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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8-27 11:33:50
第八十章 得償所願

順天府已經接了狀書,校尉就要將楊少爺死時屋里伺候的下人叫去問話,卻發現伺候在楊蟠身邊的全媽媽不見了。

校尉皺起眉頭來,吩咐屬下去找,這種情況他見得多了,見到衙役逃竄的人一般都是做賊心虛,正好抓回去審問。

月亮門那里正有人在躡手躡腳地向外走,校尉向幾個衙差呶呶嘴,衙差明白過來,幾步就走了過去。

全媽媽聽到身后的腳步聲,轉過頭去,看到面目兇狠的衙差,心中豁然慌亂起來,顧不得別的提起裙子就向內宅里跑去,她殺楊少爺都是都為常家,若是她被衙差帶走,在牢里勢必會被盤問,她早就聽說過那些駭人的刑具,若是對她用那些東西,她定是熬不過去。

沒想到才跑了幾步,腿上一痛緊接著腰上有東西砸過來,她一下子趴在地上。

“讓你跑。”

聽得身后傳來衙差的聲音,全媽媽只覺得萬念俱灰,正不知如何是好,抬起頭忽然看到假山石邊上露出一雙精致的繡鞋,她張嘴大呼起來,“救命啊,救命,為什麼要抓我。”

常亦宛驚恐地看著眼前的一切,用帕子緊緊地捂著嘴,不敢發出半點聲音,生怕那些衙差也將她抓去,可全媽媽還拼命向她看來,那雙恐懼的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她,她頓時毛骨悚然。

別來,別來,她想后退,背后已經是冰冷的壽山石。

任憑衙差怎麼呼喝,全媽媽還拼了命般向她這邊爬……

衙差似是失去了耐心,從腰間抽出帶著刀鞘的寬刀,掄圓了膀子,一下子就拍在全媽媽腰上。

全媽媽頓時發出一聲慘叫。

另一個衙差也將寬刀拍上去。

常亦宛驚駭地一口咬在自己手背上,她本來是歡歡喜喜來看楊茉蘭的笑話。她期望著看到楊茉蘭被官差懲治,卻沒想到站在這里看到的卻是全媽媽……

全媽媽被帶走了會不會招認?常亦宛心中說不出的恐懼,前一刻她的心里還是春光明媚,這一刻所有一切全都轟然塌陷,她要怎麼辦,萬一父親、母親出了差錯,她的名聲也受損,她要去哪里。

常亦宛終于忍不住也尖聲驚叫起來。

衙差將楊蟠身邊伺候的下人帶去府衙問話,童御醫也坐不住,站起身跟著衙差一起出府。剩下滿屋子的郎中。

楊茉謝過白老先生、濟子篆和眾位郎中。

“若沒有大家辨證,我族兄就要死的不明不白,我也會擔上治死人的罪名。”

濟子篆道:“我們不過是實話實說。”

“對。實話實說而已。”

郎中們紛紛應承。

濟子篆思量片刻,“倒是楊大小姐那個引壞血的方法,大家都想學一學。”

“不知道楊大小姐肯不肯教。”濟子篆身邊的郎中露出期盼的神情,這樣的醫術誰不想學。

醫術能廣泛用起來,會有很多病患得救。“我就將引壞血的方法拿來給大家參詳,只是這種法子只能用于急癥。”胸腔插管都有可能會引起病患感染細菌,古代沒有抗生素,會帶來很嚴重的后果。

“楊大小姐肯教,我們定會謹慎用,不到萬不得已不會嘗試。”

“是啊。除非沒有旁的法子,絕不敢用。”

濟子篆旁邊的小郎中苦著臉,“我們也就是知曉治療方法。真的到了這樣的地步,也只能請楊大小姐和濟先生這樣通曉外科的人過去。”

通曉外科,到了這里她可不是成了全科郎中。

眾人在常家議論紛紛,常家下人卻也不能強行送客,眼看著楊大小姐如同眾星捧月般和郎中們笑談。

郎中們陸續出了常府。楊茉也和白老先生、濟子篆、沈微言一起出了月亮門。

正在門前等待車馬,楊茉看到大步走過來的董昭。

今天的事要不是有文正公世子在場。恐怕常家不會那麼容易就范,就算鬧也會鬧出些周折,楊茉想著上前向董昭行禮。

董昭看著眼前的女子,穿著翠竹瀾邊的紗裙,溫順地輕輕曲膝,和普通的內宅婦人沒什麼兩樣,若是沒有看到剛才那一幕,他還以為她不過就是個尋常女子。

“世子爺康健,病可好了些?”楊氏的聲音清澈、柔美,大約是這樣常家才以為可以任意欺凌。

“風癥已經好了不少。”低沉的聲音傳過來。

兩個人這樣相對而立,身邊人來人往,不知說什麼才好。

半晌,董昭突然道:“若是有什麼事無法解決,就讓人帶信來文正公府。”

這是當眾許諾他會幫忙?楊茉抬起頭來,每次見到董昭,都在抹去她第一次見到他時的情景,沒有半點的孱弱,而是英挺魁梧,現在更是端凝地站在那里,無形之中給人以震懾。

楊茉又曲膝行了禮。

楊家馬車牽過來,楊茉等著董昭上馬,旁邊的董昭卻遲遲不動,送走了白老先生和濟子篆,常家門前已經沒有了旁人。

楊茉剛要說話,天邊一聲炸雷,雨點就毫無預兆地落下來。

下人將車廂用油布蓋起來,跟車的婆子胡亂地找雨具,今日來常家有些匆忙,難免會疏漏,楊茉正想著冒雨登車,一柄青傘在她頭頂撐開。

她是該將傘接過來,還是行禮謝世子爺,一時之間楊茉正覺得無法選擇,跟車的婆子已經找到了傘,打開急匆匆地向這邊迎過來。

楊茉快速地向董昭行了禮,提起裙擺跑去下人傘下,讓下人簇擁著上了馬車。

看起來溫和平靜,做起事來這樣的利落。

董昭微微一笑,收起了手中的傘,冒雨翻身上馬,馬匹撒開四蹄飛快地離開常家。

楊茉下了馬車,陸姨娘已經拿著披風等在那里。

蔥綠色薔薇披風穿在楊茉身上,陸姨娘才急切地道:“怎麼樣?常家有沒有為難大小姐?”

楊茉搖頭拉起陸姨娘的胳膊。“姨娘不用擔心,我不會吃虧的。”

陸姨娘想笑,卻還是擔心,“以后離他們遠一些,錢財都是身外物,人平安才最重要。”

生母的意思是讓她放開那些嫁妝吧!

楊茉搖頭,“哪里能讓他們貪的這般容易,”說著笑容展開,“沒有把握,我不會操之過急。姨娘也不必過分擔憂。”

女兒臉上的笑容,讓陸氏萬分滿足,生怕得到的幸福一轉眼就會不見。她才格外小心翼翼。

看到生母關切的目光,楊茉覺得異常的溫暖,那種家人的關懷能熨平心中所有的褶皺,前世今生的種種感情就像潮水一樣涌進她身體里,讓她感受到久違的歡樂。這樣母女團聚真好。

她終于可以放下心防,輕松的享受生活。

“族嬸有沒有回來?”楊茉問起楊名氏。

“哪能呢!”陸姨娘嘆口氣,“人命官司,狀告一方也要收監,等到仵作驗屍結束,才會將人放回來。”

這樣的天氣。楊名氏在大牢里定要吃苦。

楊茉吩咐秋桐,“準備食盒和衣物給族嬸送去。”她沒想到衙門會將人扣下。

楊茉話音剛落,就聽到門口傳來楊名氏的聲音。“大小姐可回來了?”

楊茉臉上不由地露出欣喜的神情,和陸氏一起去迎楊名氏。

楊名氏滿臉的笑容,“真是解氣,常家的惡仆被拿去審問,青天大老爺算是開了眼。要好好懲治這些人。”

三個人邊說話邊進屋,下人捧來茶。楊名氏一口氣喝下,“聽說是世子爺作保,衙差才讓我回家來。”

“世子爺?”陸姨娘詫異,“是哪一個……”

“文正公世子?”楊茉低聲問過去。

楊名氏忙點頭,“對,就是,文正公世子。”

沒想到董昭會去順天府保下楊名氏。

陸姨娘頓時驚訝起來,“就是那個文正公董府?文正公父子為官公正,老爺在世時想要結交,文正公卻說武將不問政事回絕了。”沒想到現在反而幫了忙。

“那是大小姐的能耐,”楊名氏十分得意,“沒有大小姐,那位世子爺早就沒了,文正公府自然要感激。”

楊茉忽然想到頭頂那柄青傘,楊茉正在思量,進屋稟告的下人打斷了楊茉的思緒。

“一位濟先生來了,想要見大小姐。”

濟子篆先生?楊茉站起身來,“將濟先生請進堂屋。”

濟子篆滿腹心事,雨水落在他臉上,他似是都毫無察覺,從常家走了之后他就一直在想楊大小姐寫的那篇脈案,條理不紊地將所有的癥狀記錄清清楚楚,沒有一定的經驗,決計寫不出這樣毫無漏洞的脈案,于是一個沉浮在他心中的疑問,讓他整個人躁亂起來,現在就想要得到答案。

楊茉將濟子篆讓到旁邊坐下,還沒有開口詢問,濟子篆急著道:“敢問楊大小姐,若是一個人患了頭疾風涎之癥,藥石無效該當如何?”

頭疾風涎之癥。濟先生沒有用中風兩個字,而是肯定的說風涎,涎是某種液體,頭內的風涎就該是有腦出血的癥狀。

“病患可有類似嘔吐、頭暈、頭痛,呼吸不穩的癥狀?”

濟子篆睜大了眼睛,目光中透出希望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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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8-27 11:34:10
第八十一章 撤訴

楊大小姐說的一點沒錯,到了后面就會出現這些癥狀。

濟子篆道:“幾年前患此癥,頭痛為甚,重的時候也有嘔吐。”

楊茉道:“嘔吐可是噴涌而出?”就算是嘔吐也要分很多種,噴射狀是顱內高壓的癥狀,是判定顱內病變的標準。

濟子篆仔細回想,忙點頭,“老爺子是這種情形,臨終前還有失明,失聰,不能說話。”

楊茉有些驚訝,“病人已經過世了?”濟先生急匆匆地過來,沒想到問起的是一個已經過世的病患。

濟子篆這才發現自己沒有將話說清楚,“老爺子已經過世,現在病的是他的兒子。”

父子倆都患上同一種病,難道是遺傳?腦部腫瘤很少有遺傳,濟子篆這樣一說,她還真的辨別不清了,楊茉抬起頭來看濟子篆,“若是方便,先生能否讓我看看病患。”

楊大小姐要看病患,這樣的要求也在濟子篆意料之內,“我就去安排,若是明日能行就讓人來告知,只是不知曉楊大小姐那時能不能得空。”

常家的案子,要看公文才知曉什麼時候升堂審理,這幾日她要將藥鋪開起來,除了這些她還沒有別的事。

楊茉道:“濟先生安排就是,我定會前去。”

濟子篆臉上有了笑容,送走了濟先生,楊茉開始盤算租下來的藥鋪,要怎麼鋪貨,陸姨娘有些不知所措,“藥鋪里的掌櫃要怎麼請來,誰來坐堂?”

