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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迷彩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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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甲魚不是龜 】大潑猴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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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0-7-26 00:22:24
第五百五十章:華山

    離開了昆侖上,他們開始往東飛。

    清心的目光始終直視前方,一路沉默著。

    那種沉默,就好像一個巨大的陰影一般,能夠將一切都籠罩其中。隻要靠近她一丈範圍,哪吒都能感覺到一種壓抑的氣氛,十分不舒服。

    如果隻是單純的幫忙的話,也許哪吒已經找了個什麼借口逃之夭夭了吧。可惜的是,哪吒還有軍令在身,無奈之下,他也隻能硬著頭皮繼續跟著了。

    興許是因為這種壓抑的氣氛的關係,一路上,哪吒多次欲言又止,準備要問的話,到頭來一句都沒問出來。就這麼默默飛越了千萬裏,兩人抵達了華山外圍,望見了高聳的山,青青鬱鬱的樹。

    “等一下!”

    清心淩空調轉了身形,緩緩回過頭來。

    哪吒幹咽了口唾沫,道:“其實……要進華山,最好先去一趟灌江口。這邊有灌江口的軍力把守,所以……”

    “帶著你也不行嗎?”

    “這……”哪吒臉一紅,支支吾吾地說:“帶著我能有什麼用啊?我是南天門的人,又不是灌江口的。”

    清心轉過身,頭也不回地往前飛。

    哪吒稍稍猶豫了一下,隻得跟了上去,那眉頭蹙得緊緊的。

    一路飛越了山川河流,很快進入了華山內圍。

    “三聖母被壓在哪裏?”

    哪吒幾乎是條件反射地伸手朝著遠處的懸崖指了指,又一驚,手微微一顫,連忙收了回來。

    清心調轉身形就朝著哪吒所指的方向飛了過去。

    哪吒隻得蹙著眉頭緩緩地跟了上去。

    落到哪吒所指的懸崖上。很快,他們看到草木繁盛、霧氣繚繞的懸崖底下有一處緊靠著崖壁的宅院若隱若現。宅院之中,有身穿天軍裝束的人在來回巡視著。

    “就是這裏?”

    哪吒已經徹底放棄抵抗了,微微點了點頭,歎道:“那是看守的兵將住的地方。跟山洞是相連的。別看這宅院不大,其實把守的兵力可不少,隻是需要住的人少罷了。二哥手下大部隊都是樹妖,放到這裏,剛剛好。”

    “你來過幾次?”

    “來過……”哪吒蹙著眉,撅起嘴有些不悅地答道:“這個問題能不回答嗎?讓我爹知道了沒我好果子吃的。”

    還沒等哪吒反應過來。清心已經縱身一跳,躍下了懸崖。哪吒一驚,也連忙跟了上去。

    轉眼之間,兩人的身影已經沒入了濃霧之中。

    在半空中調整了身形,清心降落到了宅院的大門前。

    “來者何人。快快報上名來!”一個渾厚的聲音嗡地響起了。

    還沒等她站穩,四麵八方已經湧現了數十名灌江口的兵將,一個個都亮出了兵刃指向她。茂密的樹林之中一陣騷動,無數的鳥雀被驚上了天空。

    那感覺,就好像整片樹林都在朝他們圍過來一般。

    正當此時,哪吒也落到了清心身旁。

    清心淡淡看了哪吒一眼。

    無奈,哪吒隻得硬著頭皮喊道:“吳龍大哥,是我。哪吒!我來看楊嬋姐的。”

    “哪吒?”迷霧之中,一個修長的身影緩緩穿越了將他們團團圍住的兵衛,徑直走到哪吒麵前。

    吳龍是一條蜈蚣精。雖然化作人形,但額頭上還保留著長長的須。身材消瘦修長,那眼睛卻大得出奇

    低頭看了哪吒一眼,吳龍便伸手擺了擺,道:“自己人。”

    聞言,那四周的兵衛一個個都將兵刃收了起來。四散開去,就連若隱若現的樹妖們也都緩緩回歸了原位。一下子。四周便恢複了他們下到崖底之前的狀態了。

    看著清心,吳龍有些忌憚地拱手道:“在下梅山吳龍。還沒請教道友尊姓大名?”

    清心一動不動地與吳龍對視著。

    哪吒連忙開口道:“這是我的朋友,叫清心。”

    “她也來探望三聖母?”

    “對。”

    “跟三聖母認識嗎?”

    “認識認識,肯定認識啦。清心是斜月三星洞的門徒,也算是三聖母的同門,多年沒見了,特地跟著我一同過來的。”說罷,哪吒呵呵地笑起來,卻又不自覺地用手捏了一把冷汗。

    吳龍淡淡掃了兩人一眼,大概覺得哪吒不可能騙他吧,也沒有多問,輕聲道:“跟我走吧。”

    說罷,吳龍轉身就朝宅院走去。

    兩人跟著吳龍入了宅院。

    這地方,與其說是一座宅院,還不如說是一座軍營。

    簡單樸素的房舍,寬敞的院子裏沒有常見的假山涼亭,倒是有兩座高聳的塔樓崗哨。一隊隊的士兵循環往複地巡查著。

    至於過道兩側栽種的幾株巨木,一看就都是已經成了精的。

    一路上,大概因為心虛的關係,哪吒沒話找話地和吳龍攀談,各種瑣碎事亂問一通,吳龍則漫不經心地回答著。

    清心走在最後方,一言不發。

    她抿著嘴唇,眉頭緊緊地蹙著,那放空的手緊了又緊。看上去似乎略略有些緊張。

    三人很快穿過了這座本就不大的宅子來到了後院緊靠崖壁的一麵,一個三丈高的褐色大門映入眼簾。

    把守大門士兵有意無意地瞥了清心一眼,朝著吳龍點了點頭,轉身便推開了緊閉的大門,露出一片漆黑的洞窟。

    站到大門口,吳龍深深吸了口氣道:“你們去陪三聖母聊聊天也好,我們這一群大老爺們地,每天見她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說著,他淡淡看了清心一眼。

    清心目光呆滯地凝視著那洞窟的深處,一動不動的站著。

    伸手朝洞窟指了指,吳龍道:“去吧。”

    哪吒朝著吳龍拱了拱手,帶著清心緩緩走入了洞窟。

    外麵把守森嚴。這內部,卻是鬆懈得很。不但沒有巡邏的兵衛,就連岩壁也未經打磨保留著原來的樣子。一路走過,別說法陣了,就連照明的火把都看不到。

    茫然地望著四周。清心輕聲歎道:“在這種地方呆六百多年,會是怎樣一種感覺呢?”

    “肯定很悶吧,反正我是受不了。要讓我在這種地方呆幾百年,我還不如……”說到這兒,哪吒連忙捂住了自己的嘴,低聲道:“再往裏走。說話楊嬋姐就能聽到了。你可別亂說話呀。對了……見她究竟是為了……”

    清心一言不發地往前走,就好像沒聽到似地。

    望著清心的身影,哪吒心裏都有些發毛了,卻也無可奈何,隻能無趣地收了收神緊緊地跟著。

    不多時。遠處便出現了紫色的亮光。

    清心微微一怔,停下了腳步。

    一個不注意,哪吒走到了前麵,回過頭來有些疑惑地看著清心:“怎麼啦?”

    清心一手捂在胸前,閉上雙目,搖了搖頭,不斷地深呼吸著。那動作,似乎已經緊張到了極致。正在設法讓自己冷靜下來。

    看著她那有些慌亂的神情,哪吒越發疑惑了。

    就這麼站了好一會,清心才再次邁開腳步往前走。

    遠處的紫色光芒越來越亮。漸漸地,已經隱約能看到另一端的景象。

    清心又是停下了腳步,好一會才再次往前走。

    就這麼走走停停,短短的一段路,足足走了一刻鍾,哪吒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當他們漸漸接近那紫色光芒所在的空間時。一個聲音從彼端傳了過來。

    “是哪吒嗎?”

    這是個女人的聲音,略帶沙啞。聽上去冷冷淡淡地,有一種說不出的疲倦。

    兩人停下了腳步。哪吒連忙扯著嗓子喊道:“是我,楊嬋姐。我來看你來啦。”

    “還有誰?”

    “額……還有……清心。你不認識,她是須菩提祖師的第十一位入室弟子,應該算是你師叔了。”

    沉默了好一會,彼端才再次傳來聲音:“是斜月三星洞的人……來這裏,有什麼事嗎?”

    “她想來見見你,可能想問你什麼事兒吧。”說著,哪吒朝著清心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往前走,清心卻依舊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地。

    哪吒壓低聲音道:“幹嘛?不是你自己要來的嗎?”

    清心依舊一動不動地站著,一手掩在胸前,呆呆地眨巴著眼睛,似乎在努力平複著自己的情緒。

    就這麼沉默了許久,洞窟之中再次傳來了楊嬋的聲音:“找我,有什麼事嗎?”

    清心深深吸了口氣,仰起頭道:“你想出去嗎?”

    哪吒頓時愣了一下,連忙望向洞窟深處,又轉過臉來看清心。

    他做夢也想不到,清心跑過來居然是問楊嬋這句話。

    然而,許久,那洞窟深處沒有回答。

    又是深深吸了口氣,清心將聲音提高了八度,喊道:“你想出去嗎?我可以幫你。我可以幫你逃出這裏。”

    “出去?我能去哪裏?”

    “去……去任何地方,任何你想去的地方。想去哪裏都行。”

    “我沒有想去的地方。”那聲音依舊冰冷。

    哪吒的目光不斷在紫光所在與清心之間來回,略略有些驚慌了。

    這是要幹嘛?劫獄嗎?這事兒讓二哥知道了還得了?

    此時此刻的清心,已經全然沒有了在洞窟之外時那種冷漠,反倒像個慌亂的小女孩,她反複地張口,似乎想說什麼,卻又每每話到嘴邊,又收了回去。不斷循環往複著。

    哪吒壓低聲音對著清心質問道:“你瘋了,想幹什麼?”

    清心望著洞窟深處的紫光,沒有回答。

    那洞窟之中的楊嬋也沉默著,沒有說話。

    許久,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清心才鼓起勇氣喊道:“他回來了,他已經回來了。”

    沒有回答。

    “他之前被佛門壓在五行山下,壓了整整六百五十年,現在終於逃出來了。”

    依舊是沉默。

    “所以,你想出去嗎?”

    問完,清心便睜大了眼睛呆呆地望著那紫光的所在,等待著答複。

    許久,那洞窟之中才傳來聲音:“不想。”

    那聲音依舊冷冷淡淡地,卻比先前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

    “為什麼不想?難道你不想和他團聚嗎?”

    “有意義嗎?”

    “為什麼沒意義?你在花果山苦守了那麼多年,不就是為了這個嗎?”

    “如果他想我了,會自己來,而不是讓你來。我寧願永遠地等下去,也不要……也不要在他身邊,看著他丟下我離開……”漸漸地,聲音之中帶了一絲哽咽。

    “不是他讓我來的,是我自己要來的。”

    “那我就更不會出去了。”

    一時間,那對答似乎陷入了僵持。整個洞窟之中安靜得隻剩下清心沉重的呼吸聲。

    哪吒稍稍鬆了口氣,無奈地哼笑。

    如果楊嬋真的願意出去,而清心又想劫獄,這一趟,他還真不知道如何自處呢。

    就這麼僵持了許久,洞窟深處再一次傳來了楊嬋的聲音:“回去吧,我不會出去的。”

    清心往前跨了一步,喊道:“為什麼不出去呢?風鈴已經死了,魂飛魄散,再也不會複活了。沒有她,你不是應該很開心嗎?沒有了風鈴,沒有了雀兒,你們之間再不會有任何的障礙。”

    “回去吧。”

    “你……”

    “回去吧。”洞窟之中依舊傳來楊嬋冰冰冷冷的聲音。

    清心微微張著嘴,一時間,卻不知道說什麼好。

    時間緩緩地流逝著,紫色的微光之中,一滴清水順著岩壁緩緩滑落,無聲無息。

    清心呆呆地眨巴著眼睛,輕聲道:“我會讓他親自來接你的。”

    說罷,轉身便走。

    哪吒頓時一陣錯愕,連忙對著楊嬋所在的方向喊道:“楊嬋姐,我先走了,下次再來看你。”

    說著,他轉身快步朝清心追了上去。

    “你究竟想幹什麼?”

    清心默默地加快腳步。

    “你剛剛是想劫獄嗎?二哥可不是那麼好惹的!”

    清心依舊沉默著,快步向前。

    “那妖猴四處惹事,楊嬋姐在這裏怎麼都比跟在他身邊安全。要不然二哥為什麼要軟禁她?再說了,楊嬋姐有沒有跟那妖猴在一起,關你什麼事?你沒事摻合這個幹嘛?”

