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發表回覆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布衣祺]空顏(全文終)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21
發表於 2014-12-25 11:52:0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五章  相逢猶似在夢中

  李若萱哭累了。怔怔地不說話。李安然靠著厚重的城牆,重重地歎了口氣。對李若萱道,「真的不能原諒他嗎?」

  李若萱抽泣著,恨恨地哼了一聲。李安然道,「還生哥哥氣嗎?傻丫頭,我們的親人都死了,這世上就只有我們倆最親,我怎麼會,幫著別人來欺負你呢?哥哥怎麼會不疼你呢?」

  李若萱聽了這話,淚又倏爾流下來。

  李安然道,「我沒有說破,一是他央求我不要說。二來,我看他性子真的改了,也對你動了真情意,我也就放心把你交給他,反正這件事是瞞不住的,他當時有心結不說,但是早晚也會和你說。你們真心交往,由他親口告訴你,不是比我說出來強嗎?」

  李若萱叫道,「我不要聽!反正就是他騙我你也騙我!」

  李安然道,「若萱,你就原諒他吧。他們斬家遭受滅門之禍,上上下下所有的人都死了,所有親人全死了,他卻從來不曾和親人相親相愛。他現在對自己的過去諱莫如深,就是因為他不肯原諒他自己,不敢面對他過去!你想想,若不是有撕心裂肺的痛,人如何能這麼大的改變性情。若萱,我是你哥哥,也是他哥哥,我疼你,也疼他。他好不容易找到我,我們是兄弟,在他還沒有勇氣面對過去的時候,我可以,不管不顧地撕開他的傷口,血淋淋的,讓他惶惶然無處躲藏嗎?」

  若萱一時怔住,半天沒說出話來。李安然道,「我知道你還記恨原來那些事。只是,他現在已經找不到一點過去的荒唐痕跡了,你何苦這麼逼自己。你知道他走出這一步有多難嗎,他不敢愛,偷偷跑了,躲了七天又回來。他好不容易才鼓起的勇氣,我們為什麼不肯給他機會呢?你們倆這段時間這麼相愛,柔情蜜意,終身相許,連你那麼愛他,都不肯原諒他,你讓他,還如何自處?」

  李若萱的淚突而奔流,哭道,「你別說了!」

  李安然道,「誰都曾經做錯事。我有時候睡不著,就時常想,如果當初知道我和你嫂嫂夫妻的情分不過那短短的兩年,我從一開始就應該拚命寵她,就應該什麼都不做,每天陪著她。可是人,誰又能知道後來事。」

  李若萱胡亂地擦淚,哭聲道,「可是你對我嫂嫂很好啊。」

  李安然道,「那只是你看著好而已。我故意氣她,冷落她,乃至曾經羞辱她,試探她是不是愛我,引誘她來殺我。她還不是和你一樣,氣得咬牙切齒,恨不得一刀劈了我。」

  李若萱哭道,「他怎麼和你比,他不是好人,原來就欺負我,現在還騙我,總之我不要嫁給他,我寧願嫁一個傻子,瘸子,寧願嫁給小武那樣的人家,也不要嫁給他!」

  李安然道,「傻丫頭,又說胡話!」

  李若萱撲在哥哥懷裡,哭道,「哥哥,我不要嫁給他,可是我該怎麼辦,嗚嗚嗚……」

  李安然擁著妹妹,歎了口氣。對若萱道,「我和他從小一起長大,還是瞭解他的。他原來的性情並不好,但其實他很心軟,見不得別人對他好。人與人之間,若是將心交出去付出感情,就難免受傷害。他不願意自己受傷害,就樂此不疲地傷害別人。仔細想,他也是可憐人。他還不是自己和自己對著幹。一邊臭名昭著,一邊卻頂著女人的面具,品行無可厚非。我們菲虹山莊出了事,除了你四哥和他斬鳳儀,肯站出來幫我們的,還有誰。他的師父憐香子,是面具人的師兄,說來斬家和面具人素有淵源,可是他為了救我幫我,和面具人結仇,讓輝煌百年的斬家,一夕滅門。我們再慘,還剩下我們兄妹倆,天地雖大,他卻是只剩下一個人了。」

  李若萱越發嗚嗚大哭出來。

  李安然道,「他再怎麼胡鬧,也抹殺不了我們之間的情意。就算世上任何人都不原諒他,我也會原諒他。從個人感情上講,你說得不錯,我是有點偏向他。你不管怎麼說,一直在我身邊,我可以一天天看著你,疼愛你。可是他不,他時時刻刻緊閉著自己的心,我對他好,他時刻抗拒不領情,想方設法讓我生氣。他家裡人雖多,卻沒有家庭溫暖,他總是遠遠地逃離愛他的人,孤苦無依。現在他家破人亡,一身的悔恨一身的傷,化妝易容,滿天下地找我。若萱我和你說,看見他,我的心就說不出地疼。你對他好,他先是忐忑,後來感激,然後他很幸福。看著他幸福,我就很開心。他活得太苦了,我真的很希望有一個人能好好愛他,讓他也能很柔軟很快樂地生活,不計較他原來做錯的事,只看重他本來就純良的心。他害怕失去你,跪下求我,我就忍不住,想偏袒他。」

  李若萱在李安然懷裡哭得一塌糊塗,李安然道,「若萱你年紀不小了,好不容易有了自己喜歡的人,他現在痛改前非也是個好男人,我希望你們幸幸福福地成了親,快快樂樂地過一輩子。你從十三歲跟著我,這麼久,我從來沒見過你像前一段時間那麼開心快樂過。他換了張假臉,你傾心相許那麼愛他,他告訴你真相,你就再也不原諒他嗎?」

  李若萱嗚嗚地哭,要李安然不要再說了。

  李安然道,「他愛上你也是他的福氣,我妹妹是個好姑娘。成了他的妻,給他一個家,為他生兒育女,他將是這世上最幸福的男人。說實話,看著你一點點長大,成長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然後突然愛上別人,要離開哥哥了,還真就捨不得你,好幾個晚上都不能好好睡,想你嫂嫂,想我們曾經的家。可是你長大了,總不能跟我一輩子。」

  李若萱哭道,「哥哥,我就不嫁了,以後就跟你一輩子,陪著你。」

  李安然笑道,「這麼大丫頭,還說這種胡話,也不怕人笑話。」

  李若萱依舊嗚嗚哭。李安然歎氣道,「好了,別哭了。再怎麼委屈,也哭了大半夜了。你脾氣也發了,簪子也甩給人家,哥哥也打了,還不消氣嗎?女孩子,尤其要心胸廣闊。男人十有八九都可氣,你這樣子氣性大,當心氣壞自己身子。」

  李若萱不依道,「可是哥哥,我就是忘不掉。他原來那麼壞,一堆老婆,還調戲我和嫂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你說他改了,誰知道他什麼時候就變回去了,他現在對我好,將來還是原來的壞樣子,我,我就被他給毀了……」

  李安然擁著若萱,說道,「他再也不會變回去了。」

  李若萱喊道,「那誰知道!我就是忘不掉!」

  李安然閉上眼,歎氣。

  他這一個弟弟一個妹妹,或許天生就是一對冤家。

  李安然帶著若萱回家,家裡黑漆漆的,安靜得讓人有點怕。

  李若萱突然很緊張。這麼靜。方青呢?

  兄妹倆相互看了一眼,李安然快步進房裡找,沒有。

  李若萱有點傻眼,拚命抑制要哭的衝動。李安然看著空蕩蕩的院子,頹然歎了口氣。

  李若萱控制不住,不相信般衝進各個屋子找,然後靠在杏樹上,微微抖著,不肯哭。

  李安然道,「你讓他走,他,真的走了。」

  李若萱只覺得心口裂痛,一下子大哭出來。

  李安然走過去安撫道,「你別傷心,他或許就是冷靜一下,過些日子,就回來了。」

  李若萱衝進屋子裡伏在床上哭。李安然跟進去,點亮燈。李若萱吼道,「你不要理我,你出去!出去!」

  李安然盯著桌上的東西,半天不動彈,李若萱起身刁蠻地想趕哥哥走,看著桌上的東西,也怔住了。

  那根翡翠簪子,安安靜靜地躺在桌子正中。散發著溫柔的光。

  李若萱怔住。半天不說話。

  李安然歎氣道,「你休息吧。他把簪子留下,就表示,他把愛你的心也留下了,不管他走多遠走多久,他都等著你原諒他。」

  李安然說完向外走,李若萱在背後叫哥哥。

  李安然沒有回頭,只是柔聲道,「你放心愛他,別再氣了。他不會辜負你,從此以後他將是世上少有的好男人,別人不知道,我知道。」

  若萱好像大病了一場。整個人沉默了,悶頭幹活,不愛說話。

  李安然很是頭疼,也憐惜。可是他束手無策。他費盡力氣逗若萱一笑,可是笑過了,還是鬱鬱寡歡。

  真的希望,那個男人闖進來,把她哄歡笑,把她帶走。他們願意怎麼親熱怎麼親熱,拼了力氣卿卿我我恩恩愛愛才好,只要若萱高興就行。

  轉眼深秋了。若萱瘦削得李安然當真是心疼,忍不住就發了脾氣,把那丫頭一頓罵。

  李若萱乖乖地聽著,低著腦袋不吭聲。

  到最後李安然也就不忍心再罵,半笑著,歎氣。對李若萱道,「你再這個樣子,我還真就忍不住氣,又動了當年打你的心。」

  李若萱還是不說話。

  李安然長歎道,「好,他不來,哥哥就帶你去找他。這總行了吧。」

  李若萱沉默了半晌,輕聲道,「不,我就在這裡等他。」

  李安然道,「有時候我也想打他。你被騙了,女孩子發發脾氣也屬正常,他怎麼就一走了之,這麼不依不饒的,是他哄我妹妹,還是我妹妹哄他,等見了他,我一定替你好好教訓他。」

  李若萱還是無話,李安然看向她,微微笑道,「傻丫頭,我們走了,有一個地方,他要找你也會找得到。」

  李若萱執拗道,「我就在這裡等他回來。」

  李安然歎氣道,「你去年不是很想回你四哥那兒過年嗎,今年咱們回去吧。你斬大哥什麼時候想找你,也都會找得到你。」

  李若萱突然道,「哥哥,他若是不愛我了,或是愛上別人了,你就替我把他殺了。你若是不殺他,你就殺了我這親妹妹,我恨他。」

  李安然突然閉嘴,駭然望著妹妹。李若萱無精打采,眼神頹廢而空洞。

  李安然有一個很恐怖的感覺,再這樣下去,他的寶貝妹妹就要廢了。

  他要帶若萱走。若萱不死不活不哭不鬧,只是簡單地重複三個字,我不走。

  李安然氣了。冷然望著她,說道,「不走也得走,這事由不得你。」

  若萱哼笑,說道,「什麼事能由得了我。你說起來處處為我好,可是你真的疼我了嗎!你和他一起騙我,騙我!現在我這樣子你滿意了吧,你是不是非常滿意,你騙我騙得很滿意是不是!你自己的妹妹,別人想騙就騙,想扔就扔,你滿意了吧!別人想騙你就幫著騙,別人扔了,你又沒臉沒皮去找,我才沒那麼賤!哥哥我恨你,恨你!」

  李安然的心,開始抽痛,痛得他幾乎不能自持。他看了眼若萱,掉頭就走,走到門口,停住。

  李若萱含著淚,眼睜睜盯著他的背影。

  李安然溫柔地轉過身來,走到若萱身邊坐下,溫柔笑道,「恨哥哥好說,哥哥就在這兒,給你打。你別生氣,我歸你處置行了吧。要不要我給你準備根棍子,那樣才更出氣?」

  李若萱突而就笑了,笑未消,整個人撲在哥哥懷裡,大哭。

  李若萱最終還是聽李安然的話。賣了房子和店,離開了。

  在路上,就到處傳起了斬鳳儀的消息。一時之間街頭巷尾都在傳。

  你知道嗎?問鼎閣的閣主竟然是斬家的五少爺斬鳳儀,原來還都以為是個女的。本來想想都不可能啊,斬鳳儀那麼能作,戲弄了多少女人,怎麼能是問鼎閣的閣主呢,問鼎閣什麼地方,為女人抱不平的地方!

  你知道嗎?斬鳳儀消失了快兩年,還以為他真的死了。可是他又突然出現了,重組了問鼎閣。要說他這個人,還真是了不起,就是原來太招人恨了。現在他往問鼎閣的頂樓上一站,玉樹臨風,睥睨天下的氣勢。原來的斬鳳儀,看起來有點邪,輕佻美艷,現在的斬鳳儀,大不同了,就像被抽了骨扒了皮換了血,整個一個脫胎換骨。大概是遭逢大難,全家死絕了,轉了性了。

  你知道嗎?斬鳳儀重現江湖,他原來的一些仇家,正互相連結著準備找他報仇呢,反正斬家現在沒人了,今非昔比,誰叫他斬鳳儀原來作孽呢!不過他和安然堂的楚狂相交甚厚,楚狂不會不管,定然幫他,這事就很難說了。那些和斬鳳儀有仇的,多數是為了女人,當時是恨不得拚命,可是這麼久了,新媳婦都娶上了,誰還真拚命啊。可是楚狂往哪兒一站,一出手就是拚命,誰敢真去招惹!

  ……

  每一句話,李若萱都豎著耳朵聽,不說話,但神情稍見明朗。李安然看了也只能笑。

  實在聽得多了,每天入耳的話和評論幾乎都是重複了,李安然問若萱,「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做嗎?」

  李若萱不語。李安然道,「他或許是想通了。原來他家破人亡,他心灰意懶,再不想見人,就想平平庸庸漂泊江湖自我放逐一輩子,現在他該是想明白了,逃避不是辦法。即便過去聲名狼藉,即便可以換一個臉孔,但他畢竟原本就是斬鳳儀,騙得了別人也騙不了自己。」

  李安然溫柔地撫著李若萱的頭,小笑道,「還有你,騙得了自己,也騙不了哥哥。」

  在飛雪的臘月初七的傍晚,李安然帶著若萱回到了白衣堂。

  他穿了一身黑衣,很單薄,但襯得他越發俊朗。寬大的衣和滿頭的髮,他在飛雪的風中行走,飄逸,但靜寂。

  開門的是楊九翔。他狐疑地看了李安然半晌,然後歡天喜地地大喊,「師父回來!師父真的回來了!」

  一群人湧出來,圍住他們,亂作一團。

  楚狂似乎正在喝酒,半敞著懷出了門來。誰都以為,以他的性情,應該衝上去激動親熱地抱住,打幾拳。可是他只是遠遠地站在人群外,看著。

  他的二哥,快三年了。變成什麼樣子。

  頭髮全白了,清瘦,俊朗,還是溫文而笑。但是滄桑,成就了他一種新的令人心儀的味道。

  或許這味道他原來骨子裡就有,現在只是更多。

  人人都知道他們兄弟情篤,所以很快安靜下來。李安然站定,一早隔著人群望楚狂。淡淡笑,目光相交。

  楚狂啊!李安然油然一陣悲喜,走過去抱住他的兄弟。

  懷抱依舊溫暖,楚狂忽而落下淚來。

  進了廳堂,若萱駭然看見斬鳳儀。眾人進去的時候,斬鳳儀一身半舊的衣服,幾乎是懶洋洋地靠在火爐邊,嘴角淡淡笑。

  見了李安然,他半是慵懶半是優雅地站起來,走過去擁抱了李安然一下,然後側轉頭,親近地對著若萱溫柔地笑道,「還是不肯,叫我一聲斬大哥嗎?」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22
發表於 2014-12-25 11:52:20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六章   美眷良緣(上)

  李若萱恍然間以為是錯覺,斬鳳儀近在咫尺,她卻愣生生後退一步。眼前這個慵懶俊美的男人,是過去邪氣放蕩的斬大哥嗎?是溫柔文靜的方大哥嗎?

