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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布衣祺]空顏(全文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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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3 22:27:53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 x 5
本帖最後由 發表回覆 於 2014-12-25 16:59 編輯

空顏 作者:布衣祺

十年前詭異的預言,十年後,成為了李安然無法逃脫的劫數。
一雙翻雲覆雨手,讓他的世界地陷天塌。
絕殺。反絕殺。
人世虛空,但誰能逃得出其中悲歡離合的色相。所有刻骨銘心的經歷,唯有,去愛它。
有江湖的傳奇,家庭的瑣細。男男女女,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悲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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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3 22:28:10 |只看該作者
楔子一  詭異的預言

  「一夕死,天下殺。血如殘霞。」這是十年來流傳天下的預言。

  十年前,菲虹山莊正值鼎盛,莊主李長虹給自己唯一的女兒李若萱過三歲生日,大宴賓客。時至午夜,笑語喧嘩,廳堂裡明亮如晝,卻在突然間,燈火齊滅,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明與暗突然的轉換是一種無形的壓迫。眾人都像是被攝住了心神一樣,彷彿一下子從光華燦爛的人間跌入了無邊地獄。

  死寂,透露著說不出的詭異。據說人極度驚恐的時候發不出一丁點的聲音。

  然後,在漫無邊際的黑暗中突然亮起了一盞搖曳燭光,飄忽閃爍,像小舟在波濤洶湧的大海上浮起沉沒。

  燭火昏黃,一個黑衣人拖著曳地的長袍舒緩地走來,臉上是一張俊美無匹的青銅面具,帶著魅惑的微笑。

  他一手拿著一枝潔白碩大的牡丹花,一手托著燭火,光影明滅。

  他的聲音有一點懶洋洋的清冷,悠緩但清晰,他只說了十個字,「一夕死,天下殺。血如殘霞。」

  說完他的人在眾目睽睽之下突然消失。廳堂裡復又燈火通明,若不是濃郁的花香在提示著剛才的現實,幾乎所有人會以為自己剛剛做了個終身難忘的噩夢。

  「一夕死,天下殺。血如殘霞。」不知道這是在詛咒菲虹山莊的莊主李長虹,還是在詛咒大小姐李若萱。

  總之,從此以後,那句讖語似乎成了菲虹山莊的宿命。跟隨李長虹的生死兄弟相繼去世,而大小姐李若萱也長成了一個才智平庸卻刁蠻任性惹是生非讓人頭痛的女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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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3 22:28:23 |只看該作者
楔子二 李安然的野馬蘭花

  李安然一夜成名,而且名揚天下。

  那一天,連鄉野中從不問世事的修鞋老伯,兩鬢都已斑白,卻像突然發了財一樣,興致勃勃向周圍人大聲談論,「想這一世英雄的李長虹,創下菲虹山莊這麼大的產業,卻也莫名其妙惹來了一句可怕的咒語。賠上個刁蠻任性,不知死期將至卻只是胡鬧亂事的女兒也就算了!可這二十多年後突然冒出一個兒子,還這麼張揚,弄得天下皆知,讓誰都知道菲虹山莊多了一個少主人李安然,把年輕的兒子推到風口浪尖上做陪葬,真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我看那李安然八成不是他的親兒子!」

  眾人一致附和。

  李安然側目,牽著馬靜靜地聽著,淡淡笑。

  如若,自己真的不是李長虹的親生兒子倒也好了,偏偏的,他是。他是菲虹山莊注定的陪葬品。

  他不曾怕。但是曾困惑。記得還是很小的時候,孟伯伯就對他說,「你必須是最優秀的,否則,就得死!」

  那時候他不懂,優秀和死會有什麼必然的聯繫。現在他懂了。

  一個被認定要做陪葬的人,除非最優秀,否則就得死。

  可他別無選擇。他是李長虹的兒子,他要一步步走近那個叫菲虹山莊的地方。他要回家。

  何日歸家洗客袍。銀字笙調,心字香燒。家永遠應該是很溫馨的去處,即便菲虹山莊是世人眼中最可怕最凶險的所在,可那也是他的家。

  只是回家而已,無論是陪葬還是救贖,他都可以舉重若輕,輕若無痕。

  前面五里外,便是菲虹山莊的地界。馬上要到家了,他的爹爹,他的妹妹,在家等著他。

  少有人跡的古道上,到處是山野黃昏獨有的氣息,馬兒也有幾分慵懶,親暱地垂首在李安然胸前廝磨,一抹野馬蘭花紫色的倩影被輕盈地晃過。

  那幾支開放的馬蘭花,是他下午在路上撿的。不知是誰家的大車慌了神,一時走錯了路,路邊野地上的馬蘭被橫碾過去,滿地凌亂狼藉,李安然憐惜,將斷莖的花採了來,一路上便晃動著悅目的紫色。

  荒野畢竟寥落,不遠處有一棵枝椏橫出的樹,在夕陽的光影中,是很茂美、放肆的姿態。

  李安然停步,望著那樹,心無端的輕輕地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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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3 22:28:4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幸福的女孩

  李安然剛一進入菲虹山莊,就遭遇了他年僅十三歲,卻很早就名揚天下的妹妹。

  李若萱在江湖上有一個如雷貫耳的名號,混世魔王。

  這丫頭資質平平,極其厭惡讀書習武,七歲的時候就趕走了三位教師,現在被她趕走的已累計有二十位,以至於一年多來,沒人敢去教她。

  這還不算,她十歲的時候,就燒了兩間酒樓,從此砸的場子無數。十二歲的時候,騎著小馬在街上跑,如入無人之境,路人紛紛躲閃,避之如洪水猛獸,李長虹根本管不了她。不知死期將至,卻一味胡鬧亂事,倒也是很經典的評價。

  那天午後下了一場好暴的雨,李安然躲在一家叫做玉春樓的酒樓上避雨,四週一片嘈雜。鄰桌的幾個客人大聲地催要西瓜,店主正點頭哈腰地道歉,樓下便響起一聲嬌喝,「喜子!喜子快下來!」

  店主一下子緊張起來,慌亂得不知如何是好,一個華貴秀氣的小姑娘闖了上來,抓住店主就問,「喜子呢!快叫她出來跟我去看病!」

  那天李若萱穿著件粉紅金絲邊外衣,梳著兩根烏黑油亮的長辮子,漂亮的白褲子上濺滿了泥點。她問了話理也不理,一頭鑽進廚房尋喜子,很快就衝出來,一腳踢翻店小二手裡的一盤花生米,紅嘟嘟地滾了一地。

  李若萱氣著叫道,「喜子爹!你光顧自己掙錢娶小老婆!喜子病還沒好,你怎麼不讓她休息!還讓她冒雨去買瓜,你自己怎麼不去!」

  她說完,推了一把店主,雄赳赳氣昂昂地一把掀翻了要瓜人的桌子!指著那群人的鼻子叫罵道,「你們吃什麼狗屁西瓜!累壞了我的朋友,你們賠得起嗎!都給我滾!」

  那群人很是知道她大小姐的厲害,紛紛狼狽逃走。李若萱如同一個威風的山大王,惡狠狠地環視了一周,其他桌的客人紛紛動身告辭。李若萱哼笑一聲,大砸出手,乒乒乓乓,桌椅餐具一應落地,還一邊砸一邊很潑辣地罵道,「我讓你掙錢!讓你掙錢!砸平了樓再一把火燒光,看你拿什麼掙錢!」

  李安然看著她那架勢,忍不住就笑了。

  李若萱突然發現有一個人竟然沒走,還坐那裡看著她笑,不由怒向膽邊生,衝上去一拳打向李安然,李安然一側身,若萱撲了個空,頭直著向欄杆上撞去,李安然順手一操,抓住了李若萱後背的衣服。

  李若萱惱羞成怒,轉頭撲向李安然亂打亂咬,李安然三下五除二將她反手按在桌子上。

  店主忙跑過來,又是作揖又是賠笑道,「這位爺,您寬宏大量,我們大小姐年輕不懂事,您高抬貴手!高抬貴手!千萬別傷了大小姐,以後您光臨玉春樓,我們絕不要錢!」

  李安然笑著鬆開若萱。若萱揉著手腕,恨恨地瞪著他,偏巧這時喜子抱著個大西瓜回來了,李若萱三兩步衝上去,奪過西瓜恨恨地摔在欄杆上,頓時瓜汁四溢,喜子嚇得呆了。

  李若萱指著李安然盛氣凌人道,「你等著,看我饒得了你!」說著一把拉著喜子衝下樓去。

  兄妹倆第一次相見,就這樣不歡而散。最直接的後果,就是相認的時候,李若萱直接發起脾氣,死活不肯叫哥哥。

  她小牛犢一樣興高采烈地衝出來,見是李安然,頓時跳著腳指著李安然對後面跟出來的李長虹大叫,「爹!今天下午就是他欺負我的!」

  李長虹見了兒子,歡喜激動,見李安然跪地行禮,忙熱情慇勤地扶起,李若萱受了冷遇,在一旁跺腳不滿道,「爹!」

  李長虹轉頭呵斥道,「快喚哥哥!」

  李若萱背過身,叉腰仰頭道,「我才不叫他,他才不是我哥哥!」

  李長虹瞪了她一眼,一把拉過她來,命令道,「叫哥哥!」

  李若萱被父親拉了一個大趔趄,當下委屈地撇撇嘴,頂嘴道,「哼!憑什麼!他剛來你就偏向他!你偏心!他來了,你馬上就不疼我了!」說完便哭,弄得李長虹望著李安然,一臉無奈。

  李安然笑道,「若萱啊,俗話說不打不相識,有了下午的事,說明咱兄妹緣分深,來,哥哥給你賠禮,我這兒有從江南買來的飛天觀音,十多個呢,放起來特別好看,都送給你做見面禮好不好?」

  李若萱一聽飛天觀音,頓時止住哭,大眼睛嘰裡咕嚕地望著李安然,不客氣地伸手道,「拿來我先看看!」

  李安然解下包裹,拿出飛天觀音給她。李若萱接過去一看,滿臉放光,抑不住興奮道,「那麼多,都給我嗎?」

  李安然點頭,李若萱差點就開心地撲過去抱住他,都沖了幾步,但似乎想起來剛才正生氣,中途停住,遲疑了半晌,昂著頭叉腰道,「飛天觀音都給我,還有,你要答應我,你以後都陪我玩,我就原諒你!」

  她說這話的時候,嬌憨中夾著種無賴。李安然笑,伸手撫著她的頭道,「好!」

  李若萱轉怒為喜,一下子有說有笑,拋開李長虹,親暱地拉著李安然的手就往廳堂裡走,一邊道,「哥哥,今天都怪那個喜子他爹!喜子的娘剛死不久,他就新娶了一個!喜子前些日子中了風寒,燒得人都迷糊了,可還沒休息兩天,就逼著她去廚房幫忙,還讓她冒雨去買瓜,真是太可惡了!你說是不是?」

  李安然稱是,李若萱伸過手讓李安然看,委屈地撅嘴道,「哥哥,你看,你的手勁真大,腕子被你抓了一下,到現在還疼呢!」

  李安然為她揉了揉,笑道,「那你以後可別在我面前淘氣了。」

  那夜李若萱開心地放了半宿煙花,飛天觀音名不虛傳,在夜空中美不勝收,吸引了遠遠近近的人來觀看。李若萱出足了風頭,拍著手歡跳著往李安然懷裡撲,小小女孩子,就是這樣容易被收買。