    清心猛地停下腳步。

    哪吒也連忙停下腳步,瞪大了眼睛望著清心的背影。

    許久,清心仰頭道:“關我事。”

    說罷,又是加快了腳步繼續往前走。

    呆呆地望著清心,一時間,哪吒的腦筋都有些轉不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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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一章:烏雞國

離開華山,一路朝著南天門的方向飛,清心又是一路的沉默。

哪吒一路跟著,那眉頭蹙得緊緊的,始終保持著三丈距離。

一前一后,也就幾天時間,他實在搞不懂這幾天就在他的眼皮底下,究竟生了什麼事情,為什麼清心跟換了個人似的。

好在,總算要回南天門了。熬過了這一關,接下來再有什麼事,也就沒他事了。

可千萬別在這路上再出什麼事兒啊。

一路上,哪吒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警惕地關注著四周的變化。直到遠遠地望見南天門,哪吒的心才稍稍放下來一些。

回到南天門,清心徑直見了李靖,直截了當地告訴李靖她想要的東西已經找到了,李靖要她做的事情,她會做,當然,還是得按她的規矩來。

還沒等李靖搞清楚什麼狀況,清心已經一個轉身,走了。只留下哪吒與李靖,你看我我看你的,不明所以。

離開南天門,清心便直上三十三重天返回兜率宮。

守在兜率宮外的幾個道童一見清心到來,便都圍了過去。為的紫袍拱手道:“清心師妹,師傅在宮里。”

清心靜靜地站著,低頭凝視著空無一物的地面,那神情看上去有些呆滯。

幾個道童面面相覷。

“師傅說……如果您有什麼問題想問的,大可以去找他。”

清心抿著嘴唇抬頭看著幾位道童,深深吸了口氣,撐起笑臉道:“沒。”

她笑得很燦爛。卻與往常大不相同。沒有了那種高傲的氣息。更像是戴上了一個面具。

“沒?”

“沒。”清心搖了搖頭道:“我,有點累了……暫時還不想見他。”

說著,也不等紫袍回答,清心便邁開腳步與他擦肩而過,朝著自己在兜率宮中小宅子的方向走去。

回頭望著清心的背影,紫袍微微蹙起眉頭。

“她這是怎麼啦?生什麼事了?”

“是不是吃了什麼苦頭了?”

“應該不是。如果是在哪里吃了苦頭,肯定嚷嚷著要回去報仇。就好像上次那樣。”

紫袍略略想了下,道:“不要多嘴。”

其余的道童連忙一個個閉上了嘴巴。不再多言。

微風撫弄著枝椏,陽光透過葉片的縫隙在陰涼的小道上留下點點斑駁。

清心微微低著頭,屏住呼吸,抿著唇,漸漸加快了腳步。

偶爾相遇的師兄弟還沒來得及開口與她打招呼,便見她已經擦肩而過了。

轉眼之間已經來到了自己位于老君居住的閣樓側邊的小屋,她一聲不吭地進了去,關上房門。

就在不遠處的閣樓中,老君的眉頭蹙成了八字,抬眼望著屋頂。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在他的身旁,雀兒靜靜地跪坐著。沏著茶。

放在老君身前的茶杯,那里面的茶水涼了又換,換了又涼,如此多次,老君才緩緩閉上雙目,悠悠嘆道:“算了,不喝茶,別忙活了。”

“不忙活,只要師傅不嫌棄雀兒浪費茶葉。”頓了頓,雀兒接著說道:“若不沏茶,閑著雙手,倒是有些慌。”

深深吸了口氣,老君輕輕拍了拍她的手道:“難為你了。”

雀兒低頭,不語。

陽光透過窗欞照入,在房中形成一道道交錯的光影。

清心如同一個小女孩一般,背靠著房門,掩著臉。

三世的記憶,種種交雜的情緒瞬間吞噬了理智,眼淚奪眶而出……

此時,猴子一行人正途經一個肥沃的平原。

在那平原的邊緣上,他們看到了“烏雞國地界”字樣的石碑,可隨著漸漸深入,卻絲毫沒有看到這片沃土本應有的那種欣欣向榮的景象。

相反,他們看到了一個人間地獄。

按著玄奘沿途從百姓手中要到的地圖,他們一步步深入平原,才不過一里不到,他們就看到了一具殘缺不全的屍體倒在路邊。

看情形,該是已經死去多日了。面容早已經被食腐的烏鴉啃得看不清楚,四肢也已經被扯碎。只能大致分辨出來是一個中年男子。

天蓬掩著鼻子走了過去,細細檢查了一番屍體,又在四周圍細細看了一下,道:“他殺的,一刀割喉。沒有任何行囊,也許是搶劫。”

“搶劫?”小白龍回頭看了看,道:“要說山林地帶還好說,這里都是平原了,也這麼不太平?”

“也許這個國家本來就不太平。”

草草安葬了死者,玄奘在墳前簡略地誦讀了一篇佛經,一行人便又上路了。

不多時,他們望見了一座在玄奘的地圖上已經標明的村莊。

在玄奘的行囊當中,有三封信的收信人就住在這個村莊里。按照玄奘的規劃,一行人是要在這個村莊里留宿一晚的。一方面是要送信,另一方面,也需要通過化緣來補充一下干糧。

然而,當他們漸漸靠近村莊的時候,卻越來越現不對勁。

四周一望無際的肥沃田野中茂盛生長的居然都是雜草。正值農忙季節,竟也不見半個村民在田間勞作。

隨著距離村莊越來越近,烏鴉越來越多,滿耳都是難聽的“呱呱”聲。

“這地方的人怎麼回事?不用吃糧食?都升仙了不成?”小白龍四處張望著喃喃自語道。

很快,他們恍然現這整個村莊,幾十座宅子,居然一個人都沒有!

一陣微風吹過,掠起幾片落葉。

幾個人有些驚異地行走在村道上。

天蓬迅加快腳步,挨家挨戶地搜了過去。

猴子也放出了自己的神識。將整個村莊都迅探查了一遍。無奈嘆了口氣道:“活的沒有了。死屍還有十二具,從少到老,一應俱全。”

“這怎麼回事?逃荒嗎?”小白龍問。

“你看這里像是遭了災嗎?一無水患二無干旱,多好的年景啊。”

正言語間,天蓬已經回來了。

“怎麼樣了?會不會是瘟疫?”猴子問。

天蓬四下環顧了一圈,淡淡道:“也不是瘟疫,那些屍體,大多不是餓死。就是被殺死。只有一個是病死的,還是年老體衰,缺乏照料的關系。”

“看來是兵禍了。”猴子掏了掏耳朵回頭望向玄奘:“看來你要送的信是送不到了,接下來干啥?”

玄奘握著佛珠,眉頭緊鎖。

猶豫了好一會,才答道:“我們今晚還是在這里住下吧,順便……也把這些枉死者,都安葬了吧。”

“好嘞。”猴子吆喝一聲,扭頭朝小白龍和黑熊精使了個眼色,道:“聽到沒。趕緊幫忙。”

“為什麼是我?”小白龍當即嚷嚷了起來。

“要不我去?”猴子面無表情地問道。

“別……大聖爺,您還是歇著吧。我去就我去。”無奈嘆了口氣,小白龍只得跟著黑熊精和天蓬一起開始挨家挨戶地找屍體。

忙忙碌碌地,直到夕陽西下,他們才在村口的一處墳地將那些個遺落在村中的屍體全部安葬好。

玄奘拿出幾件法器擺放在墳前,開始挨個地誦讀經文。

這一念,便念到了深夜。其他幾個人都無聊得打哈欠了。

雖說他們都是修仙者,並不像一般的凡人那樣忌諱鬼神,但呆在墳地里,終究是讓人不舒服。

誦完經文,一行人便在村中草草安頓了下來,次日一早天還沒亮,便再度出了。

短短半日之后,他們來到了玄奘地圖上標記的第二個村莊。糟糕的是,這村莊跟前面那一個如出一轍!

“嘿。”猴子伸手撿起被隨意丟棄在路旁草叢里的木勺子,悠悠嘆道:“這都什麼情況啊?”

“你不是說兵禍嗎?”小白龍問。

“兵禍的話,未免也太徹底了吧。”

無奈,眾人又是按照之前的辦法,將村落中散落的屍體都集中起來埋葬。這一倒騰,就倒騰到了日落西山。

如此一來,眾人也只能在這第二座荒廢的村莊中落腳了。

一整夜,玄奘看上去都愁眉不展的。

次日又是繼續西行,看到第三座,第四座一模一樣的村莊。

似乎整個平原都被死亡的陰影籠罩了一般。

就這麼一路走著,到了第五天,他們來到了玄奘標識出的一座小鎮上。

這小鎮人倒是有,卻是一副破落景象。

街道上隨處可見衣裳襤褸,躺在樹蔭下奄奄一息的流民。許多房子窗戶的門板都脫落了,掛在墻上,看上去早已經沒有人住。街道上的集市整個好像被人剛砸過一樣,各種木板用品夾著落葉散落了一地,也沒人收拾。

而這小鎮本身的居民見到猴子一行,也一個個躲躲閃閃的,目光中透著恐懼。

那種眼神,不同于以往他們在路上看到的對妖怪的恐懼,而是一種難以描述的,帶有一些神經質的恐懼。

更奇怪的是,黑熊精加上猴子,這麼兩個明顯是妖怪的身影走進了小鎮……若往常,必定是全鎮齊出,帶著火把和兵刃將他們團團包圍,玄奘好說歹說,最后才勉強平息。可在這里,卻是連個過問的人都沒有,一個個只是避之不及。

“這都是搞什麼啊?”猴子別過臉望向玄奘,問道:“這里有沒有要送的信?”

玄奘從懷中取出了一封皺巴巴的信函,道:“最遠的信也就到這里了,只有一封。”

猴子接過信函,略略看了兩眼,快步朝著站在街角的一個神情呆滯的青年男子走了過去,遠遠地吆喝道:“喂,你!就是你,別東張西望的!問個……”

話音未落,那青年人已經撒腿就跑。

猴子一個眼疾手快,伸手一吸,用靈力硬生生將他從五丈開外扯到自己身旁。

還沒等猴子開口,只聽“咣咣咣”的一陣聲響,街道兩旁建筑二樓的窗戶紛紛關上了。那四周原本癱坐在地的流民也一個個奪路而逃,只剩下一個也不知道是老得走不動了,還是嚇得腳軟的在距離猴子不遠的地方緩緩地爬,出陣陣無力的哀嚎:“妖怪啊……”

“娘的,老子是妖怪……剛剛你們怎麼不跑?”低下頭,猴子現被自己一把拽住的青年男子已經癱坐在地,一松手,便整個“咣當”一聲摔了下去。

“暈過去了?”猴子頓時一陣無語。

天蓬匆匆走到那人身旁半蹲了下去,探了探鼻息,又把了把脈搏,道:“餓暈的。跟你沒什麼關系。”

猴子搖了搖頭道:“我說怎麼那麼不禁嚇呢。”

小白龍伸長了腦袋道:“看來問路是問不成了,現在怎麼辦?”

“問不問都沒什麼所謂,這上面地址寫著呢。總共才多大的鎮子?”

“那他怎麼辦?”小白龍指著躺在地上的人問。

猴子回頭看了一眼玄奘,翻了翻白眼道:“一起背著走唄。既然是餓暈的,包里還有點干糧,給他吃吧。”

“好嘞!”

這小鎮確實不大,主要的街道,也就兩條,一條南北走向,一條東西走向,剛好匯成了一個十字。路上有路碑,巷口有牌坊,要找個地方,確實是容易得很。不多時,一行人便找到了信封上所寫的地址。

可惜的是,他們看到的是半邊虛掩的門,另一邊的門板干脆已經不翼而飛了。

玄奘站在大門口敲了半天的門,沒反應。進了院子,看到好像廢墟一樣的場景,玄奘才徹底相信這座宅子已經廢棄了。

握著信,一時間,玄奘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接下來怎麼辦?”

“還是……在這里住下吧。天色也不早了,先住下,明天再做打算。”玄奘四處張望著,希望能再找到點什麼線索,然而,什麼也找不到。

“要不,我去捉幾個回來問問究竟生了什麼事?”

玄奘看了一眼黑熊精背在背上的青年男子,道:“不了,不要再去驚擾其他人了。等他醒過來,問他便是了。”

瞧這情形,屋主舉家離開的時候,應該是非常緊張的,以至于許多生活用品都沒帶。小白龍甚至在抽屜底層的暗格里找到了些碎銀子。整個宅子唯一缺的,也許就是食物了吧。

草草安頓了下來,玄奘拿出僅有的一點干糧,泡到水里煮成糊狀,一點一點地喂給那路上順手捎上的青年男子。

迷迷糊糊間,那男子倒是都吞咽了下去。不過,直到深夜,他才緩緩睜開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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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二章:卷簾?

    第一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昏紅的火光下,那青年男子迷迷糊糊地看到有三個人,一隻熊和一隻猴子圍著他。

    “總算醒過來了,這家夥可真能睡啊。”

    “要不要準備一下一會問些什麼?”

    “還用想嗎?直接問這個烏雞國怎麼鬧成這鬼樣子就行了。”

    “剛剛醒來,也許還不太清醒吧,得讓他多休息一會。”

    正當眾人議論紛紛的時候,那男子微微呆了一下,努了努嘴,又昏昏沉沉地閉上了雙目,好一會,再沒有半點動靜了。

    “又暈過去了?不會是給你們嚇暈的吧?”

