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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8-27 17:01:14
第一百章 心動

丁御醫眼看著董世子騎著馬絕塵而去,心里卻也放不下差事,只好咬牙驅馬向前追趕。

治療所的御醫們找不到童院使和馮御醫,正不知道到底出了什麼事,突然聽說朝廷有旨意下來,忙出來接旨。

見到董昭和丁科,眾人忙上前行禮,“世子爺,丁院判。”說完互相看看,大家都是一頭霧水,怎麼文正公世子爺和丁院判會不聲不響地來到疫區。

董昭和丁科站在治療所等了半晌才接到姍姍來遲的內侍,內侍上前宣讀聖旨,眾人忙跪下來行禮。

“童院使非召入京,革其太醫院院使官職論罪。著令院判丁科主持平瘟,文正公世子董昭監臨,欽此。”

內侍讀完聖旨董昭上前恭敬地接下。

內侍捂住鼻子,從小內侍手中接過浮沉,用公鴨嗓子道:“各位大人,這大事就交到你們手中了,快些辦好差事,莫要再惹來雷霆之怒。”

眾人忙呼不敢,董昭將內侍送出去,各位御醫也要前行,內侍忙揮揮袖子,“眾位留步吧!”說完讓小內侍們扶著上了馬,一行人不想多留片刻,一轉眼的功夫就跑離了眾人視線。

御醫里登時議論紛紛,童院使怎麼會突然非召進京,那可是死罪,童院使這些年在太醫院作威作福,都是仗著馮閣老給他撐腰,這一次……忽然栽了,任誰都會覺得驚詫,京里到底出了什麼事。

“治療所的病檔在誰手上?”丁科坐下來喝了杯茶,伸出手來徑直要病檔。

眾位御醫不敢怠慢,忙將厚厚的文書抱來向丁科稟告。

“臣等來之前,得瘧病者已上千人,如今用了黃花蒿病情已見起色,防蚊蟲的法子也讓疫病沒有蔓延。”

御醫們得意洋洋。年年治瘧,從來沒有這般順利過,從前一個人能傳十數人,現在滅蚊蟲的草藥一燒,瘧病也被燒盡了似的。御醫們說到功勞,有許多話在胸中不吐不快。

“痘瘡呢?誰在治痘瘡?”

丁科的聲音讓屋子里瞬間靜寂,大家互相看看都不敢說話,還是其中一個御醫上前道:“童院使吩咐說痘瘡這種毒癥,要層層防護,治療的草藥要按時送進去。若是還止不住蔓延就要請奏朝廷,用慣例手段,先皇時已經有據可查……我們……我們就……”

所謂的慣例手段。是先皇時痘瘡猖獗無法壓制,朝廷下密令將得了痘瘡的病患處死。這件事別說太醫院不敢明著啟齒,大周朝也為這件事蒙羞,現在痘瘡還沒蔓延到京中,童院使竟然就要用這種法子。

“現在那邊有誰在值?”

“是姚御醫……還……還有楊大小姐和沈微言。”

“你們這些人真是不知廉恥兩字怎麼寫。”丁科一掌拍在矮桌上,“讓楊大小姐去治痘瘡,你們這邊得意洋洋地用楊家的方子治瘧病,”說著緩緩將所有御醫看了一遍,“各位大人還準備等我上奏朝廷,為各位升官加職不成?”

御醫們聽到這話全都坐不住了。站起身來向丁科彎腰,“屬下等有罪。”

丁科沒想到疫區是這樣的情形,當下也不休息。用輕蔑的聲音道:“各位大人,誰敢跟我去看痘瘡病患啊?你們可以毛遂自薦。”

后面的話帶著諷刺,讓很多人都垂下了頭。

丁科在前面走,后面的御醫不敢再有二話,連忙都跟了過去。

董昭策馬走在最前面。

后面的御醫見勢議論紛紛。“去查看疫情,文正公世子爺也跟著……莫不是整件事已經在朝中傳開了。”

“這也不能怪我們。我們也是聽院使大人的安排。”

“是啊,誰敢說個不字。”

“大人,大人,您可要和院判說說情,我們這些人也不是什麼都沒做,治痘瘡的藥我們是照常分的,我們也聚在一起論方,只不過不比楊家的秘方……”

“楊家是有治痘瘡的秘方。”

“對……對……對……我們插不上手啊。”

丁科聽了不禁覺得可笑,從前太醫院是從民間選拔良才做學生,然后再經過小考、大考進太醫院正式做御醫,可自從馮黨一手遮天,只要依附馮黨的人全都被提拔起來,御醫能出入宮廷,能不留痕跡地傳遞各種消息,馮黨就是利用這一點將宮中情形摸的清清楚楚。

這樣一來,如今這些人心思都不在研究醫術、藥理上,而是怎麼向馮黨諂媚。光一個小小的太醫院就這般烏煙瘴氣,可想而知朝廷已經到了什麼地步。

丁科將旁邊的御醫叫來問,“現在那邊用什麼方子你可知曉?”

“御醫結結巴巴,人血,楊大小姐用人血。”

丁科驚訝地張大了嘴,想要細問旁邊的御醫,抬起眼睛就看到有幾個人用一塊木板抬著人,匆匆忙忙地向前趕去。

大約是又有了病患,丁科吩咐車夫,“快,快些走,過去看看到底怎麼樣了。”

幾個痘瘡治療所像是被朝廷遺忘了,丁科大約能猜到里面的情形會如何,痘瘡這種烈性病傳染很厲害,朝廷傾力治療也難以控制病癥的傳播,更別提已經被圈起來不管的疫區。

馬車到了道觀門口,丁科忙下車,跟在董昭身后進了治療所大門。

耳邊立即傳來焦急的聲音,“楊大小姐救救他吧,沒了他我們這一家可要如何過。”

楊茉低頭看木板上的病患,整個身體繃直,眼睛外翻,發著高燒,沒有意識地呢喃,和吳家的小男孩相似的癥狀,甚至更重些,楊茉仔細診脈,然后吩咐身邊的學生,“快將治頭瘟的草藥拿來。”

光是吃草藥不一定就能將腦膜炎治好,楊茉伸出手來仔細觸摸,病人乳突處已經腫脹,用手活動能感覺到里面的積液,要進行乳突穿刺,將里面的積液放出來,這樣才能避免積液里面的病毒繼續感染病患。

“將我的外科用工具拿來。”楊茉吩咐秋桐,秋桐應了一聲忙去屋子里拿東西。

所有御醫怔愣著看眼前的一切。

尤其是丁科,將治療所環顧一周,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這還是大周朝?為什麼眼前的東西讓他覺得那麼的陌生。院子正中是用紅布搭起的棚子,院子里架起好幾口大鍋,桿子上亮著大大小小的軟布。

一個郎中提著盒子,將盒蓋打開,便有白氣冒出來。

他耳邊頓時聽到,“這是逆痘,要打血清才行。”

什麼是血清?丁科終于在人群中看到有穿官袍的人急急忙忙過來,他便一步跨上前去將那人拉住,“這是怎麼回事?你們在做什麼?”

聽到聲音,楊茉回過頭去,頓時看到門口的御醫,有個男子從人群中走出來,海棠色的官服讓他是十分的英武,濃密的眉毛下一雙明亮的眼睛,臉上是超越尋常人沉穩的神情。

楊茉乍看過去不禁一怔,半晌才看出是董昭。

沒想到董昭會到這里來。

董昭也將目光落在楊茉身上,楊大小姐比在京中時瘦了不少,更加像是一個沒長大的小姑娘,面對這個場面隨便一個人都要皺眉,楊大小姐臉上卻沒有害怕的神情。

楊茉曲膝給董昭和各位御醫行了禮。

董昭凝望著楊茉穿的淡藍色竹梅繡鞋,鞋面已經臟了,就連月白色百褶宮裙上都已經沾了灰塵,不知怎麼的他心里柔軟的地方像是被刺了一下,忽然之間生出股異樣的感覺。

楊大小姐眼睛清亮,姿態恭謹、柔和,十分冷靜,沒有半點的慌亂,他腦海里之前勾勒出來楊大小姐應有的恐懼、無助的神態一下子碎裂了。

按說一切不是他想象的模樣,他應該會失望,可是驚訝過后他心底卻歡喜起來,這世上有幾個女子能如此。

“丁大人,”姚御醫很是欣喜,院判丁科平日里做事十分公正,這次來平瘟他就盼著丁院判能過來,“我們是在治療痘瘡病患。”

治療所里太醫院的學生並不多,在旁邊幫忙的大多數都是村民,不過卻沒有丁科預想的那麼混亂,大家都在很有條理的做事。

“這是做什麼用的?”丁科指著紅布棚子皺著眉頭問。

“治病患身上的痘瘡,是楊大小姐想到的法子,將陽光變成紅色的就能幫助痘瘡愈合,您去瞧瞧進去治療的病患都在好轉了。”

“那里是隔離治療房,里面都是危重的病患,沈郎中在用抗痘瘡血清治病患。”

“什麼抗痘瘡血清?”丁科看向姚御醫。

“是楊大小姐做出來的新藥,因它能治痘瘡又是用血清做的,就叫了抗痘瘡血清。”姚御醫說起血清十分的興奮。

“血清又是什麼?”

“就是血里那些如同清水一般的東西。”

丁科盯著姚御醫,若是平時他一定認為姚御醫瘋癲了,才說出這樣的話,但是他卻眼睜睜地看著旁邊的郎中用外科郎中的小竹管在向病人身體里打著什麼。

秋桐將楊茉的外科工具拿來。

楊茉打開盒子挑選里面的小刀。

“這病人得的是頭瘟。”丁科走過去仔細診脈。

楊茉頜首,“是頭瘟。”

丁科皺起眉頭,“既然是頭瘟,當用清火散腫消毒的方子,你將外科郎中的東西拿出來要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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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8-27 17:02:04
第一百零一章 成全好事

丁科在京中沒少聽說楊大小姐的事,他覺得外面的傳言多有不實,將楊大小姐的事說得過于讓人驚駭,古往今來的神醫出現不少,那都是用了很長時間才得到世人認可,瘧病的方子出自楊家祖上,不能代表楊大小姐醫術了得。

童院使將病患性命當做兒戲,對痘瘡治療所不聞不問,一味想陷害楊大小姐,這樣的無恥行徑讓他氣憤不平,來到疫區他首先就要重新布置人手,用朝廷的治療所為百姓減少病痛,制止痘瘡繼續蔓延。

他可憐楊大小姐的遭遇,卻不能將治療所交給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楊大小姐不能擔起這樣的重任。

丁科早就拿定了注意,按照從前朝廷平瘟的慣例,將眼前的治療所整理出模樣,眼前這個病人卻暫時吸引住了他,他也想借此探探楊大小姐到底有多大本事。

楊茉將病人耳后乳突露出來給丁御醫看,“您瞧,這里已經腫脹,說明聚毒于此,邪毒在里宜下之,切開讓邪毒流出,以便于更好的治療。”

楊大小姐這是用了瘡瘍科的法子治大頭瘟。丁科將目光落在楊大小姐身邊的小盒子上,這盒子里的工具他見過,大周朝中能將工具做的這樣精細的只有濟家。濟家的工具平日里都難得一見,現在竟然給了楊大小姐。

丁科思量間,楊茉已經利落地在病人耳后切口,將準備好的小竹竿插進去,很快就有渾濁的液體流出來,周圍的御醫不禁湊過來仔細張望。

“真的有膿水。”

“從來沒有人將病患耳后切開過。”

“這里向內和耳朵相連,若是嚴重會成膿耳進而累及頭腦,”楊茉接著道,“要將流出的液體收集起來。撒石灰然后掩埋。”

周圍的御醫眼看著議論,將身邊的人推出來,“你是瘡瘍科的,你來說說可用過這種法子?

