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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布衣祺]空顏(全文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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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5 11:35:24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六章   曉蓮的意外

  曉蓮在被扼住咽喉,蒙上眼,堵上嘴的一剎那,就知道,菲虹山莊出事了。否則,沒人敢。

  有人粗暴地將她扛在肩上,然後被狠狠地扔在了一輛馬車上,走的是大路,因為並不顛簸。

  手腳被綁得很緊,勒得生疼。

  走了很久,車停下。她又像粽子一樣被人拎起來,扛在肩上,走了很長的一段路,扔在床上。

  床很軟,床單是很精細的杭州絲綢。曉蓮想,是不是,被賣到了青樓?

  剛到青樓,估計沒這麼好的待遇,應該是被扔在地上才對。沒被賣進青樓,這軟床熱被,應該是,呵呵,應該是要被娶做小老婆。

  曉蓮心下琢磨著,似乎有女人進來了。

  一個女人高傲而陰冷的聲音,吩咐道,「給她蒙的布去掉,我看看她的臉,到底長成什麼樣,讓老爺這麼鬼迷心竅!」

  眼上的遮蓋很快被撕了去。曉蓮睜開眼,看見一個雍容富態的女人。四十來歲,保養得很好,目如秋水橫,肌膚冰雪白。

  那女人細細打量著曉蓮,笑道,「要說水靈,倒也真是很水靈。只是到底有何德何能,讓我家老爺,日思夜想,神魂顛倒呢。」

  曉蓮溫順地低下頭,儀態優雅又從容。那女人伸手將她嘴裡的帕子拿了出去,身旁有下人道,「夫人,這……」

  那女人道,「怕什麼,都搶到了家,我看她不哭不鬧的,就算是哭鬧,在我們家裡,深宅大院的,誰能知道了去。」

  下人訕訕地不言語。曉蓮站起來施禮道,「奴婢曉蓮,見過夫人。」

  眾人皆暗暗吃驚,互相交換著眼色。那女人笑道,「呦,這就見過我了,還真是,」她乾笑了幾聲,說道,「看這樣子,也不是心不甘情不願啊,還何苦,用搶的?」

  曉蓮道,「以弱抗強,徒增其辱。曉蓮見識鄙陋,但這點道理還懂。敢問夫人,奴婢這是,在誰的府上?」

  那女人驚奇之下上下打量了半晌,疑惑道,「感情你這已經被綁了來了,還不知道是在誰府上?」

  曉蓮道,「奴婢平日嚴謹,從未與人為敵,不知是哪位貴客,看上了奴婢這三分顏色。」

  那女人歎了口氣,「你竟然是真的不知!他和你是老相識了,南陽的茶商,林玉章 。」

  曉蓮頓時回憶起林玉章 。算是北方很大的一個茶商了,有過幾次來往,看起來姿態清,風流倜儻的樣子,見面時雖對自己有幾分留意,但也是規規矩矩,竟想不到動了這等心思。

  曉蓮盈盈行禮道,「原來是林夫人。奴婢見過夫人。」

  林夫人見曉蓮身處險境卻無畏無懼不驚不惱,竟然還和自己盈盈一笑,向前施禮。小小年紀,看起來雋秀柔弱,竟想不到有這等定力,心下不由暗暗敬佩。揮手對下人道,「給她沐浴打扮吧,不要難為。」

  曉蓮嫣然道,「多謝夫人垂憐。奴婢日後就要隨侍夫人,哪有不聽訓誡之理。今日奴婢惶然而入,得以見當家主母,奴婢有幾句體己的話,能否請夫人屏退左右?」

  林夫人遲疑了一下,揮退了下人。盯著曉蓮道,「你有何話說。」

  曉蓮輕聲道,「奴婢敢問夫人,菲虹山莊,到底出什麼事了。」

  林夫人更為驚訝,「你,你一點不介意自己安危,還管那菲虹山莊?」

  曉蓮道,「我平日是有人守護的,這次青天白日就綁我如此順利,想必是,菲虹山莊出事了。」

  林夫人點頭道,「的確是出事了。聽說那李安然,為了他的夫人,染上了試情草的毒,一起死了。菲虹山莊一晚上,夷為平地了。」

  曉蓮受驚非常,頓時煞白了臉,踉蹌了一下,跌倒在地上。

  林夫人見她如此,深深歎口氣,說道,「菲虹山莊已毀,李安然死,別人再無回天之力。不管你在菲虹山莊如何風光,也都是過去的事了,如今已無可挽回,你,就認命吧。」

  曉蓮慘白著臉,靜靜地,靜靜地抿緊嘴角,點亮眸光,挑眉道,「奴婢只能認命,夫人您,也認命嗎?」

  林夫人奇怪道,「我?」

  曉蓮道,「今日,奴婢瞻仰夫人姿儀,雍容華貴,麗質天成,平生所見,無人高出夫人之上。林相公雖是儒雅,娶夫人亦是高攀,有妻如此,夫復何求,卻因何如此薄倖,竟然要另納新歡。」

  林夫人的臉冷了下來,哼笑道,「天下男人,誰不薄倖。還不是因為有你這樣的小妖精。」

  曉蓮淺笑,「奴婢若為妖精,何必淪為人妾。夫人見過,被人捆綁而來的妖精嗎?」

  林夫人心下一顫,「你,到底是不願意,……」

  曉蓮道,「連被誰綁來的都不知道,還談什麼願意不願意。奴婢只問夫人一句話,相公再娶,夫人願不願意。」

  林夫人冷笑道,「他心意已決,人綁都綁來了,我還說什麼願意不願意!」

  曉蓮道,「癡情女子薄倖郎,相公愛新奇,綁了奴婢來,自然是花了幾分心思。可是奴婢今日得見夫人,驚為天人,風度姿儀遠不能和夫人相比,日後自然不敢與夫人爭愛,相公娶來,於夫人無所傷。但總歸,對夫人來講,多一個不如少一個。對奴婢來講,不願委身於人,為數日恩愛,毀卻一生。」

  林夫人聽了她的話,心裡既是舒服又是感歎,這倒是個聰明剔透的女子,怪不得他死乞白賴非要娶來。只是,世間有多少女子,被毀卻一生的,不是為了那數日恩愛!

  她憐惜地對曉蓮道,「不想你,有如此見識。」

  曉蓮跪下道,「夫人切莫要憐惜奴婢,若是夫人真心疼愛,就請夫人助我逃離苦海。」

  林夫人驚道,「你想逃!這方圓百里都是我家相公的地方,你休想逃!再說,菲虹山莊樹倒猢猻散,你無處依身,我家相公權勢冠絕一方,對你不是一般的上心思,我這當家主母,也得屈尊來照看。你得他寵愛,將來生個一男半女,富貴榮華,多少女人盼都盼不來。」

  曉蓮落下淚來,緩聲道,「與夫人一見,雖地位相差萬千,卻視夫人為人海知己。承蒙夫人抬愛,可如若我得相公寵愛,那在相公心中,將夫人置於何地呢?請夫人三思。」

  林夫人內心一緊,面不改色道,「他決心已下,連我也不敢得罪。他若發現,遷怒於我,我如何保住如今地位。」

  曉蓮道,「奴婢不敢讓夫人忤逆相公,只請夫人高抬貴手,為奴婢準備幾兩碎銀和一套做下人的男裝,找一心腹,引我出莊即可。剩下的事,全由奴婢一人處理,若有敗露,相公要打要罰要殺,全由奴婢一人承擔,一切與夫人無關。夫人只需打暈個小廝,拔下他的衣服給我,奴婢自會撒謊,不會落人口實。夫人請想,奴婢若未逃成,以後還全要仰仗夫人,絕不敢多半句言語。」

  林夫人動心了。思量片刻,將曉蓮扶起,點點頭,低聲道,「你如何來拿東西?」

  曉蓮道,「我逃出洞房,夫人差心腹等待,我換了衣服即刻出莊。」

  林夫人撫著曉蓮的臉龐笑道,「好,依你。只不過像你這樣的女人,他娶不到也確實可惜。」

  曉蓮牽動嘴角笑,林夫人轉身出去。有人抬來一大桶水,叫她將衣衫盡褪,仔仔細細為她沐浴更衣。

  李安然送她防身用的小刀,現在一併被收了去,她真真正正是被洗刷了個乾淨。

  然後被人絞臉拔眉,足足擺弄了一個時辰,盛服嚴妝。

  然後是漫長的等。曉蓮靠床獨坐,一臉淒然。

  她在想菲虹山莊。少爺死了,真的還是假的?那,若萱呢?

  若萱呢?曉蓮現在突然才知道,她最惦念的是這個丫頭。若萱雖然已是十六歲,但養尊處優慣了,原來有爹爹,後來有哥哥,出什麼事都是有人替她頂著,現在一下子天翻地覆,連少爺都遭遇不測,若萱怕也是,凶多吉少。

  曉蓮不敢想。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若萱沒有少爺護著,她根本逃不出來,就算僥倖逃出來,也很容易被人抓了,殺了。

  連她一個小小的丫頭,都難逃厄運,何況是若萱?

  天色漸暗,曉蓮管住自己的胡思亂想,靜靜神,對外面看管的人說,她要吃東西。

  是,要吃東西。不吃東西,哪來的力氣。

  她靜靜地看了看鏡子裡自己的容顏。堪稱驚采絕艷。

  滿屋的大紅。菲虹山莊一夕傾覆,她應該一身縞素,可是現在,到處都是紅。

  必須要笑。隨時準備對人笑。

  聽得門外人喊老爺,曉蓮忙端正地坐起來,垂著頭,蓋好蓋頭。

  她看見一雙紅色的錦鞋,進門,站定。一個僕人碎步走過來,將一托盤東西放在桌上。

  紅色錦鞋一步步走過來。來到自己身前,停頓了一下,將蓋頭揭下。

  她看見一雙精明含笑的眼睛。她嬌羞地垂下頭去。

  林玉章 托起她的臉,欣賞地瞧,曉蓮閃爍著目光躲藏。

  林玉章 笑道,「曉蓮姑娘,你不知道,我愛慕你已久,從去年第一次看見你,我就一刻也沒忘過你。」

  曉蓮握住林玉章 的手,低頭道,「相公!初見相公風流儒雅,談吐不凡,曉蓮心中甚是仰慕。因知道相公家有賢妻,故不敢造次。而今得知相公深情,夫人大度,曉蓮能有如此福氣,高興還來不及,焉有不願意之理。只是相公你,不提親,不言說,就這樣搶了來,曉蓮不知情由,還以為遇見匪徒,真是,嚇了個半死。」

  林玉章 俯身親了親曉蓮,笑道,「娘子說的是,我只當你不會願意,才來強娶,這就給夫人賠罪,賠罪。」

  說完,他滿滿斟了一杯酒交給曉蓮道,「唐突了娘子,這杯酒給夫人壓壓驚。」

  曉蓮溫順地接了去,柔聲道,「相公賜酒,曉蓮不敢推辭,只是曉蓮不勝酒力,怕是一杯下肚,就要醉了。」

  林玉章 笑道,「不會醉不會醉,我們喝次交杯。」

  交杯酒飲下,林玉章 甚是開心,想念很久的佳人搶到家裡,不想佳人正有此意,溫柔繾綣,嬌羞可人。他自是心花怒放,又是滿足又是歉意。

  曉蓮被他擁在懷裡,嬌聲道,「相公找了那麼凶狠的人綁妾身來,飲了杯交杯酒,不算賠罪。今日我們新婚,情愛正濃,想讓相公罰酒三杯,不知道相公給不給妾身薄面。」

  說完,曉蓮親自倒了酒來,林玉章 樂呵呵地連喝了三杯,挑眉意味深長地對曉蓮笑道,「新婚一夜值千金啊,把為夫灌醉了,娘子可捨得嗎?」

  曉蓮嬌嗔道,「相公取笑了!昔日席間喝酒,相公你可是個千杯不醉的!」

  林玉章 摟過曉蓮笑,啄著她的唇道,「虧你還記得,也知道我是灌不醉的!」

  曉蓮嬌弱地躲在他的懷裡,瞟著外面,紅著臉搖著林玉章 的肩道,「相公,我們夫妻洞房花燭,你讓外面站滿了人。若是被他們聽了去,我,我以後就不要做人了,倒要被人家罵是小妖精,勾引夫君。」

  林玉章 遂起身到門口揮退了守衛。轉身看著曉蓮,愛寵地笑。

  曉蓮察言觀色,見林玉章 雖表面文雅,但目光中有英銳之氣,挺鼻薄唇,剛剛掩門輕笑,表情溫柔淡定,但他笑含譏誚,疑心已起。

  他骨子裡陰鷙果敢。遂了他心意,自然憐惜恩寵,敢激怒他,必定用暴力馴服。兩害相權取其輕。曉蓮紅了臉,低頭半迎半拒,嬌羞不語。

  林玉章 笑道,「娘子可滿意了?」

  曉蓮盈盈而起,林玉章 伸手一拉,將她攬在懷裡,低頭在她耳邊輕語,噴出讓人癢癢的熱氣,他輕聲道,「娘子還有什麼吩咐嗎,把人都斥退了,你也逃不掉。」

  曉蓮被他的手臂緊緊地箍住,不能動彈,只是嘴上道,「相公莫怒,妾身不敢。」

  林玉章 拿出一隻手撫著她的頸項,小笑道,「最好你不敢。我也不想在新婚之夜和你動強,不過我早就準備好動強了,你若不怕,就來試試。」

  曉蓮瑟瑟發抖。林玉章 摟著她,笑,一把將她推到在床上,撕開她的衣衫。

  這女人溫潤的肉體,潔白,細膩如玉。

  她惶然躍入眼簾的乳,她羞亂卻無處掩藏的臀。

  林玉章 望著她笑了。

  曉蓮蒼白了臉縮起身子盯著他,他動手卸曉蓮頭上的妝,所有的首飾一一剔除。

  他俯身在她的臉上道,「第一次見你,就是淡淡的一枝玉簪子,一身淡淡的衣。你不知道你很美,荷塘間的月色,滲透到人骨頭裡,對我,是種折磨!天天想,日日盼,可就是不敢動,有什麼辦法,你身後的後台實在嚇人,李安然啊,誰敢去惹。」

  林玉章 抿嘴笑了一下,掬了一把發在手指間,歎息道,「現在不會再有李安然了,你也就死了逃走的心吧,乖乖地跟著我,我寵你愛你。否則,」他伸手握住曉蓮的乳,俯下身湊近曉蓮的嘴角,輕聲道,「這麼好的一個身子,我還真捨不得打,可是你給我記住了,發現你敢要離開我,抓回來,就脫光了綁在院子裡,吊起來狠狠地打,聽清楚了嗎?」

  曉蓮忍不住驚恐地抖,林玉章 見她不說話,湊到她耳邊笑道,「問你聽清楚了嗎?」

  曉蓮連連點頭。

  林玉章 托起她驚魂慘白的小臉,滿意地笑了。轉而往床上一坐,命令道,「給你相公我寬衣。」

  曉蓮戰戰兢兢地跪起,無措地望著他,手像是不聽使喚似的,抖個不停。林玉章 瞟了一眼,淡聲道,「不心虛,你怕什麼?你要不逃跑,我就不打你。過來寬衣。」

  曉蓮顫抖著手為他解衣。還剩一件褻衣,林玉章 一把捉了她的手,按在身底下,壓了過去。

  曉蓮還是處子,一聲驚呼。林玉章 吻上去堵住她的嘴,七手八腳脫了自己的衣裳,用力玩搓挑逗曉蓮的身體。

  曉蓮突然軟了身子,停止了掙扎。林玉章 一怔,一把端起曉蓮的臉道,「怎麼了?」

  曉蓮落下兩行淚來,在他身下輕微地乞求,「我,我還是第一次,相公你,當心弄疼我。」

  林玉章 看她梨花帶雨似的落淚,心微微軟了,動作溫柔體貼下來。

  曉蓮閉上眼靜靜地等。林玉章 的動作越來越溫柔,然後無力地倒下來。

  曉蓮一激靈跳起來,裹了件衣。搖了搖林玉章 ,林玉章 一動也不動。

  看來少爺給藏在貴妃鐲裡的藥,真的很管用。

  原來以為貴妃鐲就是貴妃鐲,可是在離開少爺做生意之前,少爺告訴她,那鐲子內側有一個小小的機關,可以打開一個縫隙,藏入藥粉。

  少爺為她藏入迷藥。說混在水裡或者酒裡,無色無味,不會被人察覺,武功再好的人也能迷倒,迷倒後是生是殺,她隨機決定。

  她就把藥下在那第二杯酒裡,林玉章 讓人搜走了她任何東西,但這鐲子和頸上的翡翠白菜,沒有動。

  曉蓮將林玉章 捆在床上,堵上嘴,她鎮定了一下,緩緩地打開門。

  有人接應,她換上小廝的衣服,順利地逃出府去。

  林夫人心細如髮,多給她備了件外面尋常人穿的青衫。

  曉蓮穿著那件青衫,混跡在人來人往的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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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5 11:35:39 |只看該作者
第八十七章   狼窩虎口

  到處都在談論菲虹山莊,談論李安然,談論楚狂。

  市面上非常亂,人們很緊張,很憂患,但一個個又都像是很興奮,拚命地談論菲虹山莊,嘴上在惋惜,但表情有點幸災樂禍。

  男裝的曉蓮在人群中不停地趕路,她要回到菲虹山莊,去見楚狂。

  她膽戰心驚,她可以想像,林玉章 醒來會是怎樣的暴怒如狂,這方圓百里都是他的權勢範圍,強悍的地頭蛇,不敢惹,只能躲,躲得越快越遠越好!

  她看見有人在找她。四處打聽她。客棧被查,路上有人留意。她有非凡的定力,還粗著嗓子和那些人寒暄了幾句。

  真的沒人為難她這個俊俏公子。

  用林夫人給的碎銀,租了輛車。日夜兼程地趕路。

  第二日天黑,應該是逃出了林家的勢力範圍。她長吁一口氣,住入一家簡陋的客店休息。

  她深夜無眠。

  外面是清冷的月光。她的少爺,真的是,死了嗎?

  他的武功很高強。他暗器和用毒,天下無雙啊!

  他會被毒死嗎?若萱背著少爺進了暗道了。進了暗道應該不會死吧,過不了多久就會出來的。

  她忍不住落下淚來。她知道他們夫妻恩愛。他們竟然如此恩愛,恩愛到生在一起,死也在一起。

  他不肯分給自己一點點的愛。他全部給了她,連命也給了她。

  曉蓮靠在窗前,心下淒然。如今菲虹山莊散盡繁華,自己,何去何從?

  是不是真的就去嫁了人。從此隱姓埋名,生兒育女,與菲虹山莊再無瓜葛。

  可是,她做不到。

  少爺對自己沒有男女情愛,但真的是仁至義盡。先讓她管家,後讓她管生意,對自己除了信任,其實也很疼愛,即便生氣,也從來沒有罵過半句。

  小姐是他親妹妹,挨了他多少打多少罵啊,可是對自己,從來沒罵過,一句重話也沒說過。自己雖然小心謹慎,可是當時管家,後來學做生意,她一個十多歲的女孩子,哪能一點不出錯啊!不過是少爺呵護著從不追究她罷了。

  如今就只剩下四哥楚狂,她手無縛雞之力,幫不上忙,可是回去,幫忙撐著,盡一份心就夠了。

  如果估計不錯,不出十天,她就可以回到菲虹山莊了。

  一點風。

  曉蓮以為是一點風,她在意也沒在意。

  卻是一把刀,抵住了她的脖子。

  她僵直了身體,來人在後面細細地看了看她的耳朵眼,歎氣道,「曉蓮姑娘?」

  曉蓮的心在那一剎那反反覆覆轉了十多圈,她發抖著,連忙道,「你叫誰啊,認錯人了,我不是什麼曉蓮,我是女扮男裝找我爹爹的,你不要殺錯人啊,你看仔細了,……」

  來人一把掀翻她的帽子拽著她的頭髮把她的臉往後拖,另外一個人拿出畫像仔細看,說道,「就是她,長得很像。先別管是不是,抓了她給林爺看看去!」

  曉蓮一聽林爺,頓時心驚肉跳,天!跑了半天,竟然還沒跑出林玉章 的勢力範圍!

