不動坐著的陳容,聽到那滾動聲越來越近,突然的,她從榻上一跳而下,跑到了門邊。

  這時,那金釵已滾入她的手掌心。

  她的手,緊緊扣著金釵,目光則瞬也不瞬的盯著門口。

  不一會,馬車在院落裡停下來。接著,陳三郎的聲音從外面傳來,「是不是在這裡?」

  他的聲音有點憤怒,很是高昂。

  那個經常跟在李氏身側的,尖下巴,嘴邊長著一顆美人痣的婢女哭道:「是,是。」

  她才叫了兩個字,便發出一陣「唔唔」的聲音,顯然嘴巴被堵住。

  陳容一怔,瞬時,一縷希望浮上心頭。

  一陣腳步聲響。

  不一會,陳三郎的聲音從外面傳來,溫和而親切,「阿容,阿容?妹子,妹子,你在裡面嗎?三哥來接你了。」

  陳容盯著外面,嘴角向下一扯,口裡卻虛弱的,驚喜的應道:「三哥?是三哥?你來接我了?」

  她撲上房門,重重地捶打起來。

  陳三郎大喝的聲音傳來,「還不把房門快快打開?」

  「是,是,是。」

  一連串慌亂的應答中,房門吱呀一聲被拉開。

  陽光一入眼,陳容便反射性的伸袖擋在臉前。

  這時,陳三郎向她大步走來,他一邊走,一邊心疼的叫道:「阿容,你瘦了啊,哎,看這小下巴,都尖得讓人心痛了。」一邊說,他一邊抱向陳容。

  在陳三郎的身後,是幾個高大的護衛和婢女,他們有意無意的擋著陳容的視線,似是不想讓她看清這莊子。

  陳容聽著他這關懷的聲音,悲從中來,以袖掩臉,嗚嗚哭泣起來。

  陳三郎這時已走到她身邊,他盯著她纖細不盈一握的腰身,盯著她那黑緞般,雖然關了幾天,依然光潔之極的秀髮,雙手一伸,想把陳容摟入懷中。

  就在這時,陳容卻是雙腳一軟,整個人向地上癱去。

  陳三郎一怔,他連忙放下她,一把拂開陳容覆在臉上的長袖。望著她緊閉的雙眼,煞白的臉,不由呆了呆。

  這時,一個僕人在他身後低聲說道:「小姑子歡喜得暈了。」

  陳三郎恍然大悟,他連忙叫道:「快,快,把我妹子抱到我的馬車上去。」

  兩個婢女應了一聲,上前抱起陳容。在抱著陳容時,她們有意無意,那長袖都放在陳容臉上,擋住了她的眼睛。

  她們走了兩步,陳容便被顛醒了,她一醒過神,便是啕啕大哭。那哭聲,要多響亮有多響亮,要多刺耳有多刺耳!

  陳三郎一驚,眉頭一皺,不由叫道:「妹子不要哭了。」

  哪裡知道,他這叫聲一出,陳容的哭叫聲更響了。

  這高昂的,尖利的哭嚎聲,真真可以撕破人的耳膜。陳三郎大吼一聲,見她壓根就聽不進,不由惱火了,當下廣袖一揮,喝道:「抬上馬車,抬上馬車。」

  兩個婢女扯著陳容剛要塞入他的馬車,陳三郎怒喝道:「瞎眼了?讓她坐你們的馬車!」

  「是,是,是。」

  兩個婢女提著陳容,把她塞上了自己的小馬車。

  而這個時候,被陳三郎丟到一邊,嘴裡被塞上布條的那生有美人痣的婢女,則被護衛們提起,扔入了最後一輛馬車中。

  馬車駛動,隨著顛覆,那車簾,穩穩地罩著,便是寒風吹來,也不晃動一下。

  慢慢地,陳容那尖利的哭聲漸漸小了些。

  再慢慢地,那哭聲漸漸止息。

  而這時,馬車已出了莊子,駛入街道中。

  聽到耳朵終於清靜了,陳三郎噓了一口氣,他向榻後一靠,吞了一口奶子,罵道:「娘的,女人一哭起來,連天都要崩塌!」

  罵到這裡,他想到自己的事,便把車簾掀開,向另一輛馬車溫柔笑道:「妹子?妹子?現下可好些了?」

  好一會,馬車中才傳來陳容沙啞安靜的聲音,「好多了。」頓了頓,她喃喃說道:「多謝三哥。」

  陳三郎嘿嘿一笑,轉眼,他卻是皺著眉頭,說道:「三哥來遲了啊,害得妹子被關了幾天。」

  他說到這裡,恨恨地罵道:「都是那賤婢!她在母親面前胡亂說話,亂扯舌根。不過妹子放心,那賤婢三哥不會放過她。這次回去後,阿容想打想殺都隨便!」

  這口氣,十分誠摯,十分動人。

  陳容冷笑一聲。如果那天晚上她沒有聽到幾個護衛的私語,也許她也會以為,阮氏只是想關她幾天。

  冷笑中,陳容咬牙切齒的說道:「我不會放過她。」她聲音有點尖利,有點恨苦,「居然是那個賤人害我的?三哥,我不要放過她!」

  「好好,你不用放過她。」

  陳三郎呵呵笑了兩聲。示意馬車向陳容靠近。

  他伸著頭,湊近陳容的馬車,關切的說道:「阿容啊,這幾天可真是苦了你了。回去出了口氣後,你就好好休息幾天。我已經吩咐廚子,會弄些雞啊、羊骨啊,給你補一補的。」

  馬車裡,傳來陳容感激不盡的聲音,「三哥,謝謝你。」

  陳三郎呵呵一笑。

  他把頭縮回,目光瞟了馬車後身影模糊的陳容一眼,暗暗忖道:不行,現在急不來。那件事,還是等她養了一天再開口吧。

  馬車回到了陳府中。

  它沒有進入陳容的院落,而是直接向陳元所在的院落駛去。

  不一會,馬車便停了下來。

  陳容剛剛走下馬車,一陣含糊的嗚咽聲便傳來。只見那生了美人痣的婢女跪在陳元的面前,雙手反剪,嘴巴被塞,披頭散髮的。

  她的前面,坐著陳元,而阮氏和李氏,都低著頭,一臉愧色的站在下面,一動不動。

  陳三郎領著陳容走來時,陳元連忙站起,他迎上陳容,關切的望著她,沉聲說道:「阿容,休怪伯父。」

  他的語氣中,有著沉怒。

  這是真正的沉怒。

  陳容詫異的望向他,陳元臉色發黑,拉得老長,雙眼也噴著火。那憤怒的樣子,還真的不像是偽裝呢。

  這時,陳元迎上她的目光,他直直地盯著她,再次說道:「阿容,休怪你伯父。」

  語氣真有幾分誠意。

  陳容低下頭,虛弱的說道:「伯父言重了。」

  「沒有言重。」陳元很憤怒,他在原地踱了幾步,沉聲說道:「不過出門幾天,家裡就翻了天了。這幾個,這幾天……」他重重喘了一口氣,大步衝到那婢女面前,伸腳便是用力一踢。

  這一踢,他用出了十分力道。當下那婢女慘叫一聲,向後滾了幾滾,便是站在旁邊的李氏和阮氏,這時也同時打了一個哆嗦,頭也更低了。

  踢了一腳還不解恨,陳元又衝上前,又朝著那婢女的胸口踢去。「砰」的一聲,那婢女被踢個正著,當下身子一歪,一口鮮血噴出,令得那塞在嘴裡的布條,全被染透。

  而這時,陳元還在死命的踢著,他一邊用力的踢打,一邊咆哮如雷,「一個個都長了眼啊。阿容也是你們可以動的嗎?賤人!賤人!賤人!」

  陳元雖然不是個士大夫,可也是讀過書的人,一直以來,他也努力的表現得溫文爾雅的。可這一刻,他竟是凶態畢露。那憤恨之情,哪是偽裝得出的。

  陳容看向一旁縮成一團的李氏和阮氏,特別是李氏,不由想道:莫非,這件事真沒有經過陳元的允許?