  李安然回家的第二天,拜見了父親麾下兩位幫忙主持大局的叔叔。二叔宋清風四十五歲,穩重高大,笑起來慈眉善目,嚴肅時唇角略下垂,頗具威儀;三叔陳敬,四十三歲,白淨面皮,很高很俊,又有一把美髯鬚。李安然恭恭敬敬行禮敬茶,二人對李安然大大誇讚了一番,恭賀李長虹喜找回了失散多年的兒子,氣氛頗為融洽。

  一晃就是一個時辰,李安然從廳堂出來,李若萱正探頭探腦等得頗為焦急。一看見他,就衝上來拉著他的胳膊向外走,說道,「哥哥,走,我帶你玩去!」

  李若萱像小鳥一樣拉著哥哥跑得飛快,嘴上道,「爹爹真是的!和那幫老頭子們有什麼話說!一進去就是一個多時辰,等得我快要急死了!」

  他們走的是側門,門口停著兩匹大馬,李若萱歡聲道,「哥哥!你跟緊我,快點,別被我甩掉啊!」

  李若萱眉開眼笑,不由分說揚鞭催馬,一陣風似的衝向前去。快馬疾馳了一炷香的功夫,路旁的高大樹木逐漸消失,視野開闊起來,一大片綠油油的原野展露眼前,兩道丘陵的曲線平緩柔和,綿延到遠方。

  李若萱勒住馬,臉紅撲撲的,風吹起衣發,頗為英姿颯爽。她正跑得起勁,昂著頭驕傲地對李安然道,「哥哥!乾脆我們賽馬吧!看看誰跑得快!輸了的要翻一百個跟頭!」

  李安然剛勒住馬,來不及答話,李若萱已經不管三七二十一,不問他答應不答應,早就拍馬衝出了五百米遠。

  李安然策馬追去。騎術是李若萱最為自負的技藝,她愛逞強,自然想在哥哥面前大大炫耀一番,不想李安然很快在自己身邊風也似的超了過去,李若萱心下大急,不停地鞭打身下的坐騎,直接衝上了丘陵。

  李若萱一心取勝,馬被鞭打得急狂只是一味奔跑,丘陵那面是一大塊凹進去的窪穴,一下子馬蹄踏空,將李若萱直翻下來!

  李若萱一聲驚呼,人已經被李安然從後面抓住衣衫救了下來,她驚恐地看著那匹馬踩空翻下坡去,李安然甩出條繩索,馬在著地時被卸了力道,落地時只是簡單打了個滾,很快就自己站了起來。

  李若萱一張小臉驚得面無血色,身體不住顫抖。李安然將她放到地下,放馬自由地吃草,坐在草地上笑著對嚇得發愣的李若萱道,「你還站著幹什麼,你自己說的,誰輸了就翻一百個跟頭。」

  那丫頭驚魂未定,以為哥哥定會責罵自己。此時見哥哥雲淡風輕,眉眼含笑,禁不止崇拜地搖著李安然的肩膀道,「哥哥你好厲害!你第一次到這地方來,不知道這面的坡這麼陡,你怎麼會及時剎住馬嗎?」

  李安然道,「騎馬是只知道打馬快跑就行的事嗎?還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不同的地勢土質,馬蹄聲是不一樣的。從馬蹄聲就可以知道,這面坡土質薄,可能有陡窪,需要減速剎馬。」

  李若萱「啊」了一聲,道,「從馬蹄聲就知道!可是這馬蹄聲我覺得沒有什麼不同啊!」

  李安然含笑望著她道,「我們人長耳朵眼睛,就是為了留心多聽多觀察的,這地方東面二百米有個小湖泊,長著丁香樹,是不是。」

  李若萱驚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叫道,「你怎麼知道的!從這裡什麼都看不到啊!」

  李安然道,「我聽到水瀉下來停泊的聲音,丁香花很香,這裡就可以聞到,從風向風速判斷,就是在東面大概二百米的地方。」

  李若萱甚是歎服,緊挨著哥哥坐下,拉著哥哥的衣袖道,「那你還知道什麼?快說!」

  「那湖泊的上方有一段一米高的小斷崖吧?」

  李若萱驚跳起來,歡聲道,「哥哥你真神了!人沒去,就像去過了一樣!你什麼時候學的這本事,快些教給我吧!」

  李安然笑道,「教你可以,你先履行今天的賭約,翻一百個跟頭再說。」

  李若萱聞聽,將腰帶緊了緊,鄭重其事地翻起了跟頭,剛剛五十個,她就跌在地上道,「哥哥!我翻不動了,待會兒再翻行不行?」

  李安然道,「翻不動就起來吧,坐我身邊來。」

  李若萱很乖,一屁股坐到哥哥身邊,不停地抹汗。李安然道,「你知道錯了沒有,若是真從馬上翻下來,知不知道什麼後果?」

  李若萱道,「我一心想追上你,忘了剎馬了,若是真滾下去,怕是我早就摔得血肉模糊,蹬腿嚥氣,一命嗚呼了!」

  李安然低低笑出聲來,「你差點闖下大禍,還不知錯,還眉飛色舞地在這裡和我貧嘴。」

  李若萱心虛地央求道,「哥哥你千萬別告訴爹,他知道了又會打我。」

  李安然道,「我不告訴爹可以,那你以後可要聽我的話。」

  李若萱馬上拒絕道,「不要!」

  李安然用眼神詢問她,她理直氣壯道,「才不要聽你的話,你一定和爹一樣,讓我唸書啊,練武啊,還學什麼彈琴、刺繡、畫畫、下棋什麼的,打死我我也不幹!」

  李安然於是笑了。

  李若萱道,「你笑什麼?」

  李安然道,「你什麼也不學,那你喜歡幹什麼。」

  李若萱道,「玩啊!天底下有那麼多好玩的東西,每天都能開開心心地玩,吃飽了睡覺,那該有多好啊!沒有爹爹整天在旁邊嘮叨我管著我,我想幹什麼就幹什麼,那是最好的日子了!」

  李若萱的表情,有幾分幸福的憧憬。正是年少不知愁,無憂無慮的年紀,她,還是個幸福的孩子。

  仲夏的陽光,透過薄薄的雲照下來,地下的光線是明明暗暗的斑駁。李若萱湊過來對李安然道,「知道我為什麼帶你來這個地方嗎?娘就安葬在這裡,就在湖泊的丁香樹下,我帶你去,走!」

  李安然生平第一次,見到了娘的墳。娘的音容早已在他的記憶中褪去,只剩下想像。

  紫色白色的丁香花,濃郁的香,小小的墳。

  李若萱領著哥哥在娘的墳前跪下,說道,「娘,我帶著哥哥來看你了。我一出生便死了娘,哥哥一歲時就離開了娘,我們都不記得娘的樣子了,可是,我們都很想念你,會經常來看你的。」

  李安然的眼角有點微微的濕。

  風動,金屬雪亮的寒光穿過紫色的丁香花。

  李安然和若萱正彎腰為母親磕頭,飛刀直刺他的後心。

  他一揚手,一聲清脆的金屬撞擊聲,刀在他身後頹然落地,他從容地將那個頭磕完。

  李若萱驚恐地跳起來,叫道,「什麼人!給小姑奶奶我出來!」

  李安然彎腰拾起地上的飛刀。

  李若萱湊過來看,她自然什麼也看不懂,問道,「這是誰的小刀,這麼點,怪怪的樣子。」

  那小刀薄如柳葉,細若娥眉,刀鋒尖銳異常,刀柄處酷似一朵小小的雛菊,雛菊的花心,有個細細的小篆刻成的「白」字,纖細得像是花心間伸出觸角的蟲豸。

  是江南白家。他們來了。

  李若萱胡亂地看,李安然將小刀收起來,笑著拍拍她的頭道,「沒什麼,不礙事,就是一些小毛賊,你回頭別和爹說,爹最近身體不好,知道了又擔心!」

  李若萱馬上討價還價道,「好!我不說,那你也別再讓我翻那五十個跟頭了。」

  李安然笑罵道,「就知道偷懶!耍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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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3 22:29:0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傷逝

  李若萱現在一整天黏哥哥,對李安然喜歡崇拜得發狂。

  李安然偷偷帶她去爬山,那座山李若萱很熟悉,在家裡的樓頂上天天看到,可對她來說那山太過巍峨雄偉了,想都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站在山頂上,一覽壯麗的日出。

  李安然背她上去,又背她下來。她伏在哥哥背上,耳邊嗡嗡的風,她看著哥哥健步如飛,上下自如,便覺得很自豪,很想聽他的話。

  哥哥給她采山上最甜的野果子,給她摘了峭壁上俏然開放的花,讓她插在房裡的瓶子裡。

  哥哥帶她去河邊樹林裡打野雁,教她鑽木取火,將野雁烤來吃。那是天下,無以倫比的美味。

  哥哥好像什麼都懂,知道很多外面的故事, 很多種動物和植物。

  每次哥哥帶她出去玩,她就歡天喜地好幾天莫名其妙地笑。只要一個時辰見不到哥哥,她就會無聊。

  爹爹讓她做什麼,她偏不想做;可是哥哥讓她做什麼,她很想去做。

  哥哥對她說,一路上大家都說若萱刁蠻任性,胡鬧得簡直把天也捅十來個窟窿,可是他們錯了,我的妹妹很善良,也很乖。

  她聽了,抱住哥哥的脖子道,「哥哥你說我很善良,也很乖?」

  小丫頭撲在人懷裡抱住脖子親暱的姿態和表情,女孩子特有的甜美的氣息,嬌柔的,細細地直往人心裡鑽。李安然一下子就覺得很溫暖,很貼心,覺得整個菲虹山莊,親情瀰漫,真的像是他的家了。

  李安然幾乎是寵愛的,對她道,「是,很善良,很乖,只是,外面的人都不知道罷了。」

  若萱開心地跳起來就往外衝,李安然問她幹什麼去,她邊跑邊道,「我去告訴爹爹去!他也不知道!以後看他還一見我就吹鬍子瞪眼,還老是罵我!」

  她太寂寞,而且缺乏讚美。

  大家都以為她是個壞孩子,她不胡鬧,好像就對不起大家。

  可突然有一天,一個人疼愛摸著她的頭,對她說她很善良,很乖。

  李若萱受寵若驚,乖得不能再乖。

  那是個陽光燦爛的初秋的下午。李安然陪同父親和二叔宋清風從鋪子裡出來,走在略顯空曠的郊外。遠處是疊翠的山巒,碧藍的秋空幾行歸雁,李長虹極目四望,對李安然開懷道,「秋高氣爽啊!我很久沒這麼高興了!等過些日子,到了重陽,我們一家人登高遊玩,好好樂一樂,若萱也一定會很開心的!」