  很親近,卻又很陌生。渴望懷念被他抱在懷裡的溫存,卻又卸不下,被他欺騙戲弄的委屈。

  相逢猶似在夢中。彷彿歷經輪迴,再見恍若隔世。李若萱怔怔的,一瞬間,似乎有許多情許多事,又似乎什麼都沒有。

  李安然看了二人一眼,無聲地帶著大家離開了。

  李若萱是在人都走盡才發覺大家都離開的,她慌張地掉頭也想走,被斬鳳儀一把拉住。

  被他一把拉住,若萱遲疑地往外抽手,斬鳳儀一用力,若萱跌到他的懷裡,被斬鳳儀很用力很完整地緊緊抱住。

  他溫暖的胸膛,熟悉的男子氣息,讓李若萱的淚,一下子無聲地奔流。

  斬鳳儀埋首在她的髮間,歎氣柔聲問,「寶貝兒,還生氣嗎?」

  李若萱突然間撒潑地推他,斬鳳儀摟得更緊。李若萱揮拳狠狠地打,打得咚咚響,斬鳳儀動也不動。

  李若萱死命地打。死命地掙扎。淚如泉湧。

  斬鳳儀似乎也狂熱了,李若萱恨恨地捶打,痛得他悶哼了一聲,然後幾乎是霸道地強吻上去。李若萱自然不是他的對手,嗚嗚掙扎了兩下,隨著熱吻的深入,捶打的力氣漸漸小了,沒了。

  斬鳳儀放開她的嘴輕吻她的淚滴。李若萱委屈地望著他,開始哭。

  斬鳳儀埋首在她的耳側,喃喃說「對不起」,然後一用力將若萱打橫抱在懷裡,坐到椅子上,圈起若萱,捧著她的小臉,貪婪地,火熱地,吻。

  「還在怪我嗎,生我氣嗎?」

  李若萱不答話,質問道,「你為什麼要走!你這個騙子!」

  斬鳳儀擁著她,賠笑道,「是我一時膽小,害怕你。自作孽不可活,你不原諒我,拿我撒潑,我也無地自容,不知道怎麼面對你,就跑出去一個人舔傷口了。」

  李若萱怒道,「哼!」

  斬鳳儀馬上哄,溫柔地啄她的唇,說道,「我不好。你別發火。我後來是想證明給你看。我自己明白了,要重新堂堂正正做人,怕你不相信。我想如果大家都說斬鳳儀變了,而不是你哥哥一個人說,你或許就相信,就會原諒我了。檢驗一個人是需要時間的,現在說變了,將來又變回去怎麼辦,所以才不敢那麼早去找你,怕你沒消氣啊。」

  李若萱委屈。昂頭道,「你不去,我什麼時候能消氣。」

  斬鳳儀連聲道,「好好,是我不好。那你現在還生氣嗎,還要打我嗎,來,接著打。」斬鳳儀抓了若萱的手往自己身上打,若萱「撲」地笑了。

  李安然敲門進來時夜已經深了,後面跟著眾人。若萱正窩在斬鳳儀懷裡,兩個人溫柔地說話。李安然笑罵道,「死丫頭,就這麼點出息,一見人家就消停了。平時是怎麼惡聲惡氣和我發脾氣的?」

  見眾人都笑望著她,李若萱不好意思,想要從斬鳳儀懷裡下來,被斬鳳儀摟住。

  李安然笑著對斬鳳儀道,「你趕緊娶走。我侍候不了這丫頭了,給你吧,給我好好寵著。真被她氣吐血,記得不關我的事。」

  「哥哥!我,我才不要嫁給他,我,我還沒有原諒他呢!」李若萱在斬鳳儀懷裡喊,臉都紅透了。

  李安然繼續笑道,「都窩到人家懷裡了,還沒原諒。你也就是對我有的是脾氣。這氣我可是再也不想受了,你們找個日子成親吧。不過先說好了,成了親最好別吵架,吵架了也不許來找我。」

  李若萱喊了聲哥哥,跑過去拉著李安然的衣襟嬌嗔地要他閉嘴。李安然道,「斬鳳儀,管好你老婆,不許來煩我。」

  眾人哄堂笑,若萱羞得無地自容,幾乎是狼狽地逃出屋去。

  曉蓮對李安然行禮喚少爺。李安然暖融融地望著她,笑道,「還叫少爺呢,改嘴,該叫我什麼。」

  曉蓮憋了半天,臉都紅了,也喊不出來。

  李安然不依,「這一聲哥要是叫不出來,今天就不饒你。」

  曉蓮悶了半天,突然跪在地上,喚了哥哥。

  她滿臉是淚。李安然扶起她,撫著她的頭道,「乖,別哭。我知道,這些年讓你受委屈了。」

  曉蓮淚下滂沱,抽身跑了出去。項君若遲疑著,最終沒有去追。

  李安然為他看脈。楊九翔把項君若的毒控制得不錯。

  李安然問他,「這些年,我在外面聽人說,曉蓮在外面跑,都是你護在左右。都兩年多了,你們倆朝夕相處,怎麼還沒有好消息。」

  項君若苦笑道,「她平日裡,春風和煦,言笑晏晏,待人接事,溫柔大度,滴水不露,遇到任何危急都能審時度勢,冷靜自持。我和她在一起,看著她夙興夜寐,殫精竭慮,把塌毀的生意一點點做起來,說實話,她的明慧堅韌,令項某心存仰望。可是她,畢竟心有所屬,雖然她對我很好,我也愛慕她,可也只能遠遠近近地看著她。她心裡面的人,是你。沒有任何人,可以高過你。」

  李安然默然,良久歎氣道,「她或許有過那樣的少女情懷,可是時過境遷,經歷了那麼多,她在磨難裡練就的眼界和心胸,一個李安然,就真的那麼不可替代嗎?項兄你,想錯了。」

  項君若駭然。身體突然有一點微微的抖。

  李安然道,「哪個少年不懷春,哪個少女不多情。曉蓮那麼聰慧通達的人,又怎麼會因為年少往事,就此蹉跎一生。項兄你,真的錯了。」

  項君若的臉,突然前所未有的白,很嚇人。

  李安然笑道,「她對你很好,你卻只是遠遠近近地看著她。你們倆結伴在外,卻一直若即若離,怪不得楚狂在家裡乾著急。項兄你,定力好得,真是個悶葫蘆。」

  李安然一語點醒夢中人。項君若坐立不安。很無措。

  李安然道,「曉蓮年紀不小了,雙十出頭了,你還想讓她等到什麼時候?我可是想給兩個妹妹,一起辦喜事。」

  項君若的臉又一陣紅了,欲言又止,隱忍著不肯說話。李安然笑道,「不要想讓我去做媒,做媒人我可是沒天分,被若萱埋怨得,可再不敢做了。」

  項君若道,「可我終究是拿不定她的心思。她好像是有心結。她在你身邊那麼多年,畢竟,是和你親近些,我冒失去問,……,以後如何見面,怕是我默默守護她的機會也沒有了。」

  項君若幾乎是哀求。李安然苦笑道,「我這個倒霉做哥哥的,兩個妹婿,就沒有一個讓我省心的。」

  曉蓮一向體貼,李安然一回來,大家都和李安然親近喧嘩,她總是不起眼地一個人在廚房給大家做滋補養身的宵夜。

  那次她送來宵夜,就被李安然留住了。她清明笑道,「少爺……」

  話已出口,來不及收,曉蓮輕輕低下頭。李安然笑道,「這幾天我都聽見你叫我好幾聲少爺了,再改不過來,就自己掌嘴。」

  曉蓮笑而不語,李安然讓她坐。

  她做的羊肉蘿蔔湯。香氣滿屋,李安然一滴不漏地吃完,誇獎她。

  明明兩個人是很親近的,可是偏偏找不到更多可以言說的話。曉蓮不是若萱,她精於人情世故,心思聰明穎悟,不需要人循循善誘的勸導。

  她永遠是疼人的,不多言語,不湊到身前親近,可不停變化的精心安排的膳食,就知道她有多心疼李安然。

  她心疼人,便也格外惹人疼惜。她溫柔明亮的眼睛,輕輕看人一眼,就叫人格外暖心。就突而與她格外親近。

  這麼通透的女子,項君若的心思,她會不懂?

  這麼久了,久到只有在午夜夢迴的時候,才會想起曾經在菲虹山莊的時光,想起李安然,她的少爺。

  還愛他嗎?其實只剩下思念,愛與不愛的界限,已然漸漸模糊。

  她知道,他還在這個世間存活。他一定活得很辛苦。可是,還愛他嗎?

  愛他嗎。一場情意漸漸退卻了激盪的熱情,最後在時光中沉澱積存於心的,或許已經無關愛慕。

  她離開少爺身邊,從最初的自我放逐算起,快有四個年頭了。

  四年。一個女孩子蔥蔥鬱郁的青春,能有幾個四年。

  還記得他溫和的笑容,還記得他的聲音和背影。但是真的不再想,有一天廝守在他的身邊。

  她忠於他,是因為他對自己好。她一個小丫鬟,受他的扶持和信任,給她歷練的一片天。她不可以在他家破人亡生死未卜的時候背叛他,一如楚狂,一如斬鳳儀,這只關乎做人的品質,關乎情誼,但無關乎愛慕。

    
第一百一十六章   美眷良緣(下)

  這兩年的奔忙,耗損著她的心力和體力。哪裡還有時間,去長篇累牘地回味幻想一個男人的愛與不愛。世上最強悍的,永遠是時間。

  何況身邊,還有一個人自始至終的陪伴。項君若。

  他緊張自己,照顧自己,細心呵護。她當然知道。她知道,也對他好。不管多忙,項君若一年四季的新衣,都是她親手做。可是他總是若即若離,欲言又止。

  每次和他親近一點,他就惶恐。離得他遠了,他又想親近。他的態度,成了橫在曉蓮心中的一根刺。

  曉蓮忍不住想。他是介意,自己在天香夜染衣的事嗎?

  自己失了身。無需隱瞞。但是對於一個男人來說,知道一個女人失身是一回事,親眼看見女人失身,卻是另一回事。

  當年楚狂急切冒失地闖進,正看見,她被林玉章 施暴。

  曉蓮表面如常,該做什麼做什麼,該笑就笑,該說話就說話。可是一個女孩子,被一個男人施暴,還被兩個男人看見,天知道在她內心中,情何以堪。

  有時候曉蓮是惱恨的。項君若介意沒關係,他介意就不要再對自己存心了。為什麼還糾纏著,守候著,內心裡卻耿耿於懷,不肯原諒著。

  對曉蓮來說,這幾乎是一種恥辱,是折磨。

  幸虧她心胸寬闊。也忙。對項君若也是淡淡的,看著他的彆扭樣,有時候曉蓮就忍不住偷偷笑,忍不住歎氣。

  歎息。自己這是什麼命。以前偷偷愛慕少爺,少爺無心。現在有一個人肯愛她,卻又因為失了身而嫌棄她。一邊愛,一邊嫌棄。她真的想對項君若說,你這樣累不累。

  幸而這兩年多,她有很多事情忙。生意慘淡的時候她忙,生意興隆了,更有很多事情忙。

  忙,正好讓她擺脫情累。

  白衣堂的弟子,都叫她曉蓮姐,和她很熟,很親近。

  相認識交往的客戶,偶爾也有世家公子。但這多多少少的人,都因為項君若的守候,而望而怯步。

  到底要僵持到什麼時候。從菲虹山莊花園邊那次偶遇,她就知道,這個男人愛上了她。他是赤誠的,熱烈的。兩年多寸步不離左右,有了危險,他可以抵死護佑。有時候她也是感動的,可是,偏偏這個男人有情障,他無法忘記在夜染衣看到的那一幕。

  那是她曉蓮無法改變的。事實的存在她無法抹煞。他要厭棄她無話可說,可是他的愛更讓她無話可說。一定要這麼糾結嗎?有時候她幾乎是憐憫這個男人的愚氓。她覺得若是心思通透的男子,一定可以不在意,一定不這麼折磨自己。比如楚狂。比如少爺。

  可是他是項君若。

  曉蓮掩起淡淡的苦楚失落。對李安然笑道,「哥,你找我有事。這些天我把賬目都整理好了,你空閒了,就看看。」

  喚他一聲哥,多少還有點彆扭,可是估計叫熟了,就習慣了。

  李安然聽了這聲哥,內心偷偷歎了口氣。他笑著,柔聲道,「我回來,不是看帳的,是要看曉蓮你的。這些年,你一個女孩子,撐起那麼大的生意,太苦了。我對不起你。」

  曉蓮的眼圈紅了,輕輕地低下了頭。

  李安然愛撫道,「曉蓮,哥哥問你件事。你年紀不小了,我想讓你和若萱,你們這對姐妹倆,一同成親,這樣熱鬧,你說,好不好?」

  曉蓮望了李安然一眼,含了淚,柔婉一笑,說道,「好!」

  這就是曉蓮和若萱的區別。和曉蓮說話談事,就是這樣簡單。她說好。你所有要說的話,想說的事,她都懂。不用你多費唇舌,闡哲理講道理。

  所有的道理,她都明白。再細微的分寸,她都把握。

  看著曉蓮,李安然突然就痛恨若萱的懵懂任性。那死丫頭,他再費力氣教,也教不出曉蓮這玲瓏清透的心思。他再怎麼磨,也磨不出曉蓮這溫婉含蓄有張力的性子。

  本來以為若萱就已經很懂事了,可是和曉蓮比,那簡直就是不懂事。

  他突然有點可憐斬鳳儀。有點妒忌項君若。

  李安然展顏道,「那就這麼定了。我回頭查查黃歷,找個黃道吉日,你們就成婚。」

  手邊是他溫暖的手,不遠處是他溫暖的胸懷。這個男人,是,自己哥哥。

  哥哥。他倒是歡欣自己妹妹嫁出去。可是,那個人,嫌棄她。

  曉蓮內心一陣委屈苦楚,淚禁不住就泉湧下來。

  曉蓮連忙抹淚,李安然見狀,關切道,「怎麼了?哪裡難受了。有心思,和我說,別自己這麼委屈著,傷身體。」

  太久了。真的是隱忍太久了。這麼多年,她一個人,風裡來雨裡去,在人前永遠淡定溫存。別人有什麼煩心事,找曉蓮姐說。缺了少了東西,找曉蓮姐要。遇到什麼困難,找曉蓮姐幫忙。想不出主意,問曉蓮姐怎麼做。可是到底有誰,肯用心碰觸她柔軟的心底,憐惜她的傷,問一問她的苦楚。

  誰曾經溫柔地問過她,曉蓮,你苦不苦。誰曾經給她一個肩膀,讓她可以柔弱地哭一哭。

  這個人,最終,還是李安然嗎?

  第一次見到他,第一次仰視他,那時候她還多麼小,情懷半開的懵懂,她不過才十六歲。

  轉眼快六年,繁華成廢墟,翻雲覆雨的變化,當年風華正茂的少爺消磨成滿頭白髮。短短幾年,看遍人間冷暖。她外表柔弱內心孤傲地挺立,風來遮風,雨來擋雨。

  物不是,人已非。想來往事種種,李安然竟然還是她最可以親近的人。

  他不愛,這沒關係。他不曾像對若萱那樣把自己抱在懷裡捧在手裡寵,這也沒關係。

  他肯溫柔地對待,他肯用心地憐惜。世界上真心的愛有很多種。李安然給了她其中的一種。無關情愛,也不是血緣。

  哥哥。曉蓮突而不能自持,撲在李安然的懷裡,淚放肆地流。

  李安然擁著她,突然感慨。

  以前只是想像,這個女孩子所受的苦。現在他不得不痛徹地感知。

  李安然任憑她哭。這孩子平日就是太不肯哭了。

  待曉蓮哭泣稍歇,李安然撫著她的頭,問她,「怎麼了,誰欺負你了,和我說。」

  曉蓮用帕子抽著鼻子,搖頭。

  李安然道,「你性子哪裡都好,就是這樣忍著不好。心再大,也有苦惱。和人說說,說出來就好了。」

  曉蓮道,「不用,我自己去解決。」

  李安然道,「現在就和我說。自己解決,就不能和我說嗎?」

  李安然的話衝破了曉蓮內心的防線,剛剛止住的淚復又奔流。她撲在李安然的懷裡,泣不成聲,「我,我在夜染衣失了身,他,他,他嫌棄我……」

  李安然腦子轟一下就炸了。一股火直衝上來。項君若,他敢?

  他真的敢,就斷了他的藥不理會他的毒,打他半死扔出門,讓他自生自滅毒發死了去!

  李安然突然驚醒自己這一瞬間的惡毒。

  李安然溫柔撫慰道,「不會的。是你想多了。不應該是這樣的。傻丫頭,他跟我說,你心裡的人是我,他才不敢說。我說他錯了,他還央我來和你說。他很是珍重你的,怕一旦說破了,連朋友也做不成,連守護你的機會也沒有。你別傷心,一定是你們,誤會了。」

  曉蓮白了臉。怔怔地望著李安然。

  李安然拿帕子擦擦她的淚,小笑道,「傻丫頭,別的事都挺聰明的,怎麼這事就這麼糊塗。你們包裹得都太密實了,話說開了,就好了。」

  曉蓮的臉由白漸漸變紅。

  李安然道,「害羞了吧。開開心心的,準備做新娘子吧。」

  曉蓮半垂下頭,淺笑,要告辭。李安然傷感道,「妹妹們都要嫁了,來,讓哥哥再抱一抱。」

  曉蓮鼻子一酸,任李安然擁在懷裡。李安然輕輕地抱抱她,內心是深濃的情意。

  李安然撫著她的頭柔聲道,「你記得一定要讓自己幸福。有什麼為難的事,一定多傾吐,少隱忍。要愛惜自己才對。成了親就有相公了,什麼話都可以說。我若不在,你四哥也是可以幫你。我這話你一定要聽。別老記著照顧別人,就忘了自己。知道嗎?」

  曉蓮淚下。點頭。

  李安然苦笑,「那就記住了,夜深了,回去吧。」

  曉蓮的淚奔湧而下,抽泣著,一抽身出了門去。

  李安然一個人呆立著,內心裡說不出的一種悵恨。

  如若是,昔日不曾遇到燕兒的自己,今日不曾遭遇項君若的曉蓮。

  李安然苦笑,有些人,有些事,永遠會在各自的軌道上,匆匆交錯,不可能再有交集。

  臘月二十,李安然的兩個妹妹,若萱和曉蓮,一同出嫁。幾乎是,天下沸騰。

  安然堂所有的生意賬目,是李安然給曉蓮的陪嫁。李安然說,他這個做哥哥的窮,所有的家當都是這個妹妹掙的,他只是借花獻佛。

  紅紅火火地過年,歡歡笑笑的相聚。過了破五,正月初七,李安然孑然一身,不辭而去。

  所有人幾乎就傻眼了。楚狂怒著策馬追了去。大家紛紛瘋一般出動找。可是沒有結果。

  楚狂有紫嫣。斬鳳儀有若萱。曉蓮有項君若。慕傾藍有孩子。白衣堂的弟子都很年輕,他們應該有未來。他李安然什麼都沒有,只有仇恨。所以所有的險,讓他一個人來冒。

  他一直在等,等得實在太久了,久到,他不能等。再等,他就會發瘋。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23
發表於 2014-12-25 11:52:3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七章   情已成傷

  地上是薄薄的雪。邱楓染靜靜地看著竹林裡的妻子,內心苦澀地糾結在一起,無法舒展。

  謝小倩穿著一身青綢衣,和竹葉的顏色幾乎一致,所以她在竹林裡背對著自己,邱楓染看久了,幾乎以為自己眼離,小倩不是應該在屋裡歇息嗎?