    “你見過這麼暈的嗎?我猜他是還沒清醒過來。”

    黑熊精躬下身子細細查看,那鼻子噴出的氣息直接衝在男子的臉上。

    漸漸地,那男子的臉色開始有些難看了。

    猴子伸手指了指,所有人都朝男子的手看了過去。隻見他十指在微微顫抖著,再細一看,那大腿也在抖。

    一下子,大家都明白是什麼情況了,一個個直起身子,默默地瞧著躺在正中床板上的男子。

    不多時,隻聽一聲尖叫,那男子一下坐了起來,連滾帶爬地奔向一旁,聲嘶力竭地呼喊著:“不要吃我!不要吃我!我太瘦了,不好吃!不好吃!”

    轉眼之間,他已經縮到牆角,將一個木桶蓋子擋在胸前,瞪大了眼睛驚恐地望著眾人,特別是望著黑熊精。

    桌上的燭火微微搖曳。所有人也都靜靜地看著他。就這麼僵持著。

    好一會。玄奘抖了抖袈裟往前一步。

    那男子驚得一縮,將木桶蓋子朝向玄奘。

    無奈,玄奘隻得雙手合十行了個禮,道:“這位施主,貧僧欲往西天取經,正巧路過此地,想請問施主,這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那男子伸長了腦袋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是……和尚?”

    玄奘點頭。淡淡笑了笑。

    男子幹咽了口唾沫,又低聲問道:“那他們呢?和尚……和尚不是吃齋念佛的嗎?怎麼跟妖怪在一起?你不會是妖怪變的吧?”

    玄奘回頭看了猴子與黑熊精一眼,道:“這幾位,是貧僧同行的友人,絕不會加害與你。”

    “妖怪不吃人?你……你怎麼證明?”

    話音剛落,猴子已經拄著金箍棒往前一步,玄奘想要上前製止,卻被猴子一手撥開了。

    “這事你別管了,我來問,要不然問到天亮也問不出來。沒完沒了的。”說著,猴子用金箍棒頂住那男子擋在胸前的桶蓋。似笑非笑地說道:“你猜,我要是想吃你,你跑不跑得掉?”

    此話一出,那男子的臉色頓時就發紫,都快哭出來了。

    “我問你話呢。”猴子麵無表情地又強調了一遍。

    到此時,那男子似乎才清醒過來,哭喪著臉搖頭。

    “這不就結了,還要什麼證明呢?你還活著不就是證明咯?現在老子問你一句,這裏,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男子目光閃爍地望向玄奘。

    “說!不要左顧右盼的!”

    那男子連忙閉上眼睛喊道:“我……我也說不清楚。總之,現在很亂!”

    回頭與玄奘對視了一眼,猴子又道:“那你說說,你原本住哪裏,從事何種營生,為何會流落至此?”

    男子幹咽了口唾沫,微微顫抖著答道:“小的……是避債至此。”

    “避債?說細點。”

    男子重重點了點頭,道:“小的……小的本是一商戶,家裏開的雜貨鋪……家中有妻兒,父母也健在,一家人,雖說算不上富貴,但日子也算過得安穩。前年物價飛漲,陛下發布了告示,說,說要平抑物價,禁斷哄抬之舉,設立了官商,若物價漲,則拋,若物價跌,則售。然後……然後……”

    說到這兒,話便哽住了。那男子低著頭,微微睜開眼睛,一臉的愁容。

    猴子略略想了想,道:“挺好的辦法,比直接禁止漲價強。然後呢?”

    男子哼哼了兩下鼻子,將流下的鼻涕都吸了回去,小心翼翼地答道:“然後……然後就出事了。當官的來我店裏大量進貨,都給的低價,回頭又將原本購買的貨物強賣了回來,都要了高價……一來二去地,小的……不僅敗光了家產,還欠下了官府一大筆債,無力償還,家父氣死了,母親也隨他而去……為了避債,小的帶著妻兒一路逃難,結果又遇到山賊……”

    話到此處,堂堂七尺男兒,那男子竟就在眾人麵前嗷嗷大哭了起來,哭得聲淚俱下,肝腸寸斷。

    瞧著這情形,眾人頓時一陣啞然。

    好一會,直到那男子哭累了,緩過勁來了,猴子才又問道:“那其他人怎麼回事?像你這樣避債的應該是少數吧,為什麼我們路過的村莊裏都沒人了?”

    “這……說來話長,而且,小的怕也說不全。”

    “沒事,你知道多少說多少。”猴子撤去金箍棒,搬了個椅子坐到那男子前方,道:“我們慢慢聽。”

    興許是情緒悲切的關係,此時那男子看上去對猴子和黑熊精已經沒有原來那麼怕了。

    他抬頭看了猴子一眼,靠著牆坐在地麵上,緩緩地說道:“其實,這裏本來風調雨順,百姓也是安居樂業,雖說偶有不平之事,但也都起不了什麼波瀾。一切的起源,該從丞相繼位為國王開始說起。”

    “丞相繼位為國王?”

    “恩,原本的國王駕崩,老國王膝下無子,因為三代單傳,到這一代,王家就算絕嗣了。因為丞相向來廉潔。又頗具聲望深受愛戴。所以大家就一致推舉他為新國王。”

    “然後呢?”

    “然後。剛開始還好。陛下登基之後,懲治貪官,興修水利。”

    “這都是好事。然後呢?”

    “五年前,烏雞國鬧了旱災……其實也不算嚴重,但確實有人餓死了。於是,陛下下令,官府開倉賑災。”

    “官府的糧食也不夠?”

    “官府的糧食夠,每一個災民都分到了糧食。不過。災後才是大問題。”

    “接著說,接著說。”

    男子點了點頭,接著說道:“災後,陛下頒布了幾條法令,要求一戶不得擁有超過十畝田地,否則要麼充公,要麼送給窮人,不然就要殺頭。另外,任何人不得放貸。這麼一鬧,幾個鎮上的大戶人家當即就湊了軍餉起義了。不過,很快就被鎮壓了。官軍按照人頭數論功行賞……我的一個親戚……就這麼給捉去充了人頭。這還沒完。任何人不得放貸,那青黃不接的時候怎麼辦?”

    “為這個,陛下又頒布新令,說私人不準放貸,國家放貸,隻收低利息。本來聽到這消息的時候大家都是歡天喜地,可真正落實的時候卻都傻眼了。那些個官吏,不單青黃不接的時候放貸,就連糧食滿倉的時候也放貸,而且一放就是許多……就是利息再低,這農戶,哪裏經得起利滾利啊?我認識的好幾個老實巴交的莊稼人,就是這麼欠下巨債,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場的。本來還以為那隻是他們的事,我們這些做生意的,總不會被牽扯其中,沒想到……”

    “再然後,流民四起,各種山賊,強盜,好像蝗蟲一樣到處都是。陛下開始征兵剿匪,原本避債的,現在又多了一批逃兵役的。陛下又頒布法令,對逃兵役者采取連坐……這一下,整村整村地逃……接著,陛下的法令一道接一道,然後就……”

    說到這兒,那男子看上去都有些說不下去了,抬頭眨巴著眼睛望著猴子。

    這說出來的有這麼多,沒說出來的……搞了半天,這地方鬧成這樣,完全是官府自己折騰出來的啊。

    一時間,所有人都沉默了。

    這樣的國王,還真前所未見。

    沉默了許久,玄奘緩緩走到那男子身前,伸手扶起了男子,道:“施主莫怕,貧僧這就前往烏雞國王都,尋了烏雞國國王,向他討教個明白。”

    “這種事也要管?”猴子問。

    “既然尋的是普渡之法,自然不能置身事外了。”

    “大師能勸誡陛下?”那男子睜大了眼睛望著玄奘。

    玄奘淡淡笑了笑,道:“姑且一試吧。”

    那男子將信將疑。

    正當玄奘與那男子詳談的時候,猴子忽然想起了自己知道的烏雞國的案例。

    這劇情不是應該老國王托夢,說這個國王是獅子精變的嗎?怎麼成這樣了?

    想著,他拉著天蓬走出門外。

    “作甚?”

    “你不覺得這國王有些古怪嗎?這一路,我還從未聽過這種人物。不如這樣,你我先去王宮走一趟,若那國王沒什麼不同之處,玄奘想要進宮勸誡,就由著他。若有什麼異樣的地方,你我也好先行處理。”

    天蓬朝著屋裏的玄奘看了一眼,道:“我去就行了,你還是留下吧。”

    “也成。”

    互相交托完畢,猴子靜悄悄地回屋,天蓬則快步跑到院落中,一個翻轉騰空而起,朝著王都的方向疾馳而去。

    這一路,天蓬特意降低了高度掠著山川飛行,沿途的村莊,城鎮,火光寥寥,看上去和先前看到的村莊城鎮估計也是一個遭遇。

    不多時,他已經來到了王都的上空。

    相比一路上的情況,這裏看上去要好許多。

    悄悄找到了王宮所在的位置,天蓬身形一晃,化作一隻飛蛾借著夜色悄悄遁入。

    興許是因為國家不太平的關係,即使是深夜,整個王宮也是燈火通明。不過,烏雞國到底是小國,就這麼一個滿打滿算不過幾座城池的國家,王宮自然不可能大到哪裏去。

    在戒備森嚴的宮殿裏穿行了一小會,天蓬便找到了一個被眾人稱之為“陛下”的人物。

    然而,隻一眼,天蓬便整個怔住了。

    “這是……卷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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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三章:卷簾的爛攤子

    規格簡單的書房中,燭火將一切都照得通明。

    漆金的物件在光線中微微閃爍。

    留著大胡子,身穿黑色長袍的烏雞國國王在正中來回地踱著步,惡狠狠地將奏折甩到了地上。

    分列兩旁的大臣悄悄看了一眼被甩在地上的奏折,除了跪在烏雞國國王身前的那將領之外,其餘的一概都是一副淡漠的神情,似乎已經見怪不怪了。

    來回走了幾趟,烏雞國國王一拳砸在龍案上。

    “咣”的一聲巨響,整個書房內的所有人都稍微提了提神,那跪在地上的將領小心翼翼地抬頭仰望。

    國王攥緊了拳頭,緊閉雙目,重重地喘息著,半天都沒說話。

    整個書房中一片寂靜。

    許久,國王鬆開緊握的拳頭,稍稍壓製了自己的情緒,輕聲道:“你們說,怎麼處理?”

    這一問,書房內的大臣頓時都一個個打起了精神,麵麵相覷,卻還是沒人說話。

    那跪在地上的將領仰起頭,見國王就在盯著他,連忙低聲道:“陛下,亂民,自當剿滅。”

    “要多少兵馬?”

    “五……五千。”將領伸出了五指。

    “多長時日?”

    “三……個月。”

    國王注視著那將領,輕聲問道:“確定嗎?”

    “這……”那將領猶豫著說道:“若陛下能寬限到半年,自然更好。”

    國王一步跨過去,已經到了那將領身邊。

    那將領嚇得一縮。

    躬下身子,國王一把拽住將領的衣領,將他扯了過來,瞪大了眼睛一字一頓地問道:“本王給你一年,能行嗎?”

    這一問,那將領徹底啞巴了,隻能側過臉去,低頭不語。

    在場的文臣也一個個低下頭,一副避之不及的態度。

    書房中安靜得隻剩下燭花炸開的“劈啪”聲。

    許久,國王鬆開了將領,輕聲歎道:“都下去吧。”

    在場的眾臣連忙一個個仰起頭,望著他。

    國王又是重複了一遍:“都下去吧。”

    “那,陛下,這件事……”

    國王環顧眾人,輕聲問道:“你們誰能解決?”

    所有人都沉默了。

    “不能解決,就都給老子下去!”

    一聲暴喝之下,那些個大臣連忙一個個跪安,慌慌張張地退出了書房,四散而去。

    一下子,諾大的書房,跑得就隻剩下國王一個人了。

    轉過身去,他將疊在自己桌案上的大批奏折全部掃落在地,一手撐著桌案,一手掩著臉,歎息著,久久不能自己。

    那拳頭攥得緊緊的,一縷碎發從額上垂下。

    窗外,化作飛蛾的天蓬靜靜地看著。

    眼前的這個國王,就是卷簾。

    雖然他的身材、樣貌,乃至於聲音都已經發生了極大的改變,簡直就好像換了個人似的,可天蓬依舊可以憑借氣息確定,眼前的這個國王,就是卷簾。

    可是,卷簾怎麼會變成烏雞國的國王呢?

    而且,在來之前,他已經知道烏雞國的國王做了許多荒唐事,難道這些事其實都是卷簾做的?

    稍稍猶豫了一下,天蓬所化的飛蛾撲騰著翅膀進入了書房之中,化出人形,輕輕往卷簾的方向邁了一步。

    那鞋底落地發出沙沙的響聲。

    卷簾猛地回頭,頓時怔住了。

    昏紅的火光中,兩人靜靜對視著。

    “你是……元帥?”卷簾有些不可思議地瞪大了眼睛。緊接著,他猛地用手揉搓自己的雙眼,好像有些不相信似地。

    天蓬沒有回答,隻是靜靜地注視著他。

    “你真是元帥?不……不可能,我找了那麼多年……元帥怎麼會在這裏?”卷簾伸手用力拍了幾次自己的腦袋。

    天蓬依舊沒有回答,依舊隻是靜靜地看著他。

    好一會,卷簾才稍稍鎮定了下來。

    他呆呆地望著天蓬,眨巴著眼睛,低聲問道:“你……你究竟是不是元帥?”