“當然是白老先生,”楊茉笑著道,“白老先生已經答應先來新藥鋪,只是白老先生年紀大了。我想給白老先生尋一處離藥鋪近的院子住下,至于藥鋪掌櫃,我準備看看我們從前用過的那些人,看看有沒有可用的,再讓人去請試試。”

原來大小姐都已經想好了,陸姨娘驚訝地看著楊茉,才三年時間,大小姐跟變了個人似的。

陸姨娘才想到這里,門外的下人進了屋子稟告,“閆閣老府上來人了。說是送診金的。”

楊茉有些驚訝,她給閆二爺治病之后,閆家送了不少禮物。怎麼還要再送診金過來,“將人請進來。”

下人應了一聲忙將閆家管事媽媽讓進屋中。

管事媽媽上前給楊茉行了禮,“聽說楊大小姐搬了出來,夫人就讓我準備些禮物,算是賀大小姐喬遷之喜。”

管事媽媽說著。陸續有下人將物件擺進屋子,東西是寓意很好的玉如意和福字瓶,還有一軸略舊的橫幅。

管事媽媽親手送上了五百兩銀票,“夫人說,多虧楊大小姐,少爺的病才慢慢好起來了。這診金楊大小姐一定要收下,銀錢不多,是閆家的一點心意。”

五百兩銀子做診金。哪里是銀錢不多,簡直多的聞所未聞。陸姨娘睜大了眼睛,楊家祖先的事她不是沒聽說過,曾祖就是救了達官顯貴名揚京城,京城楊氏才就此發跡。楊家長輩常常以曾祖診病被饋贈千金的事來教諭晚輩。

千金當時她聽起來覺得匪夷所思,可如今大小姐就拿到了五百兩銀子。要知道診金是醫者的臉面。郎中們常聚在一起論診金。

閆家說清楚是診金,又是親自饋贈上門,按照禮數楊茉就不能不收。楊茉笑著道:“辛苦媽媽送來。”

“大小姐客氣了。”管事媽媽恭謹地行禮,又說了幾句客套話,才回閆府復命。

秋桐幾個丫頭將禮物捧下去,楊茉才將橫幅打開,看到第一個字,不由地驚訝,不禁加快了速度將手中橫幅完全打開來。

橫幅上有四個字,“德術並彰”,這是曾掛在楊家堂屋上的橫幅,沒想到閆閣老竟將這幅字送回到她手上。

旁邊的陸姨娘半晌才回過神,眼淚“唰”地涌出來,大小姐捧著橫幅的樣子,仿佛讓她看到了將來重新繁盛的楊家。

楊茉挽起陸姨娘的胳膊,母女兩個看桌子上的橫幅。

常家,常亦宛也緊緊地抱著常老夫人雙腿,嗓子哭得沙啞,“祖母,不要將我送走,我不要離開京城,祖母……楊蟠的死和我無關,都是下人做的,查也不會查到我頭上,為什麼要將我送走。”

常家商量了一晚,決定暫時將常亦宛送到族里,常老夫人嘆口氣,“等到楊蟠的案子審完,京里對你的議論少了,我就讓你母親接你回京。”

從前她只要一哭祖母就會心軟,可是今日祖母是拿定了主意,任憑她怎麼哀求都沒用。

“走吧,趁著案子還沒審,明日就起程,別人問起來,就說你快到了成親的年齡,要回族里學禮數。”

話說的再好聽,別人也會將她和楊蟠的死連在一起。常亦宛只覺得耳邊一陣嗡鳴聲,她慌亂地搖著頭。

常老夫人狠下心來吩咐陳媽媽,“將三小姐扶下去歇著。”

陳媽媽好不容易將常亦宛勸了回去,片刻功夫常大太太就趕了過來。

向常老夫人行了禮,常大太太道:“娘,真的要將宛宛送去族里?”

常老夫人驚訝地看向常大太太,“你可有別的法子?如今京中議論紛紛,都說我們常家謀財害命,你再藏著三丫頭,將來你兒子在京中也要寸步難行。”

“女孩子的名聲可是大事。”就這樣將人送出京……這不就等于承認了是亦宛的錯。

常老夫人板起臉,很是失望地看向常大太太,“你就爭這一朝一夕?若是這件事能有個好結果,將來只說為了護著三丫頭才這樣安排,三丫頭人在京中一舉一動都在眾人眼皮底下,再出了問題,就沒有了后路可退。”

老夫人的意思,常大太太也不是不明白,可是女兒從來沒有離開過她身邊,就這樣骨肉分離,她怎麼能舍得。

“你舍不得,就將三丫頭送去寺里靜修。無論如何,我們常家這兩日要有些舉動,楊蟠的案子將審,三丫頭是眾矢之的,就算是受了冤枉,也要自己回族里說清楚。”

這樣的情形也只能退一步,常大太太也沒有了法子。

“放心吧,我會讓人捎信回去,讓族中長輩盡量照應三丫頭,”常老夫人說著頓了頓,“最要緊的是這樁案子要怎麼判,仵作那邊可有消息?”

常大太太搖頭,“那個成老仵作這次不知是怎麼了,驗屍的結果連徒弟也不給看,自己捂得嚴嚴實實,童御醫讓人給老爺帶話,也是沒有辦法。”

常老夫人的聲音忽然冷起來,“到現在我們都不知道是誰請了成老仵作來驗屍,這樁案子不可能會不聲不響地解決。”

常老夫人要起身,陳媽媽忙上前攙扶。

“媳婦聽老爺找來的幕僚出主意,趁著仵作還沒有將驗屍結果上呈,最好楊家能撤回狀紙。”

撤回狀紙,哪有那麼容易,狀紙是楊大小姐請人來寫的,楊老太爺搬出常家之后,也是楊大小姐尋了住處將人安頓下來,整個案子,看似是楊老太爺在喊冤,其實真正拿主意的是楊大小姐。

常大太太上前給常老夫人穿鞋,“老爺找到了那個給楊大小姐寫狀紙的訟師,訟師說,楊大小姐寫了兩份狀子。”

兩份狀子?常老夫人忽然抬起眼睛看著常大太太,“這是什麼意思?”

常大太太神情中有幾分猶豫,生怕常老夫人會生氣似的,“還有一份狀子沒有遞去官府,楊大小姐要告我們家侵吞楊家財物。”

常老夫人胸口一緊咳嗽起來,常大太太忙上前去拍撫。

連陳媽媽都覺得萬分驚訝,“老夫人對楊大小姐那樣好,楊大小姐怎麼能這般沒有良心。”

狀告常家殺人,還要告常家侵吞楊家財物,這兩件事看起來荒唐,可一旦楊蟠證實是被害死,后面侵吞財物的案子,也會仔細查起來,到時候常家就不是一時丟人。

“訟師說,楊蟠的案子也就罷了,已經鬧上了公堂,后面的案子最好讓人去說和,穩住楊大小姐。”常大太太邊說邊思量,所謂的穩住楊大小姐,就差明說要將楊家的財物還給楊大小姐。

楊大小姐可是留了一步好旗。

常老夫人不做聲,半晌才重新靠回軟榻,胸口大幅度起伏。

常大太太拘謹地站在一旁,聽到大老爺這樣說的時候,她就覺得很難。訟師說的簡單,可是實施起來……要誰去說和?楊大小姐肯不肯聽?緩兵之計,用起來也不容易。

楊茉早早就起了床,吃了早飯,剛撿起書來看,濟子篆親自來府中請楊茉一起去診治。

楊茉拿好藥箱上了馬車,兩輛馬車穩穩地馳到東城的一座院子門前,等在府前的下人上前擺好踏凳將楊茉請下來。

楊茉抬起眼來看,面前這座院子看起來不小,卻沒有掛任何牌匾,門口立了兩只石獅子,看起來不像是達官顯貴府邸,可是門前恭立在那里的下人一舉一動都透著規矩,至少主人家規很嚴。

濟子篆和楊茉跟著下人進了府。

往里面走,院子里種了大片花樹,樹枝未經剪裁,看起來隨意中帶著幾分的張揚,山水假石看起來隨意卻又精致。

走過長廊,就是主人所在的院落,濟子篆和楊茉徑直走進屋中。

堂屋里有一人端坐在那里,楊茉抬起頭來正和那人看了個正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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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柳成陵的病

黝黑的面龐,濃密的胡須,一雙很不相稱的眼睛,楊茉不禁驚訝,這個人她不但見過,還幫過她的大忙,濟子篆說的病患是柳成陵?還是另有旁人?

楊茉轉過頭去詢問濟子篆。

濟子篆點了點頭,“我說的病患,就是……柳少爺。”

從表面上看來,柳成陵並沒有什麼病癥,楊茉想著迎上柳成陵的目光。

柳成陵站起身,袍袖一展施可禮數,眉宇中仍是倨傲和淡淡的冷峭,“有勞楊大小姐診治。”

濟子篆不禁有些擔憂,柳成陵的性子冷淡,楊大小姐會不會因此拘束。

誰知坐在柳成陵對面的楊大小姐卻神色平常,施施然地開口,“我的診治方法雖和尋常不同,也要望聞問切缺一不可,柳少爺這樣的裝束不利于面診。”

說好了不利于面診,指的是柳少爺臉上的胡須和刻意的打扮?濟子篆想到這個差點就笑出來。

楊大小姐還真是直言不諱,也不詢問,也不懷疑,而是徑直看他面上的胡須。他經常出現在她周圍,卻又這樣遮遮掩掩早已經讓她覺得疑惑,這一次才一點不肯讓步。

“果然要如此才能診斷清楚?”

低而清澈的聲音傳來,沒有刻意偽裝的沙啞,果然就好聽了許多,尤其是上揚的語調,格外的優美。

楊茉並不猶疑,“既然來給柳公子診治,柳公子對病情就該毫無隱瞞。”拿掉臉上的偽裝就算是一個好的開始。

柳成陵冷淡的目光中似是泛起一皺波紋,站起身去了內室。

楊茉端起茶來喝,打量屋子里的擺設,對于這樣的院落,不管是家具還是裝飾都顯得格外的簡單,仿佛無論主人在不在都會方便保持原狀。楊茉想著略側臉,看向低頭侍奉的下人,悄悄地在向她這邊望來,看到她的目光又自然地將視線挪去一旁,然后規矩地向她行禮。

這里的人和物,看似簡單卻又十分不尋常。

思量間,翠竹流蘇簾子被撩開,楊茉轉頭看去。

高大的身影停在門口,不知是不是因為之前的滿面胡須尚在她印象里,再見到柳成陵的真容。就覺得他的臉頰尤其是細膩,如同初春雨后的陽光,又像遠空最淡的那團顏色純粹的云朵。五官十分的分明,修長的眉毛飛揚,下面是一雙透徹的眼睛,鼻梁直挺,讓他看起來較尋常男子更加英武。淡色的嘴唇輕抿著,軟軟的月白色綢絲長袍穿在身上,領襟貼在下頜上,頗有些恃才傲物。

這樣的人任誰看過一眼都會記住,那一團胡須擋住的豈是真容,更多的是身上的氣質。這樣特別的舉止自成威勢,就算他長得再細膩俊美,也讓人不敢直視。

柳成陵坐下來。楊茉才開口問過去,“濟先生說,公子家中長輩也患過此癥?”

柳成陵道:“家父如此。”

“可還有旁人?祖父母有沒有過類似癥狀?”

