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發表回覆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其它小說] [尤四姐]宮略(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1
發表於 2014-12-31 11:23:23 |只看該作者
  第40章
  
  因為太害怕,當天晚上告了假,說身上不舒服,請瓊珠代為司帳。
  
  長滿壽對那貞搖頭,「這姑娘太缺心眼兒了,多好的機會呀!就那個賞賚,那可是萬歲爺親自選的。我在邊上看得真真的,主子哪時候能這麼費心的給女人選首飾啊?你沒瞧見,跟前一堆的東西,歪在坐榻上一件件的挑。舉起來看水頭,放在手背上比顏色,那叫一個揪細!你說晚上伺候主子歇,順帶便的說點兒撓心話,不定就成事兒了。好好的明路不走,非得溜直了腿跟咱們做奴才,唉!」
  
  「您這麼上心,說不通啊。」那貞掖著倆手站在廊廡下,「是打算學以前的崔總管?」
  
  長滿壽啐一口,「瞎說,崔都死了十來年了,你這是咒我呢吧?我就是替素以可惜,萬一便宜了瓊珠,那不憋死人了?」
  
  那貞抬頭看看天上,「有什麼憋屈的?主子就是那月亮,天幕大著呢,可勁兒往裡裝星星唄。各有各的地方,誰也不礙著誰。」
  
  「那能一樣嗎?」長滿壽搖頭,「裝進去容易,也得發亮才行。」
  
  「您操心的真多!」那貞轉過臉去,「我估摸她是不大願意,萬歲爺的心思到最後別白花了。橫豎咱們做奴才,誰晉位就管誰叫小主,憑她們真本事較量。」
  
  長滿壽沒搭理她,在他看來那貞也存著嫉妒,不過就是人老辣,掩藏得好罷了。在御前兩年,連根毛都沒撈著,她心裡不著急?勝就勝在宮女役滿了有退路,實在不成可以回來家嫁人。他們太監不同,一輩子都得在宮裡。不找個同盟,往後拿屍骨填井,連胎都投不了。所以得巴結著,使勁的搖尾巴。你好我好大家好,才能在這皇城內苑活出滋味兒來。
  
  轉念再想想,其實素以這麼做也有益處。就跟下餌似的,不能一下子就餵飽,得吊足了胃口,下回更容易上鉤。主子才放賞,晚上巴巴兒的杵在跟前顯得不矜貴,還是看得見摸不著的好。就恁麼乾晾著,叫主子心癢癢,心一癢癢,萬事好商量。
  
  第二天木蘭隨扈,宮女們的車還是落在最後頭。那貞閉著眼睛養神,就聽見瓊珠在邊上聒噪,「哎呀,主子騎馬真英氣!穿著甲冑真沒話說!」
  
  在素以看來瓊珠就是個犯了花癡的,她這副滿嘴哈喇子的樣兒,皇帝見了得心驚肉跳。不過瞧她叫得歡,她也賞臉扒窗戶看看。皇帝穿著大閱甲,明黃緞繡金龍,下有海水江牙,通身鑄梵文觀世音經間纓絡紋。胯下是正宗的汗血寶馬,油光珵亮的棗紅皮毛,馬架子健壯。大屁股喂得溜圓,走一步扭一扭,人也跟著晃腰。一晃腰,鎧甲上的鉚釘就碰得嘩嘩響,看上去雄赳赳,意氣風發。
  
  那貞掀起半拉眼皮來,「噤聲,悠著點兒,別驚了聖駕。」
  
  素以百無聊賴,車行馬走的,一路上景兒也看得夠夠的了,挨著那貞嘀咕,「聽說在廟宮過夜,那兒有個水庫,漂亮得不成話。」
  
  那貞唔了聲,「我沒去過,但是廟宮的出處我知道。廟宮原來的位置是個小土地廟,供奉的是個農戶。為什麼供奉農戶呢?前朝有個皇帝,也到木蘭圍場打獵,在外頭顛騰了十幾天,他沒有女人,憋得慌。返程走到廟宮的時候天要下雨了,恰巧遇見個姑娘。皇帝一看那姑娘生得俊啊,立馬動了心思,叫左右圍起黃幔子,打算就地臨幸。」
  
  說到這裡三個人都有點臉紅,瓊珠捂著臉亂喊,「臊死人,別說了。」
  
  素以嗤了下,「未見得下頭就是你想的那樣,別矯情了,聽聽吧,聽了對你有好處。」和那貞相視一笑,「別管她,快說。」
  
  那貞接茬又道,「臨幸就臨幸唄,情濃的當口,幔子裡闖進個農戶來,正撲一隻斗大的蛤蟆。皇帝驚得夠嗆,偏偏人家農戶不把他放在眼裡,他一嗓子出去,所有的侍衛都來抓人啦。皇帝看看那姑娘花容失色,沒臨幸成,這會兒也沒興致了,給她二百兩銀子打發她家去。皇帝垂頭喪氣,舉步剛挪了地方,天上一道閃劈在他先前站的地方,把兩個兵丁劈成了羊肉串兒。皇帝這才覺得是那個農戶救了他,回過頭再問,誰知道人已經殺了。皇帝悔呀,最後就蓋了個廟,讓這農戶受人間香火。再後來皇帝的兒子登基了,在這兒建了行宮,擴建了廟,成了現在前廟後宮的格局。」
  
  素以有點悵惘,「說不定那個農戶是神仙變的,就是來搭救天子渡劫的。」
  
  那貞乜了瓊珠一眼,「我覺得吧,你們最該聽的是圍幔子露天臨幸那一段。這裡頭學問大,可得上點兒心。」
  
  瓊珠酸溜溜的接了話道,「您還是囑咐素以吧,昨兒賞東西呢,不定怎麼樣了。」
  
  素以像個鬥雞一樣豎起脖子,「你可別瞎說,回了宮再宣揚我和萬歲爺弔膀子,叫我聽見我可不饒你。我乾乾淨淨的名聲,不能讓你給我壞了,往後還得嫁人呢!」
  
  「德性!整天惦記嫁人,沒羞沒臊。」
  
  共事的人不對付,吵吵嚷嚷之間也就到了廟宮水庫了。大家跳下車放眼一望,這裡離承德不遠,越走越顯出一派北國風光。近黃昏了,滿世界秋葉泛紅,遠遠看過去把天都暈染了。
  
  一行人裡有蒙古王爺和准葛爾台吉,這些都是草原上出生的英雄好漢,性格不像皇城裡的親貴那麼拘泥,他們狂放灑脫,見了這樣草木豐沛的地方就放嗓子唱起來。素以聽不懂他們唱的是什麼,但嗓音高亢嘹亮,讓人聽了精神振奮。
  
  「蠻子嗓門兒就是好。」幾個穿青緞織金蟒甲冑的少年和小公爺一道往這兒來,一頭走一頭道,「上回我唱兩句,被我阿瑪埋怨半天,嫌我擾他清靜。」走到素以面前頓了頓,「喲,我說是誰呢,這不是上回撞上萬歲爺的那位?」
  
  素以想不起來面前幾位爺是誰了,幸虧小公爺解圍,沖年幼的那位一比,「咱們素以不認人,這是睿親王。」沖年長那位一比,「這是恪親王。」
  
  喲,遇著恩人了!素以忙蹲福嗎,「給兩位爺請安了。」
  
  恪親王調過眼來看小公爺,「你們是舊相識?」
  
  素以還真被小公爺那句「咱們素以」硌應著了,這近乎套的!她還記得恪親王動過心思要討她的呢,這回可別再節外生枝了。
  
  小公爺咳嗽了聲,「朋友,熟人。」
  
  睿親王撫著他那把土爾扈特腰刀,臉上是同他年紀不相稱的老成,「聽說因禍得福到御前了?萬歲爺待你好不好?」
  
  素以蹲福道,「回王爺話,萬歲爺待下人寬厚,奴才盡著心的伺候主子,一切都好。」
  
  睿親王點點頭,「你上回說還有一年?在養心殿留神當差,明年出宮走得也體面。」說完了喊恪親王,「前面水潭邊上有野味兒,咱們先試試身手去?」
  
  兩位王爺帶著各自的長隨朝遠處去了,素以怔怔的,總覺得睿親王話裡有話。帝王家的鳳子龍孫和尋常孩子不一樣,別的孩子掏鳥蛋玩蟲的時候,他們已經會看形勢轉風向了。她靜下來想想,他著重說養心殿,大概有別的隱喻。畢竟長相選擇不了,有些場合刻意迴避還是能夠做到的。
  
  小公爺倒是沒走,含笑看著她,「皇上打發人來過,熬鷹的事兒另有旨意。在圍場且要耽擱幾天呢,瞧準了時候我來找你。」
  
  素以怕皇帝瞧見他們公然閒聊會活撕了她,左右看看道,「再說吧!主子發了話我才能過去,這會兒也沒法多耽擱,咱們回見吧!」
  
  「別怕,萬歲爺和台吉們上水庫看日落去了,說會兒話不打緊。」小公爺又道,「我上回不是往鍵銳營去的嗎,見著你阿瑪了。」
  
  素以本來要告退的,聽見他說起她家裡人,腳底下挫了挫。畢竟離上回額涅來看已經隔了半年了,也不知道家裡好不好,便問,「我阿瑪說什麼了嗎?小公爺您好人做到底,告訴奴才吧!」
  
  小公爺本來就沒打算留後手,一股腦兒說,「你家搬地方了,搬到靶兒胡同去了。六月裡你郭羅瑪法歿了,沒遞消息進來,怕你傷心。前陣子你到了御前,我派人傳話過西山,你阿瑪讓你好好侍奉主子,家裡都好,叫別掛念。再者就是你二哥……這個我悄悄告訴你,你別著急上火。你二哥和竹竿胡同脫了籍的粉頭攪合在一起,被人告了順天府,弄得一身騷。」
  
  素以啊了聲,家裡人來見一向報喜不報憂,她一直以為應該是順風順水的,沒想到竟惹上官司了。打官司也罷,又是這罪名,叫她說什麼好呢!
  
  小公爺頗有點討好的意味,「你放心,我托人通了路子,這事兒已經壓下來一大半兒。等這趟秋獮完了回京,我料著差不多也該結案了。」
  
  素以瞧瞧他,小公爺在晚霞裡的臉像救苦救難的菩薩。她衝他深深蹲個福,「您瞧我哥哥不成器,給您添麻煩了。您真是好人,奴才心裡感激您。往後您有用得著奴才的地方只管吩咐,奴才赴湯蹈火也要回報您的恩情。」
  
  「不值什麼,能幫就幫點兒,我從沒拿你當外人。」他說著,恬淡笑了笑,「我這人好結交朋友,你下回別和我見外,那就是賞我大臉子了。」
  
  素以越發福下去,「您折煞奴才了,奴才微末之人,怎麼敢同您攀交情呢!」
  
  他適時伸手托了一把,「客套話多了也煩人,我不愛聽這個。天要冷了,明兒行圍我打隻狐狸給你做圍脖。」
  
  素以受寵若驚,連連擺手,「您太客氣了,奴才在宮裡什麼都不缺,謝謝您的好意,不必了。」
  
  這頭一遞一聲說著話,瓊珠聽在耳朵裡,簡直就是抓住了私相授受的大把柄。回身看看,天快黑了,水庫方向有烏泱泱的人馬折返。她哼了聲,萬歲爺恨御前人不懂規矩,素以這麼一而再再而三,不知主子會是個什麼態度?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2
發表於 2014-12-31 11:23:38 |只看該作者


  第41章
  
  馬蹄走得急,一霎眼辰光就到跟前了。皇帝翻身下馬,瓊珠很快迎了上去,蹲身道,「主子一路上辛苦,奴才給主子備了香湯,您泡會子澡,去去乏。那貞的功夫茶這會兒也成了,回頭叫人送到裡間去。」
  
  皇帝沒有應她,老話說一朝天子一朝臣,如今來的內外蒙王爺們好幾位是新繼任,對圍場周邊不熟,皇帝也樂得給他們做嚮導。拿馬鞭指點,用蒙語解釋著,「木蘭圍場是七十二圍中的一圍,往北還有將軍泡子、十二座連營,是個四季分明的狩獵勝地。當年遼帝管它叫千里松林,到了大英便改稱木蘭圍場了。」
  
  王爺們諾諾應著,「那麼請教大博格達汗,這木蘭一詞是什麼出處?」
  
  皇帝和風霽月的笑,「到底蒙滿話不通,不怪你們問。木蘭在我們南苑是哨鹿的意思,誘殺嘛,裝雄鹿,打哨子,吸引母鹿來。」忽然想起什麼,轉過臉問瓊珠,「就你們兩個?」
  
  瓊珠稍一愣,才明白過來皇帝在找素以。千載難逢的機會,忙道,「我才剛在前頭看見素以了,這會子大概還在。」
  
  皇帝心裡犯嘀咕,不言聲,只管往前去。等轉過廟山頭一看,千年古松下站著兩個人,言笑晏晏,這是又嘮上家常了。
  
  皇帝聽見耳朵裡嗡的一聲,血潮汩汩的往上翻湧。怎麼有這麼多話要說?鑽盡了空子獨處?兩個京油子到一塊兒,就跟遇上了八輩子沒見的親人似的,主子也全不在眼裡了。
  
  瓊珠留意皇帝臉上神色,他輕輕皺了皺眉頭。她心裡舒坦起來,即便只是這樣,回頭也夠叫素以喝一壺的了。
  
  東廟宮不算大,一幫子人浩浩蕩蕩過來,再看不見就是瞎子。素以眼梢拐見了,嚇得一吐舌頭,暗道一聲完菜。這回可不是賞東西了,恐怕賞她上廣場立旗桿也說不定。
  
  小公爺還算鎮定,沒事人一樣迎了上去。他擅長矇混,外邦話說得也不賴,嘰哩咕嚕立馬就和蒙古王爺們搭上了線。談弓談馬談流雲,惹得朝裡親貴和韃子王爺們哈哈大笑。
  
  皇帝是統御四海的人君,辦什麼都有他的一套章程。這種時候不方便發作,臉上神色如常,撫著月白夔龍箭袖進正殿去了。
  
  長滿壽落在最後頭,豎著一根手指頭遠遠朝素以點點,大有怒其不爭的意思。素以縮了縮脖子,這事兒還得怪小公爺,是他說皇帝看日落去了的,誰知道這麼快就回來,這不又給撞個正著!她蔫頭耷腦跟在後面,自己還在琢磨著,都說出了宮規矩會鬆散得多,可現在看來一點沒變。唯一變的是萬歲爺越來越厲害了,瓊珠越來越討人嫌了。看看她那副幸災樂禍的神情,素以決定今晚想法子禍害禍害她,以解心頭之恨。
  