    “是我。”天蓬緩緩仰起頭,道:“你為什麼會在這裏,還當了烏雞國的國王?”

    卷簾先是一喜,接著又似乎猛然想到了什麼,緩緩地低下頭,呆呆地站著,無所適從。

    當初一氣之下叛逃下界,就是為了尋找天蓬,可如今……真的見到了,卻又羞愧難當。

    他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會在這種窘境之中遇上天蓬。

    絲毫沒有欣喜的感覺,有的,隻剩下羞愧。

    就這麼站了許久,卷簾深深吸了口氣,用力地晃了晃頭,道:“一言難盡啊……我起初……起初隻是躲避天庭的追捕,來到這裏……沒想到……”

    伸出雙手,卷簾比劃著,卻實在說不下去了,隻能化作一聲歎息。整個好像被抽離了力量一般癱坐在地,無奈地苦笑著。

    門外,午夜巡邏的兵衛正舉著火把緩緩而過,那火光透過窗欞照了進來。

    整個王宮都已經戒嚴了,這是烏雞國建國以來,曆經多少代君王也從未出現過的景象。

    天蓬一步步走到窗前,朝窗外望了一眼,輕聲道:“他們說你下了很多奇怪的命令,是不是真的。”

    卷簾木然地點了點頭。

    “為什麼下那些命令?”

    卷簾閉上眼睛,狠狠地抽了兩下鼻子,道:“因為……因為他們推舉我為國王,我想,我想讓這個國家變得更好。”

    撫著窗欞,注意著外界的一舉一動,天蓬低聲問道:“具體是怎麼回事,你跟我說說吧。”

    卷簾幹咽了口唾沫,注視著空無一物的地麵,抿著嘴道:“剛開始的時候……當時這個國家是遭了災禍,我也就是路過,就……就順手幫他們解決了。所以就被推舉為丞相……本來我沒想當官的,但一想,與其每日在山林裏呆著,不如幹點什麼實事。”

    “然後呢?”

    “然後我就當了丞相,你知道的,我是私下凡間,修為也都還在。有修為,他們什麼事都瞞不過我,自然,這丞相也就當得順了。後來,他們就推舉了我當國王。”

    “所以你就當了?”

    卷簾微微點了點頭,半響,又咬牙歎道:“我很認真地當。雖說是國王,但我沒有妃嬪,一日三餐,跟尋常百姓也沒區別,出門從不用轎子、馬車,也不興修宮殿,陵墓就更不用說了。就連原本的許多禮節都被我廢除了,一切從簡。偶有邊患,我親自上陣,也是用法力悄悄解決,絕不窮兵黷武。削減賦稅,懲治貪官……難道我做得不對嗎?”

    他怔怔地望著天蓬。

    天蓬回頭看了一眼,一步步走到他身旁,蹲下,伸手摸了摸他那件樸素的黑色長袍,輕聲歎道:“說說你那些個政令吧。”

    “政令……”卷簾伸手狠狠揉搓了自己的臉兩把,然後才有些渾渾噩噩地說道:“災荒……救災,可是無論你怎麼救,總還是有人死。一個人,就是有通天的法力也沒辦法麵麵俱到的。災後我就想,為什麼一來災荒,就要餓死人呢?”

    “為什麼?”

    “因為沒有餘糧。百姓們都過得緊巴巴地,沒有餘糧,即使我降低了賦稅了,也還是沒有餘糧。所以一有災荒,就會餓死。”

    “所以你就把念頭打到大戶身上了?”

    “對。”卷簾兩手一攤,答道:“地是夠的,糧食其實也是夠的,如果……如果我能從一部分人身上割下一塊肉來,給另一部分人,那事情不就解決了嗎?一戶十畝,這養活一戶人家綽綽有餘了吧?元帥,你覺得我做得對不對?”

    仰起頭,卷簾望著天蓬。

    天蓬沒有答話,隻是靜靜地看著他。

    這計劃聽起來是不錯,但結局……已經擺在眼前了。

    “可是事情並沒有解決,因為被我割肉的那部分人,反了。當然,一開始的那些被我鎮壓了,然後又出現了嚴重的高利貸,沒辦法收租,他們就收高利貸。當然,我也禁了。後麵……反正事情一波接一波地,好像雪球一樣地滾。”

    卷簾伸手捋了捋散亂的頭發,有些無奈地搖頭:“我現在最怕起義了,太可怕了。四處都是,一個人,永遠解決不了。我又不可能明著來,明著來,天庭就該派兵了。結果火越滅越多……每一個問題,我都努力去想辦法解決,可……越來越亂,無論下什麼政令,到最後都會變形。他們領著我的俸祿,其實都不聽我的……五百個農民的起義,派了一萬部隊去剿,剿了半年,結果剿成了八萬……剛剛他們才告訴我……算了,不說了。我實在不明白,那麼……那麼好的政令,為什麼就變成這樣了。我不明白,我究竟做錯了什麼?”

    卷簾捂著頭,欲哭無淚。

    那聲音漸漸變成了喃喃自語,他說:“我真的很想跑……可我不能跑。我想製造一個平等富足的國度,結果我搞成了這樣……元帥,你最有辦法了,我一直來,最佩服的就是你,你幫我想想辦法,幫幫我,幫幫我……我們可以一起在這裏,創造一個比天庭更加公平的國家。清明的朝堂,沒有迫害,一切都幹幹淨淨的。好不好?”

    天蓬想站起來,卻被卷簾一把拽住了手。

    這一頓,天蓬低頭看著卷簾,卷簾眼巴巴地望著天蓬,一時間,兩個人都僵住了。

    許久,天蓬輕聲道:“這件事我也幫不了你……我想有個人是可以幫你的,不過,我想你可能並不會很想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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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四章:卷簾的爛攤子(2)

    廢棄的庭院中,玄奘盤腿坐在樹下,還在跟那男子細細地談著。

    一開始談的是男子那痛苦的遭遇,玄奘細細開導。接著話題變成了國王的政令,究竟何種政令為善,何種政令為次,何種政令,為惡,玄奘以自己的理解,細細地分析,探討著。漸漸地,話題從這個國家的苦難引到了普渡之法上。從苦難的根源,到普世的價值,玄奘一個個細細地講述著,深入淺出。

    每每聽到妙處,那男子都不由得拍手稱歎。

    凋零的世道,沉淪過苦海的人,總是比平穩度日的人更願意接受這種超脫的理念。

    原本質疑的目光不見了,轉而換上的是一種五體投地的敬仰。

    漸漸地,院子裏的人開始多了起來。深夜,居無定所,食不果腹的人們一個個走進了這所廢棄的宅院,傾聽這位高僧描述一種從未聽聞的普世妙法。

    在這寒冷的夜裏,玄奘的話語,似乎成了他們的一個避風港,讓他們忘記了現實的殘酷,轉而暢想美好的未來。

    他們盤腿席地而坐,將玄奘圍在中間。

    猴子、黑熊精,以及小白龍則站得遠遠地,已經被逼到了牆角,到後麵,甚至被逼上了屋頂。

    就連門外也站滿了觀望的人。

    剛開始的時候,猴子忍不住想說玄奘真是一個合格的神棍,竟能靠著一張嘴,忽悠這麼多的人。無論民眾的問題如何地奇怪,如何地幼稚。哪怕帶有某種敵意。玄奘都能準確地把握當中的要害。巧妙化解。

    漸漸地,隨著那一張張消瘦,枯黃的臉上綻露某種希望的光輝,猴子又不由得感歎玄奘的厲害。

    如果他真是神棍,有這種神棍,也許也不見得是壞事。

    漸漸地,沒有人再提問了。庭院之中,隻剩下玄奘一個人的聲音。

    當玄奘抬頭仰望星空。向所有人描述以普渡,先渡人而後渡己的世界的種種美好之時,在場的每一個人臉上都滿懷期望。

    當玄奘低頭述說自己的困惑之時,為普渡而感到的種種憂心之時,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和他一起憂愁。

    當玄奘起身握緊了拳頭,鼓舞他們創造美好生活的心時,每一個人都激動不已地拍手。

    那種感覺,就好像已經忘記了饑餓,忘記了寒冷,忘記了國王的種種劣政。

    是的。他成功地用希望驅離了陰霾,占據了每一個人的心。

    遠遠地看著眾人擁簇下的玄奘。猴子淡淡歎息著。

    雖說看過佛經,但他並不懂佛法,除了當初匪夷所思地想要去逼迫老君出手,更從沒想過要去懂。本質上,他依舊我行我素,不接受“佛”的理念。即便西行,也不過是為了了結與如來的恩怨。

    可,也許,這就是大乘佛法吧,與修己的小乘佛法全然不同的,還尚未真正誕生的大乘佛法。

    這一刻,他第一次覺得自己是在做一件好事。第一次覺得,這件本是因為私怨,自己才和他粘上關係的事,於這天地,有著某種特殊的意義。

    正無聊地胡思亂想著,猴子忽然一怔,起身朝大門外望了過去。

    原本安靜無比的人群也忽然騷動了起來,原本盤腿席地而坐的許多人紛紛站了起來。

    一條過道被讓了出來,一路從院外延伸到了屋內。

    不多時,天蓬和卷簾沿著過道走了進來。

    有人指著卷簾猶豫著說道:“這個人……長得好像陛下……”

    “對對對,真的好像。以前陛下出行的時候,我見過他兩次。”

    “會不會不是像,根本就是呢?跟玄奘法師一起的幾個人神通廣大,也許他們直接到王宮裏將他擄了來呢?”

    “要真是那樣就太好了,一定要把他燒死!”

    “燒死太便宜他了,將他五馬分屍,然後再燒成飛灰!”

    “要淩遲!淩遲處死!”

    原來的騷動一下激烈了起來,一時間,所有人議論紛紛。就連玄奘也起身朝他們望了過去。

    往前走了幾步,天蓬連忙回頭。

    那身後,卷簾已經麵紅耳赤。他低著頭,有些尷尬地聽著四周對他的指指點點,裹足不前。

    無奈,天蓬隻好回頭走到他身旁,拽著他的手,硬是將他往裏扯。

    正走著,忽然一塊石頭從人群中飛來,不偏不倚地砸在卷簾的額頭上。

    一聲悶哼,卷簾連忙用衣袖遮住自己的臉。

    “殺了他!殺了他!”有人呼喊了起來。

    無數的石頭朝卷簾砸了過去。

    “殺了他!殺了他!”所有人都揮舞著拳頭齊聲高呼,一下都朝卷簾湧了過去。

    見勢頭不對,玄奘連忙三步並作兩步擋在卷簾身前。

    混亂之中,“嘭”的一聲,一塊石頭重重砸在玄奘的左肩上,緊接著,是第二塊,第三塊……

    屋頂上的猴子噌地一下就站了起來,攥緊了金箍棒準備發難,卻恍然看見天蓬正暗暗給他使眼色,讓他不要動作。

    漸漸地,原本喧囂的場麵稍微平複了一些。那站在前排的幾個都麵露尷尬之色,一個個避開玄奘的目光。

    隻見玄奘捂著胸口,喉嚨一甜,一口鮮血溢了出來。

    頓時,整個場麵徹底安靜了下來。

    玄奘緊蹙著眉,微微仰起頭道:“諸位施主……若信得過玄奘,還請聽玄奘一言。”

    所有人都靜靜地望著玄奘。

    閉上雙目好不容易緩過勁來,玄奘輕聲道:“記住貧僧方才與各位所講的,萬事,須得以己度人,莫讓嗔怒蒙蔽了理智。理順了因由。才能將問題徹底解決。”

    回頭看了縮成一團的卷簾一眼。玄奘接著說道:“不如。還是按照先前的方略,先讓貧僧與陛下談一談吧。”

    所有人依舊靜靜地望著玄奘。

    人群之中,有幾塊石頭掉落在地。

    見狀,玄奘這才側過臉朝天蓬點了點頭。

    仰起頭,天蓬對著猴子喊道:“下來一下,有點事情找你。”

    “找我?這種事找我作甚?”

    天蓬沒有答話,猴子很快意識到天蓬是認真的,點了點頭。從屋頂一躍而下。

    黑熊精也跟著跳了下來。他那龐大的身軀一出動,雖說知道他沒惡意,但還是怪瘮人的。一時間,院子裏的民眾紛紛避讓。

    幾個人迅速進了這廢棄宅院的廳堂,黑熊精則把守著大門不讓民眾進入,又順手丟了兩個術法,將這四麵漏風的廳堂都籠罩了起來,免得他們的談話被外麵的人聽得一清二楚。

    進了廳堂,卷簾的臉色才稍稍好看了一些,卻還是時不時地往外張望。那臉上盡是惶恐之色。

    猴子上下打量了卷簾一眼,拍了拍天蓬的肩。道:“果然沒料錯,還真是有修為的,而且還是個太乙金仙了。不過,這你找我來幹嘛?你自己收拾了不就結了?”