  她一聲尖叫,抓著桌上的茶壺打向後面人的頭。大叫著「救命」,向外飛奔。

  後面人自然追上來,曉蓮一頭撞在跑出來的店小二的身上,連忙躲在店小二身後道,「小二哥救我,我一個女孩子家裡遭難來尋在外做生意的爹爹,不想這兩個人說我是什麼曉蓮,要抓我,還,還拿刀殺我。」

  小二見追上來的彪形大漢,腿都軟了,連聲道,「好漢!好漢!有話好好說!好好說!」

  曉蓮隨手抓了壺小二剛打好的熱水潑了過去,撒腿就跑。

  拚命跑,後面的人越追越近!她一不留神,撲倒在地上。

  被人抓住,堵住嘴。她又被人綁了,塞進車裡,兩個彪形大漢一左一右看著她。

  曉蓮突然絕望,被抓回林府去,受皮肉之苦不用說,這輩子可能再也不能跑出去了。

  兩個念頭不停地閃,是回去好好跟林玉章 認個錯挨頓打,從此做他的小老婆,還是從這兩個人這兒下手,付出代價,然後逃?

  那兩個人一言一語說起了話,黑臉大眼的人被曉蓮砸破了頭,指著曉蓮罵,「他媽的你個小□,敢砸老子,若不是說你是林爺的女人,老子非打死你不可!」

  另一個白胖子,笑道,「黑大你不用急,回去這小妮子林爺少不了教訓,能出了你的氣!」

  黑大道,「他林爺打老婆我能出什麼氣!」

  白胖子笑道,「黑大你別不順氣,自認倒霉吧,看著小妮子的水靈勁,看看林爺這上心勁,可不是一般的得寵,回去林爺想怎麼教訓是林爺的,咱敢動她一個指頭,林爺的脾氣,還用提!」

  黑大恨恨地摸著頭上的傷,瞪了曉蓮一眼。

  曉蓮被堵著嘴,綁著手腳,她做出非常痛苦的表情,「嗚嗚」地呻吟。

  兩個人有點慌,黑大一把拿出她嘴裡的東西,喝道,「小□你想幹什麼!」

  曉蓮喘著氣道,「兩位大哥,別堵我的嘴了,我不亂叫,我自幼有哮喘之疾,這幾日逃命發作,像這樣堵著,沒把我送給林爺,我就死在路上了。」說完,做出咳喘狀。

  兩個人相互看看,懷疑地望著曉蓮。曉蓮於是拚命咳嗽,咳成一團。黑大罵道,「你他媽裝什麼病呢,剛才看你在客棧裡,一聲咳嗽也沒有。」

  曉蓮氣喘吁吁道,「我,我本來就病著,前些日子才稍稍好些,剛才我沒命地逃,牽得這病,越發重了。」

  黑大朝車窗外「呸」了一聲,恨恨道,「你個病秧子,放著林府的福不去享,跑什麼跑!」

  曉蓮道,「這位大哥,剛才,我著急跑,弄傷了你,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你別生我氣了。」

  黑大「哼」了一聲,憤恨不理。

  曉蓮道,「兩位大哥,我有件天大的事情和你們說,咳咳……」曉蓮咳著,喘息著,說道,「你們說,我一個弱女子,能得林爺青睞,終身有個依靠,我還怎麼會不滿意,還怎麼會跑呢?」

  那兩人見她這樣說,都很疑惑地望著她。曉蓮淒慘地一笑,「俗話說,女為悅己者容,士為知己者死。我體弱多病,家裡更是毫無根基,有林爺那樣的人物,肯憐惜我,我感激還來不及,又怎會,不知好歹往外跑呢?」

  那兩人相互看了看,白胖子疑惑道,「姑娘我聽你這麼說,我也就奇了怪了,你到底是跑什麼跑啊?害得林爺到處懸賞著找!」

  曉蓮柔弱道,「實在是,難言之隱。小女子是隨義父做生意,才認識了林爺。他以為我是冰清玉潔的女子,要娶我做妾。對林爺,我也是愛慕的,只是,我那義父,說是義父,其實是衣冠禽獸,他自己佔有了我不說,還處處讓我和別人睡覺為他拉生意賺錢,使我,得了一身,咳咳,髒病。」

  曉蓮說完,那兩個人很自覺地離她遠了遠。曉蓮邊咳邊道,「這次他看林爺喜歡我,就將我嫁給林爺,我內心感佩林爺,可是他不知情,我怎麼能,害了他呢?昨夜是我的新婚之夜,可是哥哥你們也知道,我愧對林爺,這多難堪啊!何況,還會染了林爺一身病,我,我怎麼忍心呢?於是我就偷偷跑了。我恨我義父,他毀了我一輩子,我想我跑了,既不禍害林爺,林爺知道真相後,也不會饒了我的禽獸不如的義父,這樣一舉兩得,我何樂不為呢?」

  那兩個人沉默了半晌,白胖子道,「姑娘你這話回去和林爺說去,和我們說,沒用。」

  曉蓮道,「兩位哥哥千萬別,別給我送回去。林爺的脾氣你們也知道,他一定不信邪!若是真要了我,他,他就被我給毀了。我是寧願我自己死,也不願毀了他啊!兩位哥哥若是不肯搭救,我,我就寧願一頭撞死在外面,也絕不會回去害人了!」

  曉蓮說完,真的向車框撞去,被兩個人架住,白胖子道,「姑娘你不用尋死覓活的,說不定林爺財大勢大,治好了你的病也說不定。」

  曉蓮已是熱淚橫流,淒然道,「我這殘花敗柳之身,自知是沒有幾日活頭了。兩位哥哥,我們替人辦差,為的是有功無過。你們這樣把我弄回去,現在看起來是辦事得力,有獎賞,將來真的牽連了林爺,林夫人又豈會善罷甘休。林夫人你們是知道的,她不同意這門親。我活不了幾天,林夫人卻是當家主母,你們何苦為了我,得罪夫人呢?」

  曉蓮那最後一句話,真真正正起了作用。那兩個人面面相覷,動了心了。

  曉蓮一邊流淚,一邊輕聲道,「林爺派出那麼多人,就兩位哥哥遇到了我,說來也是我們的緣分。小妹剛才多有得罪,也實在是情非得已,兩位哥哥不要怪罪。我們不如商量一個萬全之法吧。」

  白胖子道,「什麼萬全之法?」

  曉蓮道,「你們找到我,林爺的賞錢是多少?」

  黑大怔了半天,吞吞吐吐道,「五十兩銀子。」

  曉蓮道,「我總不能斷了哥哥到手的財路。我看這樣吧,我現在敗絮之身,毫無用途,但總歸臉上還有幾分顏色,能得林爺垂青,小妹說句心高的話,總算是,長得不算醜吧。」

  兩個人細細聽著,盤算著,不說話。曉蓮咳了幾聲,說道,「小妹苟延殘喘在這世上,已是沒什麼念頭了。若是兩位哥哥把我扔在路上,任我自生自滅也好,只是,哥哥的銀子,就不能要了。」

  黑大道,「難道你還能讓我們得到銀子?」

  曉蓮道,「能啊。你們把我賣入青樓,你們不和老鴇媽媽說我身上有病,誰能知道?憑我的幾分顏色,我又會詩詞歌賦,賣上五十兩銀子還是可以的。哥哥們一定咬定要這麼多,我雖不值錢,但要少了,人家懷疑,你們多要,反而是奇貨可居。」

  兩個人交換了個眼色,真的動心了。曉蓮道,「只是,要煩請兩位哥哥用車把我送到林爺勢力範圍之外去賣,最好跑得遠一點,山高皇帝遠,兩位哥哥雖然是對林爺忠心,是為林爺好,可是畢竟沒聽林爺的調遣,被林爺發現了,找兩位哥哥的不是。你們奉命行事,追查得遠一點,沒人懷疑。兩位哥哥盤算一下,這筆買賣值不值。你們既行善積德,又沒跑了銀子。」

  那兩個人叫人停車,下去商量去了。

  曉蓮在車裡等,靠在車框上胸有成竹。他們沒有理由不同意,第一他們不敢得罪林夫人,第二他們不想少了錢。

  果然那兩個人上了車,就掉轉了行車的方向。曉蓮在車裡拜過,兩個人連忙扶起,黑大看起來是個直性子,抱歉道,「妹子你這主意好是好,可就對不住你了,那個地方,……」

  曉蓮淡淡笑,咳嗽道,「大哥不要說了,我這敗絮之身,有什麼可惜的。等大哥前腳拿錢走遠了,我後腳就抹了脖子。反正活著,也是受罪。」

  兩個人都開始勸,曉蓮道,「謝謝兩位大哥的好意。我死意已決,只是見大哥心善,不忍心死在你們手上,那樣銀子得不到,還讓林爺怪罪你們。兩位大哥把我送進大老遠的青樓,我死,不過是青樓死了個妓女,沒人追究,林爺這輩子也不知道。」

  那兩個人皆低頭歎氣,曉蓮流著淚,淺笑道,「煩勞兩位哥哥,我先休息一會兒,否則這一路咳嗽,被人知道是病的,賣不出價錢。」

  兩個人訕訕地點頭,都對曉蓮生了疼惜之心,一路上甚是照顧。

  足足趕了三天路,車停了。曉蓮聽著外面的絲竹談笑,回頭對那兩人道,「到了嗎?」

  兩個人點頭,滿臉歉意。曉蓮笑道,「兩位哥哥先等等,我稍稍理一下妝容,進了這裡面,靠的是顏色,你們稍微等我。」

  兩個人在外面等,不一會兒曉蓮出來。雖只有青絲素衣,但清愁淺笑,不掩國色。

  兩個人似乎狠狠心,帶著曉蓮進了屋。曉蓮抬頭看了一下,門前迎人的徐娘半老,打扮艷俗。

  接待他們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老鴇,看起來精明厲害。她先是嘻嘻哈哈和那兩個人打招呼,問明了來意,一雙精明的眼睛就全落在曉蓮身上。

  曉蓮低頭行禮道,「見過媽媽。」

  那老鴇上下打量了曉蓮好幾遍,冷笑道,「看這姑娘你應該出身大家啊,這樣被賣了來,不哭不鬧的,可是少見啊!」

  曉蓮道,「媽媽眼毒,只是出身大家又如何,趕上亂世,說不定難民裡有幾個公主,小女子這孑然一身,有什麼法子,只能靠顏色養身,與世浮沉。」

  那老鴇不可置信道,「當真願意為妓?」

  曉蓮說願意。那老鴇反反覆覆問了三次,最後一拍巴掌,說道,「要我買也可以,最多二十兩,這可是我們這兒嚇人的價錢了!我們這兒最年輕貌美的姑娘,不過十五兩!」

  曉蓮回頭看了看那兩個人,說道,「兩位哥哥稍候。」對老鴇道,「媽媽隨我來,我和媽媽有幾句體己話說。」

  那老鴇覺得奇怪。引著曉蓮來到一間房,冷嘲熱諷道,「你有什麼話,那就快說吧。」

  曉蓮拉著那媽媽的手,瞟著外面道,「想來媽媽閱人無數,也知道外面那兩個人不是善茬,不瞞媽媽說,我是和娘親走親戚的大家閨秀,中途被賊人搶劫,轉手賣到這裡的。」

  那老鴇冷「哼」一聲,「這又如何?你不想呆,我還就不要了,就你們這種人最麻煩。」

  曉蓮淒然笑道,「媽媽錯了,我既然乖乖到您這裡來,就談不上麻煩。我有一筆大生意和媽媽做,決不讓媽媽吃虧,萬望媽媽有興趣聽一聽。」

  那老鴇質疑道,「你有大生意,什麼大生意?」

  曉蓮道,「如果我所料不錯,媽媽您這裡,這一年下來,生意好時,不過一二百兩銀子吧。您能出二十兩買我,已經是非常抬愛了,是吧。」

  那老鴇的表情有幾分疑惑驚訝,又上下打量了曉蓮半晌。曉蓮笑道,「在媽媽這兒,我就只值二十兩。如果是賣到『夜染衣』『有情癡』那樣的大地方,媽媽說我能值多少錢?值不值五百兩?」

  那老鴇一驚,指著曉蓮道,「你,你還想上那些地方!」

  曉蓮一笑,昂頭道,「我自然是不屑去那種地方,媽媽您也說,我是大家出身,我豈能甘心淪落風塵,您也知道我們這種人最麻煩,我剛才口口聲聲願意為妓,只不過當著他們倆的面,不敢不這樣說。我們都是女人,您也知道,有哪一個清白人家的女兒,願意做這個?」

  那老鴇冷笑道,「我就說,……哼!」

  曉蓮拉著老鴇的手,說道,「我是明白青樓裡調教姐兒的規矩手段的,不瞞您說,我已經抱了必死的決心,我們家有家訓,寧可死,不失貞,每次出門,藥都是藏在嘴裡備著的,和我在一起的娘親,就是咬毒自盡的。」曉蓮說著,落下淚來,抽泣道,「媽媽您別不信,那兩個人見我娘親死,就嚇呆了。而我就是靠這藥,到現在還保持著完璧之身,否則,那兩個人,我在他們手上,他們還不吃了我嗎?我跟他們說我能賣錢,他們既然劫不到色,不想人財兩空,才來賣我。媽媽您是閱人的行家,您若不信,就來檢查,看我是不是完璧。」

  那老鴇真的撩開曉蓮的衣裙,輕輕地摸了摸,唏噓道,「果真是,完璧之身。」

  曉蓮淒然道,「所以媽媽,我這不是嚇唬您,我若想死,不等媽媽嚴刑拷打,我輕輕一咬,就斷了氣了。您就是花兩個銅錢買我,也是白花。」

  那老鴇又是上下左右多看了曉蓮幾眼。曉蓮擦淚莞爾笑,說道,「我的媽媽,我這一看您,就覺得投緣,我們同為女子,闖江湖賺這點錢不容易。今天打開天窗說亮話,我能死,可是沒有死,就是捨不得我這年輕的命。螻蟻尚且偷生,何況人呢?我現在走投無路,只能淪落風塵,入了這一行,想翻身就難了。既然是要入青樓,人往高處走,我何不去一個體體面面風風光光的大地方。媽媽您也知道,看您這規模,看您這兒的客人,懂琴棋書畫也賣不上價,不出兩年,我能有顏色在嗎?可是在有情癡夜染衣那樣的大地方就不一樣,來往的都是有錢人,就算我碰不到有情人為我贖身,我吃的穿的用的,和這裡,也是大相逕庭吧?」

  老鴇聽了曉蓮的話,冷冷地哼了一聲,曉蓮也冷冷地笑,說道,「我說實話媽媽您別不愛聽。要我留在這裡,我寧願死。我想死,也能死,可我若死在媽媽這兒,就讓媽媽您破費了那二十兩銀子。我這條性命,媽媽您不用憐惜,可是那白花花的銀子,您得憐惜不是。說實話,外面那兩個人,少了五十兩是不會賣的,我在車上聽他們商量,說第一家不給就賣到第二家,媽媽您想想,把我一轉手,您可以十倍掙回來,幹嘛要把這賺錢的機會給別人。」

  那老鴇不說話,曉蓮道,「我這身性命,早已置之度外,我完全可以讓外面那兩個人把我賣到『夜染衣』『有情癡』那些地方去,可是他們搶了我,要賣我,我恨啊,寧願是死在路上也不給他們掙了那白花花的銀子去。俗話說,有緣千里來相聚,我若不是橫遭災難,就是這輩子也遇不到媽媽您。我看您麗質紅顏,為人又精明豪爽,輾轉在這風塵之中,猶自氣質華貴,讓人感佩。這才生出同在天涯的感歎,有心把這生意讓給媽媽,媽媽您若是嫌棄,我跟了他們,走了就是。」

  曉蓮說完抽身欲出去,被老鴇從後面一把抓住。曉蓮不回頭,等,老鴇歎息道,「好!你既是這樣說,我就買了你,你可得履行承諾,平平安安讓我賣出去。」

  曉蓮回眸笑,「媽媽您多慮了,對於我來講,賣給誰都是賣,我若是讓媽媽賤賣了,那我回您這兒來,一定把銀子給您賺回來,報了媽媽的知遇之恩,再行了斷。」

  老鴇道,「你不用出去了,我把那五十兩銀子給了他們,打發了。我叫人給你打扮打扮,天一亮,我們就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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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不成事在天

  曉蓮被賣到了「天香夜染衣」。那裡離菲虹山莊,是一個不遠也不近的距離。

  賣她的老鴇叫一線紅。夜染衣的媽媽叫天香。兩個人為了價錢,爭執了半天。

  曉蓮那天一身素淡,寬袖,曳地的裙裾。她清妝淡掃,清明淺笑。手如柔荑,目橫秋水。亭亭靜立,溫潤如玉。

  一線紅歎氣,「瞧瞧這神仙似的人,哪個大家閨秀也比不上,淪落風塵,可惜了!」

  天香看了半晌沒說話,當場測試曉蓮的詩詞歌舞。曉蓮自幼在菲虹山莊,陪著李若萱不知道送走了多少老師。李若萱不成器,她卻是有心人,師傅教的都暗暗記誦。天香給的評價是,精通詩詞,初擅歌舞。

  其後測試琴棋書畫。李若萱好動,把教她棋畫的老師不出一個月就趕走了,曉蓮學得不多,但也有幾分模樣。她一撫琴,頓時震驚四座,在場的人皆齊齊地看,連天香也有幾分變色,問她的琴傳自何人。

  她說傳自如今楚狂的夫人,沈姑娘。

  天香左右思量,以曉蓮清雅不妖嬈為名,只給四百兩。

  一線紅冷笑道,「我們都是這條道上的,來這裡的爺都是尋開心要新鮮。我們青樓女子,妖嬈最是正常,端莊秀雅才是出彩出眾。她可還是個雛兒,這半推半就欲拒還羞才是風情。她這一身白璧,出淤泥而不染,別當我不知道,這可是能賣個大價錢!既然天香樓主你吝嗇那一百兩銀子,那這人我領走,我還就不賣了,我只是疼惜這姑娘放我那兒掉了身價,既然樓主也是個不識貨的,那我們走,我那個小地方,也養得起這棵搖錢樹!」

  說著領著曉蓮就下樓,樓下到一半,天香滿臉含笑地上去拉住,喚人來奉香茶,提銀子。

  一線紅臨別很是憐惜地對曉蓮道,「妹妹呀,姐姐這平白無故地拿了這白花花的銀子。姐姐要走了,可還是要勸你,到了我們這步田地,龍在淺灘,虎落平陽,走一步算一步,我們沒有回天之力,也只能與世沉浮。這死呀活的,沒人在乎,你這青春正盛,沒準碰到什麼富商公子真的喜歡,就娶了去,幹我們這行的,這種事雖然少,可也不是沒有。姐姐勸你,以後在這裡不管如意還是不如意,都得斷了那服毒自盡的念頭。這就先祝你,能碰到個知冷知熱的有情人讓你從了良,早日修成正果吧。」

