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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葉紫]清宮絕戀之醉清風(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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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5 16:36:37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章 傅府門庭

  “多謝姑娘的好意,”我將手撐在樹杆上,慢慢站穩了身體,“不用麻煩,我歇息會就行。”

  她衝我微微一笑,當真是百媚叢生,放開手回身舉步,恰似柳搖花笑潤初妍,這般的絕世風采在我的記憶中似乎出現過不止一次,只是這次我實在是沒有心情再去挖掘自己強烈的好奇心。

  我定了定心神,心情有些沉重,腳步卻越發的加快,想見六哥哥的念頭一旦冒出,就在心裡扎了根,再也揮之不去。

  走到大街的盡頭,一片茫然,才發現自己竟然不知道要去哪裡找六哥哥。以前少之又少的碰面,不是巧遇就是由他書信相約,再不然就是如上回那般直直的就闖進了家中。我從來都沒有主動去找過他,乃至現在彷徨失措。

  獨自想了會,仍是毫無頭緒,我猛地拍了下腦袋,暗罵自己真是蠢的可以,難道在這大街上亂轉,就能見到他了嗎,簡單又實際的辦法自然是去傅府找他。

  我興奮的走了幾步,復又緩慢下來,我這樣冒冒失失的闖去,是以什麼樣的身份見他?他家中自有嬌妻麟兒相伴,他們才是他的親人,我算什麼?盡管我曾經笑著對他說不在意,也發誓會義無反顧的信任他,但我的心胸畢竟沒有寬廣到可以容下別的女人,我做不到所謂的毫無芥蒂。

  腳步慢了下來,心上像是壓了塊巨石,深吸一口氣,相見的念頭在和逃避現實做了思想鬥爭後還是占了上風。

  戶部右侍郎的府邸名聲在外,逢人一打聽便問到了地址。

  傅府門前有兩棵盤曲多枝的老樹,華蓋如傘,落葉隨著微風飄舞,嫩黃的柳枝送來了春的氣息。

  抬手輕輕扣響門鼻,緊張的手心捏了一把汗,等了許久都沒人應門,我又加重了手上的力道。

  “來了來了,”開門的是一個行動遲緩,走路時跌跌撞撞,背彎的像是一張弓的老者,他上下打量著我,我對他的身份也很是好奇。

  “姑娘,你找誰?”老人客客氣氣的問道。

  “我……”我嚅喏著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我”了好幾次,到最後老人實在是沒耐性了,他做勢關上大門,直言道:“姑娘,你慢慢想,想清楚了再說。”

  我急忙攔住他,脫口而出,“我想見你家主子。”

  “你找我們爺?”見我點點頭,他又用那種古怪的眼神將我從頭到腳的看了一遍,我凶悍的瞪了回去,難道沒人告訴過他這樣看人是極其不禮貌的嗎?

  他撓了撓頭皮,稍顯尷尬,“你找我們爺有什麼事?”

  這下換成我用審視的目光看著他,這人到底是什麼身份,六哥哥府裡的下人一個個都那麼猖狂嗎?什麼時候輪到他們來管主子的事了?

  我心裡想著,鼻子裡不禁冷哼一聲,“是不是無論誰找你家主子都要先過你這關?”看他年歲已高,原本我並不想傲慢無禮的對待他,可是他的態度實在是讓人著惱。

  “姑娘話不是這麼說的,你開口就說要找我們爺,也不說清楚你的身份,我問一下也不應該嗎?”老人不卑不亢,道理都先被他占去了。

  我不服氣的說道:“若是當今皇上來這裡,也要先向你稟明身份不成?”明明是狗眼看人低,還非找什麼冠冕堂皇的理由。

  那老人還要同我爭執,忽然就露了笑臉,他點頭哈腰的對著我身後道:“福晉,您回來了。”

  我正和他爭論的帶勁,渾然不覺身後不知何時多了幾個人,待我轉身看去,正是曾經有過數面之緣的納蘭馨語和幾名侍從。只見她著一身大紅色的宮裝,肩若削成,腰若約索,兩頰笑渦霞光蕩漾,天仙也不過如此了吧。

  她在見到我的一剎那,臉上閃過一絲驚訝,很快掩飾過去,清喉嬌囀,“雅兒,你是來找我的?”還未等我回答,她又轉向老僕,“福伯,你怎麼將我的貴客攔在了門外?”嗓音雖是鶯歌燕啼,娓娓動聽,仍是讓老人變了臉色。

  他誠惶誠恐的說道:“福晉,這位姑娘是來找……”

  “咳,”馨語打斷了名叫福伯的老人,“不要怠慢了我的客人,還不快去准備准備,”她的命令似有一種威嚴,讓人不得不服從。

  “是,是,”福伯退後幾步才轉身往裡走去,納蘭馨語執起我的手,微笑道:“雅兒,昨日一別,沒想到我們這麼快就再見面了。”

  我隱約覺得有什麼事情不太對勁,可是一時半會的又說不上來,面對她的熱情我不便拒絕,回給她一個柔柔的笑容,由她拉著我走了進去。

  府邸的每一處都打掃的干干淨淨,丫鬟和小廝皆彬彬有禮,和適才那位叫福伯的管家可是有天壤之別。

  一個小型的荷花池吸引了我的注意力,當然現在的池中是沒有荷花的,我幻想著到了夏天,這裡該是如何美麗的景致呢。碧綠的池水映襯著同樣碧綠的荷葉,粉色的荷花慢慢的展開,幾只蜻蜓飛落在上面,悠閑自得。荷花池上搭建著一座小巧的白玉小橋,橋洞下有水緩緩流過,頗有點小橋流水人家的風味。

  “雅兒妹妹,這邊走,”馨語招呼著我,我才發現自己貪看這裡的景色步子在不經意間慢了下來。

  走過荷花池,映入眼簾的是一座古樸的院子,牆上爬著葡萄藤,門上掛著兩只紅色的小燈籠,進門的地方還有一串風鈴隨風飄蕩,發出“叮叮當當”的響聲。

  再過去,大約就是接待客人的前廳了,馨語發出一串銀鈴般的笑聲,“難得你來看我,雅兒,今天我們可要好好的聊上一會。”

  我默默的點頭,跟隨著她的步伐,心裡的不安情緒卻愈來愈強烈,總覺得有什麼事情要發生。

  踏進前廳,眼前的一幕讓我背脊僵硬,腦子一片空白。

第四十一章 成人

  兩個身影頭挨著頭狀似親密,男子一支手臂的衣袖撩的老高,女子的芊芊玉指正搭在他的肩頭,小心的往他臂膀上吹著氣,還不時的傳出陣陣歡聲笑語。

  興許是太投入,也可能是有意為之,女子的腳下忽然被什麼東西給絆住,一個踉蹌,直直的往地上摔去。男子顧不上受傷的手臂,慌忙拽住她急速下滑的身體,柔聲道:“小心啊,瀟湘姑娘。”

  女子順勢倚在男子的肩上,嬌媚的吳濃軟語讓人骨頭都酥軟了,“多謝傅公子。”兩人的頭碰在一起,男子臉上一紅,微微別轉頭,這才發現了已在門口站立多時的我。

  四目相接,他像是中了雷擊似的一動不動,我心頭茫茫然,有克制不住的憤怒,有萬念俱灰的失望,更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懼。

  “傅公子你怎麼了?”許是良久沒有聽到說話聲,還沉浸在自己的柔情蜜意中的瀟湘轉過身,也驚的險些失手打落桌上的藥箱。她先是冷冷的看著我,隨後嫵媚的笑道:“沈姑娘,人生真是何處不相逢啊。”

  “雅兒,你怎麼來了?”始終沒有說話的六哥哥在此時開了口,平淡的口氣讓我把那句擔心你的安危生生的卡在了嗓子眼裡。

  “爺,雅兒姑娘可是貴客,怎麼讓她站著說話呢?”一個軟軟的聲音落在了我的耳中,她一直微笑以對,好像眼前的事情同她並無多大關系,讓我幾乎遺忘了她的存在,直到她這句話一出口,從我進門以後就感受到的那份不安終於得到了印證。

  她,納蘭馨語,便是傅恆的嫡妻。

  她就是六哥哥口中文武全才,美貌與智慧並存的女子,也是他唯一愛子的母親。

  說不上此時的心情,只是把汗濕的手掌緊緊的捏成了拳頭,身體控制不住的簌簌顫抖,心中有兩種感情在作著激烈的鬥爭,一種告訴我要冷靜,要心平氣和的面對眼前所發生的一切,六哥哥對我並無半點隱瞞,我也知曉他有妻兒的事實;另一種則是在嘲笑我的愚蠢,從納蘭馨語今日的篤定表現來看,只怕她早已知道有我的存在,我和她的數次會面也不是偶遇那麼簡單了。

  六哥哥似乎完全失了主意,與平日的靈敏判若兩人,他抬眼看了看我又迅速把頭低下,是內疚嗎,或許僅是我的錯覺。連他也不會料想到會有今日的尷尬,三個同他有糾葛的女子撞在一起,一個是他的發妻,相夫教子,打理家業,一個愛慕他已久,離鄉背井的來到京城只是為了能同他朝夕相處,那我呢,算的上是他的紅顏知己嗎,還是兩情相悅卻相遇太晚?