  李安然笑道,「她巴不得天天有人陪她出去玩。」

  但他的笑容很快凝住了,一下子停住腳,李長虹奇怪道,「安然,怎麼了?」

  李安然靜聲道,「有人來了。」

  李長虹和宋清風狐疑地四處觀望。聽得一個悠緩飄渺的聲音道,「李公子好耳力,李長虹竟然有一個武功這麼好的兒子,我原來,倒是小覷了!」

  話音落,面具人從不遠處緩緩走出來,他中等身材,穿著一件很樸素的黑色麻布外衣,手裡拿著一大把半開的純白的牡丹花,他的手像牡丹花一樣白而細膩。

  他的青銅面具仍舊是十年前那俊美無匹的魅惑的微笑。可是他的人似乎有一種淡淡的低落和憂傷。

  李安然父子背靠背站在一起,面具人很仔細地望著李安然,然後輕輕歎了一口氣。

  他的歎息,像是秋蟬鳴叫後那微弱的細細的回音。

  他說,「我來兌現十年前的預言。可是為什麼偏偏你是李長虹的兒子呢?」

  李安然笑道,「每個人都不能選擇自己的出身,不是嗎?」

  面具人歎息道,「若是早些時候認識你,我們或許可以聊一聊。只是,沒機會了。」

  面具人手中的花突然漫天凋謝飛灑下來,伴隨著一聲尖銳的哨響,十多個黑衣人遮住陽光從天而降,好像是黃昏時出動的蝙蝠。

  李長虹長劍在手,準備迎戰。李安然出手。

  他的暗器出手。沒有人看清是怎麼回事,只有黯淡的光和繚亂的聲音,然後,黑衣人倒地。最近的黑衣人倒地後的手指剛剛能觸到李長虹的鞋尖。

  世界突然死一般的寂靜。

  前所未見的,如此厲害的暗器。面具人望著李安然,半晌說不出話來。

  李安然輕聲道,「我可以問,十年前的預言,今日的殺剿,是為什麼嗎?」

  面具人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望著他。

  李安然道,「我知道,閣下今日帶的人,遠勝於此。但是,就算死,總得讓人死得明白。」

  面具人冷冷道,「盛極而衰,物極必反,這是天道,也是人道。」

  一聲哨響。晴空蔽日般的感覺。黑暗如潮水,從四面八方奔湧而來。

  到處是敵人撲過來的風響。面具人出手。直襲李安然。

  本來面具人是要用他俊美無匹的魅惑微笑,袖手在側,冷眼旁觀的,可如今,李安然在,他不得不出手。

  面具人的劍破空出鞘,發出龍吟一樣清越的迴響。

  李安然凌空迎上,暗器出手。

  「叮叮」幾聲很微弱的聲響,隨著劍光閃爍,暗器被阻擋墜地。面具人劍花一挽,直撲過來。

  李安然再次出手,在空中一個飛快的旋身,插在眾多黑衣人微小的縫隙裡,躲過面具人的一劍。

  兩個黑衣人倒地。其中一個的劍尖離李長虹的後心不到半寸。

  面具人順勢換招,嘴上道,「你救不了你爹,最好也不救!我討厭有人在跟我過招時還替別人分心!」

  李安然道,「我為誰分心是我的事,閣下好像管不著吧。」

  兩人在對話中又走了兩招。

  面具人道,「我討厭別人游刃有餘的樣子!」

  李安然道,「是嗎?」

  「錚」的一聲,面具人的劍脫手而出,在空中劃過一道淺淡的光華,落在遠處的荒草叢中。

  面具人望著空空的手,有些迷茫地望著李安然閃身在李長虹的背後,為李長虹打落了兩把致命的劍。

  他突然仰天長嘯,俊美的青銅面具似乎升起了淡淡的青煙,面具人拔地騰空而起,快若流星,一掌打向李長虹。

  李安然正在父親身邊,暗器剛剛出手,勁敵稍退,察覺一股巨大的壓力鋪天蓋地襲來,而李長虹剛剛解決掉第六個持劍來攻的黑衣人,力氣已不支。

  如此近的距離,幾乎可以聽見彼此的呼吸,李安然一把拉過父親,自己挺過身去硬生生接了面具人打來的一掌。

  他和面具人同時反向飛退開去,然後跌在地上,兩個人同時噴了一口血。

  這時聽見宋清風一聲大吼,「大哥小心!」他的人猛撲上去,中途被一腳踹開。李長虹一前一後,被刺中兩劍!

  李安然一聲嘯,出手。刺中李長虹的殺手拔劍到一半,突然一動不動站在那兒。然後,慢慢倒地。

  李長虹望了一眼兒子,也緩緩倒下來,宋清風爬起來撲過去扶住。

  李安然踉蹌著站起來。

  空氣中是伴隨著血腥的花的馨香。下午的陽光開始明亮得耀眼,一片花瓣打著旋兒落在李安然的腳下。潔白無瑕。

  李安然吃力地朝李長虹撲走過去。

  面具人倒地撫著胸口,怔怔地望著步履搖晃的李安然。

  李安然跪在地上,把李長虹抱在懷中,呼喚道,「爹!」

  李長虹在笑。他一邊笑,一邊流血,一邊說話,「好孩子,我李長虹有你這麼一個好孩子,就是死,也是值了!」

  李安然為他點穴止血。李長虹道,「若萱不成器,讓我操透了心,現在江湖上的人,總算知道,我李長虹,也有一個好孩子!哈,哈哈,哈,……」李長虹笑著,嘴角流下血來。

  李安然道,「爹你別說了……」

  李安然在餘光裡,瞟見面具人黯然離去。面具人的腿像是負重了千斤萬斤,但是他的人挺拔孤傲。

  他回首望向李安然,青銅面具映著下午的陽光,說不出的冷硬輝煌。他的聲音蒼老緩慢,卻襯托著他簡潔高貴的王者氣勢。他說,「別忘了那句預言。殘霞很美,只可惜……」面具人從地上撿起一片花瓣,然後吹落,任憑它優雅地零落在他的腳下。

  他頭也不回地走了。李安然老覺得他臨走前對自己笑了一下。好像是錯覺,冷硬的青銅面具,曾有一剎那笑得很鮮活。

  哥哥不在家,李若萱那天很無聊。

  她百無聊賴地在池塘邊餵魚,和曉蓮左一句右一句地聊天。曉蓮姓田,八歲時被李長虹買來給若萱做伴,如今已是八年。若萱吵鬧好動得很,可曉蓮卻文靜懂事,無微不至照顧她,雖玩不到一塊,卻是一對貼心的小姐妹。

  李若萱沒精打采的,對曉蓮直抱怨道,「哥哥剛回來兩個多月,爹爹就讓他做這做那的,以後若是每天把他帶出去,我看我又非得去砸酒樓不可了。」

  曉蓮笑道,「小姐你不能胡鬧了,少爺比你大十歲,哪能天天帶你玩呢!以後不如你也跟少爺一塊出去,既跟在少爺身邊,又能長長見識,學些東西。」

  李若萱眼睛一亮,又轉而暗淡下去,說道,「聽起來倒不錯,可是爹爹肯定不許,就是許了,一天也不知道要被他罵多少次。」

  這時一個小廝慌慌張張地飛跑過來,嘴裡大聲喊道,「小姐!小姐不好了!老爺出事了,少爺叫你快去呢!」

  李若萱聽了,猛地站了起來,只覺得剎那間滿眼都是金星。她怔了一下,拔腿衝進了客廳。

  客廳裡一屋子人。

  她看見爹爹,滿身是血。

  她懵了,呆呆地愣在那兒。曉蓮推了推她,她後退一步,就想往外跑。

  曉蓮拉住她,她聽見爹爹虛弱地喚她。

  她驚天動地地哭著撲過去,跪在地上抱住李長虹。

  李長虹人在若萱懷裡,目光卻飄向李安然。李安然懂,爹爹是讓他照顧妹妹。

  李安然頓時落下淚來,點頭。李長虹見兒子點頭,欣慰地笑了一下,在若萱的懷裡倏爾斷了氣,直直地倒下去。

  爹爹笑未褪去,整個人從妹妹的肩頭重重地滑落。李安然撲過去。李若萱撕心裂肺地叫。

  廳堂幽暗,李安然從人群裡走出來,迎面一輪耀眼的夕陽。

  四周皆是恍恍惚惚的昏黃。風吹到身上,很冷。

  李安然突然想起昨天晚上,李長虹還曾經提醒他,「安然,天漸漸要涼,早晚要多加件衣裳。」

  叮囑聲仍響在耳側,可爹爹的人,卻已經逝去了。

  偌大的菲虹山莊一下子如此空曠,他失去爹爹,便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依靠。孤零零的,空蕩蕩的,沒有根,只有痛。

  和爹爹的相處,很短暫,短暫得還沒來得及完全熟悉,可是,爹爹突然沒了。

  他心痛。他拚命地抑住淚,心便抽動著拚命地痛。

  客廳裡妹妹還在哭,李安然回過頭,不知是想看看妹妹,還是想看看父親。

  可他什麼也沒看見,只覺得嗓子一甜,一口血噴了出去,欄杆旁一叢潔白的剛剛綻放的菊花剎那間滾滿了鮮艷的血珠。

  一陣秋風吹來,無數鮮艷的血珠便在花上飛快地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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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虎視眈眈

  李安然站在黃昏的風中,衣襟被風捲起,人雖然英挺,但好像隨時都要倒下去似的。

  管家華叔跟著李安然出來,見此情景不禁一聲驚呼,「少爺!你沒事吧!」

  華叔這一聲驚呼顯然是太急也太厲了,客廳裡的人都一下子跑出來,李若萱跑到李安然身邊,看了看地上的血,急切道,「哥哥!」

  李安然撫摸著她的頭,將她攬到身邊,輕聲道,「若萱,你別怕。」

  不遠處的古槐上傳來一陣怪浪的笑聲,聽得一人道,「李長虹實在是太有運氣了,竟然冒出一個武功這麼好的兒子!佩服!佩服!」

  他說著佩服,人已經輕飄飄地飛過來,落在離李安然只十尺遠的地方,人群一下子後退了很多。

  他的人並不高大,甚至覺得有些矮,瘦小得讓人覺得他還是個孩子。他用黑色包住了自己,只露了一雙眼睛,單眼皮,細長的,笑瞇瞇的。可不知為什麼,這麼一個不起眼的人,此刻輕鬆隨便地站在李安然面前,在夕陽艷麗的餘暉中,竟讓人覺得很是高大。

  他幾乎是很熱情地向李安然打招呼,「我實在是不想殺你,你是孟如煙的徒弟,李長虹的兒子,把這兩個人的暗器都加在你身上,也不過就72枚吧,可在剛才的打鬥中你已經用完了,而你,還受了這麼重的傷。」

  李安然沒說話,望著他,像是望著一個自己很崇拜的先哲。

  那人道,「你不用這麼看著我,就算找出破綻也沒用,你現在唯一能殺我的武器就是你身上原來的暗器,菲虹山莊的機關雖然詭異,但你已沒有機會去啟動它們了。」

  說完,他搖了搖頭,仰天大笑。

  一道光閃,細細的風聲,李安然出手。

  那人倒地,氣絕。他的笑聲依然很大,在院子裡迴盪。

  又一個人影從古槐樹上飄了下來,他亦是一身黑衣,個子不高,但他的眼睛很大,很亮,很深沉。

  他站在自己兄弟屍體的旁邊,沒有說話,很冷酷地望著李安然,殺機四射。

  黑衣人衝了過來,掌風如潮,李安然衣襟翻捲。

  李安然一定死定了,眾人皆閉上眼不忍看。不想那黑衣人猝然倒在離李安然僅五步遠的地方,李若萱親眼看見了他怨毒的目光,看見血像泉眼一樣「汩汩」地從他的嘴裡流了出來。她嚇得打了個冷戰,將頭一下子埋在哥哥腋下。