那御醫仔細地看楊大小姐的動作,他並不是沒用過這樣割開拔毒的方法,只是這並不是腫瘍,就算他看了也不會用這種法子。

丁科將楊大小姐怪異的治療歸結為外科郎中的方法,雖然聞所未聞,楊大小姐卻手法嫻熟,不像是胡亂作為。

“要用什麼藥劑?”丁科仔細看著問過去。

“主藥用連翹、僵蠶、升麻、當歸、大黃、馬勃。待面目腫稍消再減大黃。”楊茉將大頭瘟的藥方說出來。

楊大小姐說的藥劑沒錯,丁科聽著心中不禁有些動搖,也許楊大小姐用血治痘瘡也有她的道理。

丁科剛要問“痘瘡血清”到底是什麼東西。卻突然發現病患在流涕。

奇怪無論是痘瘡或是大頭瘟都沒有流血涕的情形。

丁科不禁將病患的手拉起來細診,楊茉也覺得奇怪,難道是他們都診錯了?楊茉忙看向旁邊的婦人,“除了發熱、頭痛、嘔吐之外,可有別的癥狀?”

那婦人哭道:“我男人知曉得了痘瘡便將自己鎖在山上的窩棚里。不讓我們靠近,生怕傳上病癥……”在山上的窩棚中養病,也是怕官府的人查到將人帶走,他們早就聽說生了痘瘡的人會被不聲不響地處死,也是想要拼出一條生路才這樣做,“昨晚他的燒退了。身上的麻子也少了許多,這才要歸家,誰知道從山上下來就摔在了地上。”

“我們在家養了一晚。用了官府發下來的草藥,我男人的病卻一直不見好,聽說治療所有神醫……我們這才……這才……求求您……救救我男人吧。”

這樣的話將御醫們聽的面紅耳赤,這農婦不求御醫而是求楊大小姐這樣的小姑娘。

淡淡的血不停地從病患鼻子中流出來,楊茉拿起旁邊的瓷片接了一些放在一邊。不像是鼻涕。鼻涕不會是這樣不停地淌,也不像是鼻血。鼻血沒有這樣淡。

楊茉看向沈微言,“拿些冰塊來。”

將冰塊敷在病患頭上,若是鼻子里面有血很快就應該會止住。

御醫將病患圍住,丁科皺起眉頭,“這麼多病患要照看,你們一個個都圍著做什麼?”

御醫們這才散去了一些,各自去忙碌,卻還不斷地注意著這邊的動靜。

“大小姐您給開些藥吧!”旁邊的農婦還在不停地求著。

並不是她不給開藥,而是現在弄不清楚到底是什麼病。治頭瘟的藥已經吃了下去,楊茉看向丁科,“丁御醫,您看看是不是要用針。”

吳家的小男孩就是用了草藥和針灸的法子已經見好轉。

丁御醫點頭,“如今已經服藥一刻鐘,正好施針。”

還是旁邊的吳大太太來安慰地上跪著不肯起來的婦人,“你放心,楊大小姐和御醫定會盡力救治。”說完她感激地看向楊大小姐,如果沒有楊大小姐她的兩個孩子說不定已經沒了,她也一定會跟著一起去,可憐婆母一個人不知道要怎麼生活。

楊茉低頭看向瓷片上病患淌下的類似鼻涕的東西,輕輕晃一晃液體沒有結痂。

丁御醫已經吩咐旁邊的御醫給病患施針,幾個太醫院的學生上前搬動病患的頭部,要亮出針灸的穴位,病患鼻子里的水流的更加多起來。

楊茉像翻書一樣想將腦子里所學的東西掏出來溫習一遍,到底哪種病才和眼前的癥狀相吻合。

“等一等。”楊茉開口阻止太醫院的學生。

董昭站在旁邊仔細看著,正要再走幾步上前,看看楊大小姐發現了什麼,不經意地抬頭卻看到了柳成陵。

董昭臉上驚訝的神情一閃而過。

阿玖和蔣平先走上前給董昭行禮,董昭皺起眉頭,詢問蔣平,“什麼時候到了這里?”

蔣平愁眉苦臉,“就從朝廷來平瘟……一直到現在。”

這是疫區怎麼說來就來。董昭目光深沉,蔣平也明白里面的意思,只是少爺的決定誰又能改變。

“世子爺,您也勸勸吧!”蔣平低聲道,少爺和董世子交情一直很好,在少爺面前能說上話,也就是董世子了。

柳成陵向董昭微微頜首,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兩個人不好說話,董昭眼看著柳成陵從他身邊走過去,徑直走向楊大小姐。

董昭眉宇間不禁一皺,目光也變得深邃起來。

蔣平趁著旁邊沒有人注意,將董昭引到一旁說話,“世子爺,您可要幫幫忙,點撥點撥少爺,讓少爺別這樣糊涂著了,我們在旁邊也好伺候不是。”

這話是從何說起,董昭道:“公子的事,還用得著我來說?”

“這次不一樣,”蔣平低聲道,“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您別瞧我們少爺聰明,可遇到這些事也是轉不過勁來,您就說楊大小姐,自從遇到了楊大小姐,少爺就一直跟著,這……連疫區都來了,仔細想想還不就是上了心,您幫著說透了,我們也好解脫,免得云里霧里猜來猜去。”少爺性子冷,這是破天荒的第一次,董世子和少爺就如同親兄弟自家人,這種情形下肯定會幫忙。

蔣平眼見著董昭抿起了嘴,“這件事我幫不上忙。”

誒,蔣平睜大了眼睛,沒想到董世子會拒絕,“您可不能眼看著……我們少爺身邊一直也沒有人,楊大小姐人好,心腸也軟,我們瞧著也是一等一的合適,您說要是成了,那得是多大的喜事,您成就了好事,將來我們少爺也會記著您的好,您說是不是。”

若是成了,那可真是他的好事。董昭一言不發,臉色生硬。

董世子是武將,在戰場出生入死是沒話說,遇到兒女情長也難免不好意思,一個大男人做三姑六婆的事,也是委屈了世子爺。

蔣平苦著臉,“我也是沒法子,少爺可信的人不多,能說上話的也就是您了,”說著頓了頓,“碰巧您也來了這里,這可不是上天要成全好事麼,您就順水推舟用把力氣。”董世子向來寬宏大量,這些小節不與人計較,所以蔣平才敢敞開了說。

董昭眼睛一揚,自從知曉太醫院和楊大小姐來平瘟,他就上奏折自請這份監察的差事,好不容易等到朝廷批了奏折又馬不停蹄地趕過來,原來是上天安排好了,讓他來做這個大媒。

看到董昭不怒自威的模樣,蔣平頓時語塞,這是怎麼了,這幾天的事他怎麼辦都覺得不順。

董昭沉聲道:“公子沒有出過痘瘡吧?”

沒想到董世子會提起這件事,蔣平搖頭。

“那你該想法子將公子勸走,不該操心這些事。”

蔣平道:“您沒看到,公子的心都在那位身上,那位不走,公子怎麼能動彈,所以才請您幫忙。”

董昭眼睛一揚神情有些不耐煩,明顯和平日里不太一樣。

蔣平正要再說話,那邊就傳來丁御醫的驚呼聲。

“你說什麼?是腦從鼻子中流出來了?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髓海流出人豈能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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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8-27 17:15:50
第一百零二章 腰椎穿刺

董昭聽了聲音要過去看那邊的情形,蔣平並不知道世子爺的心思,正好擋住了他的去路。

董昭皺起眉頭,寒光從眼睛中一閃而過,蔣平這才嚇了一跳忙躲開了身,望著董昭的背影,這兩位爺雖然都不是好相處的,卻也不至于到這個地步。

到底是怎麼了?

這邊楊茉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腦脊液鼻漏的問題,這是算是中醫和西醫完全不搭界的地方,沒法用中醫來過渡,“是存在于人頭中的液體,並不是腦。”腦脊液並不是腦。

“人頭中的東西不是腦是什麼東西?腦乃元神之府,如果照楊大小姐所說,腦已經從鼻子里流出來,那麼元神已經不在,人救回來也會癡傻。”丁科旁邊的御醫不禁出聲反駁。

這兩句話將所有離開的御醫都吸引過來,剛才好不容易被吳大太太勸住的婦人也怔愣片刻大哭起來,“楊大小姐是說,我男人已經沒救了?”

照這樣解釋,楊茉都快要將自己綁在柱子上燒死了,竟然會被理解成這樣,元神、魂魄從鼻子里流出來……按照古代的理論,人可不是就和死了無異。

這是現代人的常識,在古代解釋起來卻那麼的難。

“《靈樞海論》里說腦為髓之海,所謂髓之海,又該怎麼解釋?腦是能流動的汁液還是固物?”

楊茉話音一落,所有人都議論起來。

楊茉深吸一口氣,她也想知道古往今來的記錄中怎麼說人的大腦,在楊茉蘭讀的並不太多的古籍里,她能找到關于大腦的說法並不多。

“髓海自然是汁液。”其中有人道。

楊茉道:“那就請搖搖頭,如果是汁液,那麼不是應該一切都混沌了。”

“應該和那些牲畜差不多……是固物。”終于有人大膽地說出自己的見解

楊茉接著反駁,“如果是固物,每當你搖頭。那腦豈不是會撞在頭上,難免要損傷?所以肯定是固物外有一層汁液包裹保護腦,我說的就是那層汁液。既然說到牲畜,牲畜腦里應該也有那些汁液。”

立即就有幾個年輕的御醫點頭。

“這是強辯。”大多數人不屑地道。

“說的頭頭是道,還不是清談。”

楊茉不可能將幾千年的文化用幾句話就反駁掉,抬起頭看丁御醫,“那您說這是何物?若是血為何不結痂?”

到底是何物,很多事並不是能用言語來解釋的,丁御醫忽然想到一件不能向外人提起的事,他和恩師曾一起將人切開過查看。雖然當時他們生怕人發現有些慌亂,但是很多事他還是記得清清楚楚,人的腦……好像就是楊大小姐所說那般,難不成是楊家私底下也做過這樣的事,所以后人才會知曉這麼多。

正在思量,眼皮底下的病人忽然抽搐起來。

病患突然睜開眼睛,大喊大叫,“疼……疼死我了。”伸出手來去捂頭,眼睛周圍青筋暴起。看起來格外的駭人。

眼見那人就要從地上躍起,差點就撞在楊茉身上。多虧楊茉身邊的人伸出兩只手將那病患按了下去。

楊茉抬起頭來,看到繃著臉的董昭。

董昭道:“丁御醫可有治療的法子?”