  “雅兒,你怎麼還傻傻的站著,來這邊坐。”依舊是柔和的嗓音,可現在聽在我耳朵裡總會有些許的刺耳,“爺,你也不招呼下客人。”好一副女主人的架勢。

  客人,是啊,我只不過是客,我努力的想擠出一個笑臉,可是在此情此景下恐怕這個笑容比哭更難看,也想鼓起勇氣坦然面對,可我實在不善於偽裝,我根本做不到若無其事。

  我緊咬著嘴唇,鼻子一酸,眼淚一下子就湧了上來,我轉身就走,沒走幾步又發足狂奔。

  “雅兒姑娘……”

  “雅兒……”

  一連串的呼喚聲留在了我的身後,我頭也不回的直接往傅府大門跑去,腦中只有一個念頭,我要盡快的離開這裡,再待下去,只怕難以控制自己的情緒。

  剛到大門口,那般墜墜的疼痛又再度來襲,初時還是下腹隱隱作痛,不一會痛楚漸漸延伸到腰部,又感覺四肢無力,陣陣的發冷,該死,我暗罵道,早不疼晚不疼,偏偏在這個時候發作,我可不想在這裡丟人現眼。我強忍著難熬的劇痛,舉步艱難的向前移動,可是步子還是越來越遲緩,眼冒金星,頭愈發的沉重。

  恍惚間也不知被誰緊摟在懷裡,只覺耳邊隱約傳來的女聲,“先抱她進去,我是大夫,我來給她看看。”

  ……

  “醒了?”一個甜蜜而迷人的笑臉在我眼前綻放,“肚子不疼了吧?”略微帶了點嘲諷的語氣。

  “是你救了我?”四處打量了下,這裡的擺設和陳列極其陌生,不是我家。“這是在哪裡?”

  “沈姑娘真是貴人多忘事,半個時辰之前我們才見過面,這會兒又能在哪裡?”冰冷的指尖搭上我的手腕,讓我全身起了一層涼意,忍不住想要抽回手來,才起了個念頭,就被她識破,“想治好病就別亂動,若是還想隔三叉五的疼上一次,那悉聽尊便。”

  一句話就把我嚇的不敢再動彈,這樣的腹痛我可不想再經歷第三次了。

  瀟湘的手在我脈上停留了許久,稍稍皺了下眉,又舒展開來,緩緩放開手,再不理會我,自顧自的坐到了一邊。

  我等了半天不見她說話,匆匆瞥了她一眼,她悠閑的端著茶盅,輕啜一口,細細品來,似是回味無窮。

  靜默占有了這間屋子,帶給了我心上極大的壓力,我終於還是忍不住問道:“瀟湘姑娘,我,究竟是什麼病?”

  “我已經給你扎了幾針,以後或許還會腹痛,不過不會疼的像今天這般厲害了。”她將桌上的銀針收進藥箱,那又長又細的針尖,看的我毛骨悚然,暗自慶幸適才還在昏迷,否則這銀針扎上來,我就算不嚇死也會痛死。

  松了口氣,想了想,又問道:“我的病真的不嚴重嗎?”仍是心有余悸,不敢再回想。

  “沈姑娘,你娘沒有告訴過你嗎?”瀟湘坐到了我身邊,不可思議的看著我。

  我低頭輕聲道:“我娘在我六歲那年便過世了,自然是不會告訴我。”

  “原來如此,”她微微頷首,復笑道:“放心吧,不是什麼大病,只是,你長大了。”

  我瞠目結舌,長大了,這是什麼意思?

  瀟湘扭過身子咯咯一笑,“意思就是你夠格生兒育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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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5 16:36:52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二章 決定

  臉刷的一下就紅了,像是升起了一盆火,她扔了本薄薄的冊子給我,“拿回去慢慢看吧。”我揣在胸前,用眼角快速的掃了下,娟秀整齊的字體,應該是瀟湘姑娘親手抄錄。

  “謝謝你,”我在她的臉上讀到了友好的目光,嘴唇動著,卻只說出了這一句話。

  “不用感謝我,醫者救人,天經地義,”平平的聲音響起,她又變回了那渾身長滿了刺的小野貓。

  屋裡的空氣突然就凝固了,漸漸成為使人窒息的威脅,好在敲門聲及時響起,“瀟湘姑娘,我可以進來嗎?”

  是納蘭馨語的聲音,之前所發生的一切重新回到了我的記憶中,我還是身在傅府,還是沒有離開這裡。

  “進來吧,”瀟湘淡淡的回應。

  馨語翩翩入內,手中還牽著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長的虎頭虎腦,古靈精怪,閃著一對機警的眼睛,小小的嘴唇上,總帶著似笑非笑的神情,眉宇間還是似馨語多一些。心中又是一痛,這是六哥哥和他福晉的孩子啊。

  孩子的眼珠咕嚕嚕轉著直盯著我瞧,我移開視線轉向了另一邊,也不說話。

  “靈兒,這是卓雅姑姑,快叫人。”馨語拉著小男孩的手走到我身邊,他嘟囔了一聲,很不情願的喚道:“卓雅姑姑。”

  馨語笑道:“孩子不懂事,雅兒你莫怪。”

  我苦笑,我又怎會和一個小孩子計較。

  “我見過你。”孩子帶著稚嫩的嗓音,直言不諱。

  我和馨語面面相覷,都不明白他的意思。

  馨語蹲下身子把孩子摟在懷裡,“靈兒,別瞎說,額娘教過你不准說謊,更不能信口開河。”

  孩子掙扎扭動著身軀,“靈兒沒有說謊,靈兒在阿瑪的書房見過她的畫像。”

  說完他又衝到我的面前,大聲又激動的說道:“我不喜歡你,我討厭你,我不要你到咱們家來。”馨語情急之下捂住了他的嘴巴,我好像掉進了冰窟窿裡,從頭冷到了腳,心如死灰,一蹶不振。

  孩子仍是瞪著眼睛死死盯著我,他猛地推開了馨語,又道:“阿瑪看著你的畫像會唉聲嘆氣,額娘一提起你就會掉眼淚,你還不走,我叫福伯來趕你。”他薄薄的嘴皮子靈巧的動著,發出的是銀鈴般的聲音,可每句話都在撞擊著我的心靈,足以把我推向萬丈深淵。

  “啪,”伴隨著清脆的擊打聲,一個耳光精確的落在了孩子的臉上,馨語氣的粉臉通紅,“靈兒,你怎麼和卓雅姑姑說話的,還有沒有規矩?”

  孩子“哇”的一聲,號天跺地的哭起來,一陣比一陣更響亮,馨語手掌一揮,一記耳光又將甩上去,我和瀟湘幾乎在同時拽住了馨語。“不要啊。”

  “我先帶靈兒出去,你們有話慢慢說,”瀟湘輕嘆了口氣,用衣袖抹去孩子臉上的淚珠,捏了捏他的臉,又拍了拍他的頭,“靈兒乖,你是勇敢的小巴圖魯,怎能說哭就哭,姑姑帶你去玩,先把眼淚擦干淨了。”

  靈兒果然聽話的吸了吸鼻子,努力眨了眨了眼睛,“靈兒聽姑姑的話,靈兒最勇敢,靈兒不哭。”

  他們手牽著手離去,我的目光也一直伴隨著他們,直到我回過神,才見馨語正若有所思的看著我,可是眼神空洞,思緒也不知飄向了何處。

  “你不該打他的,他還是個孩子,我也不會怪他,”我慢聲低語,又像是在自言自語。

  “雅兒姑娘,我有一事相求,若你答應,我們還是好姐妹,如若不然,情斷義絕。”我雖和她並無太多接觸,可還算投緣,我也有預感她所求何事,喉頭一緊,啞啞的問道:“什麼事?”

  “請你看在靈兒和我的份上,離開我們爺,”心上籠罩著一層烏雲,胸口堵的發慌,那份凄涼讓我頓生悲哀。

  “我知道這樣做有些強人所難,可是,還請你能體諒我的心情,”她幾乎是在求我了,臉色蒼白,表情僵硬,那淚珠斷斷連連,弄濕了一方絹帕。

  我不敢看她的神情,腦子像是團團的亂麻糾結在一起,一邊是六哥哥曾經對我說過的話,“世上情絲萬縷,有一種叫生死相隨。”另一邊又是馨語哭的梨花帶雨,弄亂了我的心緒。

  雪山初相遇,怦然心動;妙應寺再度相逢,難以排解的惜別之情;許下心願要嫁給第一個陪我看日出的男子,他娓娓的告訴我希望就在黑夜的盡處;生死關頭,那句“能生則一起生,要死便一塊死,”至今還深深的烙印在我的心中,那夜息息相通,兩情相依,許下守候一生的承諾,讓我怎能放開他的手。

  我狠了狠心,緩緩吐出幾個字,“我不答應。”

  馨語仿佛失去了理智,一改平日的眼中含笑,謙恭和善,精致的妝容也布上了陰影,她抓住了我的手臂,用力的搖晃著我的身體,“你必須答應,我出身名門,祖上便侍奉聖祖爺,你有什麼地方比的上我?”

  我被她生生的激怒了,脫口而出,“我是當今皇帝的親妹妹,若論身份的尊貴,你尚遜我一籌。”

  如同泄了氣的皮球,她癱軟在床前,眼淚更是似成串的珍珠滾落,她唏噓飲泣,她的啜泣聲哀怨凄涼,柔腸百轉,肩頭激烈的聳動,說起他們的往事,說上幾句,哭上一回,再說幾句,又哭一回,“雅兒姑娘,求你成全我。”

  “你很在乎他嗎?”我聽的心酸不已,良久,我才艱難的問道。

  “是,他是我的夫君,是我此生的良人,對我來說,他就是我的生命。”堅定不移的語氣,勿庸置疑。

  回憶起六哥哥曾經說過,他和福晉的結合是皇命難違,婚娶皆為無奈,可是今日聽到馨語的一番話,她對他根本就是情根深重,難以舍棄了。

  “我答應你,不再見他就是。”我聽見自己澀澀的聲音,好比內心的苦澀。

  此番話一出口,我頓時心灰意懶,萬念俱灰。

  默默抬頭,一個蕭瑟的身影掩映在夕陽的余暉下,撞進他冷冽的眼神,寒光閃爍使人不敢正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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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5 16:37:05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三章 離

  “爺,”馨語的話還未成句就被六哥哥打斷,“我有些話想單獨和雅兒說。”

  馨語臉色微變,許是不願破壞在丈夫心中的美好形像,她還是忍了下來。“好,我先出去了。”她如臨大敵般的看了我一眼後才緩緩掩上房門離去。

  兩人都沉默著,空氣異常的緊張。我竭力想打破這個局面,可越是想說話,舌頭越是打結的厲害。

  “你真的打算不再見我了?”那聲音仿佛從千年冰譚中發出,寒徹肌骨,他原本明亮澄淨的眸子裡閃過一抹深沉的烏雲。

  “我……”我努力的張了張嘴巴,“是,”我低頭平平道。

  他冷笑一聲,眼睛裡似乎有冰凌花在顫動,“為什麼?”他眉頭緊皺,“因為我已經娶妻生子?還是因為瀟湘姑娘?或者說是你根本就不曾相信過我!”

