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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逢生
李安然平靜地為陶傑下最後一根針。劍光襲來,冷硬的劍鋒,暗淡的光,來無聲息。
劍已刺入李安然的衣衫。李安然猛地後仰、下身,劍貼著前心的衣服斜刺了過去,然後李安然迎著劍揮袖,出手。
彷彿江南,那空靈迷濛的雨。
來人剎那怔住,李安然已閃身而立,溫和地喚道,「蘇前輩好。」
站在李安然面前的,是一個身形清瘦俊逸的白衣人,戴著一張俊美無邪的青銅面具,他聽到李安然的話,驚顫了一下,低沉地「哦」了一聲。
李安然笑了。他笑得溫情和煦,像是在和失散的老朋友打招呼,他對面具人道,「蘇前輩不再用滴水木蓮草,但是芳香依舊,即便是面具遮住臉,可風采依然。」
面具人無以掩飾其失落,淡聲道,「你是如何得知我的身份。」
李安然道,「蘇前輩對在下瞭如指掌,而在下對蘇前輩,只是略知一二。」
面具人冷冷地「哼」了一聲。
楚狂踉蹌地闖進來,煞白了臉,散亂著頭髮,忍痛喚道,「二哥!你還不殺了他!」
李安然扶住他,讓他坐下。轉身對面具人道,「蘇前輩,這世上除了冰心海棠,還沒有不能被人破解的毒。但是以前輩之見,我四弟和您身上的毒,哪一個會先被解開?」
面具人沉默,冷冷的思量,他的面具浮上了俊而冷的微笑,他笑道,「好!想不到這會是個如此精彩的棋局!李安然,我不得不開始重新認識你!你的確比我想像的和你曾表現出來的,還要優秀。」
李安然道,「前輩謬讚了。蘇前輩蟄居江湖,才是大智慧。」
面具人似笑似歎,「不想我蘇笑等了二十年,竟然會冒出一個李安然來攪局!不過,這的確很精彩,好極!妙極!」
面具人說著,將解藥交給李安然道,「他服了這個,三兩天就沒事了。能把刀用得這麼好,殺了我那麼多的人,讓他死,我也捨不得。」
楚狂「哼」了一聲,笑吟吟地望著他,說道,「你若捨不得,就不該毒我啊!偏巧我這麼倒霉,碰上一個連二哥也毒不死的傢伙!我倒想二哥這次毒死你,省得日後麻煩!」
這話說得面具人笑起來,楚狂道,「中了我二哥的毒,還笑!」他說著,自己氣力不支,「哎呦」一聲從椅子上落在地上,冷汗涔涔而下。
李安然打開藥瓶聞了聞,為楚狂服下,楚狂吃了藥,忍著痛道,「二哥,這是不是解藥啊!別回頭我吃了,死得更快了!」
李安然苦笑道,「不要說話,閉嘴!」
面具人的身體痙攣了一下,像是忍受著極大的痛楚,李安然起身將一個小白瓷瓶扔過去。面具人接過,打開塞,將解藥倒在嘴裡。過了半晌,他虛弱地道,「想不到,這世上還有第二個人,能配得出『半月追風』。」
李安然疲憊地歎了口氣,說道,「怕是也只有這『半月追風』才能難得住蘇前輩吧。在下為了這次邀約也算是用盡了心思,絞盡了腦汁。蘇前輩到底為了什麼事,一定不能放過菲虹山莊呢?」
面具人長長歎了口氣,沒有說話,只是孤獨地走向庭院。右腳已經踏出了門檻,卻突然定住,回頭望著李安然,輕聲道,「這麼多年過去了,這世上還有誰能想起那個滑天下之大稽的蘇笑呢?蘇笑已經死了整整二十年了,舊日的稱呼,不用再提。」
他落寞地離去,他的聲音裡有著讓人難以體會的滄桑和苦澀。李安然失神,又聽得蘇笑在外面笑道,「我還會再來的,我們後會有期。」
他的一聲後會有期漸遠,漸飄,卻在靜靜的夜裡久久地縈繞。李安然衝出去,扶起付清流,迅速地為他上藥止血。付清流望了他一眼,昏了過去。
邱楓染跌坐在地上,怔怔的,表情清冷得讓人難以琢磨。他受的傷並不重,或許更嚴重的是失敗的挫傷。
李安然望著他,沒有說話,而是一屁股坐在他身旁,仰望著夜空,喚道,「三弟!」