柳成陵搖頭,“祖父母高齡過世,並無惡疾。”

這樣算來只有父子二人患病。若是高度遺傳的病癥,一般都會累及幾代。在看柳成陵的神態沒有任何異常,若是顱內病變,至少會表現出精神、肢體上面的失常。

楊茉站起身低聲吩咐旁邊的下人打水凈手。

洗干凈手,楊茉繞去柳成陵背后。

屋子里的人目光都隨著楊茉移動,只有柳成陵穩穩地坐在那里,仿佛患病的人並不是他。這樣的安穩、從容,異于常人。

楊茉不禁想到在醫院見過的一個病患,患腦腫瘤十余年,平日里沒有其他癥狀,只是對身邊的親人很冷漠,這樣的舉動讓身邊的妻子忍受不了,要和他離婚,誰知離婚手續還沒有辦完,病人就病發住進醫院,經過檢查才知道腦子里長了腫瘤,他表現出來的冷漠,全是因為腫瘤的作用。

腦腫瘤本來就是一個很復雜的病,它可以引起一系列讓人難以解釋的癥狀。柳成陵的穩重、自持、冷漠不知算不算其中一種。

楊茉忽然發現自己這種解釋,委實連她自己都說服不了。

楊茉又上前一步,裙上環佩的流蘇被風一吹散在柳成陵的長袍上。

兩個人一個坐在椅子上,一個站在一旁,楊大小姐柔軟的腰身、淺粉色的宮裙,如同窗邊細嫩的花朵,旁邊的柳家下人見了,忙低下頭,楊大小姐看起來嬌弱,沒想到人卻這樣膽大,敢和男人如此接近,尤其還是公子。

公子平日不讓人近身伺候,卻放肆楊大小姐胡來。

柳成陵的長發用金鑲玉的小冠束著,正好露出頸項,楊茉伸出手握在柳成陵脖頸上。

屋子里不知是誰差點倒吸一口涼氣,好不容易才忍住。

下人臉上露出驚訝的神色,連濟子篆都有短暫的失神,他自認就算濟家沒有子嗣傳宗,他也不能將滿身醫術傳給女兒,在他心中女子再如何也不能和男人相提並論。

濟子篆略微失神,忙抬起頭仔細去看楊大小姐。

腦腫瘤有相應的幾個壓痛點,楊茉也要仔細觸診才能找到,並不能假手他人,“可有疼痛?”

“沒有。”

清澈的聲音傳來,楊茉將手挪向柳成陵額兩側,“這里呢?”

“沒有。”

楊茉將手前移到柳成陵的眉骨,“這里?”

“沒有。”

都沒有,幾個按壓點是判斷顱內病變的位置,這樣一來她也不好判斷。

“公子之前可病發過?”

楊茉的手落在柳成陵脖頸上,細數著他的脈搏。

“幾年前有過一次。”

手下的皮膚微微震顫,就像剛剛撫平的琴弦,一根根跳動在她手指上。

“昏死了幾日,是濟先生治好的。”

旁邊的濟子篆忙道:“是公子自己醒了過來,好幾日都不能動彈,也不能說話。恢復了半年才……才略好了些,不過嗓子仍舊沙啞……現在還沒好。”

這樣也算嗓子沙啞?柳成陵現在的聲音已經比尋常人清澈,就是這樣她才沒有聽出問題來。

楊茉松開手,坐回柳成陵對面,“還有沒有其他地方不如從前?”

柳成陵看那雙盯著他瞧的眼睛,“濟先生都說了。”

誰也無法真正感覺到自己的變化,楊茉看向濟子篆,“公子在神態、情緒上是否有變化。”

這話問出來,是在打聽公子的性子如何?柳家下人有些懷疑,可看到柳成陵的冷淡的目光。立即又將頭垂下。

濟子篆顯然還沒有將話說完,仔細思量了片刻又道:“公子從前臉上常見笑容,這幾年就沒有了。”

“濟先生言過其實了。”

楊茉順著聲音轉過頭來。看到柳成陵微揚的唇角,一雙眼睛似笑非笑緩慢流轉,如同霎時融化的冰雪,卻又在恰到好處時收斂,身上的貴氣霎時不住地溢出來。

楊茉看著這笑容也微別開目光。

見慣了常亦寧的微笑。她以為對男人的笑容已經有足夠的免疫,剛才那瞬她竟然也會側頭。

有些疾病不到發作的時候,她也辨不出,楊茉搖頭,“果然是這樣的癥狀,很有可能是頭疾風涎。”

濟子篆關切地問。“還會不會發作?”

沒有經過任何治療的痊愈,應該只是暫時的,“只要是風涎就不會痊愈。”顱內病變。就連現代治愈率都不算高,何況在古代。

濟子篆頓時失望起來,“大小姐有沒有法子?”

開顱探查麼?不要說在外科手術讓她不過是個菜鳥,就算頂尖的神經外科醫生在這里,也不敢再這種條件下隨便開顱。沒有儀器不知道腫瘤在哪里,難不成要將豆腐腦一樣的大腦翻個遍?

所以。她等于是沒有法子。

楊茉搖頭,“還有可能不是風涎癥,現下沒有癥狀,應當以預防為主,平日里多多休息,不要有過多的情緒波動,”柳成陵生性涼薄,對他的病可是很有助益,心腦血管病最怕的就是情緒激動,這樣最增加負荷,不如就這樣冷淡下去,或許可能延緩病情復發,“不能飲酒,若是頭疼過甚,或出現如嗓子沙啞,失聰,視行有礙,定要立即休息、就醫。”

楊茉也覺得自己的話很可笑,讓柳成陵病情發作時就醫,那時候就算請了郎中來,又能如何?不知怎麼的,楊茉心中十分的沉悶,這是她來古代,遇到第一個讓她束手無策的病例,遇到古代人談之變色的楊梅瘡,她尚能想到以毒攻毒,楊蟠那樣的胸內傷急癥,她還能用外科急救術,面對柳成陵這個看似沒有任何癥狀的病患,她卻一個準確的病名都說不出來。

楊茉起身告辭。

柳成陵一如既往的平靜,命人送上診金,將楊茉送到院子里。

楊茉坐在馬車里一言不發,腦海中都是現代醫科教材和柳成陵冷靜的神情。

車馬還沒有走到楊家,只聽外面有人氣喘吁吁地道:“快,快稟告小姐,有……朝廷的人來家中了,說是要傳什麼聖旨……快……”

傳聖旨?怎麼會到不起眼的楊家。

楊茉看向秋桐,“讓車快些,我們回去看看。”

秋桐應一聲,忙敲向車廂吩咐跟車的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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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治瘧有功

馬車停在楊家,秋桐扶著楊茉下了車,梅香已經迎了出來,見到楊茉道:“小姐,聖旨來了,宮里……宮里的……人在等著小姐呢。”

梅香話音剛落,楊茉聽到一陣議論聲。

“我早說剛搬來這家不簡單。”

“嬸子就亂說吧,說不得是犯了事,衙差找上來能是什麼好事。”

“我們就瞧著……”

小小的胡同頓時熱鬧起來,大家都聚在楊家門前東張西望。

楊茉走進內院,一眼就看到旁邊幾個官員和三個內侍。

陸姨娘看到楊茉頓時松了口氣,忙去拽旁邊的楊名氏,楊名氏忙走到楊茉身邊,“大小姐,你可回來了。”

楊名氏的聲音剛落下,內侍臉上不耐煩的神情去了干干凈凈,立即笑著看向楊茉,“這位就是楊大小姐吧!”

楊茉忙上前行禮,內侍依舊笑容滿面,旁邊的太醫卻已經等得不耐煩,十分倨傲地看著楊茉,“皇上隆恩,楊氏還不跪下接旨。”

太醫的眼睛里看似帶著輕視,其中卻又含著十分的不甘和羨慕。

聖旨的內容雖然還不知曉,楊茉已經肯定是和瘧病有關的事,否則太醫院的官員就不會一副便秘的表情,明明心中有怨氣,卻又不能吐出來。

楊茉跪下來,楊家的眾人也跟著跪下后面,內侍這才拿出聖旨來,“奉天承運,皇帝制曰,罪官楊秉正之女楊氏,治瘧有功,特賜還楊家保合堂。京畿瘧病盛行,著楊氏旁助太醫院平瘧,盡心奉職。另行恩賞。”

這是要她協助太醫院治瘧疾,楊茉靜靜地聽著,如今朝廷手中已有金雞納樹和黃花蒿的藥方,要平瘧應該不難,按照聖旨所說,將來必定是大功一件。

怪不得童御醫會幫常家害她,若是太醫院給她定罪,說她治死了楊蟠,就不會有今天的聖旨,朝廷更不會賜還保合堂。

楊茉帶著楊家眾人謝恩。內侍將聖旨交到楊茉手上,“楊大小姐起身吧,咱家在這兒給您道喜了。”

楊茉又向內侍施禮。然后看向身邊的秋桐,秋桐立即明白過來,讓婆子準備喜銀送上去。

沒想到楊家孤女做事這般周到,內侍眉開眼笑,不管太醫院會如何。他這趟差事算是辦好了,轉身吩咐旁邊的小內侍拿了喜銀帶人出了楊家。

太醫院的官員站在旁邊議論紛紛,然后其中一個站出來咳嗽一聲道:“我們后天就要動身去平瘧,楊大小姐也準備一下,”說著頓了頓,“朝廷的差事非同小可。楊大小姐要仔細應對,否則出了事……只怕誰也幫不了你。”

這話是說給她聽,恐怕也牽連上了閆閣老。是她求閆閣老要拿回楊家的保合堂。整件事和閆家離不開關系。

楊茉道:“平瘧這樣的大事,朝廷真正依仗的是各位大人,民女不敢逾越。”

無論他們說什麼,楊氏總能伶牙俐齒地回過來,太醫院官員冷笑。現在不是跟黃毛丫頭逞口舌之快的時候,幾個人互相看看甩了甩袖子。陸續走出楊家大門。

楊茉將手中的聖旨又打開細讀了一遍,陸姨娘這時才敢走出來,“大小姐,這是真的,朝廷將保合堂賜還給楊家了。”

楊茉上前走幾步伸出手來緊緊地保住陸氏。

陸氏被嚇得不知所措,半晌才回過神來,也伸出手試著安慰楊茉,“大小姐別著急,瘧病一定會治好的,大小姐若是害怕,就……就……多帶些人過去……要不然我也跟著……”

楊茉從陸氏懷里起身,臉上都是笑容,“姨娘,晚上我們擺桌宴席慶賀可好。”

陸氏忙點頭,“好,我讓廚房準備飯菜。”

陸氏盡量地張羅做楊茉平日里愛吃的飯菜,有這樣的喜事,大家做事都覺得輕松,很快就將桌子擺滿了,楊名氏才坐下,瑩姐就抓了塊奶汁角,楊名氏不禁斥罵,楊茉笑道:“族嬸就由著瑩姐吧,這里也沒有旁人。”

楊名氏這才住了嘴,埋怨地看女兒,“你瞧瞧楊大小姐,若是能學到半點,將來也能嫁個好人家。”

連陸姨娘也跟著笑起來。

這樣隨意的說笑,沒有了席間虛假的應酬,才是楊茉最向往的日子。陸姨娘平日里吃的少,如今女兒在身邊,胃口也好了些,吃了幾塊碳烤的羊肉,就開始不停地給楊茉夾飯菜,楊茉面前的盤子很快就高聳起來。