  “不是,”我想都沒想就回答:“我相信你。”我小心翼翼的看著他,他受傷的表情讓我不知所措,眼眶發酸,淚水汩汩而下。

  他手忙腳亂的將我擁入懷中,下巴抵在我的發間,啞啞的說道:“雅兒,我不想失去你。”

  淚水順著嘴唇兩旁的細紋流進嘴裡,鹹鹹的,苦苦的,滲入心間,似有千萬哀怨橫亙胸中,難以排遣,雙手掩面,也擦不盡刷刷流下的眼淚。我要做一個決定,一個做了就不能再後悔的決定。

  “雅兒,我希望你快樂,而不是要你痛苦的抉擇。”他撫摸著我的頭發,低聲下氣的安慰我。

  我在他懷裡直哭到精疲力竭,也不知道自己竟有這許多的淚水,為馨語流淚,也為自己悲哀。我和六哥哥之間的糾葛,終究不能用一句相遇太晚就能概括過去的。

  他輕輕替我拭去臉上尚殘留的淚痕,讓我靠在他的胸前,溫言軟語道:“你是開朗又明媚的女子,天真善良,我本不該糾纏與你。罷了,無論你怎麼決定,我都會尊重你。”

  緩緩抬頭,對上他清明如水的眼,不禁淚眼婆娑,“六哥哥,”請允許我最後一次這麼叫你,“馨語姐姐和你成婚多年,沒有功勞亦有苦勞。你可以尋找屬於自己的幸福,而她只能在這個院子裡守護著一方天地。她對你傾注了整個身心,她對你的愛是直率的,濃的化不開。”他靜靜的聽著我的敘述,只是握著我的手緊了又緊。

  胸中百感交集,可是我還得往下說,“你們還有了鐘愛的兒子,每每想到他的時候,你的心是不是會變的異常的柔軟?”

  我的存在不僅傷害了一位睿智的女子,更是給一個純真幼童的童年蒙上了陰影。

  “滿目山河空念遠,不如憐取眼前人,”我不由得一嘆,世事其實很簡單,看不通透只因身在此山中。

  “此去經年,應是良辰美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誰人訴。”他的眉頭皺的更緊,我的眼淚早已層層疊疊的包裹了我。

  他緊緊的將我貼在他的胸前,兩個人的眼淚交彙在一起。撕心裂肺的疼痛中,我咬住了發白的嘴唇。

  我所愛的人,縹緲的不著邊際,若即若離並不屬於我。每個人不能自私的為自己而活,所以我學會了放棄。

  淚眼朦朧中,他捧起了我的臉,我閉了眼,他深深的吻了下來。

  這一次,除了遺落了我的一顆心,什麼都沒有失去。除了悲傷和痛苦,我也什麼都沒有得到。

  六哥哥送我出了大門,灰蒙蒙的天空像極了我此時陰霾的心情,昏暗,使人氣悶。

  我回頭看了看傅府的門庭,這裡,我是再也進不來了,那間酷似沈家宅院的古樸小院,也枉費了六哥哥的一片苦心。

  “六……我走了,不用再送了,我認得回家的路。”拒絕了他的好意,送君千裡終須一別,何況,我們再無相見之日,又何必藕斷絲連徒增煩惱。

  他一把拽住我的胳膊,緊緊的擁住我,唇在我額頭碰了碰,“讓我再送你一程,可好?”語氣落寞凄涼,目光黯淡悵惘。

  為何沒有陽光刺目,我的淚水卻止不住的往下流。這一刻很想自己在水中,而你看不到我的淚。

  一路默默無語,他突然開口道:“雅兒,還記得我們初次見面的情形嗎?”他邊問邊走,不經意間放慢了步子。

  “自然記得,”我看了他一眼,不知他的意圖,十歲那年的匆匆一瞥,他如英雄般的出現在我的生命和記憶中,使我在以後的歲月中再難忘懷他的身影。

  “我們相識五年了雅兒,”他意有所指,我瞬時明白了他的意思,他還是在盡力的挽回。那些過往又何嘗不是在我心中扎下了根。

  我抬眼仰望天空,眼裡注滿了淚水,“要下雨了,我們快走吧。”我轉移了話題,乘他不注意的時候又伸手抹去了淚花。

  天氣越發的沉悶,蜻蜓在溪面上盤旋,烏雲從四面堆來,看來一場大雨將至。“雅兒,你聽我說,”話音剛落,大雨劈頭蓋面的砸了下來,天空更是像魑魅魍魎的一口鐵鍋翻過面直接把水往下灌。

  出來的匆忙沒有帶任何的雨具,也沒料想到三月天也像六月天似的說變就變,六哥哥沒作多想,拉起我就往一間藥鋪的門庭下躲去。

  窄窄的屋檐下已聚集了好些人,我們分開人群,好不容易也擠了進去,卻遭到了眾人一致的白眼。六哥哥護著我,一手捋開我額頭上因雨水滲透粘糊在一起的亂發,笑道:“這雨看上去還要下好一會兒。”

  天色更加昏暗了,狂風暴雨肆虐,一時半會還真是停不了。是老天也在為我們悲哀嗎,還是為了給我們更多告別的時間來訴離殤。這偷來的幸福,或許真是最後一次了。

  我和六哥哥兩兩相望,他默默的注視著我,仿佛要將這一刻永久的留在記憶的最深處,而我決定把對他的愛永遠沉澱在內心深處,凝結成回憶的琥珀。

  暴雨在下了近半個時辰後,還是沒有減弱的跡像,我煩躁的拉扯著頭發,在這裡多待一會就會加深一份眷戀,我不想違背自己好不容易下定的決心。

  雨滴聲,嘈雜聲穿刺著我的耳膜,街頭避雨的人群和雨中簾霧又混合成一道奇異的風景線,茫茫人海中,我竟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又該往哪裡去?

  恍惚間好像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慢慢向我走來,輕聲呼喚著我的名字,衝著我張開了雙臂,柔聲道:“雅兒,走,我們回家去。”感覺我什麼都沒有了,唯有他還守候在我身邊。

  我揉了揉眼睛,雙目微眯,試圖看的更清楚些。只見來人英姿勃發,談笑間好似強虜灰飛煙滅,身著布衣,仍是風流雅致,神采飛揚。“紀昀,”我下意識的喚了出來,真的是他。

  左手被包進一柔軟的掌心,“雅兒,你碰見了熟人?”側身看去,六哥哥正順著我剛才的目光專注的凝望,可令我失望的是紀昀並沒有瞧見我,我眼睜睜的看著他在我面前拐了個彎往一條小巷子裡走去。

  紀昀當時和我分頭尋找如風,我選了左邊那條路,他應該走的是右手的道,我沒有追上那人的行蹤,想來紀昀才跟對了方向,這樣一算,也有好幾個時辰了,奇怪的是紀昀怎麼現在會出現在這裡?

  思及此,我掙脫了六哥哥的手,不顧大雨滂沱,就往小巷子裡衝去,“雅兒,你去哪裡?”伴隨著呼喚聲我知道他也緊跟了上來。

  紀昀瘦削的身影消失在一座小樓前,他前腳才剛進去,我後腳就跟著往裡走。“喂,喂,姑娘,你這是往哪裡去?”一陣濃郁的香風飄過,我的眼前多了一堵厚實的肉牆,擋住了我的視線和去路。

  我往後退了一大步才免除了和她撞在一起的悲慘命運,很不滿意的抬頭,眼前人的打扮倒是和村裡的張媒婆有的一拼,性喜大紅大綠的綢衫,滿頭的珠翠,十個手指都沒閑著,手腕上的玉鐲子加起來少說也套了十幾個,我看著好笑,她是要把整個家當都戴在身上才放心嗎?

