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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8-27 11:04:31
第六十章 驚馬

喬老爺的病情轉好,楊茉跟著喬夫人去后宅歇著。

剛走進月亮門,喬月嬋迎了出來,見到喬夫人,喬月嬋顫著聲音道:“父親好些了嗎?”

喬夫人點了點頭。

喬月嬋憔悴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卻走了幾步眼睛一翻直直地倒了下去,旁邊的下人嚇了一跳忙上前攙扶,周圍一下子亂起來,下人七手八腳將喬月嬋抬去內室里。

喬月嬋身邊的丫頭哭著道:“小姐一直在給老爺祈福,幾天都不肯吃東西。”

喬夫人眼淚頓時落下來,拉住喬月嬋的手,“你若是有事,我要怎麼辦?快吃些東西,也能好起來。”

喬月嬋安慰地看向喬夫人,“女兒現在好多了,母親安心,”說著頓了頓,“父親的病真的好些了嗎?”

喬夫人頜首。

喬月嬋眼睛里的淚水頓時落下來淌在頰邊說不出的動人,“剛才我在佛前許了心願,只要父親能好,我就抄百日佛經……”

喬夫人慈祥地看著女兒,“可見佛祖被你的孝心打動了。”

屋子里喬夫人和喬月嬋哭成一團,外面楊茉才喝了杯茶就聽到喬家下人來稟告,“常大太太和常家小姐來了。”

喬夫人忙擦了臉迎出去。

常大太太很是關切喬老爺的病,“有沒有起色。”

“多虧了楊大小姐的秘方,老爺才好些了。”

真的是楊家的秘方。喬夫人仔細地看過去,常大太太顯得有些驚訝。

“沒想到這孩子,真的會治瘧病,”常大太太握緊帕子,“在家中我還一直擔憂……”

常大太太真的不知曉楊大小姐手中有治瘧病的秘方,喬夫人半信半疑,要知道楊家出事之后,楊老夫人將楊家所剩的祖產和楊大小姐一並托付給了常家,之后她在常家見過那些東西,並沒有看到什麼治瘧病的單方。

常大太太對喬夫人的目光不躲不避,好像沒有什麼可隱瞞的。

當年楊家出事,常大老爺可是生怕受牽連,立即就找到了老爺,楊家許多事還是常大老爺說給老爺聽的,喬夫人目光閃爍,就是因此他們才和常家有了往來。

常大太太道:“茉蘭小時候是不喜歡學醫術、藥理的,楊老夫人不知道和我們老夫人說了多少次,楊家若是沒有個男丁,說不得家中的醫術就要失傳了,我們老夫人將茉蘭當親孫女般看待,也從來不知曉茉蘭喜好這些……茉蘭在家中給亦浙治病,我們還嚇了一跳,哪知道茉蘭還會治楊梅瘡……”

常大太太沒有直說,話里卻很清楚,楊大小姐的醫術也讓常家十分驚訝。

說話間,喬夫人和常大太太進了屋。

看到坐在椅子上的楊茉常大太太露出慈祥的神情。

楊茉站起身來向常大太太行禮。

常大太太道:“快坐下歇著,忙了一整日,恐是累了。”

楊茉坐下來,常大太太看向常亦宛,“陪著你妹妹說話,我去看看喬小姐。”常大太太親切的表情下,連耳垂上的碧璽耳飾也透著柔和的光。

常亦宛坐下來和楊茉說話,常大太太這才和喬夫人一起進內室看喬月嬋。

喬月嬋剛喝了廚房送來的湯水,臉色稍好了些,見到常大太太急著起身。

“快躺下,”常大太太快走幾步上前,“才幾日不見,大小姐怎麼虛弱成這樣。”

喬夫人嘆氣,“都是為老爺傷心,才會這樣。”

常大太太深深地看了眼喬月嬋,“喬小姐可真是有孝心……卻也要保重身子,別這樣熬壞了。”

“誰說不是。”喬夫人拿起帕子擦眼角。

“都是我惹母親傷心了,”喬月嬋嘴唇蒼白,“父親病倒了,我也是一心想著幫忙,”說著頓了頓,“比起楊大小姐,我真不如,楊大小姐家中落敗,卻還能將長輩傳下的藥方記得清清楚楚,將來定能重振家門。”

喬小姐羨慕楊茉蘭的話,讓常大太太不由地深思,楊茉蘭小時候還性子溫婉,自從病愈之后卻和從前不同了,並不肯聽她的話,連老夫人也要反駁,這樣下去,只怕是誰也管束不住楊大小姐。

常大太太想著抬起頭看喬月嬋,喬小姐大方有度,禮貌周全,是真正的千金小姐。常大太太想到這里,“文正公世子爺的病怎麼樣了?”

喬夫人聽到這個,臉上露出抹黯然的神情,“聽說還是行動不便。”

常大太太也跟著喬夫人悲秋,“改日我和夫人一起去清華寺燒柱香,盼著這些壞事早點煙消云散。”

常大太太從內室里出來,喬夫人讓下人去準備馬車,然后走到楊茉身邊,“天色不早了,我讓人先將楊大小姐送回去,明日再請大小姐過來。”

喬夫人對楊茉蘭親切的模樣,讓常亦宛皺起眉頭來,她側頭去看母親,眼睛里一片黯然,仿佛受了委屈。

常亦宛跟著常大太太一起上了馬車,喬家人將禮物也奉上來,常亦宛掀開簾子去看,喬家下人將一只盒子恭敬地送到楊茉蘭的車上。

那盒子里裝的是什麼?銀錢還是禮物?常亦宛覺得眼睛發熱,放開簾子,“母親,你也不管管楊茉蘭,她一個孤女能有今天,還不是靠我們常家,楊家一個小族,又獲罪被抄家,我們不收容楊茉蘭,楊茉蘭說不得早就流落街頭,現在她才能將楊家的方子拿出來,到處招搖。”

“我們家就是對楊茉蘭太好了,才讓她任意妄為,”她從前還將楊茉蘭當做手帕交,沒想到楊家這麼多秘方,楊茉蘭的都沒透露一句,常亦宛想起就心中沉悶,“真是人心隔肚皮,平日里她那些溫婉都是裝出來的。”

常亦宛話說到這里,平穩的馬車忽然一歪,常亦宛整個人撞到車廂上。

常大太太也被嚇了一跳,堪堪穩住心神,拉起旁邊的常亦宛,低聲問外面的下人,“怎麼回事?”

跟車的婆子驚聲道:“不好了,楊大小姐的那輛車……似是馬匹受驚,拽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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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他是誰

楊茉聽得外面的車夫大聲喝叫馬匹,緊接著馬車飛快地向前沖去,楊茉忙伸手扶住車廂,秋桐想要上前攙扶楊茉,卻站起身卻差點跌倒,外面是婆子驚呼的聲音,車廂里亂成一團。

車夫喊叫的聲音不絕耳,可是馬車沒有絲毫要停下來的跡象。

常亦宛眼看著楊茉蘭的馬車從眼前馳過,心里忽然一喜,真是樂極生悲,楊茉蘭接到喬家的禮物正在興頭上,卻一下子出了這種事,她慶幸跟著母親來到喬家,正好看到這一幕好戲。

這樣下去,楊茉蘭不死也會被嚇破了膽,常亦宛冷笑,還給別人治病,接下來要救救自己才對。

車夫沒有攥住韁繩,一下子被發瘋的馬甩了下去,馬匹沒有了阻礙跑的更快了,楊茉好不容易攥住了車窗的簾子,剛要撩起來看看,馬車豁然一頓,她整個人差點飛撲出去。一陣馬匹嘶叫聲傳來,馬車卻漸漸停了。

楊茉將簾子掀開向外看,馬車前站了個生的濃眉大眼的黑臉男子,生生地將發狂的馬匹按住,轉眼間那人已經將套馬的繩帶扯開,發瘋的馬前無去路頓時調轉了頭向后跑去。

楊茉剛要仔細看那男子,卻轉眼間那男子已經用手上的木棍將車支好,轉身走進人群中。

緊接著是馬車后有人大聲驚呼,瘋馬直沖向常大太太和常亦宛坐的馬車,車夫慌忙駕車躲閃,卻還是被那匹瘋馬撞到,常家的馬也因此受驚撒開四蹄向前跑去,車廂里傳來常亦宛驚呼的聲音,常家跟車的下人驚呆地站在那里,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高呼著去追車。

常家的馬車一直跑到城西門才停下。周圍的行人都聚在一起看熱鬧,熙熙攘攘的議論聲越來越大。

常家下人好不容易追上車,打開車廂一看頓時驚慌,常亦宛發鬢散亂臉色煞白,緊緊地捂住頭癱在車廂地板上,常大太太也跌坐在那里,神情驚魂未定。

“快……回府……”常大太太反應過來吩咐下人。

常亦宛卻慌亂地搖頭,瑟瑟發抖,“不……我不坐這輛車了……我……我……”說著就要向車廂外走去。

道路兩邊都是看熱鬧的人,這樣出去不是失了名聲。

常大太太皺起眉頭。一把拉住驚慌的常亦宛。

常亦宛沒有站穩重新跌了回去,腿碰到落在地上的花瓶,頓時被硌的生疼。在眼睛里打轉的淚水也一下子流下來,剛要說話,常大太太卻撩開了車簾,“你怎麼連茉蘭也不如?”

楊茉蘭的馬車停在那里,沒有半點的動靜。跟車的婆子在車廂外說了幾句話就向這邊走過來。

常亦宛不禁驚訝地張大了嘴,楊茉蘭向來性子軟弱,怎麼剛才經過這樣的變故,還能這樣從容,只是安靜地等在那里,打發下人過來問情況。

“是誰……是誰救了楊茉蘭。”常亦宛回過神來。更讓她驚訝的是剛才的一幕,是誰將瘋馬扯開,救下了楊茉蘭。

常大太太看向外面的下人。下人忙道:“奴婢剛才也沒看清,那個人已經走了。”

誰能攔住瘋馬還能徒手將栓馬的繩帶扯開,馬車走的是京中的大路,路上鋪的平整,加上馬車來回碾壓。什麼樣的力氣能將木條深深地插在地上,架起了馬車。

“說不得是過路的人。要不然怎麼沒留下說一聲就走了。”下人低聲道。

過路的人?這樣巧合?偏偏是茉蘭馬車失控那人就出現在這里。常大太太聽著下人的話,皺起眉頭來,過路人不會走的這樣匆忙,只有故意隱瞞身份才會如此作為。這件事沒那麼簡單。

常大太太平靜地吩咐下人,“將馬車牽過去,讓楊大小姐上車,我們先回府再說。”

下人應了一聲,常大太太整好衣裙坐在車里,看向身邊的常亦宛,“一會兒問問你妹妹有沒有受傷。”

常亦宛嘴唇哆嗦著,十分不情願,卻在常大太太注視下,點了點頭。

楊茉彎腰走進車廂,看到的就是常亦宛扭曲的表情,不陰不陽地開口問,“妹妹怎麼樣?有沒有傷到?”

楊茉揚起秀麗的臉頰,身上的衣裙十分平整,“我沒事,姐姐呢?”

被這樣一問,常亦宛覺得撞到的地方更加疼起來。

下人小心翼翼地將馬車牽到常家,常老夫人已經聽到消息,吩咐常二太太在垂花門將常大太太等人接進門。

大家沒有來得及換下衣服就去了常老夫人屋里報平安。

常老夫人招手讓楊茉在身邊坐下,“到底是怎麼回事?好好的馬怎麼就驚了?”