屋子里飯香四溢,楊茉讓秋桐幾個丫頭也坐下,大家熱熱鬧鬧吃了頓飯,一直鬧到很晚楊茉才梳洗完和陸氏一起躺在床上說話。

屋子里只有母女兩個說話的聲音,陷在軟軟的被褥間,楊茉覺得說不出的舒服,閉上眼睛一會兒就睡著了。

京中大多數人家都滅了燈,只有童御醫還跪在冰冷的石板上等著見馮閣老一面。

“我們老爺真的已經睡了。”

馮家下人來相勸,童御醫卻依舊不肯起身,哭喪著臉,“那我就等到明日一早。”

下人不禁嘆息,“大人這是何必呢,我們老爺受不起啊,大人是堂堂的朝廷命官,怎麼好跪在我們家的院子里,這若是傳出去可如何了得。”

童御醫仍舊不為所動,“我不知別人,馮閣老就是我的衣食父母。”說著悲悲戚戚地哭起來。

下人在一旁等了一會兒,沒有法子只好又去馮閣老屋里通稟。

童御醫正覺得膝蓋如同針扎般疼痛,腰也斷了般再也挺不直,下人恰好這時候回轉,“老爺請大人去書房呢。”

童御醫頓時欣喜,身上的疼痛也去的無影無蹤。

童御醫進了書房,馮閣老正躺在貴妃榻上休息,童御醫二話不說立即跪下來,“恩師您可要救學生啊。”

童御醫學著文官的樣子和馮閣老攀師徒的情分。

馮閣老抬起眼睛,仔細看了童御醫一眼,才緩緩道:“我當是誰。原來是保定,保定啊,你快起來,我何時成了你的恩師。”

“恩師,學生知道錯了,學生該聽恩師的話,不去招惹楊大小姐。”

馮閣老嘆口氣落下眼皮,“就算你不是寒窗苦讀科舉入仕,想必也一樣寒窗苦讀才有了今日的仕途,堂堂七尺男兒。和一個姑娘家過不去,也不怕別人看著笑話,”說著意味深長。“我早就讓你們將目光放遠點,不要計較一時得失,你們偏不肯聽。鬧出事來,又讓我想辦法。”

馮閣老說著揮揮手,“走吧。走吧,我年紀大了,這把老骨頭快被你們折騰散了。”

童御醫抬起滿是冷汗的額頭,眼看著馮閣老閉上眼睛,呼吸越來越平穩,趴伏在那里不知道如何才好。

是該出聲吵醒馮閣老。還是安靜地退下。

過了一會兒,馮家管事上前給馮閣老蓋上薄被,然后將童御醫引了出去。

童御醫不知所措。拉著馮家管事不肯松手,“閣老這是什麼意思,是不肯管我了,還是……”

馮家管事這才道:“大人回去吧,我們老爺這是答應要幫忙了。您就安心去平瘧到時候您就知道了。您就想著若是立下大功,將來也能功過相抵。您說是也不是。”

童御醫慌忙不迭地點頭,“是,是,是,您說的對。”然后作揖行禮,提著官袍轉身退出去,活像夾著尾巴的狼。

馮家管事半晌才抱起手看童御醫的背影,就這個模樣還能當官。

內室里傳來馮閣老咳嗽聲,馮家管事才進去服侍,馮閣老要去內室里歇著,就讓馮家管事伺候上了床榻,“要找一個接班人嘍。”

“滿朝文武都在老爺心中,老爺說誰行,誰就行。”

馮閣老搖頭,“都不中用。”

下人一時揣摩不透馮閣老的意思,“您是說……”

“要看這次科舉……常家的后人也該入仕了。”

原來老爺心中早已經有了打算,“您是說常五爺。”

“他這樣挺好,早早撇開身上的婚約,才更有前程,”馮閣老說著脫下長袍蓋上錦被,“女人啊……何足道哉,該有的時候妻妾成群,甩也甩不掉。”

楊茉才讓人將保合堂收拾出來,還沒來得及采買藥材,就到了要隨太醫院出京的日子。這一去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楊蟠的案子還沒有貼出審理的日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有個定數。

楊名氏干脆地道:“大小姐放心,這里還有我呢,你那族叔明日也要來京了,這案子我們怎麼也會告到底。”

話是這樣說,可是她不在京中總是放心不下,楊茉囑咐楊名氏,“有什麼事就讓人捎信過去。”

楊名氏點頭。

楊茉這才上了馬車,秋桐、春和也跟著上車,車外有兩個跟車的婆子和四個家人一起出城。

等了一會兒,沈微言才背著藥箱氣喘吁吁地過來,站在車前喘口氣,沈微言向楊茉賠禮,“藥鋪有事耽擱了片刻。”

沈微言用黃花蒿治瘧已經有了些經驗,這次能隨她一起去治瘧,也讓楊茉安心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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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滿城驚艷

和尋常女子相比,那些女子不過就是做些針線,我們家大小姐是真正的治病救人。”

沈微言覺得楊家下人說的很對,楊大小姐若不是這樣行醫,就不能救這麼多病患,每次他站在楊大小姐身邊看楊大小姐診治病患,他就覺得那些是讓他永遠無法企及的,“會有人明白大小姐的苦心。”

膽小的男人雙手規矩地擺在膝蓋上說出這樣的話,讓車廂里的氣氛更加愉快起來。

“你瞧著吧,今天還有更解氣的。”趕車的下人也回過頭笑著說。

沈微言正要問是什麼,馬車忽然就停下來。

楊家人低聲道:“大興縣衙到了。”

大興縣衙,沈微言探出頭去看,楊大小姐做的兩輪車架停下來,車廂門打開,青緞面的繡鞋先從里面邁出來,然后是鵝黃色的衣裙和青色素面褙子,沒有大戶人家小姐身上帶的金銀首飾,也不見什麼名貴的飾物,只是簡單的衣著卻看起來十分的清麗、大方,長長的冪離垂在腰間,讓人難見冪離后面的真容。

沈微言頓時驚在那里,楊大小姐怎麼在這里下車。

眾目睽睽之下,楊大小姐帶著下人走到縣衙前。

本來喧鬧的街道和縣衙前,頓時安靜下來,周圍人將目光紛紛看向走來的楊大小姐。

今天是縣衙放告日,但凡有要告狀的今日要將狀紙遞上去,小案當日上堂,重案等候府衙發下來開審的布告。

“大姑娘家怎麼出來拋頭露面。”

“你懂得什麼,這是治好了瘧病的楊大小姐。”

到了夏秋大家就談瘧色變,聽說有了治瘧的藥方又聽說朝廷派人去京畿平瘧,大家便多了幾只眼耳,打聽了許多消息互相議論。

本來排了長龍的隊伍,紛紛讓開,排在前面的大嬸主動將幾個人拉開,“快,快,讓楊大小姐先遞告狀,你那不過是三五兩銀子,著什麼急,打贏了也富不了你。”

楊茉特意比太醫院約定的時間早了一個時辰,就是要來縣衙將狀紙遞上去,原告將狀紙遞上,訟師才能說話,這是規矩,再說這樣牽扯到常家的案子,不知何時才能開審。

“姓誰名誰,哪里人士。”

衙差接了狀紙,按部就班地詢問起來。

楊茉一一作答,等到狀紙呈給師爺翻看,典吏詳細記錄。

“哪個是祖籍燕京的楊氏?”

楊茉抬起頭向前走了幾步,說話的衙差看向楊茉,“楊氏進來吧”

在現代,楊茉還沒有上過法院,來了古代卻走進了公堂。堂上一陣震耳欲聾的鼓響,在衙差的唬威聲中,楊茉走上前跪下。

“堂下所跪何人。”

楊茉聽到威嚴的聲音響起,便依照之前訟師所說仔細回答。

縣丞和師爺邊聽邊小聲商量著。

堂上典吏又問,“楊大小姐按旨平瘧,何故此時遞上狀書。”

楊茉低聲道:“民女狀告之事和之前族嬸狀告的族兄被害之案有關聯,民女恐此案開審時民女不在京中,故此時將狀紙呈上。”

之前的命案還沒有審理,現在又有了侵吞財產狀書,縣丞也驚訝起來,常家到底是大族,怎麼會接二連三惹上官司,縣丞將長長的狀書又看了一遍,楊大小姐可真會挑時候,誰敢誤了朝廷平瘧的差事,他一時尋不到理由將狀書駁回,就只得將狀書接下來。

“開審之日另行布告。”

楊茉應承了一聲從衙門里出來在眾人議論中徑直上了馬車,楊家的馬車向前走去,街邊議論的聲音才又大起來。

春和不明白,“小姐為什麼要這時候遞交狀書?”

“因為我要借著朝廷平瘧的聲勢,這樣才能讓更多人知曉我告常家侵吞我的嫁妝。”她一個孤女必定勢單力薄,最重要的是,“好讓更多人注意楊蟠的案子,免得常家塞出一個下人就不了了之。

不管怎麼說,常家在財物和名聲上都要付出代價,常家人一定盼著她不能順利回到京中,她就是要常家知道,就算她不在京中,常家這個官司也是吃定了。

很快常家下人將消息傳給常大太太。

“楊大小姐將狀紙送上縣衙了,”管事的道,“街面上很多人都看到了。”大多數人都是因平瘧的事認識楊大小姐,又順藤摸瓜打聽到楊大小姐要狀告常家。

常大太太皺起眉頭,剛要問清楚,只聽院子里傳來哎呦一聲慘叫,一個小丫頭被常大老爺一腳踹倒在地上,“瞎了你的眼睛,竟敢撞在我身上。”

小丫鬟捂著下身臉色青白疼的說不出話來。

常大太太忙迎出來,常大老爺一臉的怒氣,沖著大太太喝叫,“這個家你是怎麼管的?下人愈發沒有規矩了。”

常大太太看向身邊的余媽媽余媽媽忙吩咐下人將那小丫鬟抬了下去。

常大老爺冷哼一聲從常大太太身邊走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你可知外面的人都在說什麼?同僚們在我背后指指點點,都是因為那個賤人,我早就跟你說,既然她病成那個模樣,就不要按時請郎中來看隨她自生自滅,你偏不肯聽,說什麼好歹是一條人命,若不是你的婦人之仁,哪里會引來今日的禍事。”

常大太太聽著眼睛就紅了,“老爺怎麼能怨在妾身身上,從前茉蘭也不是這樣的性情,訂婚約的是兩位長輩和老爺。”

“內宅是你管的鬧出丑事來,你還要怨誰?”常大老爺說著一拳打在矮桌上,花瓶搖搖晃晃掉落在地屋子里頓時傳來碎裂的聲音。

屋外的小丫鬟嚇得渾身顫抖,生怕老爺的怒火會燒到她們頭上。

常大太太臉色難看,也不敢再出聲,聽著常大老爺喘氣的聲音漸漸輕下來,才問,“老爺到底怎麼了?”

提起這個,常大老爺的怒火一下子又燒起來,“今年的拔擢名單上沒有我。”

常大太太聽得這話眼皮頓時一跳,“怎麼會這樣,要不然去喬家問問請喬老爺幫忙……”

“找過了,”常大老爺滿眼怒火,卻也遮掩不住落寞,“吏部議奏官員升遷,也沒有喬文景,喬文景考滿只得了中上。”

常大太太驚訝竟然喬老爺也沒能升遷。

“那些老不死的御史,竟然上了一份奏折,參我指使家人殺人。”自從馮黨執政,已經很少見御史上奏折,這次連公堂還沒上,家里的事就鬧得朝野人盡皆知,常大老爺攥起拳頭,“我本要回來拿銀子準備去馮閣老家中,看看還有沒有門路,誰知道看到那賤人去縣衙遞了狀書…我們常家真要毀在那賤人手里不成?”