  不再理會她,我從她身旁繞了過去。沒走兩步,手臂就被牢牢的鉗制住,好大的勁,臂腕上傳來的痛感讓我險些掉出了眼淚。

  “你拉著我做什麼?”剛才的莽撞我已經不計較了,這會兒又拉著我,難道還要我賠禮不成。

  “姑娘,這可不是你來的地方。”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女人打了個哈欠,眼下有深深的陰影,明顯的睡眠不足,衣袖稍稍揮動刺鼻的香味就直衝腦門。

  “雅兒,我們走吧,”緊隨其後的六哥哥朝我使了個眼色,臉上是古怪的神情,他伸手過來拖我,我奇道:“這是哪裡的規矩,還有不讓人進的地方。”

  女人抿嘴一笑,六哥哥更是尷尬萬分,周圍也是發出爆豆般的哄堂大笑,我納悶的朝四周看了看,這才發現坐在這裡的幾乎都是清一色的男子,個個笑的曖昧,每個人左擁右抱,而他們懷中的女子不是濃妝艷抹就是袒胸露背,就算我再傻也知道這是個什麼樣的地方了。

  幾乎是落荒而逃,直到跑出了幾條街後我還是不敢回頭。

  我停下腳步,大口喘著氣,心中有一種莫名的酸楚,不是為了和馨語的一番對話,也不是同六哥哥的訣別,使我胸口堵的難受又讓我感覺被欺騙的元凶竟然是紀昀。

  我狠狠的跺腳,我一直當他是正人君子,可是他居然瞞著我去那種地方,還害的我平白無故的出了次醜。

  我嘟囔著,腳尖踢著地上的碎石,心裡暗暗發誓,以後再也不理他了。可轉念又一想,我憑什麼生氣,他又不是我什麼人,我這又是怎麼了。我一陣慌亂,忽然冒出的認知讓我有些不知所措,掩面慢慢蹲下。

  “雅兒,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下一刻我已偎入了一具懷抱中,“我帶你去找大夫。”

  我緩緩搖頭,“我沒事,只是跑累了。”雙手抵在他的胸前,輕輕推開他,“六哥哥,我自個回去,你不要再送了。”口氣帶了些無奈但是很堅定。

  “雅兒……”他還要說下去,我打斷了他,“我們背對背,就在這裡分別,誰都不要回頭。”

  我閉了閉眼,再睜開時我率先轉過了身,短短幾步,兩行清淚滑落,我也不伸手去擦,心裡默默數著步子,“一步,兩步,三步……”

  在走到叉道的瞬間,我迅速回頭看了一眼,蒙朧的雨霧中,六哥哥的背影越來越模糊。

  蕭瑟的天氣,讓人的心境也蒼涼無比,仿佛生命中有什麼重要的東西正在漸漸離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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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氣惱

  踏進家門的時候,天色已微暗,看到桌上冒著熱氣的菜肴,我腸胃裡一陣轆轆翻動,這才意識到自己一整天都沒有進過任何的食物。

  之前還不覺著什麼,隨著撲鼻的香氣,我眼前一陣金星亂冒,餓的是頭昏眼花。

  “雅兒,一天都沒見你,你又跑哪去了?”爹淡淡的招呼我坐下用飯,可還是忍不住數落我。

  “老爺,有什麼事也等小姐吃完飯再說,”聽蓮盛了碗米飯給我,我忙不迭的接過,狼吞虎咽的扒著白米飯,連菜都顧不上挾。

  爹一向寬厚待人,聽蓮說話也是隨便慣了,他並不氣惱,一笑了之,而一直侍奉在爹身邊的老高聞言則狠狠的瞪了聽蓮一眼。

  “慢慢吃,別噎著,”爹憐愛的撫摸著我的頭發,我抬起滿是飯粒的臉,兩腮漲鼓鼓的問道:“爹你怎麼不吃呢?”

  他笑著揀去我臉上的髒東西,“我的雅兒是大姑娘了,這樣子怎麼見人?”

  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心中有一根弦被撥動,無論我受了什麼委曲,家裡始終是我避風的港灣,我把頭深深的埋進了爹的懷裡,就像兒時那樣依偎著他撒嬌,而他總會輕輕的拍著我,哄我入睡,或是講幾個小故事來逗我開心。

  “怎麼了雅兒,誰欺負你了?”爹緊張的拉起我,我故作輕松的吸了吸鼻子,含糊其詞的搪塞道:“爹,哪有的事,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嗎?”

  他微微嘆了口氣,鄭重其事道:“孩子,你聽爹一句話,紀昀他……”忽然很不想聽到這個名字,我沒好氣的打斷他,可還是忍不住問道:“爹,紀昀他今天有沒有找過我?”

  他不緊不慢的搖頭,我心中更是忿忿不平,撕扯著手中的絲帕,肚子裡已不知道咒罵了他多少遍。

  我還沒來得及向爹爹控訴紀昀今天的所作所為,他就如同一陣疾風般出現在我們面前,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

  “雅兒,我有事和你說,”他健步如飛,步履如行雲流水,還沒站穩就急切的拉著我說話。

  我本能的往後退了幾步,厭惡的輕撣衣袖,退到他碰觸不到的地方,鄙夷的瞟了他一眼。他摸了摸腦袋,顯然是沒弄明白我突然轉變的態度,轉而求救似的看向爹。

  爹輕咳一聲,和顏悅色道:“紀昀,你這麼晚還有事兒來找雅兒?”雖是詢問,可是帶著親切的口吻,態度熱情。

  我生怕紀昀一不留神就說出了如風的事,拼命給他使眼色,爹看在眼裡,唇角勾起了笑容。我來不及多想,推了紀昀一下,壓低了聲音,“有事出去再說,千萬別讓我爹知道這件事。”

  旋即我扯出了一個笑臉,邊推桑著紀昀邊道:“爹,我們去去就回。”我催促著紀昀快走,他仍是不忘禮數的同爹道別。

  一出院門,我便再也不客氣了,冷言冷語道:“找我什麼事?”

  他奇怪的看了我一眼,也沒放在心上,仍是笑吟吟的說道:“雅兒,我打聽到如風的下落了。”

  我心不在焉的回了句“哦,”後又立刻來了精神,“你真找到如風哥哥了?”

  他笑著點頭道:“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我才興奮著被他一句話又冷下了臉,想起他是打哪過來的,我就渾身的不舒服,不動聲色的松開了手,“那我們現在就去找他。”

  他上下打量著我,“雅兒,你不換件衣裳嗎?”

  我一臉的迷茫,他欣然微笑道:“換件男裝出行比較方便。”

  雖然對他不滿意,可不否認他的話有道理。半個時辰後,換上月白色長袍的我已同紀昀漫步在街頭。聽蓮的手藝愈發的出色,改小的男裝穿在我身上甚為合身。

  一路走來我都憋悶著不說話,紀昀幾次和我搭訕都被我的冷漠擋了回去。直到他忍無可忍終於伸手把我攔住,“雅兒,你這是怎麼了?早上還好好的。”

  “問你自己,”我撇撇嘴,不屑道:“順便把你的髒手拿開。”

  “雅兒你到底是怎麼了?”一貫好脾氣的紀昀也加重了語氣,我委曲的扁了扁嘴,眼圈一紅,險些就要落淚。他慌了手腳,在身上掏了半天,結果還是用衣袖在我眼角上抹了幾下,“雅兒別哭,你告訴我錯在哪裡,我一定改。”

  “你……”我支吾良久仍是開不了口,難不成要我親口質問他才肯說嗎?再說,他去那種地方也不關我什麼事。可要是不說,他定當我是無理取鬧。

  “雅兒,你不願意說我不逼你,”他想握住我的手,可猶豫片刻還是收了回去,“我們去找如風,再晚就耽擱了。”

  從他那雙笑意盈盈的眼睛裡,我看到了真誠,坦率和豁達,他本就是不拘小節的性子,或許真是我冤枉了他也不定。

  我低著頭邊想邊走,好幾次都想問清楚下午的事,可話臨到嘴邊了還是被吞了回去。

  心神不寧的邁著步子,以至於兩條腿像灌了鉛似的走的又累又乏,紀昀幾次停下來等我,我只能勉強跟上。

  我們停在一座燈火輝煌的樓前,這裡似乎比白天更為熱鬧,“眠月樓”三個大字在門前大紅燈籠的映照下更是增添了一種欲隱還現的氛圍。

  “紀大哥你帶我來這做什麼?”我不悅的問道,他才從這個地方出來不久又要進去,這裡到底是什麼在吸引著他?好不容易才壓制下去的怨氣,此時又不請自來。“要進去的話你請自便,我恕不奉陪。”

  “要找如風,就一定要進這道門,”紀昀按著我的肩膀,“相信我。”

  我驚訝的張大了嘴巴,“如風哥哥竟然藏身在妓院?那下午你到這兒來也是為了尋找他的下落?”

  “是啊,那人十分的狡猾,我在他身後足足跟了幾個時辰,從東街到西街,幾乎就是在繞圈子。幸好我不是跟的很緊,他始終都沒有發現我。”紀昀得意的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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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5 16:38:13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五章 眠月樓

  “原來如此,”我摸摸有些發燙的雙頰,為自己的小人之心感到慚愧,紀昀他一直在追蹤如風的下落,我卻無端端的懷疑他。

  他想了想又問道:“你怎麼知道我下午曾經來過這裡?”

  我躲躲閃閃的回避著他的目光,支吾道:“我剛巧經過而已。”

  他疑惑的看了我一眼,咕噥著:“這麼巧。”聲音雖小,仍被我聽的清清楚楚。我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不時抬眼偷瞧他,他捕捉著我的視線,臉上綻放的笑容慢慢闊大。

  “雅兒,原來你生氣是為了這個,我是不是該感到榮幸?”他慢條斯理的說著,一手輕輕托起我的下巴。

  我被自己突如其來的劇烈心跳聲嚇到了,一縷羞意透上心來,打掉了紀昀的手,故意雙手叉腰來掩飾心中不明的情愫,凶悍的說道:“還不快帶我去找如風哥哥。”

  他聳肩輕笑,“走吧,千萬別再露出小女兒家的嬌態,你現在去的可不是女兒家該去的地方。要是被沈伯伯知道我帶你來這兒,非把我劈成兩半不可。”

  “我們是有正事要做,爹才不會怪你呢。”想到下午的事,我就郁悶萬分,真是丟盡了臉面。

  一前一後的跨進眠月樓,早有打扮的招蜂引蝶的風塵女子蜂擁而至,幾乎是連拖帶拉的將我們拽了進去,脂粉香撲面而來,“兩位公子好久沒來,可想死人家了”之類的嬌媚聲不堪入耳。

  我皺緊眉頭,身邊的紀昀倒是一臉的閑適,我心中有些不快,思及我們此行的目的還是將這份不滿壓制了下去。

  殷勤的老鴇聞風迎上前來,熟門熟路的套近乎:“呦,兩位公子儀表堂堂,一看就知道是讀書人。”見我們並不接話,她干笑兩聲,“兩位可有鐘意的姑娘?”