    卷簾有些忐忑地看著猴子。

    天蓬深深吸了口氣,道:“他就是你一直在找的卷簾大將。”

    這一說,猴子不由得整個怔住了,連忙扭頭又是上下打量了卷簾一番。

    幾百年過去了,幾百年,猴子也不過見過卷簾幾次,何況卷簾的身材,樣貌,都已經發生了極大的變化,一時間猴子肯定是難以辨認。但細細感知之下,確實覺得這氣息有些熟悉。

    好一會,猴子才麵帶疑惑地問道:“你真是卷簾?”

    卷簾微微點了點頭。

    “那你怎麼會跑到烏雞國當國王的?”還沒等卷簾回答,猴子又甩了甩頭,指著卷簾一字一頓道:“跟我西行,不用再東躲西藏了。等完事兒了,你想要什麼,都好商量。天庭的那個通緝令現在就幫你撤銷,如何?”

    卷簾有些驚恐地望著猴子。

    一旁的天蓬幹咳兩聲,道:“我都跟他說過了,西行,沒問題,不過你得把他在這裏闖的禍,先解決了。”

    “這裏的……”猴子回頭看了一眼門外。

    這門,是虛掩的。由於術法的關係,門外的人看門內是黑漆漆一片,但門內的人看門外,卻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些個百姓正一個個伸長了腦袋張望。

    “解決他們?”

    “對,我是解決不了。現在整個烏雞國四處都是起義,一片混亂。如果你來的話……”

    “想怎麼解決?殺了?”

    卷簾低聲道:“四處都是起義,我派兵鎮壓,撲滅了這邊,結果那邊又著火了。永遠都撲滅不了啊……”

    “那是你的兵無能。”猴子嘿嘿笑道:“要解決也簡單,回頭我讓呂六拐把大軍召來,別說四處起火了,就是每個平民都是叛軍,也能解決。”

    天蓬意味深長地瞧著猴子,道:“我還以為你統治花果山那麼大的妖國,對這些政務能有什麼深入見解呢。現在的問題是怎麼平息眾怒,你當初就這麼當妖王的?”

    “不然怎麼當?難不成你想我挨個去說服他們?我才沒那功夫呢。”猴子攤了攤手道:“反正以前在花果山,誰鬧事兒,誰敢給我下絆子,我就抽誰,就這麼簡單。”

    一時間,卷簾和天蓬都有些無語了。不過回想起來,當初猴子也確實就是這麼幹的,而且效果還相當不錯。

    也許兩者所處的位置以及身為王者本身的地位,終究是不一樣吧。

    稍稍沉默了一下,玄奘輕聲道:“這件事,不如讓貧僧來拿主意,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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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五章:找糧食

    此話一出,所有人當即都朝著玄奘望了過去。

    “你有辦法?”

    “有。”

    “什麼辦法?”

    “先平民憤。”

    “先平民憤?”猴子扭頭朝門外的那些個民眾看了看,悠悠道:“像你剛才那樣和他們講經?感覺上他們確實是聽進去了,不過……這裏也就幾百號人,整個國家……你準備挨個地方講經?”

    玄奘也朝門外群情激昂的民眾看了一眼,搖頭道:“貧僧,恐怕也無法說服他們。不過,如果有一個前提,那就很簡單了。”

    “什麼前提?”卷簾連忙問道。

    這一聲呼喊如同咆哮一般,一下把其他人都嚇著了,一個個都瞪著眼睛看著他。

    稍稍收了收神,卷簾眼巴巴地望著玄奘,低聲道:“什麼前提,還……還,請玄奘法師賜教。”

    玄奘伸出一指,淡淡道:“糧食。民以食為天,如果能讓他們生活好起來,那麼所有的問題也就迎刃而解了。如果不能……餓著肚子,要勸服,恐怕,就不是那麼容易了。”

    聞言,卷簾頓時一怔。

    “糧食你有嗎?”猴子悠悠問道。

    “有……不過,不多。”卷簾蹙著眉頭,有些為難地說道:“這些年倒是風調雨順,可因為戰禍,許多田地都荒廢了,收上來的糧食賦稅也是逐年減少。若不是先前有所積累,如今恐怕連軍餉都發不出了……”

    說罷,卷簾小心翼翼地向四周望去。目光在天蓬與猴子之間來回。

    和天蓬對視了一眼。猴子扭了扭脖子道:“糧食我去找吧。”

    說著。拄著金箍棒就要往外走。

    “你去哪裏找?”天蓬連忙問道:“呂六拐手裏有糧食?”

    “四處找找唄,東海龍宮,天庭,挨個挖。六拐的糧食,就算有,他也還有許多人馬要養。我去拿不合適。再說了,這可是整個國家啊。”

    說著,猴子已經“咣”的一聲推開門。那些個圍在門外的民眾一驚,紛紛讓道。

    大步走到院子的正中,猴子一個翻轉騰空而起,化作一道金光消失在天際,引來院子裏的人一陣感歎。

    呆呆地望著猴子遠去的方向,好一會,卷簾才緩過神來,轉身對著玄奘拱手道:“卷簾謝玄奘法師大恩大德,若此事能成,卷簾再無牽掛。必定竭心盡力護送法師西行!”

    ……

    兜率宮的房間裏,清心抱著雙膝。呆呆地望著屋頂一動不動地坐著,滿麵淚痕。

    花瓶砸碎了,椅子摔壞了,桌子掀翻了,就連臥榻上的棉被,也被撕得粉碎,灑得滿地的碎棉花。

    清晨的陽光透過窗欞的縫隙照入,在空氣中彙成了網狀的線。

    整個房間一片狼藉,看上去就好像剛剛才有人在這裏械鬥似的。

    “咚咚咚。”

    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清心微微低下頭,抽了抽鼻子。

    “是我,雀兒。”

    清心的嘴角微微上翹,拚命地眨巴著眼睛,似乎想讓自己眼眶中僅存的淚快點蒸發掉。

    “雀兒姐……”

    這一開口,清心才發現自己的聲音完全沙啞了。

    幹咳了兩聲稍稍緩過來了,她才接著說道:“雀兒姐,有什麼事嗎?”

    “我隻是想來看看你。”

    “你都知道了?”

    雀兒沒有回答。

    沉默了許久,清心扶著牆壁緩緩起身,輕聲道:“放心吧,我……我沒事。”

    雀兒伸出手去想再敲門,卻又頓在半空。就這麼站了好一會,她淡淡笑了笑,道:“沒事就好,沒事……那我就先走了。”

    說罷,她轉身就要離開。

    正當此時,那門“咯吱”一聲,緩緩地打開了。

    一步跨出門外,清心迅速將身後的門關了起來,似乎不想讓雀兒看到那門內的情況。

    低著頭,重重地抽了兩下鼻子,清心說道:“我真沒事,你……不用替我擔心,我清心是什麼人,這才……這才多大點事兒啊。”

    說著,清心仰起頭來,給雀兒亮出了一個笑臉。

    一如往常一般,如同陽光一般溫暖的笑。

    一切的陰霾,在這笑容之下似乎都已經消失不見。有那麼一剎,雀兒似乎都以為清心已經從那裏麵走了出來,直到她看到清心發髻上來不及整理的碎發。

    “沒事就好,沒事我就……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雀兒姐!”

    這一喊,雀兒停下了腳步,回過頭來望向清心。

    “雀兒姐,既然來了……如果沒什麼事的話,方便陪清心走走嗎?”

    清心低著頭,小心翼翼地望著雀兒。

    兩個女孩默默對視著,彼此都想好像往常一樣地笑,然而,那笑彼此看上去無論如何都是那麼地僵硬。

    好一會,雀兒才微微點頭。

    清晨,沐浴在陽光之中的兜率宮有著一份別樣的清新。

    綠樹成蔭,小道邊上栽種的各種奇花異草在微風中輕輕搖曳著,偶然能見到幾隻蝴蝶在空中飛舞嬉戲。

    遠處的幾個道童正在為規劃新的花圃而爭論不休,空氣中彌漫著稀有花草散發出的淡淡清香。

    長長的走道上,兩人並肩而行。

    她們走得很慢很慢,一路沉默著,誰也沒先開口,似乎都在細想著什麼。

    溫潤的陽光透過葉的縫隙灑在她們身上,留下點點斑駁。

    慢慢地,清心落到了後方。

    “清心。”

    “啊?”

    “你……有什麼想問的嗎?”

    “沒……沒有。我是隻想跟你說……對不起。”

    “對不起?”

    “恩,對不起。”

    雀兒恬靜地笑了笑,抬頭仰望綠葉。深深吸了口氣。

    “沒什麼。我已經習慣了。而且……那些本來就不該是我的。”

    “還是……還是要說‘對不起’。”

    “你不打算去見見他嗎?”

    清心微微搖頭。

    她低著頭。兩隻手交錯身前,在不斷擰著手絹。

    “真的,不去見嗎?隻要你見到他,跟他說明,你就會得到你一直以來期待的一切。”

    “可我以什麼身份去說呢?”

    雀兒微微側過臉,看了她一眼。

    清心微笑著。

    陽光下,眼眶中有點點晶瑩在蕩漾,讓人忍不住心酸。

    “清心隻是他的師妹。除此之外沒有別的瓜葛,她覺得,沒必要說。風鈴不想說,因為風鈴不想強加給他任何他本來就不想要的。雀兒……雀兒也不想。其實……”望向雀兒,清心笑道:“其實現在很好,不是嗎?”

    “你真的這麼想嗎?”

    “當然是真的了。”清心深深吸了口氣,撐起笑臉,稍稍加快了腳步,挽著雀兒的手道:“我說的……當然是真的了。”

    “我聽說你去了一趟華山,見了楊嬋。”

    這一剎。清心的步伐微微僵了一下。

    好一會,清心才緩緩地笑了出來。道:“李靖,李靖說怕他再惹事。我隻是……隻是想著去一趟華山好摸清他的底牌而已。”

    雀兒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聽著。

    “我隻是……隻是想要有個了斷罷了。萬一……萬一他真的西行,玄奘真的證道了,到時候……到時候他會不會就查到我?那可就麻煩了,所以……所以我才……”

    雀兒依舊沒有說話,靜靜地聽著。

    “其實,我真的已經放下了,那些都是前世的記憶,關我什麼事?根本就是與我無關的事,他是他我是我……你說對不對?他在乎的是楊嬋,如果……我是說如果,也許……”

    那話到這兒就哽住了,清心再也說不下去了。

    她鬆開了挽著雀兒的手,停下了腳步。

    似乎刻意為了避開雀兒的目光,她低著頭,用手掩著唇。

    雀兒回過頭靜靜地看著她。

    好一會,清心低聲道:“雀兒姐,我……我有點不舒服,想先回去了。”

    也不等雀兒回答,她已經回過頭一手掩著唇,大步地往回走,那步伐越來越快,漸漸變成了小跑,消失在綠林小道的盡頭。

    ……

    東海龍宮。

    敖聽心匆匆跨入大殿,望見了站在大殿正中的猴子,連忙低頭福身行禮。

    “敖聽心,參見大聖爺。”

    猴子回頭看了她一眼,擺了擺手道:“起來吧,找你有點事兒。”

    “謝大聖爺。”聽心又是微微福身行了個禮,才起身,道:“不知大聖爺有何吩咐?”

    “你有……糧食嗎?”猴子伸手比劃著說道。

    “糧食?”聽心微微一愣,道:“大聖爺想要多少糧食?”

    “很多,要足夠烏雞國一整年吃的糧食。”

    “烏雞國……有多少人?”

    “大概有兩百萬吧。”猴子想也不想地答道。

    “兩百萬人?”聞言,敖聽心不禁啞然,好一會,她才又是福身行了個禮,輕聲道:“大聖爺,龍宮富甲天下,但這糧食……那是陸上的東西,龍宮真沒有。如果數量不多,聽心還可以讓人拿些金銀細軟到凡間去買。可是兩百萬人一年的吃食……也不是不能買到,隻是這麼一買,恐怕就有許多地方要鬧饑荒了。”

    猴子摸著下巴略略想了下,接著說道:“那你給我出個主意,上哪裏,可以弄到這麼多糧食?”

    “大聖爺若是不急,聽心可以給天庭請個旨,賜下一年風調雨順。到時候凡間各地糧穀滿倉,聽心再著人偷偷去買。這樣一來,既能買到糧食,又不至於引發饑荒。”

    “不行,等不了一年,我現在就要。”

    “現在就要的話,這件事恐怕就隻有上報天庭,由陛下下旨幹預,才能解決了。”聽心輕聲道。

    ……

    兜率宮。

    正漫無目的行走在綠林小道上,稍稍平複了心情的清心從衣袖中取出了玉簡,貼到唇邊。

    那玉簡的另一端當即傳來了哪吒的聲音:“那猴子又來找麻煩了,我爹說讓你趕緊過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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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六章:奇怪的條件

    清心一怔。

    “你快點過來啊,別磨磨蹭蹭的。東海龍宮說他馬上就到了,你再不過來到時候……糟糕!他已經在南天門外了……”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清心的心咯噔一下,那眼睛睜得大大的,好像一個膽怯的小女孩。

    清心微微顫抖著問道:“他……他來做什麼?”