原來是這樣,老爺是親眼看到楊大小姐去了縣衙,怪不得會這樣生氣。

“不要臉的賤貨,讓滿街的人瞧著她走進縣衙,生怕別人不知曉妯要告誰,你說她恭謹溫順,我看她比誰都有心機,竟然趕在這個時候……”

常大老爺話音剛落,外面傳來常老夫人的聲音,“著什麼急,今年沒有拔上,還有明年,明年不行還有后年,只要臉面保住將來就有機會,趁著茉蘭去京畿,你該想的是怎麼將這兩個案子平息下來,你兒子就要科舉了,我們常家還不容易出來這樣一個后輩,你誤了他的前程,我便與你沒完。”

常大老爺起身去扶常老夫人,“母親,您說怎麼辦才好?”

常老夫人慢慢地走進屋子坐下來,喝了口茶才抬眼看向急切的常大老爺,“楊蟠的事牽連了太醫院,童御醫從馮府出來之后都穩住了心神,你怕什麼?等著吧,等著看看茉蘭什麼時候從京畿回來,是不是能立下功勞。”

常大老爺揣摩不透母親的意思,“母親難不成還盼著楊氏立功。”

“是啊,”常老夫人落下眼皮,聲音極其溫和,“我是盼著她能回來,畢竟是我妹妹的血脈。”

常大太太聽得心中一動,這樣的好事落在楊大小姐身上,人人看著眼紅,可是楊大小姐真的能平安回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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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求醫

馬車出了城門,楊茉端坐在車里,周圍不再有嘈雜的議論聲,她的心也更加安靜下來,楊茉將馬車窗簾拉開一條縫隙,向外看去。朝廷的兵馬威武地跟在外面,她的車馬在整個隊伍的中間,不管太醫院有什麼打算,至少表面文章上做的很好。

能來治療瘧疾,將黃花蒿和防瘧病的方法推廣開,就算有些阻力也值得一試,現在就是要仔細想想該怎麼及時控制瘧病。

車隊在中途休息了片刻,大家用了些茶點在天黑之前趕到了通州的一個小村子。

朝廷已經收拾出幾座院子讓大家住下。

丫鬟將東西收拾進屋,不一會兒功夫沈微言看過周圍的情形趕過來,“和朝廷之前說的不一樣,並不是只有傷兵住下的村落染上了瘧癥,旁邊幾個村子都已經有不少人染病。”

朝廷向來是粉飾太平,否則前世瘧病也不會向周圍蔓延開來,一發不可收拾,直到入冬才平息。

“有沒有驅蚊?”楊茉在村口看到有堆起的驅蚊草藥。

“有,”沈微言點頭,“聽說昨日開始燒的草藥,特別是我們這邊都已經點了香爐。”

最害怕染病的還是太醫院的大人們。

“接下來怎麼辦?”沈微言看向楊茉。

平平安安到了這里,太醫院的人卻沒有來向她說明,接下來要她怎麼幫襯治瘧,楊茉道:“治瘧的方子太醫院早就知曉,讓我過來也是迫于朝廷旨意,不見得會讓我們做什麼,不過是做個陪襯。”

難不成就這樣干看著?沈微言想著一路上楊大小姐被孤立的模樣,也許這就是太醫院的安排。

楊茉搖頭,事情不會這樣簡單。童御醫一路上過于安靜,像他這樣陰險的小人,一定會尋機會報復,爭回丟了的顏面。

楊茉道:“不著急,先打聽打聽周圍的情況,問問朝廷帶了多少草藥,黃花蒿一定要是新鮮的才能有用,朝廷能將瘧病平息,用不著我們自然是最好,萬一要用我們。也好有個準備。”

沈微言聽了點頭。

接下來的幾日,太醫院的御醫頂多來問問楊茉金雞納樹粉的用量,沈微言去幫忙選出優質的黃花蒿。指點高熱的病患如何退燒。

楊茉就像換了個地方住,出門的機會都很少,更別提去看病患,太醫院總是以她女子的身份百般阻攔。

只要她不插手,平瘧的功勞就都是太醫院的。

楊茉正在屋子里看書。秋桐進屋道:“沈郎中來了,有事要和小姐說。”

楊茉起身帶上冪離出去見沈微言。

沈微言比尋常時候看起來焦急很多,“我聽御醫在議論說是其中一個村子瘧病越來越重……”

沈微言話音剛落。

外面就傳來哭鬧聲,“神醫在哪里?快救救我孫兒、孫女吧,他們走了,就剩下我一個。可怎麼好啊。”

“婆母、婆母……”

“神醫不肯救……我就撞死在這里。”

楊茉看向院子里的婆子,婆子忙打開院門向外看,只見一個老婦被年輕的婦人攙扶著。哭成一團。

那老婦穿著深色的衣裙,頭上戴著碧玉簪看起來有些體面,旁邊的婦人雖然只是隨便挽了個纂卻穿著件半舊的湖色錦緞暗花褙子,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婦人,可打扮又不見富貴。

老婦身邊的御醫正束手無策。看到楊家有人迎出來,立即道:“這就是楊大小姐的住處。治瘧的方子都是出自楊家,老太太要問就去問問楊大小姐。”

老太太聽得這話精神一震,抬頭看向門口的婆子,急走幾步到婆子面前,“楊大小姐可在?”

婆子剛點頭,老太太推開身邊的媳婦,立即進了院子。

楊茉聽到聲音撩開簾子正好迎上老太太的目光。

戴著冪離定是怕被旁人看到面容,加上穿著打扮也是大家閨秀的模樣,定然就是楊大小姐,老太太片刻思量,便哆嗦著手走上前去,腿一軟跪下來,“楊大小姐求您,救救我家兩個孩子,大恩大德我們吳家沒齒難忘。”

楊茉忙上前將吳老太太扶起來,“老太太快請起來。”

吳老太太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如何肯松手,“大小姐不答應,我這把老骨頭就死在這里。”

吳大太太看到婆母跪下,忙走到院子里也要跟著下跪,旁邊的婆子忙伸手攔住。

楊茉又去扶吳老太太,“老太太放心,我本就是行醫之人,見到病患自然盡力診斷。”

吳老太太這才踉蹌地起身,臉上滿是淚水。

楊茉將吳老太太婆媳請進屋子坐下,“家中少爺、小姐的病可讓御醫看過了?”

吳老太太用帕子擦干臉上的眼淚,“早就看過了,說是瘧病,朝廷來人將孩子帶走,說是要一起診治,我那孫兒、孫女還年幼,我求太醫院將他們留在家中,那些大人們不肯,非說這樣有利于病癥,我那兒子前年戰死了,家中就只有我們兩個無依無靠的婦人,只能任憑官府安排,可憐我這媳婦,一直托人打聽兩個孩子的病情,聽說很多病人吃過藥就見好轉,我家那兩個孩子好似一日不如一日,”老太太說著眼淚又掉下來,“我只怕……連最后一面也見不得了……”

說到這里,旁邊的吳大太太就攥緊了手,夫君早亡,留下兩個孩子她若是也守不住,將來還有什麼顏面活在世上。

只要是瘧病,就算用金雞納樹粉無用,用黃花蒿也會好轉,怎麼可能一日不如一日。楊茉抬起頭看向旁邊的沈微言。

沈微言臉上沒有驚訝,反而若有所思,楊茉想起沈微言剛剛進屋說的話,有些村子的病患不見好轉,為什麼會有這種情形。

楊茉看著吳老太太,“您孫兒、孫女是什麼癥狀?”

吳老太太還沒說話,旁邊的吳大太太就道:“忽然就熱起來。吃什麼藥都沒用,和村里那些得瘧病的人一樣,我們這才害怕請了官府來看。”

只是發熱,並不能將其他癥狀說清楚,楊茉微微思量,“兩個孩子在哪里?我問問太醫院能不能讓我們過去看看。”

吳老太太驚訝地睜大眼睛,沒想到楊大小姐這樣的答應了,她和媳婦還將家中的銀錢都拿出來,準備用銀錢來打通關節。

沈微言站起身,“我先出去打聽看看。”

楊茉點點頭吩咐秋桐。“見藥箱準備好。”兩個孩子已經病了這麼久,隨時都會有危險,既然她答應了吳老太太就要盡快趕過去看看。

屋子里沒有了外人。楊茉將冪離拿下來。

吳老太太怔怔地望著楊茉,沒想到楊大小姐只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這般年紀的孩子真的能比太醫院的御醫醫術高明?可是現下她們婆媳已經沒有別的法子。

“楊大小姐要去鄰村看看。”

聽到屬下稟告,童御醫眼睛中露出欣喜,“那就讓她去。本來聖旨上也寫的清楚,讓楊氏來幫襯太醫院,如今楊家的秘方沒有起效用,她不去?本官還要請她過去。”童御醫說到最后難掩激動,還是馮閣老高明,隨便動動手指。那丫頭就自動走進圈套中去。

這叫什麼?自尋死路。

太醫院答應讓楊茉去鄰村,楊茉很快收拾好東西上了馬車,沈微言在車外將村子里的情形說了。“本來是比別的村子病患少些,可這幾日患病的人卻突然多起來,用了小柴胡湯、黃花蒿、金雞納粉,只有少數病患病情好轉。”

有人好轉就是藥有效。

越往鄰村走路兩旁越冷清,遠遠的只能看到官府的士兵用白布蒙著鼻口把守。路中間有一大堆燃燒的草藥,再往里面走卻連太醫院的學生也不見一人。

真奇怪。明明是疫情重的地方,怎麼反倒御醫倒少了。

馬車停下來,楊茉和秋桐幾個下車,等了半天才有御醫來領楊茉幾個去村口的道觀,官府在里面搭了治療所,將病人都聚集在那里。

楊茉剛走到門口,就聽到道觀里呻吟的聲音,沈微言上前開門,楊茉轉頭吩咐秋桐幾個下人也蒙上口鼻,這才走了進去。

就算是楊茉心中已經有了準備,進去之后還是嚇了一跳,地上鋪了破舊的席子,地上滿是病患。

引路的御醫不禁冷笑起來,楊大小姐這樣嬌滴滴的女眷,看到這樣的情形定已經嚇得三魂無主,怎麼還能治病。

楊茉請捂住鼻子低頭查看病患,這是她在發熱門診工作的習慣,遮掩鼻口是怕醫、患之間互相傳染。

看著楊大小姐如同婦人繡花的模樣,小心翼翼地低頭,那御醫就要笑出聲,童院使也太高看楊大小姐了,這樣的婦人,哪用得著大動干戈的對付。御醫才想到這里,果然看到楊大小姐直起腰身,用手拽過身邊的丫鬟,奪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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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無藥可治

楊大小姐驚慌的模樣,讓隨行的人都嚇了一跳。

沈微言也跟著從屋子里出來,看到楊大小姐正拉著兩個丫鬟說話,隔著冪離他看不清楊大小姐的神情,只是她的聲音比平日里低沉些。

“你們兩個還記不記得我得痘瘡時用的藥方?我是怎麼好起來的?家里可用了特別的藥?”