  曉蓮笑著應了。一線紅歎氣道,「以後日子,我們就各自珍重吧,怕是,不能再見了!」

  天香遠遠地看著,見一線紅出去,遂對曉蓮道,「看不出她對你還有幾分情意。只是,那服毒自儘是怎麼回事,我花了五百兩,可不想買來一具屍體。」

  曉蓮笑道,「媽媽放心,那是沒有的事,我要服毒,早就服了,還用得著被人賣來賣去。」

  天香倚著欄杆望著曉蓮歎氣道,「我這開青樓做買賣這麼多年,如今看你才是真正的妖精。我樓裡這百十來號的姑娘,哪一個不是天香國色能歌善舞。可是你,初看上去不過是順眼,仔細一看,真是能媚到人骨子裡,能吸了人骨髓去。這女人的媚啊,有妖媚,有嫵媚,有清媚。妖媚最為低下,一般人做到嫵媚,就是很難得了。可是你呢,我說丫頭,不是媽媽我誇你,你那可是我青樓裡百年不一見的清媚。要說清高,烈性的女子到處都是,我這天香樓每年都出幾具屍首。可你不同啊,輕輕淡淡的,溫溫潤潤的,端莊秀雅,不是不會使性子,你是不屑使性子。你這身上的溫柔氣,書卷氣,靈透氣,當真是不得了啊,不要說是男人,就是女人,好好看看你,和你說說話,也忍不住交了心扒了肺好好疼惜。」天香說著,拉過曉蓮的手往樓上走,一邊走一邊道,「要說我們這青樓裡,有人以為長得好,會放蕩就是極品!要我說錯了,這青樓女子,她也是女子,要做極品,就得是所有女人中的極品。比那招蜂引蝶賣歡求笑的青樓女子要強,比那大家閨秀誥命夫人也得強!這呀,才叫極品。」

  曉蓮的心微微一動,這天香夜染衣的媽媽,果真見解與眾不同。

  天香笑道,「這做女人,甭管是高門大戶,還是小門小院,還是我們這秦樓楚館,這首先就要勘破一個情字。落花有意終凋落,流水無情處處情。這男人,沒有幾個真正重情義,被拘禁在深門大院,庭院深深深幾許,又能得幾日憐惜?憑什麼我們女人就得被關在屋子裡等男人憐惜,等著男人三心二意啊!我跟你說,在我們天香樓,在夜染衣,我們從來不做不情願的生意。男人花錢尋開心,我們也收錢找歡愛。這女人的極品啊,就是你無心,男人有意,被各種各樣優秀的男人捧著愛著,到死都戀著,記著,想著,念著。不能把你娶到家,就以你所在的地方為家。我們處處歡愛,讓他們吃醋去,幽怨去,撕心裂肺尋死覓活去!」

  曉蓮展顏而笑,天香看了,說道,「姑娘你笑了,我就知道你孺子可教了。看你第一眼,媽媽我就知道了,你這丫頭,把這世間事,看了個玲瓏剔透。這男歡女愛,破罐子破摔,放蕩恣肆的,都好說。能像你這樣,這麼淡定,這麼沉靜,舉重若輕,就是難得了。你雖是一身白璧,可你這心啊,早不是小女孩的心了,怕是沒有男人,能傷著你了。」

  曉蓮暗暗歎息,是啊,少爺死了,還有哪個男人來傷自己。便是少爺還活著,他也是,不能傷了吧。

  曉蓮笑道,「媽媽你可知道我為什麼自願委身青樓,偏偏選你的天香夜染衣嗎?」

  天香道,「哦?為何?」

  曉蓮笑道,「一線紅媽媽那裡,都是些什麼客人啊,不出兩年,就被折磨殆盡了。良禽擇木而棲,我不是男人,不能揮手之間經天緯地,但我是女人,一定要嫣然一笑,令眾生顛倒啊。」

  天香拍手一笑,「姑娘好志向!」上樓拉曉蓮坐下,問道,「卻不知姑娘,何時能掛牌啊,我看姑娘你啊,不出三個月,怕就能掛頭牌!」

  曉蓮道,「我賣身於媽媽,但憑媽媽吩咐。」

  天香一笑道,「還不知姑娘你要喚何名字?」

  曉蓮道,「小憐玉體橫陳夜,已報周師入晉陽。奴家就隨媽媽姓葉,喚小憐吧。」

  天香重複了下詩句,大笑說好,當下命人收拾房屋,剪裁衣裳,買辦胭脂水粉。曉蓮一邊感謝一邊道,「媽媽,有件事和您商量。這最初幾個月,我們賣藝不賣身吧。」

  天香聞聽,頗有幾分興致望著她,曉蓮道,「咱們開門做生意,不能不考慮利潤。我一開始賣藝不賣身,等過了三兩個月,聚積了些名氣,吊足人的胃口,等到破瓜之夜,還怕賺不到錢嗎?」

  天香哈哈大笑,說道,「真是老天爺給我派來這麼個精緻的人兒,正合我意,正合我意啊!」

  曉蓮淺淺地笑。最多三兩個月,再久怕是不能再拖了。憑一己之力,她根本逃不出林玉章 的囹圄,現在她雖然身在青樓,但楚狂最癡迷音律,對青樓也最為熟悉,夜染衣聲名甚大,他應該能得到消息吧?

  一個半月後,市井中都在盛傳,天香夜染衣新來了個小憐姑娘,柔情似水,極其善解人意,彈得一手好琴,聽說還是得了楚狂的夫人,沈紫嫣的真傳。

  那小憐開始紅極一時,那些男人看慣了胭脂紅粉,習慣了調笑戲謔,突然來了個白蓮出碧水般的人,嫣然巧笑,言談舉止滴水不露,說的每句話都讓人那麼舒服,連拒絕也是溫柔繾綣。那個小憐姑娘不是讓人一眼驚艷,可是她耐看,越看越漂亮,一點一滴不知不覺就被她迷住了,三日不見,就是想念,十日不見,簡直就受不了!

  曉蓮望著衣冠楚楚的林玉章 ,只能站在那裡抱著琴,低著頭。林玉章 懶洋洋地靠在椅子上,半回頭,聲調悠長道,「我道是哪兒來的這麼傳奇的小憐姑娘,想不到,真的是你啊!」

  曉蓮俯身行禮,「見過林爺。」

  林玉章 望著她笑,「過來吧,怕我啊!」

  曉蓮一步步走過去,把琴放在桌上,林玉章 追著她望著,戲笑道,「聽說你很會彈曲子,原來,我還真是不知道。」

  曉蓮放好琴,林玉章 一伸手勾住了她的臉,捏住了曉蓮的下巴。

  曉蓮道,「林爺是要怪罪妾身。」

  林玉章 眼神直勾勾盯著曉蓮道,「你現在是這夜染衣的名角,不是我的妾,你讓我怎麼怪罪。」

  曉蓮笑了一下道,「那,那多謝林爺寬懷大度肯饒了我。」

  林玉章 鬆開她,喝了口茶,回身道,「有句話你老實回答我。」

  曉蓮道,「您說。」

  林玉章 道,「你寧願在這夜染衣,做人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青樓女子,為何不願做我林玉章 的妾,我林家的權勢,比不上菲虹山莊,可也稱霸一方,並沒有委屈了你。」

  曉蓮道,「做您的妾,是被您一人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和在這裡,有什麼分別。」

  林玉章 冷道,「是嗎?沒分別嗎?」

  曉蓮道,「分別在我,一個女人,紅顏美貌,為一個人零落是零落,為許多人零落也是零落。我若在林家,您不憐惜了,沒有任何人憐惜。我在這裡,一個人不憐惜了,還會有下一個來憐惜。」

  林玉章 勃然怒,揚手給曉蓮一耳光。曉蓮捂著臉,低頭苦笑道,「您這還是要怪罪,要責罰。」

  林玉章 怒,指著曉蓮道,「你知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麼話!你看不出來,我真心疼愛你嗎!我林玉章 是一個輕薄放浪的登徒浪子嗎!我林家除了一個夫人,沒有妾!你是唯一的妾!我林玉章 要女人,真的找不到嗎?犯得著用搶的,來強的!還不是因為我真的看上了你,不惜一切要得到你!我真真正正是想著,要疼愛你一輩子的!」

  曉蓮落淚,譏誚道,「恕曉蓮愚笨,不知道爺用那種方式,是想疼愛我一輩子。」

  林玉章 收斂怒氣,抓過曉蓮的手問道,「我現在告訴你我要疼愛你一輩子,我給你贖了身,你這就跟我回去!」

  曉蓮道,「林爺何必呢,我現在的身價可不是原來,不值一錢,只消林爺您叫人花上點力氣。」

  林玉章 笑,柔聲道,「你生我把你搶來的氣嗎?」

  曉蓮道,「沒有。」

  林玉章 一把摟住曉蓮,親了一口,說道,「你在這兒等著,我去找媽媽談。」

  曉蓮看著他轉身出門,輕輕地揉了揉臉,細細地看房間裡的古玩擺置。不多時,天香媽媽和林玉章 進了來,天香媽媽見了她的臉,慇勤地詢問,曉蓮笑盈盈地說沒關係。

  天香媽媽問她,「咱們林相公,說是你的夫君,要把你贖出去,讓我隨便開價。媽媽我這就為難了,你剛剛來不久,我剛剛給你打出名去,這突然來個夫君拿出銀子買人,我可是不知道怎麼開價啊!」

  曉蓮笑道,「我們開門做生意,媽媽這樓裡的姑娘要都是被人開口買了去,不知道林爺,還讓我們怎麼做生意。」

  林玉章 鷹隼一樣的眼眸盯著她,「你這是,鐵了心不和我回去了?」

  曉蓮道,「既入風塵,焉有回頭路。」

  林玉章 反而笑了,對天香道,「看來她是不回心轉意,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媽媽你,調教的好。」

  天香笑道,「林爺您過讚了。」

  林玉章 摟過曉蓮道,「讓媽媽你見笑了,我還真就捨不下這丫頭,讓她好好陪陪我,敘敘舊。」

  天香道,「林爺說的是,小憐啊,好好陪陪林爺,別再惹林爺生氣啊!」

  林玉章 笑,對天香道,「我愛煞了這丫頭,就想一親芳澤,這夫妻做不成,總能做幾晚露水鴛鴦,萬望媽媽您成全,別再依著這丫頭的性子。」

  天香為難道,「這,林爺,我們家小憐,可是冰清玉潔呢,……」

  林玉章 笑道,「我買的就是她冰清玉潔啊!媽媽不是連這點薄面也不給我林某。咱們天香樓的姑娘好,茶也好吧?」

  天香道,「這,這好商量的。林爺啊,小憐姑娘這名聲已經打出去了,說是下個月八月十九見紅破瓜,好些個公子哥都等著競價呢,您現在就要,我,我倒是沒什麼,可那些個小祖宗,我可是不敢惹啊!」

  林玉章 道,「不用您惹,你放出話說,今晚小憐的身子給了我,我就在這兒等,看看誰敢造次!」

  天香一時無語,林玉章 扔出一張銀票,喝道,「還不都給我出去!」

  屋內頓時無人,林玉章 盯著曉蓮,笑。這丫頭面不改色,還真是好定力。

  林玉章 托起曉蓮的臉,說道,「你願意在青樓,我也成全你,你應該知道,怎麼服侍你的客人吧?」

  曉蓮半垂著頭淺笑道,「是,林爺。」

  林玉章 望著曉蓮搖頭笑道,「你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啊。還等什麼,脫了衣服。」

  曉蓮逼回眼裡的淚,抿起嘴角笑,橫了心,任林玉章 予取予求。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誰知道傳出去的名聲,沒引來楚狂,反迎來了林玉章 。

  今夜雨疏風驟。應是綠肥紅瘦。

  他可以吻的,他可以肆無忌憚地吻她任何一寸肌膚。

  他可以佔有,用任何他喜歡的方式佔有。

  他也可以打,隨便他喜歡打哪兒,完全不用憐惜。

  總之只要不殺了她,他可以為所欲為。只要不鬧出人命,天香樓不會出面調停。因為,這個女人,是他花大價錢買的。

  林玉章 整整呆了三天,沒有下樓。

  沒有人敢把他趕出去,他花了那麼大一筆銀子,每個人都得好好侍候。

  林玉章 在漫天夕陽中撫著她的頭,啃噬著她的肌膚,柔聲問,「還不跟我走嗎?我前天氣極了,才打你,以後一定不傷害你,好好疼你。」

  曉蓮望著他,笑,眸如古井水,黑而且亮。

  林玉章 歎氣道,「為了什麼,你心裡有人嗎?」

  曉蓮搖搖頭。難道我心裡沒人,隨隨便便一個人,用強硬手段,就可以娶我?她在心裡想,不在嘴上說。

  林玉章 盯著她的臉,探頭啄了啄她的唇,把她整個人抱在懷裡,輕輕地在她胸前揉弄。他柔聲道,「曉蓮,試著愛上我吧,跟我回去,我一定好好待你,從此以後我們的賬一筆勾銷,我半句也不再責怪你。聽話好不好,跟我回去,你如果不願意和她相處,我再給你一個宅子,你幫我生孩子打點生意,不用理她好不好?」

  曉蓮幾乎是慵懶地縮在他的懷裡笑,歎氣道,「林爺要對我那麼好,我就在天香樓裡等你。你別怕花銀子,多來看看我。」

  林玉章 有幾分陰冷地托起她的臉,審視道,「你的心是什麼做的,比我的還硬。是誰讓你連人都不嫁啊,真有清白的身子你還能替他守著,你現在什麼也沒有了,你還想幹什麼,幹上這一行你以後再想從良,誰會娶你!」

  曉蓮不說話。

  林玉章 搖頭笑道,「你還真不是一般的擰。是李安然,對不對?」

  曉蓮的肩一顫,抬頭望著林玉章 鋒利的眼睛,嫣然笑道,「林爺你說什麼啊,少爺和少奶奶夫妻恩愛,關我什麼事?」

  林玉章 道,「你在菲虹山莊那麼多年,整天在李安然眼前晃,他信任你,家交給你管,那麼大的生意讓你幫著做,你們關係,當真會普通嗎?」

  曉蓮笑而不語。林玉章 粗暴地端過她的臉,審視道,「我還是想不通,李安然讓你死心塌地,你愛上他不為奇,可是他已經死了,不能再罩著你,你到底想幹什麼,就是要為他守著,在這裡做妓女,這算哪門子守著?」

  曉蓮道,「林爺你,不用審問我,其實就是因為,我不喜歡你,你愛我,可我就是不喜歡你,跟別人都沒關係。若不是你,我怎麼會被賣到這裡做妓女,你以為,我願意在這裡嗎。只是跟嫁給你相比,我願意在這裡罷了。一個女人不愛你,你接受不了,就找一個比你強的男人來做借口,我說愛上了我家少爺,你輸給李安然,不算丟臉,是不是?」

  林玉章 沉下臉,直盯著曉蓮。曉蓮歎氣,仰面看向虛空,綺艷地笑著道,「你還真說對了,我就是愛著我家少爺,一生一世,不管身子多少人佔了,我心裡就只有他一個,這裡送往迎來,我想愛誰就愛誰,他一輩子在我心裡,沒人管得著,我就是為他守著,不是身體,就是守著自己這顆心。在這裡我人不自由,可我的心很自由。」

  斜陽在她的背後,像江南美奐美輪的錦綢。林玉章 看著看著,突然覺得這女人不再真實,隨時都可能飄然失去。他突然禁不住自己的慾望,為什麼他愛的這個女人,心思這麼堅硬,宛若妖異!

  他紅了眼睛,她死活不肯愛自己,不肯愛自己,還這麼溫順的,這麼清高的,狠狠地嘲笑自己!

  他一把撕了她的上衣,粗暴地抱起,按在床上,撕毀她的衣。這女人!我讓你強,我看你能強到幾時!

  門被踢開了,來人很火大。林玉章 和曉蓮一起怔住。然後曉蓮看到了楚狂!

  項君若第二次見曉蓮,她正被男人剝了衣服摁在床上施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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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疑人之計

  面具人看著天空的流雲,烈日如火,他突然很焦躁。

  一個半月了,暗道炸不開,找不到李安然的屍體,讓他常常在夜裡驚醒來,以為李安然還沒有死。

  李安然還沒有死。這個念頭讓他坐立不安。是不是李安然真的還沒有死,是不是?

  在得知李安然中了試情毒發的消息時,他終於鬆了口氣,一塊石頭落地了,不用再緊繃著這根弦了。

  可是李安然被李若萱背進了暗道,有楚狂死守著,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偏偏楚狂那男人很能打,他身後那十二名白衣堂的弟子,也很能打。

  面具人後怕,那李安然什麼時候訓練了這十二名白衣堂的弟子,一個個如此精銳,若是沒有楚雨燕那步棋,這李安然就有資本反手一擊。

  最讓他後怕的是,冷月,項君若,竟然沒有死。他怎麼可能沒死呢,他竟然能在雲初宮全身而退,竟然還落到了李安然的手裡!

  一直以來,除了李安然,他不覺得有能夠和他相抗衡的敵人,像李安然那樣精於毒又武藝高超的人,放眼今日天下,他一人而已。

  可是不知道為什麼,面具人不開心。他非常焦灼。

  琳兒捧著一盅紅豆蓮子百合湯,給他送來。他喝了幾口,被冰鎮過,清涼,爽口的微甜,淡淡的苦。

  他看琳兒。

  竹下清風拂過,這個女子也宛如竹下清風。

  面具人突然歎了口氣,「琳兒你說,李安然死了嗎?」

  他第一次和她提起外面的事,他突然就想聽聽琳兒的意見,他突然感覺,或許,他面前這個如清風如泉水般的女子,可以對世事有一種特殊而準確的感應。

  不想琳兒對他說,「叔叔,我不知道。」

  她說她不知道。面具人突然笑了一聲,將手裡的羹湯甩了出去。

  琳兒看著那不算很精美的瓷器在不遠處的草地上碎裂,遂走過去收拾。她拾起瓷器的殘片,低著頭迴避。

  看著琳兒走遠,面具人突然想知道,琳兒回去後,幹什麼?

  他突然有些疑惑,原來的時候自己經常不在家,琳兒一個小女孩兒,真的就是整天在閣樓上看書,或是,照顧花草嗎?

  他這樣想著,跟了過去。

  琳兒安安靜靜地回到房間,拿了本書,到林蔭裡的鞦韆上,靜靜地搖晃,靜靜地看。

  這丫頭,真的這麼不寂寞?這丫頭,剛跟她發了頓脾氣,她一點不委屈?

  面具人突然疑惑,她都在看什麼書?

  這個問題讓他有一點心驚。有些東西,不一定是要教她的,她自己也是可以學的。

  她擅長培植花木,她十多年一直在讀書。這丫頭,這丫頭,都這麼久,她應該是一個用毒的高手了吧?

  為什麼原來以為她不懂毒?

  面具人悄悄站在她的面前,琳兒合上書,從鞦韆上站起來,喚叔叔。

  面具人似乎笑了一下,他直接問她,「琳兒看了那麼多書,無論醫術還是用毒,琳兒你,應該不會差吧。」

  琳兒道,「琳兒只是看書,懂一點,從來沒用過。」

  面具人道,「琳兒想不想,用一用試試手。」

  琳兒疑惑道,「叔叔的意思?」

  面具人道,「外面的那個楚狂,你去殺了他!」

  琳兒手裡的書,轟然而落。

  面具人盯著她,問道,「怎麼了?不想幫叔叔嗎?」

  琳兒道,「叔叔我,我不敢殺人。」

  面具人道,「用毒本來就是殺人於無形的。誰叫你真刀真槍去殺人了,若論真刀真槍,世上的人很少能敵得過楚狂。讓你去犯險,叔叔我,怎麼能捨得。」

  琳兒垂首道,「叔叔您,想要我怎麼做。」

  面具人道,「江湖中沒人認識你,你還記得望洋之歎嗎?」

  琳兒抬目望著他,面具人笑道,「鎮痛的良藥,致命的奇毒,拈花微笑沒有痛苦。你將楚狂誘到身邊,下毒就好。。」

  琳兒低著頭不語。面具人望著她道,「怎麼?」

  琳兒道,「好,我去。」

  面具人內心歎息。自己身邊溫順的,乖巧的,貼心的,會撒嬌的小女孩兒,已經長大了。

  長大了。這麼多年,他養的是一隻狼還是一條狗,他養的是貼心的女兒還是離心的仇人,馬上就可以看到,馬上就可以知道。

  他什麼也沒教,希望她什麼都不會,只是傻乎乎一心依賴信任自己。他願意保護她,給她世界上最美最靜謐的天堂,給她一個優秀的男人,只要她承歡於膝下。

  可是這孩子聰明,她愛讀書,她早就已經學會了用毒,還悄無痕跡。

  淡月。漆黑的夜,荒涼的菲虹山莊。

  斷壁殘垣。昔日的繁華只剩下野草,在瘋長。

  瘋長的野草,蟲鳴蛙叫。世界永遠是繁盛的,要麼是人的繁盛,要麼是它們的繁盛。

  或許,每一塊石頭上面,都曾經是人的屍體。琳兒就坐在一塊光滑的石頭上,衣襟旁爬過碩大的蚰蜒。野草這麼繁密,那麼多的蛙蟲,一定有蛇。

  她無所懼,彈琴。

  楚狂就在旁邊的安然堂。沈紫嫣和沈復被斬鳳儀帶回了問鼎閣。

  夜半的琴聲。毀滅的菲虹山莊上,美而詭異的,彈琴的白衣少女。

  項君若的臉越發白,他的青筋暴起,幾乎隱忍不住要叫出聲來。琳兒!是琳兒來了!