  陳元死命踢了幾腳後,整個人已是氣喘吁吁,他停下動作,不住的喘著粗氣。好一會,他才揮了揮手,對陳三郎說道:「阿容定是累了,帶她回去,讓她好好休息一下。」

  「是,父親。」

  陳容剛剛轉身,她的身後,陳元壓抑著怒火的咆哮聲再次傳來,「你,給我好好的待在屋子裡,沒有我的允許,哪裡也不許去!」

  阮氏好一會才低聲回道:「是。」

  接著,陳元罵道:「真是瞎了你他媽的狗眼!」罵到這裡,他怒喝道:「把這女人關起來,關上三天,誰也不許給她送飯。」

  這一次,是李氏哭著回道:「夫主。」聲音低低,卻沒有求饒。

  隨著後面的聲音越來越小,陳容已是越來越好奇:難不成出了什麼事?陳元竟然捨得為自己出頭?還表現得這麼勃然大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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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南陽篇 第一百零六章 奔行千里去求他

  陳容回到院落裡時,平嫗和尚叟等人一圍而上,抱著她便是放聲大哭。

  這時的陳容,已經疲憊到了極點,便不耐煩的甩開他們,吩咐準備熱湯沐浴。

  熱湯一會就好了,陳容躺在木桶中,在冉冉上升的蒸氣中,極力放鬆自己。

  她睜大雙眼,瞪著屋頂。

  以前,她知道陳元一家人不喜歡她,也被陳元再三算計要送人,可那時的她,只有惱,並沒有強烈的怨恨。

  可現在,她剛剛接到那麼一封送她入黃泉路的請帖,回來又遇到這種事——看來,陳元一家,自己已得罪狠了,已沒有妥協緩和的可能啊!

  對陳容來說,那請帖肯定是陳元一家中的某人偽造的。不然的話,為什麼她前腳去赴約,後腳,阮氏和李氏便接二連三的派人來問她行止?再說,她得罪的也只有這麼一家子。

  想到這裡,她眼睛一瞇,一股狠煞之氣流露於外。

  轉眼,她又想到了陳元與陳三郎那異常的舉動。

  不過這事,不需要她尋思,他們今天示了好,過不了幾天,應該就會向她攤牌。

  在輾轉反側中,一夜過去了。

  第二天,又是一個大太陽天,望著外面的天空,陳容與整個南陽街人一樣,心中都是壓抑的——不知道胡人,會在什麼時候前來進攻?

  她已叫過尚叟,令他去打探一下王弘和王氏眾人的舉動。可尚叟打聽來打聽去,依然是一頭霧水。

  吃過早餐,望著漸漸升到中天的太陽,一直睡著,好不容易精神好些的陳容,便叫平嫗過來,為她準備外出的衣裳。

  就在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

  不一會,一個婢女的聲音叫道:「郎主有請阿容。」

  是陳元?

  陳容站了起來,她抿著唇,冷冷一笑,忖道:這麼快就攤牌了?

  她應了一聲,換上衣裳,跟在那婢女身後,向陳元的院落走去。

  院落中經過的,不管是僕人還是士族,都是低著頭,一臉緊張焦慮之色。

  那走在陳容前面的婢女,是她沒有見過的。這婢女低著頭,只是悶不吭聲的引路。

  陳容來到陳元的院落時,一個秀麗高挑的婢女正在台階上迎著,她見到阿容,福了福,低頭說道:「郎主在裡面。」

  陳容應了一聲,提步入內。

  寬敞的堂房中,只坐有兩個人,主榻上的自然是陳元,而坐在陳元下首的,則是陳三郎。

  陳容一進來,陳元便放下酒杯,朝著她細細打量。不一會,他吁出一口氣,微笑道:「阿容休息得不錯,精神多了。」

  陳容低眉斂目,她走到陳元下首,朝他福了福,低聲應道:「勞伯父詢問,昨晚阿容休息得挺好。」

  陳元點了點頭,朝右側下首一指,慈祥的說道:「阿容坐吧。」

  「謝伯父。」

  陳容坐下後,又是一陣沉默。反正陳容是對方不開口,她便堅決不開口。

  好一會,陳三郎的聲音打破了平靜,他朝著陳容歎道:「昨天三哥來得太遲了,累得阿容受了幾天驚嚇。」他愧疚的望著陳容,不安的問道:「阿容不會怪三哥吧?」

  陳容連忙搖頭,輕聲說道:「怎麼會呢。」

  依然是應完話後,便安靜的垂首於側,也不吭聲。

  陳元咳嗽一聲,他撫著長鬚,說道:「你伯母她們也是聽了那些賤婢的挑撥,才累得阿容受累。」他說到這裡,命令道:「這事已經過去了,阿容不得記恨於心。」

  陳容連忙站起,肅手應道:「是。」又說道:「不敢。」

  陳元點了點頭,揮手令她坐下。

  再一次,他咳嗽兩聲後,對陳容溫聲說道:「阿容,冉將軍對你,似是印象不錯啊?」

  冉閔?

  陳容抬起頭來。

  這時的陳元,正撫著頦下長鬚,似是在尋思著怎麼措詞。

  不一會,他再次咳了咳,望向重新低下頭的陳容,最後向陳三郎使了一個眼色。

  陳三郎明白過來,他呵呵一笑,轉向陳容,盯著她,歎道:「阿容可知,家族出事了?」

  陳容一怔,迅速的抬起頭來,瞪大眼睛望著陳三哥,問道:「出事了?」聲音有點急。

  見她關心家族,陳三郎笑了笑,轉眼他皺起眉頭,苦著臉說道:「是啊,出事了。」

  他站了起來,一邊走動,一邊向陳容說道:

  「阿容是個女郎,自是不知道,這年頭日子難過啊。我們這麼一大幫人來到南陽城,住的不說,便是那餵馬的飼料,一天花銷出去的,都可以養活百十上千個流民。」

  他說到這裡,朝一臉迷糊的陳容看來,呵呵一笑,道:「我倒是忘記了,阿容只是一個女郎,只需要享受家族的供養,天天想著穿好一些,吃的花樣有沒有跟上潮流,怎麼會知道這些?」

  陳容依然一臉迷糊,她的心裡卻在冷笑:說得好像我受了你們多大的恩惠似的。我那院落裡,所有的開支都是我自己承擔的,我怎麼會不知道這些?

  陳三郎頓了頓,又說道:

  「阿容也知道,知道胡人就要圍城了。哎,這一圍城,運氣好的話,支撐個半年還能打退胡人,運氣不好的話,被圍上一年、二年的,最後還是被胡人破城而入那是常事。」

  陳容輕輕應了一聲「嗯」。

  陳三郎長歎一聲,喃喃說道:

  「阿容不知道啊,前陣子,家族拿出大量錢帛,購置了一些糧草,哪裡知道,前幾天傳來信息,說是家族的車隊,在經過西明城時遇到了胡人,所有的糧草都被胡人搶走了。」

  陳容一怔,胡人搶走他們的糧草?這種事,跟她一個小姑子說有什麼用?

  陳三郎顯然也知道她的疑惑,他向陳元看了一眼後,想了想,繼續說道:「我們的人,剛好知道冉將軍也在附近。以冉將軍的神勇,他若是願意拿回那批糧,簡直是舉手之勞。」

  頓了頓,他有點難以啟齒,「可我們的人找冉將軍時,連他本人都沒有看到便被攔了。一連幾撥都是如此……阿容,聽說那冉將軍對你不錯,這事看來只能由你出馬了。」

  這話,確實是難以啟齒,她一個未婚的小姑子,居然被要求千里迢迢的去見過某個男人!

  明白了始末的陳容,心中冷笑一聲。她慢慢抬頭看向陳三郎,眨了眨眼,嚅嚅地說道:「可是,阿微也與冉將軍相熟啊,家族何不派她前往?」

  頓了頓,她聲如蚊蚋的說道:「也正好成就一場大好姻緣。」

  她的聲音剛剛落下,陳三郎已脫口說道:「她要是有用,怎麼會找你阿容?」

  這話一出,陳元便狠狠瞪了他一眼。

  陳三郎也知道自己失言,立馬陪著笑。

  他向陳容走出一步,歎了一口氣,道:

  「阿容,三哥也知道,這事由你出馬,於你名聲不好。可是現在是非常之時啊,胡人轉眼便要攻打南陽城了,如果家族中沒了糧食,最先被斷炊的,便是你們這些小姑子。」

  頓了頓,他低低的,似是無意的說道:「聽說有的城池實在沒糧了,連女人、孩子也殺了煮著吃……」

  這聲音極低,極無意,可剛夠陳容聽清。

  這時,陳元不耐煩的對陳三郎說道:「可以了。」他又轉向陳容,直接說道:「阿容快去收拾一下,最好今天晚上便動身。」

  聲音果斷,幾乎是不給她拒絕的餘地。

  陳容從陳元為了此事,而對李氏、阮氏大發脾氣的態度,便知道,這件事對陳元來說,有多麼重要。

  也早知道,他們是不會容許自己拒絕的。

  因此,她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站了起來,朝著兩人福了福,低著頭,向外走去。

  望著陳容遠去的背影,陳元朝著陳三郎一瞪眼,喝道:「還愣著幹什麼?快去安排人手護送阿容前去!」

  「是,父親。」

  陳容回到院落裡,把事情一說後,轉身便向房中走去。

  在她的身後,是喜得眼淚都要出來的平嫗,她顫聲說道:「女郎女郎,這是家族鬆口了啊,看來他們已決定把阿容許給冉將軍啊。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不止是平嫗,便是尚叟和那些男僕們,也是一個個雙眼放光,興奮的望著陳容。