痘瘡?春和睜大了眼睛,不知道說什麼才好,秋桐先回過神來,急忙搖頭,“是白老先生開的單方,我們……也不知······聽說是尋常用的,也許好也許不好,老太太日夜在痘神娘娘面前參拜,大小姐……才……才……”

楊茉頓時泄氣,也就是楊家沒有治療痘瘡的秘方。

旁邊的沈微言聽了明白,看向病患聚集的道觀內,“楊大小姐說,這不是瘧癥?是痘瘡?”

是痘瘡,也就是天花,在現代已經被消滅的天花,古代卻在大爆發,感染的人群四個人中至少會有一人死亡。

怪不得童御醫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原來早就挖下陷阱等著她跳進去。

就算將這里的蚊子都消滅,也擋不住天花傳播,就算將大周朝的黃花蒿都挖出來用,也救不了得了天花的病患,太醫院不會承認這個村子里的人患的是天花,回到京中只會說她醫術不精耽擱了治療,她相信太醫院會有一大堆理由等著壓她。

她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孤女,沒想到要讓京城的達官顯貴煞費苦心來對付。

楊茉看向旁邊的御醫,那御醫一臉戒備站在門口,仿佛生怕她奪門而出,別說她已經得過天花,不會再次感染,就算她沒有得過天花,她也不能放著滿院子病患不管不問,任憑太醫院的人不顧這些人生死只給他們喝黃花蒿水。她想要做的是醫生,而不是要用現代的知識來博前程。

楊茉看向御醫,“這里病患多人手少,大人至少要調些人手過來幫忙。”

那御醫一時沒有明白楊大小姐的意思。

楊茉道:“讓人來蒸煮布巾以備我們進屋查看病患,還有多加兩口煮藥的大鍋,再收拾一間屋子,將各種草藥備齊。請大人向童院使稟告,這里的病患並不全是得了瘧癥,請童院使一起辨癥。”

那御醫現在才明白過來,“楊大小姐是要留下治療病患?”

楊茉在御醫注視下點頭否則她又為什麼來。

御醫吸了一口冷氣,臉上也露出羞愧的神色,楊大小姐已經看出是天花卻還要留下,想起遠遠看上一眼就逃遁的同僚,御醫不由地低下頭,之前對楊大小姐的成見也小了不少,楊大小姐不是借著楊家秘方追名逐利。

“我就讓人去安排。”御醫沒有了方才的輕慢。

楊茉從藥箱里拿出軟巾覆上口鼻,就將頭頂的冪離摘下免得眼前多一層輕紗阻礙她的視線。

沈微言也將軟巾遮上顏面,顯然是要跟著楊茉進屋。

楊茉看向沈微言,“沈郎中留下來讓人將旁邊的屋子清理出來,我進去辨認是否有瘧癥的病患,要將病患分開治療,”說著吩咐秋桐、春和,“你們也留在外面幫忙。”

大小姐這是要自己進屋,秋桐搖頭,“讓奴婢跟小姐進去吧。”

屋子里不知道有多少得了天花的病患,尋常人就這樣進去很容易就被傳染,楊茉皺起眉頭看兩個丫頭,“你們和沈郎中去抓藥照我說的去做,否則不但不能幫忙,還要添亂。”

大小姐這樣板著臉說話還是第一次,兩個丫頭不敢再言語,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楊茉走進內室去看病患。

秋桐跺了跺腳,“就算大小姐要攆我走我也不能在這里眼睜睜地瞧著。”

沈微言將肩上的藥箱放下來,“我……我······進去,我進去能幫上忙,你們一會兒還要伺候大小姐。”

沈微言說著就向前走去。

楊茉仔細地看地上的病患,額部有明顯的紅色斑疹,高熱面容,楊茉一個個地看過去,仔細地數著,忽然一只手拉住她的衣襟,一雙布滿血絲混沌的眼睛緊緊地盯著她,“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

那婦人用手去拉開衣襟,楊茉才看到一個月余的嬰孩,一動不動地趴在那里。楊茉心里一沉,上前去抱孩子。

“娃兒不哭啊,不哭啊。”婦人喃喃地說著,懷中的孩子並沒有哭,而是蜷著身體,微張著小小的手。

孩子緊緊閉著眼睛,已經沒有了氣息,楊茉心中不由地一酸,這麼大的孩子,根本受不了天花病毒的侵襲。

“他吃飽了睡著了,”婦人說著伸出手要去拍小孩子,楊茉自然而然地躲閃,站起身來,“你好好養病,我將孩子送去給你外面的家人可好?”

那婦人聽說要將孩子送走,奮力掙扎起來,站起身就要去搶楊茉手里的孩子,她身邊的病患伸出顫抖的手將他拉住,“讓她抱走吧,你要讓孩子在這里和我們一起等死不成?”

那婦人身體才委頓下來,盯著看楊茉,半晌狠狠地點頭,“要讓他爹講他養大,無論如何將他養大,我男人是村東的丁平四。”

旁邊的病人嘆氣,“放心吧,你年紀小,肯定能挺過來,過幾日就能一家團聚。”

楊茉聽著身后傳來勸慰的聲音,眼淚忍不住流淌掉在那孩子的臉

再這樣下去,病死的人會越來越多,她卻想不到好的治療法子,楊茉還沒有走出屋子,已經有人撩開簾子迎面走進來,楊茉低頭擦眼淚,看到一雙男子的快靴。

是沈微言進來幫忙了。

她就知道勸不住,仲手將懷中的孩子送過去,壓低聲音,“去和村東的丁家說一聲,孩子已經……”

面前的人沒有仲出手來,楊茉這才抬起頭,沒想到卻對上一雙清澈卻冷淡的眼睛,臉龐的胡須已經重新粘好,變回了平庸的長相。

是柳成陵。

柳成陵怎麼會在這里。

柳成陵看了一眼身后,身后的男人立即要將楊茉手里的孩子接過去,楊茉反而沒有松手,在她心中十分信任沈微言,所以才會將孩子送過去讓沈微言看一眼,而不能隨意就給別人。

楊茉出了門將孩子交給沈微言,沈微言仔細看了看孩子向楊茉搖

孩子放在籃子里送出去,楊茉才轉頭看柳成陵,他目光清澈,頗有些倨傲的氣勢,神采似是高聳入云的山峰,仿佛隨時都能傾壓下來,“柳公子怎麼會到這里來。”

“運藥材,”柳成陵淡淡地開口,“新鮮的黃花蒿和各種草藥。”

原來是經商。

“聽太醫院說,只有這個村子疫情最重,太醫院缺人手,讓我們留下幫忙,我的隨從中,正好有患過天花的,不怕染病,楊大小姐有事可吩咐他們。”

柳成陵知道那些病患得了天花。

楊茉抬起頭望過去,一片云朵飄過來,遮蓋住了陽光,他眼睛里的神采仿佛也像沉寂的夜色,“醫術我也略通一二,方才那御醫要的草藥,是治天花常見的單方。”

這柳成陵能看透她的想法,這人本就讓人揣摩不透,現在又出現在這里,說他是商人,卻又留下來幫忙,他明明和閆閣老相識,卻也能在馮黨堆里來去自如,商人做到這樣面面俱到,也並非不可能,只是他身上偏沒有商人的銅臭味。

楊茉思量片刻,聽到屋子里病人的呻吟聲立即回過神來,有人來幫忙也算多幾雙手腳,否則只她一人不怕天花,不知何時能將屋子里的病患分開。

楊茉向柳成陵微微欠身,“那就請柳公子幫忙。”

說話間幾個人重新進到屋子中,楊茉挨個診治病患,柳成陵讓隨從將患了瘧病的人挪出屋子。

很快就將病患從頭到尾清理個遍,楊茉也找到角落里吳家兩個孩子。

兩個孩子拉著手蜷縮在角落里,身上燙的似燒紅的火炭。

“冰水,看看還有沒有冰水。”

楊茉話音剛落,柳成陵喊了一聲,“蔣平去村里大戶看看有沒有儲冰。

旁邊的隨從應了一聲幾步跨出了屋。

“這倆娃娃燒了兩日,救不活了,”旁邊的病患紛紛看向吳家兩個孩子,“昨日還吵著要娘親,今天一句話也沒有說。”

兩個孩子不過才三四歲,竟然就被太醫院的人帶來這里自生自滅。

楊茉頓時覺得一股憤怒從心而生,上前將小一些的女孩抱起來,從柳成陵隨從手中接過藥碗,一勺勺喂向小女孩。

小女孩卻已經唇舌緊閉,藥汁從嘴角淌出來。

周圍是一陣嘆息聲,還有人害怕地哽咽,仿佛知曉將來自己也會是這樣的結果。

要怎麼辦?楊茉不停地想著,現代也不能治好的天花,在這里她還有什麼辦法?她甚至不如沈微言,沈微言尚能開出單方來一試。

安全的使用疫苗已經讓天花絕跡,所以也沒有人再去研制特效藥物,可是她不能將自己局限在已知的范圍內,只會用已經研制出來的藥物,她要用好自己的知識……

柳成陵低下頭,面前的楊大小姐清亮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層晦暗,不見了在閆家時閃爍的神采,當他認為那光亮即將趁機時,卻像風吹過星火,一下子竄出一簇火苗,慢慢地燃燒起來,仿佛永遠也不會熄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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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山洪

“這些病人我都給吃過類似的藥了。”一直留在這里照顧病患的姚御醫擦著汗趕過來,童御醫對這些病患不聞不問,他卻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不管,也讓人偷偷煮了藥,可是痘瘡這種病本來就是讓人束手無策,沒有誰能開出真正能治此病的藥方,無論誰來看,不過都是盡人事聽天命。

他不會攀附上峰才會落得來此,楊大小姐只要坐等著就能分得一些功勞,何必也巴巴地跑過來。

“大小姐還是回去吧!”姚御醫好心勸說,童御醫讓他將楊大小姐留在這里就算立了大功,他本是已經下定決心,這次也算為自己爭個前程,看到楊大小姐這般,他又下不去狠心,于是開口提醒。

“童御醫本就沒想讓我回去,我也不想走。”楊茉看向姚御醫淡淡地道。

原來楊大小姐都知曉。姚御醫只好嘆氣,“大小姐要冰塊,這附近哪有這種東西,這里不比京城,誰家冬日還儲冰,就算有,也早就抬去官營,給老爺們消暑去了。”

楊茉去摸小女孩的手,身上滾熱,手腳卻冰涼,“那就讓人用大盆裝些干凈的溫水。”

高熱,手腳涼的孩子,要洗溫浴。

外面的沈微言聽了,立即和秋桐幾個將水準備好又讓柳成陵的隨從搬進來。

兩個孩子放在溫水中,手腳漸漸暖和了,只是身上的燒仍舊不退,昏昏沉沉地胡亂喊叫著,“母親……母親····”

趁著孩子張開了嘴,楊茉忙將草藥喂下去。爺···您怎麼能在這里,快·····回去吧!您要聽什麼消息,我打聽……”

柳成陵顯然不願意開口,細長的眼睛抬起來看了一眼張爾正,張爾正只覺得旁邊盆里的冰塊一下子都灌進了他的脖子,凍得他禁不住打哆嗦,他直了直脊背不敢再說什麼。

阿玖忙走過去使眼色,張爾正向周圍看看,他怎麼也不明白,這位爺為啥要留在這里。

阿玖小心戳了張爾正兩下,“張大人快走吧!”

