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發表回覆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布衣祺]空顏(全文終)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1
發表於 2014-12-23 22:31:24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心儀的人

  曉蓮看見他,心一下子又突然跳得厲害,垂下頭低聲道,「少爺,小姐她……」

  李安然望著她無措的樣子,笑道,「我不過打了她幾下,你不用緊張。我罰她跪,你去給她拿件厚一點的披風來,免得著涼了,順便給她敷點藥。」

  曉蓮應了,遲疑著道,「少爺您的傷,沒事吧?」

  李安然溫柔地看了曉蓮一眼,莞爾道,「養了半個月,前功盡棄了,不過沒大礙,你不用擔心。」

  曉蓮送走李安然,進屋看若萱,若萱一見她,頓時撲到她懷裡,哭得像個淚人。

  曉蓮擁著她,疼惜道,「一定很疼吧?」

  李若萱也不知是疼還是委屈,抱著曉蓮只是哇哇大哭。曉蓮道,「小姐,你先忍著點,我去給你拿藥去,上了藥很快就不疼了。」

  李若萱哭,催著她去拿。曉蓮拿來浸了冷水的乾淨棉布,為她擦拭傷處,又細細地抹了消腫止痛的藥膏。若萱也把事情的始末原原本本告訴了曉蓮,對曉蓮道,「哥哥他真生氣了,一路上不理我,回來就打。我,我害怕他。」

  曉蓮道,「別怕,少爺是關心你才責怪你做傻事的。」

  若萱擁住曉蓮,臉上還是未褪盡的驚恐,對曉蓮道,「你不知道,哥哥變了,今天逃命出來,他很生氣,像是要把我吃掉一樣。」

  曉蓮勸慰道,「少爺生氣了,自然會嚇人一些。他不顧惜自己去救你,回來生你氣責罰你幾下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你別多想了,你現在沒別的親人,只有這一個哥哥,千萬別像以前一樣任性,記得以後乖一點,別惹他生氣動怒就是了。」

  若萱摸著傷處,伏在曉蓮懷裡淚如泉湧。

  若萱半躺在椅子邊,裹著厚厚的披風沉沉睡去,曉蓮坐在門口為她把風,也睡著了。李安然一大清早看到的就是這幅場景。

  他搖搖頭笑。秋天的清晨頗有幾分寒意,這兩個丫頭不中了風寒才怪。可畢竟昨夜他是罰若萱跪著反省的,現在她半趴半躺在椅子上睡覺,怎麼辦?

  只能裝作沒看見。李安然悄然退了出去。

  曉蓮在晨夢中醒來,慌張地推醒若萱,若萱驚叫一聲,腿卻麻了,半天不聽使喚。曉蓮有些顧不得她,連連說要去做飯,這時李安然端了兩碗熱氣騰騰的薑湯過來,對她們道,「你們兩個快過來把薑湯喝了驅驅寒,趁熱,一早天氣冷得很,別著了涼了。」

  若萱看著他還是有點怯怯的,曉蓮有些懵了,嘴上道,「我,我去做飯!」李安然道,「飯我做好了,你們喝了薑湯,洗漱一下就好。」說著喚若萱道,「過來啊,別跪了,喝了薑湯和曉蓮洗漱一下吃飯。」

  若萱「噢」了一聲,爬起來還是踉踉蹌蹌的。李安然為她推拿了幾下,脈絡才徹底活過來。捧著薑湯喝了一口,暖暖的,辣辣的甜,偷偷看哥哥,哥哥滿臉明媚的笑,怒氣已了無痕跡。

  若萱病了。這些日子她遭遇創痛,憂心忡忡,本來就休息不好。加之昨天晚上挨了頓打,夜涼寒重,吃了早飯不久,就發燒頭痛,病得氣勢洶洶。

  她躺在床上,燒得直說胡話,直到黃昏傍晚,才沉沉睡過去。曉蓮服侍了一天,晚霞染紅了窗欞,她覺得頭重腳輕,眼前的景物直晃蕩,只好軟綿綿地靠在窗上。正好李安然經過瞧見,走過去關切道,「怎麼了曉蓮?」

  曉蓮一下子打起精神,搖搖頭。

  李安然伸手探向她的額頭,曉蓮突然感受到他手上溫涼愜意的溫度,聞到他身上特有的男子的氣息,李安然第一次離她如此之近,她突然想昏眩。

  李安然吃了一驚,忙問,「怎麼了?燒得這麼厲害,哪疼嗎?」

  曉蓮的熱淚橫流下來,不住地搖頭。

  李安然輕聲責備道,「病成這個樣子也不說一聲!還忙裡忙外照顧若萱,走,回屋休息去。」說完,攬住她的腰,讓她把手搭在自己肩上,扶她進屋躺下。

  軟軟的床很舒適,曉蓮看著她的少爺坐在她身邊,為她蓋上被子,還拿他白色的手帕,溫柔地擦乾她臉上的淚水。

  她的意識有些游離,感到自己正置身在棉花團一般的深淵裡,大山正直面壓來。

  她累了,她找不到底,她無法呼喊,冷汗涔涔。後來李安然餵了她一碗藥。

  醒來的時候,月已西沉,一束潔白的月光冷清地透過窗子斜落在自己床上。

  四周很靜,悄寂無聲。只有若萱在均勻地呼吸。

  曉蓮想起夕陽中李安然伸手去試她的額頭。

  一種甜蜜蜜的陌生的感傷。讓她的心頓時是那種嫣紅的斜陽的色彩。

  天快亮時若萱醒了,喚她要水喝。曉蓮披衣下床,給若萱倒水。

  若萱順勢賴在她的懷裡,說道,「剛才,我夢見爹爹了,我才五六歲,他正在和我一起放風箏呢!」

  曉蓮無語,憐惜地撫若萱的頭。

  若萱流下淚來,說道,「現在再沒人像爹爹那樣寵我了!我怕哥哥,他打我!」

  曉蓮擁著她,不說話。

  若萱在懷裡問她,「曉蓮,你怕我哥哥嗎?」

  曉蓮遲疑了一下,點了點頭。

  若萱道,「他不像爹爹那樣大發脾氣,可現在他一沉臉不說話,我就害怕。」

  外面響起了雞鳴聲,曉蓮道,「你不要胡思亂想了。可能是你和少爺相處的時間短,其實少爺平時對你挺好的,天快亮了,小姐你的病不礙事了吧。」

  若萱懶洋洋又躺下,鑽到被子裡嘟囔道,「昨天哥哥給我灌下那麼大一碗藥,夜裡出了很多汗,現在除了口渴,好像沒什麼事了。」

  中秋節,三五寥落的人在山莊裡為李長虹祭拜,李若萱哭了一場,李安然喝了一點點酒,望著哭泣的妹妹也沒有說話,只是撫摸著她的頭,低低歎了口氣。

  若萱覺得哥哥那天有很大的酒氣,她覺得很陌生。一向鎮定自若的哥哥,突然帶了很濃重的鬱悶和感傷的酒氣,他的眼裡不是含著笑,而是傷。

  那是一年中,最美的月光,最圓的月亮。

  地下的人卻殘缺。

  在夜深人靜,大家都去睡了的時候,李安然一個人背負著月光,對著爹爹的牌位出神。

  空曠的院落,月光如水,樹影斑駁。秋風起,樹葉嘩然作響,星星點點的落葉在空中墜落如斷翼的蝶。

  舉頭望明月,此刻無聲惆悵的李安然,以一種接近綺艷感傷的憂鬱氣質,像巨大的磁場不可抗拒地吸引住曉蓮的心。

  美麗的月光,空明的世界,心儀的人。

  他站在庭院裡默默看月亮,曉蓮躲在樹影裡靜靜地看他。

  曉蓮癡癡地凝望著他,虔誠地,像一個小女孩,仰視自己心中的神話。

  李安然側頭望過來。她可以不出聲,可是她的到來逃不過李安然的耳朵。

  曉蓮的心怦怦直跳,她從樹影裡走出來,把手中的披風遞過去,低聲道,「少爺!夜裡涼,加件衣裳吧。」

  李安然接過披風對她笑道,「謝謝曉蓮,這麼晚了你還不睡。」

  曉蓮點了點頭,突然不知道說什麼,無措地站在那裡。

  李安然笑,體貼道,「今天中秋節,這麼晚沒睡,是不是想家了?」

  曉蓮微微低著頭,搖頭,李安然可以看到她白皙而美麗的頸項,一縷髮絲被風吹起來,被月光染上亮晶晶的邊兒。

  這位俊美而青春的女孩,帶著一種難言的婉約與嬌羞。

  深夜無眠,李安然與曉蓮不經意聊了起來。詢問她父母的年紀,家裡的弟妹和生活的境況。曉蓮突然覺得,他親切如長兄。

  一陣秋風襲來,曉蓮有點冷。

  李安然覺察了,遂將披風解下來,給她披上。

  曉蓮受寵若驚,忙得往下脫,嘴上道,「少爺,這使不得……」

  李安然按住她的肩,她一下子停止了動作。李安然對她道,「有什麼使不得的,我不冷。你前些日子才病了一場,當心再受寒了。」

  曉蓮的臉悄悄紅了,她把頭低得更低,有些無措道,「謝謝少爺。」

  李安然溫柔笑道,「我該謝你才是。山莊現在這個樣子,你還留下來,這麼辛苦地照顧我和若萱,連中秋節也沒能回家。我要是,真有你這麼一個懂事的妹妹該多好。」

  曉蓮覺得自己的心像仲夏的玫瑰,在陽光雨露中靜靜地綻放,盛滿了馨香。

  李安然道,「若萱還是小孩脾氣,最近也不像原來那樣和我親近了,還要拜託你,好好照顧她。」

  曉蓮道,「這是自然的,我應該照顧小姐的。」

  李安然莞爾,對她道,「夜深了,你回去早點休息吧,我也累了。」李安然走在前面,她披著他的衣裳,與他一起穿過長長的走廊。

  他禮貌地和她作別,曉蓮看著他孤獨偉岸的身影消失在走廊的盡頭,她的肩上披著他溫暖的衣裳。

  房裡很暖和,李若萱抱著個大枕頭在嬌聲地呢喃。

  曉蓮躺在床上,帶著無以名狀的幸福,淡而悠遠,揮之不散。

  她猛然醒覺,少爺與她謙和親切地聊了半天,可是從沒有說一句他自己。

  他心情沉重,深夜無人在庭院裡徘徊,惆悵地歎息,卻從不對人道一句心事。

  曉蓮的心突然莫名疼痛,像是有一根欲拔而不能的刺。

  轉眼深秋了,菲虹山莊恢復了些人氣。宋清風和陳敬的死,讓許多人又重歸李安然的旗下。李安然對一些掌櫃的進行了調換,換上了十多個熟悉業務的三十來歲的年輕人,生意開始重新運作。山莊裡最近新來了十多個丫鬟家丁,到處修整一新,也有了人聲笑語了。

  那天天氣陰寒,下著細細的雨。地上是一層厚厚的落葉,天色尚早,就已經幽幽暗暗的。李安然點亮燈看書,曉蓮為他端來一盞新沖好的桂花茶。

  突然響起急促的叩門聲,「咚咚咚」的響,在整個空寂下來的院子裡聽起來有些怪異。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2
發表於 2014-12-23 22:32:28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琴心

  曉蓮慌道,「誰在敲門?」

  李安然起身出去,曉蓮忙為他打了把傘,雨打在傘上滴滴答答的響,天很涼。

  守門的小廝跑過來稟告道,「少爺,是山莊十里外的梅菊堂的堂主沈復,帶著快要死去的女兒來求醫。」

  李安然道,「梅菊堂?求醫?」

  小廝道,「是的,我看那沈小姐快不行了,這就去回了去,少爺您進屋吧。」

  李安然猶豫了一下,叫住小廝道,「我去看看去。」

  門外是一位鬚髮斑白的清老者,身後有兩人抬了頂小轎停在門口。見了李安然,老者抱拳道,「閣下可是菲虹山莊的少主人,李安然李公子?」

  李安然行禮道,「正是在下,不知老伯尊姓大名,來敝莊有何見教?」

  老人言辭懇切,「老朽梅菊叟沈復,在菲虹山莊十里外的梅菊堂居住,膝下一女,名喚紫嫣,從小體質孱弱,十多年來遍求名醫不能治癒,昨夜突然昏厥,所有醫生束手無策,聞聽公子頗通醫術,特將小女抬來,求公子診治一二,萬望公子成全。」

  李安然遲疑。

  沈復哀求道,「公子,值菲虹山莊風雨飄搖之際,前來打擾實難開口,可小女乃老朽掌上明珠,實不忍看她豆蔻年華就一命歸西,萬望公子成全!日後若有需要老朽之處,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李安然道,「沈莊主言重了,在下久聞莊主大名,只因俗物纏身,未能拜訪,今日蒙莊主錯愛,事關令千金的性命,在下豈有袖手旁觀之理,沈莊主,請!」

  沈復從轎中橫抱出一女,十六七歲年紀,白衣紫紗,長髮如瀑。李安然讓他將女子放在廂房客床上,曉蓮撐燈而入,奉茶。

  那沈紫嫣面無血色,牙關緊閉,手足冰冷。李安然摸了摸她的脈,脈象微弱,細若浮絲。

  沈復見李安然面色凝重,陷入沉思,似有猶豫之色,不禁大為驚怖,冷汗涔涔而下,緊張道,「李公子,不知小女,……」

  李安然道,「沈莊主,令愛的病我也沒有十分把握,可用銀針一試,若能甦醒,輔之以湯藥,或可恢復。不過,若下針之後毫無反應,可能,就永遠醒不來了。」

  沈復面露哀戚之色,沉吟片刻,點頭道,「李公子總算給我點希望,您施針一試吧,總比等死強。」

  李安然聽了,道聲「好」,拈出銀針,俯下身去。

  李安然令曉蓮幫忙扶起沈紫嫣,自己運功刺入她頭部的神庭、上星、百會、四神聰、腦戶、風府諸穴,竟敢如此用針,沈復看得心驚肉跳。

  半盞茶功夫,沈紫嫣雙眉緊蹙,悠然一聲,轉醒過來。

  她的一雙明眸,很快適應了室內的燈光,神色迷茫。

  沈復大喜,喚女兒的名字。

  李安然道,「她只是意識清醒,四肢還不能活動,也不能講話。過一會兒我再為令愛在四肢經絡上行針,手腳即可輕微活動,回去輔之以湯藥,七日後定可恢復行走,言談也可自如了。」