  要知道,前幾天,陳容還在城外過了一夜,直到天明才回來,那琅琊王氏的僕人送她回來時,甚至都沒有說一下,他們是怎麼遇到她的,更沒有說明,陳氏阿容還清白著。

  他們不說,便是由得人猜測啊。現在的府中都談論開了,有的說,阿容遇到了流民,被姦污時遇到了王家人,便順手救了。也有人說,她是與情郎私會,早已珠胎暗結。

  說什麼的都有。

  聽著聽著,眾僕只覺得,現在自家女郎,最好是求著王七郎收她當個小妾。可他們萬萬沒有想到,家族會在這個當眼鬆口。要知道,冉將軍可是向她提過親的。

  他們只希望,能在這些流言傳到冉閔耳中之前,把親事確定下來,造成既成事實。

  陳容一邊忙碌,一邊望著喜得轉來轉去的平嫗等人,垂下頭,一臉若有所思。

  陳容剛剛把行裝準備好,陳三郎便找來了。

  陳三郎帶著陳容來到廣場處。廣場上,停著幾輛馬車,還有五、六十個護衛。

  陳三郎伸出手,招來那個最為高大的護衛,指著陳容命令道:

  「李成,你們記住,無論遇到什麼情況,首要就是護著女郎。她平安了,你們就回來吧,如果她出事了,你們也不用再回南陽城。」

  那李成凜然應道:「是。」

  他轉過頭,朝著那幾十號護衛叫道:「兄弟們,郎君的話,可以聽明白?」

  眾人哄堂叫道:「聽明白了。」

  陳三郎點了點頭。

  他轉頭看向陳容。

  對著低著頭,臉上波瀾不驚的陳容,陳三郎目光閃了閃,不由想道:被關了幾天,如果是別的女郎,只怕早就鬧瘋了,驚暈了,她倒好,轉眼又如以前一樣。

  便是現在,得到這樣的命令,也像一個丈夫那樣鎮定自若,這阿容,還真不可小視。

  真說起來,就算是被關押時,束手無策的陳容,那份鎮定平靜,便比眼前這個陳三郎還要表現得好。要知道,這個時代的士族,都以嬌弱為要,以不食人間煙火為美。

  推崇羊的溫雅,拒絕狼的野性。比起絕大多數的士族子弟,陳容已是很不一樣了。

  陳三郎望著陳容,輕聲說道:「阿容,這些人都會聽你的使喚,而且一個個都身手不凡,你放心,他們一定可以把你平安的送到冉將軍那裡。」

  陳容低眉斂目,向他福了福,「是,三哥。」

  陳三郎長歎一聲,又說道:「本來三哥是想送你的,奈何百事繁忙,一時抽不開身。」

  是知道路上不太平,害怕出事吧?陳容冷笑一聲,嘴裡依然說道:「無妨的。」

  陳三郎交待了幾句後,望著陳容,想了想,還是湊近說道:「阿容,如果那冉將軍還想要你,你就應了吧。家族這裡,三哥會解釋的。」

  陳容一驚,抬頭看向他。她眨了眨眼,喃喃說道:「可是阿微?」

  陳三郎眉頭一皺,揮了揮手,道:「阿微是女郎,你也是女郎。這種婚姻大事,你不必向她謙讓。」

  說是這樣說,他看向陳容的眼神中,有一抹不容掩蓋的鄙視:這個阿容,她當真以為人家冉將軍還願意娶她啊?最多也就是收起來當個房中人。

  陳容垂下目光,片刻後向他福了福。

  陳三郎又交代了幾句,右手一揮,命令道:「走吧,速去速歸。」

  「是。」

  車隊啟動了。陳容帶著平嫗,坐到了馬車上。

  她剛把車簾掀開,便看到光禿禿地柳樹下,站著陳微。她正仰著頭,呆呆地望著陳容的方向。那小臉,已瘦得皮包骨了,一雙眼睛更是泫然欲泣著。

  在對上陳容的目光時,陳微嘴唇一咬,一股恨意毫不掩飾的流露而出。

  陳容見狀,連忙收回目光,拉上了車簾。

  馬車駛出了陳府。

  南陽城中,依然有一種壓抑沉悶的氣氛。因為琅琊王氏的事,現在的南陽城,是許進不許出。

  不過,陳容的車隊在出城時,她看到那李成舉著一樣什麼東西晃了晃,朗聲說了句,「替王爺辦事的。」一話吐出,眾戟齊收,士卒們退後讓道。

  陳容收回目光,暗暗冷笑道:怪不得陳元這麼慌亂了,原來那批貨,南陽王也有份。

  馬車駛出了城外。

  那李成看到陳容在四下張望,便策馬靠近她,恭敬的說道:「女郎無需擔心,我們這次走的是小道,不會遇上流民,便是胡人,小心一點也不會遇上。」

  陳容點了點頭,就在馬車中福了福,輕聲說道:「安危繫於君之一人,萬望小心行事。」

  李成被她這麼一捧,當下搔了搔頭,傻笑道:「女郎別擔心,便是為了我們自己,我也會小心行事的。」

  他轉過頭,吆喝道:「走快一點。」

  正如李成所說的那樣,車隊出了南陽城三十里,便上了一條小路。小路崎嶇難行,荒無人煙,卻很安靜。走了一天,只有咯吱咯吱的車輪滾動聲,和眾護衛的談笑聲響起。

  轉眼,三天過去了。

  這三天中,車隊白天趕路,晚上李成便挑一個安全所在紮營。又因為是冬天,野獸不多,這一路還真是出奇的順利。

  中午時,車隊重新駛上了官道。

  李成策馬走在陳容的馬車前,他朝著前方,道:「我還以為要走五天呢,現在看來,明晨便可以趕到西明城了。」

  陳容掀開車簾,望著空茫的前方,問道:「冉將軍在西明城?」

  「便是那附近吧。」

  李成應了一聲。

  他轉向陳容,望著面紗下,她那模糊的五官,讚道:「女郎真是好樣的,這麼辛苦都沒有吱聲。」

  頓一頓,他喃喃說道:「別個郎君和女郎,便是用個餐也講究甚多,讓我們這些人又辛苦又浪費時間。」

  陳容笑了笑,沒有回話。

  眾人想到西明城便在前方,又見這一路上流民時有,三五個出現的小股胡人,也遇到二起,心下不安,便快馬加鞭的向前趕去。

  到得傍晚時,眾人與陳容也只是用過乾糧便再次起程。

  這一晚,圓月當空,天空澄澈。

  與陳容商量過後,李成當下決定趁夜趕路,待趕到西明城外再紮營。於是,在他一聲令下後,眾護衛紮起火把,開始策馬狂奔。

  那李成,顯然是個知曉軍事的,他命令每個護衛都舉著二個火把,如幾輛馬車上,更是每輛都綁了十來個火把,頓時,幾十人馬上變成了幾百人。

  聲勢大振後,眾人趕起夜路來,更是蹄聲隆隆,不再小心翼翼。

  如此奔行了二個時辰,將近子夜時,西明城高大的城牆出現在眾人的視野中。

  至此,眾護衛齊刷刷地大叫起來。歡呼聲和尖嘯聲,隨著夜風遠遠傳出。

  李成望著那西明城,也是喜笑顏開,他右手一揮,喝道:「紮營,紮營。」

  「是。」

  眾護衛經常在外,選址紮營的事都是做慣了,不過一刻鐘,一切已經妥當。陳容和平嫗的營帳,被他們安排在最中間。

  營帳一好,陳容便彎身進去。坐在營帳中,她望著忙裡忙外,又是焚香又是鋪被的平嫗,望著那一輪明月鋪洩而入的營帳門口處,低聲說道:「嫗。」

  「嗯?」

  平嫗過了一陣,也不見陳容回話,便轉頭看向她。

  她對上的,是低眉斂目,若有所思的陳容。平嫗喚了一聲,「女郎,什麼事啊?」

  好一會,陳容才回道:「嫗,你說,冉將軍如果還願意娶我,我是不是應該嫁給他?」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跟平嫗說起這個。

  當下,平嫗大喜過望,她把手頭的事一丟,連忙跑到陳容旁邊,喜顛顛地說道:「當然答應,當然答應。」

  「是嗎?」

  「當然是真的,這麼好的事,女郎再推拒了,那可是會被天譴的!」

  陳容慢慢轉頭,她望著那片銀光鋪洩的出口處,久久久久,都一動不動。

  正當平嫗有點等不及,想要再說些什麼時,只聽得陳容低低地,沙啞的說道:「我現在想到他,不再那麼恨,也不怨了。

甚至,有時刻意想起,他的面目已經模糊……這樣真好,我終於放下了……他那人,那麼高貴不凡,便是公主配他都配不上的,哪裡能輪到我?