邱楓染沒有出聲。
李安然也沒有言語。兩個人也不知為什麼,好像有了隔閡。李安然心疼地望著邱楓染冷傲如舊的表情,卻只覺得嗓子一甜,一口血噴了出來,躲閃不及,濺在呆坐著的邱楓染的白衣上。
邱楓染的肩背一抽搐,下意識伸手扶住李安然,喚道,「二哥你沒事吧。」
李安然虛弱地倒下去,倒在邱楓染的懷裡,無力地喘息。邱楓染抱著他突然有一點不知所措,因為在他心裡,李安然永遠也不會柔弱。
而他突然倒下去,在自己懷裡,柔弱如毫無抵抗的嬰兒。邱楓染突然生起一種恐懼的直覺,或許,自己也會有一天,突然這樣倒下去,柔弱如毫無抵抗的嬰兒。
邱楓染突然感到淒涼。空曠的淒涼。
從前,他只是孤獨,只是冷,但並沒有淒涼。
這種空曠的淒涼讓他的鼻子酸酸的。心也在澀澀地疼。
他以為,再幫李安然一次,然後離開他時,自己只會輕鬆,卻不想,是這樣酸澀。
他欽佩李安然。雖然冒險,但贏了面具人。為陶、馮二人療毒,需要運用真氣將蘸著解藥的銀針緩緩推入指定的十二處大穴,恰到好處,深一毫則死,淺一毫無效。待插完最後一根銀針,也是李安然內力最空虛柔弱的時候。
面具人拿捏得正好,他在李安然下完最後一根針的時候出手,可怎麼也沒想到,他竟然輸了,不但讓李安然躲過了那一劍,還中了李安然的招!
本來的計劃,是他合楚狂之力,他們二人攔住面具人的。
可沒有想到,面具人一招擊敗他邱楓染,有幾乎是同時,另一招擊敗楚狂。在李安然下完最後一針的縫隙殺過去,幾近完美。
合他們二人之力無法應付面具人卓絕的武功,當時內力空虛柔弱的李安然是如何躲避,又是如何反擊的呢?
李安然不到一炷香的時間悠然醒來,睜眼一看,禁不住苦笑。付清流正躺在不遠處的床上,還在暈迷。楚狂橫趴在長椅上,他的後背被砍了一劍,劍有毒,毒雖解,可傷很疼。邱楓染落寞地靠坐在椅子上,手上纏著繃帶,肩袖處是幾點血,自己噴出的血。
邱楓染見李安然一醒來就笑,說道,「你還笑,一屋子傷員,你還笑什麼笑。」
李安然吃力地撐起身子,靠在床背上,服下雲逸給他的療傷藥,蒼白地喘息道,「傷是傷了,但總算還都活著。」
楚狂輕輕「哼」了一下道,「現在還都活著,下一刻誰能說得清。現在就是來一個普通的殺手,我們幾個全得玩完。那個戴面具的,不會這麼傻吧,我想殺手一會兒就來了。」
邱楓染難得對楚狂如此溫和,他帶著笑說,「四弟不要擔心,殺手不會來了。」
邱楓染以為楚狂定會反擊「為什麼殺手不來!」,可不想楚狂對他一笑,沒頭沒腦道,「三哥,你笑起來真好看。」
邱楓染的心像被針刺了一樣,鼻子一酸,差點流下淚來。他自我解嘲地一笑,搖搖頭,望著房頂。楚狂對他說道,「以後多笑笑吧,快結婚的人了。以前再怎麼不好,都過去了,幸福生活就要開始了,結了婚,就要開開心心的。」
邱楓染潸然落下淚來。他突然覺得,楚狂如此可愛。今夜,他們兄弟四人並肩戰鬥,同生共死。卻在未來的某一天,他孤身遠去,以敵手的身份相遇,就是在婚後的第一天吧,從此我不再是我,而你們依舊是你們。
他昂著頭,淚悄悄滑落,並沒有人注意。邱楓染很快冷冷淡淡地笑著,楚狂頗為神往地顧自羨慕著,「有一個漂亮的女孩那麼崇拜你,又會做一手漂亮美味的鱸魚。三哥,你要掉到蜜罐了。從此與佳人攜手竹林,飲茶讀書,並肩看星星,三哥要過神仙般的日子了。」
邱楓染對著楚狂笑,「你就羨慕吧。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啊!」
楚狂做出一副孩子般無賴的臉皮,對邱楓染柔聲央求,「三嫂有沒有妹妹啊,介紹給我吧。」
邱楓染無奈地苦笑,「你受那麼重的傷,還在這兒貧嘴。」
楚狂疼痛得呲牙咧嘴,對邱楓染道,「三哥你的金瘡藥管不管事啊,我怎麼還這麼疼啊!」