  沈復除了滿臉歡喜,只是頻頻點頭。

  一切進展順利,二個時辰後李安然送感激涕零的沈氏父女上轎,目送他們消失在迷茫的煙雨中。

  李若萱聽說哥哥為沈紫嫣治病,非常好奇,見人一走,連忙跑出來拉著李安然問,「哥哥,真的是梅菊堂的沈小姐嗎,她可是個有名的才女和美人啊!她是不是真的很美?」

  李安然應了一聲,洗過手,有些疲憊地靠在椅子上。若萱給哥哥倒了杯茶,站在哥哥身後為哥哥揉肩。

  李安然頗為受用,誇獎道,「若萱乖了,知道心疼哥哥了。」

  李若萱笑,慇勤地捶著哥哥的肩背。

  李安然道,「若萱啊,過了這個年,你就14歲了吧。」

  李若萱「哦」了一聲,李安然道,「那就是大姑娘了,應該懂事了,不能像從前那麼任性貪玩了,是不是?」

  李若萱料定哥哥要和自己說事情,嘴上虛應著。

  李安然道,「咱們家這次遭這麼大難,你什麼都不懂,處處要人保護。你想不想自己有本事,自己保護自己,遇到什麼事都能應付?」

  李若萱望著哥哥,點頭。

  李安然笑,撫著她的頭道,「那能下定決心,從此以後好好練功,好好唸書嗎?」

  李若萱咬了咬下唇,低下頭。

  李安然道,「不能嗎?還要整天在外面淨知道玩,胡鬧闖禍嗎?」

  李若萱低著頭不說話。李安然道,「家裡出了這麼大變故,你再不知長進可就說不過去了。」

  李若萱低著頭,拉著李安然的袖子道,「哥哥,我不要找師父,我要和你學,你親自教我。我要像你一樣,站著動也不動,一發暗器,就把敵人打死了!」

  李安然笑,一把拉過妹妹放在腿上,摟著她道,「好!我教你!這可是你自己說的,跟我學可就不能再反悔了啊!」

  李若萱在哥哥的懷裡點頭,李安然道,「把你交給別人我還真不放心,你趕跑了二十個師父,別人就鎮不住你。我正好好好管管你,你跟了我可不要怕挨我打,被我訓斥啊!」

  李若萱搖著哥哥,不依地撒嬌。李安然笑道,「別害怕,哥哥會疼你的,你好好學習,我就不打你。」

  事情就這麼說定了,若萱每天卯時正,去後花園和哥哥練一個時辰的功,上午讀一個時辰的書,練半個時辰的字,下午除了溫習功課,拿出半個時辰來學琴。

  李若萱是破釜沉舟信誓旦旦野心勃勃要痛改前非重新做人了。

  李安然為妹妹請的學琴師父,正是沈紫嫣。

  李安然要她學琴,李若萱並不開心,悶悶不樂地撅著嘴,李安然警告她,「沈姑娘久負盛名,琴藝雖說不上舉世無雙,怕也是步入常人難以企及的佳境了。你給我好好珍惜,用心點,膽敢偷懶使壞,想沈姑娘趕走,當心我收拾你!」

  若萱不情不願「嗯」了一聲,李安然轉頭對曉蓮道,「曉蓮,你陪若萱讀書,也陪著她一起學琴吧,順便照顧一下沈姑娘。」

  曉蓮驚喜道,「我,一起學琴?」

  李安然道,「是,你細心又聰明,沈姑娘身體不好,若萱又不會照顧人,你就多留神。」

  曉蓮忙不迭。

  若萱第一次學琴,李安然怕她作妖,也在場。

  那天下午秋陽明媚,天有些乾冷。李安然特意讓人生了個火爐,為沈紫嫣煮了盅參茶。病癒的沈紫嫣,一身寬袖垂裙的白衣,披了件淺紫金絲繡鳳披風。腕上一雙碧玉,頭上一粒明珠,此外別無修飾,卻覺風華奪目。

  沈紫嫣向李安然見禮,李若萱看得癡了。她向沈紫嫣行師徒禮的時候,沈紫嫣忙將她扶起來,對她道,「妹妹不要行師徒大禮,我比你癡長幾歲,就叫我一聲姐姐吧!」

  李若萱歡欣道,「若萱拜見姐姐!」

  愛美是小女孩的天性,若萱見沈紫嫣巧笑嫣然,皓齒明眸,冰清玉潔間風華不忍直視,忍不住拉住紫嫣的手,打量著紫嫣的面容,驚羨道,「姐姐你好漂亮啊!怎麼可以長得這麼美呢!天底下真的有這麼漂亮的人啊!」

  李安然輕聲呵斥她。若萱回頭對哥哥做了個鬼臉。

  那個下午若萱難得的乖,她見天仙一樣的紫嫣素手調琴,琴聲宛若天籟,便覺得自己的屋子突然之間雅潔而芳香,紫嫣手下的琴便彷彿不是樂器,而是種神器,可以發出種種讓人心動神馳的聲音,剎那之間,天上人間。

  紫嫣從最初的音符開始,耐心地示範,甚至是手把手地教。李安然見若萱和曉蓮學得很虔誠,才放下心來。

  沈紫嫣感覺到李安然正在自己旁邊淺笑。

  她的目光在兩個學生的手指上,半垂著頭,她卻知道,下午的陽光照在李安然的身上,他在淡淡的笑。

  她甚至聽見,他均勻起伏的呼吸聲。他們的距離,如此近,又如此遠。

  沈紫嫣的心莫名歡欣,讓她的整個人看起來,有一種明亮的恬靜。

  授課結束了,若萱慇勤地捧熱茶給沈紫嫣,戀戀不捨道,「沈姐姐你這麼快就要走了,你彈的琴真是太好聽了,還一點一點耐心地教我,你比我哥哥都好!」

  李安然笑道,「死丫頭怎麼當著沈姑娘的面說就我的壞話了!」

  李若萱嬌癡地抓著沈紫嫣的手央求道,「好姐姐,你明天也來吧,不要三天才來一次,我天天都想見到你!你沒伴的時候,來找我玩,姐姐,好不好啊?」

  李安然低聲訓斥道,「若萱!你沈姐姐大病初癒,要多休息。平時你自己多練習就好了,不要人來瘋!」

  李若萱對哥哥不服氣地「哼」了一聲,轉而對沈紫嫣笑道,「那姐姐好好養病,等身體養好了,我們就在一起玩,我要好好和你學琴。」

  沈紫嫣笑著應了,給李安然行了個禮,坐著那頂青暱小轎離去。

  沈紫嫣一走,李安然就訓若萱,「你看你今天少見多怪的樣子,一點體統都沒有!拉著人家的手上下打量,誇又不會誇,跟村裡的媒婆差不多!你也學學曉蓮,穩穩重重的!」

  李若萱挨了訓,撅著嘴和李安然大眼瞪小眼。

  李安然笑道,「還不高興,我罵錯你了嗎,瘋瘋癲癲的!不是喜歡你沈姐姐嗎,回去練琴去!」

  李若萱做個鬼臉一轉身跑了,李安然在後面搖頭笑。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3
發表於 2014-12-23 22:32:44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馴妹記(上)

  李若萱焦躁地開始發脾氣。

  李安然先培養和訓練她的體能,教她熟悉人體的經脈穴道,零星教她一些套路招數,她開始還用功,漸漸就懈怠了,李安然要求嚴,逼得緊,若萱學得吃力,很苦惱。

  李若萱不幹了,她對李安然道,「我不要學這些沒用的東西了,哥哥你直接教我最有用的,一揮手,就能把人殺死的招數,就像你一樣!」

  已經解釋過無數次了。李安然無奈道,「我說過了你要慢慢來……」

  李若萱叫道,「我不管!我就要學!」

  李安然沉臉道,「你是不是聽不懂我說話!」

  李若萱索性甩手,威脅道,「你不教我,我就不要學了!什麼都不學了!」

  李安然道,「你說什麼呢?」

  李若萱理直氣壯地撇著嘴道,「教會徒弟餓死師父,我見得多了,連你也這樣,竟教我些沒用的東西,還說得好聽,假惺惺!」

  李安然沒說話,李若萱看了看哥哥臉色,知道哥哥明顯是生氣了。她大聲道,「我就是要學打暗器!你教我!」

  李安然柔聲道,「你別任性了,過來,別鬧了。」

  李若萱遲疑了一下,把頭一昂,重申道,「我要學打暗器,不學這勞什子的東西!」

  李安然道,「別鬧了。過來!」

  李若萱一跺腳,嬌蠻道,「你不教我是不是,那我什麼也不學了!我走!」

  說完竟揚長而去,早飯也不來吃。

  李安然以為她鬧鬧小情緒,發發火就算了。到了讀書的時間,不見她人影,李安然遂去尋,老遠就聽見曉蓮的驚呼聲,「小姐,這使不得!這不行啊,不能燒!」

  李安然進屋一看,地上一片狼藉,點著一堆火,李若萱正拿著書往火裡扔,曉蓮在一旁往外搶。

  見他進去,李若萱停了一下,轉而越發瘋狂,把一抱的書直接砸在曉蓮身上,曉蓮躲閃不及,要不是李安然及時扶住,就撲在火堆裡。

  李安然扶起曉蓮,厲聲訓斥若萱道,「你幹什麼呢!給我住手!」

  李若萱囂張地望著他,叫道,「我不學了,什麼也不學了,反正也學不到!我不要練功,不要唸書,不要學琴,我什麼都不要做了,不做了!」

  她說著,把桌上的書直直推在地上,摔在李安然腳下。早點在桌上放著沒動,若萱上前一步,橫掃,粥碗頓時在李安然的腳下碎裂,濺在李安然的身上,點心則滾了一地。

  李安然氣得不輕,伸手要抓她過來,但沒想到李若萱拚死掙扎,右胳膊的手鐲「噹」一下打在他右眉骨上,李安然只覺得一瞬間有股鑽心的疼。

  李若萱害怕了,怔怔地看著哥哥。李安然黑著臉,一把抓過她來,拖走。直接按在書房的桌子上,狠狠的一戒尺。

  李安然打了她就鬆了手,若萱聲音也沒發出來,軟軟地從桌上滑下來,曉蓮慌張地跑進來,把若萱抱在懷裡。

  李若萱好半天才喘過口氣,「哇」地一聲哭出來,曉蓮抱著她溫柔地撫慰。李安然見她疼痛稍歇,把她從曉蓮懷裡拎出來,罵道,「你還有臉哭,真長本事了,燒書,還亂打人,誰慣的你這壞毛病!」

  曉蓮求情道,「少爺,你別生氣了,小姐不是故意的,她不小心……」

  李安然道,「打我不是故意的,打你呢,是不是故意的!你還給她求情,你撲在火裡,手臉不會被燒傷嗎!」

  曉蓮不說話,李安然道,「還燒書!什麼什麼學不好,一點踏實勁沒有,我還沒收拾你,你還跟我發脾氣!」

  李若萱哭。李安然道,「給我坐下!唸書!我教什麼學什麼,再敢不聽話,看我不打你!」

  李若萱後身正一陣火燒火燎的疼。

  碰了他一下,就被他這樣打,這個念頭像是一根刺橫在心上,撩撥起她惡毒的話語,她哭道,「你打我好了,打死了就省心了!反正我活著也是礙眼,我死了,這個家就全是你的,你不用看我不順眼啦!」

  李安然聽了,心尖像是被誰捅了一刀,一時說不出話來。李若萱見哥哥氣結無語,頓時有了報復的快感,說道,「你不肯教我真東西,就是怕我學成了和你搶是不是?我不上進,什麼都不學,你不是應該高興嗎?外面人不是都叫我混世魔王嗎,我就做混世魔王,我願意沒出息!這關你什麼事!你看我不順眼我就不回來,我死在外面,不要留在這裡挨你打挨你罵了!」

  李安然道,「你,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是你哥哥!」

  李若萱吵架道,「我只有爹,沒有哥哥!我爹死了,我誰都沒有!你是從哪兒蹦出來的哥哥!」

  李安然給了她一巴掌。

  打得不是很重,李若萱嚇了一跳,李安然也怔住了。

  李若萱捂著臉,瞪著李安然恨恨道,「你打我!我,我跟你拼了!」

  說著,李若萱衝上來,對著李安然拳打腳踢。縱然李安然有一千一萬種手段把她甩出去,但衝上來的畢竟是自己妹妹,女孩子撒潑,一個沒有武功的小孩子在懷裡扑打,他有些疲於應付,沒出手,想著畢竟是自己先打了她,讓她出了氣,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算了。

  不想李若萱一張嘴,咬住了他的左大臂,這丫頭不知輕重,一口就咬出血來,李安然幾乎是下意識的,一甩手,將她甩出一丈遠,重重地跌在地上。

  曉蓮一聲驚呼,站在一旁不知道幫誰。

  兄妹倆僵持了半晌,曉蓮忙跑過去扶若萱起來,若萱起身對李安然跺腳道,「我恨你!恨死你了!」

  若萱抽身哭著跑出去,曉蓮遲疑地看了一眼李安然,起身去追。李安然頹然坐在椅子上,歎氣。

  這半途來的哥哥,的確不太好做。管得淺了她不聽,管得深了又記仇。今天打她這兩下,這丫頭就記了仇了。

  中午曉蓮來送飯,李安然道,「若萱呢?還鬧嗎?」

  曉蓮道,「小姐,小姐在老爺靈前哭呢,不肯吃飯。」

  李安然歎氣道,「這死丫頭!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曉蓮低頭稱是,走到中途又停下,欲言又止。李安然道,「怎麼了,有什麼話你說。」

  曉蓮道,「少爺,奴婢跟了小姐八年了,她的性子我清楚,就是脾氣厲害,凡事不肯認輸,是個有口沒心的,她上午說的話,都是氣您的,您,您千萬別放在心上。」

  李安然笑道,「我也知道她沒心,就算她是有心,我比她大這麼多,還能跟她計較嗎?沒事的。」

  曉蓮道,「少爺,小姐她早上碰了您一下,您打了她,她覺得委屈,才胡說八道的,她也後悔了,在老爺靈前哭得很傷心。」

  李安然歎氣道,「我知道了,你忙吧。」

  李若萱見哥哥進了靈堂,還轉身關上門,不由橫眉道,「你,你來幹什麼!」

  李安然道,「爹娘都在這兒,我不能來嗎?」

  李若萱「哼」了一聲,抹抹淚,就要走,被李安然一把抓住。李安然道,「還在生我的氣嗎?打了你兩下,心裡還委屈呢。」

  李若萱不說話,想要掙開掙不脫。李安然把她拉過來,撫著她的頭道,「有什麼話和哥哥說,哪兒覺得委屈,說出來哥哥聽聽,是哥哥的錯,哥哥改,好不好?」

  李若萱不吭聲。李安然道,「我是你哥哥,又沒什麼深仇大恨,就是你打我一下,我打你一下,打過了鬧過了就算了,還要一直記恨啊,你跑到爹娘面前哭,那就是我做哥哥的欺負你了,都怪我脾氣不好,我認錯行了吧。」

  李若萱突而落下淚來。

  李安然道,「你看,眼睛都哭成什麼樣子了,別哭了,爹娘看不見,要是看見了,會有多心疼啊!」

  李若萱大哭,推了李安然一把,哭道,「我哭死了才好,反正,反正你又不心疼,欺負我是沒爹沒娘的孩子……」

  李安然一把摟過她來,柔聲道,「又胡說了不是,就你一個寶貝妹妹,我不心疼誰心疼。」

  李若萱伏在他懷裡大哭道,「可是你打我,嗚嗚……,你欺負我……,嗚嗚嗚……」

  李安然擁著她小小的身體,突然有幾分心酸。那一刻他幾乎忘了她的可惡,而在責備自己沒有好好疼她。

  李若萱哭夠了,還是沒有拔掉心裡的那根刺,她不依不饒地追問,「我,我不過是碰了你一下,就算是碰疼了,可我也不是故意的,你幹嘛要那麼狠地打我!」

  李安然無奈地道,「小姑奶奶,你想想你當時發的脾氣,我打你一下也不行嗎?」

  李若萱任性道,「不行!就是不行!」

  李安然道,「不是因為你碰了我我才打你的。」

  李若萱恨恨地道,「是,你就是!」

  李安然一時語結,看著若萱恨恨的小臉,輕聲道,「要是今天的事是爹打你就沒事了是不是,因為我是後來的,在你心裡從來沒把我當親人是不是?」

  李若萱一下子愣了。李安然道,「不管你當不當我是你哥哥,你都是我妹妹。我打你是我的錯,我承認,可你也別胡鬧了行不行。」

  李若萱的淚流下來,怔怔地望著李安然。李安然撫著她的頭,歎氣道,「現在內憂外患,你還不聽話和我鬧,我沒被人殺死,你想讓我被你氣死是不是?我不管你,放任自流,讓你無法無天無所事事,就是對你好嗎?功不要練,書不要念,滿屋子摔東西,還打不得罵不得,就該依著你胡鬧是不是?」