我知道我的性格,一旦認了真,眼裡便容不下一粒砂,別說當他的妾,便是當一個貴妾,也會不甘心,如果看到他與他的妻子在一起,我一定會妒忌得發狂的……

嫗,我在想啊,既然我忘記了對他的恨,是不是便可以嫁他了?只有這種不圓滿,我才能得到我想要的平靜吧?」

  陳容說到這裡,慢慢轉頭,看向平嫗。

  她看到的,是眨巴著小眼睛,一臉迷糊的平嫗。

  平嫗見陳容看向自己,埋怨道:「女郎在說什麼呀?左一個『他』,右一個『他』,我一點也聽不懂呢。」

  說到這裡,平嫗抬頭看著陳容,討好的說道:「女郎,你跟嫗再說說?」

  陳容淡淡地說道:「聽不懂就算了。」

  她再次轉過頭去,又盯著地上的那一片銀白發起呆來。

  平嫗望著呆呆出神的陳容,只覺得這時的她,看起來那般落寞,那是一種亙古的孤寂,是一生一世,永生永世,不管酸甜苦辣,只能說與自己聽的孤寂。

  平嫗看著看著,心下一酸,她連忙擠出一個笑容,便要開口。

  就在這時,外面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傳來。

  那馬蹄聲,隆隆而來,極沉極悶,帶著一種久經沙場的肅殺之氣。

  聽著那越來越近的馬蹄聲,營帳四周,剛剛還四下飄揚的笑語聲便是一止。不一會,李成斷然喝道:「拿上兵器,全部上馬。」

  「是,是。」

  「是。」一陣有點慌亂的應答聲和馬嘶聲同時響起。

  陳容站起,走出營帳時,眾護衛也整理完畢,正策馬組成隊列。

  而這時,前方的黑暗中,十幾個騎士已衝到了離他們只有二百步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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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3 21:48:25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南陽篇 第一百零七章 陳容的請求

  望著這些面目都被擋住的重甲騎士,李成大步走出,雙手一拱,便要開口。

  不等他的招呼聲說出,那十幾個騎士中,傳來一個高昂的晉人口語,「你們是南陽陳氏的隊伍?」

  他們認得自己。

  李成和眾護衛同時歡呼一聲。要知道,只有漢族人才能認得出他們這種名目繁複的家族標誌的。

  李成連忙應道:「是。」他雙手一拱,恭敬的問道:「敢問閣下是?」

  那重甲騎士回道:「我們是冉將軍的部下。」一邊說,他一邊示意眾部下取下面具,露出臉孔。

  聽著他們的回答,望著他們的面容,李成等人已是瘋狂的笑鬧起來,有的護衛甚至一邊哈哈大笑,一邊策著馬,在原地胡亂轉著圈子。

  李成也是笑得合不攏嘴,他連忙說道:「閣下勿怪,大夥一聽你們是冉將軍的人,都喜瘋了。」

  一片狂笑中,那十幾個重甲騎士眼也不抬一下。

  直到李成的話音落地,那晉人口聲才再次響起,「時間不早了,把你們的女郎叫上,一道去見過冉將軍吧。」

  那李成,也沒有注意到對方怎麼會知道他們的隊伍中有一個女郎,當下只是歡喜的應道:「好,好,好。」

  應過後,他右手一揮,高喝道:「大伙不要鬧了,快去準備,我們連夜見過冉將軍。」

  「是。」眾護衛一邊笑應著,一邊忙碌起來。

  不過一會功夫,護衛們便收拾妥當,他們簇擁著陳容的馬車,跟在那十幾個騎士身後向前方走去。

  馬車中的陳容,悄悄掀開車簾,朝著四下張望著,向要靠近重甲騎士們的李成揮了揮手,示意他靠近。

  李成策馬上前,朗聲笑道:「女郎有何吩咐?」

  他的聲音響亮,引得那些重甲騎士都回頭看來。

  陳容羞怯的低下頭,直等那些騎士們不耐煩的回過頭去,她才再次示意李成靠近,小小聲的說道:「李成,這些人,當真是冉將軍的部下?」

  李成見狀,呵呵一笑,轉眼他見陳容臉色不好,連忙壓低聲音回道:「女郎儘管放心,這些人都是冉將軍的親衛,我們都見過的。」

  陳容至此才放下心來。

  李成又是呵呵一笑,策馬向騎士們靠近。

  一行人舉著火把,走了近一個時辰後,月光下,一處營帳林立的山坳,出現在陳容的視野中。

  陳容伸頭望去,遠遠地,她便可以看到那營地上,到處飄搖著書寫著『閔』字的旗幟。

  整個營地,帳篷連綿看不到邊,除了那些在風中飄揚的旗幟,便是一片安靜。

  進入這種肅穆所在,李成等人也停止了喧嘩,跟在那些重甲騎士身後,老老實實的位於中間的主帥營帳走去。

  來到營帳外時,陳容的馬車停了下來,李成和幾個護衛,隨著騎士們進入營帳。

  望著那些人,陳容身側的平嫗喃喃說道:「這麼半夜三更的,冉將軍不會召見女郎吧?」她的聲音中有著不安。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陣腳步聲傳來。