  他遠遠地看著,他知道,小倩在等著他,可是他就是沒有勇氣走過去,面對她。

  那個女子,西湖邊對自己一見鍾情的女子。初識的歡笑,美麗,一一在目。婚後的爭吵和好,她的溫順,他的甜蜜,一轉眼,五年了。

  她愛他。可是是不是因為她愛他,他就有理由去傷害她。

  一而再的傷害,她還會愛嗎?女人要有多少柔情,才能禁得起男人的辜負。

  邱楓染突然很苦,很惶恐。

  他走過去,從後面一把緊緊抱住謝小倩。小倩,夜裡涼了,你在這裡,全身上下,徹骨冰涼。

  邱楓染知道,她因何徹骨冰涼。他知道,所以惶恐。

  他甚至無法言說。說對不起太虛偽,不說,他又想不出其他的言語。

  懷裡的謝小倩,竟然回過頭,對他笑。

  她的笑,像月光一樣皎潔清涼。

  五年的日日夜夜,她蝸居在竹林裡,習慣了這裡的寂寞。閣樓裡有好多書,她看了大半。連同邱楓染帶她去過的湖,她五年來只在邱楓染的陪同下,去過兩次。

  偶爾會去街上走走,遇見認識的人,她溫柔地和大家打招呼,大家都對她敬而遠之。

  她可以忍受,是因為這個男人的愛。他雖然喜怒無常,雖然不是經常在家和她廝守,但她知道,他愛她。

  她知道這個男人脆弱渴求溫暖的心。她不是沒有怨恨過,她順從他,只是因為割捨不下他。她已經嫁給了他,她,還愛他。

  那個男人,對自己說不上是溫柔體貼,可是相比較他對別人,就已經是體貼了。小倩可以原諒他。他本來就是很薄涼的人,嫁給這樣的人,就不能指望,他會熱情似火,柔情似水。

  何況他從去年開始,在一個午夜回來了,然後她說她想要個孩子,然後這男人突然對自己柔情似水。從未有過的,疼愛和憐惜,從未有過的溫柔。

  細細地回味,就好像是一個人突然找到了自己心儀嚮往已久的寶貝。他對自己,突然非同一般的好。

  小倩幸福而惶惑著。有時候這男人竟然抱著她一起看星星,說著可有可無的話。他們的房事,相對的多了起來。這男人很用心地挑逗她的情緒,動用讓她甜蜜歡心的情話。

  可是她的肚子就是沒大起來。她很想為他生一個孩子,很想很想。就算是不為他,為自己,也想。

  想一想這個寂寞的竹林裡,有一個小生命和自己是至親,喚自己娘。有一個孩子在身邊,不管那個男人有沒有空,她就不會再寂寞。

  可是不受孕,她心急,冒著被他發現會大發脾氣的危險,偷偷找郎中看。向村裡的嬸子大娘找偏方,可是就是不懷孕。

  最終還是被他發現了。

  他很火。看得出來,他在一瞬間就火了。

  可是他壓住了自己的火。他把她攬在懷裡,柔聲對他說,「傻,你不用這樣亂吃藥折騰自己。你沒有孩子,我也不會嫌棄你。我,我愛你的,你知道嗎?」

  這樣動情感性的話,她很少聽到。就算是近來他們夫妻很恩愛,她也從未聽到,他說,他愛自己。

  她涕泗磅礡在他的懷裡哭一場。

  她央他尋醫生來,上次來的那位白鬍子老醫生,醫術很是高明。

  邱楓染應了。一個月後,他語氣淡淡地,說不死神醫嚴百藥過世了。他已經一百零六歲,盡天命了。

  謝小倩的希望落空了。心冷起來。

  邱楓染看出她的失望,安慰說,他再找醫生來看。

  後來果真找來一個,開了方子,她每天很細心地熬藥,調養身體。

  邱楓染突然忙起來。又像原來一樣,不定時才能回家看看。

  看出她的失落,邱楓染無奈地安慰,事情實在太多。謝小倩隱隱約約知道,有關李安然,有關楚狂,有關生意。

  她眼睜睜看著空落落的家,她的男人在外面忙。

  也不知道吃那些藥管不管事,她索性也不吃了。反正邱楓染很久才回家一次,回了家也不一定有心思□。

  她看得出來,她的男人很陰鬱。每次為了很小的事情,忍不住發火,火還沒有發出來,又突然停住,似乎醒悟過來,抱著她求她原諒。

  謝小倩隱隱知道,這個男人,似乎有隱痛,很疲憊。她知道了李安然的事情。聽說了楚狂的事情。別人她不認識,可是李安然和楚狂,她卻是接觸過的。

  她很開心邱楓染能有那些朋友,他們都是很有風采氣度的人。現在她不知道她的相公為了什麼,會和自己原來的兄弟為敵。

  她不知道,可是也不能問。邱楓染回來隻字不提外面的事,但是謝小倩知道,他的內心很苦。否則不會這樣,從來不快樂。

  既然很苦,可是為什麼還做。這些話她不說,因為她心疼邱楓染。

  邱楓染就是後悔,也不說,邱楓染就是困獸般無路可走,也不承認自己錯。

  她無法捲入男人之間的戰爭。但她知道,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拋棄他,都指責他,千人唾萬人罵,過街人人喊打,她也不會離開他。

  除非他另有所愛。除非他志得意滿,雄踞天下。如果有一天他擁有不可一世的繁華,她會離開。他若失敗,她就陪他。

  陪著他,給他溫暖給他愛,給他一個家。

  可是現在,他另有所愛。他又要成親了。

  謝小倩的笑,如這寒冬的月光一樣皎潔清涼。

  她在邱楓染的懷裡,嫣然而笑,一如初見時,她新奇愛慕地望著他,笑。

  這麼多年了,她還是,純真如斯。她,難道就不怨恨。

  邱楓染看見她身邊的石凳上放著包裹。邱楓染突然感知,今夜很靜。靜得家裡除了他們倆個,似乎沒有別的人。

  邱楓染的心突然痛,惶恐壓制了他的理智,他大聲叫「小魚」。

  沒人應。發生什麼事了。

  謝小倩笑道,「家裡的人,我帶來的,都已經遣走了。她們在外面等我,我和你說一聲,也要走了。」

  邱楓染一把死死抱住謝小倩,流下淚來,柔聲求道,「小倩你別走。不要離開我。」

  謝小倩道,「你要新婚了。新人或許不介意,可是我,我,我不想看著你和別人甜甜蜜蜜。我決定,要走了。」

  邱楓染抱得小倩越發緊,「我不會。我不會和她甜甜蜜蜜!我和她,不是真的,……,真的不會甜甜蜜蜜。小倩我只愛你。真的就只愛你。這世界上只有你一個人對我好,你要相信我,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謝小倩撫著邱楓染的後背,默默流下淚來。

  邱楓染低聲央求道,「好不好,別走。我離不開你,你走了我不能活。小倩我求你,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從來不曾見他這樣低三下四地說話。小倩輕輕歎了口氣。

  邱楓染埋頭在小倩肩頭,柔弱地,孩子氣般抱得死死的,膩的緊緊的。不放開。

  謝小倩道,「你這又是何苦呢。新人美,」小倩停住,想了半晌,笑道,「她能給你想要的東西,無論是權勢,還是孩子。相公你,忘了我就好。」

  邱楓染的淚忽而奔流。謝小倩被他的淚嚇住了,不再說話。

  邱楓染哭道,「我只要你。要我們的這個家。小倩你不許走,你走,就是等於殺了我。我不要失去你,求你了,不要離開我。我真的愛你,不愛別人。你相信我,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謝小倩不語。落淚。相公,為什麼到現在你還要說,你只要我,你要我們的這個家。

  還有意義嗎?你決定娶她了,不是嗎?

  你娶了她,不僅僅是擁有一個姿容絕艷的佳人。還有她叔叔能給予你的一切。她比我美。

  我給你一個家,她就不能嗎?她也能給你一個家,給你生孩子。

  所有的東西,我都已然失去。失去你,失去青春,失去愛。所以請別再讓我失去尊嚴。你娶她,我當然走。總不能在你們新婚之夜,我很賢惠地給你們鋪被子。

  付出過的,我無悔。誰讓我自己愛你呢?可是已經失去的,我也不想挽回。我其實很明白,我非常明白,情愛無常,人世薄涼。

  有常的,熱誠的,或許,自始至終,都只是我自己而已。不是你。只是我自己傻,用自己熱誠的心愛你,守著你。

  你擁有新歡,不捨舊愛。你可以貪心,可是我呢?

  我無所戀。對你無所求。你找到了比我更美的風景,我走,為什麼不可以。我不再愛你,你總不能讓我,再不愛我自己。

  謝小倩不再說話,只是輕輕地推開他。邱楓染復又抱住。

  謝小倩道,「你一年來,對我很好,很想給我一個孩子,你就是早答應要娶新人,又怕我離開你,才這樣的,是不是。」

  邱楓染不說話,只是緊張地抱著她。

  謝小倩道,「愛這種事情,比如浮雲聚散。聚就聚了,散就散了。我不怪你移情,你也不要怪我離開。彼此不再勾連,也是痛快。」

  邱楓染道,「小倩,我沒有不愛你。真的沒有。即便你不生孩子我也沒有不愛你。你要相信我。小倩,我和她,是沒辦法。我們都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你等我,等我好不好,等我,等我……」

  邱楓染很無措。謝小倩道,「好,我等你。」

  邱楓染狂喜地抬起頭,看著小倩。謝小倩道,「我等你,在外面等你。」

  邱楓染眼裡的光消退。他抓著謝小倩的雙肩,急迫道,「為什麼你就不相信我,我愛你的,不要離開我,我一定不辜負你,就算你幫我這一回,行嗎,我求你!」

  謝小倩淡淡笑道,「我離開,你娶,難道不是幫你嗎?難道一定要留在你身邊,看著我們三個人尷尬痛苦,這才是幫你嗎?」

  邱楓染突而絕望。

  謝小倩道,「你要新婚了,我祝你幸福。好好待人家,別動不動發脾氣。我走了。再見。」

  謝小倩靜靜地,一點點離開他。離開他的手,離開他的肩,從他的身前,一步步走。

  邱楓染有一個錯覺。他突然很強烈地感覺,小倩,永遠地離開他,再也不會回來了。

  他失去她了。她再也不會回來,再也不會原諒他。

  他驚恐的,感覺命運的潮水壓面而來,讓人窒息。

  小倩,真的要離開他了。不再來。

  他抑制不住自己,衝動瘋狂地追上去,一把抱住。

  他跪在小倩的腳下。抱住小倩的腿。求她不要走。

  小倩有些害怕,無措地讓他起來。他則是很執狂地求小倩不要離開他。

  小倩推他,傷心地推他。他情急之下,把小倩打橫抱起來,進屋去。

  小倩再也不能冷靜。奮力掙扎。邱楓染把小倩放在床上,粗暴地動手撕衣服。

  謝小倩尖叫著,掙扎不過。邱楓染狂暴地撕著她的衣服,整個人狠狠地壓過來,壓住小倩的四肢,貪婪暴戾地吻住她的唇。

  小倩不再掙扎。溫順地閉著眼睛。邱楓染暴戾稍歇。

  謝小倩柔聲道,「相公,我今天身子不方便。別,日後我都聽你的。」

  邱楓染少頓住,捧著她的臉痛徹道,「寶貝,你還走嗎,告訴我,你還走嗎?」

  謝小倩道,「不走了,不走。」

  邱楓染道,「你騙我,是不是?」

  謝小倩道,「不騙你。如果你不放過我,我走到哪裡,還不是會被你抓回來。」

  邱楓染黯然,低頭輕輕吻小倩。嘴上道,「小倩我愛你,你相信我,在家裡等我好不好。」說著手自然地伸下去,一探,發現小倩並沒有來月事。

  他勃然怒,問小倩為什麼騙他。

  小倩慌張地躲,抓衣服。邱楓染怒,一把將小倩抓過來,握住小倩的腕子,問道,「你還是要離開我是不是,你不讓我碰你了是不是!」

  他說著,強硬地把小倩撲到,整個人暴烈地按住小倩,小倩掙扎,慌亂中狠狠地給了他一個耳光,尖叫道,「不要碰我!」

  邱楓染挨了打,像被炮烙一樣縮回手,他受傷的表情幾乎讓人有點心疼。

  小倩見狀,理理衣服,披了件披風就往外跑。前腳踏出了門檻,然後整個人被邱楓染一拉,狠狠地甩回床上。

  很重很重,邱楓染甩偏了,小倩整個後腰撞在床背上,滑倒地下。

  小倩只覺得□「呼」一下熱流流出。痛。

  她忽而絕望。

  邱楓染不安地望著她,想向前扶,卻又遲疑。

  然後他看見地上有血流出來。小倩的臉蒼白得嚇人。他一箭步衝過去,扳住小倩的雙肩驚聲道,「小倩你怎麼了!」

  謝小倩吃力地對他一笑,歎息道,「你終於,親手弄掉了,我們的孩子。」

  邱楓染臉煞白,駭然鬆手,望著小倩的小腹,和地下的血。

  小倩道,「這孩子,日夜盼他他不來,前段時間,你偶爾回家,他,就來了。」

  小倩的淚長長地流下來。邱楓染心痛地望著她。地上殷紅的血。

  邱楓染突然就怒了,他吼道,「你都懷了孩子,為什麼不和我說!你為什麼還要走!還和我爭鬥!為什麼!」

  小倩咧嘴笑,表情很嘲諷。

  邱楓染的眼裡閃過淚,暴起身,低低嘶吼了一聲,抓起屋裡的東西狠狠地往地上摔。一邊痛苦地嘶叫道,「為什麼!為什麼你們都逼我!為什麼連你也逼我,為什麼!」

  小倩笑著,淡淡瞟了一眼邱楓染髮怒的背影,抓了邱楓染放在床頭的劍,拔劍。

  邱楓染聽到拔劍聲,狂怒的他一下子怔住。他突然不敢回頭。

  他驚悚地,絕望地回頭看。他的小倩已經伏劍,他柔弱的小倩,用他鋒利的劍,割斷了咽喉,仰面在床上。

  死也不低頭。她生得那麼柔弱,死得這麼剛烈。

  她是因為絕望嗎?她的臉上還是笑影。她笑誰呢,笑他,還是笑自己。

  從此以後,她再也不逼他了。她殺了她自己。

  她甚至死前,一句話都沒說。她一句話都沒說,就死了。

  邱楓染覺得自己,在做夢。

  不是真的。天塌了。可是不是真的。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為什麼一定要這樣。他多希望,他回到家,他的小倩,人影沒了,不見了。但是她還活著。她還在這個世界的某一個角落裡,活著。

  她再也不走了。她再也不能走了。她死在自己面前。死在他邱楓染的劍上。

  邱楓染搖頭想看清楚。小倩是不是只是生氣了,她生氣了。不理自己。他不知道,不小心弄掉了他們的孩子。所以她很生氣。

  可是小倩,她真的死了。

  邱楓染仰天一聲嘶吼哀嚎,撲過去抱住小倩。他抱著小倩,沒有淚,只有哀嚎。像是一匹絕望受傷的狼。哀嚎。

  邱楓染突然明瞭,李安然在生死關頭抱住楚雨燕那一瞬間的感覺。如果曾愛過,老婆,孩子,在眼見活生生失去的那一刻,真的比自己的命還要重要。

  為什麼原來他不懂。為什麼小倩愛他的時候,他更愛功名。

  為什麼。邱楓染抱著謝小倩的屍體,望著空蕩蕩的家。他突然覺得,生無可戀。

  為什麼,他緊緊摟著小倩。為什麼。為什麼要死,孩子沒了,他們還可以再有。為什麼要死。

  因為自己要娶嗎。小倩的心,已死。

  他最終,害死了小倩。以愛的名義,以拋棄的方式。

  小倩何曾不是內心孤高的女子,她要離開。他為什麼發瘋不讓她離開。為什麼。

  因為眷戀,她曾給予自己的那份深入骨髓的溫存。然後,逼死了她。

  邱楓染一頭撞在桌子上,再撞。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24
發表於 2014-12-25 11:52:4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八章   血婚

  邱楓染的身上披著月光。他的眼冰冷如死寂。

  他面對著面具人。面具人也看著他。

  「你派人,告訴的小倩。」

  「是。琳兒要嫁給你,不可能不讓她知道。你瞞也是瞞不住的。」

  邱楓染盯著面具人半晌,冷冽道,「小倩死了。」

  面具人沉默。然後望著邱楓染,說道,「對不起。」

  邱楓染淡淡笑了。對不起。好昂貴的對不起。

  邱楓染道,「小倩死。我再也不會娶琳兒。我再也不會為你做任何事。你要殺儘管殺。」

  邱楓染轉身走。面具人在後面歎氣,邱楓染停也沒停。

  面具人道,「你為什麼呢,謝姑娘過世,我們都很難過。但是你為什麼,就為此放棄一切。一切都是已經到手的,不是嗎?我所擁有的一切,都給你。連同琳兒,也給你。即便你殺不了李安然,但至少可以毫無愧色和他平分天下。你為什麼,這麼輕易,為了一個已經死去的女人,就放棄。」

  邱楓染住腳,回頭,望著面具人道,「你知道賭徒嗎?」

  面具人「哦」了一聲。

  邱楓染道,「所有賭徒,都是一樣的宿命。贏了還想贏,輸了就想贏回來。你是不是以為,我輸了小倩,我若不拿你給我的補償,我就一輸到底一無所獲,我會不甘心,然後繼續做一條愛慕繁華的魚,一點點咬你下的餌,是不是?」

  面具人沉默。

  邱楓染道,「我渴慕的繁華,是與小倩一同擁有和歡享的繁華。你孤身凌絕頂這麼多年,你不曾,寂寞嗎?」

  邱楓染的問話幾乎含著譏誚。面具人沒說話。

  邱楓染轉身走。不回頭。

  面具人歎了口氣,說道,「你現在孤身回到竹林一輩子,也一樣寂寞。」

  然後邱楓染突然覺得自己很熱。很熱很熱。很焦躁。

  中,毒,了。

  邱楓染回頭,已經不見面具人。他壓抑著自己,快步往外走。

  外面是乾冷的天,可是邱楓染感覺不到冷。他熱得難受。

  他的腦海裡,一遍遍是謝小倩,嬌羞的表情,光潔的肌膚。

  他快步走。然後猛然停住。

  琳兒。琳兒剛從水裡躍出來,欲換衣服。

  邱楓染的頭轟一下炸開了。他突然血脈噴張,一掠身就撲了過去!