    “我也不知道,總之你趕緊過來!我……娘的,我得去幫忙了。快點啊!趕緊過來,等你救命啊!”

    玉簡的另一端,哪吒的聲音停止了。

    清心呆呆地站著,握著玉簡,猶豫著,那呼吸都有些淩亂了。

    “我……要去見他了?”她捂著胸口,緊閉雙目,努力地平複自己的呼吸,不斷默念著:“鎮定,鎮定,他不知道,他什麼都不知道……對,對,他什麼都不知道……”

    好一會,她才稍稍恢複了過來。深深地吸了口氣,騰空而起,朝著南天門的方向飛了去。

    ……

    南天門外廣闊無邊的平地上,猴子拄著金箍棒麵對著緊閉的大門孤零零地站著,掏著耳朵,等著,一臉的不快。

    南天門內城樓上,一大堆的天將緊張地聚在一起,瞪大了眼睛往外看。

    就這麼僵持著。

    好一會,清心才風塵仆仆地趕來。一跨入城樓,頓時,所有人都朝她望了過來。清心也有些木訥地望著他們。

    短暫的沉默之後,哪吒“咻”的一聲從人堆裏鑽了出來,不由分說,拉著清心的手就往外跑。

    “你怎麼才來啊?還好那猴子沒發難!”

    “等……等一下……”

    “還等什麼?都火燒眉毛了!”

    “不是……我……我得問清楚……”

    “他是你師兄。還能把你吃了不成?他可真敢把我們吃了的!”

    被哪吒硬拽著一路跑,兩人很快下了階梯,趕到了南天門正麵的通道裏。

    李靖正焦急地等待著。一看到清心到來,當即迎了過去,從衣袖中取出一卷黃絹塞到清心手中。低聲道:“這是陛下剛下的旨,封你為禦使,主掌一切跟這猴子有關的事務。現在形勢緊急,回頭再看吧。”

    清心一臉茫然地望著手中的黃絹子:“天庭,天庭有禦使這個職務?”

    李靖微微一愣,低聲道:“以前沒有。不過以後有了。現在那猴子就在門外,已經等了有一會了,再不出去怕是要出事。你記住,陛下的意思是,無論怎麼樣都好。一定要顧及天庭的顏麵,同時,也不應該讓那猴子予取予求,否則怕是往後會越來越過分。”

    說罷,李靖扭頭擺了擺手,示意天兵將南天門打開。

    “等一下!”

    還沒等那天兵邁開腳步,清心便一把握住了李靖的手腕。

    頓時,哪吒、李靖。乃至於正要走向轉輪準備開門的天兵都怔住了。所有人都看著她。

    清心的目光不斷閃爍著,看上去有些慌亂,微微張了張口。卻又半天什麼都沒說。

    “怎麼啦?”哪吒蹙著眉頭問。

    “我……我還沒準備好,可不可以這次你們先自己處理?”

    “這要準備什麼?”

    “我……”

    “行啦,趕緊地!再等下去那猴子要發飆了!”

    哪吒一下轉到清心身後,任清心如何說都沒用,伸出雙手就將清心往大門的方向推。那天兵也迅速走到轉輪前,雙手握住扶手。開始使勁地轉動。

    鐵鏈拉扯的叮咚聲,齒輪轉動的轟隆聲。大門軸承的摩擦聲,陣陣轟鳴的聲響中。南天門緩緩地開出了一條縫。

    門外的強光順著縫隙照射了進來,十分刺眼。

    清心忍不住用手遮擋。

    還沒等清心反應過來,李靖已經站到清心身旁,低聲叮囑道:“記住剛剛的話,千萬不要出岔子。出了這門,萬事就你自己拿主意了。”

    “你不跟我一起出去?”

    “啊?”

    一時間,李靖與清心呆呆地相望。

    清心驚慌地說道:“我……我不懂天庭的機製啊,你肯定要在場,不然我怎麼辦?”

    轟鳴聲中,南天門已經開出一個巴掌的寬度。強光照耀在清心的身上,將那輪廓都憑空鍍上了一層金色。

    時間緊迫,李靖無奈隻得重重點了點頭道:“哪吒,你也一起。”

    “我?為什麼我也要去?”

    李靖當即怒目瞪了他一眼,哪吒這才乖乖低下頭去。

    刺耳的聲響終於停止了。

    高空的狂風掠入,門外的雲霧如同潮水一般撲麵而來。

    三個人並排站在大門口,卻沒有人邁開第一步。

    李靖與哪吒都蹙著眉頭看著清心,清心一手捂在胸前慌亂地站著,目光在兩人身上來回。

    一時間,三個人都僵住了。

    隨著雲霧漸漸散開,遠處已經顯現出了猴子還不到一片指甲大的身影。

    他正拄著金箍棒,歪著腦袋瞧著這三人。

    李靖反複地給清心使眼色,讓她往前走,然後清心卻一步都沒挪。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著,李靖都已經滿頭大汗,哪吒手中的火尖槍緊了又緊。

    “你們想在那邊站到什麼時候?”遠處傳來了猴子不滿的咆哮聲。

    李靖咬著牙壓低聲音吼道:“走啊,你不過去嗎?”

    “要不……還是下次再讓我來吧?”

    清心微微往後縮了縮,眼看著就要轉身逃跑了。

    哪吒連忙將她一把拽住。

    “你不能走!都答應的事情了,到這節骨眼走了算怎麼回事啊?”

    就這麼磨磨蹭蹭地,猴子都已經很不耐煩了,好一會。三人總算開始往前走,卻不是一開始計劃的那樣由清心打頭,而是變成了李靖走在最前頭,清心次之,哪吒落到最後。

    這對父子就這麼一前一後地押著。將清心往猴子的方向送。

    一路上,清心低著頭,走走停停,時不時悄悄地望向猴子,那目光中充滿了忐忑。

    猴子打著哈欠,遠遠地看著她。麵目表情。心裏琢磨著:“這個所謂的師妹,是不是又準備給自己添什麼亂了。”

    好一會,三個人才走到猴子麵前。而猴子早已經盤腿坐下,金箍棒歪歪斜斜地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李靖躬身拱手上前,輕聲道:“有勞大聖爺久候了。李靖罪該萬死。”

    “你也知道久了?”猴子慵懶地瞧著李靖,那臉色似乎有點難看了。

    李靖隻得幹笑著,又是躬身行禮。

    緊接著,他側身介紹道:“這位是陛下的禦使,代表的是陛下,也許……大聖爺也認識。”

    “認識。”猴子抬了抬下巴,瞧著清心悠悠歎道:“我的小師妹嘛,我怎麼能不認識呢?說吧。你們帶她來,算怎麼個意思?”

    李靖又是幹笑了起來,輕聲道:“清心禦使是天庭新晉的仙家。專門代表陛下處理涉外事務……這,往後大聖爺若有什麼事需要天庭幫忙的,可以找她。”

    清心鼓起勇氣正要開口,卻見猴子已經又將臉朝向了李靖,道:“別耍這種小手段行嗎?找一個小姑娘來頂缸?這算怎麼個意思?”

    “這是陛下的旨意。”

    “行吧行吧。”猴子擺了擺手道:“誰來管都行,反正我的事。辦了就行。”

    聽到這一句,李靖總算稍稍安下心來。

    話是這麼說。可猴子那臉卻依舊朝著李靖,看都沒看清心一眼。全然當清心不存在似的。

    清心看上去已經有些不悅了,不過也僅僅是抿著嘴唇,靜靜地站著,並未發作。

    猴子撓了撓臉對李靖說道:“這次來呢,就一件事,我要糧食。夠兩百萬人吃一年的糧食。現在就要,比較急。”

    “兩百萬人……”李靖頓時倒吸了一口涼氣,那目光稍稍斜向清心,道:“這……天庭一時間恐怕也拿不出這麼多的糧食啊。”

    猴子用金箍棒輕輕敲了敲李靖的肩,笑道:“怎麼弄糧食,這是你們的問題了。如果糧食實在不夠,你們要用蟠桃頂替,我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總之,要給我湊齊足夠兩百萬人一年的吃食。”

    李靖的目光小心翼翼地在猴子與清心之間來回,似乎在等著清心幫他解圍。然而,好一會,清心都沒有開口。

    無奈之下,李靖隻得幹咳兩聲道:“清心禦使,大聖爺說要糧食,您……有什麼意見嗎?”

    至此,猴子才斜過眼去看清心,一副玩味的神情。

    清心蹙著眉頭道:“要糧食,給就是了。”

    “啊?”此話一出,哪吒與李靖都大吃了一驚。

    感情這是請了個內應回來啊?

    猴子當即笑了出來,正要開口誇讚,卻沒想清心微微仰起頭,後麵又接了一句:“不過有條件。”

    聽到這兒,李靖和哪吒總算鬆了口氣。猴子則笑得更歡了,卻是不懷好意的那種笑。

    他跟天庭要東西,什麼時候輪到天庭和他討價還價了?這是想找抽嗎?

    還沒等猴子開口,隻聽清心朗聲道:“要糧食可以,我清心答應你,要多少都成。就算玉帝辦不到,我也有其他辦法可以辦到。但是有條件。”

    猴子拄著金箍棒緩緩站了起來,悠悠道:“什麼條件?”

    “你去華山把三聖母楊嬋救出來,還有,不準再往西了,乖乖回花果山成親去。這個條件,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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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0-7-27 00:30:22
第五百五十七章:詭異的談判

    說出這條件的時候,清心臉上的神情顯然是十分認真的。

    然而,旁聽者卻是另一番感受了。

    哪吒、李靖都是一臉的錯愕。至於猴子,那眉頭幹脆都已經蹙成了八字。

    空蕩蕩的地麵上站著的四個人,就這麼一下子,都僵住了。

    好一會,猴子緩緩地咧開嘴,看著清心,“咯咯”地笑了起來,笑得李靖的臉色刷的一下黑了,笑得一旁的哪吒已經有點看不下去了,隻得別過臉去假裝走神……

    “我說師妹啊,你這是怎麼個意思?老頭子都管不了我,你這當師妹的準備來管我的閑事是吧?”別過臉,猴子悠悠道:“李靖啊。”

    “李靖在。”李靖尷尬地笑了笑。

    “回去告訴玉帝,你們派的這個所謂的……禦使,我很不滿意,讓他看著辦。聽明白了嗎?”

    李靖無奈地看了清心一眼,拱手道:“聽明白了。”

    “你!”清心怒目瞪向李靖,那神情一陣恍惚,轉而望向猴子,倔強道:“如果你不答應我的條件,你就休想得到你要的糧食!”

    “是嗎?”猴子頓時笑得更歡了,指著清心道:“李靖,你剛剛說她代表玉帝,她說的這,是你家玉帝老兒的意思嗎?  ”

    李靖一麵猛地使眼色讓清心不要再說下去了,一麵對著猴子拱手道:“大聖爺,禦使隻是負責交涉,並非握有絕對的決定權。此事,恐怕還得稟報陛下之後才能定案。”

    聞言。清心那臉漲得通紅。

    猴子笑嘻嘻地走到她跟前。伸手觸碰她的臉頰。

    清心吃了一驚。臉上多了一絲緋紅的顏色,卻意外地隻是靜靜地站著,並沒有任何閃躲的動作。

    那種感覺,就好像她對猴子並沒有任何心理上的排斥,甚至早已習慣了猴子觸碰她的臉一般。

    “你還太嫩了,回去,問問你那兩個師傅,這種事情該怎麼處理。我想。他們都未必敢像你這麼跟我說話。我是斜月三星洞的弟子,至少曾經是,這是不變的事實。須菩提來了,隻要他肯認,我少不了還要給他行個師徒之禮。對於師兄們,我也是很敬重。至於你這師妹嘛……事不過三的道理你該懂的,師妹這個頭銜,沒辦法護你一輩子。”

    最後幾個字,猴子是一字一頓地說出來的,雙目瞪得渾圓。顯然是有些發狠了。

    那景象落到清心眼中,不知為何。鼻子一酸,眼眶微微地就紅了。

    說罷,猴子仰起頭,呵呵笑道:“李靖啊。”

    “李靖在。”李靖的目光不住地往清心身上瞥,連忙躬身拱手道:“大聖爺有何吩咐。”

    “別杵著了,我要糧食呢,很急。你該幹嘛幹嘛去吧。”

    “既然這樣,那李靖就先行告退了。”

    默默行了個禮,李靖往後退了幾步,轉身就走。

    哪吒連忙快步跟了上去。

    待兩人走出三丈距離,一回頭,才發現清心沒有跟上來,而是依舊呆呆地站在原地,咬著牙,望著猴子。

    當初李靖想的是請清心來負責對猴子的交涉,好歹是猴子師妹,怎麼都會給幾分薄麵才是。很顯然,他猜對了猴子的心思。

    方才如果換個人跟猴子說這種話,恐怕都已經身首異處了。

    可惜的是他猜對了猴子的心思,卻猜錯了清心的心思。

    讓猴子去救楊嬋,然後回花果山成親,不再往西,這……這算是什麼鬼條件啊?簡直荒謬!

    要是這猴子決定的事情是用區區一點糧食就可以改變的,天庭還用得著這麼怕他嗎?

