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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8-26 22:58:24 |倒序瀏覽 | x 3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4-8-28 17:51 編輯

吉時醫到 作者:雲霓

內容簡介】:

      從前,楊茉蘭愛著常亦寧,為他傾其所有,卻委屈做了妾室又難產而死。

      而今,現代內科醫生楊茉回到楊茉蘭的人生,注定凄苦的人生將從此絢爛、耀眼多姿多彩,得天獨厚的現代經歷,讓那些居心叵測的人一敗塗地。

      從前所托非人,而今被誰生死相許。

      他將蝴蝶髮笄別于袖口,被人恥笑兒女情長。

      朝堂之上,萬千兵馬之中,他又在恥笑誰。

      生恒愛之,生恒敬之,吾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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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8-26 22:59:02
第一卷 回到前世

熟悉的高門大宅,她不再是任人擺佈的孤女。


第一章 生死

花墻里藏著一所院子,小小的三間院落,走廊下卻站滿了下人,一扇軟簾被掀起來,滿手鮮血的穩婆面目蒼白地疾走出去。

楊茉蘭聽到穩婆顫抖著說:“姨奶奶難產,想要見五爺。”

接著是常老夫人哽咽的聲音,“再去想想法子,這孩子……我妹妹將她托付給我……她才小小的年紀……”

楊茉蘭心中一緊,自從來到常家,她就將常老夫人當做親祖母一樣看待,若是此時她能在老夫人身邊,一定勸老夫人不要傷心。

不要傷心,這都是她的命。

她命不好,怪不得旁人。

身邊還有穩婆催促,“姨奶奶,您再用用力。”

她已經拼盡了全力,可是命運總是和她開玩笑,最關鍵的時刻給她重重一擊。楊茉蘭覺得很累,眼皮上似是墜了石塊,怎麼也睜不開。

依稀想起小時候,父親讓下人在后院搭了個秋千,旁邊種著幾株大玉蘭花,遠遠看去開的朦朧如同剛落下的雪片。

乳母將秋千蕩起來,母親在旁邊喊,“小心點,小心點。”

她笑著,正想要乳母摘幾朵垂絲海棠給她戴,轉過頭就看到了常五,常亦寧,秋千飛高了些,陽光正好刺進她的眼睛,她瞇起來隔著陽光瞧他。

他整個人閃閃熠熠,色彩斑斕,從此之后她再也沒有見到更漂亮的人。

她一下子耳朵轟鳴,連乳娘的聲音都遠了。

嗚嗚嗚,嗚嗚嗚,如同她現在心酸的哭泣聲。

那時候是美好的,只是每次回想起來心境都不同,如今就剩下傷心。她害怕,慌亂,因為要離他遠去,她這輩子守著他,等著他,現在卻要離開他。

現在她才明白,他就是那天照在她臉上的那道陽光。

楊茉蘭抬起手臂,拼命地喊著,“亦寧,亦寧……”

身體是撕裂的疼痛,可是她依舊在支撐。不知過了多久,她的手被挽起來,耳邊傳來溫和的聲音,“別著急,按穩婆說的做。”

楊茉蘭睜開眼睛四處看,屋子里的下人已經退了出去,只有兩個穩婆和常亦寧在守著她。

常亦寧的面容緊繃著,聲音卻難得的柔和,“養養神,再用力,穩婆說已經差不多了。”

她心底升起一絲希望,卻依舊感覺不到身上的力氣,只覺得下身如同泡在冰水里,說不出的刺痛、冰冷,楊茉蘭嘴唇開合著,“我要生下孩子,將來……將來……你待他好好的……我也想……我也想……”五夫人心腸狠毒,要不是被賜婚,老夫人如何也不肯答應這門親事,本來該名正言順嫁進常家的人該是她。

話雖然沒說全,常亦寧卻能聽明白。

常亦寧垂下眼睛,拉著她的手,“好,我答應你。”

楊茉蘭欣喜地去握常亦寧的手,她嘴角微翹,臉上流露出恬靜的笑容。小時候他看到喜歡的東西,他的眼角會泛出細細的笑紋,經過了時間的沉澱,那細小的紋理卻消失干凈,變成了得體的神情,當他歡喜的時候她卻還能看到,他眼睛里住著的那個小孩子一如從前地對她笑著。

穩婆這時候上前,“五爺該出去了。”

常亦寧起身離開,楊茉蘭慌亂地去看常亦寧,可她的眼睛被汗水黏住,怎麼也看不清楚,仿佛他高大挺拔的身姿將屋子里的光也全都帶走了。

別走,別走,別走啊。

“姨奶奶,用力。”

楊茉蘭微抬起身子,鼓足了身上所有的力氣,尖銳的疼痛過后,像是什麼一下子裂開來,一股熱流頓時涌了出來。

這下她感覺到暖和了,一瞬間的溫暖,讓她舒服的想要嘆息。

穩婆滿身是血的大聲叫喊。她卻已經聽不清楚,只是看著眼前的窗子,俱一色的絳紗,好像她家里庭院中的六角亭子,她常在那里和乳母躲貓。湖中種著蓮花,她趴在雕欄上看魚兒在蓮葉下游來游去。

這時候她恰好想起亭子上提的楹聯,淥水明秋月,南湖采白蘋。荷花嬌欲語,愁殺蕩舟人。

她的一滴汗落在湖中,湖水頓時起了波瀾,將乳母嚇了一跳,忙將她抱在懷里。

她“咯咯”地笑個不停,整個亭子里都是她歡喜的聲音。

她其實是在想那個蕩舟人,何其癡呵,不過被表象迷惑,忘了自己到底要做什麼……

耳邊依稀傳來穩婆嘆息的聲音,“這姨奶奶原來是楊家人呢,怎麼連一點醫術也不懂得。”

“哪個楊家?”

“就是三代太醫院院使,將藥鋪開滿京城那個,還有一位大人外放做了大官。”

“那有什麼用,最終還是抄了家。”

楊茉蘭只覺得一只手爬上她的鼻端,“這姨奶奶……怎地這樣傻,什麼話都相信,臨死了也不明白……其實我們見過比這更重的情形,還不是順順當當地生了下來,現在硬是要一屍兩命……可惜了小小年紀和肚子里的公子。”

另一個低聲喊,“別亂說,不要命了你,給了銀子,我們就要將事做好,說難產就是難產,大宅子里的事,還不都這樣。”

她想要思量這話的意思,剛喘一口氣,就陷入了黑暗之中。

小時候她笑著和乳母說,“我要做那讓人發愁的荷花,不做那傻傻的蕩舟人。”

事與願違,這一輩子她好像都傻傻地站在那里,到最后也沒能弄清楚,她的命為何這樣凄慘。

“叮鈴鈴,叮鈴鈴。”

楊茉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她總是會做同一個夢,一個叫楊茉蘭的女子難產而死……

鈴聲繼續響著,楊茉拿起電話,那邊立即傳來讓她熟悉的聲音,“楊茉,好歹是夫妻一場,你要不要將事情做絕。”

楊茉臉上泛起一絲笑意,這通電話比她預想的要早些。

陳東中文系畢業的高材生因為闌尾炎住院和她相識、相戀,為了他奔仕途,她獨自撐起這個家,照顧雙方長輩,眼見著他的官越做越大,開始嫌棄她這個糟糠之妻,上個月在他的手提電腦里,楊茉發現了律師發給他的離婚協議書。

楊茉不說話,陳東接著說他的難處:“我也是為了將來的發展,書記的女兒喜歡我,你說我能怎麼辦?我們先假離婚,等我升了職情況定下來,我們再回婚,到時候生個孩子,我一定會好好待你。”

結婚這麼多年沒要孩子,到了離婚時卻跟她說生個孩子,楊茉冷笑一聲,“仔細看看我寄給你的東西,你那些受賄的證據公之于眾,你還哪里來的前程。”

電話那邊安靜了片刻,陳東立即咬牙切齒,“楊茉……你到底要怎麼樣?”

楊茉臉上浮起報復的笑容,聲音冷漠,“我這有一份離婚協議,房子、財產全部歸我,你……凈身出戶,只要簽了,我就把證據給你。”

“楊茉,你是不是早就盼著這一天。”

出軌的人不都該是得意洋洋的神情,難得他會這樣驚慌,楊茉伸手掛掉電話。

自從認識了書記家的女兒,陳東第一次這樣期盼著回家,慌忙不迭地打開家門,明亮的客廳里坐著西裝革履的年輕男人,旁邊的是妻子楊茉。

“這是孫律師,是他起草我們的離婚協議,你看看如果沒有問題,就簽了吧!”