楊茉搖頭。拉車的馬都是千挑萬選出來的,滿京城望過去,馬車出事不過是一兩件,今天卻被她趕上了。要麼是有人有意安排,要麼是她太過好運,不但驚了馬還正好被人救下。

“救茉蘭的人可認識?”常老夫人看向常大太太。

常大太太搖頭,“若是相熟的人定會來說一聲,老爺也打聽了,並不知曉誰家人有這種本事。”能攔住一匹瘋馬,聽起來都覺得匪夷所思,要不是眼見為實,她是怎麼也不會相信。

常老夫人道:“那就怪了,既然救了人,怎麼還不聲不響地走了。”

個中緣由她也想知道,既然常家這樣感興趣,她就等著常家查出來。楊茉起身告退,回屋子里歇著,剛梳洗換了衣服,楊名氏帶著瑩姐過來說話。

“聽說路上出了事,可是常家搞的鬼?”楊名氏也不繞彎子徑直道,“現在大小姐出了事,常家就坐享其成,既不用將婚事作罷又不用將楊家的財物退出來。”

馬車一出事,楊茉就想到了這一層,若是常家的安排,這步棋走的可謂十分高超,出事的是喬家的馬車,她去給喬老爺治病,誰也不會想到喬家會來害她,喬家往前可以徑直出城,不早早將馬車攔下來不知道要出什麼事,常家下人不及時將她找到,就算她沒有因此喪命,她的名聲也會受損。

楊名氏越想越生氣,“大小姐不用管,我去找常家問清楚,還有那個喬家,是不是也幫著常家一起欺負小姐,都是忘恩負義的東西。”

“嬸子不用著急,”楊茉抬起頭看楊名氏,“到底是不是有人害我,很快就能弄清楚,既然開了頭定然還有后招,我們只要等著看就是。”她從前怕常家,是因為一心想要嫁給常亦寧,現在常家還能用什麼來牽絆她。

楊名氏點了點頭,謹慎地向周圍看看,這才低聲道:“保合堂旁邊的那間店鋪我們去問好了,租金是一年一百兩銀子。”

保合堂不能拿回來,她就準備在旁邊開藥鋪,“嬸子明日去和店鋪的老板將文書寫了。”

楊名氏皺起眉頭,“那租金怎麼辦?”

“和店主說,租金少不了,讓他來常家拿。”楊家的錢都在常家手中,不找常家要找誰。

楊名氏眉毛一抬,臉上有了笑容,“我是早就想到這個,就怕小姐不肯下決心。”

楊名氏的直率性子,旁邊的秋桐都忍不住笑起來。

“你說說,會是誰?”常老夫人將屋子里的人遣下去和常大太太說話。

不管誰救了楊大小姐,總歸是有人注意到了這件事。

“看起來不像是一般人,”常大太太道,“仿佛是有意等在那里的。”說到這里常大太太眼皮一跳。

是真的有人插手楊大小姐的事了,想到這個常大太太就覺得心里不舒服,好像有一雙眼睛在盯著她。

那個人到底是從哪里冒出來的。

“別是京里的達官顯貴。”常老夫人忽然道。

常大太太面無表情,常亦宛睜大了眼睛,怎麼可能,雖然這里是京城,也沒有那麼容易遇到真正的顯貴,楊茉蘭不過就是去過閆家和喬家罷了。

說了會兒話,常老夫人要歇著,常大太太安頓好了常亦宛才回到房里梳洗,常大太太反復思量今日的事,連常亦寧進屋都沒有發覺。

“母親。”

忽然傳來的聲音嚇了常大太太一跳,忙將手中天青色的茶盅放到桌上,“怎麼回來的早。”

常亦寧清澈的眼睛中閃動著溫潤的光,“今日到底是怎麼回事?”

常大太太看著兒子,“你是問茉蘭的事吧?是馬突然受了驚,總算是沒有傷到人,”說到這里,常大太太微微一頓,半晌抬起頭來,“寧兒,你沒有覺得茉蘭變了許多?”

母子四目相對,常亦寧從容的神情中似是起了許波瀾,轉眼間卻消失殆盡。

“從前是茉蘭歡喜你,迎合你的好惡,現在倒是你還能不能看透她?”常大太太說著端起茶水抿了一口,“不知救茉蘭的人是誰,你祖母問她,她也不肯說。”

“寧兒,茉蘭的心思如今已經不在你身上了。”

常亦寧的眼神異常沉靜,如同戴著一張面具,表情羅列在上面,說不出的僵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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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不要你

常大太太嘆口氣,“我原本想著,楊家出了事,我說什麼也要成了這門親事,對楊老夫人也算有個交代,可如今……沒想到茉蘭倒是另有打算,”說著頓了頓,“你祖母也勸說過,那孩子,竟然說要讓你入贅。”

常大太太抬起頭來看兒子,兒子從小就聰敏,閆閣老就說過看似隨性,卻胸懷遠大,是個有志向的后輩,就算兒子喜歡這門親事,也不會用自己的仕途來換。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我總不能去求茉蘭,娶妻娶賢,茉蘭既然沒心思留在常家,強求也是無益,我事先告訴你,是怕你聽到閑言碎語,心里未免不舒服。”

常亦寧的表情淡淡的,只是微微神往,“母親有沒有問過為什麼?”

常大太太哂笑一聲,“論親近,我還能閉上你祖母不成,你祖母說了都沒用,我去也無濟于事,當年你大哥成親時,你祖母和嬸嬸去羅家求娶,那是經過了長輩,現在我們和楊家有口頭婚約還如此,你讓我還怎麼辦?”

“還是要以前程為重,你說呢?”常大太太仰起臉來看兒子。

常亦寧沒有做聲,拿起桌上的茶來喝。

“說不定茉蘭是結識了比我們家更好的人。”常大太太始終不能放下今天的事。

常亦寧的嘴停在茶碗邊,半天沒有動。

母子兩個說了半天話,常亦寧才從常大太太房里出來,外面天還沒有完全黑下來,常亦寧走到青石板路上,耳邊響起“咕咕”的聲音,常亦寧看過去,兩只鴿子飛到他身邊用黑豆般的眼睛側頭看著他。

“大約是餓了。”跟過來的小廝桃符低聲道,伸手進懷里掏出一只小木桶掏出些黍米撒在地上。兩只鴿子忙湊過去吃起來。

“奇怪,這鴿子怎麼不出去偷吃了。”桃符伸手去碰吃米的鴿子。

楊茉蘭住進常府之后,常亦寧養的幾只鴿子就愛飛去楊茉蘭院子里吃食,楊茉蘭的兩個丫頭總是刻意在院子里留米,現在楊茉蘭醒過來,經常出府忙碌,大約兩個丫頭也忘記了這件事。

畜生也很聰明,知曉沒有了吃食,如何也不肯飛過去了。

和他有關的事,楊茉蘭全都不在意了。

“爺。咱們是不是去書房?”

清凈的時候他喜歡讀書或是聽往來小友論論權謀。

常亦寧看著旁邊的翠竹發呆,“走一走吧!”

桃符有些驚訝,卻不敢多說話。跟著常亦寧在園子里散步。

常亦寧不知不覺地走到內院,轉頭看去,粉紅色強的院子大門沒有關,花墻里一個女子靠在椅子上乘涼。

楊茉聽秋桐笑話,微閉著眼睛感受著陣陣清風。大約過一會兒就要下雨,所以難得涼快些。

秋桐、春和兩個丫頭從屋子里出來就一直說說笑笑。

楊茉聽著,習慣地輕敲手指。

“五爺。”

聽到身邊的秋桐叫了一聲,楊茉睜開眼睛。

享受片刻悠閑的少女,嘴角掛著淺淺的笑容,看起來如此的寧靜。手指無意識地敲打著椅背,這些都是楊茉蘭的習慣,認識一個人許多年。雖然見面不多,卻對她的動作、笑容都有幾分的熟悉,他不用懷疑就知曉,眼前的人是楊茉蘭。

可是某些地方又不像楊茉蘭。

楊茉抬起頭看常亦寧,穿著淡藍色的長衫。嘴唇輕抿,臉上那份優雅和從容無論走到哪里都是鶴立雞群。這份風姿還沒有誰能及得上,所以才讓他在京中才子中久負盛名,滿腹學識讓他看起來有幾分清高。

常亦寧幾步走到楊茉身邊,秋桐、春和互相看看不知該如何是好。

“我們不是早就說好了嗎?”常亦寧聲音柔和,“姨祖母點頭才讓我送了印章給你,既然長輩應允,終身相托,何故要改了主意?”

上次只是含含糊糊地問她,這次卻說得清楚。

從前她以為常亦寧是個君子,他的諾言總會兌現,前世種種在眼前流過,原來不值一提。

“五爺雖是前程似錦,妾身也有自己的打算,從前是無憂無慮,而今也算是懂了些塵俗,在家中靠的是父母、長輩,家破了就要依仗自己。”

常亦寧看向眼前的女子,站在他面前沒有了從前的拘束,見到他眼睛里再也沒有了從前一目了然的歡喜,而是清澈的只能讓他看到自己的影子。

從前知曉她喜歡他,他從不曾多想,到底有多喜歡。

可是現在,明明看不到絲毫情義,這張清秀的臉頰卻時時浮現在他眼前,讓他覺得驚訝,本來是很篤定的事,卻一下子變了,他不得不去想到底是為什麼。

常亦寧出奇的鎮定,聲音也格外的從容、溫和,“你想要重開楊家的藥鋪,我會和祖母說,讓家中長輩點頭同意。”

楊茉從來沒想過常亦寧能說出這樣一番話,那是因為穿越到這里之后,她很少想起常亦寧。

楊茉搖頭,“我是要依仗自己,不是再托付別人。”

依仗自己。這樣的話,仿佛是在諷刺所托非人,又仿佛是不在意他的讓步。真的連他做出改變也不能挽回?

常亦寧臉上倒露出笑容來,母親的話重回他耳朵里。

難道要我去求她。

“茉蘭,你可想好了,外面沒有你想的那麼容易,你畢竟是一個弱女子,留在常家再不濟還有這個門庭庇護你。”

楊茉臉上露出笑容,“五爺也不用費心,只要讓我自立門戶,我有辦法撐起楊家。”

她自信中帶著許輕視,不禁讓常亦寧目光一深,“真的不願意留在我身邊?”

不願。

楊茉抬起頭向常亦寧露出欣然的笑容,這已經足以代表她要離開常家的心情。

如此暢快,如此期盼。

面對她選擇,她竟然一點都不猶疑。他真的這樣不堪?

楊茉向常亦寧行了禮,轉身走進屋子。

常亦寧一個人站在院子里。半晌才轉身向外走去。

站在一邊的桃符忙跟了上去,“五爺,楊大小姐是怎麼了?為什麼這樣對五爺。”

常亦寧不說話,桃符忙低下頭閉緊了嘴。

五爺出去做客,那些小姐還隔著屏風偷看五爺,誰會對五爺這樣冷聲冷氣,不理不睬。走到哪里五爺的婚事都讓人咋舌,竟然要娶一個罪官之女。

沒想到,這門親事不成,是因為楊大小姐要悔婚。

怎麼有這樣傻的人。傻到五爺親自去說,她也不肯改變心思。

楊大小姐出了常家一定會后悔。走出這個大門,再想回來就不容易了。

第二天一早。楊茉起床去給常老夫人請安。

常老夫人將楊茉讓到旁邊坐下,“三丫頭昨天受驚嚇,今天就病倒了。”

以常亦宛的性子,被嚇了一跳,定要在床上躺兩天才能將精氣補回來。

下人奉了茶上來。

楊茉才端起了茶碗。陳媽媽快走幾步進了屋,向常老夫人和楊茉行了禮,“是楊家的族老來了。”

楊家的族老?