邱楓染卻發現李安然靠在床背上冷汗滾滾而下,面色如紙。不由大驚,衝上去喚道,「二哥!你怎麼了!」
李安然將雲逸的療傷藥一下子又服了一大把,邱楓染端水過去,李安然忍痛喝了幾口,只覺得腹如刀絞,臉疼得是淺灰一般的顏色。
楚狂也趴不住了,衝上去看。不由大驚道,「糟了!二哥你是不是吃錯藥了!五弟他們雲家的療傷藥,服了以後應該是五臟六腑舒服熨帖,怎麼會這麼疼啊!」說完拿過藥放在鼻子下聞。
邱楓染道,「你不要胡說!這世上什麼藥二哥分辨不出來,會吃錯藥!」
李安然無力地伏在床上,突然一個痙攣,一大口血直噴出來,嚇得邱楓染和楚狂吩咐後退,又一起衝上去,卻見李安然疼痛已緩,大口地喘息。
楚狂心疼道,「二哥,你,真沒事吧?」
李安然喘了會氣,虛弱道,「沒事,藥沒有錯。是五弟的藥和我先前服的雪蓮紅珊丸相衝撞。我上次用雪蓮紅珊丸治內傷,它還有殘存,這次服五弟的藥,撞在一起,難免的。噴了口血,將雪蓮紅珊丸的殘存藥性帶出去,以後就沒事了。」
楚狂舒了口氣,一個站不穩,跌倒在地上,邱楓染衝上去扶,楚狂蒼白著臉,戲謔地問,「三哥,現在,你不嫌我髒了嗎?」
邱楓染一聽,一下子將楚狂扔在地上,於是傳來楚狂驚天動地的哀叫。
外面晴透的天,有了一點夏天的暴烈。陽光從窗戶撒進屋來,有微風,驚起桌上的細細的塵灰,在日光中上揚,飄落。
李安然靠在床頭,望著日影中驚起的灰塵,悵然若失。
楚狂斜在門口,敲門,問李安然道,「你這是怎麼了,重傷在身,可不適合傷神啊!」
李安然道,「我老感覺有什麼事情不對勁。」
楚狂道,「是不是有殺手追殺我們這些老弱病殘來了!我就說那個蘇笑,不會這麼好心,這麼好的機會他楞不下手!」
李安然擰眉道,「蘇笑好像突然罷手了,這事情著實透著詭異。難道昨天晚上,他手下的人全部傾巢而動了?這不可能啊!」
楚狂道,「別想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好好養你的傷,費那個心神幹嘛!」
李安然微微歎了口氣,楚狂突然盯著他枕頭和床的縫隙,狐疑道,「那個,是什麼?燕兒的?」
李安然扭頭往下看,心突然寬敞了一大片。
那是只精美的紅玉鳳凰簪子,在陽光閃放異彩。
楚狂一見這艷麗的東西,切齒道,「是他的!姓斬的!」
李安然望著簪子笑了起來,身體望後一靠道,「這男人,竟然不見我一面,只留下這個破簪子!」
楚狂一臉痛恨,說道,「你什麼時候和這種人也扯上了交情!」
李安然道,「我們原本就有交情。你也別瞪我,他留這個信物,就是告訴我他日後要成百倍地討回去。」
李安然為楚狂做了新衣。
大紅,金線,雪白,墨黑,淺紫,牡丹花,統統都是楚狂喜歡的顏色和圖式。上等的精緻絲綢,在陽光下一晃,散發著質料特有的光澤。
楚狂拎起錦袍裹在身上,笑道,「呆會,我正好可以穿著這衣服到街上去唱涉江,若是戴上個花環,就更是妙極了!」
那日黃昏,楚狂洗了個澡,換上那襲雪白大紅紋繡的錦袍,披了發,戴了花環,身上繫了許多香花,抱了那把七絃琴,一邊彈奏一邊在街市上踏歌而行,如入無人之境。
黃昏的街市正是熱鬧非凡之時,大家見一個翩翩佳公子,全身上下戴滿了花,旁若無人地抱琴踏歌而來,紛紛側目避讓。
那時的街上混合著煮玉米的清香,炸臭豆腐的油煙和蒸包子的蒸氣,夾雜著男人的叫賣、女人的吆喝和小孩的哭鬧。有那麼一個時候,彷彿突然間聲音和氣味都不見了,眾人都如同做夢般,看著一個衣著華貴高大英俊的男子,用繁複的香花裝扮,彈奏著動聽的琴,用他金子般嗓子高唱《涉江》,「余幼好此奇服兮,年既老而不衰。帶長鋏之陸離兮,冠切雲之崔嵬。被明月兮佩寶璐,世混濁而莫余知兮,吾方高馳而不顧。駕青虯兮驂白螭,吾與重華游兮瑤之圃。登崑崙兮食玉英,與天地兮同壽,與日月兮同光。……」