  琳兒一聲驚呼。人已經被邱楓染壓在身上,邱楓染全身滾燙如火,劇烈地喘息著,一張嘴就啄住了她的唇,狂吻。

  他狂亂地撕開了他自己的衣服,一邊迫不及待地揉弄狂吻琳兒,唇,臉,頸項,胸。

  琳兒根本掙扎不過。她驚恐地發現,邱楓染被下藥了。

  如此陰損熾烈的毒。如此陰損熾烈的春藥。

  太可怕了。如此大的份量。邱楓染若是不洩火,他就不能活著走出雲初宮。

  琳兒手邊,她一伸手,就可以採到草叢中珊瑚般的無心果。這小小的紅果子,就可以要了邱楓染的命,就可以讓自己脫身。

  琳兒果子都已經采在手裡,可是她有一瞬遲疑。她的確精通毒藥不假,可是她真的沒有殺過人。

  稍一遲疑,邱楓染已經死死抱住她,他的身體熱得嚇人,像是通紅的火爐,很燙很燙。琳兒突然覺得自己無法忍受,手裡的果子已經含在嘴裡準備餵給邱楓染。

  邱楓染髮狂地吻琳兒,嘴裡道,「小倩,對不起,我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小倩,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不原諒我好不好?」

  琳兒也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心就軟了,一下子想起好多事。

  他,一定是他拒婚,面具人,才給他服藥。

  趁邱楓染瘋狂地吻胸的時機,琳兒轉頭吐掉了紅果子。然後倏爾落下淚來。面具人給他服藥,難道不知道他要撞到的肯定是自己。

  這就是面具人想要的。

  邱楓染同時已經進入了她的身體。撕裂的痛楚。她處子的身體,被一個發狂的男人粗暴地對待。

  琳兒閉上了眼。

  邱楓染熾烈地,一遍遍佔有,一遍遍喚著小倩,擁抱她,親吻,用力得似乎要把身下的人揉入他自己的血肉。

  琳兒就禁不住,熱淚橫流下來。每個人都有人愛,她呢?

  她突然羨慕,那個死去的人兒。這個發瘋的男人,佔有的是她的身體,呼喚的是小倩的名字。

  如果不是痛入骨髓,如果不曾悔痛如狂,這個男人,怎麼可以,為她的死,放棄到手的一切。

  可是為什麼人要這樣蠢。非要等到覆水難收,才肯回頭。

  那是一場噩夢。

  一場漫長的,無休止的佔有和侵犯。

  疼痛已經不再明晰。邱楓染幾乎就是頭小獸,暴烈得讓人無法喘息。

  一遍又一遍,琳兒忽而絕望。她突然想死。

  她咬了邱楓染的舌,滿嘴皆是血腥。

  邱楓染突而就醒了。

  他突然看清了身下的人。他突然一下子跳起來。他駭然看著,石塊上披頭散髮的琳兒。

  沒有人比邱楓染更絕望。他怔怔地望著,不知道該怎麼做。

  琳兒哀怨地忽而躍到水裡,鑽進水底。

  邱楓染昏眩地看著水面一層層盪開的波紋。他忽而覺得冷。

  他的衣服,都被自己撕爛了。他已經出不了,雲初宮。

  他這樣狼狽地面對面具人。

  衣服被自己撕爛了,現在他身上的,只能算是幾塊布,不能算是衣服了。

  面具人俊美的面具在笑,他的人在歎氣。

  面具人歎氣道,「你知道嗎,如果不是琳兒,你就不能活著離開雲初宮。」

  邱楓染鐵青著臉,不說話。

  面具人道,「你當然也不知道,琳兒完全可以毒死你,不受你的侵犯。」

  邱楓染握拳的手忽而痙攣。

  面具人歎氣道,「就在她的手邊,有足以要你命的無心果。她都採了下來,可是沒有毒殺你,而是,忍受了你一次次的侵犯。」

  邱楓染只覺得一塊大石頭迎頭壓在胸口,眼前一片黑,幾乎無法喘息。

  面具人輕輕地歎息道,「難道世上就只有一個謝小倩對你好嗎?這世上除了她,還有一個人,為了救你,不惜犧牲了她自己。」面具人笑著,湊到邱楓染的耳邊,細細道,「你打算怎麼對琳兒。她救了你的命,所以你不要來個以死為報,她想要你的命,你早就死了。她要的,是你這個人。」面具人說著,歎了口氣,說道,「其實她一個女孩子,能要什麼,不過是一個男人的憐寵疼愛罷了。她的身子已經給了你,你已經對不起謝小倩,還要對不起琳兒嗎?她一個黃花大閨女,被你,」面具人細細笑著,「你自己也知道你剛才的勁有多大。」

  邱楓染的臉倏爾紅了。很紅很紅。

  面具人笑道,「我不逼你娶她。可是我就這麼一個侄女兒,現在受了委屈,我問問你,想怎麼對她。是不是說一聲對不起,就沒事了。何況,一聲對不起,你也沒和她說。」

  邱楓染無地自容。

  面具人歎氣道,「你去休息吧。我去問問琳兒的意思。」

  琳兒穿著薄薄的紗,赤腳在雪地裡站著。風很冷,凍住了她的髮。

  面具人看著琳兒的樣子,嗔怪道,「一個人站在這裡幹什麼,有的是春暖花開的地方,跑到這冰天雪地中來。」

  琳兒沒說話。甚至看也沒看面具人一眼。

  面具人道,「我知道,你現在心裡怨恨我。你以為叔叔願意這樣做嗎?都怪你自己的心,太軟。」

  琳兒在長髮掩映中,不為人知地輕輕笑了一下。

  面具人道,「叔叔活不了幾年了,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這個孩子,心太好,太善良了。你放了你火鳳兒哥哥,讓他抱走了孩子,這就算了,反正他被廢了武功,也沒有大用,你們小時候在一起玩,有感情。這件事叔叔能原諒你。」

  面具人頓了一下,歎氣道,「可是今天,那個邱楓染,他正在做傷害你的事,你卻還是下不了手。我不是沒有給你避免傷害的辦法,無心果就在你的手邊,可是你不敢用。琳兒,你這個樣子,讓叔叔怎麼放心把所有的一切交給你。心軟的人,永遠做不了大事。你雖然聰明,可是你不行,你就是一個善良的需要人保護的女孩子。你懂毒,就好好幫他吧。他這個人,你看他對謝小倩的癡情樣,也有幾分可取。你救了他,他對你,也曾經動過幾分心意。邱楓染難道不愛你,不喜歡你嗎?只是你不愛他,他就更依戀謝小倩而已。琳兒,叔叔的身體不好,支撐不了幾年,你聽叔叔的話,嫁給他,等你給了他柔情,給了他家,甚至生了他的孩子,男人嘛,他肯定會淡忘謝小倩的,現在他心裡有別人,你不用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琳兒輕聲道,「叔叔,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一切,但憑叔叔安排。」

  面具人聽了怔了半晌,他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琳兒在雪地中抬起頭,在蒼白的背景,凍硬的黑髮中嫣然一笑。她的臉,絲毫沒有曾經哭泣過的痕跡,她的笑容幾乎是溫暖的,整個人一下子神采飛揚。

  她盈盈而笑,幾乎是歡欣的,在雪地中對面具人行了個禮,說道,「侄女兒但憑叔叔吩咐,只是懇求叔叔不要讓侄女離開雲初宮,侄女願意侍奉叔叔左右,報答叔叔養育之恩。」

  面具人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麼,他幾乎被嚇到了。一個女孩子,被那樣慘烈地強*暴之後,應該是現在這樣的表現嗎?

  難道是自己又看錯了。琳兒不是心軟善良這麼簡單?

  面具人狐疑地扶起琳兒,看見琳兒的臉,清水芙蓉般的,俊美無塵。

  邱楓染一個人在一間小屋裡,隔著窗戶,望著遙遠夜空中,閃爍的星星。

  浩渺的夜空,星星雖然多,但是很冷清。即便它們相互比鄰,可是也沒有溫暖。

  小倩,我該怎麼辦。小倩,為什麼你要死,再也不給我機會,彌補我犯過的罪。

  現在我該怎麼辦。怎麼辦。

  邱楓染埋首在臂彎中,他不忍想,不忍想,大石上披頭散髮的琳兒。

  怎麼辦。

  伴隨著叩門聲,琳兒端著飯菜,拿著衣服,推門而入。邱楓染見是琳兒,一下子驚跳起,無所適從。

  琳兒一身白衣,在後面松懶地綁著秀髮,臉上是明淨的淺笑。她把飯菜放到桌上,把衣服遞過去道,「邱大哥,這是我前些天給叔叔做的衣服,你們身材差不多,你穿上看看合不合適。」

  邱楓染紅著臉,訕訕地接過衣服,不動。

  琳兒道,「我做了點小菜,天快亮了,邱大哥你,吃點東西吧。」

  邱楓染怔怔地看著她,說不出話。琳兒對他笑道,「那我先回去了,今夜發生的事,邱大哥不要放在心上。」

  琳兒說完向外走,就在快邁出門的一刻,邱楓染道,「你到底,打算怎麼辦。」

  琳兒頓住,靜靜地道,「事已至此,如果你肯娶,我,也願意嫁。」

  邱楓染顫動了一下,沒說話。琳兒一低頭,踏著清濛濛的月色離開。

  晨風拂面,有點冷。邱楓染看看略發灰藍的天,再過一個時辰,天就亮了。

  李安然找到了項君若口中的那條小路。

  他走進去,然後用藥佈防,不讓後面的人進來。他比誰都知道,楚狂他們一干人一定會來找。不是他李安然不要朋友的幫忙,而是,前途凶險,他們不懂毒,只會做無謂的犧牲。

  項君若能夠逃出來,是因為琳兒給了他藥。發現項君若未死之後,面具人一定會更改沿途所設之毒。他不可能讓項君若領著一幫人衝入他的老巢。

  所以那條小路,只有李安然一個人,可以小心翼翼膽戰心驚地走。只有李安然一個人,可能會到達雲初宮。

  李安然用一把劍,殺死了沿途的二十三處埋伏,破解了十六處機關,避開了不下二十七種毒。

  他就是在用劍殺人,不肯輕易用暗器。因為暗器不足以滿足他血刃敵手,割破咽喉,刺穿血肉的暢快。仇恨積鬱得太久,久到,殺人,不殺得淋漓盡致也不痛快。

  一切奇巧的毒,一切凶險的機關。李安然不怕。

  他缺少的只是一個和面具人平等的,針鋒相對的機會。

  他不可能有這樣的機會,面具人掌控著權力。權力就是這樣一個東西。擁有的,和未擁有的,永遠不能站在一個平等的地位,去對話。

  李安然付出的所有慘烈的代價,不過就是為了有一天,站在他面前的面具人,單純就是一個蘇笑。一個被剝去了權力面具的蘇笑。

  這一天就要來了。一向以淡定和冷靜著稱的李安然,衝破了面具人權力的防線,來討命來了。

  雲初宮正在辦喜事。通往雲初宮的路,一片血紅。

  邱楓染穿著大紅的婚袍。他的心裡燃起了一絲熱望。雖然琳兒的表現,多少透著些詭異,但他真的在想,他對不起琳兒。

  如果琳兒肯原諒他,真的嫁給他成為他的妻。他願意,好好珍惜她。

  那是一個多麼美麗多麼聰明脫俗的女子啊!想起那夜自己的狂暴,邱楓染的心,甚至是疼的。

  琳兒啊!邱楓染在內心,深深地歎氣。你對我無意,為什麼還委屈你自己,為什麼不殺了我。從今以後,你想讓我如何對你。在我們之間,是不是真的,還有情意。

  你不殺我,是不是因為情意。我若對你有情,那我對小倩呢?無情無義。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25
發表於 2014-12-25 11:53:0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一十九章  絕望

  在雲初宮的大廳,前所未有的來了十二位賓客。

  這些賓客不是外人,都是面具人掌控的,稀奇古怪的門派首領。這些年,為了追殺李安然,儘管已經元氣大傷,但是新一批的殺手,再有一年半載,就可以訓練好,重新出爐。

  就是這些陰狠的門派,他一聲令下,就掃平了斬家。除了斬家,也是給這些門派看,除了忠於面具人,他們別無選擇。

  這就是,面具人掌控天下的力量之源。他們不同於武林高手,武林高手都有自己原則,有自己的氣節,雖然可以為自己所用,但有些時候用得不順手。比如玉樹歐陽。

  這些人絕對聽令於他。被他牢牢控制著,猶如行屍走肉,對這些人面具人極其愛護,即便兵敗,他也不曾動用這些首領。只要他們在,力量之源就在。累了,面具人就歇一歇。只要他願意,天下還是會乖乖地回來。

  這十二位賓客分立兩旁。面具人一是誘惑,一是防備,是示威。

  誘惑邱楓染的野心。暗示邱楓染,好好聽話,這些人最終都是他邱楓染的。

  防備邱楓染和琳兒。警示他們,不要亂動心思,更別想動手。

  面具人老了。他想維持住自己的得力助手,留住琳兒。他不想,甚至恐懼,有人背叛他。邱楓染和琳兒都是聰明人,他料定,在這樣的架勢下,這兩個人不敢動。

  乖乖地成了親,討好他,讓他蘇笑享受幾日人間溫存。他們心裡記恨他,他不在乎,表面上孝順就行,反正自己一死,什麼都是他們的。

  邱楓染看著廳裡站成兩排的客人,只感覺到殺氣。別人成親都是喜氣洋洋,他成親則是殺氣騰騰。

  琳兒畢竟是面具人極其鍾愛的人物啊,因為鍾愛,所以不可小覷。如果只是因為他自己,面具人不會這麼緊張,緊張到,調出所有的心腹,示威。

  面具人怕的是琳兒,不是嗎?他或許不怕琳兒的毒,但他怕的是,琳兒的背叛不聽話。 即便是有一絲的懷疑,他也要扼殺在搖籃裡。

  面具人明知道他們想騙他,卻不說破,甚至不擇手段讓他們真的成親。

  真的成親,沿著他設計的道路,按部就班地進行。面具人寧可自我欺騙,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邱楓染苦笑。

  琳兒穿著大紅的婚袍,在兩個小丫鬟的攙扶下,一步步走過來。

  望著她,邱楓染的心就熱了,然後一點點的疼。

  假戲必須要真做了。他侵犯了她,佔有了她。而面具人,老謀深算,安然無恙。

  邱楓染甚至害怕去正視,一身大紅蒙著紅蓋頭的琳兒。

  不管怎麼說,不管是什麼原因,這個女人,真的為他穿上婚袍。要嫁給他,成為他的妻子。

  不管曾經怎麼樣。這個女人,在受到他的侵犯與要他的命之間,選擇了受他的侵犯。

  今生今世,除了小倩,或許真的還有一個人,肯愛他,憐惜他?