常老夫人有些驚訝,“不是說好了年底才會過來?”

陳媽媽道:“可不是,門房嚇了一跳,忙打發人進來傳話。也不好將人這樣擋在外面,可是又看著面生,誰也不敢拿主意。”

常老夫人皺起眉頭。“和大太太說一聲,讓她去看個究竟,都是親戚怎麼好讓人在外一直等,這不是失了禮數。”

楊茉放下茶碗去看常老夫人,老夫人好像真是一點不知曉的模樣。真是奇怪了,昨天她差點被瘋馬帶出城去。今天楊家長輩就找上了門。要說不是常家安排了昨日的事,怎麼對得起常家上上下下的心思。

陳媽媽急急忙忙地出了門,不多一會兒常大太太也趕過來,“是拿著族譜過來了,與茉蘭家這一支相比,算是旁支。”

不知道是從哪里請來的旁支,她能想到請楊名氏,常家也能想到請旁支的族人,不過,常家請來的是族老,只要是同族同姓氏,她就要當做自家長輩尊敬。

“人呢?可請進府了?”

常大太太點頭,“這就進府。”

“安排到我院子里相見,”常老夫人站起身將陳媽媽叫來,“快去收拾堂屋。”

常大太太應一聲,忙下去安排。

楊茉跟著常老夫人去了堂屋里等著,不多時候,只見兩個穿著青色半臂的丫鬟攙扶著一位頭發蒼白,駝背瘦小的老太爺上了臺階,長途跋涉而來,所有人看起來都有些風塵仆仆。

常家下人將楊老太爺讓進屋,常老夫人上前笑著客氣,楊茉蘭蹲身行了禮。

那楊老太爺皺起眉頭來,“哪個是楊氏?怎麼不給長輩行大禮?”

這是要拿輩分來壓她,她自然願意給長輩行禮,只是眼前這一位,顯然是別有所圖,她輕易折腰,說出去了還當她有多心甘情願。

楊茉就看向常老夫人,叫了聲,“姨祖母。”

常老夫人笑道:“該行禮,是我疏忽了,”說著看向下人,“快去拿軟墊來。”

楊老太爺吹吹胡子,“沒有墊子就不要禮數不成?不要說世家大族的女子,就是村婦也知這樣的禮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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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家財

楊茉抬起頭迎上楊老太爺的目光,“只因茉蘭不識得長輩,所以才請姨祖母做主,是要行常禮還是家禮。”

常禮和家禮說起來還不是一樣,楊老太爺瞪圓了眼睛,“你這是什麼意思?當我們千里迢迢來騙你不成?”

楊茉故意將目光落在楊老太爺帶著眾多家人身上,楊老太爺一進門就要喝斥她,這樣的族人她也不用客氣。

楊茉不接口,楊老太爺的話就只能停在那里,屋子里安靜下來,流動著尷尬的氣氛。

還是常老夫人來解圍,“我寫了封信去楊氏族里,老太爺可帶了信函?”

楊老太爺看向身后的下人,下人忙將常老夫人寫的親筆信遞了過去。楊老太爺冷笑著看楊茉,從前楊秉正這支是讓人羨慕,可現在已是落架的鳳凰,卻還裝作高高在上的樣子。

常老夫人看了信函,忙看向楊茉,“是楊家祖宅的印章,大約是旁支的長輩,所以你並不識得,快來行了禮。”

陳媽媽將跪墊放好,楊茉這才跪在上面行了家禮。

楊老太爺的頭抬得更高了,不過是一個晚輩,他做族公那麼久了,早知道如何發號施令,讓人乖乖聽話,來到這里他要做的就是先挫挫楊大小姐的銳氣。

楊老太爺得意地坐在官帽椅上,他身后一個成年的男子這才上前給常老夫人行了禮。

“這是我孫蟠兒。”

楊蟠身軀龐大,能裝下三個楊茉,一直不停地抹汗,身上的衣衫也被汗水浸透了,呼呼地喘著粗氣,身上的綢緞袍子皺在一起,臉上是十分得意的笑容。尤其是看到楊茉,一雙眼睛頓時雪亮,上上下下將楊茉打量個遍。

楊蟠的目光不加遮掩,講禮儀的楊老太爺也縱容著孫子。

常老夫人倒是有些看不下去,忙和楊老太爺道:“走了那麼多天,您也累了,我讓人準備出來一座院子,您先過去歇著。”

楊蟠肥胖的臉上頓時露出歡喜來,鼻窪的油光都閃閃發亮。

楊老太爺有備而來,豈能這樣去歇著。搖搖手道:“不著急,我還有些事要問楊氏。”

果然連一刻也等不得。

楊茉看向楊老太爺。

楊老太爺已經豎起了眉毛,“楊氏你是不是拋頭露面出去給我們楊氏一族丟盡顏面?”

早知道會問起這個。她出去診病的事常家長輩不能過多阻攔,換做了楊氏長輩就能順利成章的責問。

楊茉道:“老太爺,我只是出去診病罷了。”

楊老太爺冷笑一聲,“哪家的閨秀會這樣出去?我聽說你還治什麼楊梅瘡,不怕被人笑話。那種臟病躲還躲不過來,你倒湊上去,我看你就是不懂為婦之道。”

楊茉抬起頭,“家中長輩說過,行醫治病百無禁忌,老太爺該問問茉蘭有沒有用楊家秘方治好病人。我們楊家祠堂上供奉的是‘懸壺濟世’,茉蘭自認沒有違背家訓。”

我們楊家祠堂。

這話說的。

陳媽媽看向楊大小姐,竟然這樣話中帶刺。

“荒謬。女子豈能祭祖?”楊老太爺惡狠狠地看著楊茉,這樣的女子若是在族里早被拉回族中了,他也見過犯錯的大家閨秀,族里怕少了臉面,就將弄回鄉里家庵中。等他掌控了楊氏,就要給她顏色看看。讓她哭著喊著向他認錯。

楊茉驚訝地看著楊老太爺:“老太爺不知道京中閨秀大多都能祭祖嗎?”京里的未出閣的閨秀很多都是能祭祖的,那是為了抬高出嫁前的身份,將來入主夫家掌管中饋,一定要見過大場面,否則難免會出差錯。

尤其是常大太太對常亦宛懷抱了不少期望,常亦宛跟著祭祖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常家能用對楊家的熟知來害她,她怎麼就不能反利用這一點。

楊老太爺看向常老夫人,常老夫人默不作聲,楊老太爺不由地受挫,楊氏這是欺負他是從鄉下來的。

“那真是亂了,”楊老太爺突然揚聲,“怪不得會犯錯,原來是不遵從祖宗規矩。”

這樣一來將父親犯錯的事也牽扯進去。

“就算是你能祭祖,家中的事哪里能讓一個女人插手,”楊老太爺忽然想起來,“你說,長輩已經給你定好了親事,你竟然說要搬出常家?忤逆長輩是犯了十惡之條。”

常家的手段,今日她可都見過了,前世是將她以妻做妾,這世她執意要出常家,常家長輩卻找了楊家長輩來定她的罪名,這樣一來,要麼她留在常家認錯,要麼被楊老太爺帶去楊氏家庵中。

他們還真當她是任人擺布的孤女,一點都不會反抗。

楊茉故意收回鋒芒,仿佛是很害怕的模樣,“父親在世時說過,家中沒有男丁,就要靠我……否則楊家如何傳下去。”

楊老太爺將眼睛轉了個個,他來到京里不是貪圖常家給的丁點小利,也不是專門教訓這個楊氏。

“楊家能不能傳下去,還用不著一個女人操心。”楊老太爺說著自然而然地看向楊蟠。

楊茉豁然明白過來,怪不得楊老太爺會將孫兒帶來,楊老太爺這個旁支是想要承繼楊家。

楊茉道:“那,老太爺說要怎麼辦?”

楊老太爺道:“請族長來主持,自然會將族中男丁過繼承主。”

過繼承主這種事雖然祖母提起過,卻想到以父親的年齡,還有機會再生下子嗣,也就沒有著手去旁支選人。現在家中長輩都已經過世,沒想到卻被旁支族中長輩提起來。

就算是過繼,也要兩邊的族長主持,現在父親這支已經沒人了,去哪里找族長寫契約,不過合起來要糊弄她罷了。

“老太爺說這樣延續楊家香火?”

楊老太爺早就和族長說好,否則也不會這樣貿然就找上門來,“宗支不能延續是大事。我們雖是旁支,卻好過于斷絕香火,只要承繼的事做好,族長就會出面修家譜。”

不光是要延續香火,還要繼承楊家的家財,常家人請楊老太爺來,就是為了這個,楊老太爺得了好處,從常家將楊家的財物接過去,肯定不會盤查祖母交給常家時到底是多少。

這樣也好。她也可以利用楊老太爺,讓外面人知道常家想要侵吞楊家的家財。

楊茉道:“那樣自然很好。”

常大太太有些驚訝,沒想到楊茉蘭會這樣一口應承下來。這和前些日子楊茉蘭想要搬出常家的態度大相徑庭。常大太太想著仔細去看楊茉蘭的表情,輕皺著眉頭,對突如其來的變化有些抗拒可還是在試著接受。

畢竟是未出閣的女兒,之前說要擔起楊家也是無可奈何的說法罷了,現在有了族人做主。也不能再嘴硬。

聽到楊茉蘭這樣說,楊老太爺的態度也緩和下來,“這次過來我就是要說這件事。”說著看向常老夫人。

想要將過繼的事做成,還要常家的支持,官府那邊要好好打理才行。

“還是先去好好歇著,那些事日后再談不遲。”常老夫人笑著看向楊老太爺。

楊老太爺咳嗽一聲抬高了頭這才應下來。兩個丫鬟忙上來攙扶老太爺,楊蟠一直在看屋子里的擺設,臨走之前還不忘了碰碰多寶閣里翡翠蛐蛐罐。

來到常家收拾干凈的小院里。楊蟠不停地打量著周圍,院子不小里面種滿了奇花異草,屋子里擺設更是富麗堂皇,地上光可鑒人,走上去能看到自己的影子。兩個紫檀官帽椅擺在那里,紫檀書案上擺著粉彩壽星花瓶。供著一只玉如意。

等到下人出門,楊蟠跪在地上摸地磚,“爺爺,這是什麼啊,怎麼會這樣亮。”

“傻子,”楊老太爺也盯著看,“那是浸過桐油的,所以才會這樣亮。”

楊蟠圓盤般的臉一下子咧開來,“楊家待我們很周到啊,上次我和爺爺進京去看什麼世交,人家就讓我們睡在一個破院子里,屋子里哪有這樣的家什。”

楊老太爺皺起眉頭看孫子。

楊蟠卻不在乎,“爺爺,你說那楊氏的家財夠不夠我在京城置辦一處院子的?將來我再用銀子置辦間藥鋪,我們就算在京城扎根了,說不定將來子孫也能做上大官。”

楊老太爺將拐杖柱在地上慢慢地走,似是要將屋子里所有的角落都要走到。

楊蟠翹著腿坐在椅子上喝茶,“別看楊氏那樣得意,等將來我做了她兄長,看我怎麼折騰她。”

“呦,”屋外傳來一個婦人的聲音,“這是誰啊?”