    事到如今,李靖也不想再去追究事情的因由了,怪隻怪當初自己太草率,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猴子身上,竟全然沒想過先對清心進行一番調查,以至於鬧出了這種笑話。

    無奈歎了口氣,李靖扭頭加快腳步朝著南天門走去。

    轉眼之間,空蕩蕩的南天門外就隻剩下猴子與清心了。

    清心抿著唇,望著猴子,那心“嘭嘭嘭”地跳著,空蕩蕩的兩隻手已經在猛地冒汗,腦海中充斥著三世記憶裏的各種各樣的片段,心中的情緒更是五味雜陳。

    那種感覺,與剛剛李靖還站在這裏的時候相比似乎更強烈了。怕,卻又有點舍不得離開,隻是呆呆地站著。

    她甚至都有點搞不清楚,自己剛剛究竟幹了些什麼了。隻感覺自己的胸前壓了一塊巨石,都要透不過氣來了。

    猴子拄著金箍棒低頭剔著指甲,悠悠道:“你還站著幹什麼,還不滾?”

    忽然間,清心的腦海中忽然閃過了猴子從地府回來,對著風鈴掀桌子的一幕,鼻子一酸,眼淚不爭氣地滑落。

    這一幕看得猴子都呆住了,那手僵在半空,有些無語地歎道:“你沒事吧,這就哭了?那兩個家夥到底是有多溺愛你啊?這點挫折都受不了?南天門裏多少天將看著呢,你在這裏哭,會很沒麵子的。”

    此時,南天門內的將領正一個個伸長了腦袋看著。

    “她……好像哭了。他們幹嘛了?你聽得到他們說什麼了嗎?”

    “沒注意啊,這麼遠哪裏聽得到,得讀口型。”

    這一說,那些個將領都一個個睜大了眼睛看。哪吒也從人群中探出頭來了。

    好一會,清心才低下頭,伸手抹去淚珠,深深吸了口氣道:“我沒事,眼睛進沙子了……我知道我剛剛說的話很傻,但我是認真的,那也才是你現在最應該去做的。”

    “我剛剛說的話像開玩笑的嗎?”

    “我真不明白你,為什麼要西行,西行有什麼好處?”

    “那是我自己的事。用不著跟你解釋。”猴子漫不經心地伸手掏了掏耳朵。

    “老老實實去接楊嬋。老老實實回花果山。安安分分過日子,不行嗎?你還想楊嬋在華山等你多久?”

    “那也是我自己的事。”猴子漫不經心伸手撓了撓臉。

    “佛祖不會再對你出手的,他修的是佛,隻要你安分守己,他沒有理由對你出手。”

    “嘿,我再說一次,我的事,輪不到你過問。”猴子漫不經心地拄著金箍棒左右搖晃。

    “你究竟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猴子麵無表情地望向清心。悠悠道:“很明顯,沒有。不是看在老頭子的份上,就你這麼煩人,剛剛我已經一棍子敲死了。奉勸你還是見好就收的好。”

    一時間,場麵又僵住了。

    遠處的哪吒伸長了腦袋,可惜清心背對著他,他隻能讀到猴子在說什麼,越讀越糊塗。

    “我就最後說一句,以後都不會再提了。”

    “說吧。”

    “如果你是想去找佛祖複仇,根本就沒有這個必要。除了一個風鈴。其他的所有死去的人,都還在這天地間存在著。你應該學會珍惜身邊的。而不是等到失去了再後悔,永遠都活在過去。”

    “這些不用你教我。反正我和如來的賬是一定要算的,退一萬步說,就算我不複仇,也不可能由著他在那裏一直盯著,等著我什麼時候行差踏錯了再給我壓回山下去。”

    “可是……”

    “你不是說最後一句了嗎?講點信用行不?”猴子麵無表情地說道。

    兩人四目交對著。

    猴子的眉頭微微蹙著,一臉的不耐煩。

    清心的雙眉微微舒展,微微發紅的眼眶中帶著一點慌亂。

    好一會,清心終究是呆呆地點了點頭。

    猴子閉上雙目,撐著金箍棒悠然地搖晃著,喃喃自語道:“除了風鈴……哼,好一個除了……就光她一個人的事,我就不可能就這麼算了。就算殺不死如來,我也要將他永世囚禁,不死不休。有點自知之明好嗎?這事兒,別說是你了,老頭子親自找我說都沒用。當初我離開斜月三星洞,就是因為他向我隱瞞了雀兒的事情,讓我識破他別有居心。”

    就這麼等了好一會,猴子發現清心還沒走,半睜開一隻眼問道:“還不走?”

    就這一眼,猴子的眉頭便不由得又是蹙了起來。

    他看到清心一邊抹著眼淚,一邊笑。

    這一幕看得猴子一臉的錯愕。

    這家夥有病吧?剛剛莫名其妙地哭,現在又莫名其妙地笑?這……太溺愛一般隻聽說會寵壞脾氣,還沒聽說能連腦子一起寵壞的呀……莫非那兩個老家夥水平不一般?

    猴子無語地搖頭,問道:“你這是幹嘛?”

    “你……都沒忘記。”清心一邊抹著淚,一邊笑著。

    “忘記啥?”

    “沒有,我……我猜風鈴,還有雀兒知道了,一定會很開心吧。”

    “她們開不開心關你鳥事?”

    清心收了收神,淡淡道:“我走了。”

    猴子挑著眉頭看著她。

    眨巴著眼睛,好一會,清心才轉身,緩緩地朝著南天門走去。

    瞧著清心背影,猴子摸著下巴不由得疑惑了起來。他似乎……“聞到”了某種熟悉的味道。

    仰著頭,他開始細細地思索了起來,可惜半天都沒想出個所以然來。等他再去看時,清心早已進了南天門。

    南天門外空蕩蕩的,又是隻剩下他一個人了。

    ……

    跨入南天門,清心看到雀兒正在那通道內靜靜地等著她。

    默默地點了點頭,清心與雀兒擦肩而過。

    雀兒轉身跟了上來。

    “沒跟他說嗎?”

    “沒有。”清心微微搖了搖頭,恬靜地笑了笑,歎道:“剛剛忽然有一種感覺,雀兒和風鈴……徹底取代了我。連我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誰了。真的好亂啊。那兩個丫頭……太衝動了,怎麼可以在那種場合,開那樣奇怪的條件。我的名聲算是徹底毀了。”

    說這話的時候,清心呆呆地走著,掩著唇,流著淚,笑著。

    那是掩都掩不住的笑,仿佛迫不及待盛開的花朵。

    雀兒默默地走在她的身旁。

    過道圍欄兩端的天兵都有意無意地朝她們望了過來。

    眨巴著泛著淚光的眼,清心抽了抽鼻子,微笑著說道:“愛情這種東西,真的會讓人變得很傻,很笨,我這輩子……都不想碰了。不過……八百年了,他一直都記著,從頭到尾都沒忘……”

    漸漸地,雀兒看到清心臉上的笑,變成了甜甜的,淚光中甚至洋溢著一種幸福的神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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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八章:惡化

    柔和的光芒照耀著巍巍宮闕,成群的天兵列隊走過,旗幟飛揚。

    一片花瓣飄落,泛起漣漪。幾條錦鯉在清澈見底的魚塘中緩緩遊弋著。

    禦書房中,一位仙家雙手奉上了一份奏折。李靖伸手接過,轉呈到龍案前。玉帝將那奏折拿在手中,隨手翻了翻,微微蹙了眉。

    一旁的李靖微微躬著身子,靜靜地望著玉帝。

    翻著手中的奏折,玉帝隨口說道:“那個清心,真的不堪再用了?”

    “臣以為,還是不用為妙。即便要再讓她執掌與那猴子相關的事務,最好也先將與她相關的事情通通調查一遍。畢竟……她今天的表現實在離奇,若傳出去,恐怕會成三界笑柄。”

    “就算成了笑柄,笑的也不會是天庭。區區一個禦使算得了什麼?她首先是老君和須菩提祖師的弟子。也許還有許多我們不知道的事情吧。有她在,有個好處,即便那妖猴不買賬,也有老君和須菩提祖師在背後撐著她。就好比今天,她敢直接與那猴頭開條件,說明即便不通過朕,她也有把握履行諾言。這樣的臣子,難得,難得。”

    “陛下說的是。”李靖微微躬身道。

    好一會,玉帝微微仰起頭,那眼睛眯成了一條縫。捋著長須,他將合上奏折,伸手遞給了李靖。

    李靖連忙雙手接過,拿在手上細細翻看,輕聲歎道:“陛下,若如此說。那些個糧食。該是給烏雞國準備的了?”

    “該是了。”玉帝微微點了點頭。望向送來奏折的仙家,道:“這烏雞國動亂至今已有些許時日,可曾探訪過,其中可有外力介入?”

    “陛下所指?”

    “天神、妖怪、道家、佛門。”

    那仙家躬身拱手道:“啟稟陛下,我天庭各司均未介入。至於妖怪,那烏雞國所處,也並非妖軍勢力範圍。尋常日子裏,每半月。巡天府便派人巡視一周,並未接獲任何有關佛門弟子、道家直係在此地活動之記錄。此次動亂,乃因國王政令而起,自然演變而來。”

    玉帝抿著唇細細思索了一番,道:“兩百萬人的口糧,著實多了些,但也並非不可得,隻是勞師動眾了些罷了,不太好看。不過,既然是自然演變而來的動亂。按理天庭便不該介入。天災猶可恕,是**。就更應該有個結果,予世人以警戒。如此橫加幹涉,著實不妥。先前幾個蟠桃,一柄兵器,說到底,不過是顏麵問題,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這糧食一賜下,可就波及甚廣了。”

    說罷,玉帝長長一歎,緊閉雙目,靠坐在龍椅上。

    那手指放在龍案邊上有節奏地拍打著,似乎在細細西索著什麼。

    好一會,李靖躬身拱手道:“陛下的意思是……拒絕那妖猴的請求?”

    玉帝擺了擺手,半眯著眼睛道:“他親自來到南天門外,若就此拒絕,那妖猴豈肯善罷甘休。一直以來,怕的不就是這個嗎?”

    “那陛下的意思是……”

    禦書房中的兩人,都微微睜大了眼睛,望著玉帝。

    稍稍猶豫了一下,玉帝伸出一指,道:“取一個折中方案。吃食可以給,但,不能隨意給。”

    李靖微微蹙起眉頭望著玉帝,似乎有些聽不懂。

    見狀,玉帝幹咳兩聲道:“這兩百萬人的口糧,肯定是虛報了。即便是鼎盛時期,烏雞國,也未必有兩百萬人口,何況如今已動亂五年之久?便不說那些個餓死戰死的,光逃荒者,何其多也。若真按那妖猴的意思,下賜兩百萬人的口糧,屆時,便不是助烏雞國度過難關了,極可能是在南瞻部洲上憑空崛起一個大帝國,危及鄰國,擾亂凡間。故而,即使拋開取得糧食之難易,無論如何,這糧食都是給不得的。”

    微微頓了頓,玉帝又接著說道:“退一步來說,這天上掉下糧食來,也不符合我天庭的治世之道,長此以往,必成禍患。烏雞國饑荒天庭下賜糧食,其他地方饑荒……天庭是不是也要管一管呢?若是不管,往後還有誰祭拜天地?”

    “所以,取一個折中方案,吃食可以給,但一來不給多,二來……不勞者,不得食。那烏雞國地處平原,土地肥沃,湖泊、河流、林地眾多。可先命福星將烏雞國人的福祿改一改,再往河流湖泊中放些魚,往綠林中放些牲畜,再許一個好年景,如此一來,萬物滋長,烏雞國人的口糧問題,也就解決得差不多了。”

    說到這兒,玉帝輕輕將手拍在龍案上,道:“愛卿以為,如何?”

    李靖微微一愣,拱手感歎道:“陛下英明。若真如此辦,一來,天庭不失體麵,二來,也不至於違背原本的治世之道,留下話柄。隻是……”

    “隻是什麼?”