  還是那麼風華絕代的一個女人。琳兒。

  邱楓染覺得不甚真實。他覺得很荒謬。不遠不近地看著一身婚袍的琳兒,邱楓染心痛得喘不過來氣。

  琳兒被人扶著走上廳堂,殺氣騰騰的十二個人,突然笑語喧嘩,恭喜聲此起彼伏。

  不知道面具人從哪裡找來的一個非常喜氣說話非常大聲的婆子,從外面突然湧進來一些穿著新衣的老人和孩子,琳兒聽聲音,知道他們是雲初宮的花匠。

  整個氣氛,忽而就像是一個喜堂了。

  李安然進來的時候,淡淡含著笑,他拂了拂衣袖的塵埃,無論是他的衣,還是他的髮,皆是飄逸無染的雪白。

  他的手裡拿著一枝猩紅的半開的牡丹花。

  他說,「今日三弟大喜,我這個做二哥的,不請自來賀賀喜,討杯水酒喝,還望蘇前輩,美意成全才對。」

  頓時鴉雀無聲。

  李安然來了。

  眾人互相看,誰也發不出一點聲音。李安然,他怎麼來了。

  那十二個人頓時又恢復了殺氣騰騰,李安然卻言笑自若,如入無人之境。邱楓染無措道,「二哥……」

  李安然俊朗的臉帶著很明媚的笑容,他對蘇笑行禮道,「蘇前輩好久不見,在下給您請安了。」

  蘇笑還禮,李安然回頭對邱楓染笑道,「三弟新婚,為兄趕了個巧。不曾備得厚禮,這枝紅牡丹,是為兄在外面采的,借花獻佛,祝三弟和弟妹,花開富貴,攜手白頭。」

  邱楓染蒼白著臉,接那枝牡丹花的手,在微微地抖。他想不到,今生今世,還能再見到李安然。他想不到,在這種場合,在兄弟反目之後,李安然還叫他一聲三弟。

  李安然臉上的笑,太過清俊和真誠,眾人怎麼看,怎麼都覺得李安然就是來賀喜的,不像是來攪局的。

  琳兒後退一步,忽而自己就揭了蓋頭,顫抖著聲音道,「李安然,是嗎?」

  李安然回頭看她,事實上所有的人,都在看她。

  看著琳兒那張驚采絕艷的面容,眾人很靜,靜到,屏住呼吸。

  面具人呵斥道,「琳兒,休要放肆!」

  說完示意小丫鬟把琳兒的蓋頭蓋上。小丫鬟伸手,但琳兒按著蓋頭不動。

  她從五歲開始在這裡等。等著有一天,爹娘來接她,後來爹死了,娘死了,君若哥哥不能自保,火鳳兒哥哥被廢掉武功。她只能靠她自己熬著,順從著,與邱楓染合謀拖延時間,卻被一眼看穿,她只能嫁給邱楓染。她死心了,願意了,甚至就想守著邱楓染一輩子,去擁有所謂的天下。

  可是李安然,突然闖進來。李安然來了,突然來了,她突然就覺得自己很荒謬。

  面具人走上前攔在李安然面前,說道,「小女無禮,見笑了。李少俠這邊請。」

  李安然笑著,順從地跟隨面具人走向左邊。然後傳來人群的驚呼聲。

  李安然和面具人一起回頭看。

  琳兒突而扯掉了頭上的鳳冠,金釵珠玉凌亂地墜落,她的一頭秀髮,瀑布般向下垂落,紛亂著,閃著柔亮柔順的光。

  小丫鬟駭然,驚嚇得向後閃。琳兒一把撕開大紅的婚袍,脫落,丟棄在地上。

  面具人驚斥道,「琳兒!你做什麼!」

  琳兒的眼波幽深,黑而亮。

  她散亂著發,唇角似乎帶著笑。

  她無語,走向面具人,卻站在了李安然身邊。

  面具人盯著她,伸手拉她,琳兒躲在李安然身後,一把抓住了李安然的衣襟。面具人道,「琳兒,你過來!」

  琳兒平靜道,「不,我要跟他走。」

  眾人驚愕之餘,忘了驚呼。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李安然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新娘子突然脫了禮服,要跟他走。

  她的新郎,應該是邱楓染,她要跟著走的人,也應該是邱楓染才對。

  不管怎麼說,邱楓染也是他的三弟,就算是一個陌生人,在人家的婚禮上拐走新娘子,也是不太仗義的。

  李安然的目光看向邱楓染,邱楓染的臉煞白,唇緊緊地繃著,似乎在強制隱忍。李安然回頭對琳兒笑道,「琳兒是吧,我做二哥的可是要說你幾句,不管有什麼事,這大喜的日子,當著這麼多人,怎麼就這樣子惹你相公生氣呢,還不快回去。」

  琳兒抓著他衣襟的手未松,垂頭說道,「若是君若哥哥和火鳳兒哥哥在,一定不會讓我回去。」

  李安然倏爾沉默,目光看向面具人。面具人握緊了拳,沉聲道,「琳兒你,這麼多年,其實都在騙我,是不是?」

  琳兒道,「叔叔你,不也是在騙我嗎?」

  面具人就像被人當胸打了一拳,踉蹌一步,雖一言不發,也看不到他的表情,但還是可以感知他的絕望。

  這個一手養大的孩子,果然,是什麼都知道。她知道,當年的所有事情,她記得,就是自己,毀了空雲谷。

  五歲。他到底是小覷了一個五歲的孩子。一個五歲的孩子,見了他就像是見了救星一樣撲在他的懷裡叫叔叔,泣不成聲地告訴他,家裡人都死了,要叔叔給她報仇。

  一個五歲的孩子,怎麼能做到呢?怎麼能明知道他就是仇人,卻像是遇到了恩人一樣?

  怎麼可以做到呢,怎麼可以這麼多年,依戀他,關心他,照顧他,說著知冷知熱的話,做著關切體貼的事。

  怎麼可以?連慕傾藍,看到自己虐待他的母親以後,就仇恨自己宛如困獸。她一個女孩子,一個五歲的女孩子,眼生生看著自己毀滅了空雲谷,毀滅了她的家,讓她失去父母,卻還可以,裝作感激涕零,和自己相親相愛生活了二十年!

  面具人突然感到痛徹心扉,那個小時候摟著自己脖子纏著他撒嬌的女孩子,那個長大了乖巧孝順的女孩子,她果真自始至終,什麼都知道!

  他疼她愛她對她好時她在想什麼,他猜疑她設計她時,她在想什麼!

  面具人的嗓子一甜,「撲」一下噴出口血來。然後他仰天大笑。

  太可笑了。這豈不是太可笑了。

  自己疼著愛著一手養大的孩子,竟然從開始的最初,就明白,自己是她的仇人。

  而他,卻還是疼她愛她,不擇手段為她找強大的男人照顧愛護她,想要讓她為自己生一個外孫,想要她照顧自己終老,讓自己做一個普通的幸福的老人。

  太可笑了。真的是太可笑了。

  既然最初就瞞著,為什麼不一直瞞下去,為什麼不?他還能活多久,他所有的一切,還不都是琳兒的!

  可是為什麼要說破!為什麼自己二十年一直擔心的事,就非要發生,非要變成現實呢!

  面具人的笑聲,有著說不出的癲狂和淒厲,好像即便是嘔掉心肺,也不能抵償傷心的萬分之一。

  李安然靜靜地望著,四周的人也都是靜靜的。

  面具人突然斂笑,一瞬間殺機四起,狠狠地說了句,「殺!」

  殺誰?殺李安然還是殺琳兒?

  那十二位賓客一時沒有弄懂,怔怔地互相望著。

  然後動手。不管面具人說的是殺誰,先殺李安然,應該是沒錯的。

  整整十二個人,撲過去向李安然圍攻。

  李安然長身一閃,忽而一道劍光,長劍就當當正正地橫在了面具人的脖子上。

  眾人一時怔住。即便,面具人剛才痛極失常,可也不至於毫無反抗,就被李安然這樣用劍橫在脖子上。

  李安然的聲音冷冷靜靜的,他道,「蘇前輩,讓他們都退下。」

  面具人突然驚醒。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26
發表於 2014-12-25 11:53:1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章  新婚之死

  李安然道,「我到這裡來,本來就不僅僅是為了殺你,可是你蘇前輩非要現在動手,那我也不介意,現在就殺了你。」

  面具人道,「好!看看你,現在能不能殺了我!」

  他說完,身形向後一閃,反手向李安然撲過來,中途拔劍。

  面具人也是長於用劍的。他在琳兒大喜之日,也沒有解劍。以他的身法,以他的劍術,要擺脫李安然的鉗制,反攻對方,應該沒有問題。

  可是最後的結果是,李安然的劍如影糾纏,他的人閃到面具人身後,劍,還在面具人的脖子上。

  面具人汗濕衣。李安然這是什麼古怪的劍招。

  在面具人動的同時,六個人很有默契地閃身而動,襲向李安然,他們從不同的方向,運用不同的招式凌厲地襲過來,李安然暗器出手。

  六個人在瞬間停滯,從空中直生生摔下來,倒地,慘痛地掙扎半片,停止呼吸。

  李安然把劍橫在面具人脖子上,靜聲道,「在下的暗器現在都有毒,如果蘇前輩真的認為這些人能殺得了在下,那就不妨再試試。」

  面具人不動。不語。

  李安然道,「這些個人,放到外面去,算是很邪性的高手,掀起一場腥風血雨也不算難。可是他們殺不了我,蘇前輩應該知道吧?」

  面具人歎氣道,「我終究,是輸給了你李安然!」

  李安然道,「我又何嘗沒有輸給您。」

  面具人道,「你想做什麼。」

  李安然道,「無他,就是多日未見,甚是想念,過來探望一下蘇前輩,聊聊天。」

  面具人笑道,「好一個聊聊天。」

  李安然收劍。他回頭對邱楓染道,「三弟,你和琳兒姑娘的事,我不想管。我和蘇前輩的事,你最好也別管。」

  邱楓染不語。李安然對面具人笑道,「蘇前輩,請。」

  李安然同蘇笑出了廳門。靜謐的雲初宮,皎潔的月光如薄紗,如流水,沁人肌膚。

  廣袤的竹林在月色下連綿起伏,山谷中洋溢著紫莖雲蘭清遠的香。

  淡淡的夜霧,在不遠處虛虛渺渺的漂浮。而天上的星,格外大,格外亮。

  李安然提醒自己,這就是神秘的雲初宮。不可一世的號令天下的雲初宮。

  廳堂裡活著的六位賓客懂李安然話裡的意思。他們是絕對聽從面具人的,他們每個人身上都有面具人存在過的獨特的痕跡。可是李安然有這個本事。他不一定能救這些人,可是毒死他們,綽綽有餘。

  所以那六位賓客,真真正正面臨李安然所施的毒的威脅。他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死,但至少現在他們沒有力氣。

  琳兒綁了綁頭髮,然後,面對邱楓染。

  邱楓染靜靜地望著她,不喜亦不悲。

  琳兒走到他身邊,對他道,「邱大哥,借一步說話。」

  邱楓染和她出了廳堂,在茂密的竹林小徑間停下。琳兒低著頭向邱楓染行了個禮,輕聲道,「邱大哥,剛才,對不起。」

  邱楓染突而笑了。他盯著琳兒,有一點自我解嘲地笑,說道,「你哪裡做錯了,該說對不起的人,是我。」

  琳兒不說話。邱楓染道,「我早就該知道,計劃被他看破了,你雖然沒有毒殺我,但也不代表你就是愛我。你原本,從來沒愛過我。我一直都知道,不管我二哥,來不來。」

  琳兒無語。邱楓染笑著,托起她的臉,細細地打量。

  琳兒有些驚恐,抬目望著邱楓染。她的眸子黑如點漆,亮若晨星。

  邱楓染的目光變得感傷,他托著琳兒的臉,細細地看著,伸頭輕輕地,啄了啄琳兒的唇瓣。

  她的唇冰冷,臉蒼白。她的臉上還殘存著為了新婚,精心化妝的痕跡和色彩。

  明艷的妝,清艷的眸,雪白的衣,她在竹林的月下,美若妖異。

  邱楓染離開她的唇瓣,手指輕輕地撫過琳兒的臉。他的人在笑,他捧著琳兒的臉,輕聲地歎息苦笑道,「就是你的顏色,就是因為你美,就亂了我的心。就是因為我心亂,才會在當初承諾娶你。就是因為我當初承諾娶你,才在我清醒我所愛之後,無法回頭。琳兒你說,你告訴我,你為什麼要生得這麼美呢?我是男人,你要我怎麼做。」

  邱楓染突而怒,手上的力道忽而加重,他厲聲道,「為什麼我那麼混,為什麼當時,我鬼迷心竅就愛上你。為什麼,看著你那麼美,我明知道是錯,可就是,不想抗拒。」

  邱楓染苦笑一聲,湊近琳兒的臉,他呼吸的氣流噴出來,柔聲道,「你知道嗎,我曾經夢寐以求想娶你。我曾經忍不住想你曼妙光潔的軀體。我想擁有你,真的,真的想過。乃至於,我不在乎你愛不愛我,乃至於,我忘了小倩,看到她,就覺得她那麼蒼白呆板,渾然沒有你的色彩和靈氣。」

  邱楓染小笑了一下,輕聲道,「你滿意嗎?我說我愛你,曾經像著火一般,在心裡渴望得到你,你滿意嗎?可是在我想明白一件事後,就不再愛你了。在我們倆之間,本來就不是單純的男歡女愛,本來就是權力的角逐與交換。你嫁給我,也不過就是要控制我,我娶你,也不過是想得到權力。可一旦我們得到了我們的各自所需,針鋒相對的,就是你我。你和我,我不屈服你的柔情,就要屈服你的毒藥。」

  琳兒閉目不語,聽天由命地在他的手裡,好似任憑他,予求予取。

  邱楓染突然鬆開她,淡淡地望天歎息。

  他整個人靠在竹子上,隔著竹葉的縫隙看星星,夜風吹過林梢,竹葉嘩啦啦地響。

  邱楓染道,「小倩死了。連同我們的孩子。我就是在她離開我的剎那,我覺得厭倦了。再也不想了,不想要自己曾經夢寐以求的東西,包括和你演一場嫁娶的好戲。我抱著她的屍身,她流了很多血,變得冰冷,再不復有一絲的溫存。她曾經,是多麼溫暖溫情的一個人,因為嫁給我,冷了心,丟了命。」

  邱楓染的淚清冷地滑落下來。他說道,「你說我還會愛你嗎?即便我曾經,動了愛你的心,可是小倩死了,我的心也死了,還拿什麼來愛你。即便他說,」邱楓染整個人突然笑了,「他說,你對我有情意。他說,這世上除了小倩,還有你,為了救我,不惜犧牲你自己。他說的多可笑,難道我不知道,雖然你不愛我,可是現在你唯一可能擁有的,就只有我,你怎麼捨得,殺了我。」

  琳兒的臉蒼白,佈滿淚痕。

  邱楓染道,「我對不起你。不管我是不是故意,我侵犯了你。」邱楓染突然一把抓住琳兒的臂,眼睛盯著她,說道,「你知道我想什麼嗎,我竟然心疼你。我竟然真的心疼你。我竟然想著,順從他的要求,以後好好疼你,我就是瘋了,小倩死了,我卻想著要好好疼你,我就是瘋了是不是!」

  邱楓染用力地抓著琳兒,琳兒疼,卻掙脫不開,邱楓染道,「我在想,你一個女孩子,在他身邊,如履薄冰這樣苦苦地等啊等,就是等著一個人,給你一個胸懷,讓你可以依賴,就是希望一個人能疼你,聽你的話,不是嗎?那好,我就給你。順便欺騙一下我自己,告訴我自己,還有一個人同樣疼我,會像小倩一樣疼惜我,她為了我,犧牲了她自己。這樣我就可以活下去,我就可以欺騙自己活下去,你知道嗎,我這樣就可以活著,否則我,根本活不下去。」

  邱楓染說完,一把甩開琳兒,笑道,「現在好了,二哥來了,你不用苦苦掙扎,苦惱著無法擺脫他,你不用再欺騙你自己嫁給我。我也不用再欺騙我自己活著。不用了。都結束了。真好!」

  邱楓染說完,拔劍。琳兒被他甩出去好遠,看著他,用一種優雅瀟灑的姿勢,用劍刎上了他自己的頸項。

  琳兒驚怖地瞪大眼,怔怔地,發不出一絲聲音。

  邱楓染很舒心地歎了口氣,仰面看星星。

  那夜的星空,很遙遠,但很美。

  終於都結束了。從此世上再也不會有那個寂寞的,帶著仇恨和偏見看星星的男子。但無論人間何等繁華,終究還會有,一貧如洗的,在寒冷的角落裡偷偷看別人燃放煙花的孩子。

  小倩,你走遠了,但是請,等等我。

  等等我。別讓我一個人。沒有你,我死,也寂寞。沒有你我其實很脆弱,我會怕。

  小倩對不起。今生今世我對不起你。如果有來生,就讓我們相互調換。我是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年,而你是一個清清冷冷的女子。讓我嘗盡你今生種種愛而不得的苦,但不要讓你,受我今生種種不為人知的罪。

  只是小倩啊,邱楓染閉上眼睛,在以後生生世世的輪迴中,我還能否遇見你,即便遇見你,你是否還會,愛上我?

  你還會,再愛我嗎?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27
發表於 2014-12-25 16:57:0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一章   十四歲那年的笑聲

  竹林裡是朦朧搖曳的月光。李安然望著面具人,夜風吹散了他的白髮。

  他對面具人道,「告訴我為什麼。」

  面具人盯著李安然,沉默。

  李安然道,「當然你不說也可以。仇結到這份上,原因已經不那麼重要了。」

  面具人不說話,而是輕輕地拿下了那張俊美無匹的青銅面具,露出他瘦削的,蒼白的臉。

  嫣紅的胎記,覆蓋了他的大半邊左臉。

  李安然也沒覺得有多詭異。清清淡淡的月光,蘇笑蒼白的臉,很文弱。他左邊的臉,就好像是覆蓋著晨夕的霞光,紅得並不猙獰。

  拋開這塊胎記,蘇笑並不醜。是不是就是因為這塊東西,讓蘇笑一直在人前抬不起頭,一直被形形色色各種各樣的人嘲笑。

  蘇笑其實真的長得很文弱秀氣。連同那塊胎記,雖然醜,也並不可怕。

  他並不凶神惡煞。可能就是因為此,大家才敢嘲笑他,在他面前,肆無忌憚地嘲笑他。

  然後他總是卑微地低著頭,在別人的嘲笑裡,低著頭。看著塵土。

  李安然有幾分唏噓,但死活都搞不懂,菲虹山莊會和蘇笑有什麼仇。蘇笑怎麼就會成為袁辛的徒弟,他一個卑微的花匠,字也不識幾個,哪裡來的用毒的技能和可怕的武功,哪裡來的,掌控天下驅使眾多高手如芻狗的地位和權勢。

  從最弱小,到最強大,強大到可以驅使玉樹歐陽,這其中是什麼樣的一種變化。

  即便這是事實,但是李安然很費解。

  蘇笑淡淡笑。他臉上的笑沒有青銅面具那麼美,但是真實。

  他歎氣,對李安然道,「竟想不到,你真的就找來了。可能是我作孽太多了,我想平平靜靜地死,老天卻不讓。」

  李安然沒說話。蘇笑側頭對他笑道,「你施與的毒,注定我一定會死。我終究是死在你的手上,無論是用哪一種方式。可是,為什麼就這麼巧,不早一天,不晚一天,一定要今天,今天是琳兒的婚事。可是你,讓她背叛了我。」

  蘇笑苦笑道,「我現在很後悔,為什麼我沒有早死。我中了毒,沒了胳膊,敗於你手,可是為什麼我沒死呢,讓我眼睜睜,失去我一手養大的孩子。」

  李安然道,「失去一個人,對於你來說,也會可怕嗎?我還以為,一個慣於讓別人失去的人,他自己早就已不在乎失去不失去。」

  蘇笑突然顫抖,從內心到身體都驚顫。仿似一件尖銳的利器劃破他的心口,他突然明瞭,從裡到外徹徹底底地明瞭,原來自己比別人都脆弱、癡心妄想得多。

  他突然了悟一件事,他自己的雄圖霸略,不過是,讓別人失去。失去親人,失去性命,失去家。

  他從來沒有仔細地想過,別人失去親人失去家會不會痛。

  會痛嗎?比如李安然。他失去父母,失去妻和未曾謀面的孩子,失去菲虹山莊的繁華,甚至失去曾經要好的兄弟。

  蘇笑望著李安然的白髮,他會痛嗎?