  李若萱的整個人都在抖,李安然倚著欄杆,撫摸她的頭。這時宋清風走了過來,李安然「撲通」一下跪在地上,給宋清風叩頭道,「二叔,我爹不在了,您就是菲虹山莊的主心骨,現在該怎麼辦,請二叔吩咐!」

  宋清風一聽,怒,顫抖著手,指著李安然道,「你這個孩子!我大哥沒了,還有你,你就是菲虹山莊的少主人,你怎麼說這樣的話呢!」

  李安然哀求道,「侄兒年紀輕,學藝不深,難以擔當大任,求二叔看在爹爹的情面上,主持大局吧。」

  宋清風揚手給了李安然一耳光,打得李安然險些摔倒,宋清風罵道,「你這個不孝子,你爹爹剛死,你不思振作,就把家產送這送那,我跟著大哥打拼了十年,你信不過我也就算了,還要陷我於不仁不義之地!」

  李安然一把抓住宋清風的衣襟,叩頭求道,「二叔息怒,侄兒沒這個意思,是因為相信二叔,才勞煩您擔當大任,侄兒多年閒散在外,嚮往浪跡天涯、四海為家的生活,對商場事務一竅不通,會毀了爹爹和幾位叔叔多年基業的!二叔,您和三叔商量商量,就答應了吧!」

  宋清風聽了,反手又是一耳光,李安然仆倒在地,李若萱攔在前面,哭道,「你不要打我哥哥!」宋清風一跺腳,罵道,「我十年來和你爹出生入死,他的兒子就和我自己的兒子一樣!你不會的地方,我和其他兩位叔叔可以教你,只要你肯上進!可現在你爹剛剛過世,你馬上想著逃跑避禍,他怎麼會有你這麼不爭氣的東西!」

  說完,宋清風轉身就走,沒走幾步,一個趔趄差點摔倒,被人扶住了,回頭看了看李安然,怒哼了一聲,拂袖歎息而去。

  李安然被若萱扶起來,沉默了片刻,對華叔說,「華叔,您叫人去選兩幅好一點的棺材,將他們埋了,記著千萬別叫人觸摸他們的身體,他們渾身都是毒。」

  晚上陳敬匆匆趕來,李安然強撐著向他行禮。陳敬很關切地道,「賢侄,聽說你替李大哥接了一掌,受了重傷,傷勢很嚴重嗎?」

  李安然垂頭道,「是侄兒沒用,救不了爹爹,還勞煩三叔操心。剛才吃了雪蓮紅珊丸,已經好多了。」

  陳敬忙又囑托道,「聽說大小莫青雄兄弟來過,賢侄吃的用的東西,可要千萬小心啊!」

  李安然順從道,「是,侄兒一定小心。」

  陳敬的眼圈紅了起來,「李大哥蓋世的英雄,卻不提防遭了暗算,這裡裡外外就靠賢侄了,我和你二叔、四叔會盡力輔佐你的!」

  李安然道,「三叔,我想……」陳敬打斷他的話道,「賢侄,其他的話就別說了,我們的眼光不會錯,賢侄你是難得一見的人才,菲虹山莊一定在你手裡發揚光大!我們做叔叔的,幫你是應該的,賢侄千萬不要提讓位的事情,從今後你就是菲虹山莊的主人!」

  李安然道,「三叔,我真的……」陳敬打住他的話道,「你不要再說了,說了我也不會同意!對了,賢侄,你受了傷,讓我將內力輸給你,助你療傷吧!」

  李安然推辭道,「三叔好意,侄兒本不該推卻,可是爹爹的葬禮還全仰仗三叔,三叔不能為了我,耗損內功。否則,若是有敵人來襲,二叔受了重傷,我現在這樣子,三叔如果又耗損了內力,菲虹山莊就真的完了。」

  陳敬歎氣道,「那好吧,賢侄說的也有理!」

  陳敬不久就告辭了。李安然躺回床上,李若萱坐在一旁忍不住問道,「哥哥,你為什麼不讓三叔給你療傷啊,他只要留在山莊裡,即便傷了內力,憑我們山莊的暗器機關,也沒人把他們怎麼樣的!

  李安然道,「那你說呢?」

  若萱一臉懵懂,眼睛哭得紅腫腫的,她搖頭道,「我不知道。」

  李安然道,「他根本就不會給我療傷,我也不敢讓他療傷。菲虹山莊早就是魚龍混雜,風雨飄搖,唯一忌憚的只是爹爹。現在爹爹沒了,一切都要動了。你今後也不能再像從前那樣無憂無慮,什麼都不長心眼了。剛才我若是讓他療傷,他若要害我,我就必死無疑。」

  李若萱大駭,驚恐道,「害你?」

  李安然道,「外面的人都知道,我們兄妹倆將是菲虹山莊的陪葬。叔叔們各存實力,各有異心,都在欲將我們除之而後快。你從來不知道,十年前那句預言嗎?」

  「什麼預言?」李若萱驚恐地瞪大眼睛。

  李安然見妹妹茫然嚇呆的樣子,輕聲道,「在你三歲生日的時候,有過一句預言,說是,『一夕死,天下殺。血如殘霞。』這是流傳天下的預言,看來爹爹把你保護得很好,從不許人在你面前提起。」

  李若萱只覺得背後一陣陰風,禁不住毛骨悚然。李安然疼惜,伸手撫慰她道,「你不要怕,有哥哥在呢。」李若萱聞聽,淚一下子滾落下來,撲在哥哥懷裡道,「那,那我們怎麼辦啊!……,我們,是都要死嗎?」

  李安然道,「不會。有哥哥在,就不會讓你死。」

  李長虹下葬那天,天氣晴朗,蔚藍色的秋空純淨高遠。棺木一路平安無事,李若萱穿著孝衣,很安靜地跟在哥哥身邊。可當棺木要落墓的一剎那,李若萱突然撲了上去,哭喊著「爹爹」。

  李安然心下異常,隨後抓了過去,當他的手抓住李若萱後背的衣服時,棺木中突然閃現了白光。

  李安然本可以向後躲閃,可是後面也同時響起了暗器的風聲。

  事情發生得太過突然,李安然在背腹受敵的情況下,拎著李若萱側身斜逸著躲開,兩股暗器幾乎貼著他的衣襟自相碰撞,人群頓時驚散而去。

  李若萱驚魂不定地躲在哥哥臂彎裡,李安然半瞇著眼,冷冷地望著棺木。

  所有的人,則望著李安然。

  李安然一步步走向棺木,拉著李若萱向李長虹叩了三個頭,然後親手解開繩索,棺木緩緩地沉下去。

  李安然的手突然停住了。

  李若萱驚慌地望著哥哥,他的眉頭微微皺著,像是在想問題。

  李安然的遲疑讓眾人的心一下子又提到嗓子眼上,人們本能地再向後退,卻又都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墓穴。

  難不成會有更可怕的事情要發生,難道李長虹還會從棺木中跳出來不成?

  李安然將棺木緩緩地拉上來,然後對陳敬道,「這墓穴有問題。」

  陳敬湊上去瞧了瞧,他那飄逸的長髯鬚隨風輕輕地拂到李安然的衣襟上,他不解道,「有什麼問題?」

  李安然沒有說話。

  陳敬道,「賢侄恐怕多慮了。這墓穴是我親自監造的,我保證不會有什麼問題,還是讓李大哥入土為安吧。」

  李安然輕聲道,「不行。」

  眾人吃驚地望著李安然。甚至開始竊竊私語。

  陳敬道,「那依賢侄的意思?」

  李安然道,「墓穴裡有炸藥。」

  炸藥!隨著一剎死寂,人群沸騰著四散躲閃。李安然輕輕轉過頭,將視線落在不遠處的那面雪白的靈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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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墓穴與陰謀

  陳敬出招!

  他一掌衝著李安然的咽喉劈過去,他灰白飄逸的髯鬚帶起涼颼颼的風。

  李安然正望著那面靈旗,此時將頭一歪避過掌風,迎了上去。

  陳敬慣用的白猿招式,翻騰跳躍,抓劈躲閃,宛若流星閃電。李安然則較慢,那天他穿的衣服略顯寬大,一拂一卷,恰似水上涼風,進退飛揚。

  李安然右邊的袖子像蛇一樣糾纏住了陳敬的髯鬚,左手驟然掃向陳敬的咽喉,陳敬右手一抖,一柄兩尺長的細劍彈出刺向了李安然的前心。

  兩人不過一尺遠的距離,近乎肉搏的狀態,陳敬彈出的那柄劍也像閃電一樣快。李安然側身,右手從袖子裡鑽出來捏住了劍尖,當時劍尖離他的心臟僅半寸遠的距離。

  他右手捏住劍尖,隨即飛快地向後一轉,那柄細劍便割開了陳敬的半邊脖子,李安然的左手擊在陳敬的天靈蓋上,然後用膝蓋輕輕一頂,陳敬飛了出去。

  李安然也飛撲過去,而且還飛在陳敬的前頭。他雙掌一送,棺木穩穩當當被推出墓穴十丈開外,他飛快向外掠,在陳敬落入墓穴的同時,他一把將李若萱抓了起來。

  世界響起了巨大的轟響聲,整個大地都在劇烈地晃動。

  無數的磚土斷木雨一樣地落下來,在他們的面前是一片沖天而起的彤紅。

  天地在剎那間失去了光明,黑暗中濃郁的氣流熱浪似的強襲過來,暴烈的硫磺味震得兄妹倆不停地咳嗽。

  世界漸漸恢復了平靜。天漸漸藍了。

  正午的陽光正白晃晃地刺下來,讓人覺得昏眩。遠處被炸得一片狼藉,正在散著白煙。

  李若萱躲在哥哥懷裡,李安然身靠著棺木。他很想將棺木打開,看看爹爹是否完好無損,可他不敢。

  李安然帶著李若萱回到菲虹山莊,到處橫著屍體,嚇得若萱窩在哥哥懷裡不敢出來。

  曉蓮煞白著臉,一步步蹭進來,怯聲道,「少爺,華叔,華叔他,戰死了。」

  李若萱聽了,一下子跑出去,轉而傳來她傷心的哭聲。李安然吃力地站起來,一個趔趄,疼得冷汗直冒,曉蓮在一旁顫抖著手,一把扶住。

  李安然道,「去,拿藥來。」

  曉蓮驚慌地跑過去,拿了雪蓮紅珊丸來,手裡的水在慌亂中被潑了半杯。李安然服了三顆,坐下來緩緩地喘了口氣。

  曉蓮手足無措地望著他。

  李安然輕輕起身走出房去,李若萱抱著華叔的屍身哭得正凶,李安然無聲地合上華叔死不瞑目的眼睛。

  李若萱大哭道,「哥哥,這到底是為什麼!」

  李安然沒有說話,疼得冷汗涔涔而下,他費力地睜著眼睛,努力讓自己保持清醒。李若萱只管哭,沒注意哥哥的情況,曉蓮在一旁急聲道,「少爺,你,你怎麼了!」

  李安然站起來,晃了一下,曉蓮忙去扶,李安然道,「我自己來,你們不要管。」

  他說完獨自離開。他走得很英挺、偉岸。在曉蓮看來,他走得就像一尊帶著堅強信念的天神,永遠也不會倒下。

  在李安然的心中,就在那個剎那,萌生了一種強大的意志力。就算任何人都走掉,他一個人也要挺住,也要讓菲虹山莊轉危為安,東山再起!