丁科將伸手向旁邊的學生要來針,刺在病患的穴位上。病患似是稍稍安靜下來,卻仍舊瞪圓了眼睛,大聲嘶吼著讓人聽不懂的話。

楊茉知道這是病患大腦受損才有的癥狀。

現在除了針刺,沒有更好的辦法。丁科見過類似的病患,最終都沒有一個好的治療方法。

眾目睽睽之下丁科搖頭。

“楊大小姐呢?”

董昭的聲音傳來,所有人都看向楊茉。

這一次楊茉也垂下眼睛。安靜地想起來,現代出現這種急性顱內壓增高癥狀,會用降顱內壓的藥,卻也不一定能及時糾正現在的情形,病患是病毒性腦炎,又有顱底骨折腦脊液鼻漏,“我還有個法子,但就是做了也不一定能治好病患。”

就算是做了也不一定能治好病患。董昭轉過頭看楊大小姐平靜的模樣,當著這麼多人說出這樣的話來任人評判,也是一種勇氣。

果然周圍傳來各種議論的聲音。

“說了那麼多,原來也是治不好。”

“只是嘴上說說罷了,這又不是爭辯,是真正要救人。”

丁科想了想才道:“現在這種情形試試也無妨,”說著吩咐身邊的學生,“準備紙筆,讓楊大小姐開方子。”

楊茉搖搖頭,“我不是要用草藥,我是要用針……”

楊茉只說到用針,身邊說話的聲音一下子高起來,將她的話完完全全遮掩住。

“丁院判已經施針了,難不成楊大小姐信不過,還要自己動手?丁院判的針法就算是白老先生也及不過啊。”

旁邊的沈微言嘴唇開合幾下,終于忍不住走到楊茉身邊低聲道:“丁院判是有名的國手,專精針法,剛才用針換做旁人一定不能有這樣的效用。”

楊茉的針法還是和沈微言學來的,沈微言最清楚她學到什麼地步。

楊茉搖頭,還沒說話,丁科已經道:“楊大小姐若是有針灸的方子,我也可以幫忙。”他下手更穩準,知曉進針的方向和深度,能達到更好的治療效果。

丁科不顧自己的身份這樣開口幫忙,楊茉感激地看向丁科,“多謝丁御醫,我是真的要請您幫忙才能完成。”

原來真的是要動針,丁科從學生手中將針盒拿來,“楊大小姐但說無妨。”

如果真是用針灸,她就不必大費唇舌,遲遲不敢動手。

董昭看向臉色有些沉重的楊大小姐,有些明白楊大小姐的意思。

“我是說要用我的針。”

丁科這下也皺起眉頭來,楊大小姐莫不是嫌他的針不夠精巧。

楊茉看著木板上痛苦的病患,還有旁邊癱在地上哭的婦人,其實她用西醫的方法治療一直冒著危險,萬一哪天不能用古代的語言解釋清楚。不知道會有什麼后果,尤其是這次,她在腦脊液上已經說不明白,哪里還能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治療。

可是行醫這麼多年,她又硬不下心,眼睜睜地看著病患死,什麼努力也不去做。

楊茉深吸一口氣,抬起頭來看到董昭略帶凝重,卻無比鎮定的目光。

或許是那樣鎮定的氣魄,也讓她有了勇氣。“我要用我的空心針和小竹管,將病患腦里的液體放出來些,腦子里的液體太多,加上頭部的外傷,才讓液體從鼻子從流出來。”腦脊髓液里有血,證明有腦內少量出血,不放出些血液會讓顱內壓進一步增高。

周圍一下子安靜下來,仿佛連呼吸的聲音也聽不到。

連旁邊哀哭的婦人也被忽然的寂靜嚇得噤聲,她的目光落在板子上的男人身上。站起身不管不顧地撲過去。

楊茉只覺得袖子一緊立即被人拉住,婦人哭起來,“救救我男人吧,救救他吧。求求您了,求求各位官老爺。”

楊茉看向那婦人,“我有方法,但是不能保證能救活人……可如果不去做……最多也挺不過這個晚上。”

婦人整個身體一下子垮下來。

“可是照楊大小姐說的那樣。有可能現在就會將人治死吧?”太醫院御醫有人開口道。

放出腦脊髓液不但能排除一部分病毒和細菌還能降低顱內壓力,但是也有因此造成病患腦疝,在臨床已經用其他方法代替。可是現在沒有降低顱內壓的藥物和其他治療工具,只能用這種方法,趁著病患的顱內壓沒有增高到不能動手的情況,她尚能放手一搏。

“再這樣下去我就沒法子了,”楊茉看著那婦人,“您答應我就動手,您不答應就用草藥和針灸治療。”

婦人只顧得哭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丁科低頭看著病患,用楊大小姐的方法可能會治死人,不用這個方法病患也是一死,這個病患的病情已經到了讓大家束手無策的地步。

“楊大小姐說怎麼做?”丁科忽然問出口。

楊茉沒想到先答應的是丁御醫,之前童院使都是想盡方法阻止她。

旁邊有人幫忙,讓她多了幾分的把握,雖然腰椎穿刺是臨床操作考試的科目,她曾經為此在教具上練習了不下幾百次,面對真人她仍舊怕進針失準,好在丁御醫在針灸上頗有建樹,一定能幫上她的忙。

楊茉道:“先將人抬進道觀外干凈的屋子中,屋子里不能多于五人在場,凡是進屋的人都要按照我的要求穿戴好,我還要燒酒、川椒、半夏、煮過的鹽水,”說著看向沈微言,“還有干凈的軟布、布巾。”

沈微言知曉這些東西忙去準備。

丁科也吩咐太醫院的學生去幫忙,不一會兒功夫屋子就收拾出來,大家重新穿戴好,進了屋子。

楊茉踏進屋子,看向丁御醫,“要找人將病患完全按住,不能動分毫,否則就會有性命之憂。”

丁御醫點頭,吩咐旁邊的學生幾句,片刻功夫董昭進屋子里來。

床上的病患神志不清,想要按住他卻也不是簡單的事,尤其是不能挪動半分,好在屋子里的人很多,很快就照楊茉說的,將病患側過來露出脊背,又將身體蜷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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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喜歡

楊茉上前找好了進針點,看向旁邊的丁御醫,“要向病患肚臍方向進針,不能碰到兩旁的骨頭,針刺位置準確,會有一種突破的感覺。”

對于中風的病人,他也用過深針治療,知曉楊大小姐所說的感覺。

川椒和半夏做成的麻藥楊茉已經試過了,敷在表皮一刻鐘就會有麻木的感覺,這樣行腰椎穿刺應該不會很痛。

丁御醫看向董昭,董昭微微頜首,丁御醫將長針順著楊茉說好的地方扎了進去。

“感覺到突破感,將針向后退一點。”

楊茉邊說邊仔細地看著病患的情形。

丁科的汗已經濕潤了頭上的軟巾,聽起來很簡單的事,不過是將針刺入病患身體,沒想到做起來卻那麼難,在骨縫間插針不能有半點偏差。

顱內壓下降是瞬間的事,不能過快否則就會出現腦疝。

楊茉從丁科手中接過小竹筒,試探著慢慢抽動后面的活塞,明顯感覺到有東西被抽進來,只可惜小竹筒不是透明的,看不到里面的腦脊髓液到底是什麼形態。

所有人都在看著楊大小姐的動作,將針扎在病人的脊背,那是誰也沒有做過的,誰都知曉脊背是人薄弱的地方,很多罪犯受杖因脊骨斷裂而死。

楊大小姐怎麼敢在這地方下針。

丁科正看著發愣,楊茉已經將枕頭拔了出來,用軟巾壓迫著針眼。

楊大小姐的腦子是怎麼長的,先不說到底能不能將人救活,單說就這個法子,不是普通人能想到的。

所有人都盯著那小竹筒,里面真的能有東西?

病患被平放在床上,竟然呼吸還算平穩,沒有死。

楊茉拿起早就準備好的高枕放在病患腦后。“這樣是要防止腦里的液體繼續從鼻子流出。”

外傷性的腦脊髓液外漏病患都能通過顱內骨板自我修復愈合。

現在就看病患的顱內壓是不是還會增高。

“這樣算治療起到效用了嗎?”丁科問過去。

楊茉用燈去照病患的兩只眼睛,沒有出現瞳孔不對稱或者散大的情況,至少說明剛才抽出腦脊液沒有引起病患腦疝。

楊茉道:“是好現象,還要看今晚能不能挺過去。”

安頓好了病患,楊茉將小竹管內的腦脊液推壓出來。

所有人都擠在一起看瓷碟上的東西。

“真的有汁液。”

“這就是腦里的液體?不是從腦里拿出來的怎麼能算腦里的東西。”

人的大腦和脊柱通過枕骨大孔相通,如果不上解剖課是很難說清楚的。

“為何看起來渾濁?”旁邊的御醫先問。

“因為病患得了頭瘟,所以才會渾濁。”

楊大小姐言之鑿鑿,丁科心中更加肯定,楊家為了醫術定是仔細研究過人體,就算沒有也是用牲體推算出的結果。丁科忽然之間十分興奮。他曾想過的事,真的有人去實現,至少楊家如此,從前對楊家不屑一顧,現在他心底不禁有了些敬佩,這才是真正的杏林世家。

楊家的理論將來說不定能自成一派。

丁科這樣想著眼睛都比平日里明亮許多。

從病患房中出來,丁科看向楊茉,“楊大小姐用的新藥方果然能治好痘瘡?”

楊茉搖頭,“用的時間短。還沒有治愈病例,卻有不少因此緩解的病患,我都記錄清楚。”

丁御醫從姚御醫手中拿過病患脈案來看,治療痘瘡也不是這一次了。相比較而言楊大小姐這次的確減少了不治的病患。

“如果繼續用這樣的法子治療,都需要些什麼?”