  十二名白衣堂的弟子,靜靜地望著,不動聲色。

  楚狂玩著刀,看看外面的女人,看看項君若的神色。笑。

  項君若起身要出去,楚狂一把將他按下,在他耳邊道,「琳兒是吧。我去。」

  楚狂沒有帶刀,懶洋洋的,笑得很綺艷,他隨意往地上一坐,往殘壁上一靠,野草到他半個頭。

  他看到那少女美麗的臉。

  他叼了根野草,放在嘴裡玩。饒有興致地聽,幾乎閉上了眼。

  琴停止。他挑目望著琳兒笑。

  琳兒的襟懷是綻放的曇花。幽遠不絕的香。

  琳兒歎氣。

  楚狂半瞇著眼笑了。他悠然道,「姑娘好美的琴聲,人海之音啊!」

  楚狂說完,捂著胸口,噴出一口血來。

  曉蓮驚呼,欲衝出去,被項君若一把拉住。曉蓮道,「四哥受傷了!」

  項君若只是抓著她,不說話,曉蓮望著他,他蒼白的臉,神情很堅定。

  楚狂擦了擦嘴角的血,笑道,「姑娘這是什麼毒,這麼厲害。」

  楚狂擦血的笑讓琳兒有點驚怖。楚狂道,「這麼美的姑娘也敢放出來,你應該慶幸,斬鳳儀他不在。」

  楚狂說完一把抓過琳兒的腕子,捂著胸口道,「怎麼我心裡這麼難受呢」,她湊近琳兒面前道,「這是怎麼一種感受,怎麼這麼難受,痛失所愛嗎?」

  琳兒向外抽手,楚狂鬆開她的手,仰躺在地上,歎息道,「面具兄還真是對我不薄,找這麼一個大美人跟我同死,我不是斬鳳儀,可我也是男人啊!男人,都好色的!」

  凌空閃下一個人來,有劍光。楚狂側身一躲,搶了劍,將來人一劍結果。

  他吹著劍上的血,把劍橫在琳兒的脖子上,笑道,「面具兄果真善解人意,知道我要殺人,就給我送了把劍來!」

  沒有人回應。楚狂湊在琳兒的臉邊,笑道,「看來應該跟你要解藥了,拿來!」

  琳兒道,「我沒有。」

  楚狂用劍托起她的臉,笑道,「你沒有,就別怪我不客氣先殺了你了!」

  面具人突然出現在殘壁的暗影裡。楚狂見他現身,突然撇下琳兒一劍朝面具人砍去!

  他用的還是刀的手法,可是那把劍比他的刀輕飄多了,面具人聽到風聲,躲閃,楚狂突然朝他噴了口血,斂笑不笑,表情七分得逞三分捉弄。

  他倒在野草上,身下的碎石咯得他好疼。

  面具人突然知道,中計了!

  他對楚狂這個男人還是有點忌諱的,畢竟被他一刀削去了左邊的膀子。這男人對危險極其敏感,直覺非常厲害,這對他來說幾乎就是一種本能,接近原野山林裡動物的本能。要琳兒去接近他,本來就是有幾分危險的。

  剛剛這男人身上有一種劇毒,帶著血噴向了他。大部分他都躲開了,可是後脖子有一點麻麻的感覺,應該是,毒入肌膚了。

  面具人怔住,硬著身子。上次李安然暗器裡的毒並沒有完全解開,現在不知道又被中進了什麼東西。

  楚狂在地上燦然一笑道,「怎麼樣,換解藥吧。我二哥知道我不懂毒,難免要挨欺負,早就為我準備好了,你看,你再精於毒,弄出解藥也要時間,我若是死了,你萬一真的解不了自己的毒,怎麼辦呢?」

  面具人僵住,他發現自己自從李安然出事以後,好像變笨了。真是奇怪,他一個用毒的大家,怎麼會著了楚狂的道?他忽視楚狂了,沒想到這個一向慣於拚命的男人突然會用毒。

  楚狂突然歎了口氣,仰天笑道,「這樣死在野草裡真不錯呢,滿天星光,你真是天才啊!給我找了一個這麼舒服的死法,我不和你鬥了,我這就去死了。」

  楚狂的表情空明恬淡,面帶微笑,很美。

  望洋之歎要毒發了。

  面具人一把扼住楚狂的咽喉,把解藥給他服下。楚狂躺在地上喘息著,望著面具人滿眼都是笑,「你的動作真快,這麼捨不得我嗎,我活著你很麻煩的。還是死了輕省,你真的很笨啊。」

  面具人道,「你的解藥拿來。」

  楚狂笑道,「你真逗,要是裝在我身上,你直接殺了我搜身不就得了,還真那麼聽話,給我吃解藥啊!」

  面具人殺機四盛。吼道,「那就給我取來!」

  楚狂道,「你腦子有病啊,我憑什麼聽你的,你讓取來就取來?」

  面具人揪住楚狂的領子,盯著他英俊的臉,咬牙道,「你別忘了,我給你解藥,也能給你施毒。」

  楚狂咧嘴笑,說「我知道」,一拳向面具人打去。面具人不料他突然出手,當下避開,楚狂索性一把抱住他的腰,兩個人突然玩起了摔跤肉搏,大動干戈。

  兩個人忽而上,忽而下,你一拳我一掌,但面具人少條胳膊,很快居於劣勢。他的人手直愣愣地看著,沒拿到楚狂解藥,皆是不敢上前。

  高手過招,一招斃命倒是見過。可是這兩個仇人,像小孩兒一樣滾在地上打架,還是一副拚命的陣勢,怎麼看都有那麼一點滑稽。

  楚狂過了頓打人的癮,但很快敗下陣來,他又被面具人施毒了。

  他仰天躺在地上,旁邊就是被他打個半死的面具人。

  面具人突然歎了口氣,忍不住想笑。

  這個叫楚狂的男人,真是不按牌理出牌。都說楚狂膽氣第一,今天還真得刮目相看,這男人典型一個耍混不怕死。

  仗著控制著自己的解藥,不怕被自己毒,沒有內力動刀槍竟然跟自己動起了拳頭。這男人的拳頭,真的很硬,很狂野。很凶狠。

  面具人突然有一刻放鬆,你死我活的兩個人,他竟然像是街頭混混一樣,撲過來打一頓出氣。他明知道打不死自己,他就是想出出氣。

  楚狂他,那麼大一個男人,怎麼會有這樣幼稚的想法和舉動呢?

  他不怕死,趁毒發之時敢給自己施毒。得了解藥還不收手,對自己先是罵,後是打。

  面具人笑。他不得不承認,楚狂和他打了一架,最後還是回到起點,他被下了毒,可是自己還得給他解開,用來交換他種在自己身上毒的解藥。

  等於自己白白被楚狂打了一頓。

  面具人差一點就覺得這個叫楚狂的男人很可愛。他挨過數不清的打,第一次覺得,打他的人,竟然有一點可愛。

  他是李安然的兄弟,為什麼自己,就沒有一個這樣的兄弟?

  面具人幾乎是含著笑,「怎麼樣,打出氣了?」

  楚狂恨聲道,「你還沒死,我不能把你抽骨斷筋,扒皮吃肉,我出什麼氣我!」

  望著楚狂臉上痛苦的表情,面具人知道他毒發,笑道,「惹火我是要付出代價的。」

  楚狂道,「你以為就我付出代價,你不毒發,不疼嗎?」

  楚狂說完,面具人毒發。兩個人僵持著,讓對方先交出解藥。

  白衣堂走出一位弟子,雪白的麻布衣,二十出頭的年紀,風神俊逸儒雅。他搭過楚狂的脈,從腰間拿出一粒藥給楚狂服下,說道,「在下楊九翔,倘若我說得沒錯,我家四師叔中的毒叫做『青紅』,又名悔斷腸,此毒晚生可以為四師叔解,不勞前輩賜藥。」

  說著楊九翔攙扶起楚狂。楚狂看著地上痛苦的面具人,恨恨地說了一句,「殺!」

  面具人突然意識到,他要面對他人生裡的,一場大殺伐。

  面具人始終是自信的。他不怕楚狂。也不怕突然出現的那個楊九翔。

  他馬上注意到,楚狂今晚上,沒用刀。

  沒有理由啊,他為什麼不用刀。如果他用刀,或許他,已經殺了自己。

  他為什麼不用他順手的武器?他從一開始,就沒帶刀。

  周圍是一場殺伐,面具人強忍著劇痛,往嘴裡放了一粒藥丸。

  他施毒。

  面具人不想戀戰,匆匆拉了琳兒逃。他的殺手與白衣堂的弟子過招。楚狂無力地坐在地上,楊九翔為他治毒。

  交戰很是短暫,但慘烈。

  面具人的五個殺手倒在地上,白衣堂的六個弟子,中毒。

  面具人逃走。

  楚狂撫著傷,無力地躺在地上,喘息。楊九翔去照看白衣堂的弟子,曉蓮扶起楚狂。

  楚狂道,「你出來做什麼,別被毒到了,回去。」

  曉蓮看著楚狂蒼白的臉,心抽痛。

  四哥已經受了很重的傷了。這麼多天,他憑著一時的膽氣和人廝殺,一波又一波,就是累也累個半死,能不受傷嗎,受了那麼嚴重的傷,來不及養,還撐著,和面具人過招,被面具人毒到。

  項君若在琳兒斷琴附近仔細找。他看到了那包東西。

  眾人回到安然堂,曉蓮看著項君若手裡的東西,問道,「項大哥!那是什麼?」

  項君若給楊九翔看。楊九翔拿過去嗅了嗅,在燈下照看半天,歡喜道,「好東西,這個應該是望洋之歎的解藥!」

  項君若道,「望洋之歎的解藥,什麼東西。」

  楊九翔道,「四師叔一開始中的毒就是望洋之歎,現在有了解藥太好了!」

  曉蓮狐疑道,「面具人給四哥吃的,不是解藥嗎?」

  楊九翔道,「我剛才給四師叔看脈,知道那毒並沒有解。面具人給四師叔吃的應該是一半解藥,緩解一下而已,不能根除,不出十天必復發,他最終還是想讓四師叔死的。」

  曉蓮看著楚狂慘白的臉,嘴角滲出殷紅的血,忍不住心疼地埋怨,「四哥你,受了重傷,毒又沒把握解,怎麼還要殺面具人和他拚命,這樣不顧惜自己,你出事了,我們怎麼辦?」

  楚狂笑道,「我若不狠一點,他就更懷疑我受了重傷,更有理由欺負我們了。反正殺他又殺不死,樣子總是要做做的。」

  項君若忙端水讓楚狂把解藥服下,楊九翔為其他白衣堂的弟子施藥,楚狂環顧了一下,對項君若笑道,「你說的那琳兒,真是神仙似的人,好氣質,還不是一般的漂亮。」

  項君若蹙眉道,「琳兒怎麼會出現呢,面具人一直都是把她藏在雲初宮,不讓她和外界有任何接觸啊。」

  楚狂道,「不管是什麼原因,看樣子面具人還是很疼她,顧著她,把她帶走了。」

  項君若道,「他,他要是對琳兒起疑心,琳兒必死無疑了。」

  楚狂道,「你放心,儘管和她接觸得很短,可我也知道那丫頭很會保護自己。看她的心機就知道,就說這解藥,她留下來的。可是她並不知道我會撲過去給面具人下毒,她並不知道面具人會中了我的毒,並不知道面具人會暫時放過我來交換解藥。也就是說,如果沒有後面,我肯定死。我當時抓著她的腕子,那時候背對著光,她完全可以趁機把解藥給我。可是她沒有,因為她料定,正常的人得到解藥就會馬上服下,那樣她在面具人面前就完全暴露了。」

  曉蓮道,「好縝密的心思。那就是說,她自始至終都知道,面具人就在一旁看著她?」

  楚狂道,「她當然知道,她預料得到。」

  曉蓮道,「那,如果萬一面具人沒來,那四哥你,豈不就是死在那個琳兒手上了?她明知道自己的身世,為什麼還要認賊作父,替面具人做事?」

  項君若道,「琳兒她不得已。她被面具人帶走的時候,才五歲,她若不是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她還有活命嗎?」

  曉蓮道,「原來她是不得已,可是現在她有機會,你就在附近,她看得到你,可是她裝作不認識。」

  項君若一時無言,良久才道,「她,她一定有苦衷。」

  楚狂道,「不管怎麼說,得感謝她。留下了解藥,也算救了我一命不是。」說完仰天歎氣道,「我今晚沒帶刀,怕他們看出我受了傷,可是這已經是最大的破綻,怕是,面具人很快就醒悟過來,會抓住機會反撲的。」

  曉蓮道,「他們應該是等不及了,要除掉你,炸開暗道。這也就是說,他們也在懷疑少爺並沒有死。」

  楚狂道,「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一天看不見二哥的屍體,面具人就一天寢食難安。他再也等不住了,要對我下手了。」

  曉蓮憂心忡忡。楚狂對她笑道,「你管好你的家,看好你的賬就好。我不用你擔心,大不了就是舊傷未了又添新傷,我哪裡,就那麼好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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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5 11:37:01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章   鬼眼刀王

  面具人靜靜地看著竹林裡的月亮,夜來香的氣味從遠處飄過來,忽而淡遠,忽而濃烈。

  他有些惱怒,有些恨。

  李安然的殺手鑭,他給楚狂留了毒。事情都是突然發生的,怎麼李安然好像什麼都知道一樣,他在最繁華鼎盛的時候,給自己留好了後路?

  居安思危,未雨綢繆。李安然的心思縝密,確實少有人能及。

  那會不會,他真的沒有死?他會不會還真的活著!

  面具人很急躁。他恨不得一下子殺了楚狂,炸開菲虹山莊的暗道看個究竟!

  琳兒那丫頭,也突然讓他驚恐。在他突然想明白,這個丫頭看了十多年的書,種了十多年的藥,應該是個用毒高手的時候,他就很驚恐。

  若是她真的是什麼也不懂的女孩子就好了,他就可以安心地疼她,愛她,信賴她。可是她聰明,還精於毒。

  萬一她知道,她的父母是馮恨海和林夏風,萬一她還有童年時的記憶,萬一她知道,他就是毀滅空雲谷,逼迫她一家分離的兇手,怎麼辦?

  幾乎有一個剎那,他想殺了她。

  他想殺了她。可是下不了手。那是他一手養大的孩子,她喚自己叔叔,會在自己懷裡撒嬌,會在自己身邊玩耍,她長大了,心思玲瓏剔透,對自己噓寒問暖,照顧他的飲食起居。

  哪裡出了差錯了?她跟自己一向很親,她從來很聽自己的話,他讓她做什麼,她就去做什麼,很少忤逆,很少違背。

  自己或許真的是太多疑了,李安然像是場噩夢,攪得他心煩意亂,寢食不安。

  琳兒給他送茶來。面具人看著她不染纖塵美麗的臉,幾乎想流下淚來。

  李安然生死下落不明,還有他的兄弟和弟子為他撐著。為什麼自己,就這麼多疑,連自己一手養大的孩子都容不下?

  李安然最大的一個好處,在於他能容人。他和再不好相處的人,都能相處得不錯。他總是能看到人的優點,包容人的缺點。邱楓染,斬鳳儀,楚狂,每個人脾氣都很怪,沒有一個是好相處的主,可是他都能處,而且每一個人對他都很佩服。

  他從不去觸摸別人的底線,他不以成敗得失交朋友。他結識很多人,菲虹山莊毀了,聽說李安然死了,有很多人懷念他,連菲虹山莊街上的乞丐,都懷念他。

  街上的乞丐。李安然曾經坐下來和他們聊天,給他們銀子,自己成婚的時候叫上他們去酒樓喝酒。這些是看起來最無能最沒用的人,可就是這些人,在菲虹山莊出事的時候,他們竟然幫楚狂拚命,護著菲虹山莊的暗道。

  看起來,李安然不過是給了他們一點小恩小惠。可是仔細想想不是的,李安然給予他們的,比表面上做的要多得多。

  他懂得平等和尊重。他一身白衣在地上坐下來,和那些乞丐聊天,稱兄道弟廝混在一起。新婚的時候請他們去喝酒,哪個人病得危險了,去菲虹山莊請李安然,李安然竟然半夜爬起來就去給他們看病。在他們眼中,李安然是他們的兄弟,朋友。

  世人交往皆出於利益,有好處的時候甘若醴,沒好處的時候淡如水。人世薄涼,人心善變,可是李安然不是那樣,他有求於人的不多,別人來求他,他常常是有求必應。

  甚至於,聽說他死了,他為了個女人死了。男人唏噓,女人淚下。他從不去招惹女人。可是他為他自己的女人死了,卻惹得女人感慨。

  面具人有時候自己也懷疑,他是毀了李安然,還是成全了李安然。

  甚至連他自己,在他的內心深處,也常常有幾分可惜。他其實也希望能有李安然這樣的朋友。

  可是他們是死敵。

  面具人在那個靜寂的夜裡,去看冰心海棠。

  冰心海棠受重創之後,在他的精心護理下,從根部又長出了蓬勃的嫩枝。面具人看著那嬌嫩的枝葉,就想起雲初那淡定柔和的表情。

  雲初,你怨恨我,可是你沒有殺我,你殺了你自己。殺了你自己,讓我背負萬劫不復的罪。

  想來,其實你有對我有多麼好嗎?或許對你來說,你只是看我可憐,看我被打得半死,你可憐我,所以救護我。後來你不過愛惜我的才華,護著我,引薦我。

  對你來說我只是你出於同情救下來的弟弟。可是你對我,意義絕非如此。

  你是第一個憐惜我,救護我的人,你是第一個平等對待我的人。也是最後一個。

  你認作我是你的弟弟,弟弟,是一個很有尊嚴的稱呼。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多麼仰慕你,感念你。終我一生一世,銘心刻骨感念你。

  你嫁給權傾天下的項家。你全心全意只愛他,可是那個叫項重陽的男人,把你視若草芥,想拋棄就拋棄。他寵愛新歡,他自己冷落你,還任憑他的新歡欺負你!

  如果你幸福,你就永遠是我心中最聖潔的姐姐,他就是我最尊重的姐夫,我蘇笑終其一生,不敢有半點褻瀆,我願意為項家赴湯蹈火,肝腦塗地。可是你不幸福。

  我愛你,你知道嗎,我仰慕你,我非常渴望和你在一起,我會護著你,你說什麼我都聽,我不許任何人欺負你。

  我願意用我的命守護你,你恨我隨時可以殺了我,可是你,殺了你自己。

  雲初啊,項重陽並不懂得珍惜你。他擁有一個絕世的珍寶,可是他不珍惜。他那麼絕情放浪的一個人,難道你要為這樣的人守一輩子!