  “我們要見瓔玥姑娘。”紀昀顯然是早有准備,不慌不忙的說道。

  “這個……”老鴇有些猶豫,隨即又換上一副笑臉,“公子看來是這裡的常客了,一開口就要我們這的當家花旦,不過……”她故意頓了頓,“瓔玥姑娘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見客的。”

  “瓔玥姑娘艷名遠播,整個京城誰人不知誰人不曉,我和沈……公子仰慕已久,若是能一親芳澤,自然是千金散盡也在所不惜。”他用胳膊撞我,我尷尬的張了張嘴,努力擠出一個笑容,點頭稱是。

  老鴇眼裡一閃而過的貪欲正中我們下懷,她喜笑顏開,眼睛眯成了一條縫,紀昀乘熱打鐵,從懷中摸出一錠足有十兩重的銀子丟給了老鴇,“還請您行個方便。”

  我估摸著出入青樓的雖多數是有錢人家的公子哥,可真出手大方的也沒幾個,要不然老鴇的那張臉不會一變再變,這會兒又多了一分諂媚。她撿起銀子在手上掂了掂,臉上樂開了花,忙不迭的揣入懷中,生怕被人分了去。對她的舉動我嗤之以鼻,可這也算是他們的行規,我雖不屑也毫無辦法。

  “兩位公子在這稍等片刻,我去安排一下很快就回。”許是粉撲的太多,只要她笑的稍稍大聲點,臉上的粉就“簌簌”的往下掉,我拼命忍住大笑的衝動,直到她轉身離去,我才捏住自己的鼻子,不讓自己笑的太放肆。

  紀昀一直好整以暇的瞧著我,拍拍我的頭示意我坐下,我揉著發痛的肚子,心情大好許多,煩惱和憂愁也似乎都被我拋著九霄雲外。

  我抹去眼角的淚花,一本正經的問道:“紀大哥,如風哥哥是同那位瓔玥姑娘在一起嗎?”

  “噓,小聲點”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朝我招手,我湊過去,他貼著我耳邊說道:“如風是不是和瓔玥姑娘在一起我不清楚,但我是看著那中年人進了瓔玥姑娘的屋子,我一直守到天黑都沒見他出來就先行離去。一來我怕你等我這裡的消息,另一方面,我身上又沒有帶足夠的銀兩,你也知道這裡的規矩,有錢能使鬼推磨。”他雙手一攤,無奈的笑了笑。

  說話間,老鴇搖晃著肥碩的身體走了過來,那白膩膩肥胖的令人生厭的臉此時討好的脅肩諂笑,“瓔玥姑娘已在房裡靜候兩位,不過……”又是這招,我們巴巴的望著她,待吊足了人胃口後她又繼續說道:“瓔玥姑娘說她素來敬佩文采出眾之人,只要兩位能對上這副對聯,她就陪兩位彈琴唱曲,把酒言歡。”

  我松了口氣,我還當什麼難事呢,對對聯本就是紀昀的拿手好戲,我滿不在乎的說道:“請出上聯。”

  老鴇遞過來一張薛濤箋,散發著幽幽清香,字體是典型的瘦金體書,運筆飄忽快捷,似行如草,很難想像是出自女子之手。

  我和紀昀各執一邊,箋上所書“夏布糊窗,個個孔明諸葛(格)亮。”乍看之下,並無特別之處,仔細讀來,此聯用到了諸葛亮的字和名,又別有深意……

  反正有大才子紀昀在,自然不怕對不上來,我樂得偷懶,將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

  紀昀起先也是成竹在胸,待看到了上聯微微一怔,似乎是沒有料到此處竟是藏龍臥虎,他捏著紙箋緩緩坐下,眉心緊皺,一只手敲擊著桌面,紀昀式的思考方式。我不便打攪他,也低頭苦思冥想。

  “有了,”他在桌子上用力拍了下,“拿筆來。”

  他飽蘸墨汁,挨著上聯洋洋灑灑的寫下:冬池采藕,節節長庚(根)裡(李)太白。“拿去給瓔玥姑娘。”紀昀嘴角眉梢帶笑,對自己的傑作顯然也很是滿意。

  沒過多久,老鴇又如一陣風似的出現在我們面前,“兩位公子,瓔玥姑娘有請。”

  紀昀得意的衝我眨眼睛,我向他吐了吐舌頭。

  我倆在老鴇的後面一小步一小步的跟著,好幾次都要踩上她的裙擺。走著走著,她忽然轉身朝我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沈公子,我們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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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5 16:38:2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六章 瓔玥

  我笑道:“您真會做生意,逢人便說三分熟。”

  她摸著鼻子干笑,兩道目光如淡淡青眼一樣濛松,我暗呼好險,這人眼光毒辣,我換了男裝還是被她一眼識破。

  瓔玥姑娘閨房的陳設非常美致,靠窗邊是一座精美的金漆木雕大屏風,好比端莊的女子蒙上面紗,平添幾分幽雅、嬌媚,一幅氣勢磅礡宏偉壯觀的山水畫躍然紙上,構思大膽而巧妙,宛如一章優美抒情的動人詩卷。

  東牆上則是簡簡單單的幾幅行書,用筆蒼勁,時出老辣,大氣又瀟灑,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寫字的人像是故意掩飾著什麼,在轉折處將藏鋒、露鋒、運轉、提頓等痕跡都草草略過,感覺很怕被人認出其固有的書寫習慣。

  我還在好奇居住在這裡的是怎樣風華絕代的女子,一位佳人從屏風後面裊裊婷婷的走出,步履輕盈,珊珊作響,端的是班姬續史之姿,謝庭詠雪之態,冰肌玉膚,暗香襲人。

  竟然是她,我捂住嘴,這才沒有叫出聲。

  “瓔玥啊,好好伺候這兩位公子。”老鴇上前挽著瓔玥姑娘的胳膊,小聲的囑咐,她朝我們微微福了福身,“瓔玥見過兩位公子。”嬌音縈縈,滲入心間。

  “聽聞瓔玥姑娘才貌雙全,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紀昀眉開眼笑,討好巴結的詞全被他用上了,我在他身後輕輕揣了他一腳,就算是演戲也不用這般認真吧。

  “兩位公子,需要什麼,招呼一聲就好,我先出去了。”老鴇曖昧的笑著退了出去,還不忘替我們掩上房門。

  老鴇才離開,我就迫不及待的執起瓔玥的手,本想問她是否還記得下午曾在街頭幫助過一名失魂落魄的女子,豈料沒來得及開口就被她狠狠推開,“這位公子,小女子雖流落風塵,可一直潔身自好賣藝不賣身,還請你放尊重點。”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現在可是男子身份,冒冒然握住人家姑娘家的手,難怪會被認為是登徒子。我不好意思的吶吶說道:“恕我魯莽,還請瓔玥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我在這裡一個勁的向瓔玥賠禮,紀昀坐在那兒已然樂翻了天,他眉梢稍動,嘴角開咧,盡管沒有笑出聲,我就是知道他是在嘲笑我。

  我不甘示弱的瞪了他一眼,看我這般尷尬也不來幫我說說好話,我純粹是無心之過,再者同為女兒身,我也不能拿她怎麼樣。

  我朝紀昀使了個眼色,示意他開口詢問如風的事,他緩緩搖頭讓我不要輕舉妄動。他不動聲色將我和瓔玥隔開了一段距離,雙手抱拳彬彬有禮道:“瓔玥姑娘,不知能否彈奏一曲讓我們一飽耳福?”

  “請問公子想聽什麼曲兒?”瓔玥不再看我,冰冷的臉上稍露笑意,輕啟櫻唇,吹氣如蘭。

  “就彈奏姑娘最拿手的曲子吧,”紀昀話音剛落,瓔玥已從屏風後搬出一架古琴,緩慢坐下,雙腿微屈,先試了下音,隨後輕攏慢捻,彈奏上一闕《高山流水》。“高山流水琴三弄,明月清風酒一樽。醉後曲肱林下臥,此生榮辱不須論。”她先沉後揚的嗓音,運用的婉轉柔美,前後對比十分鮮明,如同一汪清水,清清泠泠又圓潤沉郁,這樣一首豪氣萬丈的曲子,從嬌滴滴的瓔玥姑娘口中唱出,也別有一番風味。

  一曲終了,紀昀鼓掌稱贊道:“琴聲美,歌聲更美。”一抹桃紅飛上瓔玥的雙頰,她低低的回道:“多謝公子的誇獎。”

  我在一旁愈看這姑娘愈是熟悉,她出眾的歌聲和絕色容顏都在向我傳遞著一個信息,我們之間的淵源不止如此。可在這樣的情形下,我就是想不起來。

  我猶記得此行的目的是要尋找如風的下落,但是看紀昀的樣子他早將這事給忘的一干二淨了,現在他的眼裡只有瓔玥姑娘和她的歌聲。

  他們談笑風生,而我卻成了局外人,我幾次輕聲咳嗽提醒紀昀,都被他輕描淡寫的打發掉。

  我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找不到方向,他卻是篤定,悠哉,根本不當回事,惱怒的瞅著他,感覺自己又一次信錯了人。

  紀昀像是意識到了我的不快,但他僅是歪著嘴笑道:“瓔玥姑娘與我相談甚歡,沈兄似乎是吃味了。”

  我一屁股坐到了他們中間,瓔玥笑意稍斂,她對我還是存有戒心。她柔聲道:“我去傳些酒菜來,兩位都是貴人,可不能虧待了你們。”雖是對著我說話,可她的目光明明是衝著紀昀去的。

  待她閃出房門,我忍不住冷哼道:“有美人相伴,想必已經沒把如風哥哥的事放在心上了吧。”

  “雅兒,你說什麼呢?”紀昀皺眉道:“你少安毋躁聽我把話講完。”

  我搶白:“還有什麼好說的,你既然知道如風哥哥在這裡,為什麼不直接問清楚?”我白了他一眼,“還是你有私心?和那瓔玥姑娘乘機套近乎。”

  紀昀哭笑不得的說道:“雅兒,事情哪有你想的這般簡單。說話也需要技巧,哪有人一來就莽撞的詢問他人的下落,你換個立場想想,若是你,你會說嗎?”