楊蟠抬頭看過去。

楊名氏一腳跨進來,很不客氣地道:“這不是七叔那一支,怎麼也來京城了,”說著看向楊蟠,“你剛才說要做誰的兄弟?我的侄兒,你身板看著不小胃口也大,小心撐壞了身子,那可就沒有將來了。”

楊老太爺仔細端詳也沒辨認出眼前這個婦人是誰。

楊名氏道:“老太爺忘記了,妾身剛進楊門的時候,老太爺還去我們家打過秋風呢。”

楊老太爺在記憶中似是找到了這一幕,想要開口說話卻一下子嗆了風,咳嗽起來。

楊名氏道:“太公,您年紀不小了,到京城空跑一趟,何苦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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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婚約

楊老太爺一掌拍在桌子上,厲眼看向楊名氏,“你怎麼敢這樣對長輩說話?”

楊名氏很是委屈的模樣,“媳婦哪里對不起長輩了,媳婦也是為太公和侄兒好,您說說,茉蘭那孩子一個人在常家,常家沒有拿出婚約來就要娶我們家的女兒,您進門反而替常家說話,這還算為我們楊氏爭臉面?好像我們要將女兒推給常家似的,您是沒聽外面說,說常家早就嫌棄我們茉蘭,不願意成這門親,將來定會找了借口委屈茉蘭。”

楊名氏這話讓楊老太爺皺起眉頭,“你這是從哪里聽來的閑言碎語?”

楊名氏一副不害怕的樣子,“老太爺,我們楊氏一族雖然不如這些京中顯貴,可也不能丟了身份,若是他們敢虧待茉蘭,我第一個不答應。”

這話句句都向著楊家,楊老太爺一時說不上話來,只得忍著楊名氏撒潑夠了提著裙子出了院子。

楊蟠早就看不過去,看向楊老太爺,“祖父怎麼任著她這般?”

“不著急,”楊老太爺低聲道,“不要壞了我們的大事,我們能達到目的是關鍵。”別的小事都可以容忍。

楊老太爺話音剛落就有丫鬟送各種果盤進來,楊蟠一下子被那些吃食吸引,不等下人走,就拿起一個大大的蟠桃咬的汁水直流。

“慢點吃,”楊老太爺訓斥楊蟠,“本來就有肚子疼的毛病,卻還不在意,哪一天吃出大病來可怎麼得了。”

楊蟠將桃子三兩口就吞進肚,伸手又去拿葡萄,這個時節竟然能吃到葡萄……

楊老太爺管不了孫子,只得去內室里歇著。

楊老太爺和楊蟠住進來之后,常家服侍周到。上上下下就想在伺候自家長輩似的,楊老太爺越來越覺得在京中住的精神煥發。

楊蟠也不想走了,大大方方地在園子里玩樂。

這樣幾天下來,祖孫兩個堅定了一個信念,定要在京城扎根落腳。

楊茉每日過來給楊老太爺請安,坐下來之后,楊茉突然想起來,“老太爺若是過繼給我一個兄弟,那……我的嫁妝要怎麼辦?”

終于說到錢,楊蟠眼睛雪亮。

楊老太爺道:“自然是要給你留出來。不能讓你受委屈。”

“總要有個數目,”楊茉低聲道,“也要立個文書說清楚。”

文書當然要寫。只要楊氏不鬧,楊老太爺就想找機會和常家商量具體數目。

“我有個要求,”楊茉低聲道,“我想多要寫嫁妝,還有。我要常家的婚約文書,正經的文書,讓我將來無論什麼時候都能有個依靠。”

楊老太爺一下子從椅子里直起脊背,原來楊氏怕的還是不能正經嫁進常家,楊老夫人沒了之后將楊氏托付給常家,楊氏在常家長大成人。和地位低下的童養媳沒什麼區別,尤其是娘家無依無靠,將來受了委屈也沒有娘家人幫襯。

楊老太爺道:“我會出面和常老夫人商量。”

楊茉輕輕頜首。

楊茉才走。楊老太爺就急著叫人,“通報一聲,我要去常老夫人那里。”

楊老太爺簡單地將楊茉的話轉述給常老夫人。

常老夫人雖然有些驚訝卻又在意料之中,茉蘭和亦寧這兩個孩子是她眼看著長大的,許多事她心里最清楚不過。

“自然不能光有口頭應允就成親。”常老夫人微微一笑,“我們是大族。一樣禮儀也不能少。”

楊老太爺心里一陣輕松,只要楊氏先松口過繼,不管她要什麼都可以給她,一旦這些做成了之后,接下來的事就由不得楊氏。

常家要的不過就是臉面,就算不要這門親事,也不能由楊氏提出來。楊老太爺深知常家的心意。

常老夫人道:“那就按照禮數來吧!”說著讓陳媽媽,“去將大太太叫來商量。”

常大太太很快來到常老夫人屋里。

常老夫人笑著道:“要給亦寧和茉蘭落個文書了。”

落文書,常大太太不由地驚訝。

五爺和楊大小姐的婚事要被正式提起來,消息很快就飛進了常家每個角落,常亦寧從書院回來徑直去了常大太太房里。

“是茉蘭自己和楊家長輩說的,要正式的婚書才行,”說著看向常亦寧,“之前茉蘭還要離開我們家,到底是為什麼忽然回轉心意?”

常亦寧的衣擺微動,上面精美的刺繡仿佛也優雅地向上伸延,一直到他那平整的衣領,顯得他的五官格外的秀麗,“父親、母親安排就是。”

常大太太微微一笑,“你倒是痛快,行也點頭,不行也點頭。”

常亦寧從常大太太房里出來,耳邊還是常大太太說的那些話,是茉蘭自己和楊家長輩說的。

或許是他的那些話讓茉蘭回心轉意。

常亦寧想起從前在楊家見到楊茉蘭的情形。

妹妹和楊茉蘭一起踢毽子,那只毽子碰巧就飛到他腳下,他撿起來還給旁邊的下人,楊茉蘭就好奇又生怯地看著他。

那時候他不過覺得她只是個普通小姑娘。

他去拜見楊家長輩,總是看到她陪在常老夫人身邊,有時候在女眷說話時發呆,長輩忽然問起她話來,她卻能很快回過神,從不會被長輩發現端倪。

讓他覺得好笑。

知曉楊老夫人有意將楊茉蘭嫁給他,他也沒有排斥。

沒想到楊茉蘭卻說要離開常家,因此才有上次他和楊茉蘭的談話,他還以為楊茉蘭無論如何都不會回心轉意,沒想到她卻改變了主意。

答應她可以開藥鋪,也許就算解開了她的心結。

常亦寧臉上不知不覺地浮起一絲笑容,他轉頭看向跟在身后的丫鬟,“你去趟楊大小姐院子里,就說,讓她安心。”

讓她安心。

這幾個字,算是他的承諾。

看著丫鬟走了,常亦寧忽然覺得自己很可笑,竟然會讓人傳這種話,常亦寧想到這里,眼前忽然一花,一片花瓣落下來,他急忙用手去抓,花瓣正好落在他的指縫間,差一點都沒能握住。

董夫人坐在紅木嵌鑼鈿炕上正和府里管事說話,簾子一掀董昭走了進來。

董夫人眼看著兒子一步步走進屋,不由地面露驚訝,忙讓人穿鞋下炕來,“這比前幾日有好了。”

董昭在屋子里站的筆直,露出平日里的英武來。

董夫人不由地歡喜著掉了眼淚,“真的能好起來,白老先生的針法好,楊大小姐教你的法子也好。”說著上前整理董昭的衣衫。

下人輕手輕腳地退下去,屋子里只留下董夫人母子說話。

董昭自己走到椅子上坐下,董夫人眼看著兒子的腿,雖然知曉兒子一定很吃力,可是從外表看,兒子真的和從前沒有區別。

董昭道:“我聽說一件事,特意來問問母親。”

董夫人笑著坐下,“什麼事?”

“楊家,”董昭的聲音略微低沉,“聽說楊家族里有人來了常家。”

董夫人不禁驚訝,半晌才道:“我還以為,你從來不管這些事,你的注意力就在那些打打殺殺上。”

董昭面色一僵。

董夫人不好再打趣兒子,嘆了口氣,“楊大小姐救了你的命,我也始終放不下她,總是聽著那邊的消息,不知道常家從哪里請來的楊家長輩,好像是旁支,一個老太爺還帶著家中男丁過來,”說著頓了頓,“能有什麼事。我聽到一些閑言碎語,那男丁大約是要給楊秉正做繼子的。”

董昭端起旁邊的茶盅來喝,聽得這話又將茶盅一下子放在桌上,“楊秉正已經去世了,楊家又沒有了長輩,誰來主持過繼?一個旁支族人?”

董夫人臉色也不好看,“話是這樣說,可誰又能插手,旁支的族人,說出去也算是長輩,常、楊兩家的婚事只是口頭約定,沒有文書,也確實需要族人來安排,”也端起身邊的茶喝一口,“我們也沒有立場過問。”

董昭想起他睜開眼睛那瞬看到的笑容,如同繡幕上的花朵,燦爛卻又隔著一層薄薄的絲線,讓人看不清楚。

這樣的女孩子,要憑族里的長輩和常家任意欺凌,董昭心里忽然有一股火,一下子燒起來,皺起眉頭,“楊大小姐也可以不冒著失了名聲的危險插手給我治病。”

董夫人揚起眉毛,“你這話是什麼意思?難不成是覺得我眼看著不願意幫忙?”兒子從來不會反駁她,今天卻這樣說起來,看來心里是真的感激楊大小姐。

“兩家的婚約是早就有的,聽說楊家還很樂意,常五也是京里有名的俊才,將來前程無量,楊大小姐是罪臣之女,能嫁過去已經是常家低娶,我們插手幫忙,萬一小心辦壞事要怎麼辦?”董夫人說著似是想到什麼,轉頭看董昭,“莫不是,你還有別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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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恥笑

“母親不要總將罪臣之女這幾個字掛在嘴邊,”董昭忽然站起身,“楊大人的案子還沒有弄清楚,罪臣兩個字不過就是強加在頭上罷了。”

強加?說的容易。

董夫人聲音也低沉下來,“安慶府、廬州府、鳳陽府謊報雨水過多,連年失收,朝廷三番兩次撥去賑災糧,可是楊秉正連同兩個知府一起上奏折,仍說米糧不足,米價騰貴,請朝廷再發賑災糧,深知還彈劾長江以南各府豐收卻報災,官府強制百姓借米糧,第二年雙倍還給朝廷,朝廷這才派了欽差下去查,結果沒想到真正謊報災情的是安慶等三府,朝廷給的賑災糧被楊秉正等人私藏起來不肯分發百姓。”

董夫人說起來,“那些米糧聽說都已經發霉、糟爛了,可憐見的還有那麼多受災的百姓餓死,這些都是證據確鑿的,還有什麼可申辯?楊大小姐是個好孩子,可不代表她父親就是平白受冤。”

董昭冷笑,“馮黨做事越來越縝密,幾乎能騙過大周朝每個人,楊秉正真的貪墨,會上奏折請朝廷來查他?楊秉正幾個犯官還沒有進京都全都畏罪自戕……”

真是奇怪,兒子在家這段日子怎麼像變了個人似的。

董夫人道:“你不是向來不關心文官的事?說什麼武將不論政。”

董昭揚起細長的眼睛,頓時多了幾分威視,“現在已經不比從前,從前從戎就能報國,現在……我在前面打仗,不計較身后的事,枉死了多少兵士。”

開竅就好,董夫人心里有些高興,不由地笑起來。“是不是那個周……我早說,你聽他的總是沒錯……”話音一轉,“楊大小姐對我們有恩,我們能回報的方法有很多種,楊家的罪名不是你能翻過來的,就算你要對付馮黨,也要從長計議。”

董昭舒口氣坐下來,臉色略微好看些,“母親有空和喬家透個口風,不要再提親事。”

喬老爺出了那種事。也難怪昭兒不願意,可是喬小姐品行不差,很多人都知曉兩家要結親。就這樣算了,不免上了喬小姐的名聲。

“母親是要我對付馮黨,還是投靠馮黨?”董昭的口氣突然就硬氣起來。

董夫人嚇了一跳,“你可跟你父親商量了?”