張爾正搖頭,看向柳成陵,這不還沒叫走呢。

阿玖不禁嘆氣,眼看著簾子撩開,楊大小姐從里面走出來。

楊茉不經意地掃向院子,一眼看到了張爾正,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個陌生人,難免多看了一眼,可是看過去就覺得這人不對,文質彬彬的模樣分明是養尊處優的人卻做這樣的打扮。

張爾正只覺得一雙晶亮的眼睛在自己身上掃了掃,目光中就透出蹊蹺的意味來。

這都是些什麼人啊,他喬裝一路都沒人看他,到這里來,他就才說了一句話,就進了次冰窟,又掉下油鍋,再站一會兒真要被人看出破綻,想到這里,他只好轉身走了出去。

柳成陵這個人本就讓人摸不透,身邊的人也讓人覺得不尋常,楊茉沒有多想,吩咐秋桐帶著幾個婆子留下照應,就帶著幾個家人、春和去看診,柳成陵也讓人帶上楊茉要的草藥兩輛馬車一前一后出了村子。

附近的村子只要有人生病都會送過來,只有稍遠點的地方,一個開始遮遮掩掩,藏不住了才讓人來叫御醫,疫病可怕,更可怕的是骨肉分離。

馬車停到農戶門前,立即有人迎出來,看到楊茉的樣子,來人不禁驚訝,“怎麼······不是御醫……”沒聽說郎中也能是女娃娃。

楊茉進屋看病人,一個婦人躺在床上說著胡話,瘧病主要判斷是肝、脾的腫大,楊茉上前仔細觸診,不禁松口氣,“是瘧病。”

瘧病總好過天花。

“那要怎麼辦?要······要將人帶走嗎?”老實巴交的漢子嚇得瑟瑟發抖。

現在道觀里的病人太多,將人帶過去了不知道會不會感染上天花,再說人手稀缺,病患不一定能得到最好的照顧,“我留下草藥,你們要照我說的喂病人吃藥,這樣我就可以不將她帶走。”

那漢子驚訝地張大了嘴,緊接著從床底爬出兩個孩子,走到床前緊緊地拉住婦人的手,“阿娘,阿娘不用走,阿娘不用走。”

楊茉等著那漢子回答。

那漢子嘴笨半晌也說不出話來,還是外屋的老太太拄著拐杖走進來,一下子拜倒在楊茉跟前,“不用帶走翠兒她娘,我們全家給您立長生牌位,感謝您的大恩大德。

”人病了不去找官府來看,怕無藥可治,找來官府就怕將人不明不白地拉走再也不回來。

老太太說著,那漢子將兩個孩子也拉過來,全家跪在楊茉跟前結結實實地磕了三個響頭。

“快起來……”楊茉上前攙扶老太太。

老太太卻不肯,直等到那漢子來攙,才顫顫巍巍地站起身。

瘧病年年都要流行,總不能每次都要等到朝廷來平瘧,大家才能拿到草藥得救,楊茉早就想將防治瘧病的方法教給大家,黃花蒿哪里都有,防蚊蟲也不是難事,只要做好了就不會有那麼多人生病。

聽說朝廷不將病患帶走,村子里來請楊茉診治的人就多了起來,車上的黃花蒿本來帶了不少,沒想到卻不夠用,眼見天色暗下來,楊茉只好先回去道觀中。

馬車才出了村子,黃豆粒大的雨點頓時落下來,馬夫催著馬兒快些走,“山路崎嶇,萬一上面下雨會有山洪,小姐坐穩些。”

楊茉拉住車廂里的扶手,馬兒剛撒開四蹄車廂忽然劇烈震顫,楊茉還沒反應過來,只覺得手腕一緊被人從車廂里拽出來,然后她整個人就撞進了個寬闊的懷抱。

耳邊傳來馬匹嘶叫的聲音,她整個人似是也在下滑,還好抱著她的人穩住了腳步,她腳下才又有了立足之地。

楊茉抬起頭來只看到大水卷著泥沙、石塊直瀉而下,馬車不知被沖去了哪里,對面傳來春和叫嚷的聲音,“小姐、小姐······”

“春和······”她不太高的音調被水流聲掩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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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緊張

大雨不停地落下來,很快衣服濕濕地黏在身上,渾身上下都被澆透了,楊茉聽到車夫、春和的聲音她心里略安,怎麼偏在這時候遇到山洪,哪怕早走一步都能順利過去了,楊茉想要開嗓子再喊過去,想一想自己的音調,還是別白費力氣,抬起頭看向柳成陵。

男女身體條件不同,男人的聲音厚重但傳的遠,“勞煩柳公子和對面說一聲,我們安好。”她已經聽到春和的聲音帶了哭腔。

只試了一次就放棄,楊大小姐的脾性算是很清醒。

遇到病案卻能百折不饒,平日里遇事卻又很冷靜,照她這樣謹慎,看到吳家人找上門就該知道是怎麼回事,卻不管不顧地跟過來。這次平瘟疫最難的地方就在這個村子,一個女子不嫌自己人微力輕,倒是哪里都敢闖,等到疫病控制不住,朝廷封了村子,她就知道朝廷為了制止疫病,什麼事都做得出。

無論怎麼看,這女子都膽大的出格。

柳成陵眼睛微抬,“蔣平。”

山洪對面頓時傳來應喝聲,“少爺……您別動,我想法子繞過去”

“等山洪過去,”說著看向懷中的女子,“楊大小姐也在這邊。”

春和聽到楊茉的消息不再嘶啞著聲音喊,楊茉也放下心來向周圍看過去,她和柳成陵站的地方是兩條山洪的中間,似是一個小山坳,也難得會有這樣的落腳點,不知道上游雨水再大,山洪會不會吞過來。

大雨淅瀝瀝地落下,就沒有要停下的意思,身上被淋的久了,讓人覺得渾身冰冷,看到柳成陵安靜的模樣,她也想靜立在那里,身體究竟熬不過天氣,楊茉忍不住小心地跺著腳,山風趁著這時候吹來,仿佛要讓她身上的雨水結成冰。

正在瑟瑟發抖,頭頂的雨水忽然就沒了,楊茉抬起頭看到柳成陵的長袍,如同撐開的傘結結實實地擋在她頭頂,楊茉不禁臉紅,被人這樣照顧,她總覺得有一種很不自在的感覺,像是欠了人情·何況是柳成陵這種她不甚了解的人。

她濕漉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然后將衣服推了過去,“謝謝柳公子,我沒覺得冷……”

目光蕩漾,是怕欠他人情,表面上看著恭謹、柔順,骨子里卻半點沒有這樣的性子,楊秉正他不是沒見過·直心眼兒的人,沒想到能養就這樣的女兒,柳成陵走過去·伸出手臂用外袍擋住兩個人,“別再往旁邊躲,說不定山洪一會兒壓過來,我要再拉你一次。”

這人面目冷峭,一雙狹長的眼睛看著比落下的雨水還涼,薄薄的嘴唇緊抿著,雋朗的下頜揚起,十分的孤傲、疏離。楊茉將伸出去的腳縮回來,以現代女子的觀念,面對這樣的情況想方設法保命要緊。

楊茉不躲了,縮回那一隅里,看著眼前的一切,什麼時候雨會停,滾滾的泥沙不知道什麼時候能稍稍停滯,這還只是個開始,這樣的條件·又有這樣的瘟疫,想著想著就又繞到了那些天花病人身上,就算有現代的醫藥,恐怕也要束手無策。

剛才還在原地掙扎的人,一轉眼就走神了,不知道在想什麼,柳成陵將目光從楊茉身上挪開。

濺出的雨點落在她脖子里,她不禁一縮,偏頭看柳成陵,大雨落下來,天空反而變白了,能將周圍看得清清楚楚,他身上就只有一件白綢褻服,如今被雨水打濕緊貼在身上,領口微敞,還有雨水順著脖頸蜿蜒而下,冰涼的雨水遇到溫熱的皮膚好像蒸蒸起著熱氣······

楊茉連忙收回視線,不想太尷尬,向旁邊跨了一步,卻被衣服上落下的一串雨水打了回來。

楊氏的模樣不禁讓他覺得好笑,女子天生柔弱,所以才規矩地留在家中,少有人會野心勃勃地拋頭露面,這是家中沒有長輩,身邊只有一個姨娘說話不作數,否則,哪里能任她這樣亂來,柳成陵淡淡地開口,“這種山洪,一會兒就過去。”

楊茉長長吁了口氣,又向柳成陵福了個身,算是禮數。

果然不出一盞茶的時間,山洪明顯小了,對面的人已經等不及,冒著危險躍過來。

“少爺······您怎麼樣。”蔣平看到柳成陵穿著小衣,臉色頓時變了,忙伸手解自己的扣子。

“不用。”柳成陵揮揮手將衣服重新穿在身上,就算他將衣服給楊大小姐,楊大小姐也不會穿,倒不如雙方省下推脫的力氣,想著轉過頭拉起楊茉。

楊茉只覺得被一股力氣牽引著,自己就像失重的風箏,待到腳重新落在地上時,已經看到春和焦急的臉。“小姐,”春和撲過來,一把拉去楊茉,“可嚇死奴婢了以后小姐還是不要出診了,這若是出了事,要如何是好。”

“我沒事。”

柳成陵轉過頭,看到小聲安慰自己丫鬟的楊大小姐,臉上已經沒有剛才悵然無措的神情,在自己人面前撐體面,是家主該做的事,她一個小姐,沒有必要非得這樣。

春和將蟹青色的斗篷給楊茉穿好,楊家的馬車已經掉了下去,楊茉謝了柳成陵,上了柳家的車。

蔣平忙要伺候柳成陵上車,卻發現自家少爺只坐在了車廂外面,是怕孤男寡女同架被人閑話吧,少爺是規矩很嚴,行事很有準的人,就算在外面也知道要避嫌,之前他還以為少爺對楊大小姐有些意思,否則怎麼會趕來這里,現在看來少爺真的是好奇楊大小姐的醫術。這楊大小姐除了醫術也沒有什麼長處,雖然是難得一見,但是細想起來哪里及得上閨閣中的小姐。

蔣平覺得自己想的太多,生怕少爺看出他揣摩主子的意思,忙打住思緒遞了斗笠過去。

馬車不敢走的太快,柳家趕車的車夫很快就將車趕出了山口,這下子大家都舒口氣,接下來的路好走,平平穩穩就到了道觀。

“楊大小姐的車呢?”