  天黑下來,陪同的人各尋去處,都打千兒散了。皇帝沐浴有貼身太監伺候,宮女使不上勁兒,就聚在銅茶炊那兒暖手。因為有別的太監在場,瓊珠還算消停,沒有明刀明槍的上來尋釁。素以使壞有了成算,也不著急和她較量。
  
  這樣月黑風高夜,最適合講鬼故事。太監愛嚇人,笑嘻嘻的說,「姑姑們可要仔細,前朝時候有過一夜少了幾十個人的事兒,荒郊野外,賽汗佛也保不住命吶!」
  
  大家捧著杯子面面相覷,「少了幾十個?哪兒去了?」
  
  「能知道哪兒去了就不是鬼故事了。」看爐子太監剔剔牙,往水庫方向努嘴,「還有一樁,說火器營一個護軍參領喝多了,半夜出來解溲。看見海子邊上一個人手舞足蹈,他只當是營裡人,就開玩笑對著撒尿。尿撒完了,那個人才轉過頭來,誰知長了個倒臉,一下就把他嚇懵了,昏死在床上七八天,最後伸腿嚥了氣。所以有水的地方要當心,精怪多,吃人拉人,不是新鮮事兒。」
  
  大家正聽得嗓子眼發緊,榮壽那頭過來了,拂塵敲了敲小太監腦袋,「你再胡說,下一個就該輪著你了。」看了女孩兒們一眼,「別逗咳嗽了,萬歲爺這會兒回寢宮了。」
  
  幾個人忙不迭跟著過去伺候,皇帝安置在西配殿,進門瞧見他舉著一封折子發呆,也沒敢吱聲,都挨牆角一溜站好。
  
  皇帝看見人來了,慢慢把折子收起來。屋裡跳躍的燈火照著他的臉,有點朦朧,稜角溫和。他在躺椅上坐下來,那貞忙上前獻茶獻點心。素以自問料理床榻的人應該沒什麼事幹,誰知瓊珠狗搖尾巴的獻媚起來,「主子乏了,奴才給主子鬆鬆筋骨吧!」
  
  皇帝抬起眼睛,「你會推拿?」
  
  這是巴結主子必須拿手的小伎倆,拉近距離最好的托詞。瓊珠笑道,「奴才會一點兒,難登大雅之堂,求主子別嫌棄。」
  
  素以覺得瓊珠太不厚道了,一個司衾幹額外的活兒,她和那貞手上都忙,就剩自己一個乾站著,顯得無所事事。不過她知道皇帝不愛人近身,這回應該不例外的,誰知她算錯了,萬歲爺竟然准了!
  
  瓊珠笑得很矜持,抬腿時乜了她一眼,像只打了勝仗的鵪鶉。走到皇帝身後兩手軟軟搭在主子肩上,看著真叫人不順眼吶!這是推拿還是調戲?揉麵團似的,不嫌噁心人嗎?萬歲爺該被她揉酥了吧?男人最吃這套,素以想起那貞說的故事,出門在外不方便,男人很有將就的精神。
  
  她這裡胡思亂想,忽然感到渾身不自在。偷著掀掀眼皮,果然看見皇帝半瞇著眼瞧她,不聲不響,表情陰沉。她知道完了,這回少不得秋後算賬,可是她真的什麼都沒幹,就說了兩句話而已。牢裡的犯人還允許對牢頭喊餓呢,偶爾搭個訕,不也是人之常情嗎!
  
  她又垂下眼,眼觀鼻鼻觀心,一副老僧入定狀。不過暗中計較著,萬歲爺走那條道,八成又是瓊珠動的手腳。這鬼東西蔫兒壞,她微錯著牙琢磨,廟宮的活物就是大,大得讓人心花怒放。回頭往瓊珠氈墊子裡扔點兒,那身細皮嫩肉可夠消受的了。
  
  她還笑!皇帝臉色像狂風過境,愈發的瘆人起來。滾刀肉!二皮臉!皇帝是儒雅有教養的,除了這個,實在找不出別的稱謂來形容她了。她就沒有一點做錯了事的覺悟嗎?恨起來叫人拎出去一頓好打,打她個鬼哭狼嚎才解氣。可這是在行圍途中,這麼多外邦人瞧著,說皇帝小心眼打宮女,叫人議論起來不好看相。心裡又有氣,就咬著槽牙瞪著她。
  
  瓊珠在他背上揉搓,他也不知怎麼,就想叫素以看看人家是怎麼伺候主子的。同一天進來的人,為什麼區別就那麼大?可漸漸的他有點繃不住了,她壓根不瞧過來,自己又不太喜歡女人近身。還有瓊珠的手勢,撓癢癢似的來回折騰。他皺著眉頭擺手止住了,「成了,下去吧!」
  
  瓊珠訕訕停下來,那貞給她使了個眼色,帶著頭一肅便退下去了。
  
  素以才回過神,抬眼道,「主子要歇了麼?奴才給主子點安息香,主子近來總睡不踏實,這麼的對身子不好。奴才先前檢查了褥子,枕頭加高了點兒,主子試試能不能好些。」看皇帝站起來忙過來攙扶,「主子要進酒膳麼?熱騰騰用兩口,興許能睡個好覺。」
  
  皇帝想發火的,但是她聲口香甜,從哪上起頭呢?他藉著光看她,她小心翼翼托著他的手肘,低垂的眼睫,娟秀的側臉……皇帝有點閃神,見她耳朵上還是原來的墜子,猶豫了下問,「朕賞的東西怎麼不戴?」
  
  她嗯了聲,「主子賞的都是寶貝,奴才要好好藏著,往後帶回去給家裡人看,再做個匣子供奉起來。」說著孩子氣的一笑,「奴才要拿它做傳家寶,戴壞了多心疼吶!」
  
  「心疼什麼,賞的東西不戴,壓箱底用,對主子也是大不敬。」他淡淡道,「戴壞了再賞就是了。」
  
  素以一聽竊喜不已,看來暴風雨過去了,能喘口氣了。立馬順桿兒溜,「主子真好,下回奴才立個功再和主子討賞。奴才無功不受祿,沒臉白白拿主子的東西。」
  
  話趕話的說到這裡,認真計較一番,她能立什麼功?不闖禍就不錯了吧!或者在別人眼裡端穩大方,可自己就是止不住對她橫挑鼻子豎挑眼,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走過地罩,待要到床前又頓了下來。他到底還是揪在那樁事上撒不開,歎了口氣道,「再略坐一會兒。」
  
  素以有點心虛,躬身應個是,垂著手退到一旁聽令。
  
  皇帝緩步踱到南窗口的地炕前坐下,手搭在滿地紅炕桌面兒上,擰著眉頭,有點沒處下嘴。沉吟半晌道,「你和小公爺,什麼時候認識的?剛才在亭子邊上說什麼?又是熬鷹的學問?」
  
  素以嚥了口唾沫,「主子先別忙生氣。」她期期艾艾的說,「奴才家裡出了點事兒,正巧小公爺知道,奴才和他打聽打聽,沒說旁的。」
  
  橫豎有借口,皇帝興致很低落,「朕忘了他是包打聽,四九城沒有他不知道的消息……家裡出了什麼事?」
  
  哥哥嫖堂子說出來也不敞亮啊,這麼腌臢的案子,沒的污了皇帝的耳朵。她含糊應著,「惹了點小官司,不值什麼。」
  
  皇帝看她遮遮掩掩,半闔上了眼睛道,「小公爺神通廣大,有他疏通,天底下沒有了不起的大案子,是不是?你們私交甚好啊,如今朕的話全然不作數了。素以,沒想到你的膽子這麼大,看來是朕小瞧了你。」
  
  素以心頭驟跳,明明已經震怒,卻還可以用這麼平穩的語氣表達出來。越是這樣越叫人心驚膽戰,因為不知道下一刻會怎麼樣,像是二踢腳1里裝夠了火藥,稍一觸動就會炸個山崩地裂。她嚇得不知所措,咚的一聲跪在他跟前,還沒等他開口,先已經淚流滿面。
  
  「主子……」她抽抽搭搭的趴著,額頭抵在他的鉤籐緝米珠朝靴上,「奴才不敢求主子恕罪,因為這是第二回了,奴才知道該怎麼辦。奴才這就找大總管領罰去,主子保重聖躬,為奴才這樣的缺心眼兒生氣不值當。」
  
  她認錯倒挺快,皇帝的拳頭捏了放,放了又捏,「你打算領什麼罰?」
  
  她直起身擦了擦眼淚,「奴才和男人說話了,奴才領皮爪籬去,請主子消消火。」
  
  宮女不掌嘴,這是前朝留下來的規矩。宮女子面子看得比命還重,除非是幹了什麼不要臉的事,否則絕不能動臉半分。
  
  她磕個頭站起來就走,皇帝一時情急,探手扯住了她的胳膊。
  
  1二踢腳簡而言之,就是將火藥卷在密實的紙張內,利用火藥爆炸產生的膨脹,炸開紙張,造成響聲,以娛群眾。因有二聲響,所以叫二踢腳。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3
發表於 2014-12-31 11:23:56 |只看該作者
  42章
  
  宮裝衣袖寬大,平時也看不出個子丑寅卯來,可一旦抓住了,才發現她的手臂那麼細。說實話不是沒見識過女人,可是頭回有碰一下心尖上就一顫的感覺。皇帝有點驚訝,真的是好山好水軟化人心嗎?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反常,連他自己都想不起來了。
  
  「朕說了要掌你的嘴?自說自話!」他調開眼不看她,手上卻沒放鬆鉗制。
  
  他的掌心溫熱,這麼攥著她不放,她遲遲的囁嚅,「主子……奴才不去找榮總管了,您撒開吧!」
  
  皇帝恍若未聞,怔忡著,眉心擰了起來。素以瞧他走神,也沒敢再吱聲。只不過他手上勁兒越來越大,她呲牙咧嘴的想這是要動私刑啊?不帶這樣的吧,擰斷了怎麼伺候他老人家呀!她疼得厲害,終於忍不住去扳他手指,嘴裡絮絮叨叨說著,「奴才死罪,奴才大不敬,奴才下回練練功夫再來給主子出氣……」
  
  皇帝手上戴著扳指,翠綠寬厚的戒筒,佔據大半個拇指。死勁扣著她,正壓在筋絡上,頓時整條胳膊都麻了。說搬皇帝的手,其實也就是裝裝樣兒。拂上兩下,指望著他自己鬆開,誰還能上綱上線來真的啊!可是萬歲爺他就跟魂靈出竅了一樣,一點反應都沒有。她急出了汗,倒抽著冷氣討饒,「主子,奴才胳膊不要了也不打緊,您的扳指金貴,使這麼大勁兒,沒的……」
  
  她話沒說完,忽然覺得不大對頭。皇帝拿捏她的那隻手雖然漸漸鬆了,可是另一隻卻覆上來,把她的指尖壓在了他兩手之間。
  
  她愕然看著他,「您這是……」
  
  皇帝抿著嘴,慢慢蜷起手指把她抓在手掌心裡。
  
  不成了,心要從嗓子眼兒裡蹦出來了!素以漲紅了臉,這場景太尷尬,雖說做奴才的連人都是主子的,可有的時候就是要避諱那麼點兒。男女授受不親,主子是明白人,上這一出算怎麼回事呢!
  
  所幸莫名的接觸很快就過去了,他吹皺了一池春水,然後揮了揮衣袖,全身而退。動作純熟一氣呵成,簡直讓人懷疑剛才的一切只是錯覺。
  
  素以手背上還有殘留的溫度,腦子明顯轉不過彎來。看看他淡漠的臉,他踅過身去,避開了她的視線。
  
  「和榮壽說,扣你三個月月俸,當是給你長教訓。你罪責太多,全都攢起來,等到了時候一併清算。」他又回了回頭,「不過老賬全翻,你大概就得掛紅綢上菜市口了。」
  
  她眨著眼睛不解道,,「奴才記得女人賜死都是賞白綾子的,上菜市口的不多見。」
  
  「你是獨一份兒的體面,成不成?」皇帝煩她,正經話沒幾句,裝傻充愣從來不甘人後。他心裡亂,擺擺手說,「你出去,朕這裡不用你伺候。」
  
  她腳下躑躅著,看他的模樣又像不高興似的,帝王心要猜太費勁,自己沒那腦子,還是安然聽指使吧!便蹲了個福,「那奴才在外頭候著,萬歲爺有吩咐就喊一聲,奴才立刻進來。」
  
  皇帝微別過臉,看她退到門前打軟簾,大長腿一邁,腳背上醬紅的袍角撩起個圓滑的弧度,人就已經出去了。
  
  他獨個兒靜靜坐在炕沿上,這地方晝夜溫差很大,白天陽光普照,沒有遮擋的話竟還有些熱。入了夜寒氣會從邊邊角角里滲透出來,直往骨頭縫裡鑽。他瞥見炕几上的手爐,他自小就畏寒,虧得她還知道替他準備,也算她事不關己的處世態度裡,難得一見的小小體貼。
  
  他把手爐攏在懷裡,鎏金鏤空的外殼下還有餘溫,摟得久了也很暖心。他重又踱到明間裡,御案上折子堆得高高的,他不想批。做了兩年皇帝,愈發覺得肩上擔子沉重。每天被這些繁瑣冗長的政務牽累,他除了享受到人人俯首的待遇,沒有別的快樂。還是以前做阿哥時日子過得鬆散,在乾東五所裡打鬧,每天讀書、布庫、騎射,剩下的時間都屬於自己。現在不是了……他撫撫案布上金龍的五爪,就為了多那一個腳趾,自己忙得像陀螺,這就是做皇帝的樂趣。
  
  筆架邊上那封白摺倒吸引他一再的看,其實算不上白摺了,沒有用印也沒有落款,但是十六個字力透紙背,如摩崖石刻,鑿在人心頭上。他伸手在各缺一筆的那兩個字上摩挲,漸漸有了些笑意。想起她的眼睛,憨直無邪的脾氣,有種撿了漏的得意心情。也的確難得,難得二十歲的人還保有一顆童心。她是姑姑,她神氣活現,她熟悉規矩禮儀,然而她天性木訥,根本不懂怎樣逢迎。
  
  剛才他確實有點心猿意馬,如果換了是瓊珠或是別人,早就任他予取予求了。她呢?她說「奴才下回練練功夫再來給主子出氣」,當時那點柔情夭折在襁褓裡,她不解風情,讓人苦悶。然而又氣又好笑,鬧不清她是大智若愚還是在逃避。也許她什麼都知道,只是抗拒,因為皇宮會折斷她的翅膀,讓她變成殘疾。他第一次對一個人感到無能為力,定下心來想想,也罷,由她去。她這樣飛揚的性格,適合更廣闊的草原,留下她會毀了她。幸而還有一年,一年之後怎麼樣,屆時再說吧!
  