  陳容抬頭看去。

  只是一眼,她的目光便是一凝。

  出現在前方的,是那個俊美冷酷的黑衣青年。他顯然剛剛沐浴過,墨髮髮梢上,水珠滴噠滴噠著。

  有一些水珠還沿著他立體的,輪廓分明的五官滾下,滑落在被黑色內衣緊緊繃住的結實胸膛上。

  他正是冉閔。

  冉閔一出,四下的護衛也罷,騎士也罷,都是低頭肅立,大氣也不敢吭一聲。

  陳容也是,只是一見,便被他那黑得像墨一樣的眼睛,逼得低下了頭。

  冉閔大步走到陳容的馬車前。

  他停了下來。

  盯著陳容,突然的,他低啞笑道:「小姑子,我們又見面了?」

  就在馬車中,陳容向他福了福,輕言細語的,恭敬的回道:「正是,阿容見過冉將軍。」

  聲音平和從容。

  冉閔望著她,幾乎是突然的,他命令道:「抬起頭來。」

  陳容微微一呆,便從善如流的抬起頭來。

  月光下,四目相對。

  冉閔細細地盯了她一眼,慢慢地,濃眉微皺。

  片刻後,他薄唇一扯,揮了揮手,喝道:「好好安置陳家小姑子!」

  「是。」幾個士卒走出。簇擁著陳容的馬車,向另一個方向駛去。

  至此,平嫗鬆了一口氣,她希翼的說道:「女郎,這冉將軍如此身份,居然親自來見你啊。看來,他對女郎也尊敬著呢。」

  陳容輕輕地「嗯」了一聲。她也知道,冉閔這人,最是不喜歡士族的繁文縟節。他剛才走出來,分明是為了看自己一眼。他是考慮到這半夜三更的,不能把自己召到營帳相見。

  這行為對他來說,確實難能。

  士卒們在西側空出一個營帳,讓給陳容和平嫗居住。

  在平嫗的扶持下,陳容向裡面走去,她剛走了一步,便停下身子,向一個士卒問道:「我陳家的那些護衛呢?」

  那士卒低著頭,響亮的應道:「回女郎,小人不知。」

  陳容抿了抿唇,貓腰鑽入營帳中。

  這一邊,李成等護衛,轉眼也被士卒們帶離。

  望著李成等人離去的身影,一個中年文士走到冉閔身後,笑道:「陳元那個小人執迷不悟,居然還再派人前來。」

  月光下,冉閔慢慢一笑。他這一笑有點悠然,也有點諷嘲。

  那中年文士又說道:「不過話說回來,那些糧食著實有點多,不要說是陳元,便是陳公攘丟了這糧也吃不消。」

  冉閔薄唇一扯,淡淡地說道:「那糧是南陽王交給陳元運作的。」

  一個個子瘦削的文士走到兩人身後,呵呵一笑,向冉閔說道:「將軍這次假扮胡人劫了他的糧草,可笑那陳元,竟還指望將軍伸手,還前後派出兩個小姑子前來。」

  他說到這裡,周圍的五、六人都哄笑起來。

  冉閔沒有笑,他望著陳容離去的方向,慢條斯理的說道:「這個小姑子,我卻是想她來的。」

  他說到這裡,莞爾一笑,轉身走回營帳,剩下幾個幕僚你看著我,我看著你的。

  這般睡在軍營中,四周馬嘶聲聲,呼吸沉沉,蟲鳴不響,連風都帶著肅殺。一晚上,平嫗翻來覆去的,好幾次都向陳容的床榻看來,想與她說一說話。

  可她看來看去,看到的都是睡得安穩如山的陳容。

  第二天一大早,平嫗掛著兩個黑眼圈,一邊打著哈欠,一邊給陳容梳髮,道:「女郎還真是會睡,昨晚上老奴心驚肉亂的,你連身都沒有翻一個。」

  陳容嘴角扯了扯,沒有回答。

  這時,外面傳來一個響亮的喝問聲:「小姑子可準備好了?我家將軍有召。」

  平嫗被那響亮之極的喝聲給嚇了一跳,手一抖,梳子都差點掉到地上。她連忙撿起,哎喲兩聲,叫道:「馬上就好了,馬上就好了。」

  她三下兩下把陳容的妝上好,側頭瞅了瞅,滿意的點了點頭,向陳容催促道:「女郎,走吧。」

  陳容應了一聲,提步出營。

  緊跟著她的平嫗,走了幾步後,心下不安,湊近她吩咐道:「女郎,待會在冉將軍面前,好好表現一番。這一次他再有意迎娶女郎你,萬萬不可拒絕。」

  說到這裡,她盯著陳容認真的說道:「這個可是女郎答應的,你別到時又反悔了!」

  陳容沒有理會她,她只是低著頭,雙手放在腹前,步履緩慢的向前走去。

  這時刻,所有的士卒都已出營。走不了幾步,如山般轟鳴的腳步聲,便從另外一側山坳中傳來。伴隨著那腳步聲的,還有那隆隆響的馬踏聲,沖天而起的煙塵。

  陳容來到最中間的營帳外時,一字排開的甲士,正手持長戟面無表情的瞪著她。

  看到這些人,平嫗雙腿一軟。

  陳容連忙伸手扶住她,依然低著頭,一步一步向營帳中走去。

  不一會,主僕兩人便越過森嚴的士卒林,走入了營帳中。

  營帳裡面,冉閔跪坐在榻幾上,正用一塊紅布擦拭著手中的長戟。聽到腳步聲,他慢慢抬起頭來。

  他墨黑墨黑的雙眸,好整以暇的盯著陳容,然後,朝被她扶著的平嫗瞟了一眼,再轉向陳容時,薄唇一彎,已是帶笑。

  右手一揮,冉閔低沉雄厚的聲音響起,「坐吧。」

  「謝將軍。」

  陳容應了一聲,放開平嫗,碎步走到他所指的榻幾處坐下。

  冉閔手一提,給她斟了一杯酒。然後,他右手一指,命令道:「喝。」

  陳容輕應一聲,伸手拿過,仰頭一口飲盡。

  冉閔哈哈一笑,道:「倒是痛快。」

  他放下酒壺,轉頭灼灼地盯著陳容。

  慢慢地,他薄唇一揚,笑道:「這次見到小姑子,似是從容了些?」

  陳容低眉斂目,輕輕一笑,「將軍又不吃人。」

  冉閔的濃眉慢慢皺起。

  他慢慢把頭湊到了陳容面前。隨著他那濃濁的呼吸撲入臉上,陳容不由一僵。

  冉閔伸出手,抬起了她的下巴。

  細細地盯著她,冉閔眉頭一挑,奇道:「你怎的不惱我了?」

  下巴被他強行定住的陳容,聞言也是眉頭一挑,回道:「將軍很想我怕你?」

  冉閔沒有回答。

  他只是緊緊地鎖著她的下巴,沉沉地盯著她的雙眸,慣常閃動著陰烈火焰的雙眸中,流露出一抹悵然若失……這神色極淡極淡,轉眼便逝,若不是陳容對他太過瞭解,一定會漏過。

  這時,外面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那腳步聲轉眼便到了營帳入口,可冉閔鎖著陳容下巴的大手,依然沒有放開。

  冉閔不放,陳容也沒有著急。她只是靜靜地回望著他,用一種瞭然的,平靜的眼神。

  果然,在那腳步出現在營帳口時,冉閔慢慢地鬆開了手。

  幾個幕僚走了進來。他們朝陳容瞟了一眼,便毫不在意的轉向冉閔。

  陳容見狀,也不用任何人提醒,從榻上站起,悄無聲息的退到冉閔身後的角落處,自行搬了一個榻幾坐下。

  冉閔瞟到她的動作,剛剛要笑,不知想到什麼,那笑容還沒有鋪展開來,便給收起。

  幾個幕僚在冉閔身前站定,其中一人上前一步,雙手一拱,道:「稟將軍,莫陽城方向,出現了鮮卑胡人的哨探。」

  他說完後,另一個幕僚走上前來,拱手說道:「將軍,陛下一個月前,又烹了尚書一家,他還給每個大臣分了一塊人肉,強迫他們吃完。」

  幾個幕僚一一稟告後,開始退出。

  他們一退,陳容便悄無聲息的走上前來,依然坐在剛才的榻幾上。

  冉閔慢慢轉頭,他盯著她。

  陳容朝他看去,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讚賞。這抹讚賞,讓她有過那麼一瞬間的恍惚。依稀記得前世時,她每次看到他對別人露出這縷目光,便悵然若失,便恨不得以身代之。