  李若萱以為哥哥是來哄自己的,可是哄著哄著又一頓訓,一想起那重重的一戒尺,甩過來的一巴掌,就無來由覺得和李安然隔了一堵牆,她一扭身,哭著跑開了。

  那丫頭不來吃晚飯,李安然也沒去理她。他心裡也不舒服,若萱說的那些話,句句都帶著刀子,讓他這個哥哥幾乎就沒法做。若萱這年紀,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事事依著她肯定是不行的,可這一管就記仇,記了仇怕是適得其反更麻煩。

  不是從小和自己一起長大的,沒有深厚的感情基礎,就少了最基本的依戀和信任。若萱一直被寵上天,叛逆心這麼重,道理又講不通,李安然很頭疼。

  他正頭疼,一個小廝慌慌張張闖進來,叫道,「少爺不好了!小姐又跑出去闖禍了,她燒了萬木春的酒樓,還打傷了人!」

  李安然快速趕過去的時候,火勢熊熊,眾人胡亂地救火,一個婦人哭天搶地要往裡面衝,被人死命地拉著。

  一問才知道,婦人三歲的孩子還在裡面。

  李安然二話不說,扯了件濕衣服衝進去救人。他閉著氣,衝上了二樓,在樓梯角落裡找到伏在地上哇哇直哭的孩子,抱了出來。

  孩子沒被燒傷,但是受了驚嚇,尖聲地哭叫。

  李安然調動人手救火,折騰到大半夜,火熄了那酒樓也燒了一半,李安然耐心地和老闆商量好賠償問題,這才想起這場火的罪魁禍首,李若萱。

  四顧,看見李若萱站在角落的暗影裡,低著頭。李安然走過去,李若萱把頭低得更低。

  李安然沒說話,伸手拉著她回了家。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4
發表於 2014-12-23 22:32:57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馴妹記(下)

  李安然面色平靜地吩咐若萱去爹娘的靈堂等他。若萱偷偷地看見,哥哥向書房走去了。

  李安然拿著戒尺進來,李若萱正跪在爹娘的牌位前。李安然關好門,走過去,問她,「知道錯了嗎?」

  李若萱看著他手裡的戒尺,低頭不說話。

  李安然小笑,說道,「還要跟我嘴硬嗎?你認錯,我就不打你。」

  李若萱道,「你東西都拿來了,要打就打,誰稀罕!」

  李安然道,「你能不能乖一點,認錯。」

  李若萱扭過頭。不是她不知道自己錯了,她只是倔強,不想低三下四地承認。差點燒死一個孩子,她倒希望挨頓打,心裡才舒服些。

  李安然的板子落在她的屁股上,第五下,把若萱打趴在地上,他彎下身勾起她的臉,唇角幾乎帶著笑,對李若萱道,「告訴我,錯了沒?」

  他出手雖然不含糊,但看起來一點都沒有生氣,這樣沒有怒火的嚴厲責罰,李若萱有些恐懼摸不到底。她轉過臉去,不敢看哥哥的臉。

  這在李安然眼裡是一種倔強。於是又是五板子,打得若萱縮起身子抱著頭,抖。

  李安然再次托起她蒼白驚恐的臉,冷汗沿著面龐流下來,打濕了他的手指。他幾乎是憐寵地擦了擦她的汗,然後平靜道,「錯了沒,說。」

  李若萱的眼裡閃起了哀求,然後閉上眼,不說話。

  李安然又給了她五板子。

  李若萱痛叫失聲,埋頭在地上不敢動。李安然等了半晌,扳過她的臉來,還是那冰冷平靜的詢問,「錯了沒。」

  李若萱突然覺得今夜的責罰漫長沒有休止。她想縮起頭躲開,但是臉被哥哥捏著,躲不掉。李安然在她耳邊幾乎是誘惑道,「你認個錯,我就不打你。」

  這種審訊般詭秘壓抑的氣氛讓李若萱喘不過氣來,原來她闖了禍,爹爹打她,是一股腦一頓揍,只要是她把心一橫嘴硬,她就算是熬過去了,李長虹最後下不了手打她,她則是依然故我。可哥哥是一點點地打,一面打一面問,一半是懲罰,另一半是赦免,疼痛稍歇然後是更深更烈的痛,李若萱有點吃不消了。

  李安然適時道,「再不認錯,我打得更重了。反正你也說,我不疼你,所以也別指望我心疼饒了你。丫頭,你想想,認個錯不吃虧。跟自己哥哥認錯,也不丟人。」

  李安然見若萱不說話,舉起手中的戒尺就要落下,若萱嚇得抱著頭一聲尖叫,哭道,「哥哥!我,我知道錯了。」

  李安然放下戒尺,彎腰拿帕子擦掉她臉上的淚和汗,若萱驚恐未褪,一臉煞白。

  李安然撫著她的臉,柔聲道,「知道錯就好,那今天的事就一筆勾銷,我不再追究。接下來我們談第二件事,以後你沒我的允許,不准出家門半步,就在家裡好好跟我練功讀書,跟你沈姐姐學琴,再不許胡鬧任性,更不許出門闖禍,你聽見了嗎?」

  李若萱看著他平靜英俊的臉,一把推開他,叫道,「我不要!我不要你管我,爹讓你照顧我,沒讓你打我!我不要你管我!」

  李安然道,「不管你願不願意,我是你哥哥,都得管你。你不服氣也不行,你害怕也不行。總之從此以後,你敢不聽話,我該打便打,該罵便罵,你別指望我姑息你。以後打你,像今天這樣是輕的,你給我長長記性。」

  李若萱猛地站起來,大叫道,「為什麼,為什麼讓我什麼都聽你的!憑什麼!」

  李安然道,「憑我是你哥哥。」

  李若萱道,「是我哥哥又怎麼樣!爹活著,也沒這樣管過我!你憑什麼!」

  李安然道,「就是爹寵你,才把你寵成現在這個樣,看看你這砸東西放火的,哪裡有一點女孩子樣!」

  李若萱叉腰道,「我就不讓你管!我就是這個樣子,我願意,你管不著!」

  李安然一腳踹趴下她,說道,「我管不得你是不是,你才多大,就管不了你,你看我管不管得了你!」

  一頓打。斷斷續續,二十下。

  可那丫頭卻嘴硬,挨打也不肯求饒。打兩下就問她,以後肯聽話不,她咬牙切齒,像個桀驁不馴的小獅子。

  如此不服管教,李安然有點下不來台,聽這丫頭的哭聲,確實是很疼了,才十幾歲的孩子,他不敢下重手,可這丫頭就是和他拼上了,「你有本事就打死我,否則休想再管我!」

  的確是不能打死她的,可也不能不管。李安然這才明白,教育頑劣任性的小孩子,有多麻煩。

  李安然住手,李若萱縮成一團悄悄地往桌子下躲。他一把拎住,捏著若萱的下巴,托起她蒼白疼痛的小臉。他柔聲道,「死丫頭,你不疼嗎?現在還和我強,以為我這做哥哥的不能打死你,就管不了你是不是?你不是不怕疼嗎,剛才躲什麼躲。」

  李安然話語溫和,笑著,整個人散發出溫柔和緩的氣息,這種氣息如此迫近而陌生,有種說不出的憐惜寵愛,若萱從來沒有遇到過。

  但李安然轉而變臉,半瞇著眼睛,捏著若萱下巴的手指微微用了用力,李若萱又突然驚恐。

  李安然道,「再給你一次機會。你乖乖聽話,以後好好用功,我就饒你。再跟我擰,當著爹娘的面,我可不怕你說我欺負你。你再強,我就一次把你打服打怕,讓你以後看見我就發抖,聽到我就害怕,遇到我就想遠遠地躲著走!」

  李若萱大哭道,「那你乾脆打死我好了,你現在打死我吧,我也不要活了!」

  李安然笑道,「尋死覓活,這對爹還行,對我可沒用,你少跟我來這套。」

  李若萱哭道,「你這算什麼,這算什麼!你就知道欺負我,打我!早晚有一天也會被你打死的!」

  李安然道,「你放心,我不打死你,殺自己親妹妹的事情,我還幹不出來。你以為我很願意管你啊,現在就剩下我們兩個,我不管你誰管你!爹想管你,他恨你不爭氣想打你,可是他還能活過來嗎?」李安然話語一轉,溫柔道,「現在我管你是愛你,對你好,你怨我恨我隨便你,我做哥哥的盡我做哥哥的責任,將來你總會明白,我不這樣做,就對不起爹娘,也對不起你。」

  李若萱哭道,「我不要你對我好,不用你管我。」

  李安然道,「你說不用就不用,你才多大?你自己說了不算,你現在歸我管!」

  李若萱驚恐地向後縮,可是無處躲。李安然道,「你想再像原來那樣子,不學無術,跑到外面想燒酒樓就燒酒樓,想砸場子就砸場子,我告訴你這肯定不行,你想也別想!不要以為你挨了打,不服輸,我就給你沒辦法,就不能管你。我告訴你,我從小學醫術,你要是再不聽話,我一直把你打到天亮,也傷不到你半條筋骨,到最後,你還是得給我乖乖練功讀書去。你想想清楚,是現在肯聽話划算,還是等我苦苦打你一頓再聽話划算。」

  李安然說這話的時候,面容平靜,嘴角幾乎帶著笑,但是一點也不讓人懷疑他話裡的真實性,空氣中好像一下子變得很血腥。李若萱看著哥哥,很驚恐,很驚恐。

  李安然看出了她的驚恐,伸手將她扶起來半抱在懷裡溫柔說道,「傻丫頭,你別跟我擰著了。哥哥也不願意動手打你,真把你打成那樣子,我不心疼嗎?你乖,聽話,以後好好在家裡練功讀書,讓哥哥好好心疼你,好不好?」

  李若萱的大眼睛哀切地望著他,快要哭了。李安然撫著她的臉,笑了一下道,「肯聽話了,是不是?」

  李若萱突然很恐懼,哥哥的笑容像是可怕的鬼,似乎溫溫笑著,下一秒就會張開血盆大口撕裂她的脖子喝乾她的血。她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猛一下竄出去想要往外跑,想要跑出去尋求保護。

  沒跑幾步,卻跌進了李安然的懷裡。李安然見這丫頭神色倉皇,驚怖非常,料定是被自己嚇到了,他摟著若萱,拿捏著分寸,突然厲聲道,「我沒說饒你,你敢跑!」

  李若萱聽見哥哥一聲斷喝,嚇得一把抱緊李安然,淚流滿面哀求道,「哥哥你饒我吧,我不敢了,你饒了我吧。」

  李安然靜靜地擁著她,手輕輕地撫著她的背,沉默了一會兒,柔聲道,「知錯了,不再強了,是不是?」

  李若萱在他懷裡涕淚交下,嗚嗚哭著點頭。

  李安然道,「那以後聽不聽話,還敢不練功嗎,敢不唸書嗎?」

  李若萱使勁地搖頭。

  李安然抱緊她,歎氣道,「這才乖,來,讓哥哥好好疼疼,別哭了,哥哥不打了,一下也不打了。」

  李若萱在他懷裡哭得越發凶狠委屈。

  李安然這個時候表現出十足的耐心好脾氣,任憑李若萱在懷裡哭哭啼啼半個時辰,他只是軟語安慰。他明白,在這一通打罵嚇唬之後,如果不好好疼愛,那這丫頭即便是聽話了,那也真的就只是怕他,兄妹之間的溫情就不在了。

  李若萱哭夠了,哭累了,把她哥哥的衣服哭透了。最後她窩在哥哥的懷裡,抽泣,不說話。

  李安然撫著她的頭,低頭看她哭腫的眼睛。現在的哥哥溫柔疼愛,李若萱覺得安全。依偎著哥哥溫暖的胸懷,她直懷疑剛才打她讓她恐懼的哥哥和面前的這個不是一個人。

  李安然低頭湊在若萱耳邊柔聲道,「還疼嗎?哥哥抱你回去讓曉蓮給你上點藥,一會兒就不疼了。」

  李若萱不說話,讓自己在哥哥懷裡窩得更深,不肯動。

  李安然調整了個姿勢把她抱得更舒服些,邊笑道,「這是想幹什麼,想讓哥哥再抱你一會兒是嗎?」

  李若萱埋頭只是不說話。

  李安然愛撫地理著她的頭髮,歎氣,笑著問道,「若萱啊,你跟我說,前些日子,本來好好的,學習也很用功。怎麼突然就變了,發脾氣,還跑到外面胡鬧,死活不肯學習了?這怎麼回事,嗯?」

  李若萱不說話,李安然道,「怎麼了,挨了我打,屁股疼,難道也變啞巴了?」

  李若萱突然又哭起來,說道,「我,我學不會。學什麼都學不好,我不是那塊料,我不行,我不要讀書練功,不要彈琴了!……」

  李安然道,「誰說的?誰說你不行?」

  李若萱道,「所有的師父都這樣說,爹也教過我,他也說我不是那塊料,讓我吃好玩好就行了!……,我,我也想討他喜歡的。」

  李安然歎氣道,「爹那是說氣話,你還就當真了。你什麼資質我不知道嗎,或許不能成為頂尖的高手,但勤學苦練下來,總不會比別人差。怎麼能自己看不起自己,自暴自棄呢。」

  李若萱只是哭。李安然突然明白,這丫頭心高,從小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學什麼東西進步不大,她不能容忍自己不優秀,就把罪過都放在別人身上,放在老師身上。內心越自卑,越怕別人看不起,外表就越凌厲,行事越張狂。

  她也很想討爹爹喜歡,可是學什麼都不成,她害怕,就越加任性地索取疼愛,在外面惹是生非,回到家無理取鬧,爹爹越無奈越給她沒辦法,她就覺得那是因為疼愛。

  估計,她這樣做已經成習慣了吧。

  李安然問她,「是不是因為前一段時間你練功老是做不好,背書老背不下來,被我訓了幾句,就沒信心了,就想著乾脆什麼也不學了,怕我不同意,就跑到外面去胡鬧,想讓我生氣不管你,是不是?」

  李若萱哭道,「我學琴也學不好。曉蓮都會彈曲子了,可是我不成。這樣下去,你和沈姐姐都不喜歡我了,我就不想學了,可是不敢和你說,……」

  李安然道,「傻丫頭,你有事和我說,我就會幫你解決的。你這樣子胡鬧我就喜歡你了?你這是何苦,非要挨頓打,不疼嗎?」

  李若萱在李安然懷裡嗚嗚哭。李安然憐惜地撫著她的頭道,「以後不要這樣輕言放棄了,不可以,知道嗎?我好好教你,我說我妹妹行,我妹妹就行。你自己要努力,吃不消就和我說,再也不許胡鬧了,聽見了沒?」

  李若萱哭著「嗯」了一聲,李安然摟過她笑道,「只要不胡鬧,哥哥就疼你,一直喜歡你。」

  人就是這麼奇怪。自此李若萱怕了哥哥,卻對哥哥越發依戀。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5
發表於 2014-12-23 22:33:3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  賞梅

  臘月二十一,天下起了鵝毛大雪,李安然在外面忙,曉蓮在家裡忙,若萱背書乏了,料想哥哥要晚上才回來,一時心癢癢,就偷懶一會兒,糾集了三四個小丫鬟一起打雪仗。那幾個女孩也正年輕愛玩,嘻嘻哈哈追逐打鬧,一時玩得興起,過了大半個時辰。