聽到丁科的話,楊茉欣喜地抬起頭,沒想到丁御醫會認同她的方法。

“要很多我剛才拿的那種小竹管。還要找更多曾得過痘瘡已經痊愈的人。”

丁科聽了點頭。

“再就是治痘瘡的中草藥,還有我們用的軟布布巾,”楊茉說著看向周圍。“做好等再建幾個治療所,將病患分開來。”

丁科道:“我讓人將旁邊的村落收拾出來,用來做治療所,楊大小姐要的東西我都會讓人盡快去準備。”

楊茉點頭。

童院使也不是什麼都沒做至少他將防護措施做的天衣無縫,將痘瘡疫區層層隔離起來,外面的村莊就沒有人患上痘瘡,否則哪里去找那麼多抗痘瘡血清來。

眼看著御醫和太醫院的學生忙碌,楊茉長長的出了口氣,這麼多年來她第一次感覺到了輕松,就像個重重的包袱有人幫忙一起扛起來。

丁御醫選出御醫和太醫院的學生向楊茉學習如何取血清,如何打入病人身體,楊茉仔細地講著,丁御醫在一旁不時地露出驚訝的表情,什麼時候楊家的醫術到了這個程度,很多東西連他都想不明白。

楊茉將所有的御醫和學生都教會了,這才走出屋子去和秋桐幾個分藥。

秋桐、春和也一下子輕松起來。

秋桐笑著道:“還真不習慣,之前要煮那麼多布巾,現在都被太醫院的學生拿去了。”

“那個丁御醫真是厲害,還有世子爺……在那里一站,所有人都去做事了。”

可不是,楊茉看著自己臟了的裙擺不由自主地笑了,沒想到情形一下子會有這樣的變化。丁御醫和董世子這樣幫忙,她唯有將腦子里所有的知識都掏出來,盡全力的治痘瘡,才算是不虧負他們。

楊茉看向秋桐,“準備筆墨,我要將剛才那個病患的脈案再寫清楚些。”

遠遠聽到楊大小姐的笑聲,董昭心里略安,繃緊的臉也略松開些,帶著人去查看周圍村落的情形。

阿玖聽說楊大小姐將一個頭瘟又重摔過的病患救活了,心中說不出的高興,忙去找蔣平,“萬一咱們少爺的舊疾發了,是不是楊大小姐也能治好?”在他看來還不都是一樣的病癥,少爺那時候也是昏過去好幾日。

阿玖說的興致勃勃,抬起頭看向蔣平,蔣平卻是一副做了傷天害理的事被懲罰了的模樣,阿玖不禁嚇了一跳,“怎麼了這是?被少爺罵了?”

蔣平搖頭,半晌才吞了口吐沫,“董世子……我可能……我哪句話說錯了……你說……董世子是記仇的人嗎?”

阿玖不禁怔愣,他還從來沒見過董世子發脾氣,頂多就是不太和藹罷了,少爺是人冷淡不愛說話,董世子是有武將的威風,能在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

“到底怎麼了?”

蔣平就哭喪著臉,反正也是說,不如去少爺面前說,也好讓少爺替他拿拿主意。這樣想著蔣平直接進了柳成陵屋里。

太醫院來了不少的御醫,柳成陵倒不好露面,眼看著楊茉救治了病患,就回到屋子里看書,給戶部寫了封信函。

蔣平進屋,柳成陵將放信函的盒子遞過去,“讓人送進京給張爾正。”

蔣平將盒子接了卻還沒有走。

柳成陵抬起眼睛,蔣平這才委屈地將董昭的事說了,這蔣平好歹也是個貼身護衛,家傳幾代的好血統,就連張爾正都要敬著,現在卻像一只能被人輕易捏死的蟲子,完全沒有了氣勢。

柳成陵淡淡地問,“你托董昭做什麼?”

蔣平一時啞然,他要怎麼說?管主子的事?那他是活到頭了,“我是想著,少爺和董世子能說上話,讓董世子……您和楊大小姐……楊大小姐多難得……”說到這里,點撥兩個字就說不出口。

可是話說的這樣露骨,誰還能聽不明白。

蔣平等著少爺大發雷霆,半晌沒聽到聲音,抬起頭來匆匆瞥了一眼,少爺的臉色如常不知在想什麼。

半晌柳成陵才道:“董昭怎麼說?”

少爺若是大發雷霆他頂多吃一頓板子,現在這樣不聲不響,倒讓蔣平覺得大難臨頭,整個人拔涼拔涼的,“董世子似是就生氣了,還讓我別管少爺的事,有功夫勸勸少爺早些離開這里。”

董昭“平亂將軍”的名聲不是白來的,若不是有這樣的名聲震著,那些蠻夷不知要如何猖狂,現在這個“平亂將軍”轉眼就出現在疫區……柳成陵了解董昭的性子,能讓董昭這樣全力以赴,定然是大事,董昭沉穩,並不會亂來,認定的事不多,可一旦下了決心就如何也不會放棄。

柳成陵靜靜地站著,陽光落在他肩頭,將他月白的長袍鍍了層金黃,一雙黑玉般深沉的眼睛讓人看不透其中的神情,整個人散發著與生俱來的威儀,讓人不敢直視。

蔣平還沒摸準少爺的心思,旁邊的阿玖道:“少爺的傷還沒好呢,一會兒再請楊大小姐來看看吧!”

蔣平看了阿玖一眼,他這邊還沒有個結果,阿玖竟然敢再提楊大小姐。

柳成陵沒說話,阿玖松口氣,這算是默許了,忙向旁邊的蔣平遞眼色,蔣平這才行了禮和阿玖一起退出去。

“榆木腦袋,”兩個人走出屋子,到了僻靜的地方,阿玖忍不住說蔣平,本來先看出火候的是蔣平,今天卻讓他白白撈了這個功勞,“你也沒白受了董世子的白眼,沒有董世子推一把,少爺說不得還蒙在鼓里,這下總算是云開見月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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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挑明

楊茉將寫好的脈案交給丁御醫,丁御醫看著床上越來越安穩的病患,“聽姚御醫說,楊大小姐有更好的預防痘瘡的法子?”

楊茉沒想到丁御醫會問這個,“除了人會生痘瘡,牲畜也會,牛感染了痘瘡也會生痘,這種痘瘡也會傳給人,凡是得了牛痘的人,都不會再被傳上人痘。”

丁御醫半晌才弄明白楊茉的意思,“楊大小姐是說,要讓人得上牛生的痘瘡?”

楊茉點頭,“人感染上牛痘之后,不會反應的像生了痘瘡一樣,高熱不退進而又性命之憂。”

丁御醫不能理解,楊大小姐說的都是些什麼法子。

楊茉心里也知曉,想要讓人接受牛痘是很難的,牛痘的發展史上就清清楚楚記錄著如何被人排斥,所有人都怕接種了牛痘會長出牛角來。

丁御醫搖頭,“牲畜的病,如何能用在人身上,我的恩師曾用痘瘡病患的衣衫給沒有生過痘瘡的人來穿,雖然很有效用,但是……會有人因此致死。”

丁御醫說的人痘法,那是用真正的天花病毒,人接觸天花病毒被傳染上的幾率很大,當然會很危險。

丁御醫思量了片刻低聲問道:“楊大小姐是從何知曉牛生痘瘡的事?”

楊茉早已經想好了說辭,“只是我生痘瘡時,聽家中長輩說過這樣的話,若是能將防痘瘡做好,就不會有這麼多人患病,”楊茉說著頓了頓,“這幾日我去村中看診,也確然問到類似的情形,這兩人都沒有被傳上痘瘡,太醫院的學生眾多,都有過在民間問診的經歷,若是能找個機會問問。說不得有人也見過這樣的病患。”

楊茉不能將牛痘種植的事強加給丁御醫,但是可以循序漸進讓人接受用牛痘免疫。

丁御醫乍聽過去十分不能理解,暫時將預防痘瘡的事放在一邊,楊大小姐說的話不可能每次都有道理。

楊茉和丁御醫說完話剛回到屋子里,阿玖就來請,“大小姐您去看看少爺吧,少爺有些不自在。”他說的也沒錯,不管少爺是因為什麼,反正就是不自在。

“是因為肩膀上的傷?”楊茉低聲問阿玖。

阿玖搖頭,“傷已經讓沈郎中看了。”

那就是舊疾了。楊茉點頭,“等我換了衣服就過去。”

阿玖歡快地應了。

楊茉走到屏風后,秋桐立即將婆子出去買的新衣裙服侍楊茉換上,柳青色暗花窄袖褙子,下面是風和日暖櫻草色百褶裙,一雙草綠色梅花繡鞋,整個人看起來十分的清麗,軟軟的新衣裙穿在身上,好像連疲憊都帶走了些。楊茉不禁從心底感謝柳成陵讓人帶著婆子去買東西。

春和拿上藥箱,主仆三個這才從屋子里出來。

董昭正好從外面回來,正好看到楊大小姐帶著人向前走去,董昭身邊的小廝阿松手中握著用軟布包好的布包。里面是世子爺買來的繡鞋和衣裙料,世子爺是煞費苦心,生怕送做好的衣裙和繡鞋禮數不合,楊大小姐不會收下。特意挑選了料子,這樣楊大小姐就可以吩咐婆子來做。

到時世子爺也可說是朝廷買治療用的物件,順帶買了些給治療所的女眷。以朝廷的名義,就少了些私相授受之嫌,楊大小姐也能順理成章地收下。

阿松這樣想著,有意看了一眼楊大小姐身上衣裙,已經不是之前穿的那件,而是換上了嶄新的褙子。

董昭停下腳步,眼看著楊茉進了東院,吩咐身邊的丫鬟去敲門。

董昭知曉那是柳成陵的住處,按照他平日里的習慣,聽說柳成陵在這里,一定早就過去說話,這次聽到蔣平說那些話卻有意地避開了。

柳成陵的門開了,楊茉提起裙擺走了進去。

董昭沒有做聲,眼睛不禁一暗。

阿松知曉世子爺的心思,忙將手里的布包藏了起來。楊大小姐眼見是和柳公子走的親近,柳公子和世子爺的交情匪淺,不但常常在一起說話,世子爺對柳公子還多了幾分的恭敬,面對這樣的情形,誰都能猜到世子爺定會退一步。

董昭轉過頭看向阿松,阿松將手背在身后,仿佛生怕他看到那些東西,“藏起來做什麼?”

阿松不禁暗自思量,不藏起來,難道還要送去,若是楊大小姐不肯收,豈不是丟了臉面,再說柳公子這一關……將來相處該多尷尬。

董昭伸出手來,阿松忙將東西遞了過去,董昭拿起東西轉身走向楊大小姐的住處,找到在一旁做活的婆子,將東西遞過去,“朝廷置辦物件,你且收著,楊大小姐萬事有不便之處,都可來找我。”

董世子這話像是在打官腔卻有含著深意,那婆子不敢多想,忙恭謹地應喝著,聽到腳步聲才小心翼翼地抬頭。

董世子身姿挺拔,大步走出院子。

柳成陵站在門口將楊茉讓進屋。

楊茉立即上前道:“公子覺得哪里不舒服?”

柳成陵看向阿玖,阿玖忙低下頭,是他小題大做故意表現的緊張,這樣楊大小姐才會二話不說趕過來。

“那傷了頭的病患可好些了?”柳成陵抬起頭詢問。

楊茉點頭,“看樣子好多了。”柳成陵問這個是想到舊疾吧!怪不得急著將她叫來。

眼看著楊大小姐沒有平日里有精神,不知道是不是累著了,柳成陵想讓楊大小姐回去休息,卻忍不住將話題繼續說下去,“將來我的舊疾發了,能否這樣醫治?”

果然是問到這個,只要說起病例,楊茉自動就將自己放在醫者的位置上,之前的緊張地無影無蹤,“不好說,”那病患是摔傷了顱骨,柳成陵到底是什麼病她還不知曉,“說不定公子的舊疾十幾二十年也不會再發。”

這樣的例子她不是沒見過,柳成陵做事很利落。但是待人冷淡,對自己的病說不定也並不太在意,這樣下去維持些日子也是有可能的,最重要的是對顱內病變她接觸的太少,說不上來會如何。

提起診病她就神采奕奕,仿佛沒有什麼事能高于她對醫藥的興致,“頭疼是不是發舊疾的癥狀?”