“不用商量,父親會同意的。”

這可不是小事。真的提出來,日后兩家結了仇……

董昭看透了母親的心思,“政見不同,早晚要結仇。免得將來婚事成了,互相牽制。”

董夫人看到兒子堅定的神情,只得嘆氣。

董昭沒有了別的話。站起身出了屋子。

看著兒子的身影越走越遠,董夫人向身邊的媽媽道:“你說世子爺是什麼心思?怎麼忽然這樣關切楊家?”

郭媽媽伺候董夫人進內室,“也是難怪。不是楊大小姐世子爺不一定能救得回來,這段日子世子爺的身子又漸漸好轉,咱們家給楊大小姐不過是區區診金銀子罷了,在世子爺心里覺得虧欠楊大小姐。”這些事夫人是當局者迷,她卻在旁邊看得清清楚楚。世子爺什麼時候這樣關切一個女子。

男人覺得虧欠女人那就是憐惜。董夫人聽出這話里的意思,腦皮忽然發麻。厲眼看向郭媽媽,“你是說昭兒想要娶楊大小姐?”所以讓她趕緊推了喬家的親事,現在又那麼關切常、楊兩家的婚約。

這是最簡單的解釋。

“那怎麼行,”董夫人道,“不是我不肯,董家族里不會同意的,就說閆二爺養的外室,還不是罪官家眷,從前兩人還有過婚約,還落得這種下場。雖說楊大小姐沒有被牽連,可是楊老爺的罪名在那里,不是我們能逾越了的。”

“昭兒要是這樣想,那真是瘋了,勛貴爵位擺在那里,不但是給了榮華富貴,還有諸多限制,祖宗的爵位不能丟,更不能留下把柄讓御史彈劾,我寧願他娶個小家碧玉,有個相貌平庸,老實本分的媳婦,楊大小姐的情分我們要還,卻不能這樣還。”

董夫人閉上眼睛,“讓我好好想想。”

楊茉這幾天就在家中養精蓄銳,一覺醒來覺得十分的舒暢。

今天是常老夫人的生辰,常家請了不少的賓客,整個府里已經張燈結彩,楊茉吩咐秋桐,“將我那件絳色銀絲蝶戀花褙子拿來換上。”

秋桐一怔,小姐要穿的這樣正式。

楊茉到了常老夫人屋里,屋子里已經坐滿了人,大家笑意融融,來請安的人越來越多,大家都是喜慶的打扮,常老夫人笑不攏嘴。

說話間,常亦寧幾個也過來,吉利話說完,眾人紛紛落座,常亦寧目光掃過對面的女眷,楊茉蘭那一身絳色的褙子尤其顯眼,精心綰了墜馬髻,像一個已經及笄的小姐,是已經承認了這門親事,所以才會這樣打扮起來。

這樣一來顯得沉靜、乖巧,仿佛又變成了那個養在楊家內宅的大小姐。

常亦寧忽然覺得十分安心,楊茉蘭本來就該是這個模樣。

常大太太笑道:“戲班子來了,是老夫人喜歡的那家清漣社。”

常老夫人連連頜首,“說到清漣社,我可等好久了,”說著興致勃勃地要起身,“我們過去聽戲。”

屋子里頓時起了笑聲。

大家正笑著,屋外頓時傳來一聲叫喊,“楊氏在不在里面?”

氣氛頓時急轉直下。

楊茉看著怔愣的常家眾人,常家請楊老太爺過來的時候,是怎麼也沒想到,楊老太爺會在這時候打擾常老夫人的興致。

楊茉施施然地站起身。

楊老太爺已經讓人扶著沖進屋子。

“楊氏,”楊老太爺哆哆嗦嗦地拿著手里的文書,“你這是什麼意思?你說我立下的婚約不作數,要你父親或正經的長輩才行。”

楊老太爺有些口不擇言,吐沫橫飛,常大老爺剛站起身登時就被噴了一臉。常大老爺登時覺得一陣惡心,已經顧不得有人看到,伸手抽過常大太太的帕子就來擦。

楊老太爺顯然是急怒攻心,沒有在意這些,拄著拐杖向前走幾步,就要去捉楊茉,“我不是長輩?那誰是?”

楊茉站在常家女眷堆里,楊老太爺一步步向前,女眷們連連后退,常亦宛想跑的快些一轉身卻撞在了矮桌角上,頓時失聲叫起來。

“立了婚約,就要按律科刑,大周朝有明文,豈能亂寫。”楊茉聲音清澈,抬頭看著楊老太爺。

屋子里滿是常家人還有暴怒的楊老太爺,春和嚇得手腳冰涼,要不是聽著小姐平靜的聲音,她早就站不住了。

楊氏分明是要他出面寫婚約,今天看到了到初寫的文書卻忽然翻臉,說他不能左右她的婚事,那個楊名氏也譏笑、愚弄他,他實在忍無可忍,一定要找楊氏說清楚。

秋桐不停地看著屋外,終于看到了幾個人影,立即伸手扯了扯楊茉的衣角。

楊茉轉頭看過去,已經有賓客來給常老夫人慶壽。

這就是她等待的時機。

楊茉趁著常家女眷阻擋住了楊老太爺,快步向屋外走去。

楊老太爺人老卻不傻,看到楊氏出了門,哪里還能在這里鬧下去,慌忙拄著拐棍追了出去。

“別想走,你給我說清楚。”楊老太爺咳嗽著叫喊。

楊茉在門口停下來,“老太爺,茉蘭的婚事是要長輩應允的,老太爺這樣將茉蘭配給了常家,日后常家不願意,以文書不作數反悔要如何?”

常家所有人都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按照大周律例,老太爺雖然是楊氏長輩,卻不屬于我們這支,老太爺做主沒用。”

楊茉蘭怎麼敢這樣說,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說常家將來會悔婚。

楊茉蘭說著從懷里拿出租鋪子的契約,“茉蘭已經決定要搬出常家,這是租藥鋪十年的契約書,店主正在前院等著拿十萬兩銀子租金。”

十萬兩銀子,用十萬兩銀子租鋪子。

十萬兩,楊老太爺想著這巨大的數額,竟要在他眼前被楊氏拿走。

“你休想,”楊老太爺瞪大了眼睛,“楊家的銀錢豈容一個婦人支配。”

“那應該誰說了算?我父親還沒有過繼兒子……”

楊老太爺打斷楊茉蘭的話,“在此之前,楊老夫人將財物托付給了常家,自然是要常家長輩說了算,等我們商量好了過繼,就是你將來的兄長說了算。”

“老太爺千里迢迢地來京里是要跟誰商量?您來京里不是給我做主,是要限制我這個孤女,將楊家的財物從我這個孤女手中拿走是不是?”

楊老太爺不說話。

其實聽到這話的人都能明白,楊老太爺是常老夫人請來京里的,楊茉蘭指的是常家。

楊茉微微一笑,“老太爺,我祖母將楊家的財產是留給我的,不是留給常家的,在這里能用楊家銀子的,就只有我一個。再說過繼,要楊氏族人說了算,您真的想要過繼,那要問先父,先父說過,旁支子弟和我們這支血緣太遠,若是將來我們家沒有男丁,就要以我子承繼楊氏,老太爺自私定了過繼,我將來要怎麼面對先父、先祖。我年紀小又是女子,但是我也會拼死保住家族利益,老太爺看在大家都姓楊的份上,何不放過我這個孤女。”

她連和常家的婚事都不承認,又哪里輪得到常家長輩支配楊家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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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及笄

楊茉蘭鄭重其事地要婚書,同意過繼,就是要兩件事正式提起來,她再光明正大的反駁,這樣一來不管是她的婚事,還是楊家托付的財物,都要和常家分個清清楚楚。常亦寧看著盛裝打扮,臉上始終帶著一抹笑容的楊茉蘭,怪不得她這樣高興,她一轉眼騙了這里所有人。

在楊茉蘭眼里,和他的婚事不過是離開常家的踏腳。

常亦寧云淡風輕的神色一下子深沉起來。

楊老太爺氣的臉色發青,身上的老骨頭勉強搭起個人行,他伸出手指著楊茉卻說不出話。

楊茉看向同樣臉色難看的常老夫人,“姨祖母,您本是好心讓我住在常家,卻沒想到被這樣牽連,今日我就想好了,要行及笄之禮,過后就能搬出去。”

這種話,分明是口不對心,說出來沒有讓面子上好看,反而讓常家更加尷尬,常大老爺皺起眉頭就要發泄他的雷霆之怒,常大太太忙上前扯了一把常大老爺,眼睛看向院子里的賓客。

為了老夫人的生辰,請來的都是京里的達官顯貴。

“茉蘭。”常老夫人喊了一聲。

楊茉卻轉過身,幾步走到院子里,鮮艷的褙子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烏黑的長發梳成墜馬髻,上面卻沒有戴發簪。

常亦寧看著楊茉蘭,挪不開視線,她裝出溫和的模樣,他便信了,昨日還讓人傳話,讓她放心,原來她根本不需要他。

何時他吃過這樣的?如今他卻栽在了楊茉蘭手里。他自認為將來要依靠他的女子,就這樣頭也不回地從他身邊走開。

這一瞬間,她的衣衫在風里輕輕舒展,前路無論在哪里,她都無所畏懼。

常亦寧忽然很想喊出口。楊茉蘭你回來。他的目光沒有了往日的清澈,而是變得十分復雜。

他忽然覺得無論他說什麼,都阻不住楊茉蘭的腳步。

她應該成為他的婦人,陪在他身邊。

可是她卻改了主意,仿佛他是招之則來,揮之則去。

可是就在剛剛,他還想著要挽留,只要她視線挪過來,他就會微笑著看她,不管是從容的或是溫和。他想要這樣改變她的決定。

她卻看也沒有看他一眼。

楊茉蘭,你到底在想什麼。

她在楊家時,向他走過來他沒有在意。而今她離開,他卻覺得,她那片衣袂,將眼前的一切染的那麼鮮艷,可是隨著她走動。那一切離他越來越遠。

常亦寧忽然覺得心頭如同扎了一根針,悶悶的刺痛。

他后悔在唾手可得時,沒有竭盡全力去擁有。

而今已經來不及了。

她在常家人和賓客面前拒婚,不願做他的妻子。

楊茉蘭,你就這樣不屑做我的妻子。

常大太太轉過頭,看到兒子緊緊地望著楊茉蘭。臉上沒有了優雅,而是無盡的深沉,帶著一抹血色。看起來十分駭人,她忽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讓楊茉蘭走了,說不定是個極大的錯誤,她的閱歷在不停地提醒她。該拼死將楊茉蘭留下,該將她留下。

董夫人眼看著楊大小姐走過來。纖細的手上捧著一只云紋玉笄,呈到她眼前,“夫人能不能幫我插笄。”

楊大小姐面帶笑容,容儀秀麗,舉手投足都如同世家大族中的女子那段端莊,卻有著普通女子沒有的聰敏、膽色,這樣的姑娘難得遇到,更難得是還受過她恩惠。

楊大小姐會請她幫忙,是因為周圍沒有再熟悉的長輩,董夫人本有些遲疑,可是想到楊大小姐對董昭有救命之恩,她正想著要怎麼報答。

董夫人還在遲疑著,身后忽然傳來一陣笑聲,“及笄之禮怎麼能這樣草率,只請一個正賓,連贊者都沒有。”

大家正猜測文正公夫人會不會幫楊大小姐插笄,畢竟是在眾目睽睽之下,如何能這樣順著一個晚輩,就聽到這聲音,這畢竟是常家的宴席,肯定有人為常家鳴不平。

女眷們再轉頭一看,看到了慢慢走過來的嘉怡郡主。

常大太太一陣歡喜,沒想到嘉怡郡主會這時候來,而且開口就替常家說了話,這樣一來楊茉蘭就不能再胡鬧。

楊茉看向走來的嘉怡郡主,梳著高髻,戴著攢珠累金鳳,邊簪是鑲著碧璽的金葉,款款而行,高貴端莊,立即讓人想到金枝玉葉這幾個字來。楊茉對上嘉怡郡主的眼睛,那雙細長的丹鳳眼,正在仔細地打量她。

常家女眷急忙過來相迎,楊老太爺見到這樣的場面已經堆在一旁不知說什麼才好。

有高貴的人替常家說話,已經是常家唯一翻身的機會。

常大太太笑著走到嘉怡郡主面前,向嘉怡郡主行了禮。

嘉怡郡主沒等常老夫人走過來,就又走上前幾步,常老夫人正要笑著說話,嘉怡郡主卻轉了個身,聲音極為清亮,“我做贊者如何?”