楊茉聽到沈微言的聲音,撩開簾子探出頭去。

大雨落下來沈微言就開始坐立難安,身邊的人一直在說山洪,聽到人說:“這麼大的雨肯定會發山洪,不過早就在山中開了水道不會沖進村子。”

他的心就提到嗓子眼,一直站在道觀前等著楊大小姐的馬車回來。好不容易看到了兩匹馬跑過來,他忙上前來問。

楊茉下了車,沈微言反而垂下頭,很不好意思,“怎麼就一輛車。

“遇到了山洪,”跟車的婆子低聲道,“還好有柳公子的車跟著。”

沈微言驚訝地張開嘴,“真的……遇到山洪了······”

楊茉微微頜首。

秋桐打著傘來伺候,“小姐下次可別將我留下,你們再不回來,我這心都快熬死了。”

這個丫頭從來沒有出過門,沒見過這樣的陣仗,說著話就紅了眼睛。

“沒事,”楊茉低聲道,“只是虛驚一場。”

走進收拾好的道觀里,楊茉就覺得安靜了許多,風雨都被擋在那扇舊門后,秋桐幾個將小廂房收拾出來給她住,能有這樣干凈的床榻安頓已經很不容易。

“下次可不能這樣了,小姐就留在道觀里,外面的事就讓沈郎中他們去跑。”

楊茉點頭,至少現在答應好讓秋桐幾個安心,外面也傳來婆子的聲音,“小姐啊,可不能再有下一次了,要不然我們回去如何交代。”

秋桐將箱籠打開,服侍楊茉換好了衣服,楊茉戴上冪離準備去問沈微言病患的情形,秋桐不肯依,“您就歇下吧,晚上有沈郎中就夠了。”

正說著話,外面傳來沈微言的聲音,“讓楊大小姐安心,那邊有姚御醫和我照應。”

楊茉這才將冪離摘下來。

秋桐蹲下神伺候楊茉脫鞋,“小姐這身子哪里能這樣折騰,吃些飯早點歇著身子才能好,這淋了雨是要生病的啊。”

這樣的辛苦,可不是麼,好久沒有了。以前在醫院里倒是經常值夜班,一忙就是一整晚,急診的病人從來就沒有間斷過,有時候還要內外科會診,頂多趁著沒人悄悄打個盹。

屋子里點了兩盞燈,秋桐、春和在旁邊值夜,楊茉躺在床上閉上眼睛,忽然想到柳成陵救她那一瞬,多虧是在古代,現代男人哪里有這樣的身手,可是在現代又不會有這種事,楊茉微微一笑,安然閉上了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太累了,竟然夢到醫院體檢,她早早就去排隊抽血,她和護士笑著打招呼,低頭看自己的血,抽了一管又一管,她忍不住問,“怎麼這次抽這麼多?”

“檢查多了幾項,”護士笑著道,“要查天花抗體。”

天花抗體?夢到這里才知道是夢,在現代誰會查天花抗體,楊茉忽然睜開了眼睛,一下子從床上爬起來。

她怎麼忘記這個了,她得過天花,血液里肯定有抗體,如果用抗天花血清來治天花病人,一定會有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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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抗天花血清

“那邊怎麼樣了有沒有動靜?”童御醫安穩地坐在官帽椅昨日下了一場雨,可是涼快不過一晚,今天天氣又火熱起來,他的官服上都濕了汗,“快······加冰,加冰來……”童御醫邊擺手邊叫嚷。

“沒冰了,”旁邊的御醫小心翼翼地深怕惹怒上司,低聲道,“這附近的冰都被楊大小姐要走了。”

又是楊氏,童御醫一下子將手里的扇子合攏,用扇尖不停地點著,“你說我們千里迢迢來辦差事容易嗎?還要帶一個礙手礙腳的婦人……一個婦人懂得什麼?閆閣老一句話就將人塞過來,不是我說的,不是給我們添堵嗎?怎麼就抓住我是馮閣老舉薦的不肯放手,要這樣說,現在大多數官員都被馮閣老舉薦過,那都是馮黨?”

旁邊的御醫忙倒茶捧過去給童御醫,“您說的是。”

童御醫發泄完了低聲道:“楊氏要冰做什麼?這麼多老爺還沒舒坦,她倒想著作威作福,閨房中的小姐,受不了這個罪跟著來湊什麼熱鬧。”

旁邊的御醫臉色變化,“是……聽說是有了治天花的法子,要用冰鎮著血。”

什麼?童御醫皺起眉頭看去,“你再說一遍,楊氏要做什麼?”

“要用冰鎮著血,用血來治天花。”

童御醫一下子從座位上站起身,仔細想著身邊御醫的話,“這婦人簡直是瘋了,用血治天花?”說著盯著看屬下,“你聽說過沒有?”

御醫搖頭,“沒有······如果血能治天花…···那······那······簡直就是奇聞。”

奇聞,換做平日他一定嗤之以鼻,楊氏算什麼東西,仗著有點醫術能比過太醫院,可是楊氏真的治好了瘧病。

運氣好而已,楊家有秘方也不能讓她一輩子就用下去。

“不可能。”童御醫揮揮扇子“上次好歹還用了草藥,這次要用血。”

童御醫的屁股剛沾上椅子。

“萬一真讓楊大小姐治好了呢?”

童御醫如同被火燒了般一下子站起來,“你覺得能治好?”

下屬被問的怔愣在那里,誰說得準楊大小姐用楊家的方子救活人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哪次不讓人驚訝,萬一……萬一就又成了該怎麼辦?

童御醫在屋子里走來走去,他還沒見過誰用血治病,除非是那些巫醫,難道是楊大小姐走投無路要用巫醫的方法?童御醫想過去一看究竟,以他這個身份去問楊大小姐?

童御醫想著看向下屬“你……去看看…···楊大小姐在怎麼做。”

萬一楊氏真的又治好了天花,那他做這些安排,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您放心,”下屬畢恭畢敬地道,“楊氏她就有那點能耐罷了,她又不是神仙下凡,什麼病都能治。”

楊茉低頭正看著濟子篆那些東西,沈微言屏住呼吸生怕一點點聲音打斷了楊大小姐的思路旁邊的姚御醫睜大了眼睛看楊大小姐。

昨日他去鄰村撲了個空,那個什麼治痘瘡的神醫是假的,不過就是抹雞血拜鬼神,真真正正的巫醫,沒想到回來之后楊大小姐卻說可能有了治痘瘡的法子。

這麼年輕的小姐,說是能治痘瘡,太誇口了吧,古今的醫書早就被人翻盡了,那種單方大家沒用過,哪個也不見有奇效,太醫院這樣的地方有一大筆銀錢用來研制新方,得一個稍好的方子花費幾千兩白銀是常有的事所以民間的藥方才及不上太醫院的秘方。

姚御醫想著不禁質疑,“這是楊家傳下來的秘方?”

楊茉搖頭,“不是。”這種法子現在根本沒用過,那是因為有安全的種痘方法,已經沒有人得天花。

姚御醫更加失望,“那麼是楊大小姐這幾日想出來的?”

姚御醫聲音里明顯帶了質疑柳成陵看過去,楊大小姐沒有半點慌張的樣子,不溫不火不急不躁,好像真的胸有成竹。

“是,”楊茉道,“從前有人用這個法子治過別的病。”在現代抗病的血清已經流傳很廣了,就算是型肺炎,也能用康復患者的血做成治病的血清。

這樣想下來,如果現代天花盛行,一定也能用這樣的法子治療,不過理論上的事,沒有經過實踐不知道效用到底好不好。

楊茉想著將上了空心針的小竹筒拿起來,“抽血容易,可現在是抽她自己的血,一定要有人幫忙才行。”

楊茉看向秋桐,秋桐素來膽子大,“我教你,你來幫忙取血。

取血?秋桐臉色頓時變得蒼白,慌忙搖手,“小姐,我可不敢。”她平日里見到血就腳底發麻,別說拿那麼長的針往身上扎了。

柳成陵淡淡地看過去,楊大小姐還真以為這世上所有女子都像她一樣膽大。

楊茉看向沈微言,沈微言會采血,可是眾目睽睽之下,有禮教在那里,最基本的她還是要遵守,否則八竿子打不著的族人就會將她綁走。

眼看楊大小姐皺起眉頭,沈微言心臟撲通,撲通跳個不停,手指都有些顫抖,楊大小姐教過他采血,他也想抬起眼睛很肯定、鄭重地對視過去,大膽些走出這一步,可是看著自己的靴尖,他就是覺得鼻子上如同墜了石塊,他明白楊大小姐的心境,楊大小姐現在就想要一個能幫她的人。

沈微言攥緊了手,還沒有抬起頭來聽到身邊一個平淡的聲音,“我知道村里有行過醫的婆子,何不請來一個幫忙。”

沈微言忽然覺得十分羞愧,他握緊了身上的下裳,這樣的法子合乎禮數,不會被人議論。

楊茉點頭,柳成陵吩咐蔣平,“去找來一個。”

蔣平一路出了道觀,姚御醫道:“可還需要別的準備,我們來幫忙

她這個法子不知道有沒有效,就應該從危重病人下手,若是有效用就可以盡快地救病患,“要找兩個痘瘡危重的病患來。”

竟然找危重的病患,危重的病患不治也是死路一條,萬一用新方子沒有起效用,那不是平白擔了過失。

楊茉不敢拿沒有用過的藥隨便用在病患身上,一切都應該以病患安危為重,所以她只能選危重的病人來試藥。

不管楊大小姐的法子有沒有用,姚御醫忽然心生敬服,醫者自該如此。

很快一個婆子被找了過來。

楊茉將婆子領去屋中,秋桐找個一個破舊的架子掛上衣服做遮掩

楊茉這才看向沈微言,“將冰塊準備出來,血抽出來就要立即放在冰塊上。”

沈微言應了一聲去幫忙,姚御醫和柳成陵等在屋門口,柳成陵站起身走過去,腳步聲十分清晰,聽在姚御醫耳朵里,如同是寒冰落地的聲響,他不由地感覺到冷意,“姚御醫不去幫忙?”

不帶任何感情的聲音淡淡地問出,姚御醫下意識地低下頭來,不知怎麼的心中沒有任何的掙扎就順從了柳成陵,轉身走了開去。

柳成陵看向蔣平,蔣平忙帶人站在門口,他則慢慢踏了進去。

醫婆雖然用土法子給病患放過血,可以哪里見過這樣的陣仗,這若是沒做好,豈不是掉頭的死罪,想到這里婆子哆嗦著手跪下來,“小姐,您繞了我吧,我家中還有兩個小兒,我死了誰來養活他們,您就放我一條生路。”

楊茉正要安慰哆嗦成一團的醫婆,抬眼就看到深藍團花直綴。

“從這里出去不要亂說自然相安無事,借用你放血用的刀子,你在架子后面等,若是出去嘴不嚴,難免累及家小。”

那醫婆早就嚇得沒了三魂七魄,讓人領到遮擋的架子外不敢再出聲。

柳成陵撩開袍子坐下來,身上的氣色自成威勢,伸出手去拿小竹筒,他手上的指甲的顏色不鮮亮而是極為淡,修長的手指十分干凈一看就知道平日里養尊處優,一雙眼睛如同清澈的白水,里面什麼情緒也不曾有,這樣不關切的漠然,倒讓楊茉沒有了后顧之憂,不會害怕這件事后被禮教束縛。

“我自己來扎,你只要抽血就可以。”楊茉說著吩咐身邊的丫鬟將手臂用軟布擋住,只留出采血的部位,拿過小竹筒自己扎進去。

柳成陵接手過去,冰冷的指尖劃過楊茉的胳膊,將竹塞拔出,鮮血從竹筒里冒出來,流進用穿心蓮煮過的瓷瓶里,旁邊的秋桐不禁捂住了眼睛,楊茉眼看著瓷瓶裝滿三分之二,向柳成陵點了點頭,竹筒拔出,柳成陵站起身走了出去。

秋桐將煮好的軟布蓋在瓷瓶上,立即拿出去放在冰上。

片刻功夫,楊茉也整理好衣衫走出來。

眾人的目光都在小小的瓷瓶上,姚御醫最為著急,“接下來怎麼做?”

“等著血凝固,就會有一層清水樣的東西浸出來,將這些東西用竹管打入病患身體就成了。”

姚御醫不明白,“這是為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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