  李安然從外面回來,若萱正玩得歡暢,猛然見了哥哥,嚇得傻了。李安然見她們一下子斂笑安靜下來,便笑道,「沒關係,你們不用管我,繼續玩吧。」

  可是若萱哪有膽子繼續,規規矩矩叫了聲「哥哥」,逃命般向書房跑去。李安然看著那丫頭飛跑的背影,想起她剛才舒心燦爛的笑臉在見到自己的一瞬消失無影變成畏懼忐忑的樣子,不由輕輕笑了。那丫頭偷懶被抓,一定是害怕了。

  李安然進書房把拿來的東西放在桌上,若萱和曉蓮忙站起來,李安然笑道,「若萱你怎麼了,怎麼剛才看見我就跑啊?是不是沒有背完書就偷跑出去玩了?」

  李若萱低頭「哦」了一聲,沒敢吱聲。

  李安然道,「算了,下午能背過就行了,過來看看我給你們買的東西,喜不喜歡?」

  李若萱連忙湊過去,打開桌上的紅盒子一看,是一隻青白璀璨的翡翠貴妃鐲和一隻精美生動清清白白的翡翠白菜掛件。李若萱欣喜,馬上將掛件戴在脖子上,將手鐲套在左手腕子上,快活地問曉蓮道,「漂亮嗎?好看嗎?」

  曉蓮直點頭,李安然道,「下面還有一套,給曉蓮的,若萱,你幫你曉蓮姐姐戴上。」

  曉蓮受寵若驚,惶恐地一下子跪下,推卻道,「我,我受不起,……,少爺,還是收回去吧!」

  若萱已經打開了盒子,歡欣地跳到曉蓮眼前晃著盒子道,「曉蓮你看!和我的幾乎一模一樣!快起來戴上吧!」

  曉蓮推卻,若萱不管三七二十一將手鐲套到她的腕子上,冰涼的玉質接觸肌膚,曉蓮怔了一下,若萱乘機將白菜掛到她的脖子上,還藏到了她的衣領裡。

  涼涼的,美玉特有的質感,剎那間透過肌膚,擊中了她的心。曉蓮不知所措,跪在地上呆呆地望著李安然。

  李安然扶她起來,笑道,「曉蓮你不要這樣子,動不動就往地上跪,我早就說了,我把你當親妹妹看的。從此我有兩個妹妹了,收下吧,總不能連為兄送的禮物,也不要。」

  曉蓮半垂下頭,淚盈於睫。

  若萱又打開其他盒子,是讓人直晃眼的美麗布料。若萱驚呼一聲,撲過去抱住李安然的脖子,李安然笑道,「哥哥把今年最漂亮的布都給你找來做衣服了,喜歡嗎?」

  李若萱樂得直點頭,李安然道,「那剛才打雪仗玩得開心嗎?」

  李若萱的小臉貼著哥哥胸口,撒嬌求饒道,「哥哥你別罵我了,我以後不敢了。」

  李安然笑道,「我可沒想罵你,你好好背書,等傍晚雪停了,我陪著你再玩一場!」

  李若萱的眼睛一下子亮了,瘋瘋癲癲地親了哥哥的脖子一口。

  過了年,正月十八,沈紫嫣來授琴。那天下了一天大雪,傍晚時分雪停了,還露出淡淡的晚霞。李若萱見園中梅花已是映雪半開,清香四溢,不由玩興大起,非要留沈紫嫣吃飯,然後來個梅園晚聚,高高興興玩上半宿。

  她這個心思一動,立刻差人去準備吃食、燈籠,又差人去廚房加菜,因為沈姐姐是貴賓。曉蓮不無擔憂道,「小姐,玩玩倒是好的,可是外面冷,萬一沈姑娘著寒病了,少爺可饒不了你。」

  李若萱愣了愣,道,「那你去和哥哥說,就說幫沈姐姐散散心,叫他也來,他是大夫,讓他照顧沈姐姐一定沒事的。」

  沈紫嫣聽若萱的話,莫名歡欣。

  曉蓮道,「你要玩的,自己去說。」

  李若萱央求道,「好姐姐,幫我去說說吧,他說不行就算了,我去萬一哥哥罵我貪玩怎麼辦?」

  曉蓮笑著應了,走出門去。外面到處是鮮冷的氣息,踩在雪上「咯吱咯吱」地響。

  李安然的房間裡點著燈,曉蓮進去的時候,他正端著杯熱茶在桌邊看書,見了曉蓮,問什麼事。

  曉蓮道,「少爺,梅園裡的梅花開了,小姐想留沈姑娘吃晚飯,然後賞梅,讓我過來問問少爺行不行?」

  李安然笑道,「這丫頭還挺會附庸風雅的,她會賞什麼梅。曉蓮啊,那你就叫上幾個丫鬟,一起玩,只是注意別讓沈姑娘再中了風寒。」

  曉蓮道,「少爺,小姐說,讓您也一定要去。」

  李安然道,「我去幹什麼,你們女孩子在一起隨意玩,我去了,大家就拘束了,還是你們玩吧。」

  曉蓮笑道,「少爺,您要不去,怕是小姐待會兒來纏您,她今天晚上要獻琴,想在您面前展示一下新學會的曲子,您若不去,不就掃了她的興嗎?她還說,您是大夫,您在身邊照看沈姑娘,就萬無一失了。」

  李安然聽了,不禁莞爾,答應了。

  那夜有著淡淡的月,細細的風。沈紫嫣披著李安然送給她的雪狐披風,讓在場的小丫鬟很驚艷。

  李安然笑道,「這樣吧,你們每人去剪一枝自己認為最漂亮的梅花,規則是每人只能剪一次,不能丟棄再剪。沈姑娘是賞梅的行家,我們讓她品評出前三名,第一名就獎明珠十顆,第二名八顆,第三名五顆,其餘的每人一顆。大家都去剪梅,玩得開心點。」

  眾人於是散開。十多名少女提著燈籠在白雪梅樹間穿梭言笑,情景很美。

  李若萱鑽進梅林與眾人尋梅去了。只剩下曉蓮為沈紫嫣打著燈籠,體貼地在一邊照顧。李安然笑道,「曉蓮,大家都去玩了,你也去吧,我留下來照顧沈姑娘就是了。」

  曉蓮忙笑著道謝,將燈籠交給李安然,鑽進了梅林。

  身邊只剩下李安然,沈紫嫣的心在莫名地慌亂和激動。

  李安然與她在梅林慢慢散步,說道,「聽說每年都有不少人到貴府上兜售梅花,那依沈姑娘看來,什麼樣的梅花才是上品?」

  沈紫嫣道,「江梅、綠萼、紅梅、鴛鴦,無論哪一個品種,都有其天然的姿態和色彩,並沒有品格的高低上下。一棵樹繁花怒放,就已經是最美,若是人為弄得枝幹盤旋,稀疏錯落,反倒失去梅樹天然的味道了。」

  李安然道,「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看來世人並不瞭解梅菊堂,以為梅菊堂只要稀缺品種。」

  沈紫嫣道,「遠遠近近只知道我爹爹愛梅,卻不知道我爹爹怎麼愛。爹爹通常將那些奄奄一息的梅花好好將養兩年,待其枝繁葉茂,才稍作修剪。」

  李安然笑道,「那今夜讓大家動動眼睛就好,我讓這麼多人去剪梅,豈不是一件很煞風景的事情。」

  沈紫嫣道,「公子別這樣說,您讓每人只剪一枝,這麼一大園子的梅花,沒什麼妨害。何況品梅的確有風雅的標準,綻放的顏色,有深濃淺淡之分,吐露的芳香,有濁重清遠之別,梅樹的姿態,有遒勁疏朗之美。從不同人剪的梅花上,可以看出不同人的性格、喜好和行事特點。」

  李安然道,「那待會品梅,就聽沈姑娘您的高見了。」

  沈紫嫣無語淺笑,李安然仰頭望著星空,歎氣道,「今天真是難得的好天氣!擇日不如撞日,若萱這丫頭,還總是能撞上幾分好運氣!」

  沈紫嫣道,「是啊,這樣的天氣,這樣的月亮,是最適合賞梅不過了,若萱好眼力。」

  李安然轉目看見枝頭幾朵珠圓玉潤的白梅,橫斜在淺白的淡月中,遂順手折下來,遞給沈紫嫣。枝幹上的雪輕輕地搖落,空氣中是涼涼的雪絲的味道。沈紫嫣接過梅花,一股沁人的香鑽入鼻息,她露齒而笑,神采奪目。

  李安然有剎那驚艷,他從沒見過沈紫嫣這麼開懷清澈的笑容。沈紫嫣問他,「公子,歷代詠梅的詩,您最喜歡哪句?」

  李安然道,「沈姑娘你呢?」

  沈紫嫣道,「是陸游那句,『零落成泥碾作塵,惟有香如故』」

  李安然道,「林逋詞尚不能形容沈姑娘您的柔美神韻,如今姑娘愛陸游詞,倒讓人想見您的品格剛骨了。我喜歡蕭泰來,那首,『千霜萬雪,受盡寒磨折。賴是生來瘦硬,渾不怕,角吹徹。』……」

  這時李若萱飛跑過來,一下子跳到了兩人中間,舉著一大枝梅花,歡聲叫道,「哥哥!沈姐姐你們看!我找到了!全梅園裡數這枝開得最盛,我一併將整個大枝全砍下來,只怕是找不到這麼大的花瓶來裝!」

  李若萱興奮地給哥哥展示自己的傑作。李安然笑道,「讓你折梅枝,誰讓你砍了半棵樹來。」

  李若萱道,「可是,我就是看這一大枝好看!」

  李安然撫著她的頭道,「這麼說你這丫頭倒也是有幾分眼光,這麼大一枝,梅樹的神韻全有了。也只有你有這麼大膽子,把小半棵樹砍來,如此豪爽,一點也不知道愛護東西,回頭哥哥讓人找個大花瓶,給你插到房裡。」

  李若萱歡心地跳到沈紫嫣身邊道,「沈姐姐!哥哥說我折得好呢!」說著,把梅花舉到沈紫嫣的鼻下,歡聲道,「沈姐姐你聞,可香了!這是開得最好的梅花!」

  若萱這樣一折騰,眾人都提著燈籠拿著剪好的梅花過來,放在沈紫嫣面前的桌子上。沈紫嫣遂笑著拿起來一一端詳,最後選出了三枝,逐一品評道,「這枝紅梅,遒勁見風骨,顏色見風華,多數花蕊半開,以後會隨著花的陸續開放展示不同風姿,有春風無限餘味無窮之妙。且細觀枝椏,無一處有修剪而全出於天然,又應了天作之和之美,故為第一。」

  若萱拿了梅枝,四處喧叫,「這枝是誰的,得了第一名,快些出來認!」

  曉蓮在沈紫嫣身邊正在換暖爐,見此,不由低頭笑道,「小姐!快別叫,那是我折的!」

  若萱喜上眉梢,擁過曉蓮道,「曉蓮你好棒啊!能得第一名!這真是太好了!哥哥,曉蓮有珍珠,我也要珍珠,沈姐姐沒挑我的大梅枝,你也要給我珍珠!」

  李安然道,「好,待會兒你若彈琴彈得好,就給你。」

  李若萱展顏一笑, 搖著沈紫嫣的肩催道,「沈姐姐快評,快評第二名。」

  沈紫嫣道,「這枝梅,從天然的姿態和顏色來看有繁雜的缺憾,妙在剪梅者慧眼巧手,略加修剪,使得梅枝疏朗有致,姿態神韻和枝托出,加之花色圓潤,正值芳華,香遠益清,實乃上品。」

  這時一位十五六歲穿白衣綠襖喚作萍兒的小姑娘出來行禮致謝,「謝謝沈姑娘,謝謝少爺小姐!」

  沈紫嫣將梅枝遞給她,對她笑道,「姑娘想必對修剪梅枝有不淺的造詣吧,這麼短的時間,在滿園梅花中獨具慧眼,真是很不容易啊!」

  萍兒道,「不瞞沈姑娘,我自幼便是隨父親料理梅園的。」

  沈紫嫣淺笑,舉起最後一枝梅花道,「這一枝,天然資質原本普通,可是剪梅者卻用自己的靈心慧質慘淡經營,刪其繁雜,補其缺憾,」沈紫嫣說著,一條甚美的枝條從她手中斷開,眾人「咦」了一聲,沈紫嫣復將其接上,笑道,「這枝梅若去了這根枝條,風韻全無,可是加了它,則如同畫龍點睛,神態畢現。雖然人工雕琢略多,可是能夠曲盡其妙,實屬難得,故為第三。」

  一位穿鵝黃棉襖的小姑娘出來致謝,李安然格外留意了一下,問她,「你叫什麼名字?」

  那女孩垂頭怯聲道,「奴婢叫冰兒,新來不久。」

  李安然含笑道,「冰兒懂得珍惜資質,自加磨礪,將來一定是個有出息的姑娘。」

  叫冰兒的女孩臉驀地紅了,對李安然行了個禮,稱謝,默默退居在人群之中。李安然遂叫人擺上各種果品,端上剛煮好的暖暖的青梅酒。

  沈紫嫣覺得有些涼了,喝了兩小盅暖酒,慢慢暖和起來,一抬眼,正看見李安然優雅地舉杯,輕輕地啜飲。

  那夜若萱演奏了兩首短小的曲子,一首《桑綠枝》,一首《摽有梅》,彈畢,李安然微笑著問,「若萱啊,前些日子剛叫你背了《詩經》,你再彈一次《摽有梅》 ,邊彈邊唱給哥哥聽。」

  李若萱道,「好!」邊彈邊唱道,「摽有梅,其實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摽有梅,其實三兮!求我庶士,迨其今兮! 摽有梅,頃筐塈之!求我庶士,迨其謂之!」

  笑微微聽若萱唱罷,李安然斂笑道,「你可知道今天晚上你哪裡出錯了嗎?」

  若萱納悶地搔搔頭,望向沈紫嫣,沈紫嫣亦是有幾分不解。

  李安然笑道,「我問你,《摽有梅》寫的是什麼?」

  李若萱道,「是寫女子青春易過,讓追求她的男子快快求婚啊!」

  李安然道,「那還不知錯!你一個年未及笄的小姑娘,唱這種情歌,可是嫌我管你太嚴,還是真是中意了誰家公子,要離開哥哥快快嫁人啊?」

  眾人笑。

  李若萱羞紅了臉,惱羞成怒衝上去作勢要打李安然,叫道,「哥哥你!你欺負我!」李安然忙著笑,躲,抓住李若萱的手連說道,「好好好!是哥哥不對,我認錯,不該亂開玩笑!」隨後對她耳語道,「乖,你別生氣,哥哥除了你,還敢開誰的玩笑來逗大家一樂?別生氣,我向你賠罪!」

  李若萱「哼」了一聲,順勢跌坐在哥哥腿上,李安然環住她,若萱溫順地,帶著嬌嗔,心安理得地依在哥哥懷裡,不再出來。

  那首《摽有梅》正是自己教的。沈紫嫣望著他們兄妹倆,笑,臉微微地紅了。

  那夜沈紫嫣彈奏了一首《暗香疏影》,在那樣寒冷的早春,在那個雪落梅開的夜裡,眾人在她的琴聲中沉醉,天地一片空明。

  李若萱依在哥哥懷裡,望著披著月光的沈紫嫣,不由癡了。

  而李安然,卻在餘光中,瞟見了冰兒半垂著的,安靜的臉。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6
發表於 2014-12-23 22:33:48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  雲逸