  他躺在床上,任疼痛像火一樣灼燒。原來他從不知道,世上有一種痛,竟如此痛入骨髓,痛徹心扉。

  舊傷未了,又添新傷,內傷藥快用完了,沒人幫他,只剩下一個形同廢墟的家和一個不懂事的妹妹。

  只剩下他一個人,四面楚歌。

  李安然強迫自己坐起來,調整真氣療傷。

  夜色漸漸瀰漫了全屋,若萱和曉蓮敲門進來。若萱點亮了燈,曉蓮端了碗燕窩銀耳粥給他。李安然接了,嘗了一口,笑道,「做的真好喝,曉蓮,是你做的嗎?」

  曉蓮望著李安然那明亮的笑,內心暖烘烘的,溫婉地笑道,「是奴婢做的,少爺喜歡,就多喝點。」

  李安然道,「家裡的人經過這場劫難,死的死,沒死的怕是也都走光了,曉蓮,你為什麼不走,知不知道現在很危險?」

  曉蓮微微垂下頭,輕聲道,「我跟了小姐八年了,現在這個樣子,怎麼能走呢!」

  李安然歎息道,「難得你有這般情意。既是如此,你也別奴婢長奴婢短的了,就和若萱姐妹相稱吧,我也權當是多了一個妹妹。你在這個時候願意留下來,就是我們兄妹倆的恩人。」

  曉蓮垂頭道,「少爺您言重了,我不過做我本分的事情,怎麼能擔得起『恩人』二字呢!」

  李安然道,「你和若萱本來就是一對小姐妹,讓她叫你一聲姐姐總行吧,若萱,過來。」

  若萱一把拉住曉蓮的手,親熱地喚了聲「曉蓮姐姐!」

  曉蓮哽咽。若萱眼圈一紅,拉著她的手哭道,「曉蓮你不要離開我。華叔死了,家裡沒人了,你別走,曉蓮,……」

  曉蓮擁著她,熱淚橫流下來,說道,「小姐我不走,我真的不走,……」

  李安然拿出兩把兩寸長的貼身小刀給她們,李若萱道,「這是幹什麼用的?」

  李安然道,「送給你們防身。」

  李若萱搖頭道,「不用了,我們不懂武功,留著你防身吧。」

  李安然道,「我練暗器的,這個對我來說太大了,用不上,你們帶在身上,必要的時候至少能壯壯膽。」

  李若萱接過來,像平時玩耍一樣別在了腰間,李安然道,「你這樣帶刀不行,」說著將若萱拉過來,將小刀固定在她右手袖子裡,對她道,「平日裡不妨礙你走路做事,情急的時候,腕子向後一彎,它就落在你手裡了。」

  若萱稱是,遂一遍遍嘗試刀從袖子裡落到她手裡的過程,李安然將小刀在曉蓮腕子上固定好,一邊對曉蓮道,「曉蓮,我覺得屋子裡冷清清的,明天你去幫我剪一瓶菊花來,半開的,什麼顏色都不要緊。」

  曉蓮應了。李若萱本來正頗為好奇地試刀,卻突然停住,沉默了半晌。李安然道,「怎麼了若萱?」

  李若萱冒冒失失的道,「哥哥,二叔會不會來殺我們?我聽爹說,他的武功最好。」

  李安然看著若萱認真的哀戚的表情,歎了口氣道,「他要來就來,不來就不來。」

  李若萱道,「哥哥,叔叔們為什麼要殺我們?他要什麼,我們給他什麼就好了。」

  李安然撫著她的頭道,「即便我們把整個菲虹山莊給他們,我們什麼也不要,他也會殺我們。」

  李若萱道,「可是為什麼啊!」

  李安然突然沉默不語,

  李若萱哀求道,「哥哥,我們什麼都別要了吧。你原來在什麼地方,我們回去好不好?我不要在這裡了,我跟你走,把山莊給他們總行了吧?」

  李安然苦笑道,「傻丫頭,你以為我們還能走嗎?你以為哥哥是捨不得這山莊裡的好生活嗎?」

  李若萱茫然。

  李安然道,「我現在受了傷,你又幾乎不懂武功,現在這種情況,你知不知道除了山莊,我們哪也去不了。山莊裡建築奇詭,機關重重,任何人闖進來都有所顧忌,是我們最安全的屏障,一旦我們離開,就如同虎下山,龍離水,必死無疑了。」

  李若萱道,「他們,不就是想要咱們家的產業嗎?」

  李安然搖頭道,「兩位叔叔,能掀起那麼大的風浪嗎?他們不過是為人效勞罷了。那天襲擊爹和我的人,一個個武功了得,前仆後繼,隨意抽出一人都不弱於叔叔們,何況,像大小莫青雄這樣的高手,久享盛名,也不是叔叔們所能請得動的。」

  李若萱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李安然對她道,「所以我們走不掉了,即便呆在這裡不一定能活,但是出去,只會死得更快。」

  李若萱突然覺得恐懼,身子不由自主往曉蓮懷裡靠了靠。燭火跳躍著,一片皎潔的月光從窗紗透進來,落在李安然白皙平靜的臉上。

  李若萱的身體在不聽控制地抖。她覺得冷,夜很冷。

  李安然撫著若萱的頭,說道,「偌大山莊,就剩我們三個了,你們倆別怕,我保護你們,除非,他們先殺了我。」

  李若萱感到曉蓮的身體猛地抽動了一下。

  第二天陽光明媚,李安然桌上那一大瓶菊花在清淺的水裡開得正好。曉蓮是個心思靈巧的女孩子,她將一大早剪下的菊花,插得錯落有致,那一瓶菊花擺在桌上,風骨清奇,像是擷來了整個秋天剛柔並濟的韻致。

  李安然臉上帶著月華般動人的微笑,讓曉蓮的心被剎那間揉碎,散落在那一片灑滿月光的秋水裡。

  李安然對她說謝謝。

  她幾乎是慌張地走出房門,外面陽光燦爛,樓台亭閣,她的心莫名其妙的暖。

  若萱緊張地跑過來,說道,「不好了曉蓮!宋二叔來了!要見哥哥!」

  曉蓮道,「你怎麼說的,說少爺傷重不能見客啊!」

  若萱道,「我說了,可是他不走!」話說著,若萱已經闖進房間,拉住李安然道,「哥哥!快!快躺下!宋二叔來了,要見你呢!」

  李安然道,「你這是幹什麼,宋二叔來了,我當然得出去。」

  宋清風斜倚在椅子上,不停地咳嗽。李安然嘴角噙笑地進了客廳,向宋清風請安,詢問傷情。

  宋清風痛心道,「賢侄啊,二叔我傷重未癒,山莊裡出了這麼大的亂子,我真是,真是不敢相信。你三叔平日裡很講義氣,誰想到他做出這等事來!」

  李安然道,「二叔切莫生氣,現在山莊岌岌可危,全指望二叔重整乾坤。」

  宋清風歎息道,「我這身體真是不爭氣。聽說賢侄內傷復原了不少,正有一事要跟賢侄說。有十多個潑皮無賴,乘咱們山莊的亂子起來鬧事,叫嚷著要賢侄出去和他們一賭輸贏。我苦勸不聽,還揚言賢侄若是一個時辰不出現,他們就放火燒了我們全部的賭坊。」

  李若萱道,「那就讓他們燒去!看他們敢!」

  李安然責備地望了望李若萱,李若萱閉聲。李安然對宋清風道,「他們要和我賭?」

  宋清風道,「是啊,我先後派了五個高手過去,都賭敗了。我實在是沒辦法了,特意找賢侄商量。」

  李安然道,「既然,我們山莊裡沒有他們的對手,他們又指名要我去,我總不能等人家燒了我們全部的賭坊吧。」

  宋清風憂心道,「賢侄你龍章 鳳姿,技藝超群,只是這賭博,你可有把握?」

  李安然道,「沒有把握,可總得試一試,躲在山莊裡不見人,也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

  宋清風道,「好!那二叔陪你看看去!」

  兩人相攜欲出門,李若萱一把抓住李安然,哭道,「哥哥!你不要去!」

  李安然撫著若萱的頭道,「沒關係,哥哥有分寸,你不要擔心,在家等我,我早去早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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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北斗七星陣

  鬧事的人在長鷹賭坊,菲虹山莊最大的賭坊。李安然踏進去的時候,正有十多個壯漢在砸場子。見了他,動手的人都停了下來,打量了他幾眼,為首的抱著胳膊挑釁地笑道,「想必,這就是菲虹山莊的少主人,李安然啦?」

  李安然道,「正是在下,敢問閣下有何吩咐?」

  那壯漢見李安然氣度非常,略有收斂,大聲道,「皇帝輪流做,今年到我家!老莊主過世,這賭坊的生意也不能讓你們菲虹山莊老是霸著!在下號稱賭神,賭遍天下無敵手,賭得煩了,想弄幾家賭坊發發財,享受一下江山美人的樂趣,不知道少莊主可否願意成全!」

  李安然微微笑道,「我倒是願意成全,可是閣下總得露出真本事,讓在下輸得心服口服才是。」

  「好!」那壯漢一聲大喝,「我們就賭一場,輸了菲虹山莊所有的賭坊生意都歸我!」

  李安然道,「好!我若是輸了,不但全部賭坊的生意都歸你,其他的生意也歸你,乃至我和我妹妹的命,你也拿去。只是,若是閣下輸了呢,閣下拿什麼做賭注?」

  那壯漢突然有些狼狽。

  李安然淺笑道,「英雄莫問出處,若閣下什麼都沒有,那就把命押上也可以。」

  那壯漢沉吟了半晌,額頭冒出汗來。

  李安然淡然道,「敢問閣下,意下如何?」

  那壯漢突然昂起頭,大聲道,「好!那就這麼說定了!來人,拿色子來!我們以小定輸贏!」

  李安然彬彬有禮道,「好。兄台先請!」

  那壯漢將袖子一挽,拿過骰子在手裡搖得「當當」作響。

  那種碰撞的聲音歡暢低昂地響著,突然「叮」一聲落在賭桌上,場內一片寂靜,無數雙眼睛都睜圓了仔細瞧著。

  據說那叫「一柱擎天」,骰子像被人特意碼上去似的,整整齊齊一條直線,一個點。

  人群一下子炸了鍋,那人仰天大笑著,他周圍的兄弟為他歡呼鼓掌。李安然淡淡笑著,優裕安閒地將骰子一粒粒放在筒子裡,然後,搖。

  人群又一下子靜了。那人不可思議地等著李安然,活像他是一個怪物。

  事已至此,他李安然還敢賭?而且,還那麼有把握的樣子!