  你們是夫妻。那麼我呢,我願意,我真的願意在一個卑微的角落用盡我的熱誠為你守護一生,只要你幸福,我願意把愛你當成我無法啟齒的秘密,我或許會因為你幸福,而放棄愛你,像一個正常人一樣,娶妻生子。

  可是他為什麼要那樣對你,為什麼要那樣侮辱我。他可以侮辱我,可是他不能那樣對你!

  我當年那樣理直氣壯。如今我老了,甚至厭倦殺伐。

  雲初,我老了。我越來越孤獨,我沒有朋友,甚至我害怕,自己一手養大的孩子。

  誰還會知道,我也愛過。誰還會相信,如今這個冷酷絕情的我,也曾經那麼卑微而熱忱地,愛過。

  楚狂扛著刀,靜靜地看著面前鬚髮潔白的老者。

  這老者可不是一般的人,他年輕的時候,號稱鬼眼刀王,連城。

  一般的殺手殺不了他楚狂,面具人又動用別人不能動用的人物來剿殺他。

  和當年剿殺李安然如出一轍。楚狂笑,對那連城道,「不知道連老前輩大駕光臨,小生今日死在您手上,也算死得值。只是有件事我不明白,您先回答我咱們再動手。」

  連城道,「你講。」

  楚狂奇怪道,「按您這資歷,成名都有四五十年了。退隱江湖也有二十來年了,這江湖人想找你都找不到,我就想不明白了,像您這地位的人,他面具人如何就能擺弄得起,您這是憑什麼就聽他的,來殺我?我和你有仇嗎?我二哥和你有仇?還是我二哥他爹或者他爺爺和你有仇?你為什麼就肯聽面具人的話?」

  連城倒也坦率,說道,「每個人都有弱點。掌控一個人的弱點就能掌控這個人。我厭倦江湖,受名聲所累,退隱快二十年了,我的兒子,孫子,皆是讀書經商,不再習武。我喜歡安靜的日子,這就是我的弱點。現在我全家老小三十口人的性命被他掌控,我不殺你,我們全家死。如此而已。」

  楚狂聽了,向他作了個揖,小笑道,「是這樣子,那就,我們試刀吧。」

  連城道,「不是試刀,是要一決生死。我老了,生死無所謂,可是我只能勝,不能敗。」

  楚狂道,「不見像面具人這麼霸道的,逼著人來殺人,殺不了他還不放過。他要有本事,自己來好了,這樣逼別人,委實不地道。我說連老前輩,我對您是仰慕得緊,和您全家更是無冤無仇,要是我不小心把您給殺了,那也是我出於自保,您死了千萬別和我計較。」

  連城道,「人死萬事空,還有什麼計較。都說你楚狂為人灑脫不羈,怎麼也這麼囉嗦。」

  楚狂笑,露著漂亮的牙齒,說道,「連老先生見笑了,我最近很怕死,您知道,怕死的人就話多。見諒見諒!」

  連城看著面前的年輕人,忍不住多說了一句道,「都說楚狂膽氣天下第一,你那刀拼的就是膽氣,突然怕死了,可不是什麼好現象。」

  楚狂笑道,「我怕死就會輸,我會輸就表示你會贏,你應該高興才是!」

  楚狂說著,揮刀而去,死亡的呼喚。

  鬼眼刀王在於其招式的詭異,出其不意,刀法的變化要遠遠少於劍,可是鬼眼刀王的刀可以在一瞬間,變化無窮。他的刀可以在一瞬間根據對方的走勢變化手法和方向,用一種對方絕對意料不到的方式,殺掉對方。

  鬼眼刀王成名四十多年,從未敗過。甚至於,他從未受過傷。他的刀,人不知,鬼不覺。

  楚狂的刀厚重,大氣磅礡,鬼眼刀王的刀輕巧,刁鑽莫測。

  要命的是,楚狂的刀少變化,鬼眼刀王應該是他的死敵,面具人好眼光。

  楚狂的刀呼嘯而至。

  鬼眼刀王連城,一向喜歡後發制人。即便他先出招,也是看對方出招後,根據對方的招式調整自己。

  楚狂呼嘯的刀鋒,帶著陰森刺耳的尖叫,刀風如長江滾滾,席捲而來。撲面壓下,讓人窒息。

  楚狂的刀夠威風,夠快。宛如天神震怒,陰惡叱吒,讓人轉瞬間不見天日。

  鬼眼刀王收身,閃翼,騰挪,一轉眼已是背對楚狂,斜身出刀。

  很短暫的一瞬間,楚狂中刀。

  楚狂高大的身軀停滯住,任憑鬼眼刀王的刀從左腹刺入,斜斜地從右腰刺出。

  鬼眼刀王得手,有一剎那的停歇。

  人在成功的一瞬間,很容易放鬆警惕,會有一瞬間的消歇。

  不及他拔刀,不及他的刀在楚狂的身體內變換姿勢,楚狂的連環刀至。

  就是在鬼眼刀王停歇的一瞬間,楚狂抓住了那個瞬間,連環刀至。

  鬼眼刀王瞬間了悟。這個年輕的男人,盛名之下,不僅僅是膽氣。

  他的膽氣包藏著冷靜和大智慧。他果真有膽氣,他竟然以身試刀。

  沒人知道他的刀在哪裡,可是你都插進了人的身體,人家還不知道在哪裡嗎?

  楚狂知道了,就在他知道的一瞬間,他的殺招呼嘯而至。

  很準確,就在自己的刀刺入他身體的那一刻,楚狂的刀至。

  很精彩,這男人在揮刀進攻他的時候,全身的肌肉都在一種極度靈敏和緊張的狀態,他的身體在剛剛中刀的同時,非常機警地調整了走勢和方向,避開了要命的部位。

  是他主動空出了自己的身體,給鬼眼刀王的刀。鬼眼刀王可以清醒地判斷出,自己的刀,僅僅傷了他一根腸子,他的右腎緊緊貼著他的刀鋒,但是完好無損。

  他可以變幻刀法要了楚狂的命。但是鬼眼刀王自己也知道,他沒有機會了。

  楚狂的刀從右耳至,割斷了他的咽喉,斜著砍斷了他的脖子,停在左肩胛骨。

  他死了,死在楚狂的手裡,楚狂的身體裡就是他的刀,可是楚狂不會死。

  長江後浪推前浪,好他個楚狂。你不是長於變化嗎,好,我先中你一刀,再殺你。

  偏偏他還成功了。他楚狂贏了。說穿了還是贏在膽氣。別人或許也有他的智慧,可是有膽子用自己的身體,去試刀嗎?

  他還是膽子大,這好極。鬼眼刀王幾乎是帶著笑,他甚至想回頭看一看楚狂,可是他知道不行了,他的脖子斷了。

  他一點點倒下去。楚狂還站著。

  楊九翔衝過去,為他治傷。楚狂蒼白地笑了一下,對楊九翔道,「二哥真是有先見之明,培養出一個醫生,不然沒有你,讓我怎麼活啊。」

  楚狂說完倒下去,倒在項君若懷裡。

  楚狂竟然殺了鬼眼刀王。

  面具人得知消息,有一個瞬間,他是不相信的。

  這怎麼可能,鬼眼刀王是誰,四十年從未敗過,甚至沒有受過傷。他有最奇詭的刀,可是楚狂的刀那麼簡單。

  面具人開始惶惶然張開了眼。開始正視,這個李安然之後的勁敵。

  說實話,他有一點忌諱,但從來沒有太重視過楚狂。這小子出身市井,一生未得名師。絕大部分時間廝混青樓,曲子倒是彈得不錯。人長得帥,很美艷,偉岸,但是地位低微,曾一度有人要拿做男寵。他的刀,呵呵,雖然厲害,但狠硬有餘,變化不足,就是一個拚命的玩法,拚命而已。匹夫之怒,對於高手來說,有何懼?

  當年在杭州,自己曾經一招打敗楚狂,震飛了他的刀,震裂了他的虎口,還施了毒。

  面具人突然想起「有情癡」的那一仗。自己敗得慘。被李安然暗器打中,中了毒,被楚狂一刀砍斷了臂膀,被雲逸點中後心。直到現在,他還是元氣大傷,看著自己空空的左臂膀,面具人有一點心驚。

  或許,自己又錯了,李安然又對了。

  他曾經以為,唯一能讓他寢食難安的,只有李安然,李安然死,天下太平。李安然之後,能雄踞天下的,應該是邱楓染。

  有自己的扶植,雄踞天下的,應該是邱楓染,不是楚狂。楚狂有很多弱點,他的刀有弱點,他不懂毒,他愛衝動,他還深於情,重義氣。

  可是突然之間面具人開始覺得楚狂可怕。這男人,不僅僅是有弱點,他還能變弱點為優點。

  他練就了連環刀。他愛衝動但其實他不亂衝動,他講義氣,所以會有人依附他。他深於情,依附他的人會死心塌地。

  唯一的,就是不懂毒。李安然很清楚,於是培養了一個弟子楊九翔來幫助楚狂。李安然白衣堂的十二名弟子,除了驍勇,還在不同的方面繼承了李安然的技能。

  這些綜合在一起,現在的楚狂,就等於是一個李安然,或許比剛出道孤軍奮戰的李安然還要強悍,還要有基礎。

  原來在不知不覺中,世界上已經有了兩個李安然,就算自己殺了一個,可還是會有另一個,繼續叫他寢食難安。

  何況他現在也不確定,他到底殺了一個沒有。李安然,一個中了試情的毒,和李若萱在一起的李安然,存活的幾率,有多大?

  面具人突然警醒,李若萱,他長久以來,忽視了這個問題。

  李若萱那個丫頭,算來已經不小了,十六歲了,跟了李安然學了三年藝。

  她資質有限,李安然打著罵著逼著,她的武功肯定是入不了自己的眼。至於她的醫術,面具人突然有點沒有把握。這丫頭,據說從今年開始對外行醫開方子,開了個亂七八糟,常常被她哥哥責備。她就是個扶不起的阿斗,扶不上牆的爛泥。

  可是面具人突然想起一個問題。如果她真的實在不行,李安然不應該帶著她出去行醫開方子。李安然肯帶她,說明李安然認為,她應該可以。

  李若萱再笨再沒出息,她可是實實在在被李安然調教了三年。去找李安然看病,那病總有幾分難度,李若萱後來可以應付,說明她真的可以。

  李若萱那丫頭,會不會在暗道裡,解了她哥哥的毒?這個念頭一動,面具人頓時仰天苦笑,為什麼一沾上李安然,自己就有點草木皆兵?李若萱,就算她有出息了,她能有多大出息?

  楚狂現在是心腹大患,必須,除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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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章   熱鍋之蟻

  沈霄帶著婷婷回來了。不見雲逸。

  楚狂問,婷婷一下子就淚流滿臉。沈霄恨恨道,「我們剛到雲家,就傳來菲虹山莊出事的消息。雲家竟然扣住阿逸,不許他和婷婷成親。」

  楚狂道,「不許成親?那阿逸呢,他就依了?」

  沈霄道,「阿逸一直沒露面,他們雲家說,把他熏了迷香又點中穴道,關了起來不准離開雲家一步。」

  楚狂道,「為什麼?」

  沈霄道,「他們雲家說,那個面具人,威脅他們,若是敢跟菲虹山莊有勾連,就滅他們雲家滿門。他們被施了毒下了藥,要依賴面具人的解藥。正逢菲虹山莊出了這麼大的事,他們怎麼敢忤逆面具人!」

  楚狂笑了一下,沒說話。婷婷在一旁哭,氣恨地罵,「哼!那個雲逸,喪良心!他們家的人都喪良心,不讓雲哥哥見我!他們不娶,我還不嫁了!等我們打敗了面具人,要他們好看!」

  婷婷突然想起來,馬上說了一句,「楚狂哥哥,我姐姐呢?」

  沈霄也一下子警醒,「就是,紫嫣呢,她怎麼不出來見我們!」

  楚狂說跟斬鳳儀去問鼎閣了。沈霄幾乎跳起來,罵道,「你是不是瘋了,把她交給斬鳳儀,你就敢!」

  楚狂道,「有什麼不敢?斬鳳儀不能把她怎麼樣,藏在問鼎閣相對安全,在這裡,隨隨便便被別人拿來當人質,她沒有武功,現在這麼亂,我顧那麼多,怎麼護著她?」

  沈霄急道,「你怎麼就知道斬鳳儀不能給她怎麼樣,斬鳳儀的為人你不清楚?萬一紫嫣出了事怎麼辦!」

  楚狂道,「就因為我知道斬鳳儀是什麼樣的人,我才把紫嫣交給他。爹你放心,他現在連他的斬家還顧不過來,他在問鼎閣從不動女人。」

  沈霄道,「斬鳳儀會講什麼信用,他萬一不把紫嫣帶到問鼎閣,他直接把紫嫣領回斬家怎麼辦?紫嫣的性子,怎麼會從他,你,你這要是害死紫嫣!」

  楚狂道,「爹我跟你說紫嫣沒事的。斬鳳儀再惡劣,他也是有底線的。我二哥清楚這點,我也清楚。否則我二哥不會還拿他當兄弟,我也不會和他賞琴喝酒。他說了句很惡毒的話,他說我不死,他就不會動紫嫣。我死不了,所以爹你放心。」

  沈霄勃然怒道,「什麼叫你不死他不動,難道你死了,就要紫嫣受他的欺負?」

  楚狂黯然笑道,「爹,如果我死了,我們這些人,有幾個能活成?紫嫣她,就是在我身邊,還能活嗎?換句話說,他斬鳳儀存活的幾率有多大?」

  沈霄一下子默然。他仰天撫著鬍鬚,歎氣道,「也罷!風口浪尖,每一個人面具人都不放過,我這個做親爹的,也是護不了她周全。」

  在離菲虹山莊二十里處,突然有暗道洞開。楚狂接到這個消息,抱著傷趕過去。暗道洞開。可以一直走,一直走,走回到菲虹山莊。

  楚狂按不住內心的狂喜。二哥,二哥他一定還活著!

  二哥從暗道裡走了出來,連門都沒有封。他就是告訴自己,他還活著!

  二哥還活著!楚狂和白衣堂的弟子歡喜成一團,但很快他們就納悶,李安然在哪裡?

  一切的跡象昭示著他出來了,可是他李安然人呢?

  只有洞開的暗道,沒有人。

  他沒有回菲虹山莊,沒有見他一面,就這樣悄無聲息地不見了。他會去哪兒?

  楚狂有點抓狂,二哥去會哪兒!

  他這麼做什麼意思?

  楚狂很快就明白了。二哥一定是傷未好,怕他會拖累自己,怕他們會一起死。他昭示自己出來了,卻不見了,就是等於要面具人分一半心來對付他,面具人就不能全身心來剿殺自己。

  面具人一定會發瘋地找,他勢必要找到二哥的下落,趁著二哥的虛弱,殺了他。

  面具人一旦全身心對付,他們在一起很可能一起死,這樣讓面具人兵分兩路,或許都能活。

  可是二哥會極其凶險。二哥不敢來菲虹山莊,不敢和他在一起,說明他傷勢極重,不能幫到自己,反而會令面具人更加喪心病狂。

  二哥到底怎麼了,如果他真的傷勢極重,他帶著若萱能跑到哪去?他如果真的傷勢極重,還能給面具人多少威脅,面具人殺他不是很容易?

  楚狂情急之下,吐出一口血來。但血一吐出來,他馬上就明白,二哥這一招唯一的優勢,就是藏貓貓。

  面具人不知道他在哪裡,他要讓面具人提心吊膽一直惶惶不休地找。他會讓面具人調動很多人手,興師動眾地找。

  他在向面具人宣戰。他在說,天大地大,還會有一個存活的李安然。

  戰場無限制地拉開。楚狂知道,李安然有很多種技能。他能應戰,更會逃跑。他還學會了易容,跟他的夫人。

  只是,傷重之人亡命江湖,兄弟之間天各一方。讓楚狂很淒涼。

  楚狂很淒涼。二哥為什麼這麼膽小,來到自己身邊,他們兄弟同心,就一定會失敗嗎?他就不信,面具人真的有那麼大的本事?當年圍剿二哥的時候,二哥不也是傷勢極重,他一個人,不也是挺過來了。現在就算是他傷勢極重,可是還有他楚狂,還有白衣堂十二名弟子。

  當然楚狂他自己也是傷勢極重。可是有什麼關係,二哥他用毒就可以神出鬼沒,他是慣用暗器的,誰遇到他都得加幾分小心。不管怎麼說,在一起總是能相互照應,勝算的機會並不比天各一方小啊!

  他到底為什麼?思來想去還是只有一個答案。二哥他的傷,很重很重。重到在他認為,他會是大家的拖累。

  楚狂突然就含了淚。二哥他認為自己會是大家的拖累。這說明,他本來就凶多吉少,他自己很清楚,所以他才會膽小,不惜去以身犯險。

  想一想。二哥,他一直就是在受傷的。從他父親死的那天起,每一次戰役,都是舊傷未了,新傷又至。他雖然勝,但幾乎每一次都被打得半死不活。休養這兩年,他還沒有徹底恢復元氣,這一次,怕是要牽出所有的傷,他的身體要和他算總賬了。

  只是,一個這樣重傷的李安然,帶著一個初入世事,武功和心機都很平常的李若萱,他怎麼去亡命江湖,他怎麼和面具人玩藏貓貓的遊戲,他怎麼去牽扯面具人的精力,耗損他的元氣?

  面具人也抓狂,不等他除掉楚狂炸毀暗道,李安然他自己出來了。

  他出來了,還不見了。

  這一切的事實在說明,他李安然活著。若是李若萱自己出來,她一定會去找楚狂,她一個人根本沒有這樣的膽識。

  他下令找。必須找到。

  他動用柳無痕去找。當今世上論起追蹤尋找,沒有人能高過柳無痕。

  可是柳無痕說,他只管找,不管殺。

  柳無痕不是自己的手下,嚴格說他是自己的師弟。他的怪脾氣,從來不肯幫自己。而他,也真的奈何不了柳無痕。柳無痕肯找,說穿了還是李安然勾起了他找的興趣。

  他柳無痕想找一個人,絕對是對他很重要的人。柳無痕和李安然素不相識,之所以對他很重要,是因為李安然夠傳奇,柳無痕想見識一下而已。

  柳無痕對他說,三天,給你消息。

  可是三天過去了,沒消息。柳無痕說,再三天。

  三天又過去了,還是沒消息。

  柳無痕徹底開始感興趣了。他花了六天都找不到的人,會是什麼人?

  他向面具人要李安然的氣味。

  面具人挖空心思在杭州找到李安然穿過的衣,用過的用具。

  柳無痕說,十天。

  柳無痕說的期限,已經是給自己留有餘地了。他覺得有了李安然的氣味,不出三天,就能找到他。

  可是柳無痕很快傻眼了,四面八方,突然都是李安然的氣味。最初向南追了三天,突然氣味變得異常淡薄,西邊的氣味盛了起來。

  於是往西追。一無所獲。東南西北都能找到李安然的氣味。

  必須要承認,天底下只有一個李安然,他□乏術,是不能這樣東南西北亂竄的。

  十天很快過去,柳無痕一無所獲。

  柳無痕今年三十八歲,還不到四十歲的年紀,可是看起來很苦惱。

  他的身材矮小,清瘦,臉有點白,對於男人來說,他不英俊,也不瀟灑。他的上顎微微有點突出,鼻挺直。他有一雙濃眉,眼睛雖然不大,但眸子很黑,很清亮。

  他看起來就是個書生,很斯文,很溫和。有時候還很愛笑。

  師父臨終要他輔助五師兄。他一向不以為然,他對天下不感興趣,他感興趣的,是追蹤術。

  兩個師兄兩個師姐都死了,叫他五師兄,其實蘇笑,也是他最後一個師兄了。

  對於這個五師兄,他很佩服,但佩服歸佩服,他不喜歡的事,還是不去幹。五師兄要天下,那儘管要去,他不幫,也不搗亂,反正他只是愛他的追蹤術。

  可是他突然真的對那個李安然起了興趣。能把五師兄弄得焦頭爛額,傷得半死不活,肯定是個厲害的人物。但柳無痕做夢也沒有想到,那李安然竟然會追蹤術。

  不但會追蹤術,他李安然還是個高手。否則自己出動半個月一無所獲,誰有這樣的本事?