看到陳東不安的目光,拿起離婚協議微微顫抖的手,楊茉心中升起一絲快意,已經背叛了她和家庭的男人,不值得半點的可憐。

“我簽字,東西呢?”陳東顧不及避開律師,沒有了財產,還有書記這條路可以走,只要有前程,錢算什麼,權當做打發了一個惡婦。

楊茉將大大的信封拿出來放在腿上。

“我怎麼知道這些東西全不全?”

楊茉看向大門。

“你這是鐵了心……為了這點財產,日后可別后悔,”陳東握緊了拳頭,拿起筆來翻到離婚協議最后一頁簽上名字,律師將離婚協議拿起來,楊茉這才站起身。

十幾年的夫妻,一紙文書宣告完結。

她卻一點都不覺得惋惜,早在知曉他出軌的那一刻,她就已經鐵起心腸。楊茉揚起手,厚厚的信封甩在那張體面、文雅的臉上。

他要拋棄她,她就要看著他落魄、潦倒直到一無所有。

楊茉關掉衣兜里小型的信號干擾儀,陳東的電話才迫不及待地響起來。

“陳東我爸爸被紀檢帶走了,這可怎麼辦啊?”嬌滴滴的聲音已經哭到嘶啞。

陳東差異地抬起頭,看到楊茉的笑意在嘴邊慢慢擴大,“陳東,你以為挽著那個女人的手會去哪里?”

楊茉伸出手來指向門外,“走出去看看,迎接你美好的明天。”

“楊茉。”身邊傳來嘶吼聲。

結束了這段婚姻,眼見著出軌的丈夫被紀檢帶走,楊茉終于可以睡個好覺,她和夢中的女子不同,那女子只會做砧上魚肉,而她卻會讓那些害她的人得到應有的懲罰。

楊茉迷迷糊糊中看到一個人向她走過來,隨著那人的面容逐漸清晰,讓她越來越吃驚,來的那個人長相幾乎和她一模一樣,只不過她穿著藕色的褙子,梳著發髻,臉上帶著幾分愁緒。

“你是誰?”楊茉忍不住先開口詢問。

“我是楊茉蘭。”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楊茉蘭輕輕開口,“我曾許願想要一切重新來過,現在是實現我們願望的時候了。”

楊茉眼前的一切都在晃動,眨眼間楊茉蘭消失的無影無蹤,天空中像是下起了一場細雨,如絲絹般落在她身上,她抬起頭,一縷光芒從天而降,讓她微微暈眩,腳下跟著一空,頓時掉了下去。

大周朝,中通二十四年春,楊茉蘭十二歲,這一年對于楊茉蘭和楊家來說極為重要。

安慶府知府楊秉政因侵沒國款,盤剝百姓畏罪自戕,楊大太太悲慟殉夫,消息傳到京中,楊家被抄家,京中內外三十余家藥鋪查封,楊老夫人接下楊秉政夫妻的棺木不久也因病撒手人寰。

百年杏林傳家的楊氏,一下子在京中消散的無影無蹤,只因為楊家和常家早有婚約,十二歲的小女兒楊茉蘭便被楊老夫人托付給了常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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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8-26 22:59:36
第二章 重生

楊茉耳邊不時地傳來絮語聲,她努力地想要睜開眼睛,卻只能看到一些模糊的人影,很快就又支持不住進入半夢半醒之間。

自從又夢到楊茉蘭之后,一幕幕的往事不停地出現在她的腦海里,那些往事不是屬于楊茉,而是屬于楊茉蘭。楊茉蘭在常家長大,一心一意地等著嫁給常亦寧,卻沒想到常亦寧被皇上賜婚,楊茉蘭只能在常大太太的勸說下委身做妾,成為妾室的楊茉蘭難產而亡,這樣短暫的一生……

一切這樣的真實,就像已經發生過一樣。

只要想到楊府家破人亡,楊茉心里一陣陣的心酸,父親、母親、祖母,眼淚止不住地往外流。

痛苦,不甘,對家人的思念,全部的感情一股腦地塞進楊茉的身體,如同千萬只螞蟻一起啃咬著她,讓她喘不過氣來。

不知過了多久,楊茉漸漸恢復了知覺,她緩緩睜開眼睛,陽光直接沖進來,晃得她流淚,屋子里的擺設映入她眼簾。窗邊的畫案上擺著金桔盆景,那是楊老夫人親手養的,年初送給了常大太太。

除了那盆景,屋子里的一切都讓楊茉覺得熟悉,都是她見過、用過的,只不過好像是隔了幾百年在她心底蒙了一層薄紗,如今被風吹開,隱藏在下面的一切才逐漸清晰起來。

楊茉看向身邊,床榻旁坐著一個穿著青色比甲的丫鬟,正在低著頭挑線。

“秋……桐……”楊茉下意識地喊出聲。

秋桐聽到聲音驚訝地抬起頭來,手中的線團一下子落在地上,半晌回過神,一把攥住楊茉的手,“小姐……小姐……你總算醒過來了。”

聽到了屋子里的聲音,門外的丫鬟也跑進屋內。

“春和……”楊茉蠕動著嘴唇。

春和也驚喜地紅了眼睛,幾步就撲在楊茉床前。

像是分別了好久的親人,終于再一次相聚,春和、秋桐,這麼多年,那麼陌生又那麼親切,久違了的親切感覺回到她心中。

窗子被風吹開,床邊衣架上撐著的孝服在風中搖擺,眼前忽然浮起一幕讓她永遠無法忘懷的情景。

穿著寶藍色直綴的父親拉著她小小的手,她忽然掙開父親,向前跑去。

父親清朗的聲音在身后,“慢點,慢點。”

她邊回頭邊嬉笑著,“我念到延胡索再來追我。”

父親停下腳步一動不動,她沿著長廊氣喘吁吁地向前,偶爾眨眨眼睛看廊下大紅燈籠的穗子,她開始拍著手,“前胡、防風、獨活、升麻、苦參、白鮮……”剛數到“延胡索。”父親忽然從長廊的另一頭轉過來出現在她面前,她停住腳步笑容僵在臉上,。

她以為她跑的足夠遠,父親怎麼也追不上,誰知道卻被捉個正著,她委屈著一下子哭起來,滿院子都是她的哭聲,乳母、丫鬟都慌亂起來。

父親一怔,立即柔聲哄她,“乖……父親沒有追上囡囡,囡囡再跑一次……”

她揮著手,“不要,不要,不要……”

“不要。”楊茉喃喃地說出聲,她不該對父親那樣說,如今回過頭來,到處都是空蕩蕩,只留下她一個人和記憶里空蕩蕩的長廊,還有在她耳邊……吹開燈穗的風。

她明明是個現代人,卻為何會有古代的記憶,現如今她已經分不清哪個屬于楊茉蘭,哪個屬于她。

可是胸口間再也沒有那種空蕩蕩的感覺,歡樂、悲傷一下子將她塞的滿滿,或許這就是她的人生,她終于找回的人生。

那個遺留在幾百年前的人生,那個被不明不白抄沒的楊家,那個孤苦伶仃無依無靠的楊茉蘭。

重新開始,若是常家還想如從前一樣隨意擺布她這個孤女,她就要鬧他個天翻地覆。

寄人籬下、仰人鼻息的日子已經走到盡頭。

紅木嵌黃粱的葵花格子上鑲著白磨花的玻璃,光線直射進來,屋子里十分暖和。

楊茉蘭自從來到常家就一直病在床上,直到她昏昏沉沉地醒過來才知道,原來距離楊家出事已經三年了。

丫鬟小心翼翼地將炭盆挪出去,楊茉小口小口地喝著淡茶,這段日子她一邊適應古代的生活,一邊想將整件事想清楚,前世她順從常家長輩,委身給常亦寧做了妾室,她在常家不過是砧上魚肉,為何常家還要那般做戲來害她,以常大太太治家的手段,不可能會全然不知。

楊茉將茶杯放在桌子上,只聽得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春和慌張地進了屋,顧不得將屋子里的小丫鬟打發下去,急著道:“小姐,不好了,秋桐……秋桐……”

楊茉坐直了身子。

春和喘口氣接著道:“秋桐身上起了疹子,府里來人看過了,說是怕過給別人病氣,要將秋桐挪出去。”