  “我……”我一時語塞,憋悶了半天又說道:“那也不必處處逢迎她吧?”

  紀昀先是一愣,然後放聲大笑:“雅兒,要不是我了解你,險些以為你是在吃她的醋。”

  “呸,”我啐道,“你嘴裡吐不出好話來,”話雖如此,我面上仍是不禁一燙。

  “別鬧了雅兒,乘著瓔玥姑娘不在,我們好好想想下一步該怎麼做?”紀昀恢復了正經,說實話,他平日雖然油嘴滑舌,可認真的態度還是讓人心悅誠服。

  “紀大哥,你說那個中年人和如風哥哥會不會就躲在這間房裡?”我突然問道,興許是那道屏風給了我想像的空間,我不假思索的就說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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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5 16:38:39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十七章 秘道

  紀昀微微一怔,凝神看了看我,眼角瞥向了屏風處,比劃著口型,“你是說在屏風後面?”

  我搖頭,我只是隨口一說,其實自己並無多大把握,屏風只不過是一道屏障,根本藏不住人。瓔玥姑娘若是真在這屋裡藏了人,斷斷不敢讓我倆留在這裡,除非,有十分隱秘的機關。

  “雅兒,你在這守著門,我去看看,”紀昀拍拍我的肩,我想都沒想伸手拉住了他,反反復復說著一句話:“紀大哥,你……小心點。”

  他憐愛的捏了捏我的臉,悠然不迫道:“我會小心的,你放心。”

  我松開手,他徐徐的跎著方步,繞到了屏風後面,我一顆心糾的緊緊的,睜大眼睛一眨都不敢眨,生怕他會遇到危險,而我來不及應對。

  他的身影隱沒在屏風後,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裡。許久都沒有傳來任何的聲響,我的手心開始冒出冷汗,心跳也加快。好幾次都想出聲喚他,又被我生生的壓了下去。

  “雅兒,你快來看,”幾乎在他出聲的同時我已經飛奔過去,“紀大哥,你沒事吧?”我看都不看他手中的東西,只是擔心他的安危。

  他攤開掌心,不答反問道:“你認得這個嗎?”

  他掌中是一枚小巧的耳墜子,式樣十分的普通和簡潔,“大概是瓔玥姑娘的吧,”我沒當回事,這樣的耳墜子一般姑娘家都會有。

  “不對,你再仔細瞧瞧,”紀昀將耳墜放入我的手心,小粒珍珠帶著冰涼的質感,平凡但做工精細。我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耳朵,這樣的耳墜我也有一副,還是去年生辰時候爹送給我的禮物。不知道什麼時候丟失了一枚,我就再沒佩戴過。

  “雅兒,我曾經見你戴過,你好好想想是不是你的東西?”紀昀捋起我鬢邊的一蔟頭發,在我耳朵上比劃著。

  “我的飾物怎麼會在瓔玥姑娘這裡,不可能的,再說,這也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耳墜上並無特別的標記,我自然難以辨認。

  “如果真是你的,你想會是誰無意間掉落的?”一抹淺笑停留在紀昀唇際。

  我第一反應是傅恆,再轉念一想,他又怎會出現在瓔玥的房中。稍一沉吟,我恍然大悟:“是如風。”是了,只有他才有機會神不知鬼不覺的取走我的耳墜。

  他贊許:“沒錯,這樣一來,雖然還不能肯定,至少讓我覺得此行不那麼盲目了。”

  我把耳墜子握緊在掌心,垂下眼瞼,默念,如風,你到底在哪裡?官兵正在四處追捕你,我們想要幫你,請你不要拒絕我們的好意,在我心裡你始終都是我的如風哥哥。

  許是看出了我內心的感傷,紀昀揉了揉我的頭發,“別擔心,我們一定會先於官兵找到如風的。”

  我以微笑來回應他,他忽然半蹲下身體,低頭用手輕輕的敲擊著地面,歪著脖子認真的傾聽。從這頭一直到那頭,連死角都沒放過。

  “紀大哥,你在做什麼?”我不解的問道。

  他抬頭看我,“我在想這裡是否有秘道可以藏身,我親眼見那中年人進了瓔玥姑娘的屋子,難道還能長了翅膀飛走不成?”紀昀答完話又蹲了下來,側過身體,幾乎是貼在了地上。

  我好笑的看著他,我只知道在爹書房的牆壁上有道暗門,藏有我娘留給我的書信,還沒聽說過在腳底下打洞的,不過也或許是我孤陋寡聞。那邊紀昀還在搗騰,我徑自走到牆邊打量著。

  東牆上的那些字畫依舊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不禁又多看了幾眼。心念一動,憶起爹就是用娘親的畫像來做天然的屏障,那瓔玥是不是也會有這種想法。

  我努力踮起腳尖,頭微微上仰,雙手向上攀去,好不容易碰到了字畫又不敢太過用力,先是從下撩起了一個角,再慢慢的伸手進去摸索。

  “雅兒,你來聽聽,這裡似乎是空的。”紀昀話音剛落,只聽見“吱呀吱呀”的一陣響聲後,他站立的地方漸漸露出一個大洞。我驚訝的縮回手,沒想到自己歪打正著竟在無意中觸動了機關。

  我疾步走到他身邊,望著洞中黑糊糊的一片,在微弱燭光的映照下更顯鬼魅的氣息。我怯生生的抓住了紀昀的衣袖,“紀大哥,如風會不會就躲在下面?”

  紀昀沉思片刻,“雅兒,有些不對勁,你不覺得一切都過於巧合嗎?”

  我閉目沉吟,紀昀說的沒錯,事實看起來更像是瓔玥故意找借口離開,又留下線索便於我們追蹤,我也不相信自己的運氣能好到一擊即中的地步。

  我撓著頭皮,邊想邊問:“那我們現在該怎麼做?”

  他靜默半晌才道:“這樣吧,我下去瞧瞧,你留在這兒,若是瓔玥姑娘回來,你就想辦法同她周旋。”說完,他就要從我身邊繞過去。

  “你明知道這是個圈套,還是要冒險?”我擋在他身前,不讓他過去。

  他朗聲笑道,“我又不是孩子,有危險自然會跑。去,把桌上的蠟燭遞給我。”

  我不依,“我們都是為救如風而來,有什麼危險也應該共同面對,除非你答應了不去,要還是決定下去,我就和你一起。”底下是一片無盡的黑暗和未知的危險,我也不知哪來的勇氣。一口氣說完,卻好似松了口氣,我始終相信,紀昀是值得信賴的人。

  他溫情脈脈的目光投過來,炯炯逼視著我,我垂目低眉,偷偷斜視,他拉過我的手,緩緩說道:“走吧。”

  “等等,”我換過一只手舉起燭台,走在紀昀的面前,他信手接過,將我推到他身後,“你跟在我後面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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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五十二章 遇險

  借著昏暗的燭光,我們磕磕碰碰的邁向了黑暗的始點。腳下的路並不好走,幾乎是勉勉強強的移動著步子,才跨下一步,原本門戶大開的秘道大門就像被人推動似的轟然關上。

  眼前一黑,紀昀手上的燭台猛烈的晃了幾下,又星星點點的復燃。他伸手在牆上摸索著,良久終於放棄。

  他很自然的牽起我的手,笑道:“這下,你連後悔的機會也沒有了。”

  朦朧的燭光下,他談笑自若,穩如泰山,我放心的將手交到他手中,“你會保護我的。”

  一級級的台階很高,每下一步,紀昀總是細心的轉身將燭光映照在我的腳下,看我安全著地才又重新起步。

  不知從哪裡飄來了一陣暖暖的醉人的微風,帶著點茉莉的清香,本就微弱的燭光再經不起折騰,又倔強的支撐了幾下後緩緩熄滅。

  突如其來的黑暗讓我有些難以適應,微微閉眼,手上卻把紀昀抓的更緊。

  耳邊似乎傳來若有若無的呼吸聲,漸遠漸近,在我試圖要抓住它的時候,又消失殆盡。我感到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手心發冷,腳底打顫。

  “雅兒,你怕嗎?”紀昀像是感受到了我的恐懼,抬手把我擁進懷裡,“別怕,有我在。”

  稍稍安下心,我顫聲道:“紀大哥,方才你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響?”

  感覺他的身體一震,猶豫片刻方道:“沒有,別瞎想。”

  沒有了燭光指明道路,前方路途更為坎坷,紀昀扔掉了已形同擺設的燭台,輕拍我的後背,“我們已沒有退路,即便是龍潭虎穴也要闖上一闖了。”

  “嗯,”我應承道,那溫厚的掌心帶給我一絲暖意,心中竟有一種莫名的情愫,是什麼,自己也弄不明白。

  攜手重新上路,紀昀仍是走在前面,他不時的回頭看我是否跟上,黑暗中他精亮的眸子如夜空中最閃亮的那顆星星,一直指引著我向前。

  摸黑行進了約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隱約顯現亮光,我面露喜色,“紀大哥,前面好像有燭火。”

  “別大意,先看看情形再說。”紀昀果然心細如發,如果是我獨自一人,興許早就興奮的衝上去了。

  又歪歪斜斜的往前邁進幾步,燈光已近在咫尺,暈黃光圈下,落寞的坐著一個人,“如風哥哥,可找到你了。”紀昀還來不及阻止我,下一刻我已經狂奔到如風身邊,“如風哥哥,你去了哪裡?我和爹爹找你多時了。還有,官兵為何要抓你?”