  只有會追蹤,才能反追蹤。李安然著實挑起了柳無痕的興致,乖乖,一定要找到他。

  他叫李安然幹什麼,他還是叫李無痕好了!一瞬間就能沒了蹤影,遠遠近近找不到。他是神仙,飛到天上去了不成,可是就是飛到天上去,他柳無痕也應該能找到啊!

  氣味已經不管用了,懂得到處發散氣味的,自然懂得掩藏自己的氣味。至於面容,李安然娶了楚雨燕,楚雨燕可是憐香子的徒弟,他不把易容術學了去才怪。

  沒有氣味沒有面容,現在要找李安然,等於大海撈針,即便你知道他跑不遠,你還是找不到。

  柳無痕對蘇笑說,李安然我幫你找,但什麼時候找到,不知道。

  蘇笑覺得自己快要瘋了。李安然成了他的一場噩夢。

  他不但沒死,還不知道跑到哪裡去。連柳無痕都表現得無可奈何。

  整整一個月,面具人覺得自己就好像是熱鍋上的螞蟻,抵死焦灼。

  李安然一點線索沒有,憑空消失了。

  世界上有他柳無痕找不到的人嗎?這麼多年,他給柳無痕數十萬兩銀子,他的門人為蘇笑搜集情報,一向讓蘇笑引以為傲。而今柳無痕親自出馬,竟然束手無策?

  他就想不明白,李安然是神仙嗎?他十八般武器樣樣精通不足奇,因為他要準確地打暗器就得熟悉各種武器的套路,瞭解各種武器的長處和弱點;他懂毒也不足奇,君子有防人之心,不懂藥理等於任人宰割;他心思縝密膽識過人,他內功詭異越戰越勇,這些他蘇笑也都認了,畢竟現在的天下應該算是控制在自己手裡,一流的成名人物,不管是自願還是被動,都會聽他蘇笑的調遣,李安然和自己為敵,總得有些資本,他的資本應該是不小了。

  可是他怎麼可以,擅長追蹤術?他還有什麼技能,是自己根本就不知道的?

  面具人有所耳聞,李安然從三歲開始,就沒日沒夜地學,他的一天能抵別人三天,他沒有童年,沒有玩耍的樂趣,他只能在學習中尋找樂趣。小孩子難免貪玩,他最貪玩的一次就是和他們村放牛的牧童聊了一會天,聽人家吹了會兒牧笛,一共就是一炷香的功夫,結果挨了孟如煙一頓打,在房間裡罰跪,當然罰跪還在看書。

  李安然資質非凡,長於記誦,而且教他什麼,他很快就能對那東西感興趣,學得很快,一般不用人管束。可他再資質非凡,他總是人吧,一旦有所癡迷,必定有所缺陷。大凡癡迷鑽研的人,都性格古怪,行為偏激,不懂得怎麼為人處事。人不可能太完美,這是天道,可他李安然的性情,胸襟,氣度,皆是上乘之選,他怎麼就能違反天道?

  面具人蹊蹺。這三年,李安然在幹些什麼,自己應該很清楚。他要養傷,要教妹妹,他要談戀愛結婚生孩子,還要應酬,很多事務要他經手,生意要他最後定奪,他哪來的時間,竟然神不知鬼不覺教了十二個徒弟?

  面具人有一個瞬間,突然不想殺他了,他很想把李安然抓來,關起來把他當成一個怪胎來研究。如果可能,他很想抓了李安然來,和他喝頓酒,問問他,他是人嗎?

  他幹什麼事都完美得不像人。或許就是他最後抱住老婆孩子的一瞬間像個凡俗的人。可仔細想,他愛一個人就用情至深,其實也完美得不像人。

  面具人開始懷疑這場較量的結局。他第一次發現等待他的,是一個深不可見底的黑洞。他的對手,李安然,不是人,是一個光風霽月的英俊的怪獸。

  既然李安然找不見,那就先殺了楚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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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悠悠我心

  問鼎閣。中秋。

  斬鳳儀在問鼎閣向來是神色冷峻。他穿著一身黑衣,上面有暗紅的水紋,在偶爾一個對著月光的角度,會煥發出淡淡的光彩來。

  他的四周滿是菊花,白的,黃的,紫的,有的寬碩,有的清瘦。

  還有一個人,她人比黃花瘦。斬鳳儀望著沈紫嫣,憔悴病弱的沈紫嫣,他就很納悶,楚狂為什麼會喜歡這樣一個人,他生性狂放不羈,沈紫嫣如此婉約,這兩個人能搭調嗎?

  他湊過去,貌似隨意地往花叢中一倚,若是在外面,他的臉上一定是輕薄曖昧的笑,可是在問鼎閣,他臉上的表情很乾淨。

  他問沈紫嫣,「住得還習慣吧,看你這樣子,怕是,也習慣不起來。」

  沈紫嫣道,「還好,承蒙你悉心照顧。」

  斬鳳儀笑道,「我是不會照顧人的,所有問鼎閣女人的事情,歸我妹妹管,我只管殺人。」

  沈紫嫣為他倒一杯酒,還溫熱著。

  斬鳳儀端起來喝了。他盯著沈紫嫣笑,「嫂夫人你這是,想念我杜兄了吧,你想歸想,身體還是最重要,你要是有個大病小災的,將來被杜兄知道了,他那脾氣,還不剝了我的皮。」

  沈紫嫣笑。斬鳳儀一向好女色,以輕薄風流臭名昭著,可是他在自己面前,實實在在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君子,從來沒有輕薄失禮過。

  在外面他還保留著一副風流不羈的公子樣,讓自己多少有些提防,可是一進這問鼎閣,他就像換了一個人,一身冷峻,連懶散也帶著殺氣。他將自己安頓好就再也不露面,平日與自己接觸的就是幾個小丫鬟,連防他也不用防。

  沈紫嫣有時候都疑惑,相差如此懸殊的一個人,究竟哪一個才是他真正的自己?一個人,如何裂變出,水火不相容的兩個人?

  沈復端著藥走過來,他去給沈紫嫣配藥了,見了斬鳳儀,打招呼。

  斬鳳儀一臉溫存,「沈伯伯,本來杜兄把嫂夫人交給我,我卻照顧不好,反而要煩勞您了,您就多費心。」

  沈復不太習慣斬鳳儀說這樣客氣的話,忙著答謝,他是永遠不放心讓女兒和斬鳳儀獨處的,讓紫嫣喝了藥去房間歇著。

  斬鳳儀見沈復的樣子,心裡很不快,臉上淡淡笑著,說道,「沈伯伯還怕我欺負了嫂夫人不成,」他說著,笑盈盈地盯著沈紫嫣,「這是在問鼎閣,在我的地盤上,我若想動手,她在房間裡還是在花園裡,對我來說都一樣,都是在我的家裡。」

  沈復臉一紅,連聲否認,斬鳳儀神色清冷,伸手折斷一枝盛開的菊花拿在手中。沈紫嫣見他把那麼大一枝主枝折斷,整棵菊花顯得光禿禿的,內心裡暗暗可惜。

  斬鳳儀嗅了嗅菊花,伸手遞給沈紫嫣,起身彈彈衣襟,正好小丫鬟端來一大盤精美的點心,還有一籃新鮮的瓜果,放在花間的小桌上。

  斬鳳儀望著沈氏父女笑,說道,「那我就走了,免得打擾你們賞月。沈伯伯你放心,我答應杜兄,只要他不死,我就不碰嫂夫人。其實他死了我也碰不了,因為他死,我也得死。」

  斬鳳儀倚樓聽風,夜風獵獵。

  皎潔的明月光,他一個人很幽獨。

  他原本自視甚高。他喜歡的是不同流俗,驚世駭俗。他不喜歡自己成為一個好男人,他覺得好男人其實很俗,很不過癮。當然他也不喜歡自己就是一個純純正正的壞男人,因為壞男人其實也很俗。

  他喜歡自己讓人恨,喜歡自己被人討厭,他喜歡看別人恨他入骨,氣得牙癢癢又給他沒有辦法的樣子。看別人抓狂,他就覺得快意,乃至幸福。

  他欺負女人,無論什麼樣的女人他都敢調戲,對自己的女人想愛就愛,想扔就扔,想殺就殺。可是一轉眼,他來到問鼎閣,哪個女人受了欺負,他就分文不取替人家報仇去。問鼎閣只有一次拒絕女人,就是他自己的一個妾來控訴他,問鼎閣給的回答是,對不起,我們不是斬鳳儀的對手。

  說到底,他斬鳳儀就是喜歡自己跟自己較勁。前一腳做了某個行為,後一腳自己就否定他。

  斬鳳儀默默苦笑。

  他傷害了別人,儘管別人來恨。他幫了別人生怕別人感激,趕緊做件對不起人家的事情,要人家恨。

  他就是戲弄著所有人玩,一切權當做遊戲取樂子。唱完白臉唱黑臉,唱完黑臉唱紅臉。他一個人唱一齣戲,包攬全部的角色。

  他喜歡他自己內心的陰暗。他問所有的好男人,你們有我這麼壞嗎?他問所有的壞男人,你們有我這麼好嗎?

  活得就像是一個小丑,作怪表演,別人樂不樂他不管,他只求自己快樂。

  其實他斬鳳儀,有一個秘密。他很怕別人對他好,別人一對他好,他就心軟。

  可是他恨自己心軟,所以別人一對他好,他就馬上恩將仇報。

  小時候他摔倒了,那個付清流趕來扶起他。他馬上揚了把沙子,把付清流推倒在石頭上,磕破了頭,流了好多血,現在頭髮裡還有一道大疤。

  那年他還不到七歲就如此邪惡,從此付清流再也沒理過他。可李安然不是,他總是暗算李安然,李安然該對他好,還是對他好。

  他一開始想不明白為什麼,為什麼李安然敢對他好?

  後來他明白了,李安然看穿了他。而且李安然有足夠的智慧和能力,躲過他的暗算。

  他明白了,可是他不服氣。他雖然不服氣,可是他偷偷地哭了。

  他叫李安然哥。他享受著他哥哥的關心和愛護,他繼續樂此不疲地暗算,做小白眼狼,做恩將仇報的毒蛇。

  從小李安然就打他。他每次恩將仇報暗算不成,李安然氣極了,就打他。他挨了打也覺得很快樂。

  因為李安然瞭解他。世界上有個人瞭解他,肯包容他。他於是繼續心安理得地享受李安然對他的好,忘恩負義地暗算,憤恨不平地挨打。他樂此不疲。這世界上只有李安然一個人識貨,肯陪他玩遊戲。

  他必須得幫李安然,這個世界上任何人都不能欺負他的哥哥,他自己除外。

  想來自己這怪異的性子,也應該是得自家裡的環境吧。女人之間的鬥爭真是可怕,一個又一個孩子死了,他能存活,自然有他存活的理由。

  他從來就有陷害人的天分,他四歲就表現出非凡的天分。他四歲就懂得怎麼討好,怎麼掩藏,怎麼栽贓,怎麼自保。

  別人對他好,他有一種出自本能的抗拒,他老覺得那好,有陷害他的目的。

  別人恨他,他反而覺得安全,因為他知道那個人恨他,他會留神,他一留神,就沒人能害得了他。

  久而久之,就成了他的性子。好像不那樣,他就渾身不痛快。

  除了李安然,所有的人都不知道,他之所以那麼惹人恨,是因為他骨子裡就缺少安全。

  李安然懂。所以能一直對他好。其實從很小的時候,從他明白李安然之後,他都很想像心無芥蒂的孩子一樣鑽進哥哥的懷裡,安然享受一下被人呵護疼愛的感覺。可是他做不到,他覺得那樣很丟臉,他倔強地堅持自我,恩將仇報。越是渴望被疼愛的感覺,越是暗算得凶狠,李安然越火大,打他越重。

  沒關係,反正斬鳳儀知道,他暗算不了他哥哥,反正他做哥哥的打過了,還是會對自己好。

  只是而今,那個男人在哪兒啊?李安然亡命天涯,他的處境很凶險。他知道,他的哥哥,處境很凶險。

  斬鳳儀坐靠在欄杆上歎了口氣,然後意味深長地撫著自己的嘴角,笑。這世界竟然有那麼膽大的男人,敢把自己漂亮的老婆托付給他斬鳳儀。

  楚狂還真不是一般的膽子大。

  好像,他如果不欺負了沈紫嫣,就有點辜負了楚狂。送上門的貨若是不要,是不是有點看不起人家。

  可是斬鳳儀有點意興闌珊,既然只是遊戲,只是表演,多演一場少演一場,好像也沒多大關係。

  他不搶沈紫嫣其實也很有合格的理由,他也打不過楚狂。

  但其實他斬鳳儀的脾氣,就算打不過,抓住機會該調戲還是應該調戲。否則他斬鳳儀,就不是斬鳳儀了。

  但斬鳳儀他這次還真是出不了手。

  沈紫嫣的脾氣,怕是會一死了之。楚狂和他之間,非拚個你死我活。可是他斬鳳儀不想死,他也不想楚狂死。話說,能找到一個這麼有趣的人,還那麼懂音律,彈琴彈得那麼好,不容易。何況,自己打不過他,他真要拚命,死的人是自己。

  關鍵是,能這麼信任他,說明楚狂好像和李安然一樣,看透了他。

  被人看透一點不好玩,他不希望被人看透,可是真的被人看透了,他對那人又好奇又感激。

  人人都說他愛美女。其實他到底有多愛美女,怕是只有他自己知道。或許,李安然知道,楚狂也知道。

  楚狂孤軍奮戰,撐不了太久。

  他撐不住,李安然一定現身,為他分擔。

  李安然現身,凶多吉少。

  所以他,斬鳳儀,必須幫楚狂。

  需要付出的代價他自然很清楚。以斬家和問鼎閣為代價。

  兄弟有難,鼎力相助,兩肋插刀,是不是很俗。

  可是袖手旁觀,與世浮沉,庸庸自保,更俗。

  何況是,他自由散漫慣了,他眼高於頂,他看誰都不服氣。面具人想控制斬家,控制他,他寧願死。

  不自由,毋寧死。我斬鳳儀要遊戲整個人間,怎麼能任憑一人掌控了天下?

  所以楚狂,我只能幫你。關鍵是,我不幫你,誰還敢幫你。

  楚狂只覺得這場戰爭很慘烈。

  十二名白衣堂的弟子,現在只剩下九個。他們整整齊齊站在楚狂身後,等著楚狂一聲令下。

  楚狂冷冷地看著面前只露著兩隻眼睛的黑衣人,穿著寬大的袍子,看不見腳,披頭散髮宛若鬼魅。

  黑衣人的後面也站著七個和他一樣裝扮的黑衣人,就好像大鬼後面跟著七個小鬼。

  他們出手甚是厲害,很詭異。楚狂甚至懷疑他們是人還是機器,往往被砍倒在地,一轉眼又會躍起來給人致命的一刀,然後再死去。

  白衣堂的弟子不瞭解這種打法,打倒對方後就有所疏忽,結果對方死了兩個,他們死了三個。

  楚狂實在想不起江湖中這是什麼門派,是從哪裡冒出來的。他和為首的交了兩輪手,對方和他一樣,不怕死,且招數詭異。

  楚狂忍不住問,「閣下到底是何方神聖,交了幾下手,心下佩服的緊,可這一上來就打,你死我活的,就算要我死,也得報上名來,我也好知道我是被誰殺了!」

  為首的道,「我們叫冤魂。」

  楚狂抬頭看看天,中秋剛過,月光還很好,這群鬼一樣的人站在菲虹山莊的廢墟裡,拿著雪亮的快刀,確有幾分陰森。

  楚狂扛著刀就笑了,「你們這叫什麼冤魂,殺人奪命,我看應該叫製造冤魂才對。」

  為首的黑衣人不說話,只是很好奇地看了楚狂幾眼。

  楚狂笑道,「看我幹什麼,看完了還不是一樣要殺嗎?」

  為首的黑衣人道,「我只是想看清楚,你是純粹在說笑,還是在想對策。」

  楚狂道,「當然是在想對策,純粹的說笑,不用帶著刀吧。」

  為首的黑衣人道,「那好!」一甩頭髮揮刀已經衝了過來。

  楚狂很少這樣後發制人,一向都是他的刀很強勢很不要命的。可是今天他碰上了更不要命的。

  楚狂扛著刀等著他,黑衣人近身,楚狂揮刀過去,不想黑衣人突然多了一把刀,神不知鬼不覺地刺向楚狂的小腹。楚狂躲閃,那黑衣人又多了一把刀。

  一把刀被格住,一把刀被攔擊。黑衣人又多了一把刀。

  楚狂好奇,這鬼一樣的男人,到底有多少把刀。他於是躲閃。他閉著眼躲閃。

  他好音律。閉上眼睛他的耳朵特別靈。他試過,他留神聽一片花瓣墜落,他的刀揮出去,準確無誤把花瓣砍斷陷在泥裡。

  好。好快的刀。他輕輕一閃,削斷了他左邊的頭髮。刀回路轉,他一低身,刀風在他頭頂而過,緊接著又折回來,他閃,刀貼著他的右耳削過。

  終於等到了,六把刀,打著旋兒飛過來。

  這冤魂應該去和二哥玩暗器。楚狂這樣想著,突然暴喝一聲,兩眼精光盡現,揮刀呼嘯著砍過去。

  死亡的呼喚。

  強勁的風聲,刺耳的尖叫,混合著楚狂的暴喝在嗡嗡地迴響。

  刀刃茹血。黑衣人一刀兩斷。楚狂又轉手一刀,黑衣人被削成四塊。

  一個瞬間黑衣人還是有意識的,他看見楚狂回身掄刀,將四把刀從他的衣服上環掃開。然後他感到自己被分崩離析,他聽見楚狂恨恨地嗜血道,「你是冤魂,就應該躲在地下,不應該跑到上面來。」

  黑衣人死。

  楚狂彎腰摀住傷口,用刀杵著地。

  周圍一片混戰。

  白衣堂的弟子驍勇,但難敵黑衣冤魂的詭異。他把為首的殺了,剩下的似乎越戰越勇。

  項君若的武功高超,只是他的左手劍還不很熟練,可是他殺紅了眼。

  有一點別人無法比擬,項君若他有無比豐富的殺人經驗,他憑手感就能判斷人是不是真的死了。所以倒在他劍下的人,永遠不可能再躍起來。

  他很機警。楚狂的身體對危險的敏感度是出自本能,項君若後天的訓練對危險也具有非常敏銳的嗅覺,所以他的左手劍雖然不能隨心所欲,但身體能躲過對手出其不意的襲擊。

  又是兩名白衣堂的弟子倒下,楚狂很想衝過去幫他們,可是他力不從心。他只想跌坐在地上,喘一喘氣。

  他不比李安然。李安然的內力其實很邪性,傷再重,要命的時候總能迸發出來,可是他不行。鬼知道,剛才那要人命的一招,實在是飲鴆止渴,他透支了自己的內力了,強忍著憋著一口血沒吐出來。

  黑衣人似乎察覺出他的氣力不支,紛紛向他這邊殺來。項君若退到他身邊,替他抵抗。

  楚狂一咬牙,支起身子和項君若背靠背,來人突然怯手。

  有一個短暫的停歇。雙方人對峙著。黑衣人還剩四個,白衣堂的弟子,還有六個。

  打下去,就是勝也是慘勝。

  偏偏夜空中又躍下一個人影,一身大紅的衣裙,在風裡飄搖。

  她沒有蒙面,一張臉很是清麗。她背著手在空中,反彈著琵琶。

  楚狂有一個錯覺,他猛一眼還以為是斬鳳儀來了。可是一聽那琵琶聲,他再也忍不住,吐出血來。

  他是懂音律的人,要說用聲音使人受傷,他肯定傷得最重。

  他有一個剎那有點絕望,今晚,就死在這了不成?