  正殿的檻窗沒有全落,西面微撐開一條縫,他劃眼過去,正巧看見她。奇怪她不在廊下侍立,蹲在花壇邊上不知在幹什麼。皇帝定睛看了半天,她沒有挪動,折了根樹枝在土裡撥弄,引得他也好奇起來。
  
  「個頭真大,咬上一口不會出人命吧!」素以喃喃著,她是個打定了主意就實行的人,比方使絆子陷害,這種事鬧不好會毀了人家一輩子。這會兒她就想洩憤,所以讓瓊珠受點皮肉苦就夠了。
  
  她嘿嘿的笑,笑了一陣發現自己沒有帶罐子。總不能徒手抓吧!這裡的螞蟻足有平常螞蟻的三倍大,自己有成算是不假,也等閒不敢捏在手心裡。她沒來過圍場,不知道有毒沒有,萬一自己被咬,太不上算。
  
  她蹲著倒弄了挺久,正打算改日再戰,眼梢卻瞟見旁邊有片石青色袍角。她暗叫不妙,手上一頓,仰臉朝上看,「主子還沒歇啊?」
  
  皇帝背手站著,「你在幹什麼?這麼大的人了,還玩這個?」
  
  她臉上尷尬,總不能告訴皇帝她抓螞蟻是為了禍害別人吧!支吾了一下才道,「閒著,瞎玩兒。」
  
  皇帝看她一眼,「這裡的螞蟻厲害,不光咬人疼,還有味兒。悠著點兒,別拿手抓。要是想算計人,得先找竹筒裝起來。拿草棍兒往裡撥,自己別上手,知道嗎?」
  
  素以半張著嘴聽呆了,萬歲爺是活菩薩呀,連這個都算得著?只是不能承認,這位是公正無私的皇帝,要讓他知道自己的使喚丫頭滿肚子壞水,不定往後怎麼收拾她呢!她忙著晃腦袋,乾笑道,「主子玩笑了,我沒想算計誰啊,真的……真沒有!」
  
  說得沒底氣,皇帝也不戳穿她,別過臉看上夜的值房,唔了聲道,「朕小時候也幹過這種事兒,沒什麼,誰還沒點壞心眼兒啊!只不過朕和人過招的時候是夏天,夏天好啊,要什麼有什麼。你知道樹上那種毛蟲嗎?叫楊剌子,北京人稱虺豗兒,粘上就辣痛辣痛的。朕抓那個放在外諳達涼帽上,順著滑下來就鑽進頸窩裡去了。」
  
  素以舌根發苦,這種蟲子可不是善茬,碰上就疼得要人命。一個幹壞事損到家的哥兒,難怪能當皇帝!
  
  「別瞅朕,朕那時候小,成天瞎琢磨。」他拿眼睛乜她,「你現在在幹朕七八歲上幹的事兒,事先還不備東西,真沒出息透了。」
  
  素以嘴角一抽,「主子教訓得是。」
  
  皇帝伸手掏袖袋,掏出那個萬壑松風鼻煙壺來。揭開蓋兒蹲地一通敲,把裡面煙沫子都敲打乾淨遞過來,「用這個。」
  
  素以目瞪口呆,「主子真是體天格物,奴才佩服!」
  
  皇帝滿含輕蔑的掃她一眼,「別廢話,給你就接著。」
  
  她舔著唇拿壺去扣,可惜壺口小,要進去不太容易。加上皇帝在邊上看著,她難免有點緊張,顯得很不得法。
  
  「真笨!」皇帝見她憋手蹩腳的樣子打心眼裡瞧不上,乾脆捲袖子親自動手,「朕來。」
  
  素以被趕到一邊去了,在邊上探頭看。皇帝摘了片嫩草芽,轉過身往草上斯斯文文吐口唾沫,玩家都知道的釣螞蟻的老法子,一釣一個准。她興歎起來,這是龍涎下餌呢,這些螞蟻有福氣!
  
  皇帝手法老道,很快裝了十幾隻。鼻煙壺是琉璃瓶子,半透明的。對光照照,那些蟲子在裡頭爬得很歡實。他心滿意足,這種童趣隔了多少年,都快忘光了。今天托這位不著調的福,重新溫習一回,滿心的歡喜。
  
  素以看見他馨馨然的笑容驚艷不已,他有豐艷的唇,笑起來隱約的一點酒窩,是軟的甜的,和平常板著臉的樣子很不一樣。她胸口突突的跳,哎呀,萬歲爺怎麼長得這麼標緻呢!也是,這麼張臉,再不端架子,只怕威嚴會大打折扣。
  
  皇帝轉身朝殿裡去,門前站班的太監連頭都不敢抬,萬歲爺幹這種買賣,看見也當沒看見。皇帝當然不以為然,只撂了句話,「跟著來。」
  
  素以尾隨他進了明間,他把鼻煙壺往案上一擱,她立馬狗腿子的打水來讓他盥手,滿臉堆笑道,「主子您是全才,天下沒有您不會的!」
  
  皇帝不聽她恭維,擦著手道,「虧你還說會玩蟲,屎殼螂難不倒你,幾隻螞蟻就叫你露了底。敢情是天橋上的把式,淨說不練。」
  
  「奴才是藏拙。」她斂神答應。
  
  皇帝哼了聲,「就剩給自己貼金了。說說,你抓螞蟻幹什麼使?」
  
  素以抱定了打死不說真話的宗旨,慢聲慢氣的裝樣,「奴才不過捅捅螞蟻窩,是您掏鼻煙壺的,奴才壓根兒沒想抓。」
  
  皇帝是明白人,聞言不動聲色把壺往前推推,「那就算朕一份兒,你拿去,該幹嘛幹嘛。」
  
  素以蹲身謝恩接過來,暗忖著皇帝是何等聰明,他一定是發現她要打瓊珠主意。既然知道還不阻止,虧得人家瓊珠一口一個主子對他芳心暗許。果然自古君王多薄倖,要是叫她知道了內情,不得傷心壞了嗎!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4
發表於 2014-12-31 11:24:09 |只看該作者
  43章
  
  這件事到最後還是沒幹成,素以有時候覺得自己真是個好人,荒郊野外蟲吃鼠咬的,日子不好過。螞蟻毒性多大也不知道,萬一咬得過了,害了人性命怎麼辦?況且還擔心皇帝是在有意試探,說是說算他一份,可要是臨陣發威給她下套,那她可就走了霉運了。
  
  大內度日,誰都不能相信,這是她師傅蟈蟈兒教她的。說起她師傅,素以紅了眼眶。多善性的人吶!辦事利落有譜,待人親厚不偏頗,後來成為她在尚儀局為人處事的,她的一言一行都照著師傅的來,因為在那個環境,精神頭繃得緊緊的。現在升發了,到了御前,反而沒有那時候那麼較真了。教徒弟要對人家負責任,一旦發現自己不用再肩扛手提,她立馬往歪斜裡走,成了糊不上牆的爛泥。
  
  天上一彎下弦月,旁邊是呼呼大睡的瓊珠。素以靠著牆頭坐,有點睡不著。氈墊子裡的腳趾頭凍得發僵,兩隻腳掌來回的蹭蹭,想起皇帝先頭抓過她的手,心頭一陣小鹿亂撞。不知道他對瓊珠和那貞是不是也這樣,雖說草原上長大的祁人姑娘狂放,但她還是很在意。長這麼大沒有遇見過這樣的事,她握住指尖,心裡也有竊竊的歡喜。不過歡喜只一瞬,她的腦子還是清明的,誰都可以,唯獨不能是皇帝。宮裡呆了七年,什麼都見識到了,還嫌不夠嗎?
  
  她拔下鼻煙壺上的瑪瑙蓋子,推開窗戶把裡頭蟲子全放生了。盼著明年早點兒到,到時候上長春宮求皇后主子的恩典,不見得真就留下來當精奇。
  
  在廟宮歇了一晝夜,第三天二更整裝開拔,離圍場不算遠,兩個時辰就到了。
  
  這個節氣正是獵物豐沛的當口,爺們兒們一到開闊地,熱騰騰的狩獵心就被催發出來了,一個個摩拳擦掌準備出營盤。皇帝一聲令下合圍開始了,這時天還沒亮,有專門的管圍大臣帶著虞卒、虎槍營士卒和各部落的獵殺好手共一千二百五十人為先驅,形成一個約七八十里地的包圍圈。後面的人設駐蹕行轅,待到五鼓時分前方的圍合成了,便往至高點拉黃幕設氈帳。那地方有個學名叫看城,是專供皇帝觀看圍獵,發號施令用的。
  
  素以混在人堆裡,見左右笙旗獵獵,戰馬嘯嘯,這聲勢令人覺得親切。那貞和瓊珠是京裡長大的,沒見過草原行獵時的壯觀場面,兩個人縮在一塊兒,都有點畏懼的意思。
  
  「會不會有野獸進看城?外面拉了網子沒有?」瓊珠囁嚅著,「有熊嗎?有老虎嗎?這也忒嚇人了!」
  
  素以說,「別怕,外頭宿衛警蹕多著呢,戒備比廟宮還森嚴,傷不了你。」
  
  那貞捲起窗上的幔子看,「合一圍就七八十里,得打幾天吶?咱們要在這兒呆多久?」
  
  素以想了想道,「我聽說越往後圍子收得越小,到最後也就十里地樣子。晚上收兵,第二天換地方另起一圍。原該有七十二圍,不過朝廷不會趕盡殺絕,也給野物留點繁衍的餘地,通常十圍下來也就差不多了。」
  
  「那就是說咱們得在野外呆十來天?」瓊珠一副受不了的樣子,「那麼多蛇蟲鼠蟻,叫人怎麼活!」
  
  素以最不愛聽這矯情的聲口,哂笑道,「您可真金貴,萬歲爺都能活,您不能活?這麼的,我教您個法子,您裝病,萬歲爺自然會打發人送你回承德去。」
  
  放棄這大好時機回熱河去,那是決計不能夠!瓊珠剜了她兩眼,「這話說的!我再怕也沒有撂下主子自己走的道理,你出這種主意,按的什麼心吶?」
  
  這頭打嘴仗,長滿壽抬著暖帽帽簷過來,兩手比劃比劃道,「前頭打鞭子叫瑪喇哈1了,萬歲爺這會子就出獵,後頭蘇拉燒了水,你們備著主子回來解甲擦身子。」
  
  「喲,皇上出獵了?」瓊珠在這方面有點傻,「咱們不用跟著?幾時回來?」
  
  長滿壽怪誕的看她一眼,「皇上打獵有人伺候,你們一不會牽狗,二不會駕鷹,跟著幹什麼去?別玩兒嘴皮子功夫了,把事兒辦了再坐下來閒聊。素以,我先頭把主子的箭囊交給你的,擱哪兒了?還有玉爪的食水,換了沒有?你們有這功夫嘮,我要是你們,我得急死!」
  
  其實真沒什麼可急的,隨扈伺候的又不止她們幾個,燒水有蘇拉太監,換衣裳有四執庫的人。她們做丫頭的,端茶遞水鋪被子放幔子就成了,還要怎麼的?
  
  長滿壽就知道素以是個缺心眼兒,只是明著不好說什麼,橫豎心裡憋著勁兒。剛想給她指點指點,榮壽探頭進圍子,沖瓊珠招招手,把人叫走了。
  
  長滿壽一個不出所料的眼神,「瞧見沒有?人家可算計上了,你呢?打算怎麼地?」
  
  素以跟他往行在裡去,問她有什麼想法,她真沒什麼想法,邊走邊打岔,「我給您找箭囊子,防著主子回頭要用。玉爪的食水不歸我管,您問我這個,我答不上來。」
  
  長滿壽一咂嘴,「這不是把你喊出來用的招兒嘛!我告訴你,這趟秋獮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萬歲爺龍榻上無人,這當口要整出點什麼花邊兒來,易如反掌!我問你,你想不想家裡阿瑪哥子步步高陞?想不想給你額娘掙個誥命?還有你那跛腳妹子,想不想讓她配個好人家?」
  
  想啊,都想,不過她覺得家裡還沒到要她賣了自己換取榮華富貴的程度。阿瑪哥子官位不高,但衣食無憂。額娘沒品階,大太太也當得舒舒坦坦的。至於妹子的姻緣,這個真不是能拿權勢硬換來的,不得順其自然嘛!牛不喝水強按頭,高攀了人家,將來日子也不鮮煥。所以她琢磨了半天,搖搖頭。
  
  長滿壽正拿瓢舀水喝,看見她這個反應,一口水直接上了鼻子。胡天胡地咳出肺來,一頭咳一頭拿手指頭指她,「你可……你可真成……」
  
  「喲,諳達您怎麼了?」她忙上去幫著捶背,賠笑道,「不是我不想讓家裡發跡,您瞧我實在是不能夠呀!我沒瓊珠那本事,以前也同諳達說過,我和紫禁城沒緣分。就算能討皇上歡心,說得放肆點兒,晉了常在晉了貴人,又怎麼樣呢?萬歲爺跟前紅不紅,待遇相差十萬八千里。像翠雲館幾位小主偷著做繡活兒貼補伙食,這種事兒我也聽說過,我可不打算走她們的老路子,為難我自個兒。您的好意我心領了,等我以後嫁了人,從烏蘭木通給您捎皮子來,謝謝您的恩情。」
  
  長滿壽嘿了聲,不光不肯攀龍柱,還很有出息的準備嫁蠻子?他連連搖頭,「我白操了這份心,看錯你了。」
  
  素以被他說得有點愧疚,這愧疚來得邪性,是出於對他竹籃打水的一點同情。長二總管再厲害,也有瞧走眼的時候,她大概會成為他這輩子相人的一大敗筆。真不好意思的,她搓搓手,「反正我領您的情兒,將來不會忘了您對我的照顧。」
  
  都立志嫁到草原上去了,能給他什麼回報?他不缺皮子,不缺熊膽,就缺個能讓他登高的通天梯,這個蠻子能給嗎?他失望的皺著眉毛,最不濟哪怕嫁小公爺也好呀,姐夫和弟媳婦,不也有發展的空間嘛!不過千好萬好不如自己有的好,這種事對於萬歲爺來說應該不是阻礙。皇帝要個把女人,有這麼難嗎?她立場堅定,就意味著她得被動了。成啊,先穩住她,也別怪他下死手,誰叫她是座金礦呢!只要是萬歲爺瞧得上的,再不濟,能讓她淪落到打絡子換飯吃的田地?
  