  那種碰撞的聲音響得並不長,李安然「咚」一聲放在桌上,揭開,卻見在一堆粉末中,整整齊齊地碼著半顆骰子,每顆都從圓點中間斷裂,像是被人刻意削過似的。

  李安然將骰子一粒粒拿下,除了最上面的半顆有半個點,其餘的,全是白白的,磨得光滑無痕。

  人群驚得沒有一絲聲響。那壯漢看了半晌,冷汗涔涔冒了出來。突然他大喝一聲,「我們再來過!這次我們賭大!」

  李安然斂笑,輕聲道,「可惜你沒機會了!」

  他話說完,對面的壯漢便軟綿綿地倒在地上。人群愕然,轉而散開好幾步遠,相互驚恐地張望。

  李安然環顧四周道,「還有誰要賭?」

  沒有人說話。

  這時一人慌慌張張地衝進來,大叫道,「不好了!二莊主,少爺,小姐她,她出事了!」

  李安然心一緊,匆忙趕過去。那裡已經圍了很大一群人,他分開人衝進去,看見李若萱衣襟上幾點血痕,手裡拿著自己給她的那把小刀怔怔地站著,刀上沾著血,曉蓮在旁邊臉色煞白。

  不遠處躺著一位六十多歲的老伯伯,胸口一大片血,身邊是一筐打翻的青菜,人已經死了。

  李安然走到死者身邊,掃視了幾眼。一位三十多歲的漢子揮著手叫道,「少莊主來得正好!大小姐她殺了我叔父,你要怎麼交待!」

  李若萱在一旁急得直跳,「我沒有殺人,曉蓮可以作證的!」

  李安然沒有理她,逕直對那人道,「閣下親眼看見,若萱殺死了你叔父?」

  那人道,「我不親眼看見,還是栽贓陷害不成!你們菲虹山莊威風凜凜,我們躲都來不及,難不成還去招惹!」

  李安然道,「那若萱為什麼要殺你叔父?」

  那人道,「我和我叔父挑菜在此歇息,叔父他說了老莊主幾句壞話,恰逢大小姐經過聽到,兩人言語不合,叔叔站起來和她爭吵,我正想上前勸解,不想大小姐從袖子裡拿出刀將叔父捅死了!還劃傷了我!」說著舉起流血的胳膊給眾人看。

  李安然冷冷道,「你在說謊!」

  那人一下子怔了,過了半天才冷笑道,「你說我在說謊?虧你少莊主想得出來!自己妹妹殺了人,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就敢抵賴!」

  李安然道,「你說你叔父站起來和若萱爭吵,若萱刺死了他。這裡面有明顯的破綻,」李安然從若萱手中拿過刀給眾人看,說道,「若是若萱所為,這刀僅長兩寸半,從前面刺透人的胸膛,傷口也應該是前面寬,後面尖細,而這位老伯的傷口,前後傷口的尺寸是一樣的。而且,」李安然將屍體翻過,指著傷口道,「老伯的傷口比若萱的刀口足足寬了半指,是一把又寬又厚的利劍所為,根本就不是若萱的刀,你不是說謊,是什麼?」

  宋清風突然陰柔地笑道,「賢侄分析得好。」

  李安然站起身道,「二叔過獎了,這種伎倆實在太過拙劣,江湖上的人都能看得出來。」

  宋清風道,「是啊,江湖上的人都能看出來,更何況是你李安然。」

  李安然望著宋清風,對他道,「二叔,你這麼做,不過就是想引我出來。現在我們兄妹倆都在您面前,二叔想怎麼處置,就不妨直說吧。」

  宋清風沒有說話。

  李安然道,「二叔您對菲虹山莊勞苦功高,爹爹去世了,自然該二叔做主。侄兒在外閒雲野鶴二十多年,剛回來兩個多月,對菲虹山莊沒有任何非分之想。您何必表面上極力推辭,背地裡卻非要取我和若萱的性命呢?」

  宋清風「哼」了一聲,道,「你將菲虹山莊拱手相讓,卻讓我鳩佔鵲巢,處於不仁不義之地,你是何居心你以為我看不出來?」

  李安然道,「二叔錯怪侄兒了,侄兒對菲虹山莊沒有任何功勞,本來沒有權力做這個少主人。只是我爹死得倉促,不及交待後事,二叔您又以養傷為由,坐觀虎鬥。現在侄兒願意交出菲虹山莊所有的生意給二叔,只求和若萱留在山莊中避禍一時,求得二叔的庇護。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侄兒決不反悔,不知二叔,可否答應?」

  宋清風冷笑一聲道,「答應?你要我如何答應?現在你重傷在身,自然苟且自保,待到你傷好之後,你又怎麼饒我?我活了這一大把年紀,又怎能做那養虎為患的蠢事?一不做,二不休,事已至此,我也不必瞞了!李安然,怪只怪你太能幹了,若是像若萱一樣,是個扶不起的阿斗,我還用費盡心思去找罪名嗎?就像今天,你輸掉菲虹山莊的產業,若萱落個草菅人命的罪名,這不是最好的時機嗎?你有心把菲虹山莊讓給我,就不會贏,也不該為若萱開脫!」

  李安然一下子就笑了,「二叔是說,我們兄妹倆應該主動放棄生命來成全您,是嗎?」

  宋清風道,「你們早晚注定是要死的!何必敬酒不吃吃罰酒!」

  他說完一揮手,他和他的六個兒子就擺成了一個北斗七星陣。李安然不再說話,靜靜地站在他們面前,靜靜地看著,他們每人手裡拿了一把細長的追魂劍,清風追魂北斗七星陣。

  劍光倏忽閃過,李安然被圍在了中間。

  現在除了他腳底下,全被劍氣所籠罩著,而他是不能鑽進地底下去的。

  他昂然立著,他在等。

  北斗七星在動。他們每個人沿著五行出招移動,天衣無縫,劍刃傷人!

  李安然那身雪白的外衣,只在一招間就被削成了條條縷縷,可他沒有動,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好像被削破的,並不是他自己的衣服,好像剛才那被冰冷劍刃壓迫的,並不是他自己的肌膚。

  宋清風父子這一招試探後,突然也不動了。平靜的李安然突然全身都是濃重的殺氣,好像突然盤縮的蛇準備好最致命的一擊。濃重的殺氣讓人突然怯手,七柄劍尖直指向李安然全身七大死穴,卻是一動都不敢動了。

  宋清風從來沒見過這麼霸道濃重的殺氣。他自己都有點緊張。

  對方僵持著,似乎只有他們每個人自己才知道自己在等待什麼。

  一盞茶功夫。情形突然很尷尬,他們父子手持利劍圍住了李安然,沒有將其一招斃命,卻突然畏縮不前。

  宋清風看見自己的四兒子的手要支持不住,開始在微微地抖。

  他不能再等了,否則自己四兒子就成了他們的軟肋,就成了李安然的突破口,他最害怕的事情就會發生了!

  於是宋清風一聲沉吟,北斗七星鳳鳴九霄的招式已發動。剎那間清音鳴叫,劍光浮動,劍氣飛揚滿天。

  在那一剎那間,淒艷的劍光迷住了人的眼,人們再也看不見哪裡是人影,哪裡是李安然。

  李若萱的心就好像一下子從嗓子眼跳到了地下來,她抓著曉蓮冰涼的手,驚恐地瞪大眼,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哥哥不見了!滿眼都是二叔他們的劍光,哥哥會死了!

  驚恐攫取住她的每一根神經,像是劈頭直下的潮水,灌進她的口鼻,壓進她的五臟六腑,讓她不能呼吸。

  然後,無形的壓力突然解除了,她復又看見哥哥筆挺地站在那兒,他的外衣條條縷縷的,可是他在笑。

  他眼裡冷毅的寒冰解凍了,噙著笑意,深得像是奔放的柔亮的春江。

  李若萱像做夢一樣,直到李安然來到她身邊,用溫暖的手撫著她的額,將她擁在懷裡。

  她抱著哥哥,「哇」一聲哭出聲來。

  世界恢復了各種聲音,宋清風父子倒在地上,還是北斗七星的陣法,手裡面還都握著清風奪命劍,劍光像冰雪一樣的潔白寒冷。

  所以從此有人說,李安然的暗器,天下無雙。

  李安然帶著若萱和曉蓮從大街上一路從容走過。他淡定溫暖地笑,讓人的心無端生出一種暖洋洋的信任和安全感。

  讓大家都覺得,你看少主人,泰山崩於前而不改其色,風雲突變卻處變不驚。這種鎮定自若,挽狂瀾之既倒,扶大廈於將傾,看他多麼英俊,多麼帥!

  李安然面帶微笑地一路穿行,步入菲虹山莊,關上門。在關上門的剎那他還帶著笑,然後,他一個趔趄,一捂胸口,一口血直噴出來,倒下。

  李若萱和曉蓮不及驚呼,怔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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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掃落葉的老人

  李安然不省人事。李若萱急著要去找大夫,曉蓮阻止她,說少爺這樣硬撐著,就是不想讓外面的人知道他受了這麼重的傷。我們山莊的療傷藥名聞天下,外面的大夫良莠不齊,萬一存心禍害,我們就全完了。

  若萱一個十三歲的小孩兒,頓時沒了主意,急得哭道,「那怎麼辦啊!」

  曉蓮說,「先給少爺服藥!」兩個女孩子手忙腳亂,把僅剩的兩顆雪蓮紅珊丸給李安然餵下。曉蓮抬頭,若萱抬腳,費了好大勁把李安然弄到最近的床上躺下。差不多兩炷香的時間,李安然醒了。

  若萱正沒頭蒼蠅似的走來走去,快哭成了個淚人,見李安然醒了,一下子撲上去,問道,「哥哥!你有沒有事?到底怎麼了!」

  李安然虛弱地搖了搖頭,說道,「我沒事,怎麼哭成這個樣子。」

  李若萱道,「哥哥你要嚇死我了!突然就暈倒,曉蓮剛才不讓我去,現在要不要出去找大夫!」

  李安然搖搖頭,閉上眼。曉蓮道,「先別說了,讓少爺休息一會兒。」

  李若萱無助地拉著李安然的手,李安然打起精神,叫曉蓮扶起他靠在床背上,蒼白地笑道,「曉蓮,多虧了你,沒有像若萱那樣亂了陣腳,你們倆真跑出去找大夫,那我這一路上就白裝了。」

  若萱道,「我那時,都要嚇死了。」

  李安然道,「你們兩個怎麼被人騙出去的?」

  若萱道,「你和二叔走了不久,就有人來,慌慌張張對我們說你出了意外,我們一著急就跟他跑了出去。誰知到了大街上沒人的地方,他突然轉身將曉蓮推倒在地,從後面抱住我,大喊說我殺了人。我著了急,拚命掙扎,用小刀劃傷了他。我們都不知道什麼時候那兒有具屍體的!」

  李安然默然,隨後對若萱道,「以後你記住,無論發生任何事,千萬不要離開山莊半步,即便我死在外面,你也不能出去。」

  若萱聽哥哥這樣說,一下子落下淚來,哭道,「哥哥,你若是死了,我早晚也被人殺了,還留在山莊裡幹什麼。」

  李安然連忙寬慰道,「我只是說說,又沒有真的去死,別哭了。」

  從此菲虹山莊是一種很怪異的平靜。

  十多天了。沒有人找上門,沒有人在外鬧事。所有的生意,因老莊主去世暫時都停著,李安然一天大部分時間在房裡療傷。偌大的山莊,一天到晚見不到人,只是偶爾有幾隻鳥飛下來覓食。