  怎麼能不痛。

  蘇笑突然仰頭,閉上眼。

  他毀了整個空雲谷,毀了琳兒的家,他不過是把琳兒養大,憑什麼就要琳兒忠於他,做他面前給他歡笑的,乖巧的孩子。

  琳兒得知父母的死訊,會痛嗎?她痛,可是她怎麼能忍得住,在自己面前歡笑如故。

  她怎麼忍得住!

  李安然看見,蘇笑緩緩地落下淚來。雖然極力隱忍,可是蘇笑淚下滂沱。

  李安然於是歎了一口氣。他不明白,蘇笑為什麼在一瞬間,在自己面前就這樣痛快地哭。

  回想往事種種,李安然心酸,卻做不到這樣痛快一哭。

  可是蘇笑哭了,還是在李安然面前。

  李安然道,「蘇前輩,您沒事吧?」

  蘇笑流著淚,他終於明白,為什麼大家都說李安然好氣度。

  他不是應該咬牙切齒地衝上來,殺自己嗎?他為什麼還能在自己的仇敵面前,用光風霽月的表情保持君子風度?

  自己為什麼會哭。是啊,流什麼淚呢?原本就沒有親人,他蘇笑怎麼會,突然流淚。

  他是不是就是眾人眼中鐵石心腸的怪物。當年他一怒殺了項重陽,毀了雲初的家,雲初,會痛嗎?

  雲初死時,很痛嗎?

  痛嗎。他蘇笑應該不會痛的。可是他怎麼可以,在突然的一個瞬間,為自己過去的慘絕人寰,噬骨心痛?

  是不是因為,他從來不懂。他從來不曾擁有過,所有也不會在意,別人失去時會怎樣心痛。

  可是現在他老了,身邊只有琳兒。他想讓琳兒成親,在自己身邊,為他生一個外孫,他所有的一切,都是琳兒和邱楓染的,他只求上蒼給他一段含飴弄孫的歲月。

  不管怎麼說,他在琳兒身上,付出了二十年的心血和愛。可他蘇笑忘了,別人,那些被他殺死的人,毀掉的家,感情也和他一樣濃烈。

  生於憂患,死於安樂。殺人如麻的蘇笑,怎麼可以奢求,一段安樂的歲月。

  李安然找上門,討債來了。

  蘇笑整理情緒,對李安然淡笑道,「雖然仇結到這個份上,可是如果你不介意我多活一刻,我也是可以告訴你原因的。」

  李安然道,「願聞其詳。」

  蘇笑道,「其實很簡單,就因為一場笑。就是那場笑,讓我痛下殺招。」

  李安然道,「一場笑?什麼笑?」

  蘇笑道,「很久以前了,我十四歲那年,六月初三的下午,我當時的主人和他的朋友們從外面遊樂回來,偏巧我培植出的一株白玉牡丹開了,馨香滿花園。我平日都是一個人,誰也看不起我,我都是一個人躲在角落裡,觀察花草,熟悉他們的習性,雖然我種什麼栽什麼都比別人長得好,但是從來沒人抬舉過我。可是那一天,眾人都驚奇於白玉牡丹,非要見識一下,慕容家了不起的花匠。」

  蘇笑望著李安然,苦笑道,「你知道嗎。我就是那位了不起的花匠。聽說主人和他的朋友們要見我,我既忐忑,又驚喜。我以為,他們都是當時最出色的少年英傑,都有修養和氣度,應該不會像別的人,以貌取人,因為我生得醜,就刻薄取笑。就是帶著這一絲期待,本來很膽小的我,還是低著頭,去見主人。我其實很害怕,遠遠地跪在地上給主人請安。主人很隨意地叫我起來,叫我去見客。」

  蘇笑突然頓住,似乎受到了莫大的恥辱,攥緊了拳頭。良久他才閉目歎了口氣,繼續道,「我戰戰兢兢,給眾人行禮,眾人本來相互說笑,一齊望著我,然後突而沉寂,相互看著,突然哄堂大笑,笑得前仰後合,把花園的亭子,都笑破了。」

  蘇笑歎氣道,「我無地自容。我一動都不敢動。可是他們一直在笑,指著我的臉在笑。主人看著我愣了一下,懊惱地揮揮手讓我離開。我暗自留神,暗自發誓,如果有一天我有了出息,有了能力,一定讓他們那些人,不得好死!」

  蘇笑說最後那句話的時候,李安然猶自能感受到深入骨髓的痛恨,咬牙切齒。李安然不由有一點心驚,或許對於當時風華正茂的眾人來說,那只是一場很歡笑很愉快的聚會,卻不想因此,埋下了喪命的伏筆。

  蘇笑的語氣突然帶上了追憶的色彩,他說道,「只有雲初,她看著朋友們笑得前仰後合,很不安,向我欠身致歉。她不像是一般的高貴小姐,她肯對我好,很有禮貌,那是我第一次接受別人的致歉。第一次有人因為嘲笑我而向我致歉。何況錯的不是她,只是她身邊的人。」

  李安然無話。蘇笑用鼻子哼笑了一聲,仰天桀驁道,「就是因為此,我後來得勢,就一家家把當初嘲笑我的精英人物,滅掉了。就是這麼簡單。如此而已。」

  李安然覺得不可思議。他突然無話可說。

  面具人道,「儘管後來雲初告訴我,向我解釋,說是他們和歌女作詩嬉戲,我主人輸了,被人用胭脂畫了半邊臉,在見到我之前,剛剛洗掉。他們看了我臉上的胎記,想起我主人的狼狽相,才笑。可是我忘不掉,我忘不掉他們看了我的臉,就那樣前仰後合地笑。」

  李安然雖然覺得蘇笑偏執,但他能理解那種偏執。換做是你,你會不會也那樣偏執?

  李安然仔細想,覺得不對。他奇怪道,「我爹,不是出生世家,十幾歲的時候不曾和那些人交遊,似乎也不可能參加那場聚會。」

  蘇笑笑,「你爹是不能,可是你忘了,你娘呢。你娘是堂堂顧家的獨生女,大小姐,是項重陽的師妹,當年的性子可是活潑得很,和你那妹妹,有一拼。」

  李安然忽而沉默。

  蘇笑道,「你爹何等的才幹,論機關暗道的設計,世上無人能出其右。得你娘的愛慕,得你外祖父的提拔,創建菲虹山莊,稱霸一方。」

  李安然忽然道,「我娘怎麼死的?」

  蘇笑怔怔地盯著李安然。李安然靜聲道,「你殺了她,是吧。」

  蘇笑笑,點頭道,「不錯。我殺了她。」

  李安然突然想發脾氣,他問道,「那白家呢!江南白家呢!」

  蘇笑道,「你為什麼一定要這麼聰明。白家很簡單,也是我派殺手殺的。」

  李安然沉聲道,「為什麼!他們白家,一向行醫為善,應該和你沒什麼仇怨。」

  蘇笑道,「有句話叫禍從天降,誰讓白夢鶴去給你娘接生呢?誰讓他醫術真的很高,在你娘中了我的毒的情況下,還能保住孩子!他不死,誰死?」

  李安然幾乎就想動手殺了蘇笑,蘇笑道,「看來你對楚雨燕真的很用心啊,一說起白家的事,你就這麼激動。」

  李安然道,「我怎麼能不激動!」

  蘇笑道,「其實白家的事,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我看上了他們家的兩個女孩子。」

  李安然怔然。蘇笑道,「我需要一些女孩子,美麗的女孩子,為我所用。本來想選琳兒,我都已經毀了空雲谷,可是後來,……,我突然就捨不得了,然後看中了白家。你不會不知道,當年白家的夫人是慕容後裔,所生男女,都是俊美非常。匹夫無罪,懷璧其罪。不對嗎,多年以後,他們白家的二小姐,不是一露面,就連你李安然,也是一見傾心,不能釋懷?」

  李安然強自隱忍,這蘇笑,就是一個瘋子。

  蘇笑歎氣道,「其實我本來也不一定非要這樣睚眥必報的。我甚至想過要終老空雲谷,一輩子種我的花花草草。有些恥辱我淡忘了,就算不甘心,但也要有不甘心的能力。只會種花花草草的蘇笑,沒有武功,也不識字,怎麼能對抗那麼多名門世家,怎麼能殺那麼多人呢?」

  李安然冷靜,望著蘇笑,其實他也真的不明白,蘇笑搖身一變,是怎麼回事。

  蘇笑道,「所謂命運還不就是這麼回事。我不過是在一個特定的時間,遇到了改變我命運的人。我拿著滴水木蓮香去看望雲初的路上,遇到了袁辛。後來做了他的徒弟,接手他的基業。就是這樣,沒有什麼不可思議的,就是這麼簡單。」

  李安然道,「袁辛?他,早二十多年前就消失無影了。」

  蘇笑道,「是啊,就有這麼神奇的事,他消失無影了,可是就被我遇上了。應該換個更確切的說法,我就是被他找上了。」

  李安然道,「找上?」

  蘇笑道,「對,找上。然後他一邊成全我,一邊毀掉我。」

  李安然無話。

  蘇笑道,「你也知道,我到了項家發生了什麼事。項重陽寵妾滅妻,雲初柔弱被欺負,他置之不理不管不問,我不過替雲初說了幾句話,就被他的妾打耳光。打我耳光不要緊,可是雲初護著我,她竟然,打雲初的耳光。我受不了。」

  蘇笑突然落下淚來,他說道,「我受不了,雲初堂堂嫡妻,護不了她的兄弟,為了我,竟然被一個妾打耳光。我於是衝上去,推倒了那個女人,項重陽看見了,他出手打我,很重。雲初護著我為我求情,他便反手,打了雲初一耳光。」

  蘇笑的身體都在輕輕地顫抖,強自隱忍,對李安然道,「你知道嗎,以項重陽的武功,怒極揮手,即便不用內力,是什麼力道。雲初嘴角頓時就流出血來,不是我扶住,就摔倒,而她身後,是假山巨石,很可能就摔得頭破血流。她挨了打,疼得半天踹不上氣,項重陽望著她,竟然沒有半點悔恨憐惜。」蘇笑頓了頓,歎氣道,「我,我當時其實很害怕。我不敢說什麼,抱著雲初,看著項重陽,很仇恨,但也很畏懼。」

  蘇笑突然停住,他望著李安然,自我解嘲笑道,「你以為,憑著我蘇笑,沒有武功的蘇笑,在項重陽面前,會有多英勇嗎?」

  李安然道,「那事情是怎麼激化的。」

  蘇笑道,「項重陽喪心病狂,他看著我突然就笑了,他竟然說,雲初眼光獨特,一個人人看不起的醜八怪,她竟然就看上了,他說,他這就寫休書休了雲初,把雲初嫁給我。」

  李安然有些駭然,這項重陽哪裡吃錯藥了。項重陽為人穩重,做事精幹,即便有幾分風流,也不至於這麼糊塗。

  蘇笑道,「我當時就懵了,不知道怎麼辦。一時之間,只想證明雲初的清白,拚命給項重陽磕頭認錯,求他責罰,他就算是殺了我也沒關係,可是別那樣對雲初。項重陽卻絲毫不理會,他走過去抓著雲初的頭髮,笑得很冷酷,他對雲初說,『給你找這個人你還滿意嗎?雖然他那麼醜又那麼低賤,但是你本來就心懷慈悲,不介意這些是不是。何況,他種花種草不是種的很好嗎,跟你志同道合,又對你敬若神明,不會像我一樣,娶妻納妾冷落你,』項重陽這樣說著,突然就把雲初扔在地上,起身暴喝道,『我做主,就把你許了他,今天就嫁!馬上跟他給我滾出去,是不是還等著我這個前夫張燈結綵送你入洞房!』」

  李安然震驚地聽著,這項重陽,他不會吧?

  蘇笑強自冷靜地對李安然道,「項重陽,當時就像是瘋了一般,雲初卻是很冷靜地站起來,她竟然還苦笑了一下,很平靜地對項重陽道,『相公當日娶妾身,說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可是不出三載,相公移情別戀,可曾還記得當日誓言。妾身雖幽居冷院,但心如冰雪,情比金堅,從來也不曾改變。自古宮闈相爭,無所不用其極,既然相公相信讒言,心生嫌隙而不辨清濁,那妾身也無話可說。只是一紙休書之後,妾身與相公便再無瓜葛,用不著你做主為我再嫁,玷污我們姐弟的清白。』雲初說完,就扶起我,問項重陽要休書。那項重陽,卻是動也不動,怔了半天,突然在我身邊搶過雲初去,按在假山上,大吼著責罵質問,問雲初是不是真的變心了,要離開他。那個妾,突然在一旁冷言冷語,說得雲初異常不堪,她竟然說,好個心如冰雪,情比金堅,就是抱著個陌生男人用嘴親啊。項重陽聽了這話,馬上恨恨地又打了雲初一耳光,我受不了,就突然衝上去,我自己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我衝上去,一下子,就殺了那個妾。」

  蘇笑蒼白瘦削的手上青筋暴起,多少年了,這是他不堪回首卻又無法忘記的血腥記憶,血腥,太血腥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28
發表於 2014-12-25 16:57:5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二章   不經意的手指

  深夜的竹林很寂靜,寂靜得只有蟲在鳴叫。

  蘇笑仰天,深呼吸。

  他平靜下來,面色雪白,苦笑道,「後來的事,就再也不受控制。我殺了那個妾,項重陽自然衝上來要殺我,我拚死抵抗,不知道怎麼回事,就把他殺了。我殺紅了眼,也嚇懵了。雲初撲在項重陽的屍身上,怔怔地望著我。突然嘶叫一聲,一頭撞在假山上,我當時,竟然就忘了去攔著。雲初死了。我痛極發狂,渾身不知道哪裡來的力量,衝進項家,亂殺一通,竟然就無人可擋,我殺了項重陽所有的妻妾,殺了他的孩子。項家一片血紅,我覺得生無可戀,一把火,燒了項家,也想燒死我自己。可是我卻沒有死,醒來的時候,袁辛對我說,他就是我的師父,他要收我為徒。」

  李安然已經懂了。憑蘇笑是無法殺死項重陽的,甚至連那個妾他也不一定能殺死。他只是在前面做出衝動的舉動,背後動手的,一定是袁辛。袁辛身為秘門的掌門人,武功之高,項重陽不能敵。

  蘇笑一時衝動,生出那種毀天滅地的仇恨,可袁辛為什麼,要替他殺人點火,要蘇笑背負殺項家滿門的罪,無可回頭,無法爭辯,只能戴著面具,去雄霸天下?