  長滿壽假模假式的點頭,「得了,人各有志,強扭的瓜不甜。你有心記著我,將來日子過得舒心,想起宮裡還有老熟人,托相知的來給我送壺酒送個蹄膀,我就足意兒了。別的我也不多說了,只有一點你要記住,你心懷坦蕩,不表示別人和你一樣想頭。你如今在榮壽和瓊珠看來就是眼中釘肉中刺,提防著點總沒錯兒。」
  
  素以感激的蹲福,「謝謝諳達,這個我知道。」
  
  長滿壽笑了笑,「姑娘,其實你的命好,只要自己努把力,將來指定能有大出息。女人嘛,一輩子瞧著男人,瞧著兒子。我還是那句老話,虔心到了,有些東西來了別往外推,逆了佛旨反倒不好。萬歲爺跟前盡著心的伺候吧,咱們本本分分,不逾越不邀寵,主子聰明絕頂,不會為難你的。」
  
  素以聽他這番話,比先前上道了點兒,也不疑有他,順順當當的應下了。
  
  皇帝開圍聲勢浩大,數不清的獵物單由一人來獵,自然滿載而歸。回來的時候衛軍的馬肚子兩側都掛不下了,隊伍後面裝了滿滿幾板車,各旗將卒看了士氣大漲,登時喝彩叫好聲搖山震岳。
  
  皇帝出獵後便是觀圍,這時才是王公貴族和諸旗子弟大顯身手的時候。看城裡傳了號令出去,奔騰的馬蹄聲像天心裡滾轉的雷,伴著漢子們止不住的扯嗓子長嚎,隆隆的,朝遠處呼嘯而去。
  
  皇帝走進大帳,眉梢眼角滿含快意。瓊珠連忙迎上去,往上遞熱手巾把子,「主子天威凜凜,竟打了那麼多的獵物!奴才剛才看一眼,真嚇一跳。那些獐子和麋鹿卸了車,堆得比山還高!」
  
  「今年的雨水比往年多,野物繁衍得也比前兩年好。」皇帝特地留神打量她,頓了頓問,「朕瞧你臉上沒血色,身子不爽利?」
  
  皇帝平時一直沉默寡言,突然這麼體恤,叫瓊珠受寵若驚。她激動得兩頰飛紅,蹲身道,「謝主子垂詢,奴才一切都好。就是看見那些沒死透的鹿蹬腿,有點犯噁心。」
  
  皇帝掃了眼旁邊侍立的素以,那丫頭老神在在面不改色,估摸著是臨時改變了計劃。沒看出來,原以為她是有仇必報的小人,沒想到心眼還不壞,這點挺難得。四執庫的太監伺候著退下護甲,他垂眼道,「一路奔波,難為你們這些女娃子了。准你們半天假,回帳裡歇著去吧!」
  
  這個恩典來得非瓊珠所願,可是既然皇帝開了金口,沒有她違逆的餘地。垂頭喪氣看了榮壽一眼,榮壽立馬道,「主子准假是你們的造化,快跪安吧!罷圍入了夜要設大宴,那時候有你們忙的。」
  
  眾人得令齊齊蹲身行禮,卻行著退到大帳門口,這時皇帝卻出了聲兒,「素以留下。」
  
  1瑪喇哈:滿語,圍畢的意思。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5
發表於 2014-12-31 11:24:21 |只看該作者
  第44章
  
  素以應個庶,重又回到中帳來,朝上覷覷,「主子您辛苦了。」
  
  「不辛苦。」皇帝說,挽起袖子露出精壯的小臂。司浴的雙喜弓著腰把熱手巾進獻上來,他一手接過來自己慢慢的擦著,一面問,「沒幹成?」
  
  她遲疑了下,「主子說什麼沒幹成?」
  
  皇帝習慣了她裝傻充愣的臭德性,轉過身悠悠道,「朕瞧瓊珠挺好,不像是遭你毒手的樣子。你那些螞蟻呢?別不是泡酒了吧!」
  
  她乾巴巴的笑起來,「主子您冤枉奴才了,奴才是那種惡毒的人嗎?奴才與人為善,瓊珠和奴才又沒過結,我犯不著逮螞蟻咬她。」
  
  「是嗎?那是朕會錯意了?」他似笑非笑的一副表情,把手裡涼了的帕子遠遠扔過來,「朕冤沒冤枉你不好說,但你沒眼色,那是肯定的。」
  
  素以眼疾手快接住了,嘴裡一徑應著,「是是是,奴才沒眼色,叫主子自己擦膀子……」可是這項工作不在她的職責範圍內,宮女怎麼能近身伺候男主子擦身子呢?把近前的人打發得差不多了,這不是成心把她架在火上嗎!
  
  心裡想著,手上不敢遲疑。麻利的擰了一把過去,看見皇帝衣襟半開,她有點不好意思,「其實這麼擦擦不盡興,奴才還是叫雙喜備浴吧!」
  
  皇帝沒瞧她,垂著眼道,「就這麼著。」
  
  就這麼的……做奴才的,有些時候別太拿自己當人,主子說怎麼就怎麼。當初她在烏蘭木通沒少看男人光膀子,寒冬臘月裡搭帳篷砸木樁,呼著白氣,掖著半邊胳膊,尋常事兒。萬歲爺不就是肉皮白點兒嗎,天潢貴胄作養得細皮嫩肉的,那點塊頭也不經看。
  
  她呵著腰過去,「主子,奴才上手了。您是要重重的擦還是輕輕的擦?」
  
  皇帝覺得好笑,重重的擦,一個女人能有多大勁兒?他坐在虎皮墊子上,說了句「使勁兒」。
  
  「得勒!」她後槽牙一咬,抓住龍爪把他胳膊抻直,「奴才見過澡堂子裡搓背的架勢,有人皮糙,不使大勁兒搓不出泥來。」熱毛巾往他前臂一蓋,「主子,您忍著點兒。」
  
  門口的榮壽和長滿壽看得眼發直,沒見過敢這麼下死手的女人,這是在擦胳膊嗎?這簡直是在費搓衣板呀!他們面面相覷,難為主子還真忍著了。他們看得腿肚子發軟,榮壽在邊上壓著公鴨嗓喊,「素以,素以……你大膽!」
  
  素以聽了手上緩了緩,抬眼看看皇帝,「奴才沒使全力,主子要是疼就出聲。」
  
  皇帝錯著牙琢磨,這丫頭不賴,力大,能當男人使喚。可能真擔心把他擦疼了,紅著臉在他手臂上撫了撫。她是無心的,可這舉動叫皇帝心口猛蹦起來。他抽口氣,看她擰起的眉,微微嘟起的紅唇,已然叫他挪不開視線。
  
  長滿壽拿腳踢踢榮壽,榮壽也是明白人,這麼下去看來是要有點什麼了,再戳在這裡礙人眼,便垂著兩手悄悄退到帳外去了。
  
  轉眼人都走光了,素以有點尷尬,這算什麼?給她騰地方?太監有時候太體人意兒真不是好事!她相了皇帝一眼,他的視線落在旁邊的熏香爐上,表情淡然。行在的天篷上出窗,能看見藍天白雲。外面的日頭照進來,形成一條窄窄的光柱,皇帝就在光柱邊上坐著,優雅的側臉,下頜的線條堅毅。素以沒管住眼睛往下溜了溜,皇帝的胸腹壁壘分明啊!奇怪了整天坐著的人,怎麼能練出這麼健碩的體魄來?
  
  「主子平時也打拳練布庫?」她重又擰了手巾替他擦另一隻胳膊,這回放輕了點,慢慢的仔細的來回拭,「奴才瞧您整天這麼忙,哪裡騰得出空來?」
  
  他嗯了聲,「也不常練了,十天裡抽出一天上布庫場,不至於生疏。」他調過視線來和她對視,「你什麼時候上過澡堂子?京城裡有女人澡堂?」
  
  她眨了眨眼,「我小時候跟著我阿瑪上福興樓,他把我放在包間裡,自己搓背去了。我等了半天沒等著,就直接上澡堂找他了。」
  
  皇帝聽了一咂嘴,「你……怎麼沒個女孩兒樣?都看見什麼了?」
  
  她嚇得一縮,「什麼都沒看見,在外間鬆筋骨的爺們,下半身都圍著布的。」
  
  敢情她還想嫌沒看夠是怎麼的?皇帝老臉一紅,這東西打小就無法無天,她爹媽也不管管!
  
  素以見他別過了臉,不怎麼待見似的,自己也很知趣,蹲安道,「主子身上叫奴才擦不合規矩,主子稍待,奴才傳人進來伺候。」
  
  「不用了。」皇帝站起身,自己把盤扣一顆顆紐好。再去取衣架子上的行服,她這回有眼力,趕緊摘了臥龍帶來。
  
  皇帝筆直的站著,低頭看,她單膝跪在地上,扯著帶子兩頭,張開胸懷給他束腰,恍惚有種投懷送抱的錯覺。他抿起唇,腦子有點發懵,把手按在了她肩上。
  
  素以呼吸一窒,稍頓了頓才仰起臉看他,「主子怎麼了?」
  
  他不說話,就那麼瞧著她。她的肩背柔弱,和她渾身的力道不相符。皇帝慢慢浮起一點笑意,這是個稀奇古怪的人,他習慣了朝中一板一眼的嘴臉和後宮各種各樣的婉媚嬌柔,她的出現沒有讓人驚艷,卻是潤物細無聲的潛移默化。他無意識的撫摩她的肩頭,如果留下她呢?留在身邊,困住她,讓她陪他走完這枯燥乏味的人生……
  
  他的手指每移動一分,她的心就提起來一寸,不能掙脫,寒毛直豎。皇帝的眼神古怪,她有點怵。伸展僵硬的腿立了起來,兩個人貼得很近,面對面的站著,心裡升騰起異樣的感覺。很不安,但是不安裡夾帶了快樂,更叫人不知所措。
  
  皇帝的手從她肩頭拿下來,她穿寬鑲寬滾的雲頭背心,褐色袍子加黑領,稱得臉愈發的細嫩。他鬼使神差的去握她的手,小心的包在掌心裡,問她「冷不冷」。
  
  冷啊,冷汗直流。素以沒敢回答,她都快嚇酥了,頭回覺得人長得高不好,兩條腿架不住身子,直要往下溜。她拱肩縮脖不知該怎麼應對,連抬眼皮子的勇氣都沒有。腦子裡風車似的轉,不能這麼下去,她得自救。靈機一動堆了個笑臉,往後退一步從他掌心裡脫離出來,飛快拽過葫蘆活計重又跪下來,一頭給他掛上,一頭道,「主子體念我們做奴才的,真暖奴才心窩子。奴才不冷,這裡風雖大,日頭挺好的。倒是主子,回頭觀圍要披件大氅,先前馮嵐青送來了,就擱在架子上,奴才給您拿去。」
  
  她嘴裡熱鬧,臉上含笑,身手靈敏,一閃身就到圍屏後面去了。皇帝獨個兒站著,茫茫然,彷彿剛才的事只是他的臆想,其實什麼都沒有發生過。越是這樣,他越是不甘心。給臉不要臉,她太高看自己了,膽兒也夠肥,同他打起太極來。玩意兒一樣的女人,值什麼!
  
  皇帝顯然沒有被這麼駁過面子,素以捧著金龍大氅出來的時候看他鐵青著臉,仍舊杵在原來的位置沒有挪動。她嚇得腿肚子轉筋,論年紀她也不算小了,男女之事總算懂個大概。真怕他惱羞成怒來個霸王硬上弓,自己吃啞巴子虧又不好告訴別人,那豈不虧大了!
  
  所以她得繼續胡扯,掏出那只萬壑松風鼻煙壺來往上遞遞,「主子,您的煙壺還要嗎?奴才洗過了,裡頭沒味兒……」
  
  他看她一眼,臉上攏了厚厚一層烏雲。也不說話,把頭調向了別處。
  
  素以覺得很棘手,不能挑明了來,只好陪著笑打岔,「主子要是嫌棄,那賞奴才得了。這鼻煙壺是名家手筆,扔了怪可惜的。」
  
  皇帝居高臨下看她,「你有什麼功績?倒敢來請賞?」
  
  她囁嚅了下,「奴才污了主子的東西,心裡過意不去。這麼好的,別白糟蹋了。既然主子要留著,奴才什麼都不說了。」她展開鶴氅道,「外頭牛角吹得響,大概是獵著活物了。主子要去瞧,奴才傳人來伺候主子升座。」
  
  皇帝是大高個兒,就她的身量,還得踮起腳才能夠著。他負著氣,站得越發筆管條直。素以咽口唾沫,做皇帝的蠻不講理,你能拿他怎麼樣?只是靠近他就開始心慌,胸口堵憋著,絲絲縷縷的痛起來。好不容易穩住了手腳要給他披鶴氅,他隔手一把奪了過去。連瞧都不瞧她一眼,自己繫好了飄帶就往帳門上去。揮臂一打,金黃色的門簾在他背後飛出去老遠,這回是氣大發了。
  
  素以呆呆站著,站了一陣也沒明白過來。她攤開兩手看看,萬歲爺前天晚上抓她手,她尚且能囫圇帶過不去想,可今天呢?結結實實的滿把,還問她冷不冷。眉眼安和,聲氣兒慈軟,和平時疾言厲色根本就是兩碼事,這可怎麼辦才好?
  