楊茉不禁驚訝,或許是她和前世還沒有完全融合的緣故,從前的記憶並不完整,現在經春和提醒,秋桐的事才回到腦子里。

秋桐進了常家之后身上起了疹子,常家長輩怕是痘癥就將秋桐挪了出去,春和也去了常家的莊子上,大約一年光景才重新回到楊茉蘭身邊。

春和還好,最可憐的是秋桐,秋桐出了常家很快就由兄嫂做主嫁去了熱河,沒多久楊茉蘭就接到來人報喪說秋桐病死了,那年秋桐才十五歲。春和、秋桐這樣一走,楊茉蘭身邊都是常大太太安排的下人,這樣一來,楊茉蘭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常家的眼睛。

趁著常家的管事還沒有來安排秋桐出去,楊茉起身下炕,“秋桐在哪里?我過去看看。”

春和睜大了眼睛,“這可使不得啊小姐,萬一過給小姐病氣……”

她患了痘癥都是兩個丫頭身邊伺候,現在她不能怕所謂的“病氣”就任憑常家將秋桐攆出去,前世她年紀小還不知曉其中的厲害也就罷了,現在她明知秋桐的遭遇,怎麼也不能袖手旁觀。

楊茉安靜地看向春和,“每個人就只能出一次痘疹,我已經出過,不會被傳染。”

平淡的視線讓春和情緒也緩和下來。

主仆兩個徑直出了屋去看秋桐。

秋桐住在院子后鹿頂房子里,房門外站滿了下人,見到楊茉蘭眾人忙蹲身行禮,楊茉撩開簾子,一步跨了進去,背后頓時傳來驚訝的抽氣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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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8-26 22:59:54
第三章 救人

秋桐低頭坐在炕上,看著生了疹子的手腕,聽哥哥說她小時候生過幾次疹子,進楊府的時候,老子、娘生怕楊家會不要她,刻意隱瞞了這件事。她知曉之后,生怕有一天會舊病復發,一直小心翼翼地在意著,誰料到偏偏進了常家卻發起了疹病。得了這種病常家定會將她挪出府去,沒了差事她並不害怕,她擔心的是小姐,小姐在常家無依無靠,她再也不能幫襯。

“秋桐……”

清澈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秋桐這才望過去。

眼前是一張清秀的臉,目光中都是對她的關切,有些稚嫩的眼睛里閃爍著穩重、縝密的神色,好半天秋桐才反應過來,叫她的是大小姐。

楊茉看向秋桐的手腕,“還有哪里起疹子了,讓我一並看看。”

“小姐,”秋桐只覺得心口一堵,悲傷一下子化開來,“都是我不好,早知道讓春華跟著……我就跟著兄嫂回去……這樣就不會連累小姐。”

從前楊茉蘭只知秋桐脾氣急躁,卻沒發覺她這樣忠心護主,到了這個時候還一心想著主子的處境。

現在不是悲秋的時候,楊茉伸手握住秋桐,語調盡量緩慢,“一會兒常家的郎中就來了,讓我先看了,心里好有個思量,快,別耽擱時間。”

細嫩的小手拉開她的衣袖,秋桐下意識地要縮手,疹病會過人,聽說她得了疹子,屋子里所有人一下子走了乾凈。

小姐膽子最小,遇到事只會躲在老夫人身后,現在聽說她病了,不但來到她屋里,還仔細查看她的疹子……眼前的小姐明明和從前沒有兩樣,卻……又那麼的不同,想到這里,秋桐回過神來,“還有耳后……”剛才管事媽媽來問,她都瞞著。

秋桐低下頭,楊茉仔細看過去。

耳后和手腕上都起了大小不等,不規則的包團,最大的一個如成人指甲般,明顯隆腫于正常的皮膚,是疹子沒錯,重要的是,是什麼疹子。

楊茉伸出手來捏,長了疹子的皮膚像橘子皮一樣皺起來,“癢不癢?你有沒有抓過?”

秋桐頜首,“開始沒有在意,就是覺得癢才抓了幾下……就起了疹子。”

楊茉轉頭吩咐春和,“將窗子打開。”

春和應了一聲,忙去撐開雕葵花的窗子,外面議論的聲音也順著窗縫透進來。

“等她挪出去就將被褥都換了……”

“容嬸家的小七就是起了疹子沒的。”

“你們瞧見,密密麻麻的一片……”

春和咳嗽一聲,那些聲音戛然而止。

楊茉拉起秋桐的手腕對著光仔細看,明顯能看到上面條形抓紋已經腫起。

疹團出現的突然,劇烈的瘙癢感,皮膚劃痕癥陽性,旁邊還有些小米粒大小的水泡除了耳后和手腕,其他地方沒有異常,是蕁麻疹伴皮膚過敏。

因為是裸露的皮膚上才有,應該接觸了什麼的東西造成的。

秋桐昨晚還沒事,今早起床就起了疹子……楊茉將目光落在丫鬟休息的炕上,“秋桐,你用的被褥有沒有換過?”來常家這麼久了才過敏,定然是突然換了用的東西。

秋桐搖頭,“沒有換過,一直都是管事媽媽分發下來的。”

那就奇怪了,楊茉看向窗外,常家還沒有帶郎中過來,“你仔細想想,今天和往常有什麼不同,特別是用的東西……”

秋桐仔細思量,片刻肯定地搖頭,想到這里去炕櫃里將被褥搬出來。

不是被褥,秋桐過敏的地方,都不是被褥才能碰觸到的。單單是耳后和手腕,楊茉伸出手來比劃,是枕頭。

秋桐也恰好想到這個,轉身要將枕頭拿出來,楊茉忙看向春和,“還是你幫秋桐拿。”既然會過敏,還是少碰觸才好。

春和將枕頭遞過來,楊茉才要接,秋桐立即變了臉,“小姐別碰……若是有事……”

秋桐會過敏不代表別人就會,楊茉搖搖頭,將枕頭拿在手里,看起來沒有什麼不一樣,湊在鼻端聞,會有一股淡淡的香味兒。

這是什麼?

楊茉還沒想出究竟,已經看到院子里的程媽媽和郎中。

程媽媽快走幾步進了屋,見到楊茉臉色也變了,“這可怎麼得了,是要過上病氣的,”說著吩咐身邊的小丫鬟,“快,將小姐送回去。”

丫鬟才上前,楊茉先一步坐在旁邊的錦杌上,“媽媽不用擔心,秋桐的疹子不是第一次了,從前在家里就有過,和這個一模一樣,家中的郎中說只要換換衣服,養幾日就好了。”她裝作不在意的模樣,程媽媽才能信她的話。

程媽媽眉心的緊張化開些,看著楊茉有些驚訝。

楊茉眼睛也不躲閃道:“勞煩媽媽了,從前在家里是常有的事,現在大家不知曉才會還害怕。”

程媽媽緩過神來,臉上都是笑容,“旁人也就罷了,遣去別的院子里將養,秋桐姑娘是小姐身邊的人,這可怠慢不得的,還是小心些。”

說著吩咐身邊的兩個婆子,“去內間里仔細看看,都哪里生了疹。”

兩個婆子應一聲,帶著秋桐去內間。

程媽媽笑著向楊茉躬身,“這里有奴婢在,小姐回去聽消息,”

楊茉聽得這話起身就要帶著春和出去,走到門口看到院子里站著的郎中卻又退回來,“既然已經來了,我還是聽聽郎中怎麼說,秋桐都是幫我磨香料才落了這個病,若是能治,我也好放心。”走出門口又走回來,她就是要程媽媽知曉,她不是開始就抱定主意留下來,讓人知曉她提前謀劃,會被認為心機太重。

程媽媽不好再說什麼,畢竟是楊家小姐,現在誰都要謹慎地伺候著,往后如何還要看老夫人、大太太的意思,只得讓人支開屏風,伺候楊茉在錦杌上坐下,然后拉起帷帳,讓郎中隔著帷帳給秋桐看脈。

楊茉仔細地看向診脈的郎中,她在現代是內科醫生,遇到身上起了疹子的病人都要面診,這樣才能根據疹子的部位、大小、形狀辨別出屬于哪種。

秋桐得的是急疹,脈象上又會有什麼改變?

郎中低聲詢問,“可有什麼癥狀?”