  那段歲月中,她每日每刻都在收集與他有關的一切,每時每刻,都在想著更深的瞭解他。

  她渴望著,能在某個時刻,他與她單獨相處,然後,他對她瞟來讚賞的一眼……便是這麼簡單的願望,也是奢侈。

  現在,她得到了,可笑的是,偏偏這時,她已經沒有感覺了。

  陳容輕聲應道:「冉將軍過獎了。」

  冉閔又皺了皺眉,他再次盯著陳容打量了一番,突然問道:「小姑一個未嫁之女,千里迢迢求見於我,不知為了何事?」

  聲音帶笑,已是明知故問。

  陳容抬頭看向他。

  她的雙眼,有著異常的亮光。

  這抹亮光,令得冉閔向後微微仰了仰,饒有興趣的等候起來。

  果然,陳容慢慢垂眸,措了措詞後,她靜靜說道:「我是奉陳元之令,前來求將軍從胡人手中拿回一批糧草的。」

  不等冉閔回話,她鼓起勇氣抬頭盯向他,說道:「然而,我一得到這個命令,便知道陳元糊塗了。」

  冉閔濃眉一挑,向她靠近,「哦?說來聽聽?」

  陳容望著他,淡淡地說道:「阿容以為,有將軍在的地方,賊寇心膽盡喪,哪裡還敢搶什麼糧,張什麼聲勢?那糧,只怕是給將軍自己拿走了。」她用了一個極文雅的『拿』字。

  冉閔放聲大笑起來。

  他笑得前俯後仰的,那大手,還拍得幾面啪啪作響。隨著他的笑聲傳出,嗖嗖嗖,好幾顆腦袋湊了過來。

  冉閔朝著一個中年文士揮了揮手,笑道:「張公,張公,你知道這個小姑剛才說了什麼嗎?她居然說,有我在的地方,賊寇心膽盡喪,絕不敢近,還說,那糧是給我拿走了。」

  這話一出,那幾個幕僚都瞪大了眼,錯愕的看向陳容。那中年文士更是大步踏入,連連歎道:「佩服,佩服,想我自命高才,竟是連一個小姑也不如啊!」

  冉閔還在放聲大笑。

  笑著笑著,他聲音一止,喘著粗氣揮手喝道:「退下吧!退下吧,我還要與小姑子說說話呢。」

  眾幕僚呵呵一笑,退了下去。

  冉閔轉向陳容,挑著濃眉,笑吟吟地說道:「阿容既然知道陳元糊塗,為什麼還要奉命前來?」

  他湊近她,沉厚磁性的聲音低低吹入她的耳中,「莫非,阿容思我念我,想借這個機會與我私會?」

  陳容望著他,然後,她一本正經的搖了搖頭。

  陽光下,這個男人輪廓分明,俊美立體的五官,彷彿是刀斧刻畫出來。陳容望著他,聲音中,有著生平第一次的平和和沉冷,「不,我這次前來,是想求將軍一件事。」

  冉閔大感興趣,他雙手抱胸,笑道:「求我一事?說來聽聽?」

  陳容嘴角微抿,垂下雙眸,好一會,她才果斷的抬頭看向他,說道:「阿容知道,將軍常年征戰在外,糧草對將軍來說,等於生命。」

  廣袖下,她雙手相互絞動著,看向冉閔的眼神中,卻有著一抹陰狠,「恰好,阿容知道一條線路,那是阮氏和陳元到各地買賣糧草,運輸財帛的秘密要道。」

  前一世時,陳容嫁給冉閔後,便隨他離開了南陽城。那阮氏不知道她並不受寵,在一次糧草被胡人劫走後,派人找到她,要她找到冉閔,派兵看管那條線路。因此陳容才知道這些。

  她這話一出,冉閔臉上的笑容收起來了。

  他緊緊地盯著陳容。

  被一雙這般墨黑如夜空,炙烈如暗夜火焰的眼神盯上,換了任何一個人,都會哆嗦不已,都會汗出如漿。

  陳容沒有。前一世時,她見過這樣的他太多次,再說,在準備說出這段話時,她已想到了所有可能發生的後果。

  陳容的目光十分坦然。

  冉閔挑了挑眉,說道:「那條道既然是秘密要道,在胡人隨時都會圍城之時,阮氏和陳元必定會加大運輸力道。小姑子,你可知道你這話的份量?」

  陳容望著他。

  她的雙眼依然明亮而坦然,這是不見一絲慚愧,不見一毫不安的明亮坦然。

  她點了點頭,冷冷一笑,小嘴一抿,殺機畢露,「我便是要他損失慘重!」

  冉閔向後仰了仰,靜靜地盯著陳容,又問道:「小姑子就不怕胡人圍城時,你們陳氏因糧草不足而面臨覆滅之局?」

  他的聲音一落,陳容已果斷的回道:「不會。」

  她淡淡地說道:「陳元這人自私透頂,他的東西,也許會支援阮氏,也許會用來討好南陽王,但是,不管出現什麼事,他都不會拿出來給家族。」

  她知道冉閔在疑惑什麼,當下慘然一笑,垂下雙眸,眨著濕潤的眼睛,低聲說道:「若不是被欺凌得走投無路,阿容一個士族女郎,又怎麼想著要對付自家長輩?」

  她櫻唇顫抖著,喃喃說道:「在陳元和他的夫人們眼中,阿容是可以隨意踐踏,凌辱的。」

  她想到那晚關在小木屋中時,那四個護衛的對話,小臉上嗖地變得雪白,雪白……她不可自抑的顫抖起來,那張清艷的臉,因為痛苦,因為痛恨,因為無力,甚至苦得有點扭曲。

  就在這時,冉閔低沉有力的聲音傳來,「好!」

  陳容嗖地抬頭看向他。

  冉閔還在盯著她,他的目光中,沒有絲毫厭惡,隱隱的,甚至有著溫柔,有著讚許,他點了點頭,哈哈一笑,道:「阿容所料不差,我現在,非常需要糧草。」

  陳容一喜,起身離榻,朝著他盈盈一福,啞聲說道:「謝將軍成全。」

  她明知道,這事對冉閔好處太大,他無論如何,也沒有理由拒絕這個誘惑。但她還是楚楚可憐的,宛如雨打殘荷般,用一種苦澀和茫然的語氣,向他道著謝。

  陳容保持著蹲福的姿勢,她垂著雙眸,好一會又說道:「阿容還有一事相求。」

  「說罷。」

  陳容的聲音輕細而明瞭,「這一次將軍劫了陳元的糧草,那糧草,也有南陽王的一份。」

  她這話一出,坐得相當隨意的冉閔,不由自主的欠身向她,沉聲問道:「你怎麼知道?」

  陳容蒼白著小臉笑了笑,道:「自是聽來的。」

  見冉閔似是信了,她繼續說道:「阿容想求將軍向外宣稱,便說那糧路,是被南陽王府中,一個叫李木,一個叫許潛的幕僚所洩露。」

  緩了緩,她向冉閔娓娓解釋,「這李木,是陳元的如夫人李氏的親兄,他是李氏最大的倚仗。至於那許潛,形容醜惡,色慾橫流,委實可殺!」

  她說完後,一直低著頭,一直蹲福著,沒有站起,也不敢抬頭看向冉閔。

  安靜,無比的安靜。

  許久許久,冉閔都沒有回答。

  在等候中,陳容那婀娜的身姿,無法自抑的顫抖起來,那長長的睫毛,漸漸有兩滴淚珠垂掛其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總是聽不到冉閔回答,也沒有膽量抬頭看他的陳容,蒼白著臉,苦澀一笑,嘴裡說出的話,卻是狠煞和陰沉,

「將軍見諒,他們不仁,便不能怪我不義!阿容只是一個心胸狹窄,有仇必報的狠辣婦人。對我來說,若有人想把我踐踏一番,那他就要仔細他的腳!」

  聲音雖然顫抖,卻如她剛才的眼神那樣坦然。

  保持著蹲福之姿,低眉斂目的陳容,在沉悶的空氣中,心中暗暗發狠:

  如果他不答應,我就向他提一提,那一次我冒著生命之險,出城示警,助他除了內奸,替他挽回了重大損失的事,對了,我曾經還捐了十車糧給他。

  也不知過了多久,久得陳容失去了信心,久得她的小嘴張了張,就要開口討要那人情債時,幾乎是突然的,一陣狂笑聲轟然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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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8-23 21:49:01 |只看該作者
第一卷 南陽篇 第一百零八章 這一次相處

  冉閔右手拍打著幾面,放聲狂笑。

  他這一笑,直是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才慢慢停止。

  側過頭,任由墨髮如絲,披散在他俊美立體的臉上,任由一縷調皮的碎髮,擋在他的眼睛前。

  冉閔笑吟吟地打量著陳容,說道:「小姑子好大的膽子。」緩了緩,他又補了一句,「好狠的心腸!」

  陳容沒有回話,她只是低著頭,小嘴抿成一線,淚盈於睫。

  冉閔望著這樣的她,又是一陣大笑,「喲,如此狠辣的算計他人,還一副委屈可憐模樣,小姑子真是讓冉閔刮目相看啊。」

  陳容依然沒有抬頭,只是臉色更蒼白了。

  冉閔端起酒杯,仰頭一口飲盡,把酒杯朝幾上重重一放,說道:「好。」

  直到這時,陳容才把頭一抬,眼巴巴向他看來。那眼神中有著控訴和委屈,似乎是怪他剛才不該說她『好狠的心腸』。

  轉眼,她重新低下頭,朝著冉閔又福了福後,她提步走回榻幾,慢慢坐下。

  這時,冉閔雙掌一合,喝道:「進來一人。」

  「是。」

  一個幕僚應聲入內。

  冉閔轉向陳容,命令道:「把那條線路說出來吧。」

  「是。」
  
  陳容站起,再次向他福了福,在那幕僚沙沙的行書當中,她把那線路細細地說了一遍。

  那線路,雖是前世的記憶,可她這一路來,想了又想,記了又記,已在心中反覆刻畫印證了無數遍。因此這時刻說出,那是條理分明,非常清楚。

  不一會,那幕僚收起帛書,向冉閔說道:「可以了。」

  冉閔點了點頭,揮手令他退下。

  這時,外面一陣腳步聲傳來。

  不一會,一個士卒在外面叫道:「將軍,時辰到了。」

  房中的陳容聽了,當下福了福,告退而出。

  當陳容離去時,一個幕僚入內,他望著冉閔,笑了起來,「大好機會,將軍怎麼都不與人家小姑子溫存一番?」

  冉閔站了起來,在士卒們的服侍下穿戴盔甲,這時的他,俊臉微冷,沉吟了一會,才說道:「這小姑子此次見我,舉止太正常。」這話一出,帳中幾人都笑了起來。

  冉閔沒笑,他若有所思的轉過頭,看著陳容離開的方向,說道:「這個小姑子,性情果然類我。」

  那幕僚哈哈笑道:「性情像將軍你?這可難能,難能。」

  現在的士族子弟中,都是性子溫吞的,那幕僚望著威武多智,殺氣沉沉的冉閔,想到他說一個士族小姑子像他,心下越想越是好笑。

  陳容走出營帳時,平嫗在外面候著。本來,她一直是跟在陳容旁邊的,不過在陳容與冉閔交談之際,便被冉閔揮手使出,而陳容,因為那加害家族長輩的事不可見光,便沒有阻止。

  她幾個箭步迎上陳容,細細地瞅著她,忍不住問道:「女郎,事情如何?」目光中充滿著希翼。

  陳容望著她,抿唇一笑,道:「甚好。」

  平嫗大喜,壓低聲音急急說道:「那,他可有提到婚事?」

  婚事?