  然後他聽到讓他內心一振奮的簫聲。一個大紅的身影鷹隼一樣橫空飛掠。這回,真的是斬鳳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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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5 11:37:57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三章   詭艷伏屍蠱

  楚狂突然笑了,仰天苦笑。

  二哥這幾年交往遍天下,不知道幫了多少人。真正危難的時候,除了他,竟然是斬鳳儀出來解圍。

  交乃浮雲,情如流水。所謂交情,不過是浮雲流水,即生即滅,想來千載之下熙熙攘攘的人,竟然都不如一個叫蘇小小的女人看得明白。

  他斬鳳儀是什麼人,不是世人眼中喜怒無常的小人嗎?

  那麼他楚狂呢,不就是一個被人視作玩物只知道出入青樓拼刀鬥狠的市井小混混?

  他不顧危險站出來替二哥獨擋一面,這好說,他們是兄弟,是知己,他本來就講義氣。這些年他不務正業,李安然善待他,信賴他,為他娶妻成家,李安然有難,讓他袖手,比殺了他還難受。可是斬鳳儀呢,斬家的大少爺,他不是從來都不記恩,只作惡的嗎?

  斬鳳儀吹奏玉簫,身體橫撲,衣袂齊齊向後飄散,宛如凌空展翼的鳳凰。反彈琵琶的女子在剎那間屈居他下,一下子將琵琶彈得急促繚亂,對抗斬鳳儀的玉簫。

  白衣堂的弟子摀住耳朵抵抗頭痛,黑衣人皆圍著楚狂,動也不動。

  楚狂靠著項君若的背,抹了把唇角的血,對項君若道,「他來救場,我們今晚估計死不了了。」

  項君若蒼白的臉苦笑,「也未必,說不定人家也會來救兵。我聽說過,冤魂的首領,是姐妹倆。」

  那項君若說得要多准有多准。他的話剛落,從西北方飄來一個大紅衣的女子,懷裡抱著個箜篌。

  她直襲楚狂和項君若。一時間楚狂和項君若二人頭疼如裂。楚狂突然一股怒火,大喝道,「護著我衝出去!」

  項君若打起精神,一劍在黑衣人中衝出裂口,二人衝出包圍,楚狂奔向凌亂的碎石處一屁股坐下,抓起一塊較大的石塊在自己的刀上砸得錚錚有聲。

  箜篌女子嬌笑道,「楚狂不愧是楚狂,妙解音律的大行家,只是你內力不濟,砸刀又能支撐幾時?」

  楚狂仰面披髮大笑,發出一聲清越激昂的嘯聲,箜篌女子「咦」了一聲,纖手盈盈而下,項君若欲衝上去殺她。

  這邊簫聲響起,楚狂和項君若頓感輕鬆。青衣沈霄閃身出來,楚狂微微鬆了口氣,沈霄雖然不懂以音惑人,但他懂音律,知道怎麼破壞箜篌女子樂曲的殺傷力。

  一時間沈霄和斬鳳儀聯手對冤魂姐妹,樂曲激昂起伏,金戈鐵馬,難解難分。

  曉蓮在房裡,只覺得頭疼如裂。

  婷婷在一旁保護她,甚是奇怪,「為什麼你老是頭疼, 先生一聽聲音很快跑出去助戰了,我聽起來沒什麼啊,只是有點亂。」

  曉蓮吃力道,「你不懂音律,還好一點,可是我,我卻是受不了了。」

  婷婷一把扶住曉蓮,一邊忍不住從窗戶往外看,她只覺得非常怪異,看著兩隊人馬談來奏去,不解其中奧秘。

  曉蓮蒼白著臉,忍著如裂的頭痛,對婷婷道,「你出去,把琴給四哥送去。」

  婷婷道,「不行,楚狂哥哥嚴命我要保護好你,我不能離開你半步的。」

  曉蓮道,「快去。你離開我一會兒我不會死,若是外面咱們的人輸了,我們誰也活不成。」

  婷婷見曉蓮痛得厲害,說得很嚴重,怔怔地點點頭,抱了楚狂的焦桐孤鳳琴來,飛掠了出去。

  楚狂見了她來,大喜。婷婷把琴交給楚狂,楚狂道,「我正發愁,你就來了,來的正好。」

  楚狂說完,拉了項君若的手來,彈琴。項君若雖然也有傷,但內力比楚狂強些,他運內力於手指,楚狂抓著他的手彈琴,頓時膠著的局勢大改,冤魂姐妹漸露敗跡。

  斬鳳儀笑道,「好噫!」凌空翻飛,玉簫急轉直下,變成刺耳的尖細的叫聲,一掌直劈琵琶女。琵琶女銀牙一咬,翻轉琵琶如盈盈的銀盤。

  斬鳳儀中途變招,左腳上鉤一個翻身,玉簫橫挑而上,聽得「錚」一聲響,琵琶弦斷三根。

  他輕薄的手掠過琵琶女唇角的髮絲,與琵琶女結結實實打了個照面,莞爾一笑,唇幾乎就吻上人家的香頸。

  琵琶女只覺得好一個風流嫵媚的男人,他欺身於自己一交錯,眼角含笑,自己甚至可以感知他唇角溫熱撩人的氣息。

  琵琶女一蜷身,轉瞬間的衣發飛揚,讓她的面孔看起來有幾分迷亂。她雪白的玉臂一回轉,指尖輕觸琴弦,斬鳳儀在她身前斜逸,順手牽羊,揮玉簫,輕佻慢捻,琵琶弦斷,琵琶女的手指被弦震出血珠。

  斬鳳儀回眸一笑,風流百媚,伸手將玉簫打了個轉兒,聽得一聲撕裂,琵琶女的整個外衣如凌空斷翼的蝶,飛飄而下。

  斬鳳儀殺機暗動,反手玉簫直指琵琶女後心,在即將點中的一剎那,琵琶女突然魚一樣向前游,斬鳳儀一不做二不休,順勢挑掉了她身上的褻衣。

  空中是琵琶女曼妙如玉的胴體,她昂頭淒然一笑,哀艷的眼神使她如同一株在虛空中盛放的罌粟。

  她長著很美的髮,烏黑濃密,長而且茂盛,在虛空中輾轉繚亂,如同水波蕩漾翻捲的水草。

  斬鳳儀輕佻依舊,卻沒打算憐香惜玉,他的玉簫如同短鞭一樣抽過去,琵琶女玉臂一震,手裡斷了弦的琵琶從空中跌落,在地上重重地碎裂。

  他的玉簫就勢向前一送,抵住了琵琶女的鎖骨。琵琶女向後翻仰,斬鳳儀竟然用玉簫追了上去,於是空中就是一個很香艷很曖昧的姿勢,他持蕭衣袂飄飄在上,琵琶女玉體如梭,黑髮繚繞在下。

  箜篌女心中急躁,眼見姐姐敗落,卻絲毫不能□救助,面前的青衣老者似乎不熟悉她的套路,可是步步緊追,咬著不放,她心中惱怒,揮動箜篌欺過去,楚狂心下一緊,趕緊調整樂曲助沈霄。

  箜篌女一時昏眩,那邊琵琶女卻精神一振,返身一腳踢過去,纖纖玉足險些勾掉了斬鳳儀的玉簫。幸虧斬鳳儀機靈,撤的快,轉手橫抽,一下子掃中了琵琶女的腳,琵琶女吃痛,縮回腿腳,欺身反撲。

  她的目光甚是陰森冷厲,手指是美妙的蘭花指,晃到眼前突然變成凌厲的爪法,她細長冷硬的指甲畫著蘭花,在月光下閃爍異彩。

  斬鳳儀幾乎被她抓花了臉,硬生生避過去,心下惱怒,玉簫橫掃,轉瞬在嘴邊清越地吹奏起來。

  琵琶女身體痙攣掙扎,猛地噴出一口血來,斬鳳儀飛快地躲閃,眼睛亮晶晶含著笑,冷酷,殘忍。

  琵琶女一口血吐出之後,似乎對樂曲不再敏感了,仰天甩髮嘶叫一聲,如同一具冤死索命的鬼魂,不顧一切撲向斬鳳儀。

  她潔白的胴體,淋漓的血,散亂的長髮,繃緊流血的嘴角,驚怒迷離的眼神好似失去了思考的理智,整個人冷酷瘋狂如同復仇的鬼魅。

  空氣中的氣息有些許微妙的變化,斬鳳儀似乎也迷狂了,突然狠狠地衝過去,蕭打腳踢,抵死糾纏。

  箜篌女痛呼一聲姐姐,也是紅了眼睛,拚死揮動箜篌向沈霄砸去,沈霄吹著玉簫躲閃,險些被砸個正著!

  婷婷看得呆了,「呀」地叫了一聲。楚狂道,「死丫頭快別看了,你快過去用小小咬他們,這麼久拿不下,我們沒有內力再助他們!」

  婷婷如夢初醒,飛身躍了過去,掠在箜篌女的背後,一聲哨響,小小凌空騰出,狠狠地咬了箜篌女一口。

  婷婷還不放心,又吹笛讓小小咬了一口,見箜篌女動作緩慢,凌空吐血跌下,才放心地掠到琵琶女那邊去。

  可是斬鳳儀和琵琶女在抵死糾纏。琵琶女似乎迸發了超人的力量,招招致命,像是一具沒有被人控制的殺人機器,打法和黑衣人如出一轍。

  斬鳳儀這麼多年風流瀟灑慣了,他一向比較游刃有餘,突然讓他發狠下死力應戰,他於是有一種狂野的興奮。

  拚死,顧不得那麼多了,淋漓盡致地酣暢,琵琶女越瘋狂,他越野性。

  可是婷婷看著很怕。她掠到琵琶女的背後,瞅準時機吹動哨子,小小躍出,偏偏糾纏肉搏中的斬鳳儀在那個瞬間翻轉過來,小小一口不偏不倚咬在斬鳳儀的後腰上。

  婷婷驚呼一聲,琵琶女揮手抓向婷婷,虧得婷婷輕功好跑得快,在琵琶女手上僥倖逃脫。

  也是急中生智,婷婷不停地吹動哨子,小小興奮地連連咬在琵琶女的身體上,轉眼間琵琶女的身體一片黑氣,她哀叫一聲,跌下地去。

  這邊沈霄已經衝過去給斬鳳儀服了解藥。楚狂見狀,一下子癱倒在琴上,項君若發了這麼久內力,也是虛脫地倒下。

  婷婷驚惶地看著地下的屍體,說也奇怪,那姐妹兩死,所有黑衣人皆軟綿綿癱在地上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白衣堂的弟子連忙上去斬草除根,清理戰場。

  斬鳳儀喘過氣來,咬牙恨恨地罵婷婷,「你個死丫頭,你咬誰呢!」

  見斬鳳儀怒,婷婷嚇得躲在沈霄背後,一動也不敢動。斬鳳儀作罷,呲牙咧嘴地往地上一靠,撫慰自己的傷。

  楊九翔趕來給楚狂看脈,楚狂吃痛地咬牙忍了忍,站不起來。項君若擔心獨自在房裡的曉蓮,不顧傷痛踉蹌著進屋去看。

  曉蓮痛昏過去了。她不懂武功,卻是通音律,無力抵抗,身體採取了安全保護措施,昏過去,聽不到聲音。

  她的臉蒼白如紙,項君若一時心痛,衝過去一把抱住,喚她。

  曉蓮蹙著眉,似乎還有未消化的疼痛。項君若無措地抱著她,然後對上了曉蓮剛剛睜開的清亮的眼睛。

  項君若欣喜,抱著曉蓮連聲問道,「你沒事吧,有沒有事?」

  曉蓮茫然搖頭,項君若道,「我給你倒水。」

  說著起身踉踉蹌蹌地向桌子邊走,中途不支,曉蓮一聲驚呼衝過去扶住他,項君若心裡繃緊的弦一鬆,身體不自覺重了起來,不可阻擋地往下跌,扯得曉蓮一個趔趄,一下子就跌在他的懷裡。

  曉蓮只覺得身子控制不住倒下,項君若剎那遲疑,然後從後面靜靜地抱住她。

  她沒有動。她感到項君若身體暖熱的溫度,她甚至可以感知項君若蒼白的臉在轉瞬間變得滾燙。

  她沒有回眸,她也不敢回眸,她突然害怕看見項君若火熱而憐惜的眼神,有好多次,那種眼神讓她感到無措。

  她只是關切地問,「項大哥,你沒事吧?」

  項君若鬆開她,她回頭起身扶項君若起來,見他蒼白的臉上豆大的汗珠一行行滾落。

  項君若吃力地笑,說沒關係,就是內力用太多了,有些虛。

  這邊楊九翔扶楚狂進了屋來,沈霄和婷婷在後,楊九翔見項君若支持不住,連忙趕過來,為項君若服藥治傷。

  斬鳳儀踉蹌著在白衣堂弟子後面進了屋來,一下子躺在床上,扯開衣領,大口地喘著氣,罵道,「還真是邪性,一群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殺這一屋子傷兵,真要命!」

  說完他要茶喝,婷婷現在不敢惹他,躲得遠遠的,曉蓮為他端過茶去,斬鳳儀含笑多看了幾眼,問道,「你就是曉蓮啊,害得楚狂和項君若日日掛念滿世界找。」

  曉蓮淺笑,喚他斬大哥,斬鳳儀躺在床上懶洋洋不肯動,伸手要曉蓮扶。曉蓮於是扶他起來,拿個墊子給他墊在背後,斬鳳儀很舒適地接了茶,呷了幾口,遞還給曉蓮,顧自依著床頭望窗外。

  窗外是荒蕪的野草,橫七豎八的屍體。斬鳳儀靜靜地看著琵琶女飄起來的衣衫斜掛在矮樹的斷枝幹上,像風箏一樣飄。

  他的唇角有幾分冷笑,他看著跌落在地上的胴體失去了光潔的顏色,變得灰黑,她的頭髮還高高的揚起,像極了伸開的凌亂的手臂。

  斬鳳儀是不怕見死人的,無論是在斬家還是在問鼎閣,他從來不曾畏懼殺戮。可是今夜他盯著琵琶女的屍體看的時候,突然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

  哪裡不對勁呢,她人都死了,能怎麼樣?

  斬鳳儀轉瞬去看箜篌女,箜篌女仰躺在地上,唇蒼白,眼緊逼,但是內眼角已經流出血來,流至鼻翼。

  斬鳳儀靠著坐的身體一下子繃直,緊張得幾乎停止了呼吸。

  屋裡人都感知了他的變化,齊齊看向他,衝到他身邊,向外看。

  楚狂道,「怎麼了?」

  斬鳳儀握緊了拳,幾乎跳起來,壓低聲音歎氣道,「糟了!伏屍蠱!這兩具女屍一旦躍起來就糟糕了,我們就克制不了了,趁現在她們眼角的血沒流到嘴角,快,讓開!」

  斬鳳儀火大地撥開人群,從窗戶衝到外面去,楚狂轉頭問楊九翔,「什麼是伏屍蠱?」

  楊九翔道,「種在活人身上的蠱,會在人死後快速地成長,轉而控制死了的人,殺傷力會是生人的兩倍。」

  楚狂心一緊,「怎麼破?」

  楊九翔道,「中伏屍蠱的人死後內眼角會流血,其實是蠱蟲吞噬人五臟六腑的排泄物,一旦血流到嘴角,說明蠱蟲成長的時間到了,成熟了,會控制死了的人,繼續害人。」

  楚狂翻身從窗戶跳出去,斬鳳儀已經衝到離他最近的箜篌女身邊,伸手點中她全身的穴道。楚狂驚怖地看著,所有被點穴道附近皆有蠱蟲在肌膚下蠢蠢欲動。

  斬鳳儀吼道,「看什麼,快去點中那女人穴道!」

  伴隨著斬鳳儀的吼叫,屋裡傳來一陣尖叫,斬鳳儀和楚狂回頭一看,琵琶女竟然已經站了起來,肢體僵硬,閉目,亂髮,眼角垂下長長的血紅色液體,直至唇角。

  斬鳳儀和楚狂全身的肌肉皆繃緊起來,起身怔怔地對峙琵琶女。

  琵琶女灰黑的玉足輕輕踩過凌亂柔軟的野草,一步步,走過來。她半仰著頭,嘴角帶著殷紅的血,在笑。

  斬鳳儀吸了口冷氣,楚狂側首問,「怎麼對付,你知不知道?」

  斬鳳儀冷冽道,「伏屍蠱成,誰曉得怎麼對付,硬拚吧,今晚上怕是活不了,想不到你我這回要並肩戰死了,生不為兄弟,死倒在一起!」

  楚狂道,「先別死了活的,伏屍蠱發作,就沒有辦法控制?」

  斬鳳儀道,「控制蠱毒,對李安然或許算不了什麼,可是對你我,是不可能了,那楊九翔學醫時間短,怕是也沒接觸過這些邪門歪道的東西。」

  楚狂道,「只能硬抗嗎,她人已經死了,她靠什麼判斷敵手?」

  楊九翔已經闖了過來,見箜篌女被點中的穴道已經岌岌可危,蠱毒似乎即將衝破限制,連成一片,當機立斷,扔了個火折子在箜篌女身上,很快辟辟啪啪燃燒起來。

  楚狂道,「把火扔在那個琵琶女身上管用嗎?」

  楊九翔道,「不行了,那女人蠱毒已經發作,這法子不管用了!」

  箜篌女一燃燒,琵琶女突然全身戰慄起來,似乎她們是親姐妹,她們身上的蠱毒也是血脈相連的,她不停地戰慄騷動,終於仰天無聲哀鳴,張開雙臂,張牙舞爪直撲過來。

  楚狂和斬鳳儀躲閃,那琵琶女竟然是撲到箜篌女燃燒的屍體旁,雖然無聲,但神情姿態,悲憤淒愴至極。

  情景令人望而怯步,好像一個光裸的女鬼在暗夜裡痛悼親人,咬牙切齒,恨極怨極,上窮碧落下黃泉,陰間陽世,此仇此恨無以報,只有飲淚無聲。

  這才是名副其實的冤魂。怪不得這詭異的組織叫冤魂。

  楚狂和斬鳳儀每一根頭髮絲都緊張起來,他們盯著琵琶女,靜靜地等,等著她第一次搏擊。

  箜篌女的屍體被燒成了灰。火很烈,燃燒的時間不是很長,楚狂和斬鳳儀卻覺得分外漫長,汗已濕衣。

  琵琶女第一次衝過來,她的表情很平靜,甚至唯美。她先轉頭,閉目的長睫毛甚至有些慵懶,流下的血跡很美艷很美艷。

  她幾乎是帶著笑,冷冷地無聲地笑,似乎她長了一雙可以看透活人敵手的眼睛,閉目亦可以穿透障礙。

  她的身體變得灰白,漸漸蒼白,漸漸白成透明。

  她靜靜地舉起雙手,高過頭,她的手最初只是虔誠的向上,像是在做某種神聖不可侵犯的儀式,在伸到最高處時,突然充滿了力量,變成了鷹爪,身軀後退一步,衝過來。

  身形迅疾,但極美妙,凌厲。

  楊九翔大叫,「快躲,千萬別被她抓傷!」

  楚狂和斬鳳儀自然是躲,向兩側躲,這個詭異的敵手,總得摸摸她的套路才行。

  他們分開向兩側躲,琵琶女撲了個空,很快停住腳步,還是幽美的回身,轉頭,她散佈的髮遮掩她唇,臉上除了秀美的合閉的眼睛,唯一在蒼白中醒目的,就只有臉上殷紅的血痕。

  她似乎還在笑,還是如舊的動作,然後衝過去,撲向斬鳳儀。

  斬鳳儀躲,不想那琵琶女調整姿態的速度越來越快,最後幾乎是不曾停歇,如影隨形地追了斬鳳儀去!