旁邊的婆子答話,“只是有疹,不見有熱。”

郎中收回手向程媽媽稟告,“需開健脾除濕湯,疹除則已,不除就要小心防范。”

郎中說的小心防范,就是要將人挪出園子,有了這句話,為了謹慎起見,現在就回將秋桐帶去南院的鹿頂房子,從前秋桐就是在南院養著,沒想到疹子越出越多,竟低熱起來才出了府。

程媽媽忙請郎中開藥方。

楊茉看向旁邊的春和,春和攥起帕子問道:“小姐問,是什麼疹子?”說完不安地看向楊茉。

楊茉輕輕頜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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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8-26 23:00:54
第四章 現代醫術

帷帳那邊的秋桐也緊張地攥起了衣角。

郎中看了看程媽媽,這才回話,“是府上發現的早,現在還不能明確。”

就讓郎中這樣開方,程媽媽向大太太稟告,事情又會發展到什麼地步?楊茉再也不想要那種任人安排,無法掌控的感覺。

這樣思量,楊茉忽然想到一個人,“保合堂的白老先生給秋桐看過脈。”

保合堂是楊家最早在京中開的藥鋪,一直都由白老先生坐堂、管事,白先生年紀大了退避歸隱,祖母才換了管事,現如今保合堂被查封了,可是白老先生的醫名還在,京中的郎中不乏白老先生的弟子,父親就說過白老先生脾氣執拗,卻心正耿直,仁心妙手不圖名利,父親小時候聽過白老先生傳藥經,就是因為沒有這份淡泊之心,父親才沒有繼承祖業,而是走上仕途。

祖母有舊疾,白老先生因敬服祖父,就算不在京中也會年年上京為祖父上香。楊家在京中藥鋪生意越做越大,郎中、先生經常出入家門,可回想起來,讓楊茉信任的人只有白老先生。

秋桐沒有在楊家發過疹子,祖母也不會讓白老先生屈尊給秋桐診脈,現在她說出來,不但是為了震懾眼前這個郎中,還因為白老先生已經隱居,常家無從詢問,即便旁人佐證,她的謊言也不能完全拆破。

那郎中果然停下腳步回過身來,在高門大屋中進出,最要緊的就是管住這張嘴,主子問的才答,一句話不能多說,否則就會惹火上身,可是想到保合堂的白尊老先生,仰慕、尊崇之心油然而生,能在同一個患者身上,聽到白老先生從前如何辯癥,是多少人求也求不來的,當下也顧不得別的,忙問道:“小姐贖罪,不知白老先生如何診此癥。”

如何診此癥……簡單幾個字,就是已經相信秋桐從前也有過這樣的病癥。

權利重新回到她手上。

楊茉穩住心神,仔細搜羅著合適的言辭,“麻病身熱,小兒常見,先見耳、頸、面,后到胸、背、腹部,最后四肢出現疹團,為玫瑰色斑疹,指壓可退色。風疹如是,為粉紅色小疹,出疹處與麻病相反,多發于胸背腹部,四肢較少。水痘,多由咳嗽、發熱而起,先為丘疹耳后變成皰疹。痘癥是惡性起病,來勢洶洶,皆由惡寒起病……”

聽到楊茉的話,郎中的手抖起來,玫瑰色斑疹,指壓可退色……粉紅色小疹,這些辯癥之法他聞所未聞。

所有的疹病,光從外觀上短短幾句話就已經區分開來,如何用得著幾位郎中就脈案辯癥會診,不愧是白老先生。

“秋桐這病既沒有身熱,又是局限在幾處出現,且大小、形態不一,皆為碰觸異物所致,不同于常見幾種疹病,白老先生說只需換干凈衣物、被褥,不再碰觸異物,用清熱……利濕,祛風止癢的藥方,疹團自行消失。”

郎中仔細記著楊茉的話,生怕忘記,好半天才一揖拜下去,“今日聽得白老先生的脈論,學生受用不盡。”

火候已經差不多了,楊茉道:“只因為我讓秋桐磨香料才會發疹,所以白老先生的話我記得很清楚,依先生看,秋桐的病和上次可相同?”

郎中不敢怠慢又將疹子的形態問了婆子一遍,婆子仔細查看一一對答,旁邊的程媽媽不時地看屏風后的楊大小姐。

都說楊大小姐不通藥性,卻能將這些記得清楚,轉念想想也並非沒有可能,到底是杏林世家,耳聽目染自然也會懂得一些。

郎中問清楚這才道:“在下來看仍是舊疾。”

楊茉追問,“是否用白老先生的方子即可?”

郎中一臉恭敬,“自然再好不過,任誰都難敵老先生。”

楊茉站起身來,心中豁然開朗,這是到了古代,第一次讓她感覺到舒暢,“那就勞煩先生開一劑藥方。”

郎中又再三謝白老先生,這才去旁邊開了方子交給程媽媽。

郎中出了門,楊茉從屏風后走出來,向程媽媽行了禮,“勞煩媽媽了。”

程媽媽笑容可掬,“小姐這是哪里的話,都是奴婢該盡的本分,”說著看向秋桐,“雖說這是秋桐姑娘的舊疾,可還是小心點才好,小姐大病初愈身體還虛著……”

程媽媽苦口婆心地勸說,她也不好再駁斥,“讓人將耳房收拾出來,秋桐過去住兩日,等疹病消了再進屋伺候。”

楊大小姐病這三年和從前可是大不一樣了,好像多了不少主見。程媽媽道:“那就照小姐安排的來辦。”

秋桐看著擋在她前面的小姐,羸弱的身體直直地站在那里,仿佛無論如何也不會動搖半分,不由地眼睛一酸,差點掉下眼淚。

耳房設了床榻,楊茉吩咐春和,“換一套新的被褥。”

春和應了一聲忙去安排。

到了晚間秋桐身上的疹子已經消了不少,秋桐笑著將袖子拉開給楊茉看,“多虧小姐,奴婢的病才好了。”

沒想到郎中的中藥這樣好用,若是在現代就要是抗過敏的藥物,現在用中藥依舊能達到這個效果。

左右沒人,秋桐低聲道:“小姐什麼時候學了醫術。”

楊茉蘭是沒有,她則是在幾百年后的醫學院畢業,讀研究生、進修,還因為陳東下基層求前途的原因挪過好幾家醫院,陳東有了外心之后,她干脆去援藏,就是在那幾年,她的心情豁然開朗。

背叛、辜負,想想不值一提。

援藏時醫療設備也不齊全,她跟著當地的郎中學了不少草藥藥理,這也算是陳東和小三給她留下的一筆最大的財富。

“我沒學多少,不過在祖母那里耳聽目染,父親也教我一些,只不過那時候我不在意罷了。”

說到這里,楊茉看向秋桐,“你小時候得過的病癥都有誰知曉?”秋桐這病起的急,又偏偏在她剛醒來之后,好像是故意讓她身邊少了人幫襯,常家就是這樣對付楊茉蘭,將她扔在小小的院落里,不聲不響地活著,所以常亦寧的賜婚才會進行的那麼順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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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生母

秋桐想了想,“這里面的事我都不大知曉,想來想去,老子娘可能告訴了哥哥。”

話說到這里,春和抱著秋桐之前用過的枕頭過來,向楊茉頜首,“我又聞了聞,是薔薇硝。”

薔薇硝?這是什麼東西?楊茉一時思量不出,硝……是硝石?印象中硝石是做火藥的,秋桐小時候又怎麼會接觸到硝石過敏。

“薔薇硝是做什麼用的?”楊茉抬起頭來問。

春和小心翼翼地將枕頭拿開,“若是哪里起了癤,用上很快就能消了,還能治蘚病。”

春和說的癤,就是毛囊炎,楊茉去過流動醫療站,身邊有位良師益友,如果說用來治毛囊炎,那一定是銀硝,“薔薇硝好得來嗎?”

春和搖頭,“普通的硝倒是好來,這上面有清淡的薔薇露香氣,”說著看看窗外,“我們院子里沒有見誰用過。”

秋桐臉色有些難看,她從小就進了楊家,唯一和家人見面不過就是捎些銀子,哥哥嫂嫂平日里待她還好,還說為她存著銀錢,將來也好添妝……“眼見就到月底了,我讓人送個消息,將月例捎回去。”借著這次見面,也好看看清楚,是不是她家人和別人串通,故意在背后搗鬼。

秋桐不知道這件事的厲害,楊茉蘭這個經歷過一次的人最有感觸。秋桐、春和出府的時候楊茉蘭身子還有些羸弱,常家送來伺候的丫鬟雖然盡心卻不知她的脾性,因此身上的病又拖了大半年,才算出來見人,那時候常亦寧以后的正室妻子喬氏已經頻頻進出常家。

秋桐前世死在狠心的兄嫂手上,楊茉道:“若是錯了。”

秋桐咬緊嘴唇,“大不了我做牛做馬補償他們,卻也不能蒙在鼓里。”

楊茉看向窗外,天氣越來越熱了,馬上就要進入夏天,“我記得你嫂嫂家里腌的酸黃瓜和小醬菜很好吃,你讓人稍話回去,請她下次帶來一些。”

嫂嫂的醬菜是遠近有名的,她這才幫著兄嫂存些銀錢,將來好開鋪子。

楊茉看著角落里的枕頭,“銀硝有人拿來吃嗎?”