顱內病變首先提示就是頭疼,當然算了,楊茉忙上前去檢查,將上次按的地方通通又診了一遍。之前柳成陵是哪里也不疼,可是這次按到了額頭兩側,明顯地看到柳成陵皺起眉頭來。

楊茉話還沒問出口。

柳成陵道:“董世子的病已經好了?”

怎麼又將話轉到了董昭身上,楊茉道:“看樣子世子爺是好了,這次見到還沒來得及問。”

這話仿佛讓柳成陵很滿意,眉毛也舒展開。

柳成陵道:“要不是你,董世子恐怕就醒不過來了。”

楊茉將手挪到柳成陵耳后,“只是恰好趕上了,文正公夫人也肯信我。我才幫上忙。”

楊大小姐的聲音很尋常,沒有半點的波動。

問完這些話,柳成陵忽然安靜下來,楊茉將手放在柳成陵脖頸上感覺著動脈的搏動。“公子若是不舒服,還是離開這里去休養。”

她的聲音很尋常,可是現在聽起來卻十分的溫軟。

“你準備什麼時候回京?”

柳成陵的聲音比往常聽起來要清澈、悅耳,楊茉不禁一怔。半晌才聽到里面的含義,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想多了,心里不禁突突跳了兩下。再看向柳成陵筆挺的身姿。她這慌亂真是沒來由的,柳成陵不過是隨便問問罷了,“聽朝廷怎麼安排。”

“朝廷人手齊全了,不一定會一直讓你在這里,你也讓下人做個準備,到時有了消息我們一起回去。”這話好似比平日里溫和了很多。

楊茉覺得指尖熱起來,仿佛能感覺到柳成陵身上的溫度。

柳成陵的話沒有詢問的意思,而是很自然地說著結論,仿佛她一定會答應,這種突如其來的變化讓她措手不及。要麼是他已經習慣了發號施令,要麼他心中篤定她的想法……

連秋桐都覺出了異樣與春和對視了一眼。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楊茉竟然覺得柳成陵的脈搏跳的快了些。

“是否和平日里不同?”

清澈的聲音又問過來。

楊茉只覺得臉頰發燙,收回手來,將墊著的軟布放回藥箱里,低聲道:“我沒診出來,要不然公子請太醫院的御醫來看看。”

阿玖本來暗自竊喜,卻看到楊大小姐一副不願意再多留的模樣,不禁也慌了神,不知道怎麼才好。少爺平日里話很少的人,這次都已經說的那麼清楚,楊大小姐該不是一點不給留臉面,男人哪里能受女人的氣,特別是少爺這樣的……天底下一等一的人,不說從前,就說這幾年,誰也不敢逆了他的意思。

阿玖想向前說幾句好話,楊大小姐卻沒有片刻停留,連個禮數也沒有轉身就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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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心慌

楊茉回到房中,坐在杌子上半天才緩過神來。

柳成陵,平日里不愛說話的一個人,怎麼會突然說出那樣的話來,尤其是那句話說出口,她感覺到他快速跳動的脈搏。

柳成陵是不是那個意思?楊茉開始希望是她理會錯了,如果柳成陵就是那個意思,她該怎麼辦?她完全不了解這個人,在現代時,好友們在一起常常笑談,想要深入了解一個男人,就跟他談政治,這樣能引出他對社會的看法,對家庭對工作對未來的規劃,他不浮躁、穩重、家庭觀念強、懂得自制就是能依靠的好男人。

柳成陵從京城到疫區,看似不好親近,卻一直給了她不少的幫助,細想起來符合以上所有的優點,可是除了這些,她再一無所知。想到這里楊茉心中更加忐忑起來,剛離開常家她還沒做好準備考慮這方面的事,即便是想過,也是將來能踏踏實實的過日子,不想高起高落,不管是她在現代的那段婚姻,還是楊茉蘭對常亦寧的癡迷,都讓她對感情有些望而怯步,更何況柳成陵並沒有清清楚楚地說明白,她若是借著診治的機會故意和他親近,她成什麼人了?

真要被人看不起,仿佛她是憑借醫術為自己謀劃親事,這樣一來失去了她一心行醫救人的本意,再說柳成陵的身份……讓她始終懷疑他並不是一個簡單的商人。

楊茉不由自主地想到柳成陵將她從馬車里救出來那一瞬間,她仰起頭正好看到他清亮的眼睛,雖然看起來如同佛郎嵌的手爐一樣,看起來冰冷,可是捂在手里又是熱的。如果他真的就是個草藥商人那該多好,想到這里,楊茉不禁一怔,原來她心里一直有這樣的期盼。

現實畢竟不能和期盼的混為一談。

楊茉想要將剛才一幕摒除在腦海之外。身后的門被人推開。

楊茉轉過頭看到秋桐,眼睛里帶了些許歉意,剛才她就直接將兩個丫頭扔在身后。楊茉收起情緒,盡量表現的和平日里一樣,也好讓秋桐、春和少了擔憂。

秋桐上前幾步道:“小姐,沈郎中來了,說姚御醫那邊出了事,要小姐過去看看。”

姚御醫出了事?心里的那些雜念頓時去的干干凈凈,楊茉站起身來,稍稍整理衣裙走出門去。一眼就看到沈微言略帶焦急的神情,“姚御醫大約是染上了痘瘡。”

痘瘡通過呼吸飛沫傳染,是烈性傳染病,即便他們這樣防護還是有可能會染病。

可她沒想到傳染來的這樣快,而且是姚御醫。

楊茉邊走邊問,“現在是什麼癥狀?可有發熱?”如果是現在發病,應該是才來治療所的時候就感染上了。

沈微言道:“只是頭疼,我瞧著不對就硬拉著他診了脈。”

楊茉仔細想著,“有沒有開方子?治痘瘡的藥要早些吃上。”早些著手治療。是能否治愈的關鍵。

說著話已經到了姚御醫住處,打開門便看到穿著寬大官服的姚御醫正吩咐學生做事。

治療所醫生不夠,許多重擔就落在姚御醫身上,姚御醫每天要忙到半夜。天不亮就起來督促學生煎藥,整個人瘦了好幾圈,只要想想這個,姚御醫染上痘瘡也就成了很自然的事。楊茉看向沈微言。沈微言忙從下人手中接過藥碗送上前給姚御醫。

姚御醫捂住鼻口咳嗽了一聲,“這是治痘瘡的藥?”

沈微言道:“就是這幾日我們用的方子。”

楊茉仔細看姚御醫,除了因發熱眼睛有些發紅。並看不出來有痘瘡的癥狀,痘疹要在發熱幾天之后才會相繼出現,可等到那時再用藥難免會耽擱病情,“看癥狀像是痘瘡,現在吃治痘瘡的草藥總是有益無害。”在這種高傳染的地方又抵抗力下降,病情會發展的很快。

姚御醫搖手,“若是痘瘡,我更不能服藥。”

這是為什麼?楊茉不明白姚御醫的用意。

姚御醫看向旁邊裝抗痘瘡血清的盒子,“現在大家都爭論楊大小姐用的血清並沒有效用,病患還是吃了草藥才痊愈,我們不敢不給病患用草藥光用血清,是怕害了病患的性命,若是我得了痘瘡,我願意不服藥只用血清,來試血清的藥性,若是能說服大家,將來痘瘡就能有更好的藥來治。”

楊茉驚訝地看向姚御醫,姚御醫這是要拿自己來試藥。

姚御醫道:“我已讓人向丁院判稟告,除了楊大小姐的血清,什麼藥我都不會服用。”

姚御醫臉上是堅定的神情,仿佛已經拿準了主意說什麼也不會改變。

沈微言不知道怎麼辦才好,習慣地看向旁邊的楊大小姐。

“血清不能清熱,兩種藥合用才會有更好的療效。”楊茉試著說服姚御醫。

“混用其他藥方,總會留給旁人把柄,”姚御醫切盼地看向楊茉,“楊大小姐可知一張新的單方,要如何才能讓人信服以供使用?大周朝年年都有痘瘡,我那兩子就是死于痘瘡,聽說這里痘瘡流行,我便自動請命留下,就是為了能救染病的病患,只要能治好痘瘡,哪怕就是死我也心甘情願。”說著將懷中兩封信放在矮桌上,“昨晚我已經身痛發熱,這是我寫下的兩封家信,無論試藥是否功成,都與人無尤。”

姚御醫緊緊地攥著放血清的盒子,身如磐石般坐在那里,只等著丁院判帶御醫們過來。

楊茉忽然發現在姚御醫面前,有些詞窮,不知道怎麼勸說姚御醫回心轉意。

阿玖從柳成陵屋里出來,小心翼翼地來打探情形,然后回去稟告,“楊大小姐和沈郎中一起去治療所了。”

柳成陵抬起眼睛,上一刻還從他這里奪門而出,現在又去忙著診治病患,再一次讓他覺得她不是普通的內宅婦人,她有她的想法不會輕易被誰左右。也許無拘無束地做一個郎中,將來才會有更大的建樹,這樣她才會覺得更快樂,柳成陵伸手摩挲著腰間佩戴的羊脂玉。

阿玖低聲道:“楊大小姐大約是沒想到少爺那樣說,難免的……會有些慌張,要不然……”

話說到這里,看到少爺清冷的目光,頓時住了嘴。

柳成陵拿起桌上的書看,阿玖恭敬地退了下去。柳成陵將手里的書翻了兩頁,就起身推開門出了屋子。治療所的御醫邊說邊向姚御醫住處走去。

“姚御醫是不是瘋了,得了痘瘡竟然連藥也不吃。”

“唉,你是不知道,他向來是倔,別說丁院判,就算是聖旨來了,他也不一定……”

“呸……呸……這種話你也敢說。”

“楊大小姐那藥真的行嗎?別因此丟了性命……太不值得。”

丁院判吩咐下去用楊大小姐的新藥,下面人各懷心思,多數還是不肯相信血真的能拿來治病。柳成陵走向治療所要去看看到底是什麼情形。

丁科正好這時也趕過來,眼見就要進姚御醫的住所,丁科不經意地側頭忽然在人群中看到一張讓他覺得熟悉的面孔,他想要仔細去看。那人卻一轉眼就又不見了,他不由地怔愣了片刻。

“丁院判您快勸勸姚御醫吧!”

身邊的聲音讓丁科回過神,徑直走進屋子。

姚御醫坐在床邊和學生說話,看起來精神有些疲憊。

“將藥吃了。”丁科皺著眉頭看向桌上的藥,“身為朝廷命官豈能肆意妄為?有什麼事等到平了瘟疫再說。”

姚御醫不禁苦笑著看丁科,站起身上前行禮。“若是沒有染病,定然不敢這般,如今上天有此安排。朝聞道,夕死可矣,請院判大人全了我的心思。”

楊茉遠遠地聽著里面的聲音。

丁科威嚇、勸說,恩威並施,姚御醫卻依舊沒有半點動搖。

丁科皺起眉頭,看向身邊的太醫院學生,“來,給我將藥灌下去。”

姚御醫一下子跪在地上,“院判大人,您要屬下死也不能體面些麼?”