  菲虹山莊的午夜,一片寂靜。冰兒悄悄起身,溜出屋子,鑽進梅園。

  月下梅花,無疑是更多了幾分韻致的,何況梅花已經星星點點飄落,風吹過,捲著落花,在空中好像溫柔的雨點留下一絲冰涼的氣息,轉瞬無跡。

  冰兒靜靜站在梅園中,聆聽花開花落的細細的聲音。

  她輕輕地拔下頭上的一枝珍珠髮簪,輕輕一按,髮簪上的珍珠一下子打開,裡面鵝黃色的粉末隨風輕輕的飄散出來,空氣中是一點淡淡的香,和梅香混合在一起,很快消融不見了。

  冰兒將粉末灑在一條梅花的枝幹上,然後拍拍手,鑽進梅樹下,轉個彎準備回去。

  不想從梅樹下突然走出個人,他一身月牙白的長袍,嘴角噙著笑,手裡托著盞茶,茶裡還冒著熱氣。

  冰兒一下子怔住,那一剎那,她的臉比樹上的梅花還白,她慌張地垂下頭,喚道,「少爺!」

  李安然笑得如沐春風,他瞥了眼冰兒,說道,「夜深了睡不著,就想著到梅園裡走走看看,喝杯茶。白天這裡人來人往,終究是太吵了,沒想到,這麼晚了,還會碰上一個和我一樣愛清靜的人。」

  冰兒垂著頭沒有說話。

  李安然倒像閒聊一樣道,「怎麼了?突然撞到我,壞了興致是不是?那就這樣好了,這麼大一個園子,這麼好的月亮,我們一人一半好了,我在這頭,你在那頭,互不干擾,如何?」

  李安然說完喝了口茶,卻並不走,只是看著冰兒,笑。

  冰兒好像剛剛才反應過來,說道,「奴婢該死,打擾了少爺的雅興,奴婢這就走。」

  她說著快步走過李安然的身邊,李安然淡淡道,「冰兒。」

  她一下子定住。李安然還是原地站著,話裡還帶著笑,對她說,「你怎麼,手裡拿著簪子?」

  冰兒垂頭道,「奴婢一時頑皮,看著梅花在月光下開得實在可愛,就把簪子拿下來,放到梅花旁比一比,看是哪個更美。不想遇到少爺,一時驚慌,就一直拿在手裡了。」

  李安然笑道,「那你覺得梅花和珍珠那個更美?」

  冰兒道,「珍珠有光華,卻沒有香氣,梅花光華清香兼有,卻因為有生命的緣故,轉瞬凋謝。這樣看來,倒是珍珠更美,鮮活的東西,都是太短暫了。」

  李安然道,「我本來想殺你,現在看來,倒也有點下不了手了。」

  冰兒沒有說話。李安然道,「你果然是個聰明的丫頭,心思靈巧,這『隨風散』的毒被梅花的香氣掩蓋得滴水不露,我都差點被你毒到了。」

  冰兒道,「只是差點,還是沒有毒到不是嗎?」

  李安然轉過身,微笑著望著冰兒,柔聲道,「你今年幾歲了?」

  冰兒怔了半晌,輕聲道,「十四了。」

  李安然道,「我今夜放你走,只是,以後不要來菲虹山莊下毒了。」

  冰兒猛地抬頭,望著李安然含笑的溫柔的眼睛,內心一片迷茫。

  李安然看見她迷茫的樣子,笑道,「以後再敢來,我就殺了你。」

  冰兒仍舊不可思議地望著他。

  李安然低頭輕輕喝了一口茶,笑道,「你的藥力還真猛。我這已經是喝了第三口茶了。」

  冰兒輕輕垂下頭去。

  李安然道,「你連夜走吧。剩下的事,你不用管,我保證沒人去為難你。」

  冰兒突然流下淚來。輕聲道,「您為什麼不問我,為什麼來這裡?」

  李安然道,「我知道,你來殺我。為了十年前的預言,或者是,江南白家。」

  冰兒的身體輕輕地抖。

  李安然道,「其實沒什麼。你不過是一顆棋子,沒有出色的武功,最大的優長就是看似普通,處事冷靜,心思細膩。他派你來,可能是希望我百密一疏吧。」

  「少爺早就看出來了?」

  李安然道,「沒有,我只是賞識你,你那夜賞梅會的表現甚合我意,才讓你每天為我剪梅插梅。」

  冰兒垂下頭,目光掠過李安然波瀾不驚的眼眸。沉默無語。

  第二天,據說菲虹山莊一個叫冰兒的婢女早晨在井台打水時因為珍珠落水,探頭尋找,井台冰滑,不小心落井被淹死了。李安然為她厚葬,並且賠了她家裡一筆錢。

  雲逸來到菲虹山莊的時候,楊柳剛剛吐出綠芽。不久前一場宜人的春雨,街上到處是杏花的叫賣。雲逸吊兒郎當的,噙著笑,嘴上叼著朵杏花。

  他見李安然依舊氣朗神清,不由親熱地捶著李安然的肩道,「二哥!我看你這是好好的,怎麼外面傳言你受了重傷,半死不活的,躲在菲虹山莊裡不敢出來!」

  李安然笑道,「我當真一直在養傷,也是躲著不敢出去的。」

  雲逸道,「就是養傷也是已經養好了!我千里迢迢給你送我們雲家祖傳的療傷藥,算是白跑一趟了!」

  李安然伸手道,「給我。」

  雲逸道,「幹什麼!」

  李安然道,「療傷藥給我,我現在不用,但或許以後會用。沒準什麼時候,還能救你二哥我一命呢!」

  雲逸朗笑道,「這次那麼多人都沒有把你殺死,以後還指望誰能殺得了你!再說你們菲虹山莊的雪蓮紅珊丸也是一等一的好藥,我就不給了!」

  李安然道,「雪蓮紅珊丸都被我吃完了,新的還沒配出來,先借你雲家的藥!」

  雲逸遂掏出一個小瓷瓶交給李安然,正好這時李若萱奉哥哥的命令來拜見五哥,她一聽說來了個新哥哥,開心好奇,一路瘋跑著闖進來,見此情形衝上去叫道,「你們再給什麼好東西,給我看看!」

  李安然收好,對她道,「你五哥給我的療傷藥。若萱,過來,見過你五哥來。」

  雲逸是個十八九歲的帥小伙,比李安然矮一點,一臉陽光,形容俊朗。李若萱粗粗打量了一眼,上前拜見五哥。

  雲逸誇張地四下打量若萱,嘴上叫道,「誰在外面說菲虹山莊大小姐的壞話,說什麼刁蠻任性不講道理!怎麼是這麼乖這麼漂亮的一個小姑娘啊!下次再聽誰說,一定衝上去打爛他的嘴!」

  李若萱的眼睛亮亮的,精靈般笑了。

  李安然道,「你別誇她,一誇她她就淘氣。」

  李若萱聽哥哥這樣說,撅嘴。這時曉蓮端茶進來,若萱忙搶過一杯,端給雲逸,甜聲道,「五哥喝茶!」

  雲逸做出受寵若驚的姿態,接過茶道,「謝謝謝謝,若萱好乖!」

  李若萱回頭望著李安然,得意地笑了。

  中午李安然擺宴為雲逸接風洗塵。兩人下午在明媚的春光裡下棋,若萱無聊,在一旁觀戰,順便為兩位兄長倒茶。

  李安然對雲逸說杭州的幾家鋪子出了問題,十多萬兩銀子莫名其妙不見了,他得過去一下,雲逸來,正好幫忙照顧家裡。

  雲逸連忙道,「不行不行,我是個敗家子,就喜歡在外面逛,我還是替你跑杭州吧,把事情替你辦成了就是了!」

  李安然道,「我不去杭州不行。他們全部注意力在我身上,我出去,既是他們所願的,也是我所願的。我總得找到和他們正面交鋒的機會,才能知道他們背後的人到底是誰。這有一點是肯定的,我不可能躲在山莊裡一輩子不出去,而他們也不會善罷甘休。」

  雲逸遲疑,李若萱插嘴道,「哥哥你不要去杭州,你若去我也要去。」

  李安然道,「不行,外面很危險,你乖乖在家裡等我回來。」

  李若萱不依道,「哥哥!那你也不要去了!」

  李安然道,「我不去怎麼行,你聽話,以後有機會再帶你去。」

  李若萱不依,「我不嘛!我就要去!」

  李安然沒理她,對雲逸道,「我不在,你管住這丫頭,別讓她出去亂跑。」

  李若萱在一旁急了,撒潑地一下子將棋子打亂,叫道,「哥哥我要去!」

  李安然頓時沉下臉,喝道,「若萱!」

  李若萱見哥哥火了,畏懼地低下頭,委屈地撅著嘴,眼裡閃了淚。李安然笑道,「看看,被我吼一下就哭,讓你五哥笑話。我又不是拋下你一走不回來了,你在家等著我,乖。」

  李若萱紅著眼睛說道,「總之你要麼不走,要麼帶我走。我不要你一個人出去,你不在家,我就要跟著你!」

  李安然道,「好了好了,我和你五哥商量,你別嘟著臉了,去,看看曉蓮她們幹什麼呢,去玩玩去,去吧。」

  李若萱怏怏不樂地離開,雲逸笑得東仰西歪,對李安然道,「哎,這丫頭也挺可愛的,不是說混世魔王嗎,這也挺聽話的呀,還動不動哭鼻子。」

  李安然道,「小孩子就得管,誰對她好她自己心裡清楚。」

  雲逸道,「我寧願替你去杭州九死一生,也不願留下來管這丫頭。我沒你那氣場,怕是看不住她。她若是在我手裡有什麼意外,你回來還不殺了我!」

  李安然道,「我給家裡的機關暗道做些標記,真遇到你解決不了的危險,菲虹山莊的機關也能幫你解決掉,你主要是別讓那丫頭跑到外面去,我不管你用什麼手段,打罵捆綁,總之我回來若萱必須是好好的。」

  菲虹山莊的機關暗道可是極其秘密的東西,二哥竟然將那東西做上標記留給他,雲逸突然覺得事關重大,忍不住有點緊張。

  李安然看出來了,笑道,「給你造點氣氛,你雲三公子,不是越緊張,發揮得越出色嗎?」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7
發表於 2014-12-23 22:34:02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青衣沈霄

  沈紫嫣倚在欄邊看斜陽,不遠處一株杏樹,幾片盛開的花瓣悠悠然凋落下來散在青石路上。

  可憐日暮嫣香落,嫁與東風不用媒。

  嫁與東風不用媒。沈紫嫣心有所感,幽幽地歎了口氣。

  一個散漫無羈的聲音從後面傳過來,帶著淡漠的戲謔道,「李安然一個回趟家也倒了大霉的人,有那麼好嗎?不就是,人長得帥點,武功好點,愛笑一點,有什麼了不起呢?」

  沈紫嫣猛回頭。

  一位四十歲上下的中年人,穿著粗布青衣,身材頎長消瘦,面容出奇俊朗,一雙眼睛雖是單眼皮,但幽深清澈,一笑起來,好像一江秋水揉碎萬點星光,讓人目眩神疑。

  沈紫嫣疑惑道,「閣下是?」

  青衣人看著沈紫嫣的臉,歎息道,「歎浮雲,本是無心,也成蒼狗。想當年那病得要死的小丫頭,竟然也長這麼大了!」

  好像和她頗有淵源,沈紫嫣疑惑地望著他,青衣人的眼裡突然流露出濃重的憐惜和傷感,歎氣道,「你自小就體弱多病,半死不活,沈復能將你養這麼大,真是花了不少的心思啊!」

  沈紫嫣後退一步,對青衣人道,「你,你是什麼人?」

  青衣人突然笑了,反問道,「我是什麼人?」說完看了沈紫嫣一眼,狂性大發,仰天長笑,疾走道,「我是什麼人!是啊,我是什麼人?沈復!沈復!我是什麼人啊!」

  青衣人快步步入廳堂,如入無人之境。沈紫嫣奇怪之下,跟隨而入,卻見爹爹慌張地奔出來,見了青衣人,一下子跪倒在地,抱住青衣人的腿,老淚縱橫道,「少主人!你終於回來了!少主人!」

  青衣人仰天閉目,長歎道,「少主人!這天底下哪裡還有什麼少主人!你怎麼還跪我,我是你的什麼人啊!你們沈家的少主人,不是早就已經死了嗎!」

  沈復道,「少主人!你總算回來了!當年並不是您的錯啊!」

  青衣人道,「不是我的錯是誰的錯,活在這世上的誰還有錯!」

  沈復抱著青衣人的腿哭道,「少主人,都十多年了,你怎麼還是這樣!那件事都是天意弄人,天意弄人啊!」

  青衣人道,「是天意弄人!」說完轉臉看向沈紫嫣,對沈復道,「你告訴她,我是她什麼人!」

  沈復一愣,忙拉過沈紫嫣道,「紫嫣,快,快叫爹,他是你的親爹爹啊!」

  沈紫嫣驚駭,頓時覺得血氣下褪,腦子一聲炸,踉蹌後退了一步,倒下。

  青衣人見了,手足無措地抱著沈紫嫣,急道,「紫嫣!紫嫣啊!沈復,紫嫣這是怎麼了,她到底怎麼了!」

  沈復連忙搶過沈紫嫣,將她抱進臥房平躺著放下,喝令小童端來溫熱的泉水,為沈紫嫣服下一粒藥丸,掐住她的人中,輕輕捶打她的後背。不多時,沈紫嫣幽幽轉醒過來。

  青衣人緊張兮兮地在床前,抓著沈紫嫣的手柔聲道,「紫嫣你醒了,是我嚇到你了嗎,爹不是故意的!」

  沈紫嫣驚慌地望著沈復,並不正視青衣人。沈復瞧這情形,拉著青衣人道,「少主人!我們先出去,讓紫嫣好好靜一靜,休息一下。」

  青衣人說。看著沈復和青衣人向外走,沈紫嫣對孤身一人突然很恐懼,開口喚道,「爹!你不要走!」

  沈復和青衣人同時回頭。看著單薄無助的沈紫嫣,青衣人對沈復道,「紫嫣在叫你,我,我先去外面等。」

  沈復無奈地看著他出去,走到沈紫嫣身邊坐下,沈紫嫣一下子撲在了他的懷裡,哭道,「爹!」

  沈復擁著女兒,落下淚來。

  沈紫嫣道,「爹,我不是你的女兒嗎?」

  沈復哽咽道,「孩子,這事我以後慢慢和你說,你先調養身子,本來身子就弱,這樣急火攻心可不行。」

  沈紫嫣執意道,「爹你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你說那個人是我爹,而你,還那麼怕他?」

  沈復道,「孩子,少主人是江南沈家的獨生子,名喚沈霄,當年是武功很好名滿天下的美男子,精曉音律,曾有沈郎玉簫天下絕唱的美譽,只是,性情孤傲,瀟灑不羈了一些。」

  沈紫嫣根本聽不進去這些,搖頭道,「爹我不是問這個,我是問,我怎麼,怎麼會是他的女兒?」

  沈復有些為難,沈紫嫣見他吞吞吐吐,遂一下子緊緊抱住他,說道,「那我不要聽了,我不知道什麼沈家,什麼沈霄,我只要你這一個爹爹,我只有你這一個爹爹!」

  沈復的淚縱橫而下,對沈紫嫣道,「這不行啊,孩子,這怎麼使得?這使不得!」

  半彎的明月從竹影裡淡淡地升起,世界朦朦朧朧的,沈紫嫣床頭的杏花一瓣瓣輕盈無聲地落。

  沈紫嫣突然很想逃離這裡,她突然很思念李安然,她內心一遍遍激盪著一種衝動,她想衝到李安然的懷裡,央求他帶自己走,不要讓她留在這個地方。

  曾經生活了十七年的地方,一個曾經只有鮮花和慈父的地方,突然因為一個陌生人的到來,變得陌生,變得讓人難以忍受。

  她長這麼大,去過的最遠的地方,就是菲虹山莊,見過的陌生人,屈指可數。外面的世界讓她恐懼,除了李安然,她不知道去找誰。

  可是她不敢去找李安然。她都可以想像,就算見到了李安然,李安然肯定是勸慰她一番,然後送她回來。

  剪不斷,理還亂。沈紫嫣將花瓣用力地捏碎,流出水來。

  她聽到悠揚流動的簫聲。

  就像溫柔明亮的月光,就像溪水在空谷中婉轉的流淌。

  讓人的心漸漸超脫塵俗,風過水無痕,淡淡歡欣。

  青衣沈霄正沐浴在月光裡,溫柔地望著沈紫嫣笑。

  他的眼睛晶晶然溫柔的注視,衣襟上沾惹了落花,手中拿著一枝青碧的玉簫,風度說不出的風流飄逸。

  沈紫嫣看著面前的人,恍若夢境。

  他走到沈紫嫣面前,端詳著女兒完美無瑕的面容,就恰似記憶中,亡妻那永不曾消褪的容顏。

  他伸手撫著沈紫嫣的頭,手指從女兒柔亮的青絲中滑過,語氣是充滿寵溺的輕柔,他說,「你是在怪爹嗎?爹也恨自己。這麼多年了,一直都不能釋懷,我已經十七年沒有吹簫了,玉簫的聲音,我都快忘記了。」青衣人的聲音突然有一點顫抖,他嘗試著喚道,「紫,紫嫣,我的孩子。」

  濃重的陌生的男子氣息,讓沈紫嫣遲疑,他,他是我的爹爹嗎?親爹爹?