春和忙搖頭,“只是嘴里破損能塗一些,誰也沒吃過。”

掌握一些別人都不知曉的信息就是她最大的砝碼。銀硝有利水、瀉下的作用,若是真的有人算計她,她就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想到這里楊茉看向春和,而且銀硝最大的好處是,不像大黃、芒硝、蕃瀉葉,明眼人都知道是用來做什麼。

“想法子弄些硝來。”

春和點頭,硝不似薔薇硝那麼難得,可是大小姐要用硝來做什麼。

秋桐退下去養病,楊茉靠在床邊看醫書,祖母、父親、母親留給她的就是這些了。書頁上的字映入她眼簾,從此之后她要做個睚眥必報的人,這個世界就是如此,只有強者才能生存。

中通二十七年夏,楊茉蘭服喪滿二十八個月,楊家遠枝長者占卜為大吉,楊茉蘭才脫去了孝服走出屋門。這是楊茉來到這個世界第一次抬起頭看到碧藍的天空。

“知不知道陸姨娘去了哪里?”

春和聽得這話嚇了一跳,忙抬眼看向半靠在軟榻上看書的大小姐。

陸姨娘是大小姐的生母,剛才她和秋桐還說起……陸姨娘打聽大小姐的事。

楊茉眼睛從書本上挪開,春和回道:“一直在京郊住著,前幾日還托人捎信,要見小姐一面。”

陸姨娘是唯一為楊家生下子嗣的人,可沒過多久男嬰就通身變成了金色夭折了,楊老夫人請普塵大師來做道場,普塵直言恐是惡兆,男嬰小殮一過,楊老夫人做主要將陸姨娘放出府去,還是楊秉政不肯,求楊老夫人看在陸姨娘生下楊茉蘭的份上,容她留在楊家,楊老夫人本想等楊秉政回到任上,再將陸姨娘挪去莊子,楊秉政卻將陸姨娘帶去了安慶。

秋桐聽得春和的話,也上前,“老爺、太太沒那年,陸姨娘又有過身孕,結果還沒有足月就落下來,老爺生怕老夫人知曉了生氣,一直使人瞞著。”

這樣的情況好似被普塵大師料準了。

“小姐,常家人都很不高興提起陸姨娘。”

常家是怕沾染上晦氣。

在現代,只要得了病就會去醫院借助各種儀器診斷,現代的診斷學是很成熟的,可這是在古代,大家對不知曉的東西總是存在錯誤的認識。楊家有今天,不管是父親官場失利還是被人算計陷害,都和陸姨娘無關。楊茉看著秋桐、春和兩個丫頭緊張的模樣,淡淡一笑,她身邊的親人已經少之又少,她不能因這種謬誤失去和親人團聚的機會。

陸姨娘是她生母,一個正常的現代人,誰會對自己的母親不聞不問。

楊茉忽然想起來,“家中的郎中有沒有說陸姨娘生下的孩子是什麼病癥?”

秋桐搖頭,“郎中說不出,大家才覺得怪異……”

話剛說到這里,外面傳來腳步聲,門簾一掀,管事媽媽進門向楊茉行禮,笑著道:“眼見就要換春衫了,也不知小姐平日里都喜歡什麼顏色的,老夫人吩咐將從前給小姐的成衣匠叫進府。”

脫了孝服就能從小院里出來向常家長輩行禮,常家為了面子上好看,也會安排人來給她量身。

說話間一個穿著姜黃褙子的婦人低著頭進門。

春和看著露出欣喜的神情,是從前給小姐量衣的姜婆子。

姜婆子圓圓的臉上透著親昵,躬身聽著管事媽媽吩咐。

“老夫人說了,多給小姐做幾套衣裙,衣料不夠盡管開口。”

“夠了,夠了,”姜婆子一件件衣料看過去,“夏秋兩季的衣裳料子都全了。”

管事媽媽聽了很高興,將身邊的丫鬟叫出來,“有一雙巧手,讓她給小姐做鞋襯,免得小姐穿著不舒服。”

安排好一切,管事媽媽向楊茉行禮,“奴婢還要去幾位小姐那里安排,就先退下了。”

楊茉回了禮將管事媽媽送走。

眼見著大家都退下去,屋子里沒有了旁人,秋桐和春和對視一眼,還是秋桐先放下手中的笸籮道:“師傅從外面來,有沒有聽說我們家的事?”

姜婆子收斂了笑容,小心地看楊大小姐一眼,見大小姐沒有阻止的意思才低聲道:“倒也沒什麼。”沉下頭臉色有些不自在,好半天才僵硬地賠笑,“已經量好了,小姐就放心吧,我一定親手做精細。”

楊茉頜首轉頭吩咐春和倒茶來。

小丫鬟也搬來折杌讓姜婆子坐下。

姜婆子不敢實坐,只挨了個邊。

姜婆子明顯的有些拘束,仿佛是有話不敢說的模樣。

楊茉打量兩眼故弄玄虛的姜婆子,“有什麼話不好說?”

姜婆子目光閃爍,半晌才嘆口氣,左右看看很害怕的模樣,“小姐別怪,外面有些閑言碎語,小姐還是不知曉的好。”

越這樣說,她就越好奇。

姜婆子抬頭看了楊茉幾次,知道托不過去才道:“都說咱們太太的喪事做的簡單……太太不能好好入土為安……如今還在府里……”

話說的很隱晦,大家卻都能聽明白,姜婆子是說楊府鬧鬼。

秋桐豎起眉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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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下藥

屋子里氣氛一變,姜婆子臉色一變忙起身告饒,“小姐饒了老身,老身原本也是不想說的,”說著伸出手來摑臉,“好的不說,偏說這些招人嫌的。”

姜婆子垂頭喪氣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話已經說到這里,不用再藏著掖著,楊茉坐下來看向秋桐,“讓姜師傅將話說完。”

姜婆子如蒙大赦般停下手里的動作,謙卑地躬身道:“大太太慈悲,從前老身家中有難都是大太太幫襯,老身家中哪個沒吃過楊家的恩惠,老身聽說這些特意買了紙錢去府外燒了,倒真是見到了從前府上的家人,也是去吊唁的。”

楊家的家人分發投靠的,出京還鄉的,只有她身邊留了些人一起帶進了常家,半夜去燒紙錢的又是誰?

楊茉道:“你說的家人是哪個?”

姜婆子不敢隱瞞,“是跟著陸姨娘的,陸姨娘如今是無處可去,就將身邊的家人遣了干凈,家人都說,陸姨娘也撐不了幾日就要跟著老爺、太太去了。”

楊茉心中驚訝,厲眼看向姜婆子,“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是真是假我早晚會知曉。”

楊大小姐從來就像軟軟的面團,什麼時候這樣聲色俱厲過,姜婆子也有些慌張,“這我可不敢胡說,家人還在說,陸姨娘早已經不是楊家人,就算殉了又能怎麼樣,”邊說邊悄悄去看楊茉,“可誰也勸不動姨奶奶。”

姜婆子說完話就停下來微低著頭,仿佛怕被人看透似的。

楊茉看一眼秋桐。

秋桐拿了二兩銀子上來遞給姜婆子,姜婆子不敢再說什麼,行了禮恭敬地退下去。

姜婆子雖是別有所圖,她說的話也不一定全是假的,現在她孝期滿了,能出門活動,首先想的就是身邊的親人,父親、大太太沒了,誰也不知道安慶到底發生了什麼,唯有陸姨娘是從安慶扶棺回京的,“有沒有法子讓人去打聽一下陸姨娘那邊的情形。”

春和頓時一怔,她的雙手緊緊攥在一起,“小姐……姜婆子的話也不一定是真的,再說陸姨娘……”

楊茉抬起眼睛,徑直看向春和,“陸姨娘生下的孩子會夭折,那是因為得了病,和災禍無關。”

放在從前,小姐這樣說她們肯定會疑惑,可是經歷了上次的疹癥,兩個丫頭心里就對楊茉十分信服,兩個人互相看看不再反駁楊茉。

楊茉知道兩個丫頭是為她著想,目光微微輕軟下來,“秋桐,你再將我那個夭折的弟弟情形說一遍。”

秋桐仔細思量,“奴婢也只是看過小少爺一眼,別的都是聽伺候小少爺的奶子說的,小少爺生下來還好好的,卻不幾日就變了顏色,郎中們給小少爺用了不少的藥,連給大人吃的藥都用上了,可……還是沒救過來。”

剛生下來孩子會患的病癥有許多,光是聽秋桐含糊的說,她也不能斷定到底是什麼病癥。

“你說是變了顏色,什麼顏色?你可仔細看了?”