    “隻是那妖猴還在南天門外,不知肯答應否……”

    “不是還有個清心嗎?”玉帝輕聲道。

    “清心?”李靖頓時麵露尷尬之色,幹笑道:“陛下也知道,她剛剛……”

    “試一試,剛剛是剛剛,現在是現在。”玉帝捋著長須道:“將事情與她說說,實在不行了,再另行他法。畢竟她是老君和須菩提祖師的弟子,既然已經將她入了仙籍,再撤,便不是那麼說得過去了。”

    “諾!”李靖微微躬身,退出了門外。

    ……

    此時,天上一天,地上一年,猴子上天雖說隻是一會,但在凡間,卻已經度過了整整半個月的光陰。

    猴子離開的次日一早,卷簾便告別了玄奘一行返回王都繼續做著那些個救火的事情了。毫無疑問地,依舊是焦頭爛額。

    此時此刻,對於他來說猴子承諾的糧食已經是最後的救命稻草了。

    而告別了卷簾之後,玄奘便收拾好行裝與其他人一同朝著王都的方向行進。

    原本玄奘以為靠近王都的地方應該會好一些,然而,他錯了。像先前那樣的空村確實沒有再出現,但越靠近王都,人越多,情況卻越惡劣。他們甚至看到了人吃人的場景,其慘狀,便是用人間地獄來形容也不為過。

    多年的動亂,對這個國家造成的傷害早已經深入到每一個角落裏了。

    玄奘一路講經,收服災民,將僅有的食物重新分配,告訴他們,要帶他們到王都取糧食。

    很顯然,這個承諾比什麼都有效。

    由於有了原本小鎮上居民的支持,玄奘的說服力驟增。短短半個月的時間,走到王都時,跟在玄奘身旁的災民浩浩蕩蕩的,竟有萬人之多。

    有流離失所的農民,有落魄的商戶,甚至還有部分放下武器的叛軍也跟了過來,這些人唯一的共性,便是食不果腹,衣不遮體,已經到了要以樹葉充饑的地步。

    入城之日,卷簾帶著文武百官親自來接,那場麵可謂浩大。

    一時間,無論是外來的災民還是原本王都裏的居民,似乎都相信這動亂的日子即將終結了。然而,由於猴子的糧食還沒到,卷簾又幹了一件蠢事。他從原本已經十分緊張的軍糧中擠出一部分來分發給災民,算是一種安撫。這糧食不發還好,一發,那當真是不可收拾了。

    消息很快瘋傳開去,全國的流民都開始往王都湧,短短幾日的時間,整個王都大街小巷已經擠滿了災民,而烏雞國國庫裏的糧食早已經捉襟見肘,根本不可能喂飽他們的肚子。

    民以食為天,先到的災民分到了糧食,後到的災民沒有分到,這他們哪裏肯?

    一時間,整個王都亂成了一團。餓著肚子的災民開始滋事,甚至一部分原本就是叛軍的災民重新拿起了武器開始搶奪其他災民手中僅有的食物。

    無奈之下,卷簾手下的部隊隻好出麵維持秩序。如此一來,又是一番衝突,王都血流成河,死者上千。

    這一鬧,就連原本支持卷簾的,僅有的部隊也是怨聲載道。

    麵對這爛攤子,卷簾的頭皮都快抓破了,卻一點辦法也沒有,隻能靠著原本的威信勉強維持著局麵,同時祈求猴子能早點找到糧食,早點回來。

    對此,玄奘也隻能是四處奔走,設法安撫災民罷了。

    而與此同時,猴子還在南天門外靜靜地等著,全然不知道烏雞國的情況已經惡化到了如此地步。畢竟無論是卷簾還是玄奘,乃至於天蓬,都知道烏雞國的口糧不比幾個蟠桃,不是天庭隨便就能拿得出來的,猴子不能催,催了要出事。

    ……

    兜率宮的庭院裏,清心與雀兒靜靜地對坐著,李靖扶著劍柄就站在石桌的對麵,卻並未坐下。

    清心眨巴著眼睛,低頭注視著空無一物的桌麵道:“為什麼還要我去?你都看到了……我,做不來。”

    李靖輕聲道:“那猴子性格乖張……你畢竟是他師妹,即便真惹著他,至少不至於隨便動棍子。況且,此事換了其他人去提,他必定不會同意。而你去,至少還有些許希望。所以,陛下的意思是,禦使的任命,依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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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五十九章:最後通牒

   轟鳴聲中,南天門又一次打開了。

    雲霧飄蕩。

    猴子抬眼望去,那門內站著的,依舊是李靖、哪吒、清心,不禁蹙起了眉頭。

    李靖悄悄對著清心使了個眼色。

    清心微微點頭,邁開腳步,緩緩朝著猴子走去。

    那身後,李靖父子緊緊地跟著。

    猴子歪歪斜斜地拄著金箍棒,遠遠地哼笑道:“我不是說了不要這個禦使嗎?李天王這是年紀大了,耳朵不好使還是怎麼著?”

    李靖尷尬地笑了笑。

    一路走到猴子跟前,三人停下了腳步。李靖與哪吒都躬身拱手行禮,唯獨清心幹站著,目光飄忽,那手無論放在哪裏,感覺似乎都有些不對。

    猴子瞧著三人悠悠歎道:“怎麼,都啞巴了不成?”

    清心微微低頭,幹咳了兩聲道:“讓我繼續當禦使,這是師傅的意思。如果你有意見,可以找他說去。”

    “你這是拿老頭子壓我啊?”猴子一愣,擺了擺手道:“得,不跟你計較這些,我的糧食呢?還有,別再跟我提你的那些個要求了。我來這裏,是來要東西,不是來講價的。”

    李靖悄悄對著清心點了點頭。

    見狀,清心深深吸了口氣道:“吃食會給,但恐怕不能按照你要的那個數,而且給的方式,也不能按照你要的來。希望你能理解,天庭,也有天庭的難處。”

    猴子緩緩仰起頭,瞧了瞧李靖。又瞧了瞧清心道:“那你們打算怎麼辦?說來聽聽。”

    這一問。清心又是朝李靖望了過去。這次李靖幹脆後退了一步。

    無奈之下,清心隻得硬著頭皮道:“陛下的意思,是不能直接給糧食。這樣有違天庭的治世規則。原本的計劃,既然是人禍,就任其發展,隻當給凡人一個教訓。不過既然你提出來了,也不想駁了你的麵子。救災可以,但不能按照你說的那樣做。”

    猴子點了點頭道:“接著說。接著說。”

    “陛下的意思是,若直接賜糧,必定會給世人一個不勞而獲的念想,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誰也說不清。所以,可以通過其他方式緩解災情。”

    “怎麼個方式?”

    “通過在林間放一些牲畜,在池塘、河流、湖泊中放一些魚……”

    猴子的眉頭不禁蹙成了八字:“你的意思是,玉帝準備派個十萬大軍去幫我做這件事?”

    清心眨巴著眼睛道:“總之辦法是有的,災情肯定可以緩解,但要做到你說的那樣讓整個烏雞國的人不愁吃喝。恐怕不行。”

    猴子略略思索了一下,答道:“如果到時候吃食不夠怎麼辦?”

    “不夠是肯定不夠的。基本上,也就是保證不要出現大麵積的饑荒。現在時間不多了,你要的是一年的吃食,再拖下去,一來二往的,凡間恐怕都已經是一年之後了。如果你還擔心,我可以當人質陪你走一趟。”

    “你?當人質?”

    清心微微點了點頭,有些忐忑地望著猴子。

    一時間,兩個人四目交對。

    許久,猴子“噗哧”一下笑了出來:“謝謝你的提醒,不過,算了吧,人質我還是要李天王的好。”

    說著,猴子已經走到了李靖身旁,一隻手搭到李靖肩上。

    頓時,李靖一個激靈,冷汗都下來了。

    猴子笑嘻嘻地說道:“這天庭有時候也挺悶的,不如跟我到凡間走一遭如何?”

    “大……大聖爺,末將天庭還有要事要……”

    “要事?你的意思是說,我的事是閑事咯?”

    李靖一驚,連忙搖頭擺手道:“不,不!大聖爺,末將絕無此意!隻是……”

    “隻是不賞臉?”瞧著李靖,猴子的雙目緩緩眯成了一條縫。

    瞬間,李靖的心咯噔一下,連忙擦了擦汗,正色道:“末將明白了,末將這就跟大聖爺一起下凡!”

    “這就對了。”猴子笑嘻嘻地拍了拍李靖的背,示威一般瞧了清心一眼,拉著李靖就往南天門的方向走。

    清心的眉頭蹙得緊緊的,那牙都要咬碎了。

    她實在想不通,這猴子有什麼好的,為什麼雀兒和風鈴就都喜歡上了呢?不隻喜歡上了,還是那種不管不顧的喜歡,到頭來連自己的命都搭上了,居然還無怨無悔……

    她真的很想離這猴子遠遠地,最好永遠都不要見麵,最好壓根就沒有那樣一件往事,可偏偏有兩世的記憶壓在前頭。

    那種感覺就潛藏在自己的血液裏,滲入了骨髓,討厭也好,排斥也罷,無論如何都無法擺脫。也許……這就是真正的愛情吧,並不因為他哪裏好,沒有任何的利益參雜其中,僅僅是最單純的一種感覺,卻讓人念念不忘。

    若是往常遇到這樣的事,她免不了要笑話對方一番。在修仙者的眼中,愛情,這壓根就是不務正業的行為。

    可現在她連笑都笑不出來了,因為她忽然感覺自己本身就是一個笑話。因為一段本不屬於自己,或者說因為一段來自前世的記憶而去喜歡,那是多麼荒謬的一種感覺啊。

    隱隱地,她都有點討厭自己了。

    到南天門的門口,李靖便下令準備,很快,那些個修為較高的先頭部隊就準備妥當開拔了。

    望著騰空而去的南天門眾將與猴子,清心猶豫了許久許久,最終還是跟了上去。

    此時,就在沒有人注意的遠處,雲霧之中,須菩提正靜靜地看著。許久,他淡淡歎了口氣,轉身,離去。

    ……

    此時,距離猴子離開烏雞國已經過去了一個月的時間。

    整個災情比起先前,顯然是惡化了。

    然而。卷簾麵臨的危機早已不僅僅是災情惡化那麼簡單。

    大量難民入城將整個都城都變得好像難民營一般。城中由於食物短缺引起的接連不斷的械鬥讓原本就已經怨聲載道的部隊疲於奔命。

    在最初。雖說全國各地都爆發的大規模的起義。長達數年的動亂又導致饑荒的產生,但在都城各種問題看上去還在可控的範圍。一方麵卷簾在都城的威信明顯要比其他地方要高,各種政令落實情況也相對好一些。另一方麵,都城就在他的眼皮底下,稍微有個什麼風吹草動,他立即就知道。

    好歹是太乙金仙境的人了,這點事情還是難不倒他的。

    所以,雖說整個國家早已瀕臨崩潰。但都城的情況還是要相對好很多,各種矛盾雖然不斷積累,卻也還沒到達爆發的臨界點。

    這些人,可以說是卷簾最後的支持者了。

    然而,現在局勢變了。

    大量難民的入城,械鬥的不斷發生,任何一個都城的居民隻要天一亮,打開門去就能聞到濃濃的腐臭味,滿大街躺著的都是難民,甚至屍體。

    而隨著難民逐漸增多。卷簾原本有限的控製力越發顯得薄弱了。各種入室搶奪事件不絕於耳,整個都城都變得好像一座難民營一般。卷簾的支持度極速下降。

    很快。朝廷的政局發生了變化。

    最先發難的是駐守南門的左軍。

    由於國庫裏的糧食已經所剩無幾,卷簾不得不下令減少軍糧的配額。結果,吃不飽的士兵嘩變了,迫於壓力,將領帶著士兵劫掠了一座糧倉,帶著僅有的一點糧食撤出城外,宣布不再服從國王的命令。

    這一著,著實給卷簾出了一個不小的難題。

    首先,這是自下而上發起的兵變,並不是你擒賊先擒王就能解決的。其次,這件事應該怎麼處理?

    如果卷簾直接發兵征討,他手上還有多少部隊可以調用?南門守軍嘩變,剩下的兵力原本就已經捉襟見肘,如果再抽調,根本就無法控製城中混亂的局勢。

    如果不管,那麼其他部隊也很快有樣學樣。最重要的是卷簾已經開了個壞頭,那就是克扣軍隊的軍糧。如此一來,所有人都看著。如果南門守軍嘩變的事情不了了之,那他們不拿著僅有的糧食跑,還等什麼?

    為此,玄奘不得不硬著頭皮前往軍營試圖靠著三寸不爛之舌說服嘩變的士兵。

    不過,傳經講道這種事,餓著肚子誰聽你講?來回折騰幾次,收效甚微,玄奘也隻得放棄了。

    很快,其他部隊也宣布不再服從卷簾的命令,全部撤出了城外。一時間,沒有了朝廷的軍力,整座城中再無秩序可言,甚至連那些個朝臣也不得不拖家帶口地賴在王宮裏。

    也不知道是哪裏傳出來的謠言,說烏雞國之所以沒有糧食,是因為所有的糧食全部堆在了王宮裏。這謠言聽著就離奇,然而,更離奇的是走投無路的難民們居然就信了。

    他們集結起來變成了叛軍,將王宮團團圍住,日夜喊話,給卷簾三天時間,要卷簾將糧食送出去分給難民,不然就強攻,王宮裏的人一個都別想活。

    此時此刻,卷簾覺得簡直天昏地暗,欲哭無淚。

    連他的活動範圍都隻剩下王宮了,走到這一步,除了祈求猴子早點送來糧食,他還能做什麼呢?

    這三天,卷簾過得渾渾噩噩地,無論走到哪裏,都好像丟了魂一般不斷唉聲歎氣。偶然有人喊他,一開口,第一句話必是:“是不是糧食來了,是不是糧食來了?”

    到了那第三天的清晨,衣裳襤褸的叛軍早早地在王宮外門集結,準備強攻。

    卷簾站在城樓上望著下方隊列稀鬆的叛軍沉默了許久許久,輕聲道:“元帥啊,卷簾總算明白了。治國,不是空憑一腔熱血啊。”

    說著,他淡淡笑了笑,道:“一會你帶著玄奘法師走吧,卷簾自知罪孽深重,也是時候贖罪了。能看到你安然無恙,卷簾已經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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