丁科望著地上的姚御醫不禁長長地嘆了口氣,半晌才看向身邊人,“去將楊大小姐請來說話。”

屋中人讓出一條路,楊茉帶著秋桐走進去。

丁科轉頭看過去,楊大小姐穿著簡單的衣裙,頭上只戴著玉簪,整個人看起來十分的安靜、秀麗。

丁科自先帝時就任太醫院院判,在太醫院中數十載,眼見著姚御醫等人從學生考進御醫,姚御醫和童院使等人不同,是太醫院中少數能專心醫術的御醫,而今姚御醫這般信楊大小姐,甚至用性命來試藥,這樣的舉動讓丁科不禁有幾分敬重。再看眼前這個小姑娘,能讓姚御醫如此,豈非更加不能輕視。

“楊大小姐,姚御醫這病什麼時候能用血清?”

姚御醫痘疹未出,她不能斷定就是痘瘡,“要等到出了痘疹再用才更妥當。”

丁科點了點頭。

屋子里說著話。

董昭從外面走進穿堂,正好看到前面的柳成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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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見面

董昭走上前去,眼看著周圍沒人,躬身行禮。

柳成陵和董昭相識時間不短,正式行禮卻很少,柳成陵要遮掩身份,兩個人見面都很隨意,遵守禮數容易,能所恃知己,肝膽相照的人卻不好尋,眼見著董昭這一禮要拜下去,柳成陵不動聲色地伸手拉住董昭的手腕,“差事可還順利?”似是並沒有將董昭的改變放在心上。

董昭頜首,兩個人走出院子來到柳成陵的住處,蔣平等人忙出去守著。

董昭和柳成陵兩個年紀相當,不管兩個人身份如何,私底下就如同親兄弟一般,董昭盡力辦著差事,遇到難事柳成陵也會從旁點撥,董昭出征之前就知必敗,馮黨旨在排除異己,消弱不能為之所用武將的兵權,要不是柳成陵讓人調動了糧草,董昭那一戰不但不能保住幾萬人的性命,說不定自己也要死在戰場上。

反過來說,如果董昭不去打仗,那幾萬兵馬也會命喪關防。

董昭和柳成陵一起坐下來,董昭想到丁御醫,“丁御醫在宮中侍值多年,說不定能認出你。”

柳成陵並不在意,“丁科做事小心,就算發覺了沒有弄清楚之前也不會出去亂說。”

所以他敢出現在眾目睽睽之下。每年都有瘟疫,大多時候比今年重些,柳成陵雖然從中安排,卻從來沒有出現在疫區,再想及蔣平的那些話,柳成陵真的是為了楊大小姐才會一直在這里停留。

董昭抬起頭仔細地看柳成陵,卻不自主想起楊茉蘭那清麗的面孔,每次看到她都讓他覺得愉悅,不管面對什麼樣的困難,都是那麼的從容、鎮定,她能做到的比他想象的要多,哪日從常家出來。他在她身邊撐起傘,他希望她知道,他願意永遠站在她身邊,為她遮風擋雨。

董昭想到這里,沉穩地開口,“我母親推掉了喬家的親事,這次我想自己求門親。”

董昭說的是楊茉蘭,現在故意提起來是在向他說明白。

董昭有心于楊茉蘭。

董昭踏踏實實追加了一句話,“我說的是楊大小姐。”

蔣平在門外聽得心驚肉跳,兩位爺平日里都和和氣氣的。不會為了楊大小姐就鬧起來吧!他想插嘴打斷里面的談話,可手邊上又沒有可稟告的事,虧他之前將少爺的心思和透露給了董世子,董世子還要裝作一無所知,說出這樣的話來,蔣平急了低頭找石子,找到一個踢一腳不怕弄不出聲音來,卻發現連一個也找不見,抬眼看到阿玖兜著長袍四處流竄。長袍里都是在周圍撿來的石頭。

阿玖看到蔣平,立即捂著袍子邊上去了,還伸手做噤聲的動作,生怕蔣平壞事。

蔣平只能干著急。少爺說清楚吧算是壞了兩個人的兄弟情分,不說吧,豈不是受了委屈。他現在就盼著兩位爺,誰能松開手讓一步。也就算是海闊天空了。

“你是這個心思,還要看楊大小姐願不願意,”柳成陵淡淡地道。“既然不是要長輩一個門當戶對的親事,不就要兩廂情願。”

聽到柳成陵的話,董昭覺得算是在意料之中,柳成陵不會顧左右言他,也不會隨便說說什麼敷衍。

最重要的是楊茉蘭自己的想法,或許她會選他們其中之一,或許她誰都不選。

楊茉和沈微言一起照顧姚御醫,沈微言從脈象上篤定姚御醫得了痘瘡,楊茉又再三檢查,排除了其他容易混淆的病癥,才將給姚御醫用了血清。

這樣折騰下來,天已經黑了。

沈微言和太醫院的學生留下來值夜,楊茉就帶著秋桐回去住處,剛出了姚御醫的院子,就有婆子提著燈籠迎上來。

突然出現陌生的臉孔,楊茉看向秋桐。

秋桐點頭看向幾個婆子,“從哪兒來的?之前怎麼沒見過?”

旁邊的婆子滿臉笑容,“我們都是縣丞家里的,今兒欽差大人調用才來伺候小姐。”

婆子說的欽差,是不是董昭?楊茉邊想著邊向院子里走去,幾個婆子不敢怠慢在一旁小心伺候著,楊茉進了屋子,婆子才向秋桐道:“奴婢們就在旁邊院子里住下,姑娘有吩咐讓人來喚就是。”

婆子恭謹地行禮,一看就是很懂規矩。

秋桐進了屋,不禁驚訝,放眼過去整個住處已經煥然一新,舊的幔帳已經換下,旁邊甚至立了一個小巧的屏風。

楊茉將屋里的婆子叫來詢問,“是誰讓人收拾的屋子?”

婆子笑道:“是官老爺交代的,說是不能委屈了小姐,小姐這些日子委實受了不少苦,”本來就巴掌大的臉,現在又瘦了一圈,再這樣下去不知道會不會就熬壞了身子,“官老爺還買了不少東西給治療所,不是咱們這獨一份,我看著不過就是換床被褥,也算不上太過華貴,就仗著膽子讓那些婆子收拾了,”說著頓了頓,“只是有一樣,”婆子將身后的包裹拿出來,“兩身的衣裙料和鞋料,不知道該不該拿,還是小姐定奪吧!”

按理說這樣的東西不能收,可又是朝廷送來的,她退回去好像也不合禮數。

楊茉正想著,外面傳來婆子的聲音,“廚娘送了湯水過來,說是小姐睡前喝一些補養身子。”

楊茉看向秋桐。

秋桐忙出門去問,不一會兒功夫領進一個圓臉的廚娘。

“不光是您獨一份,但凡晚上值夜的御醫和太醫院的學生都有呢,是朝廷體恤,出了姚御醫的事,都要仔細身子。”

楊茉打開湯盅蓋子里面是滋陰補氣的三元湯,其實她最不愛喝這些,尤其是放了大棗,可是廚房好不容易熬的,她也不能不喝,就拿起勺子喝了兩口,放在一邊。

那廚娘立即笑道,“這哪里行啊,本來就不多,才喝兩口不頂用。”

楊茉只好將剩下的都喝了,廚娘這才端著盤子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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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送畫

楊茉梳洗好了躺在床上,閉上眼睛剛昏昏欲睡,卻想到柳成陵說的話,不禁清醒了些,她有個毛病,就是忙到越晚反而越睡不著。

楊茉想著站起身來,要去外面透透風,卻怕驚動了值夜的秋桐,只好起身披上衣衫,誰知道剛走了兩步,外面就傳來秋桐敲門的聲音。

“小姐還沒睡下?”

聽到楊茉“嗯”了一聲,秋桐拿著燈走進來。

“我給小姐泡杯花茶吧!”秋桐將手里的東西放下,忙去拿桌上的小茶吊。

不一會兒功夫,帶著淡淡香氣的茶就擺在了楊茉眼前。

楊茉看著秋桐略帶憔悴的模樣,“我這邊沒事,你出去睡吧!”

秋桐搖搖頭,“我也睡不著。”抬起頭小心翼翼地看了楊茉一樣,仿佛有些心事。

“怎麼了?”楊茉低聲問過去,秋桐這丫頭向來說話都很爽快。

秋桐低下頭,“奴婢可能做錯事了。”說著臉上出現慌張的神情。

秋桐做事一直都很仔細,楊茉拉住秋桐的手,“到底怎麼了?”

秋桐這才道:“今天晚些時候,柳公子那邊讓人送來一樣東西,說是若小姐晚上睡不著就拿來給小姐看,若是沒有明日就還回去。這話說的不清不楚,奴婢還沒回過味來,送東西的婆子就走了,奴婢原想著明日里讓人送回去······可是想來想去還是要和小姐說一聲。”她做錯了事,連累的是小姐的名聲。

這若是在京里,定是不能隨便拿人家東西的。

楊茉道:“什麼東西?”

秋桐站起身去了外間手里拿了一軸畫卷“奴婢也糊涂著呢,送什麼不好,怎麼是畫。奴婢沒敢打開看……”

這是在京外,出了宅門許多規矩都沒有在家中那麼嚴,否則東西哪里能遞到秋桐手里。

秋桐拉了拉身上藍色比甲,眼睛里滿是不安。

東西送都送來了,看不看都是一樣,倒不如看看柳成陵到底是什麼意思,楊茉慢慢地將手里的畫卷展開。

一股老墨的清香撲面而來,畫上是兩個團臉娃娃趴在桌上一個在打瞌睡,一個已經睡著了,尤其是哪個睡著的娃娃,安靜地閉著眼睛,紅紅的嘴唇微微翹起像是在笑著,很是自在、安然,身上青色的紗衫,似是有種清涼的味道窗外天清云靜,真是適合睡眠的好日子。

從來聽說有人睡不著要安眠曲的,沒聽說掛著一幅童子睡眠圖會有什麼用楊茉倒是不由自主地笑起來。

畫卷的落款還寫了三個“眠”字,三個摞起來的眠堆積成山,如同一個人懶散地躺在榻上,看久了還真的讓人想睡。

柳成陵好像認定她晚上一定會睡不著,楊茉將畫卷起來遞給秋桐,“明日里讓婆子送回去,什麼也不用說。”

這不明不白的禮物,她也不能收。

秋桐應了一聲將畫卷拿出去,楊茉吹了燈,重新躺在床上許是外面下起了小雨,有清涼的風從窗子吹進來,楊茉翻了個身很快就眼皮發沉,柳成陵這個人雖說是讓人捉摸不透,他送來的東西卻真的有用。

白天里一直弄不明白柳成陵的話,好像這時候好像有了解釋。那種淡淡的關切也許就是他的表達方式。

柳成陵屋里還亮著燈阿玖侍奉在外間,“少爺該歇下了。”晚上看了那麼多公文早該累了。

柳成陵應了一聲,阿玖立即去打水。

梳洗好了,柳成陵坐在床邊,蔣平正好辦完差事回來復命,“楊大小姐屋子里的燈熄了。”

柳成陵看看桌上的公文,“送還給戶部,我不是戶部尚書,稅銀該怎麼征上來,讓他自己去想辦法,朝廷欠商人的銀子何時償還?這都該他自己向朝廷稟告。”

蔣平不明白少爺這話里的意思,只知道要一字不漏地說給戶部尚書聽。

張爾正守在路邊等消息,聽到一陣馬蹄聲響立即提著燈來看,正好看到了蔣平。

蔣平將手里的公文遞過去仔細地將柳成陵的話說了一遍。

張爾正的手不禁一抖,“少爺就說了這些?”