  沈霄淺淺地歎了口氣,說道,「這麼多年,我沒在你身邊。卻是無時不在心裡想著那個半死的孩子,而你,已經長這麼大了,……」沈霄的淚奪目流下,哽咽道,「當年都是爹的錯,爹對不起你,你不要恨爹,爹也是愛你的,紫嫣。」

  沈紫嫣不知為什麼,竟然隨他流下淚來。沈霄見了,笨手笨腳地為她擦淚道,「別哭,紫嫣你別哭,是爹不好,惹你哭,你不要哭,夜裡有風,會生病的!」

  他的聲音惶恐而關切,幾乎帶著討好的慇勤。沈紫嫣只覺得心窩一暖,「哇」地一聲撲在青衣人懷裡,熱淚洶湧而下。

  沈霄抱著女兒,一邊流淚,一邊撫慰,一邊問,「乖,你肯認爹了嗎?紫嫣?」

  沈紫嫣不說話,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情緒從何而來,這個男人在自己的身邊一旦溫柔小心地說話,她就無來由地覺得委屈,無來由地想哭,任性得像是一個孩子。

  夜深了,沈霄還在遠處徹夜地吹簫。那是她從未聽過的,曼妙的韻律和音色。

  沈紫嫣不曾眨眼,躺在床上,靜靜地聽了一夜的簫。

  清晨的陽光射進屋裡,小童挑簾進來,換好暖暖的炭爐,燃好昂貴的龍涎香。

  沈紫嫣白玉般潔淨的臉上尚殘留著昨夜的淚痕,她似乎懂了,那個徹夜吹簫的男人內心的苦楚和他難以言說的內斂的情懷。

  她起身洗了臉,簡單的梳妝,披了一件華美的紫色錦袍,去了後院的花園。沈復正在和沈霄在石桌上喝茶。

  看見她過去了,沈復微笑著招呼。沈霄則抬頭,慈愛地望著她。

  沈紫嫣對他會心一笑。

  沈霄喝了口茶,唇角不羈地上揚,露出一個略帶調侃的笑容,對沈紫嫣道,「你暗戀的那個臭小子,今天一大早就離開菲虹山莊,去江南了!」

  沈紫嫣一驚,詫異道,「去江南?他,不是在養傷嗎?……」

  沈霄笑得依舊燦爛,說道,「他的確走了,而且,可能再也回不來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8
發表於 2014-12-23 22:34:19 |只看該作者
第十四章   江南夜宴

  四月的江南,滿城煙雨。李安然帶著他的隨從,牽著馬,走在幽長的街巷上。

  空氣中浮散著江南特有的草木濕潤的氣息,遠處一個三十歲左右的漢子,挑著擔子,穿過巷子,在高聲而寂寥地叫賣。

  李安然在一所荒宅前駐足,將馬交給隨從,讓他們先回客棧。他面前的,是江南白家。

  可以聽見,遠遠的雞鳴狗吠的聲音。眼前幽暗的黃昏,靜寂荒蕪,卻似有一種暗含鬼魅的艷麗。

  李安然歎了一口氣。那是一場迄今沒有答案的怨仇。

  就在十四年前,在他妹妹李若萱出生那天,三月二十八,江南名醫白夢鶴暴死在菲虹山莊街頭,他全家上下,包括老弱婦孺三十二口人,一夕死絕。

  如此慘無人道。李安然不相信那是自己爹爹做的,可是,白家的人相信,世人也都相信。

  李安然佇立在幽暗的煙雨裡,心澀澀的。不是爹爹,又會是誰呢?白家世代行醫,救死扶傷,沒有一個仇人,除了菲虹山莊。

  似乎鐵證如山。

  三十二條人命,怨氣太重,這破落的荒宅,平日生人很少接近。

  李安然不怕鬼,可他內心猶疑,不知道該怎麼踏進白宅。畢竟,至少天下人都這樣認為,便是自己的父親李長虹殺了白家滿門。

  據當時收葬的人說,受害人的傷口都非常一致,一劍斃命,只在咽喉處留下一道淡淡的血痕。速度快得可怕,因為三十二個人似乎都沒人掙扎,保留著生前的一切姿勢。有人在掃地,有人在喝茶,據說白夢鶴的大兒媳正在給兩歲的小少爺餵奶,臉上還帶著慈祥的微笑,而那個小孩,似乎還在吮吸。

  沒有任何慌亂,鄰居也沒聽到任何一聲驚叫。瞬間用劍殺人並不可怕,可關鍵是瞬間用劍殺死三十二人而不留聲息,這實在太可怕了。

  這種手法,空前絕後。特徵雖然明顯,可兇手杳無可尋。

  這根本就像是不可能的事,這世上根本就沒有能做這件事的人。

  可是,這是真的。

  李安然推開那塵封已久的門。門沒鎖。久積的塵灰撲簌簌地落。

  天正煙雨,空庭寂寥,長滿野草。

  李安然掩上門,一步步走上前,在中庭站定。四周皆是叢生的野草,蛐蛐在草叢裡叫。

  李安然從衣袖間拿出一疊冥紙,點燃,將一壺酒灑在地上,祭拜十四年前一夕死盡的亡魂。

  身後一個冷冷的聲音道,「你以為白家的三十二位亡魂,會要你李安然的錢,會喝你李安然的酒嗎?」

  李安然站定,帶著淺淡的笑,回頭對後面人道,「你又怎麼知道他們不願意?」

  後面的年輕人在笑,「用腳趾頭想想他們也是不願意的。」

  李安然也笑。

  那位年輕人是李安然的結拜三弟邱楓染。二十三四歲的年紀,一身白衣,身長,目俊,唇冷峭,即便在笑,也散發著淡淡的空絕與冷傲,令人不敢接近。

  幽暗的屋影裡,荒草間,伴隨著笑聲,傳來一陣低沉的吟唱,「六朝文物草連空,天淡雲閒今古同。鳥去鳥來山色裡,人歌人哭水聲中。深秋簾幕千家雨,落日樓台一笛風。惆悵無因見范蠡,參差煙樹五湖東。」

  李安然笑罵道,「你個楚狂!今天怎麼不唱楚辭,唱起杜牧來了!」

  暗影中走出來一個披髮高大的黑衣人,他伸著懶腰,抓了抓衣領間的癢,高聲道,「二哥你知道我叫楚狂,卻忘了我原本姓杜的!說不定我還是杜牧的後人呢!」

  李安然笑道,「你們要和我見面,也該選個雅致點的地方,跑到這個黑漆漆的鬼宅,也不怕打擾亡魂嗎?」

  楚狂啐道,「我呸!人死了十四年,骨頭都該化成灰了,早投胎轉世去了,什麼打擾不打擾的!就二哥你俗!還燒紙祭酒,你也學那些世間人來騙鬼了!」

  邱楓染迎著煙雨,淺笑道,「是老四超凡脫俗,偏選這個鬼宅來展示一下他的與眾不同和名士風流!以後就不要叫他楚狂,改叫楚鬼吧!」

  楚狂突然湊近前,對邱楓染道,「三哥!我剛剛在身上抓了個虱子,放到你衣服上去了!」

  邱楓染一下子驚跳得遠遠的,楚狂仰面縱聲大笑。

  李安然搖頭苦笑。楚狂一把抓住李安然的手道,「行了,別在這兒騙那些死鬼了!我本來打算就在這宅子裡面把酒言歡,可他們死不同意!大哥在望月樓擺好了筵席,有美食、美酒還有美人,正等著我們接你去呢!」

  邱楓染抖落了半天的衣襟,嫌惡地離楚狂遠遠的。楚狂偷笑道,「三哥放心!虱子到了你身上也是世界上最乾淨的虱子!」

  邱楓染瞪了他一眼,冷聲道,「你休要再招我!」

  楚狂拉了李安然大踏步就走,一腳踹開門去,長髮飛飄,在細雨中高歌,「朝搴阰之木蘭兮,夕攬洲之宿莽。日月忽其不淹兮,春與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不撫壯而棄穢兮,何不改乎此度。乘騏驥以馳騁兮,來吾道夫先路!」

  邱楓染回頭望了一眼燒盡的紙灰,遠遠地跟在後面。這世界上,怕是只有楚狂,敢弄髒他的衣服,挑戰他的極限。

  杭州到底是繁華的,望月樓裡燈火輝煌。

  付清流在雅間已叫好了酒菜,見李安然和楚狂進來坐下,奇怪道,「三弟呢?怎麼沒上來?」

  李安然道,「楚狂又闖禍,老毛病又犯了。三弟去洗漱更衣去了,稍後就來。」

  楚狂已仰脖喝了滿滿一大杯酒,敞懷坐靠在椅子上,笑道,「三哥遇見我真是倒霉。躲著躲著,他這一天已經換了三身衣服了!幸虧他衣服多,要是我,怕是只有赤身裸體在街上走了!」

  李安然笑道,「你不是也想學劉伶魏晉風流,讓天下人都跑到你褲子裡來嘛!」

  邱楓染在門外冷聲道,「若是光著身子走路,驚世駭俗就是名士,那這名士也就忒賤了!」

  邱楓染冷著臉,在離楚狂最遠的椅子上坐下。楚狂懶洋洋地靠在椅子上,手伸進衣服裡亂抓了一氣,侃侃道,「三哥此言差矣,不但要驚世駭俗,還要能喝酒,會背離騷!會生虱子!要我說,避免身上生虱子的最好辦法就是不去穿衣服!三哥要永遠保持潔淨的辦法就是做一條魚,天天在水裡泡著,不過還要提防我往水裡撒尿!」

  邱楓染揚起一杯熱茶招呼過去,楚狂嬉皮笑臉地接住,喝了一口,說道,「還是三哥心疼我,知道我唱歌久了,口渴了,賞我杯熱茶喝!」

  李安然笑道,「三弟,老四就這個樣子,我們別理他!越理他他就越瘋!」

  付清流也揮手道,「就是就是!咱們喝酒吃菜!」

  眾人剛剛動箸,門外響起幾聲嬌笑,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女挑簾而入,她左手挎了一個茉莉花籃,個子不高,一臉都是溫柔嬌憨的笑意。人一進屋,頓讓人覺得一下子光華璀璨,芳香滿屋。

  邱楓染半笑不笑地輕斥道,「你怎麼來了,告訴你今晚我們不見面了。」

  那女子笑著,走近道,「你把你的兄弟們個個都說成是人中龍鳳,今夜在這裡聚會喝酒,我怎麼能不來看看呢!」

  見那女子離邱楓染越來越近,楚狂突然大喝一聲,「姑娘小心!切莫近前!」

  那女子怔住,楚狂遂解釋道,「那個人有極其嚴重的潔癖,和誰都要保持五步遠的距離。上次有個姑娘不知死活欲親近他,被他狠狠甩出兩丈遠摔在地上,所以姑娘你還是離他遠著點好。」

  女子一下子就笑了,邱楓染伸手拉她坐下,輕撫了一下她的額,疼惜道,「身上的風寒還沒好,就又跑出來,看回頭又咳嗽!」

  楚狂瞪大眼睛,看二人的親密舉動,頓時明白了幾分,不由訕訕道,「真是要命!怎麼會有這麼美、這麼聰明的女孩兒,能受得了他!」

  邱楓染笑道,「若是有哪個又美又聰明的女孩兒看上你,那才真叫要命!」

  眾人笑。邱楓染向大家介紹道,「這位是上善園謝公的小女兒謝小倩謝姑娘。」說著邱楓染起身,牽過謝小倩的手道,「小倩,來,見過大哥、二哥和四弟。」

  謝小倩一一見禮,邱楓染道,「小倩,你離那個楚狂人遠一點,我估計他這輩子也沒洗過澡!」

  楚狂道,「切莫聽他胡說!去年我們還一起游洞庭,我痛痛快快地洗了一回!」

  謝小倩在一旁笑,楚狂湊到李安然跟前不解道,「二哥!我怎麼看三哥也配不上人家,看看人家這麼好的女孩子,三哥他一副心高氣傲目空一切的鐵石心腸,又有著嚴重的潔癖,你說他是怎麼贏得美人心的呢?你說小倩姑娘是不是瘋了?」

  李安然一手拍在楚狂頭上,笑道,「還胡鬧!再鬧你三哥可就惱了。也不怕謝姑娘笑你!」

  不防備時,小倩已欺了上來,皺著鼻子嗅了嗅,跳開嬌俏地笑道,「怎麼是酸酸的,醋溜土豆絲的味道!」

  楚狂聞聽,跳起來撲過去,小倩一下子躲在邱楓染的身後,探頭笑,楚狂隔著邱楓染,做著惡狠狠的鬼臉,叫道,「什麼是醋溜土豆絲的味道!你楚狂哥哥我身上是酸酸的嗎?你身前的這個一天換無數遍衣服的冷面人才是酸酸的,酸得人牙都倒了!」

  小倩扮鬼臉揚頭笑道,「我邱大哥哪裡冷面!」

  楚狂猛一伸手,將小倩左臂的小小茉莉花藍一把搶了過來,小倩驚呼一聲,連連跺腳,楚狂已仰躺在椅子上,笑著將花放在鼻端貪婪地嗅,嘴上道,「朝飲木蘭之墜露,夕餐秋菊之落英!好像這茉莉花也是可以吃的,是吧?」

  楚狂動手往下揪茉莉的花朵,一籃青蔥雅潔的茉莉轉眼零亂,小倩急得一下子竄到李安然身邊,搖著李安然的肩道,「二哥你看看他!你還不管他!」

  李安然笑,「謝姑娘莫怪,他一直都這樣子的。我們聚我們的,不要理他,讓他就著茉莉花吃他的醋溜土豆絲好了!」

  眾人於是笑。謝小倩撅著嘴坐在邱楓染身邊,邱楓染淡淡笑,溫柔地撫她鬢角的亂髮。付清流舉杯祝賀他們互相找到了意中人,楚狂跟著起哄,談笑間,李安然笑道,「還要祝賀三弟從此有了口福,可以經常吃到謝家獨步天下的鱸魚!」