所有人都驚愣在那里,誰也不敢確認剛才聽到了什麼。

剛才還對楊大小姐惋惜的女眷,現在一下子瞠目結舌,嘉怡郡主要做楊大小姐的贊者。

請總是來主持及笄禮是多難的事,而且不是正賓只是贊者,這消息傳出去,整個京城都要炸開鍋。

常大太太的手一顫,詫異地看向常老夫人,希望從常老夫人神態中找到些解釋,嘉怡郡主是常家請來的賓客,怎麼會替楊茉蘭說話。

嘉怡郡主笑著重復一次,“我做贊者如何?”

周圍所有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嘉怡郡主是在問她,郡主背對著常家長輩,笑看著她,就像是為她而來,楊茉兩手平措到胸前,屈膝,行了大禮,“楊氏求之不得。”

嘉怡郡主笑道:“那就好了。”說著看向身邊的媽媽,“將我才做好的那套衣裙拿來,就做楊大小姐的元服吧!”

嘉怡郡主送的衣衫做元服,本來不像樣的及笄禮,一下子變得隆重起來。

楊大小姐沒有驚慌,而是用清亮的眼睛不時地打量她,嘉怡郡主微微一笑,楊大小姐不但獨自出府醫病救人,現在又眾目睽睽之下拒了常家的婚事,這樣的女子她還沒見過。

嘉怡郡主的褙子拿過來。眾人不禁眼前一亮。

一件金線羅紗織錦褙子,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嘉怡郡主接過褙子展開親手披在楊茉身上,“吉月令日。始加元服。”

所有人仿佛都忘記了呼吸,眼看著楊大小姐將褙子穿上。

楊大小姐比嘉怡郡主身材纖細一些,可是這褙子穿在她身上卻剛好合體,仿佛就是為她定做的一般。

嘉怡郡主轉頭看向董夫人,“請正賓吧!”

嘉怡郡主做了贊者。她還有什麼好猶疑的,董夫人伸手將頭上的金梳取下來,象征意義地在楊茉發髻上梳了兩下,然后將玉笄慢慢插了進去,“禮儀既備,事親以孝。和柔正順,恭儉謙儀,許嫁。十五而笄,死則以成人之喪治之。”

董夫人放下手。

嘉怡郡主道:“笄禮成,向所有觀禮者行揖禮。”

楊茉向周圍眾人行了禮,她們本是來參加常老夫人壽宴的,卻都做了她及笄禮的賓客。

眾人交頭接耳。常家這樣張燈結彩,大動干戈。仿佛像是為了楊大小姐安排似的。

最重要的是,楊大小姐不願意嫁進常家。

眾人不禁互相嬉笑,這下常家可算丟盡了臉面。

這種被女方拒婚,常家還是京里頭一份,不但婚事不成,還落得要侵吞楊家財物的罵名。

常家人早就已經呆愣在那里,竟然誰也沒有上前阻止。

常大老爺雙眼噴出怒火,幾乎能將所有東西都化為灰燼,“既然楊氏已經及笄,”說著看向常老夫人,“擇日就搬出府吧,我們對楊家已經是盡心盡力。”

常大老爺妄想用狠話挽回常家的臉面。

可是話音剛落,楊老太爺就支持著走過來,“那怎麼行……我們不是說好了,要過繼,怎麼能這樣就讓楊氏……”

常大太太豁然轉過頭去,在這種情形下,楊老太爺還能不管不顧亂說。

沒見過世面的鄉下人,哪里會懂這些,楊老太爺想著昂貴的車馬費,千里迢迢來京城,不是為了受氣,他孫兒的前程更是系在這上面,將來全家能不能大富大貴就看這次,他怎麼能讓常家就這樣放過楊氏。

那他不是成了笑話。

“不行,”楊老太爺嘴角溢出白沫,“我是楊家長輩,我說了算,”說著伸手拍自己的胸口,“婚書和過繼文書我都寫好了,要按照我說的辦……”

常大老爺皺起眉頭,轉頭快走幾步到楊老太爺身邊,“結親之事就此作罷……”

常家急于脫身,卻將他扔在這里,楊老太爺本就一肚子怒火,現在看到常大老爺頓時發放出來,他習慣性地抬起手中拐杖狠狠地砸向常大老爺。

常大老爺怔愣片刻,伸手將拐杖抓住,一揚手扔去一旁,沒想到瘦小的楊老太爺將拐杖握的緊,登時整個人也隨著拐杖被甩在地上。

“殺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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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胸外傷

楊老太爺大吵大鬧,滾在地上哆嗦成一團。

常老夫人嚇了一跳,忙吩咐下人去看楊老太爺的情形,滿院子賓客都看著,說出去不止會讓人笑話更是丟了臉面。

楊老太爺眼見過繼的事就要告吹,這次來京中他是孤注一擲,將銀錢花光了回去無以為繼,現在常大老爺動了手,他就是賴也要賴上常家,常家拔出一毛都夠他們全家終身受用,任憑旁邊的下人怎麼攙扶他,他就是抱著桌子不肯撒手,桌上的茶碗也掉在地上,楊老太爺胳膊不慎壓上一片瓷器,登時鮮血直流。

楊老太爺慘叫著,“殺人啦,殺人啦。”斷斷續續的嚎叫和身上的血跡,乍一看去讓人觸目驚心。

常大老爺從沒見過這樣的無賴,臉色登時鐵青,抿著嘴唇不知該如何是好,都是楊氏這個喪門星,竟然惹來這麼多禍事。

屋子里正鬧著,忽然下人慌慌張張地跑來,“不好了,楊家少爺在花園出事了。”

聽到這聲音,楊老太爺也停了呼喊,孫兒是他的命根子,若是出了差錯,他這把老骨頭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我的孫兒啊,到底怎麼了?”楊老太爺吼的聲音嘶啞。

賓客們看著屋子里的情況面面相覷,這幾日常家的消息他們也不是沒聽到,楊家長輩就是常家人請來的,沒想到卻在常老夫人壽宴的時候,大鬧起來,雖然不知曉整件事的來龍去脈,不過看樣子也是常家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大家想及楊家以前的風光,京中的藥鋪十有八九是楊家開的,楊家被抄之后,這三年才改頭換面。楊秉正的財產被抄,可是楊老夫人卻不應該受牽連,這里面到底有多少銀子,誰也不知曉。反觀常家,雖然出了肅宗常皇后,卻因是外戚差點滅族,之后外戚的帽子一直戴在頭上,肅宗皇后歿了之后,常家更是一落千丈,后輩子孫最多做到正四品。連一個進士出身也沒有,不過是憑著祖產,表面光鮮罷了。

大家正猜測著。常家那邊已經問出楊家少爺的情形。

“從假山上摔下來了。”

從假山上摔下來。眾人捂嘴驚呼。

楊老太爺聽到這個消息,眼睛一翻就要昏過去。

常大太太臉色也變得難看,忙吩咐下人,“快,快去請郎中過來。”

楊茉看著常府一家人忙碌不堪。這樣的污垢之家,還是早離開早輕松。

“聽說是挺大的人了,怎麼就摔下來”

周圍議論紛紛。

楊茉想要回房換衣服,轉頭看到常亦宛鬼鬼祟祟地從月亮門走過來,臉色煞白,緊緊地咬著嘴唇。雙手攥成拳頭,仿佛經歷了多麼可怕的事。

剛才忙著行及笄禮,楊茉沒發現常亦宛什麼時候從這里走了出去。

常亦宛沒有像平常那樣四處打聽消息。而是站在角落里發呆。

常大太太讓人去安排,這邊才想起來還有眾多賓客來,忙安排大家去花廳里歇著。

楊茉回到房里穿在里面的褙子換下來,只穿了嘉怡郡主送來的元服,然后才回到花廳里。花廳里的氣氛有些奇怪,常老夫人臉上還是掛著微笑。卻笑得有些僵硬,也沒有了和女眷說笑的心情。

到了戲班子唱戲的時候,常老夫人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仿佛是被唱詞吸引,這樣的安靜沒有持續一盞茶的時間,常大太太就慌忙走過來,“外面請來的郎中不會開方子,讓我們另請旁人,楊老太爺聽到就鬧起來,說楊少爺死了,就要我們家償命。”

常老夫人微攥的手差點就拍在矮桌上,臨到最后她收回來仿佛什麼也沒發生。

旁邊的陳媽媽聽著皺起眉頭,楊老太爺一家是訛上常家了。

常老夫人安靜地道:“多請幾個郎中來,看看能不能將京里沒有當值的御醫請來,要好好救治。”

話音剛落,就聽到有熙熙攘攘的聲音,臉色鐵青的楊老太爺又踉踉蹌蹌地找到這邊來。

女眷們登時將目光送臺上挪到楊老太爺身上。

常家發生的事,可比臺上演的好看多了。

楊老太爺哆嗦著手,“我孫兒明明沒有什麼大傷,你們卻讓郎中說沒救了,是不是怕我孫兒醒過來說出是被誰推下了假山?”