蔣平點頭,借著燈光看到張爾正臉上有一種欲哭無淚的神情。

“到時候了,我終于等到這時候了,”張爾正向蔣平行了大禮,“一定要照應好主子,我回京就上奏折,彈劾馮黨。”

蔣平上前還禮,眼看著張爾正翻身上馬消失在夜幕之中。

一連幾日,丁科親眼看著楊大小姐治病救人,楊大小姐不管是斷癥還是用藥都十分的嫻熟,並不像是一個十幾歲的姑娘就能做到的事,要知道行醫大多數靠的是經驗,就算再聰明的人也要有五年旁聽抄方的經驗才能真正的行醫,沈微言出身杏林之家,已經算是聰慧又有前程的后輩,可是和楊大小姐一比卻是天壤之別。

“醒了,醒了。”在大家的驚呼聲中,那個腦液外漏的病患睜開了眼睛。

旁邊的婦人哭著撲上去喊叫,夫妻倆的手緊緊握在一起。

“讓開,讓我看看。”治療所里面擠滿了人,大家都來看被抽了腦子卻還能活著的人。

“我還以為就沒救了呢!”

“呸……那是你醫術不高。”議論的聲音傳來,眼看著太醫院的學生們擠來擠去只為了子看這病患一眼。

楊茉向旁邊讓開了些,立即就有人試探著上前診脈。

旁邊的婦人已經不知要如何感謝楊茉,“楊大小姐,我們回去一定會給大小姐立長生牌位。”

楊茉搖頭,“你男人能醒過來,還是用了太醫院的單方。”她在現代所學的不過是緊急時刻降低顱內壓,真正治好病患的病,還是中草藥方劑病患能清醒,也得益于有太醫院的御醫在場。

婦人忙要謝丁科,“官老爺,民婦給您叩頭了。”

秋桐、春和忙將婦人扶起來。

丁科臉有些微紅若不是楊大小姐的法子,恐怕藥還沒起效,人就先不行了,“快起來,萬不能如此,”說著仔細囑咐婦人,“現在只是醒過來下面要好好靜養,才能慢慢痊愈。”婦人慌忙不迭地點頭。

楊大小姐真的將人救活了,本來一定會死的人,卻活過來了。到底是什麼醫術竟然這樣神奇。

楊茉轉過頭,感覺到數不清的視線落在她臉上,激動、驚訝、不敢置信混雜在一起。

“楊大小姐,去看看姚御醫吧!”

楊茉被御醫們簇擁著向姚御醫住處走去。

一輛馬車天才亮就晃晃悠悠走進京城內,停在常家門口。

門上的婆子忙上前撩開車廂簾子將車廂里的常亦宛攙扶下來。

常亦宛不時地提起帕子咳嗽,本來大大的眼睛如今卻深陷進去,白瑩瑩的臉頰也變得暗黃如同上了年紀的婦人,身上穿著半舊不新的藕色褙子,腳上是一雙青色的繡鞋,看起來像是一個小戶人家的小姐。

常亦宛走進垂花門,常大太太迎面走過來。

看到母親,常亦宛再也忍不住啼哭出聲,“母親,我······再……也不要去族中了,不要······再將我送回去…···”話說到這里忍不住轉頭去咳嗽。

常大太太忙仲出手來拍撫常亦宛的后背,“這是怎麼了?才幾日就弄成這樣。”說著吩咐身邊的余媽媽“快去請郎中來。”

常亦宛拉住常大太太的手,“母親,有沒有楊茉蘭的消息?她還能不能回到京里來?回來的路上我聽說瘟疫死了很多人,是不是?”

望著女兒期盼的目光,常大太太嘆口氣搖頭,“一句半句也說不清楚還是先去給你祖母請個安,也好回去歇著。”

常亦宛乖順地點頭跟著常大太太向前走,她還以為她就要死在族里,族里姐妹明里暗里譏諷她,說她與男人私通,才落得這個下場。

她心中攢足了恨,都是楊茉蘭,她才會淪落至此。如今她是有家不能回,大好的前程眼見就要付諸東流,只有楊茉蘭死了,她能解她心頭之恨。

進了常老夫人屋子,常亦宛松開常大太太一下子撲了過去,跪倒在常老夫人腳踏上,“祖母,孫女以為……再也見不到祖母了······”

常亦宛正哭得悲戚,陳媽媽從外面進來稟告。

常老夫人安撫著孫女,聽陳媽媽說話。

“聽說楊大小姐要回來了。”

朝廷平瘟疫少說也要三五個月,怎麼這就回來了,再說凡是去過疫區的人都要在京外住上半個月才準入京。

陳媽媽看一眼常亦宛,不知道該怎麼說。

“說吧!”常老夫人並不在意。

陳媽媽這才道:“老爺說,太醫院的院判上了奏折,楊大小姐做出的新藥能治好痘瘡,現在外面都……驚訝著呢······”

常亦宛聽到陳媽媽說,能治好痘瘡幾個字,耳朵里嗡的一聲,后面的話再也聽不到,只能看見陳媽媽的嘴唇一開一合。

一開一合……

常亦宛眼睛一翻,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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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行大禮

陳媽媽仲手按了下去,常亦宛卻仍舊睜著大眼睛沒有半點喘氣的意思,陳媽媽心中著急忙看向常大太太,“太太這可怎麼是好?”

常大太太也亂了方寸,咬緊牙關一發狠,揚起手來摑向常亦宛的臉頰。

一掌過去,常亦宛臉偏向旁邊,也張開了嘴,大口大口地呼吸,旁邊的常大太太驚恐地拉住女兒的手,“宛宛你可別嚇娘。”

楊茉蘭治好了瘧疾又治好了痘瘡?常亦宛哆嗦著牙床,說不出一個囫圇字來,不可能,不可能世上哪有這種事,那個只會被她任意欺負的楊茉蘭,忽然之間竟有了這樣的本事,“母親······”常亦宛半晌才發出聲音,“母親……為什麼會這樣……”

常老夫人坐在外面聽到常亦宛的哭聲,“消息可作準了?”

陳媽媽忙道:“老爺說的,朝堂里都傳開了。”

常老夫人不動聲色,看向陳媽媽,“等老爺回來,讓他來我屋里說話。”

到了下衙的時辰常大老爺才匆忙回到家中,換了件長袍就去常老夫人房里說話。

常老夫人低聲道:“到底是怎麼說的?”

常大老爺才將衙門里聽到的消息仔仔細細地說了一遍,“先是御史上了封奏疏,說朝廷欠商賈銀錢上百萬兩,這次朝廷平瘟又向商賈借藥材幾萬兩,朝廷已讓戶部撥了平瘟的銀子,卻怎麼連藥材銀子也結不清,分明是太醫院暗通監察御史、通州縣衙將銀子貪墨了,如今童院使因非召入京下獄,到底會招認出什麼誰也不知曉。”

常老夫人皺起眉頭“你說朝廷欠了商賈的藥材銀子?”

常大老爺頜首。

“哪個商賈?可有憑證?”

常大老爺低聲道:“那人在京中開了一家藥鋪,聽說是姓柳。”

姓柳的藥材商賈?常老夫人仔細想,楊家在京城一直開藥材鋪子,來往的生意她也知曉一些從沒聽說過有什麼姓柳的商賈,按理說既然給朝廷辦事,就該是靠得住的商人…···

“母親可知曉曾來我們家中診治的沈微言?”

沈微言這個名字開始她並不知曉,可是經過了喬老爺那件事,她多少有了耳聞,“就是那個茉蘭經常請來幫忙的郎中?”

“就是他,”常大老爺道“那姓柳的商賈正是沈微言的東家,之前還跟著沈微言一起來過我們家。”

旁邊的陳媽媽似是想到了什麼,“老爺這樣一說,奴婢倒想起一件事。”

“就是那個和楊大小姐一起給楊少爺治病的大胡子。”

常老夫人聽陳媽媽這樣一說,仔細地回想,可竟然對那個人沒有半點的印象。

常大老爺有些心慌,“說到朝廷欠商賈的藥材,我怕牽扯到楊家的案子誰知曉是不是那個賤人要借著這個機會······”

常老夫人冷冷地看了常大老爺一眼,常大老爺這才自覺失言,楊家的事不能隨隨便便提起來隔墻有耳,最好的法子就是將這件事永遠爛在心里。

常老夫人嘆口氣,“現在也不關我們家的事,御史彈劾那是每日都有的,不一定會鬧出多大的風波,朝廷自然有法子平息。”

陳媽媽將下人遣下去,又關好隔扇門。

常大老爺這才敢明著說,“那是很大一筆錢······皇上擴建上清院要一百萬兩那些御史都炸開鍋,馮閣老這些年從商賈身上抽走幾百萬兩,這件事真就捅出來御史言官定然會大做文章。”

“要是擱從前也就罷了,這次瘟疫短短一個月就止住了,各項花銷就算重復算幾次也填不上這個窟窿,何況楊氏治好了痘瘡的消息傳的整個大周朝都沸沸揚揚,想要這樣將事按住談何容易。”

“喬文景剛才還透兒子口風,是不是那商賈早就知曉楊氏能治好瘟疫這才故意下了套圈,就是為了讓朝廷知道欠款之事,讓兒子回來仔細再看楊家留下的那些文書,里面是否有提到什麼抗痘瘡血清···…”

常老夫人眼睛微睜緊緊地看著常大老爺。

常大老爺道:“兒子知道喬文景是來套我的話,忙說,楊家沒有什麼文書留下來,無非是那些單方,喬夫人也是看過的,楊老夫人托給我們的文書,我們全都交給我喬家,里面到底是什麼內容,我們也不知曉。”

常老夫人松口氣,臉色也柔和了一些,“你也算沒白在官場上走一遭,還知曉什麼事不能說,”說著思忖片刻,又道:“瘟疫的事牽扯了這麼多人,豈是你一個不入流的小官能操心的。”話是如此,整件事本來和常家沒有關系,偏偏夾著和楊家的官。

“兒子是想,若是能牽連到楊氏,我們和楊家官司也就迎刃而解。索性那姓柳的商賈也沒有什麼來頭,倒不如說楊氏故意藏匿治病的秘方,就是要等到瘟疫鬧出來,才從中得利。那姓柳的商賈也是一早就和楊氏串通好的,”常大老爺說著頓了頓,“兒子就這樣提醒了喬文景一句,往后的事就看馮閣老怎麼安排。”

既然有這件事可利用,為何不從中獲利。常大老爺說完就將目光落在常老夫人身上。

常老夫人半晌沒有說話。

常大老爺生怕母親動氣,接著道:“喬文景還向兒子問起亦寧來,誇亦寧將來定會前程無量。”

從外屋端水過來的常大太太不禁看向大老爺。

這樣問起一個晚輩,應當是話里有話。

常老夫人喝了口茶,“你怎麼說?”