  楚狂道,「等等二哥,莫非小倩姑娘家是開館子的嗎?會做什麼獨步天下的鱸魚?」

  李安然道,「你楚狂一向以博聞自許,怎麼連這個也不知道!上善園謝公乃是前朝宰相,謝夫人做一手好鱸魚,遠近聞名啊!」

  楚狂結舌道,「上善園謝公,就是前朝的那個謝公宰相?可是,聽說前朝的那個謝公宰相膝下只有三位公子,沒有女兒啊!」

  謝小倩道,「儘是胡說!誰說我爹沒有女兒!只是我爹被罷官時,我還沒生出來呢!」

  楚狂大笑,舉杯道,「好!為謝公有女兒,乾一杯!」

  楚狂一飲而盡,小倩對茉莉花還耿耿於懷,「哼」了一聲道,「這有什麼好乾杯的!好像我爹就該沒有女兒似的!」

  楚狂又為自己滿了一杯,仰頭一飲而盡,笑道,「那我為得罪嫂夫人,自罰一杯!」

  謝小倩的臉微微紅了,不好意思地舉起小杯朝楚狂示意,杯已沾唇,邱楓染奪過酒杯,責備道,「你身上傷寒未癒,不能飲酒,別理會他們灌你!」

  楚狂在一旁笑道,「我今夜是開了眼了,原來冷面人也有憐香惜玉小心呵護的時候,我還以為三哥只會把接近他的女人甩出兩丈遠呢!小倩姑娘,在下對你實在是佩服極了!」

  謝小倩的兩頰染上了淡淡的紅暈,在燭光的映照下,分外明麗。付清流有些艷羨地多看了幾眼,笑道,「三弟和小倩姑娘真是一對璧人,再般配不過了!只是三弟平日深居簡出,守著竹林清風閣,怎麼會結識遠在杭州的小倩姑娘呢?」

  邱楓染道,「要這麼說,二哥可是我們的大媒。我聽說二哥遭讖言之禍,命懸一線,便動身前往救助,中途得知二哥轉危為安,我就在杭州逗留了幾日,認識了小倩。」

  付清流道,「看來是才子佳人,天作之合啊!我和老四也為安然的事而來,怎麼就沒有遇上個紅顏知己!」

  楚狂道,「大哥說的是!就是三哥幸運,三哥喝酒!」

  眾人喧嘩鬥酒,店小二開門端上一大盤鱸魚和一壺杏花清酒上來,說是一位謝姑娘讓送來的。眾人齊看向謝小倩,謝小倩落落大方,笑道,「在杭州,我豈能不盡地主之誼!我出門前調好佐料,蒸上魚,吩咐婢女火候一到旋即送來。就請各位嘗嘗我們謝家獨步天下的鱸魚燴吧!」

  楚狂一聲歡呼,眾人紛紛動筷。楚狂扼腕歎息道,「世上竟有人能做出如此鮮美的鱸魚燴!得妻如此,夫復何求!為何偏偏是三哥遇到小倩姑娘而不是我呢!」

  李安然笑,付清流打趣道,「四弟又要上醋溜土豆絲了!」

  眾人笑,聽到外面一聲清越的笛音,一個男音緩緩地飄來,「正值江南夜雨,各位把酒言歡,萬某不才,也想嘗嘗這獨步天下的鱸魚燴!」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9
發表於 2014-12-23 22:34:39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  江南白宅的女子

  窗戶被打開,一位黑衣男子斜逸進來。他大約四十來歲,氣定神閒,左手拇指帶著一個瑩翠的翡翠扳指,雖是一身黑衣,但衣料考究,在燈光下泛出淡淡的亮色。楚狂斜靠著身子打量著他,不客氣道,「您來得真不巧,我們剛剛把這獨步天下的鱸魚燴給吃光了!」

  來人微微一笑,站定,昂然不語。眾人這才看清,來人的一身黑衣,在燈光下,不同的角度,會煥發出不同的光彩,那光彩雖淡漠,但足以讓人心驚。他那身衣服,喚作「孔雀膽」,奇毒無比,不僅價值連城,還讓人聞之色變。

  付清流的面色微微變了。他的目光瞟過其他兄弟們,卻見他們一個個都面色如常,甚至還都帶著笑,李安然笑得淡,邱楓染笑得冷,楚狂笑得傲。

  李安然做了一個請的姿勢,笑道,「既然萬先生有此雅興,請坐!」

  萬興宜抱拳,很自然地落座,楚狂竟然不要命地探過身子,湊上臉,笑道,「這真的就是鼎鼎大名的孔雀膽嗎?人真的會觸之身亡?」

  萬興宜道,「若是在下自己說,難免有自誇之嫌。閣下的二哥李安然用毒可是高手中的高手,您還是問他吧!」

  楚狂回頭道,「二哥,是不是真的有那麼邪乎?你有解藥嗎,用不用我先為你試試毒?」說完,他伸出右手食指,對萬興宜道,「只要我這指頭,稍稍碰一下你這衣服,我就會立馬,倒地身亡?」

  萬興宜道,「閣下若不信不妨就試試?」

  楚狂道,「你這人就沒趣了吧,你今夜是來殺我的,還是來殺我二哥?」

  萬興宜道,「楚狂杜彤,有那麼英俊的相貌,一副黃金般的嗓子還有宛若天籟般的琴聲,這樣的人若是死了,難免可惜!」

  楚狂笑道,「我這樣的人死了難免可惜,我二哥那樣的人死了,就不可惜嗎?」

  李安然道,「懂毒的人死於毒,是死得其所。」

  楚狂仰頭縱酒,大笑道,「照二哥這樣的說法,那麼種田的人該被糧食撐死,織布的人該被棉麻纏死,做廚子的該被飯菜噎死,這讀書的也該一頭在書上撞死了!這若推而廣之,那麼這殯儀店裡的,是不是應該讓死人從棺材裡跳出來給嚇死?」

  謝小倩一下子笑出聲,咳嗽起來,邱楓染輕輕地為她拍背。李安然忍不住笑罵道,「楚狂你這張嘴,怕是有一天你會被別人開玩笑給笑死!」

  萬興宜在一旁笑得也很愉快。李安然轉而道,「萬先生,是不是還是老規矩,誰破了你的孔雀膽,誰就贏?」

  萬興宜道,「不錯!」

  李安然起身,注目著窗外煙雨惹起的輕柔的夜霧,說道,「人家說杏花煙雨江南,詩酒風流。萬先生成名二十年,一日不可無詩,一日不可無琴。我想我四弟的一把焦桐琴,應該能入萬先生的眼吧!」

  萬興宜道,「難得見楚狂杜彤這樣的風流人物,若能有楚狂的詩琴相伴,萬某人死亦無憾!」

  李安然對楚狂笑道,「那就煩勞四弟,奏琴一曲,吟詩一闋,為萬先生助興。」

  楚狂懶洋洋地從肩後抽出他的焦桐孤鳳琴,一下子放到桌上,用一種近乎撒嬌的語氣抱怨道,「若是給你助興倒也罷了,給他的孔雀膽助興,我可是不幹!」

  楚狂的神情有一種看似隨意的倦怠,嘴角噙著笑,斜著眼,放任手足躺坐著,有一種頗為令人心動的頹艷和雄霸。謝小倩幾乎是仰慕地盯了他片刻,柔若無骨地依在邱楓染肩側,低聲道,「他好帥!」

  邱楓染不以為然地笑笑,伸手輕輕掐了掐小倩的嘴,小倩「嗯」了一聲撒嬌,將頭埋在邱楓染的懷裡。李安然轉頭對邱楓染道,「三弟,借用一下你的玉龍飛雪,可否?」

  邱楓染道,「二哥何必客氣。」遂將劍遞了過去。

  李安然拔劍,「唰」地一聲響,室內寒光乍現,謝小倩不由好奇地抬頭,驚奇地看。

  李安然行禮道,「萬先生,恕在下冒犯!」

  萬興宜起身笑道,「遇名劍,得名士!看來今天我萬某真不虛此行!」

  李安然一個劍花挽過去,楚狂半倚著椅背,疾風勁雨地彈起來,一邊引吭高歌,「知章 騎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中眠。汝陽三斗始朝天,道逢曲車口流涎,恨不移封向酒泉。」

  誰也沒想到李安然用劍會如此俊逸迅急,劍氣瀰漫,劍光點點,宛若三九寒天,風料峭,雪滿天。

  謝小倩「咦」了一聲,坐直了身體,對邱楓染道,「想不到二哥以暗器名揚天下,竟也是一個用劍的大家。」

  邱楓染聽著,無語。

  楚狂唱的時候嘴裡還吃著鱸魚,收音的時候不小心嗆了一下,他低聲罵了句粗口,舉碗痛飲了幾口酒,順了順氣,繼續彈唱道,「左相日興費萬錢,飲如長鯨吸百川,銜杯樂聖稱避賢。宗之瀟灑美少年,舉觴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

  付清流突然「呀」了一聲,手中酒杯落地,「砰」一聲清脆的響。萬興宜已避開劍鋒,展臂而起,「孔雀膽」閃著奪目的異光,他的人像蝙蝠一樣,閃電般轉瞬即在面前,那寬大的袖口正欲拂在李安然的臉上。

  楚狂驚坐起,卻見李安然順勢一仰,手中劍一抖,聽得「嘶」一聲,萬興宜的「孔雀膽」的左袖已被劃斷。楚狂微微一笑,放歌道,「蘇晉長齋繡佛前, 醉中往往愛逃禪。李白鬥酒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

  「孔雀膽」已被李安然如影隨形的劍纏住,欲抽身而不能,黑衣與劍光渾然攪成一團,布料撕裂的「嘶嘶」聲不絕於耳。

  楚狂帶著懶洋洋的笑容,彈唱道,「張旭三杯草聖傳,脫帽露頂王公前,揮毫落紙如雲煙。焦遂五斗方卓然,高談闊論驚四筵。」

  楚狂的琴「錚」地一聲,劃然而止,人鬆口氣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李安然挽著最後一個劍花,那件令人聞之色變的「孔雀膽」條條塊塊盡被纏於李安然的劍尖處,像是一朵綺麗的黑花。

  萬興宜一身白內衫,發盡亂,汗濕衣。

  李安然噙著笑,舉著「孔雀膽」放在燭火上,「孔雀膽」遂「辟辟啪啪」熊熊燃燒起來。付清流驚叫道,「二弟!若是劇毒揮發,後果不堪設想!」

  李安然道,「大哥放心!雖然孔雀膽上有一百多種劇毒,可是卻以『白首霖』為君首,『白首霖』發,百毒俱發,『白首霖』滅,百毒俱滅。萬先生,在下說的,可是事實?」

  萬興宜擦著額頭上的汗,淒然笑道,「真是長江後浪推前浪,我師兄毒王馮恨海尚且敗在你手下,萬某今夜來,實乃自取其辱!」

  李安然道,「萬先生說笑了,孔雀膽再怎麼說,也不過是一件衣服。這世上有萬先生,就有用毒的君子。」

  萬興宜苦笑道,「我驕傲一生的孔雀膽,已然破在你李安然的劍下,我還有什麼面目,被人叫一聲毒君子!」

  萬興宜話說著,腳下踉蹌,跌跌撞撞地衝下樓去,嘴裡似吟似唱,漸漸消失在窗外的煙雨裡。

  謝小倩如夢方醒,吁了一口氣,笑渦輕旋,欣然道,「二哥你真是好帥呀,劍舞的那麼漂亮!這麼快就把孔雀膽給毀了,什麼時候教教我吧!」

  李安然坐在座位上笑道,「不識廬山真面目的傻丫頭!身邊有一個用劍如神的郎君,卻到我這裡來學!」

  謝小倩的臉驀地紅了,楚狂在一旁打趣道,「輪到三哥醋溜土豆絲了!你不是也跟他說楚狂哥哥我帥嗎,怎麼不來和我學琴,我很樂意教你呢!」

  謝小倩站起身揮拳欲打楚狂,但想到他身上有虱子,就心不甘情不願地作罷,怒哼了一聲,威脅道,「你再這樣和我開玩笑,小心我叫人把你丟到西湖裡去洗澡!」

  楚狂滿面是笑,說道,「你再多加上幾十馬車鹽,把我在西湖裡醃鹹菜得了!」

  眾人哄笑,小倩薄嗔,邱楓染道,「你休要理他,和他抬槓,你是怎麼也抬不過他的!」楚狂一旁道,「就是,我這麼大一男人,有的是力氣,論抬槓,你個小姑娘是怎麼也抬不過我的!若是要抬桌子抬椅子,你就更比不上了,什麼時候你和我三哥成婚,我給你們出苦力幹活去,只是你現在不要再惱我了!」

  小倩一笑出聲,打趣道,「我才不要,我可不希望我們的婚床上爬出幾隻虱子!」

  眾人哄堂大笑。

  夜漸深了,謝小倩還病著,兄弟們談笑半晌便各自散了,臨別李安然和楚狂付清流約好,明天搬他那裡去住。

  李安然在回去的路上,也不知道為什麼,一直想再去看看白家那所鬼宅。

  已夜深人靜,黑漆漆的一團,偶爾傳來貓頭鷹古怪的笑。

  李安然推門而入,還是那所長滿野草的荒宅,燒紙的灰燼被雨打得七零八亂,只覺更加荒涼。

  李安然在內心裡歎了一口氣,不知為什麼,這趟杭州之行,他總覺得和這江南白家有著某種神秘的宿緣。

  人鬼殊途。否則他真的想知道,那三十二位亡魂,在十四年前,在十四年後,都在想什麼?假若世間真的有鬼,那麼他們見到李安然,會幹什麼?是陰森森的側目,還是慘兮兮的笑?抑或是,他們只是夜復一夜,我行我素,根本就無視一個大活人闖入了他們的地盤,而且一夜還來了兩次?