“金黃色,”秋桐很肯定地說,“是金黃色。”

楊茉心中有些思量,可是她還有更多的疑問,只有見到陸姨娘才能知曉。

主仆幾個話說到這里,小丫鬟梅香進來稟告,“外頭的媽媽來了,說秋桐姐姐的嫂子在后門等著呢。”

秋桐拿起旁邊的笸籮,“怎麼偏這時候過來,針線房還等著我分線。不是說好了讓明兒一早。”

梅香道:“姐姐的嫂子說了,沒有時間等明早兒也行,正好老公婆倆要去交貨。”

聽到交貨兩個字,秋桐皺起眉頭,上次兄嫂從她這里拿了月例,已經夠開個小鋪子,現在怎麼又要交貨給旁人,開鋪子的銀錢哪里去了,本來心里懷疑兄嫂的愧疚,現在一掃而光,挺直了脊背,“那就讓婆子說一聲,明兒一早過來,別過卯正。”

梅香應了下去。

秋桐端了茶給楊茉,“小姐為什麼非要等到明日早晨才讓我見嫂子,萬一今日她去見府里的人,我們也不知曉。”

楊茉喝了口茶,“沒有從你嘴中聽到消息,不會急著去見誰,”秋桐舅母這般勢力的人心中算盤打的精,知道用什麼能換來銀錢,“至于為什麼要在明天……你不是說常家有客人要來。”那個算計她的人果然現行,就要在客人面前,那樣才算丟丑。

第二天一大早秋桐就將月例送了出去。

微微發福的嫂子丁氏早就等在門口,看到秋桐眼睛笑開了花,卻還一臉的為難,“都是你侄兒,看上了鄰村的細娘,急著要定親事,鋪子也就能開成了,”邊說邊去看秋桐的臉色,“你哥哥說,為丁家傳宗接代是大事,可這樣一來就要辛苦姑奶奶。”

每一次來拿錢都有說辭,尤其是嫂子穿著的這件灰色衣裙就從來沒換過,醬菜一壇壇賣出去,總不至于一件衣服也買不起。

秋桐將手中的醬菜壇子重新塞進丁氏的懷里,“以后不要送這些了,小姐已經摘了孝出來走動,小院子里的規矩也不比從前隨便,府外進來的東西一概不能收。”

“呦,這是怎麼了?我的姑奶奶,誰給你氣受了。”

秋桐耐著性子,“這是府中的規矩,我們也不能亂來。”

千里迢迢拿來的醬菜哪有拿回去的道理,丁氏忙道:“僅這一次,姑奶奶拿著吧,天熱了也好下飯。”

秋桐不肯收手,壇子向前一頂撞得丁氏生疼,丁氏的臉頓時就落下來,卻不好在這時發作只能忍著,“姑奶奶輕些,給我……我拿回去就是。”忙伸手將壇子抱在懷里。

“給你的月例是我攢下的一半,從今往后家中我也難貼補,嫂子多做些醬菜來賣也就是了。”

聽說到手的銀錢就要沒了,丁氏慌張起來,“姑奶奶這是鬧得哪出,怎麼也要等到你侄兒訂了親……”

秋桐冷笑,“怕什麼,他不是還有父母,我這個做姑姑的不過是幫襯罷了。”說完轉身就走。

丁氏忙在背后喊叫,秋桐就似沒聽見,轉了幾個彎就消失在園子里。

秋桐一口氣回到小院子,看到坐在椅子上看書的楊茉,才停下來喘氣,這些年她一直任勞任怨地將月例銀子交出去,為的就是丁家能有個好的將來,她和兄嫂之間也是客客氣氣,只有今日,她聽小姐的話拉下臉來試探,兄嫂真心對她好不會在意這些。

春和倒了杯茶給秋桐,“別急,慢慢聽消息,興許你嫂子不會去見旁人。”

秋桐不安地想著袖子里層層包裹的手帕,等到春和出去,才走到楊茉身邊,楊茉親手拿了出來。

醬菜壇子里放了一些銀硝,有人吃了不久就會顯出癥狀,雖然頂多是腹瀉,卻有足夠的機會她去找那只害人的手。

楊茉看向秋桐,“去凈凈手,”銀硝雖然在手絹里,秋桐也可能會不小心碰觸到,“不要讓旁人知曉。”

秋桐頜首,下藥的事連春和都被蒙在鼓里,是怕萬一有人查起來……“小姐放心,奴婢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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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你要小心

春和拿來杏黃色暗繡對襟褙子拿來給楊茉換上,雖然已經過了孝期,楊茉從心底里卻不願意穿太艷的衣服,或許是失去親人的悲傷終究還沒有從心中褪去。

“小姐梳單螺髻還是雙螺髻。”春和低聲問,小姐從前來常家,都是梳這兩種發髻。

楊茉蘭比常亦寧小七歲,所以從前她每次來常家都裝扮的顯年長些,兩府都知曉這個秘密,楊茉看了一眼鏡子,鏡子里的楊茉蘭和如今的楊茉重疊在了一起,只是唇邊多了一絲不足道的笑容。

幾十年不論是打扮還是性子,都努力去迎合一個人,想一想就已經讓她膩煩,她為何要做那個追云的人。

“就梳雙丫髻。”雙丫髻看起來更稚嫩,也適合她如今的年齡。

春和應了一聲,仔細地為楊茉梳頭發。

“外面張燈結彩的好熱鬧,大老爺專門從外面買了香木做的大船放進湖里,要在湖中心的亭子里宴客。”

這樣精心的安排,是想讓外面人知曉常家藏著一位知書達理、溫婉賢淑的常三小姐,經過這次宴席,常三小姐的名聲也會漸漸傳開。

真是一個露面的好時機。

楊茉想著微微笑起來。

常大太太的小院里,雙枝抱著一個醬菜壇子進屋。

東西才放在八仙桌上就有小丫鬟進來喊,“太太讓人擺飯呢,快去伺候吧!”

雙枝應了一聲,快步走出屋門,卻想了想又折返回來將醬菜壇子一起拿了出來。

內室里常大太太才換好了衣服,看到雙枝手里的東西,“哪里來的?”

雙枝將醬菜壇子放下來,“廚房施大娘送來的,天氣熱了太太胃口不好,讓我拿些醬菜也好下飯。”

常大太太頜首,雙枝忙去擺飯。用完了飯菜,屋子里剛收拾干凈,外面傳來常三小姐的聲音,“快點,快點,晚了就來不及了。”

急促的腳步聲過后,常大太太抬起頭,常三小姐隨便梳了個纂三步並作兩步跑到她身邊,“母親,快瞧瞧我,這件杏花交領襦裙好不好看。”

常大太太也不回話,只是吩咐旁邊的雙枝,“去將飯菜拿來給三小姐。”

常三小姐忙擺手,“已經在屋里吃過了,廚房做的粳米粥,還有小醬菜。”

常大太太這才重新打量起常三小姐的穿著,“這件衣服不行,”說著看向雙枝,“去將我剛給三小姐做的衣裙拿來。”

常三小姐聽得頓時一喜。

楊茉恰好在卯時中進了常大太太的院子。

門口的丫鬟見到楊茉忙進屋稟告,簾子一掀開,楊茉聽到里面歡聲笑語,“還是母親做的衣服好看,母親像五哥哥小時候那樣,也給我編一頭的辮子。”

然后是常大太太的聲音,“女孩子怎麼能梳男孩子的發式。”

楊茉走進屋,黃花梨方背椅上鋪著大紅色芙蓉鯉魚蜀錦,梳著圓髻的常大太太坐在上面正低頭看伏在膝上的常三小姐。

常三小姐穿著海棠色梅花對襟箭袖,下面是九霞裙,頭發散著還沒有梳起來,柔順地散在肩上。

聽到腳步聲,常大太太抬起頭來看到楊茉,溫和的臉上泛起更多的笑意,常三小姐也一下子站起身,快走幾步到楊茉身邊拉起楊茉的手,“妹妹怎麼來了……你身子好了沒有?快過來坐下,聽說你出了孝期,我正想去看你。”