常大老爺滿面笑容,“兒子當然說,可惜亦寧沒有定下一門好親事。”話說到這里,常大老爺挺直了腰桿,終于和喬家提到了這一步,要不是楊氏鬧出那一出讓他不耐心煩,現在他不知有多高興。

常大太太在旁邊低聲道:“老爺的意思,這門親事就定下了?”男人說話都是點到為止,尤其是婚事,女方家不好挑明,喬老爺這樣暗示就是屬意亦寧。

都說高嫁低娶,亦寧若是娶了喬家小姐,那他們就是高攀。喬家本來是要和文正公府結親,要不是董世子出了事,這門親事也輪不到他們。

“這幾日你便尋一個保山上門,喬家定然會答應,”說到這里,常大老爺笑一聲,“有個梧桐樹不愁金鳳凰,楊氏那賤人是不知好歹。”

常大太太站在那里不知道該不該高興,忙看向旁邊的常老夫人。

常老夫人長眉微揚,“喬小姐也是賢名在外,是個懂禮數知進退的大家閨秀。”

聽到母親也贊賞喬氏,常大老爺愈發得意,“楊氏還以為平了瘟疫就能立下大功,這次定然會被姓柳的商賈牽連,”常大老爺說著冷哼,“離開常家,她還不如她那個做妾室的生母,真的出了事,不死也要被流放,到了流放地給駐兵褻玩做娼妓,她不是會治楊梅瘡,就讓她給自己治一治。”

楊茉仔細地給姚御醫診脈,之前是脈象玄數,現在脈象從容和緩,且姚御醫口中和,唇色紅潤,這是痘瘡大吉之象。

姚御醫神清氣爽,眼看著楊大小姐診完才道:“現在可還要用藥?”

楊茉搖頭,“不用了,只要好好休養。”

姚御醫滿臉喜色看向旁邊的丁科,“院判大人,這藥是否果然有效?”

那還用說,周圍的御醫議論紛紛,他們是眼見著那個抗痘瘡血清用了之后,姚御醫的痘瘡日益好轉。

一般的痘瘡要一個月才能完全脫痂,姚御醫的瘡疹少而且愈合很快,沒有破潰的情形。

有御醫詢問,“出瘡疹之后要進紅房子治療。”

楊茉點頭,“還要每日清理鼻、眼,避免被瘡毒累及。”生了痘瘡的病人經常會失聰、失明,都是因為瘡毒感染了眼睛和耳朵。

太醫院的御醫仔細將脈案寫好然后交給丁科來看,丁科接過去從頭到尾又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雖然這幾日他是親眼看著姚御醫好起來,可看到這些東西還是免不了心中顫抖,讓人聞之色變的痘瘡也有藥來治了,要知道前朝兩位皇帝死于痘瘡,本朝的皇子也有三四位沒能幸免,宮中每年都要供奉痘神娘娘,大周朝最尊貴的女人都要年年跪拜求平安。

丁科想到這里,鄭重地將官帽摘下。

周圍頓時一陣靜寂,難不成治痘新藥出自楊大小姐之手,丁院判自覺受挫,不想再任御醫了?

所有人眼看著丁院判一舉一動。

楊茉不禁也有些怔愣,不知曉丁院判要做什麼。

丁科站起身來,走向楊茉面前,右手微曲,左手附其上,兩臂自額頭下移至胸,行了揖手禮。

屋子里頓時一陣嘩然。

揖首禮都是行給地位比自己高的人,丁院判是朝廷命官,她不過是民女,哪里能當得起這樣大的禮。

楊茉忙讓開還禮,卻看到屋子里的御醫紛紛都摘下頭頂的官帽如同丁院判般,上前來行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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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挽留

面對這樣的場面,楊茉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只有一一還去。

丁院判道:“我已經寫了奏折送去朝廷,將楊大小姐治痘瘡的新藥說的清清楚楚,如今疫區已經連續兩日無人發病,只要再等上個把月瘟疫就算除了。”

丁科這樣一說,所有人都松口氣,能圓滿地將差事辦完就算心里的石頭落了地。

楊茉知曉丁院判是想替她向朝廷請功,其實功勞算不上什麼,只要能推行新藥,再順利回到家中和母親團聚她也就知足了。

楊茉從治療所出來,回到院子里剛準備摘下臉上的布巾,抬起頭看到院子正中站著一個人,高大挺拔的身影讓她一時恍然,待到他轉過頭來,她才認出是董昭。

不知道怎麼的,每次看見董昭她都有稍稍的愣神,第一眼看到董昭時的情景還在腦海里,憔悴又瘦弱的文正公世子和眼前這個英挺的身影總是不能重合在一起。

楊茉上前行禮。

董昭忽然想起自己負傷進京的時候,心里想著只要將奏折遞上去,免了他身后將士的戰敗之罪,讓他們回京與父母、妻兒團圓。奏章順利遞到聖前,他走回家中,推開府門,卸下了身上的重擔沒想到就病倒了。

自從楊大小姐將他救回來,不知怎麼的他心里隱約多了一份執念。

不光是國家,有個家將來也需要他來支撐,以后無論做什麼他都要更加小心。

楊茉不明白董昭為什麼不說話,這樣抬起眼睛,兩個人的視線就撞在一起,楊茉的目光中帶著詢問,董昭除了一如既往的堅定、內斂,還有些別樣的情緒。

董昭道:“朝廷下公文,要楊大小姐回京。”

之前柳成陵說過,她卻沒覺得會這麼快,畢竟瘟疫還沒除,楊茉道:“什麼時候走?”

“這幾日旨意就該下來了,”董昭說著微微一頓,“丁院判為楊大小姐寫奏折請功固然是好事,可是回到京中難免有人心中不甘,若是牽扯到小姐,只要想著總歸不會有大事,這里的情形我會原原本本奏報給朝廷。”

原來是提醒她不管遇到什麼事都不要驚慌。

楊茉頜首。

“牽扯到楊家,也先不要出頭,”董昭沉聲道,“不是翻案的好時候,免得被人利用,一旦牽扯到朝廷都是很難說的事。”

楊茉抬起眼睛來,有些驚訝,朝廷上的事別說對一個陌生人,就算對家中的女眷都不會隨便開口,本來以為只是小風波,現在卻隱隱感覺到會有大事發生。

楊茉低頭行禮,眼看著董昭云紋的官靴,那靴子紋絲不動沒有要離開的意思,楊茉只好靜靜地等著。

楊大小姐低著頭,衣領顏色微深,夏天里穿著這樣厚的褙子難免會覺得悶熱,樹上的蟬不停地鳴叫,董昭抬起頭看到窗口的婆子提著壺在張望。

董昭收起目光,轉身走了出去。

楊茉剛覺得嗓子發干,微有些難熬,眼前那雙靴子就動了,從她身邊走過之后大步出了院子。

楊茉不禁心底感謝董昭,每次見面都沒有讓她感覺到太多壓力,總是拿捏的恰到好處。

楊茉回到房里,屋子里的婆子已經將新沏好的茶端上來,“世子爺不走,我還怕這酸梅湯就熱了。”

楊茉端起茶碗來喝,冰涼的酸梅湯入口,不禁讓她舒坦地瞇起了眼睛,沒想到這時候還能喝到冰過的酸梅湯,平日里不在意,這時候小口小口的喝起來滿心都覺得幸福。

“還有沒有?”楊茉看向旁邊的婆子。

婆子笑吟吟,“滿滿一大壺呢。”

楊茉看向秋桐、春和兩個也是滿頭大汗,“都喝一杯,我們歇一會兒還要出去。”

秋桐兩個不肯喝,楊茉又說了一遍,兩個丫頭才端起了茶杯。

稍稍休息了一會兒,楊茉吩咐秋桐準備好藥箱去給柳成陵的傷口拆線。

看著楊大小姐走出院子,阿玖忙迎上去說話,“您來了,東西都準備好了,正候著呢。”看楊大小姐今日心情還算不錯,阿玖微微放心了些,這幾日兩個人不怎麼見面,也沒什麼話,少爺每晚都讓送畫,第二天畫就被退回來,生生磨了幾天。

他終于知道少爺其實也能變成好性兒的人。

楊茉進了屋就聞到一股很熟悉的墨香,桌子上擺著一幅畫,楊茉飛快地看了一眼,是柳成陵每天讓送來的三眠圖,她還沒看清楚,蔣平那邊已經鋪好了干凈的布巾,等著她去消毒拆線。

楊茉走過去打開盒子拿出精致的小夾子,夾起軟軟的棉布蘸好烈酒消毒,然后輕輕地剪開慢慢地將線拽出來,再用調好的鹽水沖洗,然后敷上軟布,“傷口已經長好了,平日里還是要忌嘴,上面的軟布等到結痂就可以拿下來。”

楊大小姐低著頭將全部精力都放在治傷上,柳成陵也安靜地坐在那里,似是看著腿上翻開一半的書。

蔣平真正像熱鍋上的螞蟻,翻來覆去兩邊屁股都要被燙熟了。

楊茉整理好手里的工具就要離開,走過書案卻看到一邊已經調好的朱砂,柳成陵似是要在三眠圖上做改動,該不會是要改了睡娃娃的衣衫顏色吧,她還是覺得青色的紗衫最好看,楊茉想開口,轉念思量還是算了,那幅畫她沒收,現在又操心什麼。

兩聲悶悶的咳嗽從背后傳來,楊茉止住腳步,轉頭看到柳成陵偏過頭去咳嗽。

楊茉就看向旁邊的阿玖。

阿玖愁眉苦臉,“早上醒來就不好,也不知道是不是傳上了痘瘡。”

那怎麼不早說,楊茉重新將藥箱打開,拿出里面的脈枕,這幾日她在姚御醫那里已經學會了如何診溫熱病癥,痘瘡就是其中一種。

楊茉靜下心來診,診了半晌卻覺得有些弄不清楚,“要不然還是讓御醫過來辨診。”她剛才來拆線,只是想要立即弄好就走,根本沒有注意。

手剛拿下去,卻聽到柳成陵的聲音,“平日里膽子不小,為什麼我一說話你就要急著走。”

秋桐、春和兩個對視一眼,還沒想好是要上前一步護著小姐離開,還是立在旁邊聽,卻以抬眼就看到柳成陵身邊的蔣平,兩根眉毛如兩只脫掉的靴子一樣八字分開,滿是懇求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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