常老夫人站起身,“您也別急,我正讓下人去請御醫來,多找幾個郎中,看看要怎麼治法。”

楊老太爺一臉不肯相信的表情,“你們定要糊弄我……”想到躺在床上垂死掙扎的孫兒,他忽然后悔來到京里,不但沒求來富貴,孫兒還成了這個模樣,尤其是常家下人湊在一起竊竊私語,頓時讓他有一種無力回天的感覺。

來到這里就要任人宰殺,常家人說沒救了就是沒救了。現在他看所有人都是神秘兮兮的表情,他再也不能相信誰。

楊老太爺將眼前的人一個個看過去,大多數女眷都在提著帕子捂嘴笑。

“你們都在笑什麼?”楊老太爺忽然吼道,“別人家孩子要死了,你們都在看笑話,你們這些人還有沒有人性。”

無故被罵的女眷皺起眉頭來,來到常家做客,沒想還惹了一身的晦氣。

人群里有個夫人先站出來,“府里有事,我們還是先走了,不好再在這里打擾。”

旁邊的女眷立即附和。

常老夫人點頭看向常大太太,“先將各位夫人送出府。”

常大太太正要去安排。

楊老太爺正好看到旁邊的楊茉,一下子臉色緋紅提著拐杖就走過去。

旁邊常家的下人就看向常大太太,楊老太爺這是要將怒火發在楊大小姐身上,這樣最好,免得楊老太爺追著罵常家。

常家人沒有上前阻攔,楊老太爺已經走到離楊茉一步遠,楊茉沒有躲閃,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

孰是孰非已經再清楚不過。楊老太爺還要和她爭辯,她也沒什麼好怕的。

楊老太爺似是沒有走穩一下子跪在地上,常家下人這才回過神來上前去攙扶。

楊老太爺卻沒有借力起身,抬起頭看向楊茉,“大小姐,我這把老骨頭求求你了,求求你救救我的孫兒,之前是我被利益蒙了心竅,這才來到京里,你……就原諒我這一把老骨頭。我家就這一根獨苗,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啊,他若是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能活了。”說著經一下子磕頭在地上。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讓準備走的女眷停下腳步。

剛才還對楊大小姐喊打喊殺的楊老太爺,現在卻跪在地上求起楊大小姐來。

“沒聽說嗎?閆家二爺的楊梅瘡有了起色,身上的瘡疤已經去了不少。”

“喬老爺得的瘧病也在好轉了,昨兒我才遇到喬夫人。喬夫人說,完全退燒了,現在就是好好將養。”

“楊大小姐這樣厲害,怪不得要來求。”

女眷的聲音紛紛響起來。

楊老太爺聽著更加急切,生怕楊茉不肯搭救,一把鼻涕一把淚。“這不怪我啊,這都是常家的主意,是常老夫人寫的信。我們都被常家害了。”

常大太太再也坐不住,“楊老太爺您可不能亂說,我們請楊家長輩,是為了給寧兒和茉蘭成親的。”

楊老太爺的話已經說出去,真切地落在周圍女眷的耳朵里。常大太太再解釋也是枉然。

楊茉微微一笑,常家人還當她是那個任意欺凌的楊茉蘭。

“您快起來。”楊茉彎腰去攙扶楊老太爺,“我跟著老太爺過去看看情形,我一定會盡力診治。”

她是一個內科醫生,對外科就是書本上學到的東西和時間不長的幾個月實習。楊蟠果然是從假山石上跌下來,就應該是外科范疇,既然楊老太爺求到了她,無論如何她都要去仔細診斷。

楊茉看向身邊的管事媽媽,“媽媽去將沈微言郎中尋來。”

女眷們都只是聽說楊大小姐治病的事,沒想到現在有機會眼見為實,可常家分明不想這麼多人留在這里,許多人臉上露出些許失望的神情。

女眷們陸陸續續地離開,嘉怡郡主卻坐在椅子上,望著走過來的常大太太,“早就聽說楊大小姐的醫術,我也想去看看,不知道行不行?”

嘉怡郡主這樣問,常大太太不好一口回絕,只得為難地道:“還不知是什麼情形,楊老太爺一家是從鄉下來的,剛才還……萬一傷到郡主那可怎麼是好。”

“沒關系,”嘉怡郡主興致勃勃,“我仔細著點也就是了。”

常大太太不明白,為何嘉怡郡主對楊茉蘭這樣關切。

嘉怡郡主站起身要隨著常大太太去看楊蟠,楊茉這邊已經到了楊蟠暫住的院子,進到內室里看到在垂死掙扎的楊蟠。

楊蟠肥胖的胸口不停地上下浮動,正常人呼吸是十六到二十次,只要超過二十四次就是呼吸頻率加快,楊蟠明顯的已經超過這個范疇,楊茉在去檢查楊蟠的外傷,就像楊老太爺說的,楊蟠最多只是擦破了皮肉。

“有沒有覺得哪里疼?”楊茉問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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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開口

到底是哪里疼,楊蟠也分辨不出,他只覺得全身各處都疼的藥名,喘氣越來越困難。

最終,楊蟠指了指肚子和胸口。

肚子和胸口都疼。

只要涉及到人體器官,疼痛就不會那麼具體。

“是摔到哪里了?”楊老太爺已經著急問起來。

楊茉搖頭,現在還是情況不明,她實在太懷念超聲波和放射診斷儀器了,不過沒有的情況下,就要徒手檢查。

楊茉伸出手去拍楊蟠的胸前。

楊老太爺看著驚訝,這是什麼診治方法,楊大小姐從過來到現在連蟠兒的脈也沒看過,就算是鄉下的郎中也是會先診脈的。

“不要診脈嗎?你這是做什麼?”楊老太爺喋喋不休。

楊茉停下來看向楊老太爺,“要望聞問切才能斷定是哪里損傷,老太爺在這里我不能安心診治,老太爺還是去側室里等吧!”

楊老太爺見楊茉直起身子一副要等的模樣,只好讓丫環攙扶著出了屋子。

楊茉低下頭來重新叩診,現在這是鑒別胸腹器官病患最好的方法。

嘉怡郡主悄悄地在門口看了一眼,楊大小姐好像束手無策的模樣,只是看著楊少爺,偶爾碰觸一下,連診脈都沒有。

楊大小姐就是這樣給人治病的?嘉怡郡主覺得好奇又有些失望,轉身走開幾步,嘉怡郡主身邊的媽媽低聲道:“郡主已經幫了楊大小姐,也該回去了,一會兒郎中都來了,少不了要亂起來。”

嘉怡郡主似笑非笑,“要不是那位祖宗發話,我說什麼也不肯來,既然來了就看清楚。楊大小姐到底有什麼特別。”雖然楊大小姐剛才在眾人面前拒婚、離開常家的舉動讓她十分驚訝,可是年紀輕輕真的醫術了得?

嘉怡郡主說完話剛要拿起茶來喝,門口進來兩個人,一個背著藥箱的郎中,另一個黝黑的臉上滿是胡須,乍一看去讓人覺得有些駭人。

可是看到那個臉孔,嘉怡郡主忽然笑了,真是亂來,竟然將自己折騰成這幅模樣。

眼看著常家下人將兩人進了內室,嘉怡郡主笑道:“好了。回去吧!這里用不著我們了。”

沈微言走進屋看到楊大小姐在按壓病患的肚子,手指一寸寸地挪動著,沈微言連聲音也不敢發出來。走過去仔細地看。

每一次見到楊大小姐,都會看到她不同的辨診方法。

“勒死我了。”床上的楊蟠忽然大喊,一下子從床上坐起來,雙手捧住腹部,張嘴嘔吐起來。

多虧旁邊伺候的丫鬟反應快。連忙拿起了痰盂,才沒有讓嘔吐物噴的到處都是。

這樣嘔吐首先懷疑是腹部臟器的問題,可是楊蟠卻又喘息急促,胸口憋悶。

楊蟠哀嚎聲刺耳,每嘔一口,都仿佛被刀扎了般。終于將胃里的食物吐盡才重新躺下,這時卻比剛才癥狀更重。

沈微言上前診脈,楊茉去看痰盂里的嘔吐物。大多都是肉塊。

楊茉看向春和,“去問問楊老太爺,楊少爺平時有沒有什麼病癥?”

春和應了一聲忙出去,片刻功夫去而復返,“楊老太爺說。楊少爺若是吃多了東西會肚子疼。”

服用大量食物后腹痛,楊茉伸手去按楊蟠的胃部。楊蟠沒有特別的反應。楊茉將手向上移再按下去,楊蟠叫起來。

這就是觸痛點。

楊茉松開手,楊蟠又是一聲慘叫。

楊茉將暴飲暴食之后發作,伴隨著嘔吐和胰腺區疼痛,疼痛部位明顯的發硬,首先要考慮急性胰腺炎。

楊蟠吃了大量的食物,刺激胃酸、胰液分泌過多,誘發急性胰腺炎。

這種情況要減少胰腺分泌,最好的方法就是做胃腸減壓,將胃里多于的食物殘渣和氣體吸出,免得胰腺分泌旺盛病情嚴重會自身消化。

沈微言連開方子都忘記了,而是抬起頭看楊茉,“脈象是洪脈。”

這些日子楊茉一直在研習中醫,洪脈主熱癥,楊蟠雖然沒有體溫升高,卻是面色潮紅,表情痛苦,楊茉也過去試著診脈,脈速很快,洪脈不只是診斷熱癥,還有一種情形,是邪盛正衰之危象。

例如……失血癥狀。

不是常家請來的郎中不肯開方子,楊蟠確實病的很重。

如果是胰腺出血會引起腹膜炎,腹部肌肉緊張,摸起來會更硬,可是楊蟠顯然還沒有達到這樣的情況,楊茉閉上眼睛慢慢穩住心神,一定還是有她沒有注意到的地方。

沈微言從來沒見過楊大小姐這樣緊張,面對楊梅瘡和瘧癥,都是十分自信,這一次的病例難不成比那些病還要厲害?

楊茉伸出手來重新檢查楊蟠。

外面已經議論紛紛,常家請來的郎中都在外面等著進屋來給楊蟠診治。

過了一會兒,眾人看到楊大小姐從內室里出來,徑直走向楊老太爺。

楊老太爺哆嗦著手,眼巴巴地看著楊茉,“能不能治好?”

楊茉抿起嘴唇搖搖頭,“不能肯定。”

楊老太爺的目光頓時黯淡下來,周圍說話的聲音也忽然大起來,郎中們邊說邊搖頭。

“就算是有名的郎中也有善治的病癥。”

“這次看來是不行了。”

楊老太爺頓時哭起來,“我孫兒在家中尚沒有什麼病,怎麼……怎麼……”

楊茉冷靜地對上楊老太爺的眼睛,“楊蟠沒有外傷,但是有內出血,所以我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治好,如果老太爺肯讓我治,我一定會竭盡全力。”

內出血。楊老太爺睜大了眼睛。

這是楊茉又仔細診斷的結果,急性胰腺炎雖然嚴重,卻還不至于立即就要了楊蟠的命,現在要緊的是楊蟠肋骨骨折,刺傷了肺臟,引起內出血。

楊老太爺拼命地搖頭,仿佛不肯相信的模樣。半晌才抬起頭看楊茉,“那要怎麼治?”

楊茉表情十分的堅定,“要在身上開一個口子,將血放出來,否則楊少爺會溺死。”肺臟出血太多,會將整個胸腔灌滿,會讓肺萎縮呼吸窘迫,和溺水是一個道理。

楊老太爺聽到楊茉的話瞪大了眼睛,從來沒聽說過,治傷要在身上開個口子。難道這是京城郎中用的新法子,楊老太爺想著看去向旁邊的郎中,那些郎中臉上也滿是詫異的表情。

“楊大小姐要給開個口子?”

“這是什麼治法?”

“有傷治還治不過來。竟然還要開個口子。”

聽到這些話,楊老太爺搖頭,“你這是要救人還是害人?你……醫術不精……我……不用你。”說著撇開楊茉,看向屋子里其他郎中,“請各位郎中去給我孫兒診治。”

郎中們看了一眼旁邊的楊大小姐。然后陸續進去內室。

沈微言想要勸說楊老太爺,側頭看向楊大小姐,楊大小姐安靜地站在一旁,陽光落在她臉上仿佛罩了一層淡淡的光暈。

“沈郎中。”

清澈的聲音讓沈微言頓時回過神來,忙從楊大小姐身上別開眼睛,半晌才發覺。叫他的正是楊大小姐。

“準備一斷手指粗的竹竿,和柔軟的布巾一起放進穿心蓮水中煮好。”

布巾和竹竿,沈微言記好忙出屋去安排。

楊茉看向窗外。一旦發生血胸,不論用什麼手段,都要將胸腔開口和外界相連,排出多于的血液。

這是現代醫療基本的知識,可是用在古代就讓人覺得匪夷所思。她將治療方法說給楊老太爺時,就知道楊老太爺不會同意。

楊蟠這樣的情況。如果不排血是必死無疑,可就算排血,她也不會外科縫合,要怎麼將血止住?她並沒有把握,這不像是面對瘧疾和楊梅瘡能給她思量的時間,內出血是急癥,情況瞬息萬變。

可是就因為這樣,她就要袖手旁觀?