  她想大概是因為環境的關係,男多女少才會讓人變得不正常。等回了宮,哪怕是回了熱河行宮,萬歲爺把這茬忘了,大家也就超生了。
  
  大帳門前的新疆地毯上鋪了一層光,榮壽探進半個身子來,打量她一眼,吊著嗓子道,「怎麼著?主子不高興,是你沒盡著心的伺候?」
  
  素以回過神來,計較了下衝他蹲福,「我求大總管一件事,請大總管成全。」
  
  榮壽聽了擠進來,斜眼看她,抱著拂塵嗯了聲,「先說說什麼事兒,你是知道的,我能做主的地方有限,不能滿口答應你。」
  
  「不是什麼難事兒,大總管抬抬手就能辦到。」她逢迎了兩句才道,「我手腳不利索,惹主子不高興了。我是想,與其頂著風頭,不如先避一避的好。既是為我自己,也是為著萬歲爺。大總管,您瞧,是不是先把我調到針線上去?」
  
  榮壽很為難的樣子,「你是御前人,又是萬歲爺看重的,我自作主張怕擔待不起。」他吮唇想了想,「這麼的,就說身上不利索,算你告假。你到四執庫跟著料理穿戴檔去,我讓瓊珠先替你兩天,你看成不成?」
  
  素以謝恩不迭,橫豎躲一陣是一陣。榮壽他們打什麼主意她也管不上了,調不了職唯有稱病,病著病著萬歲爺聽慣了,慢慢便淡忘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6
發表於 2014-12-31 11:24:32 |只看該作者
  45章
  
  她是能躲則躲,長滿壽卻不這麼想。她往四執庫去,那豈不是正合了榮壽和瓊珠的意?要說啊,眼下能進幸,回宮後就能往上爬。皇上不是無情無義的人,既然有那麼點抬愛的意思,只要她肯花心思,就沒有瓊珠的空子能鑽。先前裡頭不知發生了什麼,看皇帝臉色不佳,沒成事是肯定的。火候還差點,那就得發把力往上送一送。打鐵要趁熱,這當口卸了肩,下回再要拾掇就難了。
  
  他往高座上瞧,皇帝正觀親貴們獵鹿呢。看城外面箭矢如雨,南苑祁人馬背上打天下,各旗子弟生獵都是好手。今兒小公爺也不賴,全心全力的挽弓射箭,不像以前每每拉空弦糊弄鬼,這回天上飛的地上走的,順帶手擼了個盆滿缽滿,光獐子就三四十條。
  
  長滿壽運了運氣,「主子,奴才回您個事兒。」
  
  皇帝目視遠方,半天才答應一聲,「說。」
  
  長滿壽環顧左右,見榮壽不在,方靠近了高座打千兒回話,「奴才聽說素以告了假,榮大總管讓瓊珠替她,把她調到四執庫給馮嵐青打下手做針線活去了。」
  
  皇帝聽了毫無反應,連眼皮子都沒哆嗦一下,不過臉色陰沉下來,嘴唇緊抿著,從側面看上去有點瘆人。長滿壽噤住了,縮著脖子退到後面,把話都憋回了肚子裡。太陽斜照,他瞇嬉著眼兒抬臉望望,穹隆分兩色,一半紅一半藍,是草原上才能得見的景兒。挺好的日子,巴巴瞧榮壽越躥越高,往後恐怕更沒有他站腳的地方了。
  
  正自怨自艾,皇帝啟了啟唇,「她告假告出花來了,知會榮壽一聲,往後素以的假一概不准。真要是病得當不了差,先讓她來給朕瞧。朕不點頭,她就得乖乖上值,別想出什麼蛾子。」
  
  長滿壽聽了這個立馬打了雞血,抖擻起精神,響亮的應了個庶,「主子您聖明,我瞧素以活蹦亂跳也不像生病的樣子,八成是偷懶耍花槍,主子回頭好好說說她,奴才這就往四執庫傳話去。」說著顛起來,撒丫子便往後扈處跑。
  
  那頭素以正跟著馮嵐青歸置皇帝換下了的衣裳,成堆的攤在案台上,她沒去過四執庫,也不知怎麼料理才好。無頭蒼蠅一樣轉,「諳達,這些都要洗的?要往浣衣局運?」
  
  馮嵐青回了回頭,「不用,萬歲爺的龍袍袞服都不能下水。看看這些鑲滾刺繡,正龍團花也好,萬福萬壽圖也好,都是鮮染挑絲貼金箔製成的,一入水就花了。」
  
  「那怎麼辦?不洗就乾放著嗎?」
  
  馮嵐青一笑,倆大豁牙子,「要不您以為呢?咱們四執庫隨扈光板車就三十輛是幹嘛使?萬歲爺和尋常過日子可不一樣,您只當衣裳髒了漿洗漿洗還能用?要這樣,萬歲爺答應,造辦處也不能答應啊!看看蘇州街那塊兒的繡工,從早忙到晚是幹什麼?主子衣裳常換常新,就沒穿過第二水的。不光主子爺,連宮裡皇后主子和各宮貴主兒小主兒也都是這樣。除了一些低等宮妃的絹絹能下水,但凡排得上號的,他就不穿舊衣裳。髒了不怕,擱著,到時候收歸庫裡。內務府造辦處有專管穿戴的衙門,您說內務府裡當差怎麼發跡起來?不就是從這些地方剪邊得來的嗎!」言罷想起來,擺擺手道,「咳,瞧我和您白話這些。您是主子跟前紅人兒,這些嘎七馬八的零碎也不必知道。到我這兒來混跡兩天,入庫的幫著記個檔就成,不費您什麼功夫。」
  
  素以歎了口氣,撫撫那些精巧的做工。一縷縷一道道的牡丹帶、盤金滿繡、黑白鬼子欄干,入人眼也就三兩天,轉手就撂,難免有些傷感。她晃晃腦袋,「這挑費太大了!」
  
  「這是排場,不能免的。」馮嵐青舉著茶壺嘬壺嘴兒,吱溜一聲響,又道,「老百姓過日子,家來個窮親戚打秋風,不喜愛的,或舊或款兒不好的,打包袱就送人了。宮裡衣裳不能夠,沒人拿龍袍做人情的吧!上回庫房裡鬧耗子,清庫清到最後滿地的金片子,衣裳都給禍害完了,可惜了的。」
  
  素以曼聲應著,坐在桌前蘸筆登帳,等著蘇拉翻看,一樣樣報花名兒,「萬絲生絲纓冠一頂、石青金龍褂一件、白玉鉤馬尾紐帶一組、行龍鑲熏貂披領一件……」
  
  造完了冊讓馮嵐青過目,馮太監打眼一看,笑道,「姑姑好漂亮筆頭子,宮女子大多不識字,您這手是擎小兒打下的底子?」
  
  素以笑道,「開蒙的時候跟著家裡哥子們讀過兩天書,也是湊手胡寫。」
  
  馮太監笑得別有深意,「也是的,一個女人沒肚才,就像手爐裡沒加炭,看著好看,不頂用。還是會學問的好,將來管家做奶奶,哪兒都用得上。」
  
  素以謙虛著,「老話兒都說了,文章越好越損命,識文斷字未必有錦繡的前程。悶吃糊塗過,活得比誰都好。」
  
  「那可沒定規的,福氣長在骨頭縫裡,跌跟斗都跌不掉。其實官場上也比老婆行市,正一品,大宰相,家裡供尊奶奶佛,那佛不知人事七竅不通,說出去也埋汰人。大字兒不認識一個,巴望配位滿腹才情的狀元郎?看戲看迷了!」馮太監吸著口茶末子,呸的一聲啐了。
  
  素以笑了笑,她眼下是所謂的御前紅人,到哪兒都有人捧著,聽慣了就不稀奇了。定下心來琢磨穿戴檔以前的記檔,門上閃身進來個人,叫了聲素以。抬起眼看,是長滿壽。她站起身問,「諳達怎麼來了?」
  
  長滿壽搖著胖身子過來,「別折騰了,你調到這兒,他榮壽做不了主。主子那兒點了名頭,趕緊回去換身衣裳跟著走吧!這個點兒該收圍了,今兒頭一圍,要封巴圖魯論功行賞。不知道小公爺能不能拔頭籌,我瞧他獵了不少。」
  
  他說得雲淡風輕,素以遲登了下,「諳達說主子點了名頭?」
  
  「可不。」長滿壽隨手翻了翻寫好日期的絹條,「你想得簡單了,以為從御前下來能到四執庫?我告訴你,有的地方是上去容易下來難,真要離了御前必定是犯了大錯的,該被打到辛者庫才對。成了,主子跟前少不得你伺候,咱們萬歲爺不是誰都能將就的,主子他認人,不熟悉的連身都不讓近。姑娘你就別難為我們這些苦人兒了,瞧主子龍顏大怒有意思嗎?咱們都提溜著腦袋幹活,給我留點陽壽吧!」
  
  既然皇帝點了人,她是沒有耍滑的餘地了,沒辦法,只好垂頭喪氣的跟出去。長滿壽貼著黃幔子在前面走,這回倒沒來苦口婆心的規勸她。她也沒什麼可說的,榮壽和瓊珠巴不得她消失,到底誰在皇帝面前亂使勁,她猜也能猜到。
  
  遠處山崗上傳來了尖利的哨聲,長滿壽仰臉笑起來,「喲,哨鹿了,這是準備合圍了。」
  
  素以頭回木蘭隨扈,不太瞭解秋獮的細節,便問,「哨鹿是最後一道?」
  
  長滿壽頷首道,「不是射殺,要抓活物,晚上割鹿茸放鹿血,辦慶功宴。」
  
  素以沒言聲,她以前在烏蘭木通見過那場面,說實話很血腥。姑娘家心眼好,見了一回不想見第二回。
  
  長滿壽顯然很快活,樂顛顛的哼起了單弦,「山東陽谷縣,有個武大郎,身量兒不高啊二尺半長,蹬一個小板凳他上不去炕啊,太平年滴兒隆地咚……」
  
  素以和那貞她們匯合後在小帳裡聽令,這小帳不設門,就是拿來遮擋日頭用的。這會兒宴沒開始,大夥兒都等著呢,先折返的一隊人馬裡有位爺,拎著只肥狐狸過來了。看見那貞遠遠兒招呼著,「貞妮子,來來!」
  
  那貞紅了臉,別彆扭扭的絞起了帕子,有意裝坦蕩,「貝子爺有話就在這兒說吧,沒什麼可背人的。」
  
  素以一看不簡單,和瓊珠兩個探頭探腦的張望,那位貝子有點不好意思,忙揚了揚手,「今兒打了三隻狐狸,兩大一小。這只皮子成色最好,我給你送過來。」
  
  那貞平時不聲不響的,敢情早就有了說頭了。素以呵了聲,拿肩頭子搡搡她,「鮮皮子得撐起來晾,你不去搭把手?」
  
  那位貝子爺是行家,拿匕首在狐狸肚子上淺淺拉一刀,不傷筋骨沒出血,兩手在皮子上一撕,那狐狸就跟更衣似的,順順溜溜把一身皮毛脫了下來。他又從背後取了兩支箭,縱橫一交錯,沒要那貞上手就把皮子撐了個大概,邊撐邊說,「找個出風口晾著,暫且留著頭和腳,等皮子乾透了再去掉。」還想說什麼,見邊上有人,一時憋住了沒出口。
  
  素以咳嗽一聲,人家好像有話說,她們杵著白惹人嫌,便拉了瓊珠一把,「咱們外頭逛逛去?」
  
  瓊珠遲遲瞧了那貞一眼,頗有點鄙薄的意思。也不知道是看不上她暗裡和人往來,還是那位的爵兒僅僅是個貝子,不入她法眼。最後倒是騰了地方,扭著腰到帳外,看看天,再看看皇帝的發令台,對素以一哂,「你不是告了假嗎,怎麼又回來了?」
  
  素以心說她也沒想回來,這不是沒法子嘛!和她沒什麼可囉嗦,撓撓頭皮道,「今兒晚上設宴,主子跟前還得站班兒。先頭二總管來傳主子話,叫我點卯來著。」
  
  瓊珠哼了聲,沒再說話。
  
  天眼看著黑下來,撤了圍,兩萬人的大軍聚攏到一起,搭帳篷點垛子,獵來的野味收拾乾淨,抹上鹽駕到上火烤,沒多會兒就滿世界飄肉香了。
  
  皇帝大宴設在行在裡,每位參加狩獵的親貴打到的獵物都由戈什哈搬到御前來,皇帝打發人一一清點,多者得勝,賞錢賞地賞黃馬褂。當然也有不稀圖錢財的,比如那貞的那位貝子爺。人家向上叩首,求皇帝賜婚。至於什麼時候可以迎娶,全由主子說了算。
  
  那貞畢竟是御前老人,跟了皇帝兩年,皇帝問過她的意思,也樂得成人之美。那廂一雙人磕頭謝恩,這廂小公爺可難為壞了。御前統共三位女官,領頭的給討走了,剩下兩個新上任不說,連著再求一位,那不是撬皇帝的牆腳,逼得他御前沒人嗎!他猶豫起來,撓心撓肺的琢磨半天,只恨自己開晚了口,眼下是沒指望了。
  
  他像霜打的茄子,皇帝看在眼裡,微微挑起了唇角,「恩佑今兒滿載而歸,也是可喜可賀的。說吧,要請什麼賞?」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7
發表於 2014-12-31 11:24:47 |只看該作者
  第46章
  
  小公爺暗暗歎了口氣,如今怎麼說呢?他看看素以,那丫頭在琺琅寶瓶前站著,十分坦蕩的樣子。他突然想起來,自己打算請皇帝賜婚的決定從來沒有徵求過她的意見,就算開了口,她當場拒絕了怎麼辦?他一下子頓在那裡,越想越糟心,皇帝又點了名的問,他只好把家裡那位姑奶奶推了出來。
  
  「回皇上話,奴才旁的也無所求,只因我阿瑪有遺珠在民間,這回失而復得,我這個做哥子的難免要操心她的婚事。趁著今兒的好日子,求萬歲爺牽線,給我們家姑奶奶指門婚。」他乾巴巴的笑著,眼睛裡眨巴出酸味兒來,「我上回進宮請過皇后娘娘的旨,娘娘說一切聽主子的意思。」
  
  皇帝臉上的笑容越發大了,撫著膝頭道,「也算是自家姊妹,年紀到了,指婚是該當的。」他長長呃了聲,目光在兩腋食案後巡視。論理兒老公爺的私養閨女出身低,要上配怕是有難處,不過他心情好,在親王裡選個人也不是不能夠。視線緩緩的轉挪,挪到左手最近身的地方停下來,他和顏悅色叫了聲,「恪親王。」
  
  恪親王一凜,忙站起來打拱,「臣在。」
  
  邊上睿親王預感要壞菜,他顧念表兄,卻也不能怎麼樣。皇帝打定了主意便沒有轉圜的餘地,昆家閨女說穿了就是個外室養的,即便認主歸宗,還是摘不了私生女的帽子。皇帝這要是把人配給碩塞,那不是照準了打他臉嗎?
  