楊茉走到常大太太跟前,松開常三小姐的手,旁邊的丫鬟送來跪墊,楊茉規規矩矩地行了大禮。

常大太太笑容親切,忙起身拉住楊茉的手,仔仔細細地看,“你病的時候我常去看你,現在臉色終于好起來了。”

常三小姐挽住楊茉的手臂,三個人一起坐在軟榻上,楊茉迎上常大太太的目光,“躺了這麼多天,已經好了,就想著還沒給長輩問個安。”

“那正好,”常三小姐抬眼飛快地在楊茉身上掃了一圈,淡色的衣衫和雙丫髻,看起來就像小孩子,“我們一起去給祖母請安。”

常大太太笑容一下子在臉上散開,“老夫人看到你不知道多歡喜。”

“還有我呢,”常三小姐膩上來,“我還沒有梳頭,母親別看到妹妹就忘了我。”

常大太太被磨的沒法子,只好讓下人將妝匣子拿出來,常三小姐坐在彭牙方凳上笑著看常大太太拿起梳子,楊茉坐了一會兒就覺得腿上僵硬,不知是誰逗得廊下的鳥兒嘰嘰喳喳地叫起來,楊茉就偏著頭向外望。

不過是片刻的失神就被常大太太看到,“大老爺的同僚送來的,你喜歡就去看看。”

楊茉被說中了心事抿著嘴站起身向常大太太行了禮,帶著春和出了門。

余媽媽看著楊大小姐的身影,也彎起了嘴唇,到底是小姑娘,難掩稚嫩,玩心也重,喜惡都擺在臉上。

鳥兒在籠子里跳來跳去,似是很快吸引了楊茉的目光。

等到旁邊的人少了,秋桐轉了個身,走近楊茉兩步,低聲道:“是崔大太太要來。”

崔大太太是祖母和常老夫人同族的侄女,平日里也有些來往,常三小姐的婚事就是崔大太太從中說項,嫁去了兵部侍郎魏家。

魏家的夫人楊茉也見過,魏夫人身子不好,常來楊家求藥,是個很和善的長輩。祖母說常三小姐有福氣,后來也果然應驗了這句話,魏二爺立了大功去了通政司,常三小姐早早就從魏夫人手里接了一半的家。

常三小姐穿好了衣裝挽著常大太太出了屋子,幾個人走到月亮門,常大太太吩咐下人去準備宴席,常三小姐正好和楊茉湊著說話,“妹妹那里還有沒有醫書?”

常三小姐小時候看《天寶雜記》就要學才德兼備的康王妃,于是也算得上是博覽全書,其實才德兼備倒是次要,康王妃最讓人津津樂道的是相夫教子,常三小姐想借著康王妃的名聲爬上去。

從前楊茉蘭對常三小姐有求必應,殊不知這個身體如今已經改弦易轍。

楊茉看也沒看常三小姐,“父親、母親去世之后,我也想看看那些家傳的醫書,姐姐若是願意就去我屋里一起看。”

這是在拒絕她。常三小姐不由地停下腳步,轉頭去看楊茉,鴉青的頭發,賽雪的皮膚,嫣紅的唇色,臉上仍舊是乖巧的表情……看起來和從前沒有不同,只是卻讓她覺得……有些不一樣。

常三小姐不由地心中不快,這樣一遲疑楊茉已經走在了她前面,她不禁快走了兩步,鞋間陷在青石的縫隙中不由地趔趄兩步。

楊茉轉過頭來,在陽光下露出笑容,“姐姐慢著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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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機會

常老太爺辭世之后,常老夫人就搬去了墨園,將園子里最好的怡園騰了出來,過了一座菱花木窗鑲嵌的花墻,前面已瞧見墨園院落,院子正中是一塊如長刀般的壽山石,兩邊種了翠竹,中間也有石筍,堂屋門口立著半幅楹聯,上面字剛剛重新刷過,筆跡銀鉤鐵畫,透著一股恢宏氣勢。

屋前的簾子已經卷起,穿著青色比甲的小丫鬟忙向眾人行禮。

過了堂屋就是抄手走廊,后面的院子種著櫻桃樹和垂絲海棠,走廊兩側放滿了各式盆景,花草陽光下長得正茂,穿著醬色對襟比甲的陳媽媽早就等在那里。

“老夫人怎麼樣了?”常大太太低聲詢問。

陳媽媽忙道:“身上還不大好,倒是有些精神了。”楊家出事之前老夫人就病了,后來聽說楊老夫人、楊大人夫婦沒了,心中著急病得更厲害起來。

楊茉跟著常三小姐上前,陳媽媽親切地喊了一聲,“三小姐,親家小姐。”

楊茉還沒回禮,只聽得屋子里傳來聲音,“老夫人正問親家小姐呢。”

常三小姐拉著楊茉向里面走去,過了紫檀木嵌象牙屏風,前面已經有人打了軟簾,熱氣騰騰的湯藥味夾雜花香撲面而來,屋子里有小丫鬟拿著熏爐慢慢扇著團扇,檀木小書案上擺著新夾的桃花。

常老夫人靠在臨窗的大炕上,下面站著三四個大丫頭端著碗盞伺候。

常老夫人看到楊茉,滿懷慈愛地伸出手來,“好孩子,快升炕讓我仔細瞧瞧。”

楊茉走過去,手便讓常老夫人攥住坐在炕邊。

看到楊茉,常老夫人想到妹妹一家的禍事,登時紅了眼睛伸手將楊茉拉進懷里安慰,“在我這里也是一樣,我就是你的親祖母,你只管將這里當做自己家,心中有什麼不痛快就來和我說,你放心有我一日都不能委屈了你。”

不等楊茉說話,常三小姐就搶著說,“祖母安心,我也會照看妹妹。”

常老夫人欣慰的頜首。

正說著話,外面的丫鬟來道:“崔大太太和魏夫人來了。”

楊茉明顯感覺到身邊的常三小姐挺直的脊背。

外面傳來讓楊茉熟悉的咳嗽聲,緊接著穿著松花二色云紋褙子的魏夫人進了屋,然后是體形頗富態的崔大太太和梳著挑心髻穿品紅鳳尾紋褙子的常二太太。

魏夫人、崔大太太上前給常老夫人見禮,常三小姐和楊茉也忙著行禮,一番客套過后,下人搬來交椅請大家坐下。

“這是茉蘭,秉正的女兒。”常老夫人聲音一落,楊茉感覺到所有人投過來的憐憫目光。

崔大太太的目光一閃而過,聲音卻帶著悲傷,“可憐見的,這麼小的孩子,多虧還有老夫人照應著。”

常老夫人嘆口氣,“楊家在太醫院的時候,京里不少人都受過楊家恩惠。”

楊茉低下頭,常老夫人刻意提起從前,是想要父親如今犯的案子劃清界限,免得魏家會因她這個孤女有所顧慮,想透這一點,楊茉忽然十分想笑。

本來坐在一旁的常三小姐也靠過來,提起帕子掩在鼻尖,聲音略有些沉悶,“茉蘭妹妹是可憐人。”

看到常三小姐的慈悲心腸,魏夫人的目光果然更加親切了些。

一轉眼到了常老夫人用藥的時辰,陳媽媽親手將藥丸端上來。

崔大太太關切地開口:“我記得老夫人從前落下病根,咽不下苦藥,如今可還這般?”