  如風的面部沒有任何的表情,忽然朝我涼颼颼的冷笑,我倒抽一口冷氣,往後退了一大步,“你不是如風。”可是我現在醒悟過來,顯然已晚,對方一把將我拽了過去,扯住我的頭發,尖利的匕首頂住了我的腰際。

  我疼的淚水直在眼眶裡打轉,死死咬住了嘴唇。對方在眼角輕輕撕扯,“唰”的一聲,一張完整的人皮到了他手中,面具下的那張臉,一下子老了二十多歲,赫然是被我們一路跟蹤過來的中年男子。

  “你別動,”中年男子是衝著紀昀說的,抵在我腰際的匕首又深了幾分,“再動我就先殺了她。”

  紀昀的手中不知何時也多了一把匕首,想來他也是早有准備,只是沒料到會因我的衝動而導致先機盡失,我悔的直想咬斷牙根。

  “看你挺在乎她的,也不想她為你送死吧,”中年人陰惻惻的笑道:“把匕首扔在地上,我就饒她不死。”

  “你放開她,要殺要剮,你衝著我來,別難為一名弱女子,”紀昀臉上是行若無事,滿不在乎的神情,可是我分明看到他握著匕首的手在微微抖動。我知道他並不是害怕,而是憂心我的安危。

  中年人冷哼一聲,手一動,我感覺腰側一陣鑽心的疼痛,一時沒忍住吃痛的叫出了聲。

  紀昀立時慌了手腳,匕首“咣當”應聲落地,中年人猙獰的笑道:“早扔了匕首不就什麼事兒都沒了,非要多吃苦頭。他拖著我到他剛才坐過的地方,也沒看見他在哪裡按動了機關,一聲巨響,紀昀身後的牆壁從中間往兩邊分離,從中走出了一名女子,正是眠月樓的當家花旦瓔玥姑娘。

  “玥兒,把他給我綁起來,”中年人朝牆角努了努嘴,瓔玥會意的從牆角拾起一捆繩索,麻利的在紀昀身上捆了一圈又一圈,紀昀本可以掙扎,可因為顧忌到我,只能任由瓔玥將他連著椅子捆的嚴嚴實實。

  “爹,你不要傷害他們,”瓔玥回過頭向中年人求情,他一邊將手無寸鐵的我背對紀昀照樣捆綁住,一邊對瓔玥說:“這裡沒你的事了,你去吧。”他對著我的時候是凶狠的強盜相,面對瓔玥的時候卻柔聲細語,生怕驚嚇到她。

  瓔玥並沒有依言離開,她仍舊堅持:“爹,我看這兩位公子並不像壞人。”她的青蔥玉指指向了我,紅著臉道:“這位公子雖舉止輕浮,不過也沒有輕薄到女兒,爹,你就放了他們吧。”

  中年人的嘴角和眉梢挑起一絲淡淡的不易覺察的輕蔑訕笑,伸手扯下了我的帽子,“玥兒,你看,她是個姑娘家,卻假扮男子,分明是不懷好意。”

  瓔玥驚訝的張大了嘴巴,仔細看了看我,又瞧了眼紀昀,銀牙緊咬,不再為我們說好話。

  中年人走到我和紀昀中間,我忍著腰上陣陣的刺痛,問道:“如風呢?你把他藏到哪裡去了?”

  “爹,他們是來找如風哥的。”瓔玥站到中年人身側,訝異的抬頭望著他。

  紀昀同我靠背而坐,我看不到他此時的神色,不過我能揣測的到他定然是雙眼微合,彈指間心中已有計量。

  中年人制止了瓔玥繼續往下說,輕輕揮動衣袖,鼻尖鑽進一股熟悉的茉莉花香味,一陣頭暈目眩後意識開始渙散,再無法集中心神,很快我就墮入無邊的黑暗。

  將醒未醒之際,仿佛殘夢依舊,我聽見在很遠很遠的地方,有人聲聲低呼我的名字,只茫茫然地回應,臉頰被捏得有些生痛,有些不情願地強迫自己睜開了雙眼。

  “雅兒,你可總算是醒了。”我的面頰上猶帶著紀昀掌心的余溫,他的焦慮完全寫在了臉上。

  我惘然:“紀大哥,我們現在在哪裡?”四處打量,這是一間極為簡陋和狹小的屋子,除了身下的床鋪再放不下其他的擺設。

  “我也不知道,醒來的時候就在這裡了。”紀昀試著活動了下四肢,我也揉了揉酸痛的脖子,才抬手就發現不管怎麼用力都顯得力不從心,手和腳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

  “這是怎麼回事?”我驚慌失措,險些大叫起來。

  “可能是被下了藥。”紀昀的情況也沒比我好多少,他努力試了幾次始終都站不起身。我憶起之前的事,失去意識前那一抹清香還殘存於我的記憶中,難怪手上已無束縛,他們這是有恃無恐呢。

  “別擔心,只是暫時喪失行動能力,等藥性過了就會恢復的。”紀昀的臉幾乎是貼著我的,熾熱的氣息噴在我的臉上和脖子上,我一陣臉紅心跳,想往後退去偏偏又動彈不得。

  落日的余暉映射著紀昀刀刻般的深刻棱角,柔和而恬靜,濃眉下的一對流光溢彩的眼睛,閃著異樣的光彩,一張俊臉竟比我還紅上三分。

  我的發絲飄散在他的鼻尖,伸手去撩開,卻被他緊緊地握在手中:“雅兒,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要放開你。”

  “紀大哥,我們不說這個好嗎?”現今如風下落不明,在這節骨眼上,我實在是不想把心思放在感情上面。

  “雅兒,我答應你的事一定會做到。我不會勉強你接受我,也不要你痛苦地抉擇,因為我知道,這對你都是殘忍的。我不要你有任何的心理負擔,只想你過得快活。”我一直清楚自己在他心中的分量,可是從來都不知道他是這般的為我著想。簡簡單單幾句話,勾出了我隱藏在內心深處的感傷。身邊有這樣一個人甘願為了你的幸福而放棄一切,要說不感動定是假的。只是我和紀昀之間,始終缺少了些什麼。我們沒有經歷過從生到死,再重獲新生的生死與共,也沒有花前月下的山盟海誓。我們有的僅僅是比朋友更多一些的關心,更多一分的欣賞。僅此而已。

  “紀大哥……”我話才出口,就被紀昀打斷:“噓,有人來了,我們裝著未醒的樣子看看他們耍什麼花招。”

  剛合上眼,門就被輕輕推開,腳步聲緩慢地走到床跟前,感覺有人伸手過來,我盡量保持著均勻的呼吸,不讓他們瞧出絲毫的破綻。

  “陳叔,他們怎麼還沒醒?你是不是藥下重了?”這是一個全然陌生的聲音,聽起來年紀不大,破鑼似的嗓子就在我耳邊叫喚,聒噪得差點擊穿我的耳膜。

  “小許子,你該相信我出手的輕重,我看他們也快醒了。”答話的陳叔就是被我們跟蹤的中年人,也是瓔玥姑娘的父親。他又粗又沙的嗓音我就是想忘也忘不了。

  “陳叔,我聽玥兒說他們是如風的親人,是不是真的?”聲音似乎遠了一點,想必是小許子纏上了陳叔追問實情。

  “真假虛實,等他們醒來一問便知。”陳叔老奸巨猾,在自己人面前還是做到滴水不漏。

  “這兩人手無縛雞之力,一派無用的書生樣,能成什麼大事?陳叔,你也未免太小題大做了。”小許子不以為然,陳叔冷哼:“你看仔細了,這可是個姑娘家。小許子,你同玥兒一樣容易被人騙,讓我怎麼放心把大事交予你去做。”

  小許子不服:“姑娘家就更不必放在心上了。”

  陳叔輕嘆:“你知道如風攤上了這檔子事是為了誰?我告訴你,就是為了她。”

  話題忽然扯到我身上,我不覺心頭一震,呼吸不免急促起來,連忙按捺住不安的情緒,試圖慢慢地平復。

  陳叔的話顯然挑起了小許子的興趣,他一個勁地催促陳叔繼續往下說,陳叔思量許久,娓娓道:“我打聽過了,這丫頭就是如風義父的親生女兒,同如風青梅竹馬一塊長大,感情很不錯。如風那小子你也清楚他的脾氣,重情又重義,對這姑娘更是全心傾慕。孰料,他對姑娘情深一片,人家未必領這個情。”陳叔長嘆一聲,繼續說道,“他不知從哪裡打聽到了姑娘已有心上人,就巴巴地跑去找人打架。那可是戶部侍郎傅恆的府宅,怎能讓他來去自如。這不,不但泄露了行蹤,還險些破壞了我們苦心經營了多年的計劃。”陳叔恨恨道,“你說,我看到這姑娘又怎會不惱怒。”

  “原來如此。”小許子低低應道。

  我眼皮直跳,睫毛顫動得厲害,曾經想過無數個理由,可我實在是沒料到如風去傅府竟然全是因為我。如今他被官府通緝,我是間接的促成者,大半的責任都在我身上。

  身旁的紀昀顯然也同我一般的震驚,我甚至能感覺到他粗重的呼吸和劇烈起伏的心跳。

  再也無法掩飾內心的震撼,也無法裝作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繼續裝睡下去,我深吸了一口氣,緩慢睜眼悠悠醒轉。

  睜眼便見到一張奇醜無比的臉,長滿了疙瘩,凹凸如桂皮,看起來更像是疤痕,他面色鐵青,毫無血色,臉色如清冷的月光一樣,使人備感涼意。

  我控制不住地大聲尖叫,我不是沒見過長得醜的,也知道不可以以貌取人,可是眼前這人的相貌太過於恐怖,沒有任何心裡防備的我,幾乎就被嚇破膽。

  他朝我笑了笑,臉上的疤痕更為猙獰,要不是藥性未過,我不能動彈半分,早就落荒而逃。

  “陳叔,他們醒了,你來問話。”他一開口說話,我就知道了他便是小許子。

  陳叔高視闊步地走來,粗粗地掃了我一眼。面無表情,目空一切。

  見陳叔不發一言,小許子欺身上來:“你是如風的妹妹?”