  眾人各懷心事之際,皇帝笑道,「朕記得你的年紀和皇后的妹子差不多吧!你十二歲上就開衙建府,到現在也沒聽見你有請婚的信兒。眼下趕巧,現成的良緣擺在跟前,何不結了這門婚,咱們來個親上加親,你瞧怎麼樣?」
  
  素以在邊上聽著,覺得這皇帝真損啊!不待見人家就把妾生的指給人家,真要娶了這樣的福晉,那恪親王以後怕是沒臉見人嘍。
  
  恪親王心裡直打鼓,面上卻隱忍不發。沒法子,話到了這份上,哪裡容得他講價?他咬咬牙轉出了食案,跪在地毯上磕頭,「臣謝主隆恩。」
  
  「不忙。」皇帝抬了抬手,「朕知道女孩兒身份低,做嫡妃委屈了你。這麼的,就指給你做側福晉吧!明年選秀再另擇高門,替你挑個嫡福晉。恩佑,你覺得怎麼樣?」
  
  小公爺正忙著看素以呢,壓根兒沒聽明白他們在說什麼。被皇帝一問,立刻觸了機簧似的蹦起來,「啊,是是是,主子說什麼就是什麼,我沒半個不字兒。」
  
  睿親王鬆了口氣,想了想站起來道,「皇上,臣弟今兒也要請賞賚。」
  
  皇帝哦了聲,「該當的,朕看見你射死只野豬,你小小年紀就這麼驍勇,朕心裡高興。說吧,你想請什麼?不會也要朕給你指婚吧!」
  
  睿親王才十來歲,大夥兒聽皇帝逗趣,都附和著大笑。弘巽也無所謂,只道,「我不替自己討賞,恪親王既然要大婚,臣弟想送他一份兒禮。臣弟求皇上給新嫂子加個封號,她既然是皇后的妹子,封個鄉君也不為過,皇上的意思呢?」
  
  皇帝細細斟酌了一番,按說他應該是天底下行得最正的人,可他也有私心吶!就說恪親王這趟指婚,的確是有點難為人家了。好歹是個親王,奉旨娶私生女,傳出去名聲不大好。他點了點頭,「原本這封號是給宗女的,既然你請了賞,那這趟就破個例,給昆家二姑娘上名號吧!」
  
  這麼一來原本喪氣的婚事又喜興起來,鄉君做偏房,對男人來說也是一分殊榮。往後嫡福晉的品階自然不能比她低,怎麼也得是個縣主郡主吧!恪親王別的上頭不說,比老婆反正是不落人後了。
  
  一門婚又成了,有牽扯的人趕緊掃袖打千兒謝恩。小公爺站起來的時候犯眼暈,別人都成就了,他呢?他翻著眼皮子時不時的看素以兩眼,美人如花隔雲端,他這趟的大好時機就這麼過去了,到這會兒還如墜雲霧急得肝兒疼呢。不過他又琢磨,過去就過去吧,這不是有他額涅和他姐姐嗎,她們發發力,興許效果比他強多了。
  
  行在裡都是大口喝酒大塊吃肉的漢子,草原上沒有廟堂裡那些審慎規矩,加上今兒祁人贏了蒙古人,皇帝親自封巴圖魯,益發的興致高昂。中帳裡的爺們兒沒了忌諱,一個個放開嗓子說話猜拳,場面熱鬧喧囂。
  
  隔一會兒一列太監魚貫進來,手裡托著托盤,盤裡放銅盞。腥紅的鹿血映著明晃晃的杯子,剛放出來的心頭血,在寒冷的夜裡隱約發散著熱氣。喝鹿心血是每回秋獮必有的一個環節,這東西除了壯陽補虛,還有很多別的療效。比方治腰痛、治心悸、治肺痿吐血等等。皇家園林裡有專門圈養的梅花鹿,就是防著主子要用,好隨殺隨取。
  
  榮壽從托盤裡把皇帝的那份端出來,鹿血一般是熗酒喝,但在圍場上活殺,基本是一口血一口熱黃酒這麼交替著來。素以瞥了眼,九龍盞裡還混著零星的血沫子。成簇細密的氣泡堆疊起來浮在面上,光看就覺得血腥氣直衝天靈蓋。她有點犯噁心,調開視線看別處,那些胸前垂著白狐尾,一身精悍之氣的蒙古王爺豪氣,沒有半分遲疑,端起來一口就悶了。杯子離了嘴,立馬變成血盆大口。
  
  她胃裡九轉十八彎,幾乎要吐出來。再瞧瞧皇帝,到底和那些蠻夷不一樣,他喝血也可以喝得很優雅。一手捏杯耳,一手托杯底,簡直像在品佳釀。間或嘬口熱騰騰的黃酒,不知是血氣旺了還是酒勁到了,兩腮漸漸有些泛紅。
  
  功論過了,賞行過了,鹿血也喝過了,勇士們接下來有什麼樂子,皇帝基本不會再參與。眾人知趣,酒過三巡都退出了行在。
  
  在帳裡呆久了面酣耳熱,打起氈子迎面一股冷風吹來,酒立時醒了大半。恪親王還在惆悵,看見小公爺一把逮住了這位大舅哥,「我問你個事兒。」
  
  小公爺遲遲看他一眼,「我知道你要問什麼,我們家姑奶奶不是絕色,收拾收拾能瞅兩眼的那種。唉,我不求你多愛戴她,瞧著她沒爹,多顧念就成。」他對天挺著胸脯,兩手反背在身後,聲音像跌進了甕裡,「本來還盤算著自己討恩典呢,最後替人做嫁衣裳,我這倒霉催的!」
  
  恰巧看見那貞家的敏貝子打身邊過,他忙去拉人家,「勒敏,你和萬歲爺跟前人什麼時候對上眼兒的?我怎麼不知道?」
  
  敏貝子咧嘴一笑,「就在來熱河的路上。怎麼的?你百曉生的老毛病又發作了?」
  
  「認識二十來天你就請主子賜婚?」這讓認識了快兩個月的人怎麼活?
  
  勒敏唔了聲,「火候不濃不淡,這會兒正好。起先倒也沒這麼急,是萬歲爺瞧出來了,大概因著那貞是他身邊老人兒,天恩浩蕩,想給她找個好歸宿吧!廟宮打尖看日落那回說了,有心的成全我們。」
  
  小公爺愣了神,難怪了,水庫看風景他沒跟著去,那陣兒他正和素以不痛不癢的閒聊,白錯過了。他是個腦子單純的人,壓根不會琢磨是不是皇帝從中使絆子,就知道埋怨自己。如果套瓷1能套出點進展來,倒也不算枉費了這趟大好時機。可兜了大半天,人家姑娘根本沒明白他的心意,那就說不過去了。平時挺伶俐的人,這上頭栽了。他拍了自己一巴掌,「沒成算!」無可奈何的跟蒙古人跳筷子舞去了。
  
  外面草原上鬧得歡騰,皇帝是自省的性子,不愛湊熱鬧,所有作息按部就班,像在宮裡時一樣。這個點該是沐浴焚香的時候,他盥洗了,底下太監伺候著漱口擦牙,忽然覺得心頭一拱一衝熱得難受。他知道是鹿血作怪,順了兩口氣平息平息,過會兒就好的。
  
  信步邁出來,看見瓊珠在鋪床,素以又在邊上傻站著。他發現她是個特別會站乾岸的人,不是她的活兒她不搭手,估摸著又是依據那套不做不錯的道理。他沒說話,給她使個眼色,自己踱出牛皮大帳往看城那頭去了。
  
  素以追上來,「主子您往哪裡去?天黑了別亂跑。」
  
  皇帝不以為然,圍子外一圈都有禁軍把守,自己也正虛火旺盛,鑽進個野獸來叫他舒舒筋骨也好。
  
  「主子,那鹿血好喝嗎?」她在後面自己嘀咕,「咱們祁人八大碗裡有鹿血膏,蒸熟了吃多好!恁麼生吃怪硌應人的。」
  
  皇帝仰望天邊一片月,「生吃好處多,活的血,吃什麼補什麼。」
  
  「奴才不懂這個,就是覺得怪難為主子的,您也不愛喝這個吧!」
  
  他停下腳,沒錯兒,他不喜歡。他只喜歡這皓月無邊,喜歡月色下光緻緻的臉。鹿心血雖作養身子,就如她說的,到底不是蒙昧的野人,換個吃法尚猶可,生吞實在沒法入口。可他是皇帝,有時候也身不由己。那麼多蒙古王爺和准葛爾親貴看著,叫他們覺得大英皇帝連口血都不敢喝,不得失了威嚴叫人笑話死!
  
  素以見他腳下停了忙也頓下,瞪著大眼睛問,「外頭冷,主子走幾步就回王庭吧,凍著了可不好。」
  
  她的臉在月下朦朧,看不太清。皇帝按捺了半天,胸口沖得厲害,一半是為鹿血,一半是為自己的心事。他張嘴叫了聲,「素以。」
  
  「奴才在。」她脆生生答應,「聽主子示下。」
  
  她應該是一點想頭都沒有吧,否則怎麼能這樣光明磊落?皇帝舔了舔嘴唇,口乾舌燥,「今兒小公爺差點開口討你,你知道嗎?」
  
  她怔忡著,「討我?不能夠吧!」
  
  皇帝一哂,「你揣著明白裝糊塗。」
  
  「奴才心懷坦蕩。」她認真的說,「奴才就在主子跟前好好當值,等到了年紀放出去,能在爹媽跟前盡盡孝就足意兒了。」
  
  她還真是兩袖清風無牽無掛,皇帝凝眉看她,她滿腦子要出宮,宮裡怎麼不好?怎麼就留她不住?
  
  他感到挫敗,又無能為力。往前跨了一步,略彎下腰把她攬進懷裡,說,「別動,讓朕靠一靠。」
  
  1套瓷:套近乎,搞好關係。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8
發表於 2014-12-31 11:25:00 |只看該作者
  第47章
  
  素以沒想到皇帝會這樣,她僵直身子站著,被男人靠肩真是第一回,不輕不重的份量,敦敦實實的。她有點尷尬,覺得不大好意思。傻站著顯得不大氣,雖然心跳得隆隆響,總要說點什麼才能緩和場面。
  
  她深吸一口氣,「主子這會兒不生氣了吧?這鹿血能叫人心境開闊啊!」
  
  皇帝一頓,這才想起來她中晌對他不恭,他發了火掀簾子走人的。眼下怎麼全忘了?想著想著又有點惱,這時候她提這個,怎麼這麼不討人喜歡呢!
  
  「閉嘴。」他說,沒打算放開她。鹿血沖得他燥熱難耐,她在這裡,抱上一抱似乎可以把火性壓下去點兒。
  
  他調整一下姿勢,仔細的圈住。他和他那些哥兒們不一樣,太上皇手上下來的幾個阿哥大多有能耐,十二三歲抱女人坐大腿,得心應手。他龍潛時有一回上履郡王家問事兒,進園子就瞧見那小子摟著個丫頭在花樹下的春凳上幹那個,害他走了半年的霉運。後來繼位,除了傳宗接代,妃嬪也不怎麼近身,更別說摟摟抱抱的了。素以的運氣還是很好的,只是她自己沒發覺罷了。
  
  皇帝是這麼想,萬金之軀降尊紆貴來和你這麼個丫頭片子糾纏,你還不感恩戴德?素以看來卻滿不是這麼回事,雖說瞧不上皇帝絕對不能夠,他是天大第一人,有錢有勢又有相貌。可比起外面的海闊天空,這些都不算什麼。三條腿的蛤蟆不好找,兩條腿的男人不是遍地都是嘛!她沒法推得太明目張膽,只顧瘟頭瘟腦的嘟囔,「主子想歇腳,奴才扶您回帳裡去吧!您看外面這氣候,呆久了要生病的。」
  
  皇帝不搭理她,光抱還不算,慢慢在她背上揉搓起來。這下素以慌了,猛地一下挺起了胸。她那麼一挺沒什麼,綿軟的兩團撞向皇帝,這可要了人命了!喝了鹿血本來就容易衝動,她再來這手,皇帝簡直要招架不住。
  
  恁麼下去不成,是想留她來著,放在身邊就夠了,有了別的什麼。比方進了幸,那味道就不醇了。
  
  他慢慢鬆開她,勻了勻呼吸也不看她,背著手依舊緩步的踱。素以鬧不懂皇帝這奇怪的性格,忙整整雲頭背心一蹲,「主子慢行,奴才叫榮總管來伺候。」
  
  「你不必躲,放心,朕不會動你。」他對自己笑了笑,「朕江山在握,要什麼女人沒有呢!今兒酒喝多了,一時興起,你也別當真。往後該怎麼還怎麼,人嘛,糊塗點兒也是福氣,你說是不是?」
  
  他這麼挑明了反而讓她意外,本來她就是奴才,別說什麼尊嚴,連人都是主子的。伺候男主子避免不了,零星有點兒出格,只要不追究,大家睜眼閉眼就過去了。她也告誡自己別太當回事兒,摸個手,抱滿懷,那都是不值一提的等閒玩意兒,能掉塊肉是怎麼的?也別不好意思,主子讓你近身說明看得起你,你再囉嗦就是矯情,矯情踩死你!還是踏踏實實的,橫豎就這麼著吧!
  
  她狠狠把自己安慰了一番,祁人看得開,她也不是那種小家兒氣的女孩兒。換了瓊珠八成是一副皇帝欠了她的委屈模樣,她不同,她閃眼就能忘到後腦勺去。
  
  「成。」她爽快答應一聲,「我臨進宮時我額涅也這麼告誡我的,主子跟前不犯強筋,主子舒心就是我們做奴才的造化。」
  
  「好丫頭。」皇帝頗滿意,血潮再翻湧,人還是很清明的。他說,「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老例兒。」
  
  素以聽了這話腹誹起來,敢情這是在歷練她成人嗎?那還得謝謝他老人家呢!她獻媚的笑笑,「主子說得在理。」
  
  皇帝背過身去,草原上將入冬時尤其冷,仰脖子呼口氣,像吸旱煙似的吞雲吐霧。寒夜裡發散一陣,人也有了精氣神,那點子鹿血平息下去,瞧火候也差不多了。
  
  行在四周架的火盆子內點著木料,火光閃爍裡看見牛皮大帳的門前站著張望的人,皇帝長吁口氣,「時候不早了,回去吧!」
  
  素以凍得不行,早就巴望著了。皇帝一發話,忙縮脖兒應了個是。
  
  外面下霜,回到行在時鞋面都濕了。雙喜擰帕子來給皇帝擦臉,瓊珠托著軟底鞋給他替換,來回經過素以跟前,兩隻眼睛像架了兩把鋼刀。
  
  素以乖乖退到圍子邊上侍立,御營裡很亮堂,剛才的那點動靜估摸著他們都看見了。看見就看見吧,她行得端坐得正,無所謂。
  
  照規矩合該是安置的時辰,皇帝卻招了秉筆太監來擬草詔,看樣子又得一個通宵。皇帝熬通宵不打緊,難為壞了上夜的人。一個個瞪著兩眼等旨,不能走動,不能說話,連茅房都不能上。事先有銅茶炊那兒煎釅茶,又黑又濃藥汁子一樣,直著嗓子灌下去,舌根得苦上半宿。
  
  原本大夥兒都準備輪流喝去了,卻聽榮壽立在案頭勸諫,「主子,圍場上不像宮裡,今兒不趕著歇下,明早上另起一圍又得顛簸,怕爺身子受不住。」
  
  長滿壽巴巴兒看著皇帝,「都說鹿血助睡,前頭一杯下去沒見起色啊。」
  
  「鮮鹿血這上頭不管用,得是曬乾的並黃酒吞服,據說立竿見影。」榮壽不管長滿壽斜眼兒,又道,「主子先前喝血也只喝半盞,想是力道還夠不上。您晚上睡不踏實是老毛病了,奴才心裡惦記聖躬,一早就囑咐人取血曬得了。整塊兒的,吞起來不費勁。也別拿花彫送服,奴才京裡帶了三河老醪出來,您熱騰騰的悶上一口,保準管用。」
  
  皇帝這兩年睡不好,說起這個宮裡的御醫也束手無策。如今成了頑固的老病根兒,什麼藥都不管用。自己想想也確實是架不住,明天五更第二圍就得圈出來,馬背上翻騰靠體力,總不能在外臣面前落了短。
  
  榮壽一看皇帝有了鬆動,狗顛兒的往上一縱,「那奴才這就去辦,主子您先歇一陣,什麼也別想,心裡裝著事兒,對療效也不好。」臨走又吩咐長滿壽,「你張羅張羅,不相干的人都散了吧!主子跟前留下瓊珠和素以伺候衾帳就是了。」
  
  長滿壽噯了聲,抬眼看看素以,那丫頭耷拉著眼皮睡著了模樣。他憋了口氣,知道榮壽這老小子要使壞了。大宴時那碗鹿血萬歲爺沒喝完,這叫他沒想到。眼下榮壽要進獻乾血來,裡頭未必敢下藥,不過火頭不旺加劈柴,他有他的算計。一根取燈兒火苗子小,三五根的聚在一起,那劃拉出來也能照亮半間屋子。這會兒留下瓊珠和素以是要來個待選?怕沒這麼簡單吧!
  