  陳容搖了搖頭,她望著前方連綿的營帳,有點失神。

  剛才,她在說出那些話時,心中還在以為,冉閔會對這麼狠辣自私的她失望,會再也不喜——便是再也不喜,她也顧不得了,她也一定要報復回去!

  可她沒有想到,冉閔竟是同意了,他還那麼放聲大笑。

  前世時,她努力的在他面前表現出最好的一面,卻總是被他唾棄,為什麼這一次她不在乎了,她把真正的她呈現出來,反而得到了他的欣賞?

  這問題,陳容想不通,不過她現在也不在乎了。甩了甩頭,陳容大步向前走去。

  平嫗緊跟其後,走出幾步,她又忍不住問道:「女郎,那將軍他,他可有說起別的事?如郎主交代的事情,還有,女郎有沒有告訴他,現在家族中,並不反對你嫁給他了?」

  陳容頭也不回,淡淡說道:「以冉閔的為人,他會在乎家族的想法嗎?」

  平嫗一怔。

  而陳容已走到了自己的營帳處,她腰一貓,便閃了進去。

  轉眼,四天過去了。

  這一天中午,平嫗看到陳容出來,連忙上前一步迎上,喚道:「女郎。」她朝她身後的營帳望了一眼,小聲問道:「冉將軍說什麼了?」

  便在剛才,冉閔再次把陳容喚到營帳,還把平嫗使出。

  再一次,陳容搖了搖頭,她輕聲說道:「他沒有與我說話。」

  「啊?卻是為何?」

  陳容恍惚一笑,說道:「他太忙了。」這一點,平嫗也看到了,她詫異的問道:「那將軍叫女郎前來,想做什麼?」

  陳容又搖了搖頭。

  剛才,她只是坐在他的身側,看著他與幕僚們交談,看著他下達命令。從頭到尾,他都沒有時間理會她。

  真是奇怪,冉閔把自己叫到他的營帳,難道就是讓自己看他怎麼決事的?

  在陳容百思不解時,傍晚,她再次被叫到了冉閔的營帳。

  老老實實的坐在角落處,陳容望著飄蕩在自己前面的幃簾,她記得不錯的話,中午時,可是還沒有這個東西的。

  陳容瞪了它一陣,見到最後一個幕僚也退出,營中只有冉閔一人,不由低聲說道:「將軍。」

  冉閔正在翻看帛書,他頭也不抬,「說重點。」

  知道他性格的陳容,馬上清聲說道:「阿容不知,將軍因何事召我前來,還在阿容的前面,垂下這簾帳?」

  冉閔依然頭也不抬,他以一種理所當然的語氣說道:「我這營中總是有人進進出出,掛上營帳是不想他們分神。」

  陳容咬上了唇,直過了好一會,她才吞吞吐吐的問道:「那將軍,召我而來,可是有事?」

  冉閔把毛筆擲在一旁,向後一靠,伸手揉向眉心,疲憊的說道:「沒事便不能召你嗎?」

  啊?

  陳容張著小嘴,呆呆地想道:沒事,當然是不能召我啊。可是她瞭解冉閔,知道他疲憊時會很煩躁,便不再詢問。

  就在這時,在兩個士卒的迎接下,一個三、四十來歲,瘦小文弱的士人走了進來。

  這士人滿頭大汗,臉上還有灰塵,那嘴唇也是乾巴著。

  他一坐下,便雙手安份的置於腹前,眼望著冉閔,靜等著他開口。

  冉閔抬起頭來。

  他朝那士人前面的酒杯望了一眼,然後,低下頭繼續在帛書上沙沙地寫著什麼。

  那士人見他不開口,有點害怕,額頭上的汗流得更凶了,他舔了舔乾裂的唇,依然是一動不敢動。

  伏案疾書的冉閔,這時已忙了一個段落,他把毛筆放下,抬起頭來。

  只是一眼,他濃眉便是一皺,俊臉陰沉。

  那士人見狀,冷汗如油,顫成一團,急急推開幾,便想跪下。

  就在這時,陳容清亮的聲音在營中響起,「這位君子,既然口乾了,何不喝一口酒水?既然滿臉是汗,何不拿起幾旁掛著的毛巾,拭去臉上的汗水?」

  那士人一怔,轉眼他明白了,原來冉閔是在惱自己這個。當下他慌亂的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喝完後,他再用毛巾拭去汗水,然後,又巴巴地坐回榻上。

  陳容搖了搖頭,再次清聲說道:「君子有話就直說吧,將軍事務繁忙,不可能事事都先你而詢問。」

  「是,是,是。」

  那士人終於明白了,為什麼自己每次來,將軍都會發火。

  當下他站了起來,向冉閔雙手一拱,大聲說道:「稟將軍,這次我們售給南陽王二十車糧栗,得上等帛布一百車。帳單在此。」說罷,他從懷中掏出帳單。

  冉閔沒接,朝後一揮,「給她。」

  那士人連忙應是,提步便向陳容走來。

  而陳容,這時已呆怔得說不出話來了。好一會,她才苦笑一下,伸手接過那士人遞來的帳本,照著上面唸了一遍。

  唸完之後,冉閔揮手令那士人退下。

  轉眼間,營帳中又只有冉閔和陳容兩人了。

  沙沙地筆尖移動聲中,幾乎是突然的,冉閔問道:「小姑子,現在知道我為何召你了?」

  陳容瞪大眼睛望著他。

  好一會,她喃喃說道:「知道了。」

  冉閔顯然心情甚好,他朗聲一笑,溫柔的說道:「我生平所遇之人中,從沒有一個,如小姑子這樣知我心思。」

  陳容聽到這裡,心怦怦地跳了起來,不知不覺中,廣袖下,她的雙手絞成一團:他突然說起這個,會不會重提婚事?如果他提了,我是不是應該同意?

  就在她一顆芳心,七上八下亂成一團時,久久久久,冉閔都沒有下文出來。

  他還在伏案疾書。

  寫了一陣後,冉閔頭也不抬的命令道:「若是閒著無事,便整理整理帛書和軍令。」

  「啊?」

  陳容驚叫出聲。

  她朝左右看了看,苦笑起來,這營中,只有他與她,這話不是對她,又是對哪個說的?

  罷了,也許她這一生,還得與他湊合下去,多多討好討好他吧。

  想到這裡,陳容終於站了起來,向冉閔走去。她彎下腰,把那些帛書和軍令搬到自己的榻幾上,又另拿一副文房四寶,也埋頭疾書起來。

  不一會,一個幕僚大步跨入,他從懷中掏出一個帛書,說道:「將軍,事情很順利,我們成功攔下了一支往南陽城的糧隊。」

  他嘖嘖兩聲,得意的說道:「那糧草還真是不少,足有四十車!經審問,那糧隊確實是南陽阮氏一族與陳元私下轉輸的貨物。嘿嘿,那條路,便是他們運輸財帛的要道。

現在那些隊伍,已被我們的人全部活捉。至於南陽城中的那些人,會在十天以後才知道失了糧。根據我們的佈置,他們會以為是因為在離陽城遇到胡人所致。

至於那條線路嘛,他們不會知道已經暴露,一定還會繼續轉輸貨物的。」

  那幕僚說到這裡,放聲大笑,「將軍,這次我們發大財了。」

  在幕僚的大笑聲中,冉閔淡淡一笑,他似乎知道陳容坐立不安著,當下揮了揮手,令那正是興奮中的幕僚閉嘴退出。

  於是,這一次,陳容出來時,已是明月當空。

  平嫗迎上幾步,她見到陳容不停的揉搓著手臂,一副疲憊的模樣,不由小小聲的問道:「女郎,你怎麼啦?」

  陳容瞟了她一眼,疲憊的說道:「沒有想到他的事情那麼多,整理了一個時辰,才完成了十之一二。」

  平嫗張大嘴,她怔怔地說道:「女郎說什麼?」

  陳容不耐煩的回道:「沒什麼,就是幫他整理了一個時辰的文書。要是他有幕僚將領前來稟事,順便提醒提醒那些人,免得他們太過磨蹭,令得冉閔性急上火。」

  啊?這下平嫗徹底傻眼了。

  她呆若木雞的站在原地,直過了一會才清醒過來。見到陳容已經走遠,她連忙三步並兩步追到她身後,急急說道:「女郎,你有沒有向將軍催問那批糧草的事?郎主還等著答案呢。」

  在平嫗期待的眼神中,陳容漫不經心的搖了搖頭。

  這一下,平嫗都要哭了。她哽咽著,喃喃說道:「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這一日一日的耽擱下去,女郎還有什麼名節啊?」