  安靜得讓李若萱手足無措,甚至覺得驚恐。有一次曉蓮端著燈走進黑乎乎的屋子,若萱楞坐在床上,見了曉蓮,竟嚇得一跳三尺高,驚呼有鬼。

  曉蓮那天不過是穿了件白色的衣服,事實上,給老莊主戴孝,大家都穿著白色的衣服。

  經常見不到李安然。他在為自己療傷,偶爾會過來坐,光風霽月般的表情。若萱一見哥哥,就會撲過去抱住哥哥,再也不想分開。

  有時若萱會在夢中驚醒來,嚇得躲在曉蓮的懷裡,顫抖著,說爹爹在一旁正看著他,還流著血,讓曉蓮也不禁毛骨悚然。

  快中秋節了,荒庭冷落,四處沒有一點過節的樣子。

  那日秋陽明媚,若萱從陰暗的屋子裡走出來,靠在庭院的青石上曬太陽。暖洋洋的,讓世界有了一種真實的質感。

  不遠處一位灰衣老人在埋頭清掃零零星星的落葉。

  若萱很奇怪,走過去,認了半晌,說道,「洪伯?原來你還在,這幾天怎麼沒見你,我還以為大家都走了。」

  洪伯悲憫地望了她一眼,搖頭歎了口氣,繼續清掃落葉。

  李若萱追著不捨道,「洪伯,你怎麼不說話,別掃這落葉子了。山莊裡一共沒幾個人,我都快要悶死了!」

  洪伯停了笤帚,望了若萱一眼,歎氣道,「我是在歎息,老莊主的一片基業,荒蕪成這個樣子。小姐年幼,身處凶險而不自知。」

  李若萱道,「什麼凶險,又要有壞人來殺我們了?」

  洪伯欲言又止,繼續埋頭掃落葉。掃帚滑過粗糙的石地,惹起淡淡的塵灰。若萱越發好奇,追問道,「洪伯你倒是說呀!又要出什麼事啦!」

  洪伯很奇怪地看了一眼若萱道,「有些話,老奴不敢多嘴,怕是話一說出來,我就永遠也不能說話了。」

  李若萱道,「為什麼?是有人要殺你嗎?」

  洪伯的眼角瞟向李安然的房間,要李若萱噤聲。若萱會意,壓低聲音道,「你要說什麼,你是怕我哥哥會知道?」

  洪伯低聲道,「我是怕少爺會殺了我。若不是我裝成年老耳聾的樣子,怕是早已死上幾百次了。」

  李若萱不可思議地搖搖頭,道,「我不相信,哥哥怎麼會殺你呢!」

  洪伯道,「少爺會殺了老奴,小姐你以為你自己就會安全嗎?」

  李若萱道,「你這話什麼意思?」

  洪伯道,「少爺和老爺失散了二十多年,突然一下子冒出來,就讓老爺一下子莊毀人亡,小姐難道從來就沒懷疑過嗎?」

  「懷疑?」李若萱道,「我懷疑什麼?是爹爹認下的哥哥呀,而且哥哥,對我也很好。」

  洪伯慢聲道,「小姐你想想,他和老爺同事遇難,可是死的只有老爺一個人。」

  若萱道,「哥哥那天也受了很重的傷,你總不希望,我爹和我哥哥一起都死了吧?」

  洪伯揮手制止了她,「那天少爺遭遇了大小莫青雄兄弟的進攻,第二天打敗了毒王馮恨海,沒幾天又殺了三爺陳敬,前幾天又殺了二爺父子七人。試問,一個受了重傷的人,能做得到嗎?莫青雄兄弟已成名二十多年,馮恨海在這世上已難逢對手。三爺二爺也都是響噹噹的人物,少爺若是受了重傷,憑他武功再高,能做得到嗎?」

  李若萱默默地不再吱聲。

  洪伯道,「唯一的解釋就是,少爺那天根本就沒有受傷,他是裝出來的,而且他的武功極高。他若是老爺的親生兒子,老爺被人打死,他能平安無事絲毫無損嗎?那種假裝受傷的伎倆,只能騙騙小姐這樣的小孩子,二爺三爺定是看出了破綻,才被他殺了滅口的。」

  李若萱突然覺得四週一片陰森冰冷,什麼話也說不出來,洪伯繼續道,「二爺三爺跟了老爺十多年,是忠是奸,老爺難道一點不知道?少爺一接手,他們就全成了亂臣賊子,二爺三爺死得好冤啊!」

  李若萱怔怔地後退一步,突然尖聲道,「你不要說!你是騙我的!」

  洪伯蒼老的容顏閃過一絲悲慼,揮手歎氣道,「罷罷罷!小姐你不聽也罷!」

  李若萱慌張地轉身欲走,洪伯在身後低聲道,「小姐要多保重啊!等他清除了所有障礙,下一個人就是小姐你了!」

  李若萱驚恐地轉身盯著洪伯,洪伯的臉蒼老如松樹枝,竟看不出一種分明的表情。李若萱盯著他,怔怔地後退,突然轉身逃命般跑開了。

  她直奔回屋裡,撲倒在床上,全身禁不住冷汗涔涔而下,不停地抖動。曉蓮瞧見怪異,卻見若萱秀氣的瓜子臉白得像紙一樣薄,冷得發抖卻直冒冷汗,不禁吃了一驚,抱住若萱道,「小姐,小姐你怎麼了!」

  若萱死死擁住曉蓮,縮在她懷裡道,「我,……我害怕!」

  曉蓮用帕子給她擦汗,她卻不斷抖著,唇無血色。

  曉蓮吃驚非小,道,「這是怎麼了,出去的時候還好好的,怎麼一會功夫就變成這樣了!小姐,你是不是受了什麼驚嚇了,還是病了?」

  若萱豆大的汗不停地冒,驚顫道,「曉蓮,曉蓮,哥哥他,……,他……」

  曉蓮奇怪道,「少爺怎麼了?」

  正好這時李安然敲門而入,李若萱就像見了鬼一樣一下子鑽進曉蓮懷裡。

  李安然見若萱看到了自己就像見了鬼一樣鑽進曉蓮懷裡,頗為奇怪,走過去探試她的額頭,她下意識地躲。李安然狐疑道,「若萱你這是怎麼了,怎麼哥哥來了也怕成這個樣子。」

  李若萱不說話。

  李安然將她從曉蓮懷裡拽出來道,「過來我看看,是不是病了?」

  李安然的手剛找到若萱的脈,若萱冷不丁抽出手去背在身後,叫道,「我沒病!我不要吃藥!」

  李安然以為她又在胡鬧,皺眉道,「汗出成這樣,臉白得像紙,還說沒病!過來,我看看。」

  李若萱防備地縮到裡面的床角,瞪大眼睛望著李安然。李安然見她一動不動,柔聲道,「若萱,到底怎麼了?過來讓哥哥看看,大白天就像見了鬼似的。」

  曉蓮大為驚怖,忙對李安然道,「少爺,小姐剛才肯定是受了驚嚇了。剛才出去時還好好的,回來就變成這個樣子。這幾天她老是做噩夢,說老爺在她身邊看著她,有一次我拿著燈進來,還嚇了她一跳呢!」

  李安然道,「這大白天能看到什麼會嚇成這樣子。若萱,你跟哥哥說,到底怎麼了?」

  李若萱還是背著雙手,蒼白著臉搖頭,嘴硬道,「我沒事,我什麼都沒看見。」

  李安然看了她半晌,只得作罷,讓曉蓮扶她躺下休息,隨後讓曉蓮給她熬了一碗安神湯。李若萱喝了安神湯,見哥哥有意留下來陪自己,就閉上眼睛假意睡著了。李安然靜悄悄地離開,她尤不敢睜開眼睛,洪伯的話像釘子一樣釘在她的腦海裡,怎麼抹也抹不去。

  傍晚時分,若萱正虛弱地喝曉蓮給她熬好的白米粥。李安然披著霞光進來看她,粉紅色的霞光中,李安然丰神俊逸,帶著月光般柔和的笑容。

  李若萱不禁看得癡了,突然被一股暖流擊中心坎,內心道,「這麼英俊,這麼好的哥哥,怎麼會是假的呢?」

  她突然一陣悲從中來,眼圈一下子就紅了。這世界上,爹爹死了,她孤身一人,除了眼前的哥哥,她還可以依靠誰呢?

  李安然坐在她身邊,關切地詢問她。李若萱感到一陣委屈,卸下武裝,對哥哥流下淚來。

  李安然問她上午發生了什麼事。

  她不敢說出真相,只說在院西的樹叢下,樹影斑駁,她好像看到了二叔。

  李安然歎息道,「傻丫頭,以後不要胡思亂想。等哥哥傷好了,就多陪陪你,過一陣子,情況會好些,家裡又會像從前那麼熱熱鬧鬧的,到時候,你想出去玩,哥哥都依你。」

  她木然地點點頭,洪伯的話又像陰雲一樣佈滿了她的心頭,她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辦。

  晚上她想問曉蓮,可話到嘴邊又嚥回去。曉蓮對哥哥是一副很信任的樣子,估計是不會懷疑的。如若華叔在,還可以和華叔商量,可是他已經死了,身邊再沒有說話的人。最為擔心的是,她怕她一旦話說出口,就會被李安然知道,那麼他會,殺了自己。

  她一個字也不敢說。整整一夜,她恐懼地瞪大眼,洪伯的話一遍遍迴響:他不是爹的親兒子,他害死了爹爹,害死了三叔和二叔,他的下一個目標就是自己!

  他有極高的武功,可是對爹爹見死不救!他會殺了自己,可為什麼要對自己好?

  第二天一大早,李若萱的人更加憔悴。

  曉蓮想盡辦法為她做了好幾樣小菜,可她嘗了幾口,再也吃不下。

  她讓曉蓮出去了。一個上午她躺在床上,身體沒有半點力氣。

  挨過了中午,李安然費盡力氣讓她喝了碗湯。下午四顧無人,只有陽光斜照在床上。若萱有一種難以抑制的慾望,她想去見洪伯。

  洪伯在敗落的菊花滿地的角落裡,沉默地曬太陽。

  她走了過去,洪伯對她道,「小姐可是相信老奴說的話了?」

  若萱道,「他若不是我哥哥,他會是誰?」

  洪伯的喉結動了一下,很奇怪地笑了,「你問我他是誰?」

  「是」,李若萱道,「他不是我哥哥,會是誰?」

  洪伯鎮定地望著她,對她道,「明天下午未時,他會在山莊東五里大柳樹下現身,到時候你自會明白他的身份和他的目的。」

  李若萱道,「你怎麼知道的?你是誰?」

  洪伯道,「三十年前,老爺在河南商丘救過一個叫阿洪的刺客。這麼多年來我在山莊最不起眼的角落裡隱忍,就是為了報老爺三十年前的救命之恩。小姐,信不信我,你去還是不去,全由您自己定奪,老奴不再多話。」

  李若萱道,「可是,……」

  洪伯不等她說話,已獨自踽踽而去。

  李若萱站在下午的陽光裡,看見一片梧桐葉翩然落下,落在她的腳下,沒有聲息。

  第二天下午很快就到了。若萱支走了曉蓮,鼓足了勇氣。

  她獨自踏出了菲虹山莊的大門。向東,五里。

  那棵大柳樹,在秋天的暖陽裡依然綠柳依依。

  洪伯在樹下等她。

  她也沒有遲疑,奔過去拭著額角的汗珠,問道,「洪伯!你說我哥哥會在這裡出現,他在哪兒?」

  洪伯笑了起來,那堆滿皺紋的笑臉像極了一個乾枯的核桃。

  若萱道,「你笑什麼!我哥哥呢!」

  洪伯一伸手,點住了她的穴道,笑眉笑眼地對她道,「你很快就會知道,他是不是你哥哥!」

  若萱頓知自己上了當,破口大罵,「你這個混蛋,竟然騙我,引我出來!」

  洪伯一揮手,兩名黑衣人從樹後出來,用繩子將若萱的雙手捆綁得結結實實。若萱正大罵,被人從後面一擊,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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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江南白家