  御前站班兒的太監宮女都支出去了,他臨走對素以努嘴,也不知道她看見沒有。他又瞧瞧瓊珠,那姑娘很有成算的樣子,看著就比素以會抖機靈。
  
  他扶扶額,大夥兒都看造化,也不是非得二選一。剛才在外面那一出就能咂出味道來,論感情,萬歲爺還是偏向素以的。就是瓊珠瞎貓碰著死耗子僥倖登了龍床,也未必比得過素以去。再說怎見得萬歲爺就一定不翻素以牌子呢?上哪兒都叫陪著,眼下上床安置,也陪著一塊兒得了。
  
  他撅嘴琢磨著出去了,一轉腳重又折返進來,把一盒榆花塔子交給素以,朝皇帝御座使眼色,「回頭把香換上,看著點兒。」
  
  素以是二愣子,她不懂這香裡有學問,應了聲就往熏香爐那兒去了。榮壽托著洋漆托盤進來的時候她正忙著,這算撿了個漏,榮大總管忙招呼瓊珠來搭手,看皇帝就著酒喝了,轉過身對素以皮笑肉不笑道,「哎喲,我忘了一件事兒,沒發話給侍膳處叫給主子燉建蓮紅棗湯。吃了乾血該用紅棗養一養的,要不,勞煩姑娘走一趟?」
  
  素以知道他是想盡法子要她打發出去,有點遲疑的頓了下,「那皇上就寢怎麼辦?」
  
  榮壽摸摸下巴,「沒事兒,要是趕不及回來,我讓瓊珠替你。去吧去吧,快去快回。」
  
  後扈處的廚房裡大概就缺建蓮紅棗湯吧!要燉出來,少說也得兩盞茶功夫。萬歲爺這要是亂了心神,辦上事也差不多了。榮壽心滿意足的看素以出了門,嗅嗅空氣裡的味兒,安息香帶著槐花,這款式少見。自顧自的點著腦袋邁出金頂大帳,順帶把挑起的厚氈子落了個嚴嚴實實。
  
  行在裡的皇帝還沒睡意,歪在迎枕上看書,看了一陣丹田里熱起來,也沒太在意。叫那貞送茶來,上前辦差的卻是瓊珠。他看了她一眼,沒說話。等她獻茶的當口翻書頁,也不知怎麼了,一抬手正巧碰著她遞來的杯子。她再往前那麼一送,茶水就潑了他一身。
  
  然後瓊珠尖叫起來,趴在地上磕頭,「啊,主子,奴才是無心,求主子恕罪。」
  
  皇帝心頭毛躁,書也看不進去了。說治她罪,不算大事,他待跟前人也沒那麼苛刻,不至於為這點雞毛蒜皮斤斤計較。從裡到外再換一通太麻煩,索性上床踏實。
  
  瓊珠替了素以的職,原本早計劃好的,更衣先什麼後什麼都知道。含羞帶怯的去了皇帝的袍子馬褂,脫到下邊褲子時簡直要臊死了。鹿血到底不是白用的,龍根隔著綢料直挺挺撅著,像把劍似的指向她。閨裡的姑娘沒動過真格的,繪本上看的那些不過是皮毛,哪像現在這樣真刀真槍在眼前!
  
  瓊珠咬了咬唇,目下是好機會,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的,再錯過就是她沒出息。她心裡掙扎了一下,問她怕不怕,當然怕,可是沒有退路。她假作無意的輕輕一拂,假惺惺的咦了聲,「主子,這是個什麼物件兒……」
  
  皇帝抽口冷氣,現在的處境經不起撩撥,他眼裡幾乎燒起火來。
  
  瓊珠在他腳邊跪著,解開他的褲腰,小心翼翼褪下外面的紅青緞繡金四團夾褲,中褲是黃綢,料子更薄,看得也更清楚了。她心口一陣陣發緊,鼻尖上沁出汗來。趨前身抱住了皇帝的腿,繡面半抬,眉攏輕煙,輕聲道,「主子這龍馬精神……賞了奴才吧!」
  
  嗷嗷嗷,我不是故意停這兒的,表打我,抱頭鼠竄ing~~
  
  1取燈兒:火柴。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49
發表於 2014-12-31 11:25:12 |只看該作者
  第48章
  
  她拿臉溫馴的蹭蹭,那地方越發英氣了。她有點小小的得意,管她素以怎麼得寵呢,到了這當口,只要是個女人就行。萬歲爺把持不住了吧?把持不住才好,有了這春風一度,就算主子不發旨,貴主兒也不能坐視不理。再說了,爺們兒雖薄倖,對翻過牌子的總還會顧念點情分吧!
  
  她仰頭瞧瞧,主子爺臉上略顯焦灼,這種情況下八成是撓心撓肺的難受。她也是頭一回幹這樣的事,心裡挺緊張,渾身發顫,站起來的時候腿肚子直抽抽。勉強立住了,猶豫了下才去解皇帝的褻衣。剛觸到領上盤扣,卻被皇帝抓住了手。
  
  「宮女子自薦枕席是要被杖斃的。」他說,「誰給你的膽子?」
  
  瓊珠覺得兜頭一盆冷水澆下來,把她淋了個透心涼。她瞪大眼睛惶駭道,「奴才不敢觸犯宮規,奴才也是為了主子。怕主子……這樣式的,憋壞了身子。」
  
  「這樣式的?哪樣式的?」皇帝紅著兩眼哼笑,「你懂得還真不少。」
  
  荒郊野外紮營,間或從遠處山崗傳來幾聲淒厲的狼嚎。素以抬頭四下望望,三更的梆子篤篤的敲過來,原來夜已經深了。隔著縱橫交錯的一列列巡夜禁軍看過去,駐蹕的行在四周由御前侍衛環繞著,真像眾星拱月似的氣派。
  
  她端著蓋盅過大帳來,到了門前才看見攔路虎一樣的榮壽。腳下一頓,喲了聲道,「天兒可冷,大總管怎麼站這兒呢?戳腳子是咱們宮女兒幹的,您這是?」
  
  榮壽往前邁一步,倆胳膊一攤,「站著,主子歇了,瓊珠在裡頭伺候就成,你也別進去了。」
  
  素以抬了抬手上托盤,「那這建蓮紅棗怎麼辦?」
  
  「怎麼辦?涼拌唄!」榮壽吊著一邊嘴角哂笑,「姑娘您得有點兒眼力勁,這都睡下了還喝什麼湯啊!再有沒問你罪呢,耽擱了半天,幹什麼去了?」
  
  「御膳房沒有備這湯,還是我到那兒現做的。」她也不是善茬,抬眼看看他,「大總管連鹿血都知道曬,不是說血要紅棗養著嗎,這麼要緊的東西怎麼忘了事先知會御膳房呢?您要治我的罪,這也治不上啊!」
  
  榮壽嘿了聲兒,剛想和她理論,裡頭瓊珠打簾子出來,要哭不哭的模樣,臉色不大好。榮壽知道了七八分,心裡懊喪得什麼似的,沒辦法,只好問,「主子安寢了?」
  
  瓊珠應個是,轉過臉呆滯的瞧素以一眼,「主子叫你進去呢!」
  
  榮壽太陽穴上一跳,打量素以,那丫頭往後退了步,「不都安置了嗎,還叫我進去幹什麼?」
  
  榮壽心頭拱火,真是天子威儀,不是做奴才的能算計的。他腦仁兒作疼,咂嘴叱道,「別嚼舌頭了,主子叫,你還敢不去?趕緊的,沒睡正好伺候著把湯喝了,快去吧!」看她進了門才把瓊珠扯到邊上來,壓著嗓子問,「到底怎麼回事?又黃了?」
  
  瓊珠哭喪著臉道,「萬歲爺說宮人自薦枕席要掉腦袋的,別的倒沒數落我什麼,就那麼冷眼瞧著我,我真臊得沒處躲。諳達,我沒這個命,我也認了。橫豎出了這事兒,往後沒臉見主子了。您把我調走吧,我死也不要在御前了!」說著捧臉嗚咽起來。
  
  榮壽皺著眉頭琢磨,這回押錯了寶,不想承認也不行,這位確實沒有做娘娘的命。雞零狗碎的地方佔便宜,到底還是個上不來檯面的。她捂著嘴哭,聲音從手指頭縫裡飄出來,把榮壽唬得一愣,「姑奶奶,主子跟前吃兩回憋又怎麼的呢,值當這麼要死要活的嗎!別哭了,叫裡頭聽見吃不了兜著走。」他心煩,胡亂揮了兩下手,「一時半會兒也鬧不明白,你回下處去吧,後頭也沒你什麼事兒了。」
  
  瓊珠抽抽搭搭的走了,榮壽抱著胳膊挨過去,把耳朵貼在牛皮圍子上,地方太大聽不見。再瞧一圈都是紅頂子,他也不敢聽這個壁腳,橫豎愛怎麼就怎麼吧!
  
  素以進去的時候九龍床已經放了帳,一層杏黃綾子一層刻絲彈墨幔子,厚厚的遮擋住視線,看不見裡面的情形。既然叫她進來,主子不發話她不能走,端著紅棗湯也沒了主張,猶豫了會兒只能擱下,自己退到一邊侍立。
  
  皇帝自然聽見響動了,仰身躺在床上,心裡滾油煎一樣難耐。翻來覆去的烙餅,哪兒哪兒都難受。爺們兒到了這時候憋不住,算算一個多月沒翻牌子了,堆山積海的,難怪鬧成這樣。他毛躁得不成話,霍地把被子一掀坐起來,低頭看看,真是沒法子,昂著腦袋渴成這副腔調,自己瞧著都難為情。
  
  素以就在外面,就隔著兩層帳幔。他對瓊珠半點興致也沒有,可是她不同,他瘋了似的想要她。也不知是什麼時候開始的,他似乎是對她上了心。這呆呆的,又會逗人樂的丫頭,前半輩子沒有遇見過的能耐人兒。他舔舔唇,深深吸兩口氣。也是對她動了情,他覺得自己又不能強迫她。她嫌棄皇宮,也許還嫌棄他這個皇帝,硬留下怎麼處?她嘴上不說,心裡肯定得恨死他。恨他折斷了她海東青的翅膀,恨他剪斷了她回烏蘭木通的路……
  
  他重躺回去,復又皺起眉頭。他不是個情一熱就不管不顧的人,這點和他的祖輩父輩都不同。高祖會為敦敬貴妃殉情,太上皇會為太后放棄帝位,他看到那麼多失敗的例子,對所謂的愛情也抱著敬而遠之的態度。況且素以長得像太后,這不是個滑稽的怪圈嗎?他討厭皇太后卻喜歡素以,事情捅到太皇太后跟前,結果怎麼樣顯而易見。她老人家絕不能容忍,這張臉凝聚了兩代的仇恨,因此素以就算進了幸,在宮裡也不可能有名分。
  
  自己用手疏解兩下,還是不行,皇帝很困頓,覺得他的人生從來就沒這麼不稱意過。斟酌再三蓋上被子,一肘撐起身悄悄挑帳子。她就站在斜對面的角弓底下,抬著脖子看那弓背的材質,眼神清澈無波,她沒有他那些難以啟齒的困擾。
  
  皇帝洩氣的跌回去,拿手錘了下鋪板,咚的一聲,把那裡神遊太虛的人嚇了一跳。
  
  「主子?」素以試探著叫他,「主子給魘著了?」
  
  皇帝忍不住,恨聲道,「你才給魘著了!」
  
  她撅了撅嘴,沒敢回話。
  
  皇帝在床上直打挺,把鋪板蹬得通通直響。素以真慌了神,她搓著手跑到床前來,「主子到底怎麼了?您別嚇唬奴才,你哪兒不舒服,奴才給您叫御醫去。您別忍著,有病就得醫。還是睡不著難受?乾血吞了也沒用嗎?」
  
  有病的確得醫,可這回聖手不是別人,就是她!
  