  陳容沒有回頭,只是大步向前走去。她本來就沒有什麼名節了。再說,現在回南陽城,她真擔心陳元和阮氏沒有見到糧食,一氣之下把她給殺了,或不管不顧的把她送了人。

  現在的陳容,已看不清自己前方的路,已不知道如何才能走下去。

  哎,等等吧,再等等吧,也許過了幾天,又有轉機了……

  第二天一大早,陳容是在一陣吵雜聲中驚醒的。

  她翻身起榻,傾聽著外面此起彼伏的馬嘶聲,人語聲,還有搬弄東西的砰砰聲。各種各樣的聲音,充斥了整個營地。

  這時,平嫗帶著睡意的聲音傳來,「出什麼事了,這麼吵?」

  陳容沒有回答,她只是翻身下榻,就在營中對外面問道:「出什麼事了?」

  馬上,一個士卒在外面響亮的回道:「開拔了。」

  什麼?開拔了?

  陳容蹭地上前一步,剛到營帳口,又想到自己還沒有洗漱,便對平嫗叫道:「快快,幫我洗漱。」

  「是,是。」平嫗這時也慌了神,連忙上前。

  忙亂了一會,洗漱一清的陳容,匆匆戴上紗帽,便向冉閔所在的營帳走去。

  她趕到時,冉閔營帳外,站了三、四十個將領,這些將領一動不動的排成兩列,正在聽著他訓話。

  見到這個情形,陳容只能老老實實的停下腳步,等著。

  不一會,眾將領命上馬,一一離去。

  陳容見到冉閔轉身入內,連忙跟上。

  她衝入時,冉閔正在士卒們的幫忙下穿著盔甲。黑色的重甲一件一件披在他的身上,金鐵交鳴聲中,肅殺之氣撲面而來。

  陳容緊走幾步,來到冉閔前面。只是一眼,她便低下頭。這個時候,冉閔已經戴上了頭盔,他本來便威嚴不凡,氣勢逼人,這頭盔一戴,那種血殺之氣直衝而來,實是令人膽寒。

  陳容咬著唇,轉眼,她抬起頭,瞪大雙眼向冉閔怒道:「冉將軍你這是什麼意思?大軍開拔,怎麼不知會我一聲?」為了讓他看到自己的憤怒,她還順手摘下了紗帽。

  冉閔抬起下巴,讓士卒在他的下頜處綁上繩結,聽到陳容的指控,他瞟了陳容一眼,懶洋洋地回道:「知會你做甚?」

  陳容本來被他的氣勢逼得有點害怕,一聽他這話,那無名火又騰騰地直衝,她咬著牙,深呼吸了一下,還是怒吼道:

  「將軍,你莫要忘記了,軍中除了你的士卒,還有我這麼一個做客的小姑子!」

  她的叫聲一出,冉閔卻是彎著薄唇,笑了起來。

  他的笑聲清亮悅耳。

  笑聲中,他靜靜地盯著陳容,眼見她的小臉越來越紅,雙眼中怒火高漲,才收起笑容,道:「那南陽城是是非之地,你又得罪了家族,還回去幹嘛?」

  他不說還好,一說,陳容更火了,她叫道:「這是我的事!」

  冉閔又是哈哈一笑,他背轉身,張開雙臂,任由士卒們開始為他穿上背甲,披上披風。

  直過了好一會,陳容也沒有等到他再開口。

  她嗖地一聲轉了一個圈,再次衝到他前面,怒視著冉閔,陳容低吼道:「冉將軍,你還沒有回答我呢。」

  冉閔懶洋洋地瞟了她一眼,見到她盯著自己不放,啞然失笑。

  不一會,穿戴完畢的他,轉身便向外面走去。

  他還是沒有說話。

  陳容急急地跟了上去。

  眼見一個親衛牽來火龍馬,冉閔提步跨上,陳容大急,她一個箭步衝出,叫道:「姓冉的!」

  才叫出三個字,突然間,冉閔腰一彎,右手一伸,提起她的胳膊肘兒,把她輕輕巧巧的放在自己的馬前!

  他以閃電般的速度,把呆若木雞的陳容提起放置好後,左手一伸,摟住了她的細腰。

  然後,他低笑著說道:「這次小姑子不顧世人非議,千里迢迢前來求見,想的,不就是與我在一起麼?既然如此,還回南陽做甚?」

  他一踢馬腹,縱馬疾馳起來。

  隨著馬一起步,他身上堅硬的盔甲,摩擦得她細嫩的肌膚一陣陣刺痛。

  冉閔毫無所覺,他左臂收緊,把陳容按在胸口處,他低下頭,湊近她的耳朵,吐出的氣息,騷著她的耳膜,「至於名節之事,你便不用擔憂了,時候到了,我會正式迎娶你入門的。

呵呵,昔日卓文君與司馬相如私奔,世人傳為美談,便是前陣子,你阿容不是為了『恩義』,也私奔過嗎?你就當現在我們在私奔。」

  冉閔說到這裡,見陳容僵硬著,一動不動的,當下哈哈一笑,腳尖一踢,瞬時,胯下的火龍馬飛騰而起,向前狂衝,激得兩邊寒風呼呼而來,震盪得耳膜生痛!

  冉閔那堅硬的胸甲,還在摩擦著陳容的後背,每一下摩擦,都是一陣疼痛。

  可陳容,一直低著頭。

  她緊緊地閉上了雙眼。

  也不知過了多久,陳容啞聲說道:「冉將軍,阿容雖然父兄不在身邊,可也是士族女郎。請你把我放下,讓我坐在馬車中伴隨左右吧。」最後那『伴隨左右』幾個字,當真艱澀無比。

  冉閔一怔。

  轉眼,他低沉笑道:「小姑子同意嫁我了?」

  才笑到這裡,他以一種自言自語的語氣笑道:「是了,現在的你,也只能嫁我了。那些規矩繁瑣的士族,已經不會娶你了。」

  陳容聞言,僵硬的一笑,喃喃回道:「便是以前,也沒有士族願意娶我的。」……至於那個神仙般的王七郎啊,他永遠都不會娶她。

  用力閉上眼,眨去眼角的那滴淚珠,陳容咬著唇,認真的,嚴肅的說道:「冉將軍,請放下我,請容許阿容坐馬車跟隨!」

  她的語氣中,有著無比的堅持。

  聽著她異乎尋常的認真,冉閔哈哈一笑,韁繩一勒,奔行的速度減緩。然後,他提著陳容,把她放下了馬背。

  放下她後,冉閔保持著彎腰的姿勢,目光瞬也不瞬的盯著她,突然問道:「陳氏阿容,你真的喜歡上那個王七郎了?」

  嗖地一下,陳容抬頭看向他。

  看著他時,她明媚的大眼中,有猶豫,有掙扎,有遲疑……最後最後,她對著他的眼睛,卻是認真的說道:「是。」

  說出這個字時,她沒有眨眼,她一瞬不瞬的盯著他的臉,盯著他的表情。

  幾乎是迅速的,冉閔俊美的,飛揚的笑容僵住了。

  他一聲長喝,停得火龍馬人立起來。

  然後,他縱身下馬。

  低下頭,一瞬不瞬的盯著陳容,他突然伸出右手,重重地錮制著陳容的下巴。那墨黑的,陰烈如暗夜火焰的雙眸,流淌著憤怒的火焰。

  他雙唇抿得緊緊,吐出來的聲音,也是沉冷,「什麼時候的事?」

  一抹殺氣在他俊美無儔的臉上流轉而過,冉閔沉沉地低喝道:「告訴我,什麼時候的事!」

  本來,陳容在說出那個『是』字時,心下好不悔恨,她恨自己怎麼這麼愚蠢,怎麼會給他一個這樣的答案?

  她恨自己怎麼會自絕前程,她既然都準備嫁他了,關於王弘的一切,便應該埋起來,一直埋到老死,直到進了棺材!

  可是,她隱隱也知道,前一世的恨太深太濃,它一直潛藏著,所以,在見到如此囂張不可一世,自以為掌控了一切的他時,她會在突然間,有了想把一切都打碎的渴望!

  她便衝動到,寧願毀了一生的幸福,也想看看他這一刻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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