  李若萱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被綁在一根柱子上,正處在一座大堂的中央。正前方是一個拾階而上的神壇。神壇上一位黑衣蒙面的女子冷然靜坐在一把太師椅上,神壇兩側則燃滿了火炬,照得大廳一片雪亮。

  洪伯正在不遠處領頭站著,周圍聚集了二十多個人,皆黑衣,肅然佇立,如臨大敵。

  洪伯見她醒了,對她道,「你馬上就會知道他是不是你親哥哥,我已經通知他說你在我們手上,告訴他,亥時之前來這裡赴約,時辰一過,就讓他來給你收屍吧!」他說完,不禁高聲而笑。

  那廳裡很有回聲,使他的笑聲很可怖。他突然斂笑道,「他現在正身受重傷,他若來,說明他是你親哥哥,若是他顧忌自身安危不來救你,那他就是假的,大小姐,我這個主意可好?」

  李若萱「呸」地一聲,罵道,「我哥哥才不會上你的當!你這怪老頭,到底是什麼人,要來害我和哥哥!」

  洪伯冷笑,正色道,「亥時馬上就到了。李安然若是沒來,我就拿你先來祭奠整個白家,黑鷹,準備剖心!」

  一名黑衣人拿出一柄亮晃晃的利刃抵住李若萱的胸脯,洪伯道,「我的大小姐,現在你也該死心了,就算他是你的親哥哥,他也沒來救你!」

  突聽那位女子道,「洪叔,你錯了。」

  洪伯一怔,失聲道,「白大姑娘!這,……」

  白大姑娘道,「李安然已經來了。」

  所有人都在四處搜尋。

  李若萱什麼也沒找見,哪裡有哥哥的影子?

  李安然的聲音在那白大姑娘身後響起來,他說,「放開若萱!」

  他的聲音很平靜,卻沒有商量。

  黑鷹一下子放下了手裡的刀,忌憚地望著白大姑娘。

  白大姑娘的臉用黑布蒙著,只露出一雙俊秀的眼睛,雙眸翦水,很美。

  眾人都十分緊張地望著她,望著她身後那一身白衣的李安然。李安然神采奕奕,幾乎是很愉快地微笑。他對白大姑娘道,「我可以問姑娘一個問題嗎?」

  白大姑娘道,「請講。」

  李安然道,「他們叫你白大姑娘,請問姑娘是不是江南白家白夢鶴的後人?」

  白大姑娘冷笑道,「你既然知道,我也不用廢話了!我們白家三十二口人死在你爹手上,這個仇,不共戴天!」

  李安然道,「這件事,我的確聽說過,當年家父痛失愛妻,整整三個月未理世事,令尊之死,白家的災難,表面上與菲虹山莊關係密切,但家父從未承認過,他也曾找高手調查,只是一籌莫展,無從分辨。」

  白大小姐一聲冷笑。

  李安然道,「我知道我沒有讓人信服的證據,只是今天晚上,我用你換回家妹,我們之間的恩仇,日後再清算如何?」

  白大小姐道,「不用了!我今天來本來就沒打算要活著回去!」話說完,刀光一閃,數十把細小的飛刀流星雨一樣射向身後的李安然。

  李安然躲閃,最後還是站在白大姑娘的背後,抵住了她的後心。

  白大小姐怔住,洪伯大聲道,「你放了白大小姐!我們放了李若萱!」

  李安然道,「好!你們給若萱鬆綁。」

  洪伯使了個眼色,黑鷹動手想要挑斷捆綁若萱的繩子。白大小姐突然淒然大聲道,「洪叔!黑鷹!你們不用管我,一定要抓住這次機會,你們快動手!」

  黑鷹住手,不知所措。

  白大小姐將自己的身體狠狠向後撞去。李安然急閃,一個回合,扼住了白大小姐的咽喉。白大小姐如瀑的青絲散亂著,半蓋住李安然的手。

  李安然可以看見她美麗的眼睛。

  那本是一雙溫柔如水的眼睛。眸子很深,很黑,很亮,很清澈。

  她望了李安然一眼。目光中突閃過一絲綺麗的哀艷,彷彿滿天夕陽在絢麗地燃燒。

  她似乎在笑。溫存而纖細。

  李安然突然「呀」的一聲,卻阻止不及,任憑她的身體瞬間僵硬,緩緩倒在自己懷裡。

  白大小姐服毒自盡了。眾人見此,眼睛都紅了,發瘋地一齊撲向李安然!

  李安然騰躍起,刀急劍快,劃破了他的衣衫。

  洪伯用一柄碧落龍泉劍,劍光點點,宛若飛絮濛濛。

  李安然道,「上窮碧落下黃泉,原來是洪一舟洪老前輩!」

  洪伯道,「不錯,或許你還不知道,我和白大哥不但是最好的朋友,白大哥他還是我的救命恩人吧!」

  洪伯話說著,一口氣從七十二個方向刺出了一百零八劍。

  李安然後退躲閃道,「前輩名不虛傳,好快的劍!」話說著,只聽「錚」的一聲,李安然從一名黑衣人手裡奪過一把刀,正好格在洪一舟的劍上,洪一舟劍斷。李安然飛身而去,落在李若萱身邊。

  李若萱道,「哥哥!」

  李安然沒有說話,他嗅到空氣中危險的味道。

  洪一舟握著斷劍,虎口緩緩流出血來。眾黑衣人圍聚在他周圍,準備再戰。洪一舟道,「多謝少俠手下留情,若是用暗器,怕是我們已經橫屍遍地了。」

  李安然道,「我只想救出若萱,白大姑娘的死,我很遺憾!」

  洪一舟道,「你雖放我們一條山生路,但堂堂七尺男兒,士不為知己者死,有何面目存活在世上!」說完扔下斷劍,大聲道,「弟兄們!我們今天來,可曾想要活著回去!」

  眾人異口同聲,「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話音未落,他們一股腦衝殺過來。

  李安然割斷了綁李若萱的繩子。整個大廳的頂,在微微地塌動。

  李安然的心一緊,眾人已黑雲般壓過來,而大廳就會在頃刻間毀滅!

  沒有機會了,就算不喪身刀光劍影裡,也會葬身與這一片瓦礫之中。

  李安然夾起若萱,飛步後退,然後一掌打在後面的廳壁上。

  廳壁轟然而塌,聽得一聲巨響,火光沖天!

  整個世界在巨大的爆炸聲中動搖。

  大大小小的石塊紛然落地,土屑如雨。

  李若萱一下子窒息,濃烈的硫磺味讓她氣也喘不過來,過了好久,她才在相對清新的氣流裡不斷地咳嗽。

  身邊的哥哥嚴厲地望著她。

  她不敢說話,也不能說話,不斷地咳嗽,幾乎咳成一團。

  清冷的夜風,吹得她有些冷,她住聲,抬頭看見一彎半圓的明月。

  李安然站在她身邊,靜靜地注目著遠方月下的廢墟裡升起的縷縷青煙。

  青煙不熄,似乎已逝去的人依舊蒸騰著的怨氣。

  一個女子,剛烈果斷地了結自己,那該是出自怎樣一種刻骨銘心的仇恨。而當年的白家,以醫術享譽江湖,救死扶傷,個性中正委婉。

  世事可以讓人改變太多。李安然佇立良久,神情既肅穆,又惆悵。

  李若萱不懂。她感到哥哥正在生氣,生很大很大的氣。她望著哥哥的背影很緊張,一動不敢動。

  李安然半是悲憫半是責備地回頭看她,李若萱不敢對視哥哥的眼睛,悄悄垂下頭。李安然一把將她拎起來,對她道,「回家去。」

  他們回到菲虹山莊的時候,已是子時。曉蓮見了,非常激動歡喜,可見到李安然神色冷峻,又不禁噤聲。

  在書房裡,李安然問若萱道,「若萱,從我來到現在,可有什麼地方對不住你?」

  李若萱垂下頭,搖頭。

  李安然道,「那麼現在,你可認我是你哥哥?」

  李若萱點頭。

  李安然道,「那好。曉蓮,你去把我爹打若萱的板子拿來。」

  李若萱害怕地猛抬頭,碰見李安然的目光,忙又低下。曉蓮怔住,轉而反應過來,跪在地上求道,「少爺,是我沒看住小姐才讓她跑出去,是我的錯,您要打打我吧。」

  李安然道,「我要管教若萱,不關你的事,去把板子給我拿來,快點。」

  曉蓮遲疑了半天,見沒有商量的餘地,只好把板子拿來。那把戒尺三寸寬,一寸厚,二尺半長,上好的檀木,間歇雕刻著雲形紋,拿在手裡沉甸甸的。

  李安然叫曉蓮出去,關上門。然後他問若萱,「知道今天我為什麼打你嗎?」

  李若萱怯怯地不敢抬頭。

  李安然嚴厲道,「說話!」

  李若萱一害怕,哭道,「哥哥,……,我,我……」

  李安然嚴厲地訓斥道,「你怎麼了!你知不知道因為你糊塗不聽話,白家的人死了,連你自己也差點沒命了!你要我怎麼向死去的爹娘交待!」

  李若萱流下淚不吱聲。李安然氣還正盛,責罵道,「就算你懷疑我不是你親哥哥,懷疑我害死了爹,冤枉了二叔三叔,還會殺了你!你,你就該跑到外面去送死嗎?你應該怎麼辦,你應該小心翼翼討好我,做出一點不知內情、永遠不會有任何威脅的樣子!那樣我利用你,拿著你是我妹妹的偽裝獨霸整個菲虹山莊,才會留著你的命!你一個人跑出去,要幫手沒幫手,要武功沒武功,知道了真相又怎麼樣,你殺得了我嗎,你還不是自尋死路!」

  李若萱被罵得大哭。

  李安然揮起的戒尺一下下落在若萱的臀上,力道頗為凌厲,打得若萱嗷嗷地叫。

  八下,九下,十下。曉蓮在外面急得團團轉,然後一下子發現聲音停住了。

  發生什麼事了?曉蓮的心快要跳出來了。

  李安然的手垂下來,捂著胸口坐在椅子上,嘴角微微滲出血來。殷紅的血跡如此觸目驚心,雖然馬上被李安然擦掉了,李若萱還是像被炮烙一樣跳起來,衝上去叫道,「哥哥!哥你怎麼了?」

  李安然說聲「沒事」,轉而用嚴厲的口氣道,「今天晚上你不許回去睡覺,就跪在這裡好好反省,看以後做事還敢不敢這麼沒腦子!聽見了沒,跪下!」

  李若萱「噢」了一聲,怏怏地跪下,問道,「哥哥你沒事吧,你又吐血了。」

  李安然道,「知道關心我就不該闖出這麼大的禍來!」

  李若萱低下頭,噤聲。

  李安然不再理她,起身,離開,撞見曉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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