  皇帝管不了那麼多,他又慚愧又憤恨,把半邊帳子撩起來掖在被褥底下,沉聲道,「你過來。」
  
  素以看皇帝臉憋得那麼紅,忙跪在腳踏上膝行過來,扒著床沿關切的問,「主子您熱嗎?看這一頭汗!奴才給您絞涼把子去,您擦擦好不好?」
  
  「跪著別動。」皇帝喘著氣打量她,這齊全人兒,朦朧的燭火下眉眼如畫,愈發叫他貓抓似的熬可。他扼住她的腕子拖過來,「朕問你,你願不願意跟著朕?」
  
  她瞠目結舌,「主子這是什麼意思?」
  
  皇帝艱難的閉閉眼,「開臉、侍寢,你願不願意?」
  
  她啊了聲,可憐巴巴的囁嚅,「奴才給主子當牛做馬都行,可是開臉……這不太好。」
  
  皇帝失望至極,這種事本來就不應該問她,她又不是瓊珠,能答應才怪!他火燒火燎的,中衣領口大敞著,熱勁兒從脖子蜿蜒而下,把他的人都要炙熟了。吃力的別過臉歎氣,「你就這麼不待見朕……」
  
  素以心裡一抽,不知怎麼鼻子有些酸楚。皇帝這委屈樣兒真讓人不好受,用了鹿血迷亂心神,她是明白人,更不能在這當口點頭。她想了想,找出個正當理由來,「奴才不敢不待見主子,可是奴才的郭羅瑪法1才歿的,按理奴才還在孝裡,不能侍候主子,請主子恕罪。」
  
  在孝裡不能承歡,歷朝歷代的法度在變,這條卻從來沒有更改過。她堵他嘴,真有她的!皇帝到底是皇帝,在奴才面前用得著裝什麼?他轉過臉來,灼灼看著她,「身子碰不得,那就用手。」
  
  素以可恥的哆嗦起來,八百年沒聽說過做丫頭還帶這項服務的。用手?怎麼用?她篩著糠驚恐的望著他,「奴才笨,奴……奴才不會。」
  
  她往後縮,臉色變得慘白。皇帝自動忽略那些,低聲誘哄,「聽話,過來。」
  
  這是伺候男主子的辛秘,別人一定也遇到過。素以咽口唾沫挪了挪膝蓋,兩隻手顫悠悠的探上去,探到一半又頓住了,她覺得沒處下手,她一竅不通。
  
  皇帝攥過她的手往被窩裡拖,窸窸窣窣的忙了陣子,然後牽引她握住一個地方。素以訝然,因為隔著被褥看不見,只覺那裡滾燙,形狀像家裡奶媽子用的擀面杖,光滑的,有點粗,一把握不住。她想問皇帝這是什麼,卻看見他臉更紅了,眼角眉梢一點春意,是她從沒見識過的銷魂模樣。
  
  高案上的蠟燭大概燃到底了,燈芯跳了跳,突然滅了,大帳裡頓時暗下來。素以鬆口氣,滅了正好,省得彼此都尷尬。皇帝教她怎樣揉捏,她在某種程度上來說確實是個勤奮的好奴才,幹什麼都盡心盡力。然後她聽見皇帝低吟一聲叫輕些兒,她立馬冷汗直流,無地自容。
  
  「奴才傷著主子了?」她的聲音在黑暗裡淡得像一縷煙,有種床笫之間說悄悄話的錯覺。
  
  皇帝呼吸沉重,挺腰配合她,又覺得光這樣還不夠,反正什麼都看不見,乾脆掀被子坐起來。
  
  素以羞得頭發暈,她再笨,到現在也該知道那是什麼了。萬歲爺好不要臉,怎麼叫她做這樣的事呢!她還是黃花大閨女,往後真沒臉見人。她委屈死了,又覺得別和藥迷了心的人計較。主子平常還是很正經莊嚴、很有體統的,她也沒別的奢望,只要往後別再當這種好差事就成了。
  
  皇帝架在火上似的,感覺要到頂點,卻總還差那麼一程子。她的手很柔軟,她也很聰明,強烈的感官刺激比任何時候都強烈。有女人在身邊,懷裡那麼空!他伸手去撈,「素以……」
  
  「噯,奴才在。」她還是很清朗的聲音,「主子怎麼了?」
  
  「別說話。」他摸到她的肩,把她往自己身邊帶。
  
  素以直起腰跪著,他靠過來攬著她,咻咻的鼻息噴在她側臉上。她的心都揪起來了,他低低的呻吟,她面紅耳赤,手上也沒敢停下。他漸漸急切,把她的手包在掌心帶動,在她閃神的當口吻上她的臉,然後貼在她唇上。忽然渾身一震,彷彿轟然一聲炸雷炸在素以頭頂上,她腦子裡一片空白,真給嚇傻了。手上蘸了濡濡的濕意,他包裹著她滑動,緩緩長吁出一口氣……
  
  1郭羅瑪法:外祖父。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50
發表於 2014-12-31 11:25:27 |只看該作者
  第49章
  
  素以弄得一手黏糊糊,湊到鼻子尖前聞聞,味道真不大好。她有點奇怪,「主子,哪裡來的水?」
  
  皇帝窒住了,才從歡樂的餘波裡醒轉過來,被她這麼一問,不知從何說起。長長呃了一聲,「這個……黃河之水天上來。」
  
  素以似懂非懂,抽回手磕了個頭,「黃河水渾濁,奴才去打清水,伺候主子擦洗。」
  
  皇帝沒言聲,仰天躺著,心裡卻空虛起來。這個人,以後怎麼待她才好?她不同於一般的宮女子,如果換成別人,即使是進了幸,到最後無非晉個下三等的位分,也許從此就淹沒在浩浩深宮之中了。她呢?她怎麼辦?撒不開留不住,他的皇權在這方面使不上勁兒。
  
  素以摸黑往前,她雖然臉盲,但對行在裡的佈置一清二楚。順順當當找到火眉子吹燃,守夜的蠟燒完了,只好去點排架上的通臂巨燭。王庭裡亮起來,攤手看看,弄得滿手皆是。再往身上打量,大背心上也有,發白,像小時候喝粥掛下來的米糊糊。想起剛才的事心裡怦怦跳,往後怎麼面對主子呢?太不好意思了,叫人戳脊樑骨的時候也說不響嘴。
  
  她難過的拿帕子擦擦胸前,其實也不用那麼在意,說不定跟前女官都是這麼過來的。主子算體念奴才的,沒叫侍寢,單用手也不損害姑娘家什麼。至於名節什麼的,這世上還有人敢背後議論皇帝麼?但凡和主子沾上邊的,不清也清了,這點也不用擔心。
  
  她下死勁的安慰自己一番,這才掫簾子跨出去。上夜傳東西有專門的暗語,她站在門前啪啪的擊節,榮壽覷眼兒看著她,她連搭理都沒搭理他一下。熱水來了自己搬進去,落氈子的時候聽見榮壽嘿了聲。
  
  再回龍床前皇帝已經蓋好了被子,躺在那裡不睜眼,眉心擰得緊緊的。她心裡忐忑,倒怕他再說什麼。現在這樣挺好,既然大家都不自在,索性不開口,也避免了尷尬。
  
  帕子熱騰騰的絞好了,她又覺得為難。看皇帝沒有自己清理的意思,她猶豫了下,還是挑起被子探手進去。找到那地方,沒敢直接上手,隔著巾櫛細細的擦,只覺得和先前不大一樣了。哪裡不一樣,她可沒膽子研究,橫豎小了,說起來爺們兒那裡真有趣兒……
  
  想著臉上又一紅,在心裡暗啐自己,真是個不害臊的,琢磨起這個來了!忙把手上的活幹完了,見皇帝頰上嫣紅,大概他也覺得很不好意思。
  
  她退後兩步蹲了個福,「主子安寢吧,奴才們在外頭候著。」
  
  皇帝背過身去,沒有答應她。
  
  素以覺得有些淒惶,心裡也空落落的。稍定了定神上前放帳幔,這才端起盆出了金頂大帳。
  
  太監真是狗搖尾巴會奉承的東西,不知道裡頭到底怎麼個情形,光看這打溫水的架勢,就料準了保準逃不過那一出。所以素以出來的時候,榮大總管的態度來了個大轉變。趕緊的上去接手,臉上堆著笑道,「哎喲,姑娘受累了!這種粗活兒交給底下猴子們,姑娘如今登了高枝,可喜可賀。再叫您幹這個,主子知道了也不高興不是。」
  
  素以知道他是誤會了,她自己也想遮掩,便道,「大總管您太抬舉我了,我沒登什麼高枝兒,幹的都是做奴才份內的事兒。您別這麼說我,說出去不好聽。我是沒什麼,主子臉面要緊,您說是不是?」
  
  榮壽噎了下,黑燈瞎火的是沒錯兒,可就著邊上高架的火盆子也能看出點端倪來。他定睛往她胸口瞧,含笑指了指,「姑娘的坎肩是怎麼的?弄髒了可失儀。」
  
  這個爛腸子的狗太監,專挑別人痛處說話。素以含糊哦了聲,「先頭不小心濺了水,請諳達准我回榻榻裡換了衣裳再來。」
  
  「成成成。」榮壽點頭不迭,「也別忙慌,回去就歇著吧!你們女孩兒不像咱們耐摔打,隨扈奔波了這麼陣子也怪辛苦的,後半夜就別來了。主子跟前有我呢,一會兒那貞也過來。」
  
  素以忙肅了肅,「大總管您心眼兒真好,那我就回去了。」
  
  榮壽掖著鼻子點點頭,看她逶迤走遠了,還有點摸不著北的感覺。
  
  她沒回榻榻,榻榻裡有瓊珠,看著鬧心,乾脆往上夜的帳篷裡去。挑門簾進屋,正碰上那貞換衣裳上後半夜的值。那貞見她一臉萎靡樣兒,邊掛七事邊道,「怎麼的?吃了敗仗似的,誰給你氣受了?」
  
  「沒有。」她別彆扭扭的轉過身去解蝴蝶扣上的鎏金鈕子,想起那貞給賜了婚,笑道,「我還沒來得及給你道喜,配了個如意郎君,估摸著比我早出宮呢!敏貝子看著會疼人,你又是奉旨過門,將來日子差不了。」
  
  「誰知道。」那貞有點難為情,含羞道,「過日子又不是只過三兩天,開頭好不算好,能順溜的過一輩子才叫真的好。這種侯門人家兒,還不得一個接一個的往家娶啊!側福晉、格格、通房一大堆,有你操心的。」
  
  「那也未必。」素以脫了衣裳蹲在炭盆子邊上烘手,搓著指關節道,「你是嫡福晉,位分不一樣。像我老姑奶奶,嫁的是一品大員,夫妻倆情分深,我老姑奶奶治家又嚴,底下妾懷著六七個月的身子還在跟前站規矩呢!別的都是小事兒,只要你和姑爺好,萬事有商有量的,這就夠了。」
  
  那貞聽她窮大度,捂嘴笑道,「你別說我,將來我就瞧你能不能這麼看得開。」
  
  火光烘得人上臉,顴骨上熱辣辣的一片。說素以不怎麼愛鑽牛角尖吧,這回腦子裡盤算著事,也顯得有點心不在焉的。那貞瞧了納悶,「剛才榮壽叫人退出去,就剩你和瓊珠兩個,後來出了什麼事兒了?」
  
  素以悶著頭說,「沒什麼,好好的。」其實她心裡真好奇,伺候皇帝那種事兒,是不是御前女官們都得幹?她仰起臉來看那貞,「你跟著主子多長時候了?」
  
  那貞拿篦子抿頭,從鏡子裡瞥她,「總有兩年多了吧!主子御極我就給撥到養心殿伺候了,你問這幹嘛?」
  
  她脫了罩衣鑽進褥子裡,猶豫再三,最後搖了搖頭,「不過湊嘴一問……到點了沒有?你上值去吧!」
  
  那貞挨過去,在她的氈墊子邊上蹲下來,「你有什麼事可別瞞我,咱們打小認識,你也知道我從來不站邊兒,但咱們是一撥裡應選一起進的尚儀局,和那些半道上認識的不一樣。眼下又指了婚,和宮裡更沒有利益牽扯了。你是實心眼兒,要是有什麼不順遂,一定要告訴我。我雖然不能幫大忙,給你出出主意還是可以的。」
  
  素以聽了撐起身,眨著眼問她,「我想知道萬歲爺平時和你怎麼處?你們走得近嗎?主子會不會叫你做些……奇怪的事?」
  
  那貞一頭霧水,「能有什麼奇怪的事?我除了端茶送水,和主子沒什麼交集,連說話都是帶著公式的。」她狐疑的斜起眼,「叫我猜猜,主子又給你出難題了?要說也奇怪,你是司帳,還不至於哪兒哪兒都帶著。可你瞧,都幾回了,點著名頭的叫上你,難怪瓊珠要眼紅。」
  
  素以一聽覺得不對勁,敢情這種事她們都沒遇著過,要真問出口,那她就是個沒救的傻子了。
  
  那貞又接著說,「其實我瞧出來了,主子對你不薄,要不你試試和他好好處?就算是九五至尊,不也是個男人嘛!俗話說近水樓台先得月,你天天在他跟前,比那些深宮中的妃嬪們有造化多了。」
  
  素以擺手不迭,「別鬧了,萬歲爺不待見我,你還不知道嗎!他調我到御前就是為了給我小鞋穿……」她掀起被子蒙住頭,「哎喲,我怎麼這麼倒霉呀!」
  
  她嚎完了,就恁麼挺直了,再也不動彈了。那貞歪著腦袋看半天,最後無奈的歎口氣出去了。帳裡沒了人她才把臉露出來,對棚頂吐口濁氣,拿手蓋住了眼睛。想起明天還得見面都覺得要臊死了,御前人大概都以為她侍寢了,不定怎麼說她呢!她在褥子裡扭了扭,萬歲爺真缺德,叫她怎麼好?怎麼好?
  
  她深深吐納,平息平息覺得自己應該放平常心。主子就是主子,主子幹什麼都是合理的。也許他從不認為這是什麼需要上綱上線的事,自己揪在上頭,反倒顯得小家子氣。她拍拍臉,大大方方的,臉皮厚點兒,別當回事。過了今晚就徹底忘乾淨,再看見萬歲爺還是這模樣,該裝傻裝傻,該賣呆賣呆,說不定人家壓根兒想不起來了。
  
  第二天又是五更拔營,重設看城和金帳。素以瘟頭瘟腦的隨大流,遠遠看見皇帝騎在棗紅馬上,戴中毛本色貂皮緞台冠,穿醬色江綢面青頦袍並黃馬褂。矯健的身姿沐浴在朝陽裡,神情從容淡漠,莊嚴得像尊鎏了金的佛。
  
  她把心放心來,喏,皇帝還是皇帝,昨晚不過是個不近情理的夢,現在一切如常,什麼都沒有改變。
  
  長滿壽還在對著敬事房的記檔本子發愁,到底有沒有臨幸,這話不能問皇帝,追著大姑娘打聽也不像話。自己心裡琢磨,按說喝了鹿血沒那麼太平,何況還有他特製的槐花塔子。這世上沒幾個人知道槐花和鹿血遇上有催情的功效,萬歲爺幾重催逼下竟能顧全素以的清白,真乃大丈夫也!
  
  至於小公爺那兒,那是萬萬不會消停的。他打定了主意,反正這回的賞請不成了,後面七八天也沒必要拚死拚活。又不稀圖做巴圖魯,誰玩命打圍誰是傻子,還不如趁著這當口和姑娘加深感情。反正熬鷹是皇上答應的,早熬晚熬不都得熬嘛!這會兒不抓緊,等回了宮,隔著幾十道宮牆再想套近乎,那可就難如登天了。
  
  於是他提溜著他的鳥籠子找皇帝來了,籠子往台柱子邊上一擱,他笑得像朵花兒,「奴才找素以,來給奴才治鳥來了。」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3-4 12:38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