  李安然忍不住問蘇笑。

  蘇笑哼笑道,「這很簡單,因為那些衣冠楚楚的名門正派,都太可惡了!」

  李安然結舌。名門正派都可惡,這算什麼理由。

  蘇笑道,「那些名門正派,自以為正宗,排斥異己,我師父袁辛,就因為出身寒苦,雖有經天緯地之才,練就絕世武功,卻處處被人妒忌打壓,還差點被陷害至死。浮雲不避日月,我師父一飛沖天之後,快意恩仇,行事癲狂。那些名門正派不辨是非,扣一個邪門歪道的大帽子,下令剿殺,於是結下不共戴天之仇。我的四師姐水靈兒,品性純良,與沈霄相愛,珠胎暗結,自詡名門正派的沈家竟然欺負刁難一個弱女子,不予承認,讓她喪命荒野。我那四師姐,雖然表面上是我師父的徒兒,其實,是我師父的親生女兒。師父沉淪人下的時候,與名門小姐相互愛戀,私定終身,為對方家庭所不容,又有了孩子,兩個人私奔而逃,遭遇追趕堵截,師母喪命,留下一女也是奄奄一息,師父花了無數心血才救下愛女,自然寵愛非常,哪能允許她受此委屈。四師姐死時,我師父就發下毒誓,要敗光天下的名門望族。」

  李安然歎了口氣。故事越聽越傳奇,但總算找到根源,那就是,蘇笑和袁辛,都有他們毀天滅地仇恨天下的理由。

  只是,他們擁有毀天滅地仇恨天下的理由,他們最終強悍,最終執掌天下,可是這關他李安然什麼事。他甚至,連其中的棋子也不是,他只是他們彰顯權力的炮灰。

  李安然忽而想起,五年前,在花溪苑,林夏風問他是否喜歡看螞蟻,林夏風屢次用手指攔截住螞蟻的去路,螞蟻急得團團轉,鬆手間,螞蟻如逢大赦,如若不經意地按下去,螞蟻就是遭逢大禍。

  不經意地按下去。好個不經意。不經意的手指。生生死死,就在不經意間,悄然流逝。

  人生悲弱如蟻,誰也無可逃避,每個人的頭上,都有一根不經意的手指。

  李安然突然歎了口氣。

  蘇笑道,「我師父,最終雄霸天下。我跟隨他學藝三年,有一天他帶我出山,在鬧市人海,指著你爹,對我說,他要讓這個人,在十年之間,名揚天下,冠絕一時。」

  李安然愕然,他突然嗅到了某種陰謀的味道。

  蘇笑道,「你爹當時還不算出名,他娶了你娘,只是幫著你外祖父做生意,喜歡一些奇巧的機關而已。師父對我說,雄霸天下,就是天下之主,天下之主,不出面則已,一出面則可以主掌人生禍福,翻手為雲,覆手為雨。」

  李安然道,「菲虹山莊的興亡,就是你們的一手設計?」

  蘇笑道,「不錯。兩年後我師父死,他把畢生的東西傳給了我。那時候,你家已經開始嶄露頭角,我師父對我說,十年間菲虹山莊會逐漸做大,讓我不要管。十年後,他讓我動手剿殺。他說話時帶著笑,很詭秘,他仰天笑,然後歎氣說,那是個很有天分的孩子。」

  李安然的手忽而顫動。蘇笑道,「我一直不懂,師父最後一句話是什麼意思。他說完就死了。現在我怎麼想,他說的都是你。就是他,搶掠了你,讓你父母以為你已經死了,然後他把你和孟如煙安排在一起,孟如煙二十年如一日地訓練你。你所學的,龐雜囊括百家,關涉各個門派的絕學和秘密,不是我師父給的,他孟如煙對各家武學雖然癡迷,可是他自己哪兒來這個能力!」

  蘇笑冷峭地望著李安然,笑,「他搶掠了你,然後扶植了我。二十年後你的身世公佈天下,我正要對菲虹山莊下手。這太巧了,我們之間,就是師父安排好的,玩了二十年的遊戲。他讓我掌控天下,在二十年後滅掉菲虹山莊,讓我們遭遇在一起,拼得你死我活。我早就應該想到,只是我原來一直沒明白,不曾當回事,也不願想。不願意相信。」

  這也太荒誕了,李安然一時說不出話。蘇笑歎氣道,「我跟了他五年,卻始終不曾弄懂他。他有時候嗜血冷酷,十倍的我不及他萬一,但他有時候,卻很和善,很溫柔,甚至很天真。有一次他站在夜來香面前半天不動,我問他在幹什麼,他說,他在等花開。」蘇笑說著就笑了,「那時候,他都已經六十多歲了,可是他說他在等花開,他想看著花蕾怎樣碎裂出顏色和馨香來。他當時對我笑,笑得就像一個孩子。」

  蘇笑喃喃道,「他應該是想要收回去。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他給的,他最後想要收回去。就像他給了你們菲虹山莊繁華再收回去一樣,他這樣對別人,也這樣對我。」

  李安然道,「他為什麼這麼做,他知道我們誰最後會勝。他憑什麼這麼安排,我不想活成這個樣子你知不知道!」

  蘇笑蒼然笑,說道,「你以為我想嗎?我不過是想護住雲初,我當時只想殺了那個妾,她老是在一旁挑撥!我不想殺項重陽,我是想讓項重陽殺了我!可是雲初死了,她死了,我才那樣恨天恨地恨透了項家,你以為這麼多年,我不恨我自己嗎?」

  李安然怔怔地望著他,蘇笑面容猙獰,有幾分駭然。

  良久,蘇笑頹然歎氣,輕聲道,「他毀了我,也成全了我。就像他毀了你,也成全了你一樣。我不懂他,不懂他為什麼這麼做,或許他本來就變化難測,就像他有時候很嗜血,但有時候很純良。」蘇笑說到這兒,突然很詭異地望了李安然一眼,扯動嘴角道,「這樣說倒真的想起來,把你,把我,糅合在一起,或許就是他了。哈哈,他有時候就跟我一樣,嗜血,很衝動,可有時候就是你,很溫柔,冷靜啊。哈哈,你說他想幹什麼,他就是想再造出一個他自己來,他,他簡直就不是人,哈哈,他不是人!」

  蘇笑詭異地笑著,突然咬牙切齒,恨恨道,「他是一個妖異,妖異!」

  蘇笑無力地靠在竹子上,抬眼望幽深浩渺的蒼穹。

  李安然低下頭,看自己在地上的影子。

  這就是他的人生嗎?或許是別人的一個影子,或許只是別人遊戲裡的一顆棋子,或許,連棋子也不是。

  莫名其妙,什麼也不是。就像大人物從頭上揪下一根頭髮,吹一口氣,放任它飄。

  高高在上的人,隨意一個決定就可以改變別人的一生了。不是嗎?這個決定或許就是因為大人物一個高興,或是不高興。

  那麼他李安然呢?算什麼?為了什麼?

  那個叫袁辛的人,或許真的是一個妖異。君王他都是不屑的,從一個小人物,到一個大人物,他一定愛上了翻雲覆雨的感覺。

  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可置身其中的都是活生生的人,都有著鮮活的情感,會撕心裂肺,會歡天喜地。

  是不是擁有了強大的力量,掌控了至高的權力,就真的以為自己是神。可即便是神,也不能這樣玩人。

  可是權力,就是用來玩人的。

  直可以把人玩得衝冠一怒,血戰而死,可即便死,一個無權者的冤屈,也不一定能撼動掌權者的權力。

  李安然突然笑而無語。

  這世上芸芸眾生的每個人,不是和他李安然一樣嗎?即便是袁辛,他真的就不一樣嗎,他一生為誰而活?不被人承認,失去心愛的女人,失去鍾愛的孩子。

  每個人頭上都有一根不經意的手指。他李安然的頭上有,蘇笑的頭上有,袁辛的頭上呢,沒有嗎?

  李安然看向面前的蘇笑,他還是一個昂首問天的姿勢。

  此刻悲愴迷惘的,摘下面具的蘇笑,突然讓李安然心生悲憫。蘇笑,從一個卑微的花匠到天下的霸主,他說,他也不想,活成這樣子。

  可是他們之間,橫著的恩怨,卻不可以因為同病相憐而自動化解,不是嗎?

  那麼多的人,那麼多的生命,讓他們之間,不死不休。

  同情他,也要殺死他。難道蘇笑就從來沒有同情過李安然嗎?

  可是蘇笑手握權力,從來不曾手軟。

  這一刻蒼老無力的蘇笑,回首往事,他會慚愧嗎?一個個人能力低於李安然的人,卻折磨了李安然這麼多年。

  他不會慚愧。站在權力的神壇之上,他沒有時間慚愧。他覺得他理所當然,可以為所欲為。而今走下神壇,他想慚愧,也沒有機會。

  李安然風輕雲淡地笑,彬彬有禮對蘇笑道,「蘇前輩,請。」

  蘇笑一時懵了。他轉頭望著李安然,很快懂了。他和李安然,他們,是死敵。

  李安然來,不是為了感慨,他要的是一個了斷。要的,是他蘇笑的命。

  蘇笑望著李安然,苦笑。即便吃了瞬間能讓內力爆發的藥丸,他能在李安然的手下,走過幾招?剛才,李安然的劍,已經橫在他的脖子上,李安然殺他,其實不很難。

  向來是,他為刀俎,別人為魚肉。而今天,他蘇笑,成為別人刀俎下的魚肉。

  不再有為他效命的武林高手,他終將一個人,用殘缺的身體,破敗的武功,獨自面對李安然。

  風中殘燭般,他的心在發抖。

  琳兒從竹林的小徑裡,走出來,半低著頭。

  她一身白衣沾染著斑駁的月光,披著發,形容慘淡。

  李安然和面具人都望著她。她站定,抬目看了李安然一眼,是一雙很美很深很亮的眸子。

  她轉而看向他處,靜靜地說,不知道是說給面具人還是說給李安然。她說,「我邱大哥,死了。」

  一時間誰也無話。面具人和李安然,這兩個人正想動手,她突然走出來,說了這麼一句。

  李安然怔了一下,朝琳兒走來的方向走去,邱楓染死了,他要去看一看。他們曾經是兄弟,邱楓染即便投靠面具人,可是也從來沒對他這個二哥動手。

  有才華和潔癖的邱楓染,其實很驕傲。雖然他做事的手段凌厲狠絕,但他從不在背後下黑手。他明爭,但不屑於暗鬥。這在某種程度上,也算是君子品質。

  他們不在一條道路上,乃至成對手,但畢竟,是知己。

  李安然走了十多步,突然站定,回頭問道,「小倩姑娘,是怎麼死的?」

  面具人心驚,李安然,他是什麼腦子,這麼短的時間,他為什麼就判斷出,謝小倩已經死了?

  面具人前所未有深切地感知到,李安然,真的是很可怕的對手。他想問題,真的是太快了。

  面具人道,「他要娶琳兒,謝小倩,當然死。」

  李安然望著面具人,全身殺氣。他一步一步走過去,路過琳兒身邊,對琳兒道,「你一邊去。」

  他的話語溫和,但是不容抗拒。

  琳兒沒動。

  李安然回頭看她,說道,「你君若哥哥和火鳳兒哥哥在,也讓你一邊去。」

  琳兒低下頭,後退。

  李安然對蘇笑道,「蘇前輩請。」

  蘇笑淡淡地笑了一下,他微昂著頭,還帶著王者的風範和氣度。

  一決高下。很好。

  藥丸早已經服下。他有半個時辰的時間,內力充盈,去對抗李安然。

  李安然的劍法高妙,但也不是所有時候都可以那麼輕鬆地把劍橫在自己的脖子上。

  蘇笑畢竟是蘇笑。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何況這是在雲初宮,他蘇笑的雲初宮。

  他靜靜地等李安然出招。

  李安然出手,一個劍花斜刺過去。

  蘇笑愕然,他一直等著李安然漫天的暗器。

  可是沒有暗器,李安然竟然,用劍。

  用劍,可以殺他嗎?這簡直是笑話。

  蘇笑迎招,但很快發現,他自己很被動,很狼狽。

  李安然的劍招,有著劍的神韻,刀的精神,還有暗器的詭秘。

  蘇笑倉皇之間,疲於應付。這劍招之高妙,勝過玉樹歐陽。

  一時間,被內力震掉的竹葉翻飛如小刀。

  蘇笑一個趔趄,他的身形撲地,然後,啟動機關。

  李安然在他撲地的瞬間,劍尖點地高高地躍起,在半空中,看見蒼翠的竹林如一個巨大的漩渦,一排排的翠竹向四面傾倒。

  琳兒仰面望,一身寬大白衣的李安然在夜空的風中如同翩然清舉的白鳳凰。

  她的心,忽而顫動。二十年,她不敢動面具人一根手指頭,那麼多人,不能動面具人一根頭髮。可是李安然,這樣孤身一人。他敢來,敢殺。他也能來,能殺。

  李安然的暗器出手,在風中細細的呼嘯。

  蘇笑窒息。

  他啟動機關,他曾經以為,自己已然逃脫。

  不想李安然比他更快。李安然高空俯瞰,出手的時機和火候,恰到好處。

  就差一點點,不是嗎?就差一點點,蘇笑,就可以躲進機關,雖然藥力消失他的內力會空虛,但躲進機關,總有生還的可能。不是嗎?

  蘇笑不能動。四肢麻,癢,痛。他一生精於毒,還是敵不過李安然暗器裡的毒。

  李安然在半空中一聲清嘯,蘇笑駭然發現,李安然手裡的劍削斷著青蔥的翠竹,然後,筆直的劍,帶著李安然強大的內力,摧毀了,他的機關。

  蘇笑驚醒。李安然在上,以他的眼睛和心智,可以很清楚地判斷出他的機關所至。

  他是李長虹的兒子,菲虹山莊的少主人,天下的機關,能瞞得過他嗎?他在上看一眼地脈走勢,便已經瞭然於胸。

  何況,李安然這樣強悍爆發的內力,將機關一擊而毀。他蘇笑就算躲了進去,又如何逃得命去?

  今夜,注定一死。那好吧。早晚是死,他本來也活不長。

  機關損毀的煙塵,裹著凌亂的竹葉,在半空中墜落紛紛。

  李安然的劍,指著蘇笑的咽喉。月光明復暗,涼如水。

  琳兒被氣場衝擊,跌坐在地上,看著李安然的劍,她幾乎是下意識地爬起來,跌跌撞撞地跑過去,撲在面具人身邊,一臉淚。

  面具人看見了她。他的身體在流血。溫熱的血,細細地流。流。

  他歎了口氣。突然閉上眼。琳兒,在哭。在為他哭嗎。

  琳兒難道不想殺自己嗎?還是她,想起了這麼多年,他也曾經,那麼疼愛過她。

  情懷如裂。面具人閉目,落淚。

  琳兒幾乎是哀憐地望著李安然。可是求情的話,她說不出口。她也不敢說。

  面具人曾經對她好,可是對別人,何曾好過?

  她有什麼理由,有什麼立場,去求李安然,她有嗎?

  如果,倒在地上的是李安然,她去求蘇笑,蘇笑會因為她,放過李安然嗎?

  李安然道,「蘇前輩,我一定要殺你。你所加給我李安然的,我都可以不介意,可以一筆勾銷。但是你加給別人的,加給燕兒的,我不能,也沒有權力,代替他們原諒你。你本來,就不可原諒。」

  蘇笑道,「項家,慕容家,空雲谷,白家,斬家,還有你們李家,一家一家灰飛煙滅,我無需,要誰原諒。」

  蘇笑望了琳兒一眼,小心翼翼地對她,笑了一下。

  他伸手,想要去摸琳兒的頭,但中途頓住。他深深望著琳兒,琳兒看著他在哭。

  他歎息了一聲,閉上了眼睛。

  李安然隨後撤了劍。

  琳兒駭然屏住呼吸。

  蘇笑死了。

  蘇笑也是驕傲的。他畢竟曾是號令天下的王者。他奄奄一息,但是沒有讓李安然最後補上一劍,他死於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為誰而活。他死前最後的意識,竟然又回到了他十四歲六月初三的下午,耳邊是眾人那一片刺耳的,響亮的哄笑聲。

  哄笑,哄堂大笑。

  「叔叔」,小小的琳兒跑著撲到他的懷裡,「抱抱,叔叔抱抱」,琳兒說。

  叔叔抱抱,抱抱……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29
發表於 2014-12-25 16:58:1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三章   我是誰的色相(上)

  又是一場,江南煙雨。

  和五年前,差不多的時候,杏花已經謝了,青石板的路上,有著淡淡的香。

  李安然還清晰地記得這煙雨的江南,只是這漫天煙雨的江南,還記得李安然嗎?

  記得嗎?五年前,他曾經來過這裡。那時候,有歡聚一堂的兄弟,有詭異不解的謎題,有難民,有,燕兒。

  燕兒。李安然的嘴角淡淡翹起來。說不出是滄桑,還是懷念,還是想起當年的一場相遇相知,是歡欣的。

  與他一起來的是琳兒。她看上去蒼白憔悴,她要去花溪苑,那裡埋葬著她的母親。

  黃昏,幽幽暗暗,姍姍而來。細細密密的雨簾,不遠處點亮了暈黃的燈火,偶爾的犬吠,伴隨著巷子裡悠長悠長的叫賣者的吟哦。

  如此寧靜的,溫情的生活。

  李安然一個人站在雨簾裡,看江南白家。

  那所原本就破落的荒宅,歷經五年的風雨,變得更加破落。毀敗的門扇露著巨大的縫隙,肅穆無聲地承受風雨。

  李安然一步步走近。門被輕輕一推,便脆弱地倒塌在地上。

  房屋半塌。茂密的過人高的野草。李安然踏進院裡,竟然驚走了一隻慌慌張張的野兔。

  一隻烏鴉「呀」地一聲叫,飛起。黃昏很快淹沒了它烏黑的翎羽的影子。

  荒涼如斯。李安然幾乎要落下淚來。

  李安然靠坐在荒草間的石階上,細雨絲絲密密地打在他的臉上,不遠處屋簷的積水,落得淅淅瀝瀝。

  荒草掩沒了白家,掩沒了悲愴的李安然。

  他得知了真相,可是這真相,他又怎麼告知白家人於地下!就因為白夢鶴給他的娘接生,就因為白夫人生的女兒漂亮。

  白家,徹徹底底,再也沒有一個人。那個唯一的女兒,李安然曾經誓死要護衛住的,他的愛,他的妻,卻已經死去三年了。

  為什麼呢?為什麼他不能和那個白宅的女子,攜手來到這裡,共同燒一燒紙,祭慰他們的親人。

  他們約好了的。他對燕兒說,他會帶她來到這裡,上一炷香,然後,攜著她的手出了這門,到西湖上,為她采一捧半開的荷。

  半開的荷,燕兒拿在手裡,高過她的頭,盈盈地笑。

  西湖年年都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他可以采,可是卻沒有了燕兒白皙的素手來接。

  給你一捧半開的荷。李安然突然感覺襟懷間,到處都是燕兒的氣息。

  半是慵懶地在自己懷裡撒嬌,柔軟地埋頭在自己頸項間細細的笑。他們曾經親密無間地,溫馨恩愛地廝守。

  燕兒在清冷的春天,睡到半夜非要拉著他去看杏花。杏花怒放,燕兒裹著錦袍光著腳,討好地煮茶。

  點點滴滴,往事撲面,一寸寸銘心刻骨。

  李安然有一次從外面回來,看著燕兒在對岸的橋頭,在一片飛揚的楊花裡,看著柳枝的雛燕在稚嫩地叫。

  李安然甚至還能清晰地想起,那日明媚的陽光格外溫暖,他的燕兒,對他笑得溫柔和煦。

  直到有一天,她一身是血地倒在自己懷裡。她在生死的剎那想逃離,可是他不許。

  不許,可還是生死相離。

  剛見到燕兒的時候,燕兒在深夜出現在這白宅裡,背著把琴,帶著個黑貓。

  她的眸子很黑,很美,很亮。

  微仰著頭,雙唇半開,□著白皙的頸項,李安然內心憐愛,無端地以為,這江南的夜雨,會讓她冷。

  她明眸皓齒,破顏而笑。她笑的時候,好像眉宇間有一層淡淡的月光,清冷而寂寥。

  曾經以為是錯覺。李安然那時候還不懂。

  如今,他明白,燕兒眉宇間那層淡淡的月光,叫做憂傷。

  他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可是玉樹臨風美少年,在繚亂她的心。這讓她如何不憂傷。

  只是燕兒啊,當年初遇時,你的憂傷也美若月光。而今我所到處,所有的月光都是憂傷。

  夜深了,煙雨,有點冷。琳兒披了一件藕荷色的袍,等李安然。

  她在花溪苑祭奠,花溪苑破亂,有母親孤獨的墳。

  只是這山上還是有櫻花,有溪流。很繁盛的櫻花,清泉修竹旁,還立著那塊怪石,雋秀的小楷,寫著,落櫻依稀,當年顏色。獨來醉酒,人生幾何?