陳媽媽低頭笑著道:“多虧了有三小姐在,老夫人的藥都是按時服用。”

崔大太太有些驚訝,卻轉眼明白過來,“老夫人最疼晚輩,常三小姐從旁勸著,也難怪是這樣。”

陳媽媽就抿嘴,“這些藥都是三小姐按照楊家做蜜丸的方子親手做的,比尋常藥丸都要甜些,上次郎中來了嘗了嘗,還說這法子好呢。”

魏夫人聽了笑,“三小姐才貌雙全,難得還通曉醫理。”

常三小姐聽了,低下頭露出羞怯的笑容。

這樣的場合烘托下,常三小姐確實變得“絕非凡品”起來。

不多一會兒又有媽媽稟告,“郎中在門外候著。”

魏夫人聽了就起身告辭,常老夫人正好從套間里出來,伸手留住魏夫人,“宴席都安排好了,如何也不能走。”

大太太、二太太都勸起來,“您走了,我們這場面可如何支撐。”魏夫人只好客隨主便,重新坐下來。

常老夫人讓人扶著腰下地,常三小姐忙上前伺候。

楊茉也起身去幫忙,趁著眾人不注意,楊茉伸手去摸常老夫人的足踝和小腿,輕輕按下去隔著襪子撫摸,剛才施壓的地方沒有恢復原狀。

和她猜想的一樣,常老夫人是水腫。

常老夫人眼瞼周圍厚重、明亮,並不是因體態臃腫才能有的情形,她有豐富的臨床經驗,一眼就能看出哪些屬于常態,哪些是病容。常老夫人臥床這麼久病情一直沒有好轉,可見是服用的藥劑並不一定對癥。

見楊茉還沒將老夫人的鞋穿好,常三小姐過來幫忙,“這是新鞋,松口緊了些。”很有孝心的樣子。

陳媽媽帶著丫鬟服侍常老夫人去側室里診脈,一盞茶功夫,常老夫人從側室里出來,大家迎出去聽郎中辯癥。

常老夫人略顯疲倦,倒是常三小姐滿面笑容,向眾位夫人稟告,“郎中說祖母的病大有起色。”

丫鬟搬來折杌,郎中在屏風后行了禮才坐下寫方子。

郎中將方子寫好管事媽媽呈上來遞給常老夫人看,常老夫人擺擺手,“眼睛早就不中用了,還是讓亦宛看看和從前的方子有什麼不同。”

楊茉身邊的三小姐常亦宛將方子拿在手中細細讀起來,楊茉也想湊過去看個究竟,誰知那郎中的字寫的潦草,她還沒辨認出幾味藥,常亦宛已經自信滿滿地看好,“這藥比之前的又少了兩味,加了黃芪、桂心補血。”

常亦宛說著話,楊茉看向屏風后的郎中,那郎中也沒有異議,“小姐真是好人才,竟懂得藥性。”

常二太太道:“老夫人是受了傷寒,前兩個月就開始發熱,現在總算除了熱病。”

那郎中躬身仔細聽著,“熱病散了,現下臟腑風虛,風止則氣絕,故要補氣補血。”

常老夫人嘆氣,撐起手來扶額,“人老了,就是不中用,除了這病那個病就來,從前的頭疼病又犯了,眼前都是白花花的一片,到了晚上還咳嗽起來,飯菜也不愛進,若是先生能治好我這個病癥,那便是我的大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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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8-26 23:02:28
第九章 舌戰(上)

大家聽著老夫人論病癥,常大太太這時進了門,笑著道:“飯菜已經備好了。”

常老夫人身邊已經有人伺候,常亦宛站起身來親親熱熱地拉著楊茉,“我們去擺箸。”

楊茉輕巧地就甩掉常亦宛的手,“姐姐喜歡聽藥理,我們何不好好琢磨一下郎中辯癥。”

說著話,清秀的臉抬起來,眼睛就格外大而明亮,目光閃爍中透著幾分的認真。常亦宛不禁驚訝,楊茉蘭對醫術向來沒有興趣,這次怎麼會主動留下來要聽郎中說脈,轉念間她心中豁然開朗,楊茉蘭是想要哄祖母開心,現在的楊茉蘭已非從前,不但要迎合母親的意思,還要討好祖母,才能在常家立足,心中一歡喜就順著楊茉的意思坐下來,“那我陪著妹妹一起聽。”

屋子里重新安靜,郎中那邊接著稟告,“老夫人先是感了風寒,才引發此證,故是外風所致,只要按時用藥就會慢慢好轉。”

久病成醫,常老夫人覺得郎中的話十分有理,她的病就是起自咳嗽發熱,“先生好脈息,我照單子服用便是,”轉頭看向陳媽媽,“拿車馬銀給先生。”

郎中躬身謝過常老夫人。

楊茉將常老夫人主訴的癥狀整合在一起,常老夫人一直有頭疼、眩暈的舊疾,這次的病又是因發熱才引起的,加上老夫人眼瞼、小腿水腫,首先應該判斷的是腎病。急性腎炎,起病初會惡寒,惡風,也就是郎中所說的風癥。

常老夫人身形臃腫,年齡六十多歲,長期的頭暈頭痛,根據她在門診接待患者的經驗,常老夫人極有可能是高血壓病。如果她判斷的準確,那麼常老夫人就是同時患有高血壓病和急性腎炎,這兩種病看起來沒有絲毫關聯,其實是息息相關,因急性腎炎引發的高血壓病癥,是腎性高血壓病。常老夫人長期服藥,或許血壓會暫時得到控制,卻因這次腎炎造成全身水腫,血容量擴張,引發高血壓病。

郎中靠祛風、補氣補血,或許會改善常老夫人的癥狀,卻不能立竿見影,而她需要這個立即見效的機會,在外人面前留下些名聲,“郎中先生有沒有想過,老夫人的病也許是起于腎。”

郎中即將背上藥箱,屋子里傳來清脆的詢問聲。

屋子里眾人都將目光落在梳著雙丫髻十五歲的楊茉身上。

郎中對一個小孩子的話不以為然,起于腎?這話是從何而來。《千金方》里明確說過,頭疼、暈眩是謂風眩,應該從風而治,所以眼下應該補氣養血祛風。高門大戶中的小姐,才學了一點醫理,就會在人前賣弄才學,凡是遇到這種情形,他都會裝作十分有耐心的樣子,仔細作答,“老夫人的病癥是風寒引發了舊疾。”

婉轉地在駁斥說話的小姐。

話音剛落,楊茉又不慌不忙地說,“可是老夫人的腿腫的厲害,我父親曾說過,腎主水,水氣不通,那不是造成淤塞。”在古代沒有高血壓這樣的病名,頭疼只認為是受了風,她雖然不能用現代的研究成果來問郎中,卻可以將昨晚看到的名詞拿來用。

女公子的話說的讓人好笑,誰都知曉頭痛病是因為肝氣上逆和腎又有什麼關聯,郎中不好明著說,只得躬身沉默。

屋子里一瞬間靜寂下來,氣氛顯得有些尷尬。

郎中的態度再明顯不過,是十分不贊同她的說法,楊茉並不著急,想要用現代的研究成果本就不可能隨便說服一個古代人。

常老夫人慈祥地笑著看楊茉,“老婆子是得了頑疾,一身的病癥,哪里都不舒坦,來日方長,慢慢治吧!”說著向她招手,“我們去花廳里瞧瞧。”

楊茉走過去拉住常老夫人的手,“姨祖母這些兩日有沒有頻頻去凈房,還覺得渾身乏力,身上如同背了水袋。”

常老夫人轉過頭來看楊茉。

楊茉則踮起腳尖在常老夫人耳邊輕聲說了一句,常老夫人的眼睛一亮,神情十分驚訝,“這是你父親教你的?”

楊茉頜首,說到這里笑著看向常亦宛,“我和宛姐姐都聽過父親讀藥性,只不過我懶不願意去背,父親就想著法子教我些有趣兒的辨癥法子。”

之前引出白老先生是為了救秋桐,現在讓大家慢慢接受她懂藥性,目的就更為明確,一個寄居在他人籬下的人,越是默默無聞越是任人擺布。

既然常亦宛引出了楊家,她也要承她這份人情。

常亦宛剛要說話,卻被楊茉打斷,“姐姐常去我家,知道我父親只要回到京里就和家里的郎中辨癥,有一次我和姐姐還藏在屏風后偷聽呢。”

常亦宛表現的和她這樣的親近,她也要時不時地迎合一下。

不管常亦宛的反應,楊茉接著道:“父親記掛著老夫人,常常和我說恐將有一日老夫人的頭痛病累及到腎,就會出現我剛才和老夫人說的情形。”

常老夫人的臉色頓時變得有些深沉。

無論是誰被人說中了病癥都會緊張,她不用去說服郎中,只要讓老夫人相信即可,在場的都是聰明人,只要看老夫人的臉色,就知曉她說的話真不真。

病急亂投醫,何況楊家的醫術是尋常人都及不上的。

常老夫人思忖片刻,“你父親有沒有說用什麼藥好。”

楊茉道:“腎病身上又腫脹,要用祛風利水的方子。”在現代叫做利尿劑,相信中醫藥方有異曲同工之妙。

利尿劑對高血壓和腎炎都是必選的藥物。

那郎中平日里有些名聲,否則也不能進了常家專給常老夫人診脈,聽了這話十分不以為然,“從未聽聞治頭痛藥用利水單方。”

楊茉抬起頭,“古往今來的醫書那麼多,對一種病癥可都是同樣的單方?”

魏夫人心里一亮,這話問的在理,無論是誰聽了都會啞口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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