  細雨拂面,如煙如霧。

  在東南的角落伏著一隻黑貓,此時突然「喵」的一聲,李安然看見了它光盈盈的一雙眼睛充滿戾氣。

  黑貓一步步朝他走來,「喵喵」地叫。

  李安然半瞇著眼望著它。黑貓突然怯步,靜止的,悄無聲息。它的眼睛聚焦在李安然身上,像是毒蛇盤起了身子一樣,戒備。

  李安然靜靜地望著它。然後他聽見門外有人「吃吃」地笑。

  那是年輕女子的笑聲,聽聲音,那個人應該很美。

  她果真很美。

  她穿著一身白衣,無風,有雨,外面罩著的輕紗襲地。

  她沒有打燈籠,手裡拿著根柳枝。一頭秀髮梳成兩條長長的辮子垂在前胸下,拿著柳枝的手把玩著自己的辮梢。

  十六七歲的樣子,白皮膚,瓜子臉。她的眸子很美,很黑,很亮。

  如此明眸皓齒,她在自己面前盈盈地笑,李安然卻恍覺她的眉宇間似有一層淡淡的月光,清冷而寂寥的,再細細去逼視追尋,卻又不見了,依舊明眸皓齒。

  她在笑,眼波清如湖水。

  她的睫毛很長,天然向上翻捲。她半仰著頭,睫毛便在臉上留下淡淡的陰影。

  李安然的心突然像被什麼東西擊中,人世間總有許多難以言說的剎那,突然就愛上,突然就心動。

  她閉目,仰頭,雙唇半開,迎著雨。她在夜色中□著白皙的頸項,李安然突然覺得這江南的夜雨,會讓她冷。

  她仰面接雨,輕鬆地和李安然說話,「你這麼久一個人淋雨,有沒有嘗一嘗,杭州的春雨,是甜的。」

  李安然望著她,笑道,「是嗎?」

  她睜大眼睛側頭望著李安然,嫣然笑道,「師父讓我來請你,可是怕你不會去。不如我給你彈琴吧,聽了我的琴,你要答應會去的哦!」

  她顧自從肩後抽出一架小巧的五絃琴,坐在中庭濕漉漉的石階上,琴在膝上,舉手欲彈。李安然道,「若是我聽了琴,還不肯去呢?」

  那女子怔了一下,側頭復望了李安然一眼,笑道,「那,那就當朋友相聚,我略獻薄技,聊佐清歡好了!」

  她說完顧自彈,李安然含笑聽。

  她彈的曲子,李安然知道,那是最美的一首南朝歌曲,《西洲曲》。

  這個梳著兩根大辮子的美麗女子,似帶著一種欲語還休的羞怯。她半低著頭,只是彈琴,不敢看李安然。

  而李安然在看她。在煙雨中彈琴的白衣少女,半笑不笑的表情。

  黑漆的夜,荒蕪的鬼宅。她迎著煙雨,身後長滿齊膝的野草。

  採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低頭弄蓮子,蓮子青如水。

  曲與詞的情韻,在音節的流暢與宛轉中,彈琴的人也柔婉如詩,靜靜得像一株白蓮,悄然半放,披著月光。

  無情有恨何人覺,月曉風清欲墮時。

  只是今夜,只有煙雨荒庭,沒有月,也沒有風。

  那位白衣女子已收琴,李安然笑,拍手。

  那女子輕聲道,「我知道我彈得不好。你,你明天會去嗎?」

  李安然道,「若是請客,我還真不想去,可你說是朋友相聚,朋友既相約,我當然要去。」

  那女子歡欣起身,將琴往背後琴袋裡一放,說道,「明天辰時,西湖北面的花溪苑,我師父在那裡等您!」

  她欲轉身而去,李安然道,「朋友相約,你總該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吧。」

  那女孩道,「我姓楚,叫雨燕。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的雨燕。」她邊說邊往前走,臨出門的時候停住,回眸笑道,「你可一定要去啊!」說完跑出門去。

  天正下煙雨。那只黑貓,不知什麼時候不見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0
發表於 2014-12-23 22:34:54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一種風華的凋落

  第二天一早,李安然要他的兩個隨從到各條街市上轉一轉,旁敲側擊打聽一下他們商號的情況,他一個人,信步走向西湖。

  西湖北面的花溪苑。這個地方李安然很陌生。兩年前游杭州的時候,那裡沒有花溪苑,近半年菲虹山莊突逢危難,他也未曾留意。

  逢人一打聽,才知道,那裡是杭州貴婦的休閒場所,裡面不僅可以洗花瓣澡,還可以飲茶、飲酒,琴棋書畫,當然使得貴婦人趨之若鶩的,是美容化妝。傳言說花溪苑的胭脂是世界上最美的胭脂。

  李安然淡然笑。他想起了楚雨燕白皙美麗的肌膚,她的眸子,她雨中的唇。

  他叩門。

  開門的便是春風含笑的楚雨燕,還是梳著那兩根辮子,見了李安然,歡呼道,「你真的來了!我師父今日閉門謝客專門等你呢!」

  李安然笑道,「你一直怕我不來嗎?」

  楚雨燕今天的衣裙上繡了兩隻深紫色的蹁躚飛翔的小燕子,她含笑打量著李安然,說道,「朋友相約,怎麼會不來呢!你昨晚答應了的!」

  這個女孩子她陽光下的笑容和聲音,讓李安然的心暖暖的,滿滿的。

  花溪苑亭台樓閣,風景明秀。入門垂柳婆娑,再深處是一片荷塘,紅漆小亭子展翼於假山之上,池中小荷才露尖尖角,不時有綠翅膀的蜻蜓點水於碧波之上。楚雨燕對李安然道,「這片荷塘,是師父培育出的名貴品種,叫做玉美人。荷花盛開的時候,花莖有一人來高,花盤比尋常荷花大些,花朵色白如美玉,香氣襲人,半園子好像都是它的香!」

  李安然道,「令師該是種植植物的高人了,好本領。」

  楚雨燕領著李安然繞過假山,來到一片芍葯園,介紹道,「這裡叫做『碎霓虹』,每棵芍葯都是純色,大如圓盆,盛開的時候,招蜂引蝶,別提有多美了!」

  李安然笑而不語。楚雨燕帶李安然穿過薔薇簾,來到海棠署,指著一棵新葉初茂的海棠樹道,「公子可知道這是什麼海棠嗎?」

  李安然道,「從形貌上看,是西蜀海棠。」

  楚雨燕道,「啊?你竟然知道的!」

  李安然道,「海棠美而無香,惟西蜀海棠例外,所以容易被人記住。」

  楚雨燕嫣然道,「的確,這是師父最鍾愛的西蜀白海棠,每當花開的時候,香氣空濛,姐妹們乘著月色,樹下撫琴,別提有多愜意了。」

  說完,楚雨燕對李安然道,「我只能送你到這裡了,你沿著海棠樹下的小路向前走,師父在前面等你。」

  李安然點頭笑。楚雨燕走近前,低聲央求道,「公子呆會見到了我師父,千萬別提黑貓的事,你一定記得啊,不然我就會挨罵了!」

  讓李安然突然想起自己的妹妹,若萱怕他責備時,也是拉著他的衣袖和他這樣說話,那種半是撒嬌的央求,軟語商量,惹人心疼。

  李安然笑道,「你放心,我不說就是了。」

  楚雨燕對他淺笑一下,羞怯地跑開了。

  李安然沿著小徑上前,地勢漸高,耳旁漸有淙淙流水聲。路兩旁種滿了茉莉和杜鵑,每隔十步遠,還有青蔥翠秀的香柏。不遠處有一巨石如斷翼凸出,上面有紅漆雕花的亭子,亭子裡花溪苑的苑主在等他。

  那人席地坐在亭內,似在做茶藝。

  她的衣袖襲地,穿一身華貴而素雅的錦緞,青灰的顏色。

  她的背影,宛若九天下凡的仙子,遺世獨立,有一種令人難以相信的美麗風華。

  李安然拾級而上,在亭內站定,行禮道,「在下李安然,來應苑主之約。」

  她並不起身,只是回眸嫣然道,「請坐。」

  她大約四十歲的年紀,正揮著一把梅花扇,煮茶。在她的身邊,懶洋洋地臥著那只黑貓,毛色黑漆如緞,光芒閃耀。

  李安然在她對面坐下,看見了她的臉,便再也難以將目光移開。

  她或許算不上絕色,可世間再也難找這麼美的女人。她的眼眶略深,笑若無意,靜似無心。

  讓李安然一下子想起空谷的雲,纖塵不染,來去淡然。

  她的五官看似普通,可是一組合在她的臉上,便是無一處不優雅。她笑時眼角有幾條淡淡的魚尾紋,便讓人覺得,原來魚尾紋是那麼美麗那麼動人的東西。

  她的身上集了世間女人所有的柔情和溫存,卻多了世間女人少有的淡然和智慧。她似乎經歷滄桑,似乎已年華老去,可是卻以一種別人難以企及的氣質和風韻,獨立於紅塵之上,淡化了別人各種各樣青春美麗的痕跡。

  李安然盯了她看了很久,自知失禮,笑著道歉。

  她將一杯煮好的茶放在李安然的面前,笑道,「李公子不必介懷,老身已習慣了。李公子初到花溪苑,感覺如何?」

  李安然放眼一望,清溪蜿蜒,流水淙淙有聲,上面飄落著花瓣,估計不遠處溪泉的盡頭,應是種滿了櫻花,此時正落英繽紛。

  李安然笑道,「真是超脫凡俗,神仙府第。」

  「得李公子盛譽,老身甚是欣慰。」 苑主說著遞過一盞茶來,笑如春風。

  李安然端茶輕輕呷了一口,頓覺五臟六腑冰雪般透脫,齒間清香余留,繞舌不散。

  李安然道,「多謝苑主賜茶,這茶飲後讓人覺天地清明,似欲羽化成仙一般。」

  苑主注目著遠天的蔚藍,悠然道,「成仙雖好,可惜高處不勝寒,如今正值陽春,草長鶯飛,還是難以遺棄這俗事紅塵啊!」

  李安然笑道,「想來紅塵的高士還是遠勝那些寂寥的神仙。苑主悠然於亭台之上,超脫於杯水之間,遊走於紅塵之內,看著苑主,便也沒人去羨慕神仙了。」

  苑主望著李安然,溫柔慈祥地笑了。

  李安然舉杯微飲,笑問,「不知苑主命在下來,有何吩咐?」

  苑主的目光清清淡淡,溫溫柔柔地停在李安然的臉上,微風帶著一陣濃郁的茉莉花香吹拂她的鬢髮,她的手瘦硬而白,在春日的陽光下可以看見手背上淡青的血管。她沒有喝茶,唇角的輕笑頗含著絲玩味,她說,「老身在這裡送往迎來,寂寞得久了,聽聞菲虹山莊的少主人,龍章 鳳姿,是個難得一見的奇才,不由心生嚮往,想請公子您喝杯茶。」

  李安然行禮謝道,「承蒙苑主錯愛,在下不勝榮幸,不勝感激。」

  苑主的目光遠望,似含深意,微微歎息道,「只望在江湖夜雨青春已盡之後,公子還能記起,老身曾請你,喝過一杯茶。」

  她的神色話語中頗含感慨,似暗含玄機,一時李安然還不能領會。

  她復又道,「在享受青春愛情歡樂的時候,老身不曾預料,我會一生寂寥。人生有很多事,很多時候,都很奇妙,奇妙到,即便人如何強悍,在命運面前都那麼渺小。李公子,喜歡看螞蟻嗎?」

  她帶著幾分歡顏,饒有興趣地發問。李安然對她的話若有所思,回過神來輕笑道,「在下,不曾留意過。」

  她指著茶杯旁的木幾桌面,笑道,「你看。」

  桌面上有一隻螞蟻,在快速地爬行,苑主伸出右手食指擋在前面,螞蟻遇阻,怔了一下遂向左欲繞開,苑主再攔截,螞蟻再繞,她再攔,如此三番五次,螞蟻前前後後急得團團轉,找不到前行的出路。

  苑主收起手指,左手端起杯,臉上依舊是淡若無痕的笑,那只螞蟻飛快地爬了幾步,她又伸出手指攔住。她對李安然道,「我伸出手指攔它,它繞開去;如若我用這水淋它,抑或是,……」她輕輕摁螞蟻於指下,說道,「我這樣摁下去,只需輕輕一用力,……」

  李安然笑。

  苑主鬆開螞蟻,靜靜地飲茶,螞蟻如逢大赦,慌不擇路逃下桌去。

  這時楚雨燕領著六個白衣少女翩躚而來。苑主道,「一杯薄茶,幾樣點心,如此招待遠客,還望李公子見諒!」

  李安然道,「苑主雅潔慷慨,不吝賜教,在下不勝感激。」

  楚雨燕文文靜靜的,從姐妹們手中接過點心,一樣樣恭恭敬敬放在桌上。苑主輕笑道,「燕兒留下,其他人退下吧!」

  那六個女孩行禮魚貫而退。苑主吩咐道,「坐下給李公子續茶。」

  楚雨燕應了聲「是」,坐下來,嘴上噙著笑,半低著頭,為李安然續茶。

  李安然謝了,看見她春蔥似的雙手,在陽光下泛著淡淡的光澤。

  苑主道,「這幾樣小點心,是我今晨親手為李公子做的,雖然不成敬意,但也只有我們花溪苑最高貴的客人,才能品嚐得到。」

  李安然行禮道,「苑主錯愛,李安然甚惶恐。」

  苑主笑意拂面,聲音卻有點幽怨,說道,「這些茶點,配你手中的茶,吃起來別是一番滋味。」

  李安然不推辭,舉箸而嘗。嘗遍,苑主道,「公子以為如何?」

  李安然道,「糕點各有千秋,不但酥鹹軟甜各異,而且還有種蓮花特有的清香品味,配茶而飲,入口即化,留於唇齒的則是蓮芯的微苦,繼之則滿口生涼,清芳遍及全身,物我兩忘。」

  苑主盈然而笑,說道,「相濡以沫,不若相忘於江湖。燕兒,你可知錯嗎?」

  楚雨燕驀地抬頭,茫然道,「我?……」

  苑主道,「昨夜去白宅,你若害怕,便可稟明於我,如何偷偷地,帶上了這只黑狸?」

  楚雨燕窘道,「師父,我,我,……」

  苑主望著楚雨燕溺愛而笑,「是不是,李公子不說,我就真的不知道?」

  楚雨燕的臉紅了。

  苑主歎息道,「你們知道,這黑狸有何神異嗎?」

  楚雨燕茫然道,「不是,辟邪的嗎?」

  那只黑狸懶洋洋地臥在苑主身側,安安靜靜地閉著眼,苑主撫摸著它道,「這只黑狸,曾被毒王馮恨海施了一種毒咒,叫做碧海青天夜夜心。沒有人知道這毒咒的秘密,誰也不知道馮恨海在這黑狸的腦子裡放了什麼東西。總之,這黑狸每逢十五之夜,就變得異常暴戾,必欲見男人血而後快。尤其對陌生人,攻擊甚是凌厲,雖高手而不能防。」

  楚雨燕煞白著臉,驚聲道,「那,那昨天就是十五……」

  苑主目光轉向李安然,輕笑道,「昨夜黑狸見了李公子,就變成了一隻真正的貓了。」

  楚雨燕偷偷地看李安然,李安然在笑。

  苑主道,「當年馮恨海曾經說,若是遇到連黑狸也畏懼的男人,將開始一場劫數。」苑主望了望楚雨燕,對李安然歎息道,「像李公子這般讓黑狸也畏懼的人物,不知會讓多少女孩子心儀不已。我們花溪苑門第雖卑微,但每一個女子都冰清玉潔,堪稱絕色,李公子若不嫌棄,就請收了燕兒吧。」

  楚雨燕身子一震,望著師父驚道,「師父,我……」

  李安然也驚詫地望著苑主。

  苑主歡顏一笑,目光漸遠,李安然突然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

  苑主悲憫地望著淙淙的流水上面飄滿了落英,她的臉浮上一種難以捉摸的表情,淡而醇,質實而又空靈。

  那難以描摹的美,難以複製的風華。仿似帶著蓮芯的微苦,卻氤氳著蓮花的清芳。

  李安然一下子衝了過去。

  苑主已漸漸倒下,倒在李安然的懷裡。

  苑主淡而深長地瞟了他一眼,然後靜靜地,倚靠在他的肩懷,安靜地合上眼,雙唇在淡淡地笑。

  李安然很詭異地覺得,那意味深長的一眼,唇在笑,他卻聽到了她內心的歎息。

  那是一個秘密。

  仿似,李安然的肩懷,是她期盼已久的歸宿。而她的目光有著許多幽微的傾訴。

  到底是為什麼,她一定要死。

  她到底是誰?為什麼,要謎一樣死在自己懷裡,她到底在告訴自己什麼?

  那只黑狸突然淒厲地叫了一聲,在李安然身邊鬼影一樣竄下去,轉眼消失在花溪澗石中。

  楚雨燕慌亂地望著苑主,煞白了臉,顫聲道,「我,我師父她,她,她怎麼了?」

  李安然悲愴道,「她死了。」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3-4 06:42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