  就是在這裡。母親的氣息,就是在這裡。

  亭子裡還殘存著一張桌子,三把椅子。

  三把椅子。小時候她和父母也經常去賞櫻花。她歡盛地在落花間跑跳,從父親的懷裡撲到母親的懷裡。

  母親很會煮茶。母親很會做點心。她做的點心非常美味,遇茶即化。嚥下肚,唇齒間還回味著蓮芯的微苦,蓮花的清芳。

  她曾經幸福著窩在母親懷裡,看著父親手中的黑狸。父親笑,刮著她的鼻子對她說,「琳兒,這黑狸就給你了,你一定記得帶在身邊。」

  她問為什麼。

  父親說,「我在這黑狸身上種了藥,從此黑狸在月圓之夜就會變得很厲害。將來琳兒要嫁人選夫婿,就用這黑狸,能讓黑狸在月圓之夜變得很溫順的男人,就是琳兒要嫁的男人。」

  她很好奇,抱著黑狸,問父親為什麼。

  父親笑而不語,母親責怪父親在自己面前胡說,父親於是笑,摟過她使勁親。

  曾經歡盛的童年。她以為可以一直那樣歡盛下去,可是時隔不久,空雲谷,他們的家就被毀滅了。

  父親不見了,母親抱著她,指著闖進來的渾身是血的蘇叔叔,對她說,孩子,去愛他。不要怕他,更不要殺他。

  她小小的年紀似乎不應該懂,可是就在那一瞬間,她就奇跡般地懂了。

  她像遇見救星一樣撲到他的懷裡,叫他叔叔,央他給自己報仇。

  她本來以為,過不了多久,爹娘就會接她回去,爹娘就會救她。她等啊等,等了二十年,爹死了,娘死了。沒有人可以救她。

  如今她還在靜靜地等。等李安然。

  她知道李安然去白宅了。很晚了不回來。她不去找,李安然讓她在這裡等他,她就等他。

  琳兒心下愀然。李安然就是那個讓黑狸在月圓之夜溫順的男子。可是這個男人不愛她。

  他愛楚雨燕,他曾經的妻子。很愛很愛。

  琳兒枕著胳臂,看著細雨中略顯沉重的落花,輕笑。

  李安然對她說,他要在杭州住一段日子,等著西湖裡,半開的荷。

  琳兒瞬間明白,他一定是曾經有過某種承諾,有關於,半開的荷。

  他等著荷花半開,他會去涉水採來。

  他採來,采給他心中美麗摯愛的妻,采給那個美麗的,他深深摯愛的女子。

  李安然走近她身邊,坐下,問她,「想什麼呢?」

  琳兒抬頭,李安然笑得很溫柔。

  也不知為什麼,她就有一絲慌亂。她的手扣著片落花,嘴上道,「沒,沒什麼,就是,在等你。」

  李安然道,「等我也不能這樣子傻。這亭子破陋了,雨雖然細,久了也濕衣。當心春寒傷了身體。」

  琳兒溫順地不說話。她看向李安然,他已然濕衣。

  琳兒撐起傘給他,李安然怔了一下,笑,說,「你打吧,我,反正已經濕了。」

  琳兒也不語,打著傘在後面跟著他。他們在客棧住下,琳兒出門要小二熬薑湯,小二說,和你一起來的那位客官已經吩咐過了。

  一住兩個月。初夏了。

  這三個月,琳兒很精心地為李安然調理身體。她精通醫藥,不用李安然吩咐,她也懂。倒是李安然有點過意不去。

  他們所住的客棧忽然變得很熱鬧,很多富家公子有事沒事來來往往東張西望,李安然很快就明白,他們是來看琳兒。

  琳兒長得美。還是那種不惹纖塵,溫潤如美玉般的美。

  杭州是出美女的地方,但其實也出美男子,還是有才華的,風神俊秀的美男子。李安然偶爾笑著問她,今天這位公子你覺得怎麼樣,不妨試著交往。

  琳兒笑而不語地搖著頭。奉上她煮好的羹湯。

  那夜李安然不在。琳兒知道,西湖的荷,半開了。

  琳兒一個人倚著月光,在院落裡,靜靜地寂寥地等。斷斷續續地,吹了一夜的樹葉,都是繚亂短小的曲子。

  李安然一夜沒回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130
發表於 2014-12-25 16:58:3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二十三章   我是誰的色相(下)

  蘇笑死後,李安然給楚狂他們寫了封信報平安,就去了杭州。一耽擱就過了兩個多月,李安然再不回去,估計楚狂就會氣得跑來杭州找他。

  李安然於是帶著琳兒回到白衣堂。眾人自是歡喜,若萱撲在哥哥懷裡嬌嗔歡喜直哭泣。楚狂黑著臉不管三七二十一,拎過李安然,關上門,打。

  李若萱「啊」了一聲,茫然地望著眾人。

  斬鳳儀一把摟過她湊在她耳邊笑道,「你心疼就進去試試,看看你四哥打不打你。」

  李若萱臉紅著推開他。沒過一會兒,楚狂和李安然兩個人前後出來,楚狂若無其事,李安然苦笑。

  因為李安然答應了楚狂一件事。

  楚狂關上門先招呼了李安然兩拳,然後逼他去雲初宮。李安然怔住,楚狂理直氣壯地道,「你是不是想著從此逍遙江湖四海為家?你想得美,紫嫣身體弱,我們婚後這麼久沒孩子,你不治誰治!」

  李安然笑,說他給治。紫嫣可能就是身體有餘寒,也不難治,不必去雲初宮。

  楚狂更是霸道刁蠻,「要孩子是小事嗎?這天底下哪裡的藥材最多最全最好,哪裡的氣候四季如春,怡神怡心宜腦?雲初宮不去到哪裡去!」

  楚狂的態度強硬,理由強悍,望著李安然眼裡還滿是威脅,好像是說,你敢說個不字試試?

  李安然妥協,搪他不起。

  楚狂整天懶洋洋的,隨意往花叢裡一躺,喝茶曬太陽。酒是不敢喝了,李安然明令禁止,嚴厲得猶如當年管教李若萱。

  閒散的楚狂,全身都是高雅的興致,和沈紫嫣在花叢裡彈琴弄唱,在雲初宮裡東南西北地逛。

  項君若服了解藥,和曉蓮住了十多天就離開了,畢竟曉蓮掌管著那麼大一攤生意,邱楓染死,平衡的格局頓時混亂,有許多事情。

  若萱和斬鳳儀住得樂不思蜀,兩個人手拉手恩恩愛愛地逛遍了雲初宮的每一個角落。

  李安然不辭辛苦盡心盡責地給紫嫣配藥。雲初宮地脈奇偉,一方天地囊括了四季的氣候。李安然配藥,琳兒給他做嚮導。

  癡癡又癡癡。琳兒看著專心找藥配藥的李安然,除卻心儀,還有憐惜。

  他的笑容,在兄弟朋友中減卻了滄桑的氣息。他的白髮,在俊朗的面容下多了令人著迷的味道。可是琳兒知道,他其實很孤獨。

  他清俊挺拔,好姿儀。他禁不住楚狂霸道,若萱撒嬌,他甚至怕了斬鳳儀,他放任別人,委屈自己,然後苦笑。

  他待人溫熱,但其實他的心很淡。淡到,失去了與眾人歡享人生的熱情。

  琳兒可以參透他內心的秘密。他厭倦他是李安然了。他想戴著面具,一個人飄然遠去,學憐香子,淹沒人海,一直到死。

  只是楚狂不允許。斬鳳儀也不允許。

  孩子只是楚狂的借口,紫嫣真的有了孩子,他高興是高興,但一定很著急。他怕李安然再次不辭而去。

  楚狂熱誠,他那麼聰明,自然看出了李安然的心跡。斬鳳儀也不傻,否則問鼎閣一堆的事,他就賴在這裡不肯走。

  兄弟親人,成牢籠,成藩籬。

  琳兒忍不住憐惜。一個孤孤單單的李安然,頂著俊美的皮囊,厭倦人世,厭倦他自己。

  他真實的三十年,透支的二十年,只是因為,無關他自己的一場陰謀遊戲。在這場遊戲裡,他夜以繼日的學習,失去了童年的歡笑,他嚴格苛刻地隱忍,失去了淋漓的性情。他失去了父母,失去了妻兒,失去了家,熬乾了心血,熬白了頭髮,然後,他發現,自己一生多舛,被折磨了半死不活,過程如此慘烈,但是毫無意義。

  他如何不蒼老,不心懶,不心淡。

  上午的陽光,深深淺淺地照在那一大片的枝葉和花上。清俊的李安然,幾乎是帶著笑,專心致志地查看藥草。他很美,很迷人,琳兒望著他,帶著悲憫的甜蜜,屏住呼吸。

  壓住對邱楓染的愧疚,其實她心裡已經愛上李安然了,不是嗎?

  原來她不懂。可是從她仰面,看李安然如同凌空清舉的白鳳凰那一刻,她的心顫動。從此在日日夜夜的糾結中,她開始懂。

  看著他,會心跳,會心疼,會心喜。會心悸。

  這,或許就是愛。因為他無心而心痛,又因為他溫柔的對待,悵然自失。

  是不是,愛他,就要留住他。留不住,就追隨他。不能在雲初宮朝朝暮暮,就伴隨他到海角天涯夜雨孤燈。

  琳兒為李安然煮了一壺茶。李安然擦著額頭的薄汗,坐在琳兒的對面喝茶。琳兒拿著一株剛剛拔下的紅色的石竹花。

  「李大哥。」

  李安然喝著茶,「嗯」了一聲。

  琳兒拿著花,突然問道,「你說,這石竹花,被我拔了拿在手裡,與它自由自在長在地上,有什麼區別嗎?」

  李安然愣住,望著琳兒,手裡的茶面輕微地晃動了一下。

  他懂。

  石竹就是石竹,被人拿在手裡還是自己長在地上,原本沒有什麼太大的差異。正如人生原本毫無意義。

  人生原本毫無意義,千姿百態,空幻一場。那些所謂意義云云,不是源於道德,就是出於功利。其實活著就是活著,生命就是它本身,即便都是轉瞬消逝的色相,但正因為許多瑣瑣碎碎的事,因為會悲傷歡喜,因為這煙火氣,才有趣。

  他自苦什麼呢?

  琳兒望著他,李安然苦笑。

  那夜正逢夜雨,琳兒冒雨為李安然送來調養身體的羹湯。

  李安然頓時感激,琳兒濕濕的衣袖都擰出水來,李安然起身要去若萱那兒拿衣服讓琳兒換,琳兒在後面一把抓住他的衣襟,李安然站定。

  琳兒道,「不用了,一會兒回去又濕了。」

  李安然溫聲道,「傻丫頭,其實你不用這樣照顧我的。」

  琳兒指著桌上熱騰騰的湯,說道,「李大哥你快喝吧,一會兒就涼了。若萱他們一定睡了,我就濕了裙擺,沒關係。」

  琳兒說的也對,若萱估計是睡了。李安然遲疑著坐下,為琳兒舀了一碗熱湯。

  兩個人喝著湯,琳兒捧著碗笑道,「李大哥,谷南面的那兩棵鳳凰樹,今天我去看,一棵已經抽了新芽,另一棵卻枯死了。它們是一起被移來的,我也是一樣護理的,可是為什麼會這樣子呢?」

  李安然道,「成活總是有幾率的吧。」

  琳兒道,「我養了這麼多年植物,用心體會,覺得同樣一種植物,也是有各自性情的。它們是有靈性的,同樣遭遇了斧斤移植的苦痛,一棵樹有繼續發芽生長的勇氣,另一棵樹卻沒有了,寧願枯萎著死去。」

  李安然笑,但倏爾沉默。琳兒,想說什麼。

  湯喝完了,琳兒收拾好,打傘告辭要走,行至門口,她突然定住,靜靜地回頭。

  晃動的燭光,讓她的臉幽幽暗暗的。琳兒沉默了半晌,問道,「李大哥,你說,如果當時在婚禮上,我不是跑到你身邊,邱大哥,還會死嗎?」

  李安然一怔,靜靜地望著琳兒,沒說話。

  琳兒道,「我常常想,可是不知道答案。」琳兒說著,緩緩地轉過身,面對李安然。她的臉蒼白俊美。

  她半低著頭歎氣道,「我也有心,很後悔。可是,看著你要走,婚禮要繼續,我就很惶恐,惶恐到,不顧一切追上你。」

  琳兒說完,用笑遮蓋住眼裡閃出的淚光,歎氣道,「過很久了,我再後悔也沒有用。既然我一直捨不得死,那我,就決定活下去。」她上前幾步,拉住李安然的衣袖,輕聲道,「我知道我很沒出息。從小在雲初宮,跟著他,時時刻刻小心翼翼,不敢露出馬腳,怕他殺了我。我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好,有多壞。以後我一個人,也不知道該怎麼過。沈姑娘的身體沒有大礙,等四哥有了孩子,你若是去遊歷天下,就帶上我,好嗎?」

  李安然生生沉默。琳兒低著頭,輕聲道,「你,是嫌我麻煩嗎?」

  李安然還是沒說話。琳兒抬頭望著他,輕輕落下淚來。

  李安然歎氣。琳兒抓著他衣袖的手悄悄鬆開。

  李安然柔聲道,「傻丫頭,你,也知道我的心思的。……」

  琳兒垂下頭,不說話。

  李安然盯著黑暗的虛空,輕聲道,「我不能帶著你,因為,我不配。」

  琳兒身子一震,抬目看他。他瘦削的臉。突兀的喉結。滄桑的話語和心事。琳兒看著他,淚就一行行地流出來,淌過她冰涼白皙的肌膚。

  李安然望著她美麗的臉,在晃動的燭光中,琳兒的眼睛深黑清亮,裹著委屈和憂傷。他歎氣道,「你還年輕,又這麼美,擁有這巧奪天工的雲初宮。若你敞開心胸接納,願意娶你的大家公子不知道有多少,但是,都不應該是我。我,無心。」

  李安然道,「我雖說還不到三十歲,但其實,已經向未來透支了二十年,我活不了很多年,不可以再拖累女孩子。」

  琳兒哽咽道,「我不介意。」

  李安然道,「我中過試情的毒,很可能,再不能生育。」

  琳兒一把抓住他的衣服,搖頭道,「我也不介意,沒關係。」

  李安然歎氣道,「不行,不介意也不行。」

  琳兒像被電擊一樣踉蹌了一步,閉目,淚洶湧而下。

  雨下得越發細密,有風。琳兒打著傘佇立在風雨中,四面是濃得化不開的黑暗,遠遠的亮著一盞燈。

  她有一種奇怪的錯覺,好像四面的暗黑把她包圍,她變得很小,很輕微,輕微到,她寂寞地飄,像是黑夜裡心懷怨念的孤魂野鬼。

  可是,她不知道,她也控制不住,她好像在虛空中仍然可以看見李安然,可以看見他深夜裡的燭光,還在點燃。

  琳兒在這無邊的黑夜,在無邊的淒風冷雨中落下淚來。

  她流淚,但也欣喜。她畢竟不是懸浮的孤魂野鬼,她畢竟有著生命的重量和溫度,她可以站在這裡,站在夜雨裡,看著他依舊點燃的光。

  有生命,就會有機會。

  不是嗎?

  李安然落寞地靠在椅子上,他有一點累。

  他幾乎是很詭異地感知,琳兒沒有走遠,在外面的雨裡,看著他。

  李安然閉目,他很懶,甚至懶得去歎氣。

  這麼晚了,風雨越下愈大,她一個人在夜雨裡,不冷嗎?

  他既無心,還管別人冷不冷。

  李安然覺得自己透不上氣,窗外突然間一陣疾風驟雨,細細密密地,打在芭蕉葉上,散碎,墜落,細細碎碎密密麻麻的聲音響徹天地。

  李安然剎那間醍醐灌頂,源於天地蒼茫遼闊的背景,風雨之下,那寥落的歡嘩,裹著每一種生靈內心震撼的聲音,浩蕩而繚亂地,席捲而來。

  只要活著,就難免不快樂。

  人當然可以為活著的人而死,卻不可以為死去的人而活。

  他的心,茫茫然突而有一線鮮活。畢竟,他還要繼續他生命中,每一個瑣瑣碎碎悲悲歡歡的日子。

正文完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3-4 12:30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