常大太太將楊蟠的情形說給常老夫人,“茉蘭看了之后,說要在楊少爺身上開個口子。”

常老夫人面露驚訝,“這孩子到底要做什麼?”

楊茉蘭自從開始醫病,做了多少讓人覺得匪夷所思的事,這次更加荒唐起來。

常老夫人想了想剛要接著說話,門外就傳來一陣哭泣的聲音。

常大太太打開隔扇出去查看,常亦宛站在外面拿帕子擦眼淚。

“這是怎麼了?”常大太太皺起眉頭問過去。

常亦宛滿臉淚痕,在母親面前搖頭不肯說。

常大太太只得將常亦宛帶去內室里。

屋子里沒有了別人,常亦宛才斷斷續續地道:“我……丟了玉佩……那是從小就戴著的,誰都識得。”

常大太太了解女兒,光是丟了玉佩,不可能這樣驚慌,好像天塌下來一般。

“到底怎麼回事?要跟我說實話。”常大太太壓低了聲音。

常亦宛被戳中了痛處,哭得更加厲害,“是我……是那楊蟠……她欺負我……我才推了他一把,我的玉佩說不定是被他拿去了……可怎麼辦啊?他出去亂說,我的名聲就要毀了啊。”

常大太太不禁怔住,臉色霎時變得十分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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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外科引流

    常亦宛上氣不接下氣地哭著。

    常大太太想了想看向常亦宛,“別哭了。”

    常亦宛哭的反而更大聲。

    常大太太皺起眉頭來,聲音忽然變冷起來,“你要讓所有人都知曉是不是?”

    常亦宛這才抬起頭,對上母親嚴厲的目光,嚇得張大了嘴,只剩下無聲的抽泣。

    “你有沒有和楊少爺說話?”常大太太聲音冷靜。

    有沒有說話。常亦宛仔細思量,點頭豁然又搖頭,“沒……有……我只是說讓他去看看楊茉蘭,楊老太爺和楊茉蘭鬧開了。”

    原來是這樣去找了楊蟠,常大太太看著常亦宛不由地心涼,年紀不小了卻行事魯莽,再想想楊茉蘭在常家眾人和賓客面前那般的冷靜,委實是天上地下之分,“那麼多人在場都沒用,楊少爺去了又能怎麼樣?你就這樣拿著名聲去冒險?你知道家里為了給你張揚名聲,讓你將來能嫁的好些,花了多少心思。”

    母親從來沒有用這樣嚴厲的口氣和她說話,常亦宛害怕的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你知不知道,如果出了問題,你就只能嫁給楊蟠了。”

    常亦宛聽得這話呼吸都幾乎要停止了,她……她要嫁給楊蟠,緩過神來她拼命地搖頭,“母親,我就是死也不會嫁給他,母親……你還不如讓女兒死了算了。”

     “死,”常大太太冷笑,想到今天常家受的屈辱,“若是真的讓族裡蒙羞,恐怕是想死也死不成。”

     常亦宛被嚇得面色煞白,一下子跪在常大太太面前,伸出手去抱常大太太的腿。“母親,您救救女兒吧,以後女兒都聽母親的,不敢再亂來了。”

     趁著這個機會她要好好告誡亦宛,免得將來她再惹出禍事。

    “你屋子裡的丫頭手腳不干淨,我讓管事媽媽將她關起來,別人問起來你就說玉佩丟了。”

     常亦宛仰起頭來,“這……這樣就行了麼?”

     哪有這麼簡單,如果楊蟠死了還好,他不死胡亂說起來。亦宛的名聲怎麼也會受損,何況亦宛還和楊蟠說了話。

    “看天意吧!”常大太太看向餘媽媽,“我們家常請的御醫不是去宗室營了嗎?就讓人不要去找了。”     如果能用兩條人命平息這件事。已經是最簡單的了。

    常大太太想了想,“讓人去假山石那邊找找,看看有沒有小姐的玉佩,再去盯著楊少爺那邊,看到小姐的玉佩不管怎麼樣都要拿回來。”

     餘媽媽應了一聲。

    常大太太拉起地上的常亦宛。“現在就要看你自己的,無論什麼時候都不能露出馬腳。”

     說著看向身邊的大丫鬟,“給小姐敷敷眼睛,補補粉,再送小姐出去。”

     常亦宛一步三回頭地去淨臉,常大太太心中忽然有些不是滋味。總不能讓一個孤女就這樣隨意地害她一雙兒女。

    ……

     楊茉看著沈微言拿來的竹竿,竹竿不會拐彎,就算扎進胸腔裡血液不一定能順暢流出來。再說她還需要刀子、鑷子等許多醫療器械,根本不像用黃花蒿這種現成的中草藥這麼簡單。

     楊茉想著,豁然想到, “你知不知道京城有名的外科郎中?”

     古代早就有中醫外科著作,也有了不少從事中醫外科的郎中。雖然他們只是治療癰、癤、癌、瘭、痼、疽,肯定會有各種工具。

    沈微言怔愣片刻。角落里傳來微有些低沉聲音道:“你說的是濟家,濟家有一套外科治療刀法,是哪個郎中也及不上的,如果需要,我就讓人去找。”

     聲音沉悶卻讓人覺得很動聽,這種特別的語調楊茉十分熟悉。

    楊茉轉過頭去看到了柳成陵,她的注意力只放在病人身上,竟然沒發現跟在沈微言身邊的是柳成陵。

    柳成陵彷彿也不在意,只是靠在一邊靜靜地聽他們說話,眼睛如同墨玉一般,仔細看過去卻又覺得十分鮮亮,就算不說話也顯得居高臨下。

    那種清冽的眼神,連他身邊的小廝都小心翼翼地應付。

    濟家,不是那麼容易請的,沈微言有些擔憂,不過掌櫃的這樣說,肯定是有把握的,“掌櫃的請,一定能請來。”

     柳成陵吩咐身邊的阿玖,阿玖一溜煙出了門。

    楊茉打量著柳成陵,柳成陵抬起眼睛不躲不閃地與她對視。

    她那雙眼睛裡含著淡淡的悠然,似是平和卻在不經意中透露著迫人的神采,穿著這件金線羅紗織錦褙子,恍如一道光順著衣裙迤邐而下。

    柳成陵目光專注,薄薄的嘴唇抿起來,有幾分的攝人,讓人望而生畏,她將要挪開眼睛,他也轉過頭,拿起矮桌上的茶來喝,不過是隨意的動作,看起來卻十分的優雅。

    這個柳成陵一點不像做生意的人,一個生意人不會那樣大方地站在閆閣老身邊。

    楊茉思量間,阿玖已經一路跑去了濟家藥舖,將常家的情形說了。

    來請他的是留東堂的東家,那家藥舖昨天才剛剛掛上的牌匾,濟子篆並不熟悉,“有沒有請過別的郎中?”

     阿玖頜首將常家請的郎中說了一遍,“還有楊大小姐。”

     濟子篆眼睛一抬忙問,“是治了瘧病和楊梅瘡的楊大小姐?從前保合堂的東家?”

     阿玖點頭。

    濟子篆面目複雜起來,旁邊藥舖的人聽到了些許風聲都湊過來說話。

    “我說子篆兄,你就別去了,你不知道現在丁老郎中都寢食難安,今天又去了閆閣老府上去看閆二爺的楊梅瘡,若是那些瘡口都能癒合,丁老大夫就要去給楊大小姐叩頭呢,要我說啊,楊家後人不能小覦。”

     濟子篆冷笑一聲,“我濟家的刀法是誰也及不上的,楊家… …楊家還曾向我求藝。我不肯教就挖走了我那不爭氣的徒兒,就算楊家懂得外科,也是偷藝,怎麼能及得上正宗的外科世家。”

     “濟子篆不怕,你又枉做小人。”大家嬉笑著剛才站出來說話的郎中。

    那郎中伸手作揖,“是我錯了,是我錯了,濟子篆生氣也是難免,濟家潛心楊梅瘡也有些時日,好不容易小有建樹。沒想出來一個楊大小姐……”

    濟子篆抬眼看那人,“一個小小的楊家,何足掛齒。我濟家之法焉只楊梅瘡,”說著轉頭去看阿玖,“常家人生了什麼病症?身上有癰癤?”楊大小姐這些日子治的都是疹症,很可能有人得了癰癤也找上門去。

    “不是,”阿玖搖頭。“楊大小姐說是內出血。”

    內出血,濟子篆冷笑,內出血該服用的是止血藥,找他來做什麼?

    可是看到所有郎中都在看他,這時候不去好似他怕被楊大小姐壓一頭,吩咐弟子“拿上藥箱和物甚我們去常家看看。”

     ……

    常家,楊老太爺急得團團轉,眼看著孫兒的病越來越重。將吃進去的止血藥又吐了出來。

    郎中們紛紛診為出血症。

    “既然是出血症,為何還不停地嘔吐。”楊老太爺打起精神去問郎中。

    其中一個道:“腹脹胸滿,心尤痛甚,是胃心痛,不如取穴大都、太白來試試。”

    大家都表示贊同。

    幾針下去。楊蟠仍止不住嘔吐,胖重的身子卻再也坐不起來而是偏著臉吐了一床。    止血的藥吃不下去。可怎麼辦才好。楊老太爺欲哭無淚。

    郎中們紛紛搖頭,藥石送不下去,用了針法,針法不管用,還能有什麼法子?

    又一陣嘔吐之後,楊蟠滿臉都是豆大的汗珠,躺在那裡劇烈地咳嗽起來,彷彿半點喘不過氣。    楊老太爺哆哆嗦嗦地撲過去,“蟠兒啊,你可不能嚇我。”

    郎中稟告,“老人家,您要有些準備,少爺恐是……不行了。”

    楊老太爺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忽然想起楊大小姐的話,摸索著拿起拐杖踉踉蹌蹌地走到外面想要求楊大小姐。

    可是看到楊大小姐拿了銅荷囑咐旁邊的郎中,“就用這段銅管,用烈酒仔細洗刷一遍,再放進穿心蓮中煮沸,說不得一會兒能用得上。”

    楊老太爺聽得眼前金光閃動,幾欲又暈倒過去,楊大小姐的做法為何這樣怪異。

    “大小姐想要用柔軟一些的管狀物甚?”柳成陵忽然開口,長長的尾音如同翠玉相擊般,“我正好用銀子做了一件東西,”說著伸手打開眼前的藥箱,將裡面從層層軟布裹著的東西拿出來,踱步到楊茉跟前,親手遞給楊茉。

    修長的手指輕握著那布包遞給她,楊茉不禁好奇,這布包裡究竟是什麼。

    柳成陵眼睛微深,身姿挺拔地站在那裡,低頭瞧著她,彷彿知曉她一定會去拿。

    只要對治療有益,看看又何妨。

    楊茉接過來,輕輕地將布包打開,最後一層露出裡面的東西,銀子做的管子,正好是無名指大小。    柳成陵道:“上次看大小姐讓人尋竹竿,我就讓人做了這件東西。”

    楊茉不禁要稱讚柳成陵,真是聰明。

    她在喬府治療 ​​用的是竹竿,給董世子用的是羊腸,羊腸那般柔軟的管子不能用銀管替代,可是銀管卻能做引流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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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9-20 2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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