楚狂的風神氣度,灑脫不拘泥萬物,獨自高歌,遊戲紅塵,癲狂中迷人眼的俊美,舉止間掩不住的陽剛,令觀者目眩神疑,恍若夢中。
一個六七歲的女孩,拉著修鞋的白頭髮爺爺,尖聲稚氣道,「爺爺你看,那個哥哥戴好多花啊!」
楚狂正欲高歌而過,聽到女孩的叫聲不由回頭而顧,小女孩偎在爺爺懷裡,在滿天絢麗的霞光中望著他,眼睛黑亮亮的,天真無邪。
楚狂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轉身走過去一屁股坐在黑乎乎髒兮兮的凳子上,撫著小女孩頗為雜亂的頭髮溫柔道,「哥哥這樣子打扮好看嗎?」
小女孩仰慕地望著他頭上的花環,吸了吸鼻子清脆道,「真香!」
楚狂從身上折下一朵野蘭,小女孩很乖順地接了去,放在鼻子下聞。楚狂笑著起身,沒行幾步,突被一大群光鮮亮麗的女人圍住,那些女人七嘴八舌道,「我也要!」「也給我一朵!」「公子我還要!」這樣說著,乾脆自己動手,你一朵我一朵地摘,當然也順手牽羊吃楚狂的豆腐。楚狂不堪其擾,粗暴地推開幾人,擠身逃出圈去,身上馨香零落,頗有幾分狼狽。
沒有得手的女人又欲圍上來,楚狂見勢不好,倉皇逃遁。等停下腳卻聽一陣銀鈴般的笑聲,一位年輕女子嬌呼道,「楚狂打扮成這樣,不是要女孩子喜歡嗎?現在那麼多女孩子喜歡,為什麼要跑得這麼快呢!」
楚狂回眸看見邱楓染身邊的謝小倩笑得花枝招展的樣子。他似笑非笑地走過去,謝小倩道,「吾不能變心而從俗兮,固將愁苦而終窮。楚狂突然穿這麼好的衣服,是向誰討要來的啊!」
楚狂臉上帶著笑,一把拎過謝小倩來,皮笑肉不笑道,「以為我三哥在,我不敢教訓你是不是!你看我今天教不教訓你!」
謝小倩嬌聲向邱楓染求助,邱楓染唇角含笑,冷清道,「叫你不要淘氣你不聽!今天就把你交給四弟教訓一頓了!」
楚狂於是笑起來,對身邊的謝小倩道,「看你這回怎麼辦!三哥不管,我更不會饒你了!」
謝小倩的腕子被楚狂抓得疼了,忙著可憐兮兮地求饒,「四哥放我這次吧,我一時淘氣,下次再不敢了!」
楚狂揚眉,臉上不慍不怒,只是手上一用力,謝小倩「哎呦」一聲,忙著回頭向邱楓染求救,楚狂不理,問道,「找女人捉弄我很好玩是不是?」
謝小倩柔聲求饒,「我不敢了,四哥饒我吧,再也不敢找妓女戲弄你了,饒我吧。」
楚狂伸手彈她的頭,說道,「這麼快饒你,哪有那麼便宜的事!」
謝小倩道,「那這樣好了!我做一大盤鱸魚給四哥賠罪,今晚就送過去,好不好?」
楚狂聽了這個建議不錯,淺笑道,「那就這麼說定了!像上次那樣做一大盤,若是你敢食言,我就殺進你們謝府抓你出來!」
謝小倩忙不迭道,「一定一定!一定做一大盤給四哥送去!」
楚狂鬆開她,謝小倩連忙躲到邱楓染身後,一邊揉著手腕,一邊委屈道,「大男人那麼小心眼!玩笑也不能開!」
楚狂滿臉笑,唬道,「你還敢說,那我就不吃鱸魚吃你了!」
謝小倩連忙死死抓住邱楓染的衣袖,探出頭來吐著舌頭做鬼臉道,「這可是你說的!你自己不吃,可不要怪我不給你做!」
楚狂佯裝撲上去,嚇得謝小倩躲在邱楓染的身後環住了未婚夫的腰。楚狂對邱楓染笑道,「看來三嫂淘氣得緊!想不通你怎麼看上個這麼愛熱鬧的丫頭!」
邱楓染笑,問道,「二哥沒事吧?」
謝小倩漂亮的眼睛盛著笑,微昂著頭對楚狂做出一副氣死你的表情,楚狂瞪了她一眼,對邱楓染道,「他還好,沒事了。」
邱楓染淺笑。謝小倩依偎在他身側,一臉青春歡盛的,淡淡的光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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