  斬鳳儀看似狼狽逃竄,其實他的步履甚有章 法,他幾乎是在做一個小貓捉老鼠的遊戲,身形變幻詭異。

  他快,琵琶女的速度卻是越來越快。斬鳳儀於是斜斜地橫逸開,出招。

  他是一個活人,和中了蠱毒的死人打,怎麼算,怎麼會吃虧的。因為死人不再怕受傷,不再怕再死一回。

  楚狂站在當地,看著斬鳳儀和琵琶女你追我趕,看著琵琶女越來越詭異越來越快的身手和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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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5 11:38:42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四章   兩敗俱傷(上)

  斬鳳儀出手,他的玉簫突然之間長了十寸,像是把不很鋒利的劍。他的人遠遠地逸開,玉簫突然像拔節的翠竹一樣,一根細細的玉筋繩凌空舒展,呼嘯著甚是凌厲地襲向琵琶女。

  三年前李安然因暗器橫空出世名聞天下,斬鳳儀心中不服氣,遂有了這個創意。

  琵琶女中簫,一個趔趄差點倒下,但轉手一回身,抓住呼嘯的簫節,迎著打出的玉筋繩盤旋而上,轉眼已到跟前。

  斬鳳儀嚇了一跳,琵琶女閉目蒼白的臉,殷紅美艷的血跡,散亂的髮,轉眼到了跟前。他拚命地撤,逃脫。

  琵琶女只是追。她的速度幾乎快過斬鳳儀,雙手一伸,牙一咬,以一個看似曼妙優美的身姿撲將過去!

  斬鳳儀幾乎被她抱個滿懷。他這輩子長這麼大,被各種各樣的美女抱過,但如此驚心動魄的擁抱,還是頭一次。

  他禁不住心中苦笑。這琵琶女怎麼就抓他追著不放?那麼多人呢,為什麼偏偏選他?的確,他挑斷了她生前的衣服不假,可是天知道真的無關曖昧,正打得興頭上,誰還動那種心思,只是她們來得實在詭異,他怕她們衣服裡有貓膩而已。

  不用記這麼大仇吧?好歹換個人追追啊!

  斬鳳儀倉惶躲過,左肩被琵琶女凌厲的指甲劃破了個大口子,他心驚之下也是感不到疼。

  白衣堂的弟子站在楚狂身邊,見斬鳳儀落敗,六個人齊齊上前助陣,連項君若和沈霄也衝上去了,一時間前後左右圍住了琵琶女,斬鳳儀逸出圈外,恨恨地盯著越來越兇猛越來越嗜血的琵琶女。

  他不相信就這樣被一個死人殺掉,一定可以找到破綻!

  可是要命,他不懂毒啊,對於李安然來說不成問題的問題,對他們來說就是大問題!

  楊九翔也是沒有辦法,他已經和眾兄弟一起衝上去了,斬鳳儀很想叫出他,乖乖,他雖然沒有李安然那麼精通醫術,可好歹也是一個懂的,真的死了,怎麼辦?

  楚狂皺著眉頭,一點點舉起了刀。

  斬鳳儀突然有了希望。楚狂又要拚命了。他內力受損得厲害,可是緩了這些時間,拚一拚的力氣總有的,拚命死,總比被那個死人弄死要好,至少要光榮。或許,楚狂這小子向來劍走偏鋒,說不定他瞧出了什麼端倪,這也不好說。

  楚狂後退,再後退,斬鳳儀突然有點緊張。這老兄,傷成那樣子,到底行不行啊。

  楚狂站定,一聲長嘯,衝了過去。

  風采不減當年。貨真價實的死亡的呼喚。

  眾人聽到他的長嘯很自覺地散開。楚狂衝過去,身體帶著極其強勁的衝擊力,停腳的時候,他的鼻尖幾乎頂上了琵琶女的鼻尖。

  他的刀從琵琶女的中間劈開,橫衝直下,要將琵琶女斬成兩截。

  鬼怕惡人,伏屍蠱就不怕惡人嗎?

  那伏屍蠱還真就不怕惡人。因為有一個人凌空現身,攔住了楚狂半刀。

  楚狂的刀行至琵琶女小腹,被攔住。淡淡的月光映襯著他冷硬俊美的青銅面具。他一劍攔住了楚狂的刀,並且轉手朝楚狂刺了過來!

  楚狂不及拔刀,只能躲閃。

  面具人的劍幾乎削掉楚狂半邊頭髮。眾人都忍不住「呀」了一聲!

  面具人拿劍的手突然甩出幾尺白綾,纏裹住琵琶女的上身和頸項,嚴絲合縫。他催動蠱毒,琵琶女頓時撲向楚狂,她的身體裡還有楚狂的刀!

  斬鳳儀大驚之下攔住,他甩出玉筋繩將琵琶女纏住,他向後拉,琵琶女向前衝。

  楚狂一躍而起,拔刀!

  面具人的劍斬向玉筋繩,玉筋繩斷,斬鳳儀後傾,琵琶女前衝。楚狂不信邪,情急之下,伸手抓住她的脖子,將她掄起來摔出去!

  斬鳳儀幾乎跌坐在地上,被白衣堂弟子扶起。面具人冷笑一聲,指著沈霄道,「這裡所有人必須死,你,可以除外。」

  沈霄昂然道,「所有人都必須死,我為什麼還活著?再說我與你蘇笑並無交情,你不用放過我!」

  面具人道,「你和我沒交情,和我師父和四師姐卻是很有交情。你女婿本來我也想放過,可是他站錯了隊,今夜非殺他不可!」

  沈霄一時有點納悶,不明白面具人的話。面具人言畢,已經一劍揮出,襲向楚狂。琵琶女調整身姿,衝向了斬鳳儀!

  項君若衝上去攔住面具人,家仇深似海,他不先死誰先死!

  白衣堂的弟子一起衝上去護住楚狂,可是楚狂已經是急了。他顧不上傷不傷的了,撥開眾人揮刀迎了上去,好!不就是死嗎,拼了!

  既然今夜你非要殺我,那好,我們就拚一拚!

  楚狂一衝上去,白衣堂弟子齊齊衝上去,四師叔拼了,他們也跟著一起拼了!

  沈霄見狀,更是心急火燎地衝上去,他的寶貝女婿啊,二十年好不容易找到的,他最賞識的年輕人。他沈霄死了沒關係,可是楚狂死了,到哪裡再找那麼妙的人,他可憐的女兒後半輩子跟誰去?

  亂作一團,都是一副魚死網破不死不休的架勢。

  曉蓮靜靜地望著人群混戰。那麼多人圍攻面具人,本來也不錯,既然面具人控制了伏屍蠱,如果能將面具人殺了,伏屍蠱自然解除。可是,他們人雖多,就一定能殺了面具人嗎?

  面具人敢出現,一定有他敢出現的理由。

  婷婷看著那場面,面色蒼白,嚇得氣都不敢出。曉蓮蹙著眉,看著獨鬥伏屍蠱的斬鳳儀已然露出敗跡。

  曉蓮拉過婷婷,問,「我記得好像你的小小,百毒不侵,是毒中之王是不是?」

  婷婷沒明白過來,只是愣愣地點了點頭。

  曉蓮道,「別的毒物見了它,都很畏懼,甚至被它吃掉是不是?」

  婷婷照舊點了點頭。

  曉蓮道,「現在用小小咬面具人肯定是不行的,面具人殺氣盛,小小估計怕他,何況這一團混戰,可是會傷了自己人。你想辦法把小小放進那女人的身子裡,看看它能不能降伏住她身上的蠱毒。」

  小小驚詫地望著曉蓮。曉蓮蒼白笑道,「事已至此,不如試一試,總比這樣兩敗俱傷,等死好。」

  這樣說著,斬鳳儀動作緩慢了半拍,被琵琶女真的一把抱住,張開大嘴就要咬斬鳳儀的頸項!

  曉蓮驚恐地「呀」一聲,催促道,「快!快讓小小從她的嘴進去!」

  說時遲那時快,婷婷難得機靈,一聲哨響,小小閃電般躍過去,一下子鑽進了琵琶女的嘴裡,滑進肚子裡!

  斬鳳儀也沒閒著,他右肘狠狠地頂向琵琶女,脖子無奈地向後仰著。可是一般用肘打都是利用對方的痛覺逼迫對方鬆手,琵琶女沒有痛覺,她只是死死地抱著斬鳳儀,長長的指甲陷入斬鳳儀的衣服,肉裡。

  斬鳳儀吃力中,感覺到琵琶女的手臂力量漸漸小了。他清楚地看見小小靈巧的身軀在她的身體裡游動的痕跡。它,小小它,真的在吞吃蠱毒!

  斬鳳儀狂喜,小小,這條小毒蛇,救了命了!

  在小小進入琵琶女的肚裡開始游動那一瞬間,面具人開始僵硬。他突然困獸一樣大吼一聲,用內力震開了沈霄和白衣堂的弟子,躲開了楚狂的刀。

  身體劇痛,疼到抽搐。

  伏屍蠱的慘烈在於控制蠱的人身體裡也植入了伏屍蠱,會和被控制的蠱毒之間有同步的聯繫和感應。

  琵琶女身上的蠱毒被吞噬,面具人身上的在劇烈地恐懼疼痛。

  有時候一個人很難預料自己的命運,明明是去殺別人,自己卻要被殺了!

  戰場就是這樣,瞬息萬變。毫無勝算的諸人見面具人突現異常,都有一瞬間的不可置信。

  他們在那一刻間怔住了,很奇怪地怔住。楚狂切齒地大叫,「別愣著,快殺了他!」

  還是晚了,因為邱楓染來了。

  他還是一身白衣,臉上是淡淡的,清冷的笑。

  他換了一把劍,因為玉龍飛雪劍被楚狂砍斷了。

  他披著一身月光,將面具人護在身後。

  若是在平時,楚狂不怕他,斬鳳儀也不怕他。可是現在,大家人困馬乏傷重纍纍,還真是怕他。

  楚狂擦了擦嘴角的血,望著他笑。

  邱楓染望著楚狂,沒說話。

  斬鳳儀看著冷硬在自己肩懷的屍體。胴體潔白晶瑩,沒有溫熱,沒有美。

  他一貫很欣賞女性的美。可是從那個時刻開始,他對女人突然失去了慾望。一個死了的女人,恐怖的蠱毒,最後僵冷地,無助地停在自己懷裡。

  他不敢看,甚至不敢看被長髮掩映的後背。他只覺得驚魂,覺得噁心。

  只要他一鬆手,手裡的屍體無論生前多麼鮮活,死後多麼強悍,都難以逃脫沉入泥土,被蟻叮蟲咬的結局。

  美人成白骨,成塵灰。英雄也如此。他也如此,誰都是一樣。所有人。

  斬鳳儀剎那感悟,風流半生,也不過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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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2-25 11:38:53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四章   兩敗俱傷(下)

  楚狂握著刀,在看見邱楓染的那一刻,他其實真的不想出刀,因為他沒有力氣。

  他和邱楓染如果再打一架,他不被打死,也得累死。

  他現在的內力,現在的傷,禁得住邱楓染的劍嗎?

  斬鳳儀頗有幾分落寞地走過來,橫在楚狂和邱楓染之間。

  曉蓮指著邱楓染對婷婷道,「等小小吃完了蠱毒,他如果敢和咱們的人交手,你就趁亂用小小咬他。他不出手就算了,他身上殺氣重,說不定能傷了小小。」

  婷婷點點頭,甚是崇拜地對曉蓮道,「曉蓮姐姐我聽你的,你真是太聰明了!好了不起啊!」

  曉蓮淡淡笑,憂心地望外面。

  邱楓染只是輕輕地瞟了楚狂一眼,殺死自己的兄弟,殺死這裡所有的人,邱楓染或許會猶豫,但絕不會怯手。畢竟,雄霸是需要生命為代價的,不管那生命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

  只是面具人疼痛過甚,實在也不適合交戰。真的打起來,對方那麼多人,拼起命來,自己勝算的機會也不是很大。

  生命畢竟是可貴的,玉石俱焚不如偃旗息鼓。日後,總有機會。

  邱楓染扶起面具人,面具人幾近癲狂,疼得連身體都在扭曲。

  此戰告一段落。邱楓染和面具人走,眾人一起癱在地上,婷婷和曉蓮驚呼一聲趕過去。斬鳳儀望著曉蓮苦笑一下,歎氣道,「怪不得楚狂拚命找你,果真是,能救命。」

  項君若在看到她的一瞬間,溫柔地和上眼,暈了過去。其實他很想問她,那麼血腥恐怖的場面,她一個女孩子看著,不怕嗎?

  面具人疼痛稍歇,邱楓染將他送回雲初宮。

  邱楓染是把他背回去的。他伏在邱楓染的背上,第一次有一點心動地想,有一個人可以幫自己,真好。

  他幾乎不敢相信,他不允許自己這樣,這樣柔弱地,依賴另一個人。

  他自己全都是秘密,為了安全他其實已經無所不用其極。只是,李安然施與的毒,初初沒有過多察覺,這些天卻越來越難以對付。他第一次驚恐,因為毒而驚恐。

  楚狂寧願自己死也不肯給他解藥,他終於知道是為什麼了。或許,這世上真的有自己不能解的毒。那毒不是冰心海棠,是來自李安然的傑作。

  他甚至懷疑楚狂根本就沒有解藥。李安然交給楚狂的毒或許本來就無藥可救。

  就算有救,他也沒時間去救。他的抵抗力在不可避免地越來越差,與楚狂眾人交手他竟然有些力不從心,就算是大傷未癒,也應該可以支撐的啊,自己這是怎麼了?

  李安然三番兩次給自己施毒,每一次的毒都沒有真正解過。這次,他竟然虛弱到,不能控制體內伏屍蠱的病變。若是沒有邱楓染,今夜死的,就是自己了。

  邱楓染最終還是幫了自己。他還是幫了自己。邱楓染潛心為自己擴張勢力,擴大生意,他本來不是很情願捲到誅殺李安然的行列的。面具人知道,在邱楓染的心目中,他從來不曾想要殺掉李安然,他只是想戰勝李安然。

  可是現在,殺戮已經開始,邱楓染和楚狂一樣,除了刀劍相向,他們都找不到可以回頭的路。

  面具人第一次和邱楓染說那麼多話,他忍著疼,和邱楓染說,「你跟了我,後悔嗎?」

  邱楓染笑得很清冷,也很坦率,他說,「或許有一天我會後悔。」

  「為什麼?」

  邱楓染道,「現在我還不知道。」

  面具人突然很驚醒很驚詫地打量著邱楓染英俊冷淡的臉。為什麼?他現在不知道,但他可以感知,他有一天會後悔。

  面具人很費解地道,「你說,或許有一天你會後悔。」

  邱楓染的目光飄得遠遠的,突然就笑了,笑得很美,很炫目。面具人第一次知道,這個男人笑起來,竟然那麼美,美到令人眩惑。邱楓染笑道,「人不都是這樣嗎,有時候明知道錯,可就是不甘心,就是錯,也錯到底。」

  面具人突然解脫,就是錯,也錯到底。有多少次,他自己不也是這樣嗎?如果可以用現在的心態選擇,當年,他還會那麼做嗎?

  可是既然已經做了,已經錯了,那麼做就做了,錯就錯了。都說浪子回頭金不換,其實有些時候,人一旦選擇了,就沒辦法回頭了。

  邱楓染靜靜地看著他笑。他們這麼久從來沒有這麼親近過。邱楓染雖然為他做了不少事,可是一向是公事公辦拒人千里之外的樣子,從來沒有對他半點討好。而他蘇笑,從來不會去主動親近別人,包括他親自找來的,頗為賞識的邱楓染。

  從關注李安然的那一刻起,就關注了他身邊的結義兄弟。他查閱他們的履歷性格,他一眼就看中邱楓染。看中邱楓染,在於他身上那種似乎是與生俱來的薄涼。

  他邱楓染從來不狂熱,即便他內心狂熱,他外表也很薄涼。他有嚴重潔癖,不能近距離接觸平凡人,他果敢,但能長時間安於等待,胸懷天下卻一個人蝸居在竹林,十多年,在每一個有星星的夜晚,靜靜地看星星。

  心底的慾望,克制得越久,就越需要疏洩。他需要一個爆破口,站出來問鼎天下。

  他給邱楓染提供了這樣的爆破口。其實邱楓染只是想做他自己,他不需要任何人的光輝。

  當年的李安然瀟灑一身,漫遊江湖,和邱楓染一樣,沒有名氣,沒有身份,只有才華,他們自然談得來。可是後來李安然變了,突然之間名動天下,邱楓染自然也不再僅僅是原來的邱楓染了。

  看得出來,他和李安然還是有感情的,菲虹山莊倒塌的時候他在自己身邊,可以看得出他很難過。邱楓染是不願意李安然死的,因為,或許李安然是他的第一個朋友,也是最後一個。可是朋友不能代替野心,也不能代表天下。蘇笑知道,局勢發展到這一步,邱楓染即便是面對李安然,必要時也可以舉起屠刀。因為李安然已經沒有回頭路,他邱楓染也沒有。

  後悔嗎?即便後悔,已經走上來了,他現在只能繼續走下去。誰讓這世界上更能理解邱楓染,更能撥動邱楓染心弦的,是他蘇笑,不是他李安然。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邱楓染永遠是他這邊的人,因為他們骨子裡就相似。因為遭受侮辱心灰意冷而薄涼狠絕,因為薄涼狠絕,而要擁有天下。

  面具人用銀針刺破肌膚,那一枚紅色的小藥丸放在傷口處,不多時,體內的蠱蟲緩緩地爬出。蘇笑停止了疼痛,仰天喘了口氣。淡月西斜,凌晨的山谷起了淡淡的霧,他平靜地對邱楓染道,「我估計活不過五年了。」

  邱楓染回頭怔怔地盯著他。面具人道,「我的傷,我身上的毒我自己知道,雖然現在看來比李安然和楚狂都還有健壯,但也是我用藥物控制。你要知道,藥物控制得了一時,卻是如同飲鴆止渴,終會有一個時間,會一齊爆發出來,我的長處只是能喘歇,我可以支配很多高手為我賣命,如果李安然或是楚狂有我這樣的機會,那麼死的人,是我。」

  邱楓染聽,不說話。

  面具人道,「我自己知道,我活不過五年,所以我現在所做的一切,是為了我師父的遺命,為了我自己年少時的抱負,但其實,也是為了你。因為我死了,這所有的一切,我所掌控控制的一切,都是你的。」

  邱楓染靜靜地聽,還是沒有說話。

  面具人道,「我出身低微,受盡屈辱磨難,世界對我從來不公平,我不過是傾覆了一個舊有的天下而已。李安然只是一個意外,並不是我的錯。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這世界的權勢地位,有什麼了不起呢,只要你有本事,你就可以操控,可是,」面具人頗為感慨地對邱楓染道,「你掌握了財富和武力,並不代表能操控天下,你還需要掌控最可以控制高手的東西,毒,你知道嗎?如果李安然他不懂毒,他憑什麼與我一爭高低!相反,我死了,你不懂毒,你憑什麼與他一爭高下。」

  邱楓染的眼神閃了一下,很快平靜下來。他幾乎是微笑地,平靜地道,「你要說琳兒,是不是。」

  面具人突然說不出話。邱楓染笑道,「琳兒是一個用毒的大家,是不是?」

  面具人默認。邱楓染道,「襄王有意,神女無情。琳兒她其實並不想幫我,她在你身邊那麼久,你應該知道。」

  面具人道,「你的武功智謀和手段我很放心,琳兒除了懂毒一無所長,你們都是我最看重的人,而你們的結合,恰恰是最完美的結合。琳兒冷淡,你就不能多用點心思嗎,常來坐坐,對她好些,女孩子都心軟,何況她年紀也不小了,早就應該嫁人了。」

  邱楓染轉頭淺淺地笑了,說道,「好。」

  他突然一下子想起,那夜,出浴的琳兒。

  原來自己的心,就像是被野火燒盡的野草,春風吹又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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