  “我是,我要見如風。”穩定情緒後,我已沒那麼害怕,可是話出口嗓音仍是微弱發顫。

  “不成,”陳叔一口回絕,“我不會讓如風知道你在這裡。”

  “你們在做什麼我不知道,也不想弄明白,可是,如風是我的哥哥,你們沒有資格阻攔我們見面。”我一時氣急,顧不上斟酌用詞,狠話脫口而出。

  “你這丫頭還真有趣,都自身難保了還這麼凶悍。”小許子笑得眉眼合在了一起,我忽然覺得他可比陳叔好說話多了。

  我放柔了聲音:“朝廷滿京城地追查如風的下落,我們既然能找到,官府早晚也會尋到眠月樓去。那裡人來人往,實在不是藏身的好地方。”

  “我還要你這個小丫頭來教我怎麼做嗎?放心,在你們來之前,我就讓人通知如風轉移了。”說完陳叔才意識到無意間泄露了秘密,遂朝我狠狠地瞪了一眼。

  “她是如風的妹妹,我是他的好兄弟,我們都不會害他。只想和他商量一個萬全之策來應對眼下的劫難,既然抱著同一個目的,為何不能化敵為友?”紀昀沉著地說道。

  小許子將陳叔拉到了一邊:“他們說得也有些道理,不如……”後面的話他顯然是壓低了聲音,我屏息靜聽,仍沒辦法聽到只言片字。單憑猜測,可能是認同了紀昀的話。

  “胡鬧!”陳叔忽抬高了聲音,小許子立刻噤聲,灰溜溜地低下頭。

  陳叔朝我們這裡瞧上幾眼,又拖著小許子臉紅脖子粗地叮囑著什麼。

  我心中暗道:如風不知什麼時候和他們這些亡命之徒扯上了關系,我最擔心的就是他在不知情的情形下加入了所謂反清復明的組織,受人蠱惑,被人利用。滿人進關數十年,經歷四代君王,根基已深厚,豈是區區幾人就能動搖的。再者,怎麼說當今皇上也是我的親兄長,我絕對不希望兩個對我同等重要的至親站上互為敵對的立場。

  “要怎麼做,陳叔你作決定吧,我不插手就是。”小許子或許是惱了,又或許是被陳叔說服,總之他兩手背負身後,閑閑地不再過問我們的事。

  “殺了他們。”短短幾個字從陳叔的牙齒縫裡蹦了出來,暗淡的月光映在他灰暗的臉上,看起來陰森恐怖。他的話讓我渾身打了個寒戰,冷汗在我的脊梁骨上流淌,一種難以言喻的恐懼迅速蔓延到全身。

  小許子伸手攔住已眼露凶光的陳叔:“既然要殺了他們何必費這麼大周章從眠月樓把他們帶來這裡?”

  “要不是怕如風將來怨恨我,我早殺了這丫頭。”陳叔一把推開他,從黑色的皂靴中抽出一把匕首,惡狠狠地向我逼近。

  小許子的眼中閃過一絲不忍,他擋在我和陳叔中間:“那你現在就不怕如風怪你了?”

  “在這裡動手神不知鬼不覺,小許子,我這也是為了如風好。有她在,如風遲早還會惹出事端。還有,我們在宮中的探子曾見過這丫頭出入皇宮,雖不知所謂何事,但我們更要加倍小心,因此這丫頭留不得。”陳叔加重了口氣。

  “那少年……”小許子還待說什麼,陳叔斷然道:“也不能留。斬草不除根,後患無窮。小許子你記住,大丈夫做事當斷則斷,切忌優柔寡斷。”他將手中的匕首遞了過去,“這丫頭交給你了,速速了斷。”

  陳叔和小許子分頭行事,他把我的生死交到小許子手中後,抄起另一把匕首拱肩縮背地走向紀昀。

  “姑娘對不住了。”小許子猶猶豫豫地將匕首架在我的心口上。

  “不要傷害她!”紀昀的聲音盡管竭力保持著鎮靜,可還是能聽出細微的顫音。

  他的悶哼和我的尖叫幾乎同時響起,刺目的紅色液體順著他的手掌手臂直淌下來,不多時就染紅了他的月白色長袍。

  “求求你們放過他!”我不知哪來的力氣,猛地推開了小許子,轉身緊緊抱住了紀昀,淚流滿面。如果不是因為我急著找如風,紀昀就不會陪我夜闖眠月樓,要不是因為我的衝動和無知,他也不會深陷險境。我萬分自責,如果他因此而出了事,我還有何面目苟活於世。

  “紀大哥你醒醒,”我輕拍紀昀的臉頰,“你不要嚇我。”我雙手掩面,嚶嚶地啜泣起來。陳叔舉著帶血的匕首再一次捅了過來,這次他的目標不是紀昀而是我,我閉上眼睛,不去抵擋亦不再反抗,若是紀昀因我而喪命,我自當隨他而去。

  “不要!”紀昀微弱但清晰的聲音又帶給了我希望,睜眼看去,他的手竟死死地抓住了匕首,那抹妖異的大紅色在他掌心開出了絢麗的花朵。

  我頓時臉色變得蒼白,拼命想把嗚咽聲壓下去,可是眼淚還是如斷線的珍珠滾滾而下。

  就在這時,虛掩的房門“砰”的一下被踢開,闖進來一個驚慌失措的年輕男子,他推了推有些失神的小許子和陳叔,低聲道:“有大批的官兵往這裡來了,我們要馬上撤離。”

  “那他們怎麼辦?”陳叔咬咬牙,從小許子手上搶過匕首。

  “他流了那麼多血,肯定活不了,那姑娘你也放任她自生自滅吧。”小許子將陳叔往門外拽去,“我們快走,不要管他們了。”

  陳叔猶豫片刻,還是聽從了小許子的話。他們匆匆出門後,我聽到“哢嚓”一聲,房門被牢牢地鎖上了。

  緊接著,平地躥起了衝宵的火焰,從門外一直燒了進來,跳動的火舌飛舞,呼呼蔓延,火勢漸猛,茫茫夜色中,濃煙滾滾,烈火熊熊。

  “雅兒,你沒事吧,”一只冰涼的手掌貼上我的面頰,蒼白的皮膚在暗紅色血液的映襯下,更為觸目驚心。

  我一下子清醒過來,抓著紀昀的手急迫的問道:“紀大哥你傷在哪裡?快讓我看看。”

  “僅是胳膊上受了點輕傷,不礙事,”他輕描淡寫的說道,眉頭卻皺在一起,嘴角微微扯動,顯然是在強力克制著巨大的痛楚。

  鮮血幾乎浸濕了他的整條臂膀,我捧著他的手臂,眼中頓時湧起**辣的淚水,晶瑩而沉重的淚珠一顆顆的滴落。“別哭,”他掙扎著起身,飛快的抹去我猶掛在臉上的淚珠,用盡全力把我往外推去,“雅兒,你快走,不要管我。”

  此時,濃煙漸漸彌漫開來,空氣中飄浮著某種刺鼻的焦炭味,他被濃煙嗆的不停的咳嗽,嘴裡仍是催促著我快些離開。

  我根本不理睬他,從懷中掏出一塊絲帕,捂住他的傷口,可沒過多久,雪白的帕子也被整塊的染紅。我從沒應付這類事的經驗,現在紀昀身受重傷,我不能再自亂陣腳,我告誡自己要冷靜,稍作沉吟,從衣角撕下布條,在紀昀的手上纏了一圈又一圈。

  “疼嗎?”我不敢用力,可如果不裹結實又止不住血。

  紀昀跺了下腳,“你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你給我閉嘴,”我沉下臉來厲聲道,我本就不是貪生怕死只顧自己逃命的那種人,更何況他還是為我才受的傷。

  紀昀張了幾次嘴才平平道來:“雅兒,陪著我一起死值得嗎?”

  “門被封死了,你要我往哪裡去?”我朝他吼道,淚水不爭氣的又掉了下來,我氣的不是別的,是到這個時候他心中考慮的還是我的生死。我放柔聲音,“你受了傷,現在一切都要聽我的。”

  “你會後悔的,傻姑娘,”紀昀用那只沒受傷的手摟住了我,我稍稍掙扎,不小心碰到他的傷口,他痛的齜牙咧嘴,我立時安靜下來。

  不敢輕易觸碰的記憶中曾有個人斬釘截鐵的告訴我,要和我一起老去,共看細水長流,要與我生死相隨,不離不棄,只是現在陪著我共赴黃泉路的卻是身邊的紀昀。

  “紀大哥,都是我害了你,”此情此景下,我的愧疚更深。

  他緩慢但堅定的搖了搖頭,黝黑眼眸如一汪清泉深不見底,明亮如斯,又溫暖如斯。

  煙霧中時不時的冒出一條條火舌,空氣越發的混濁,我只覺得身上越來越重,嗆人的濃煙挾著一陣陣的熱浪撲面而來,熏的人根本無法睜開眼來,整間屋子就快被烈火吞噬。

  我苦笑道:“看來我們是等不到救兵了。”

  隱約聽到馬蹄聲和呵斥聲,似遠非遠,似近非近,轉念間,已燒紅的大門被一腳踹開,下一刻,我就被拉入了一具懷抱中。

  四目相接,我茫然還在夢中,他眼帶血絲,臉色煞白,容顏憔悴,顯得慌亂不安。他用力的抱住我,像是要把我整個揉進他自個的身體中,直到我輕聲喚道:“六哥哥,”他才長吁一口氣,露出了笑容。

  他忽的又推開了我,剛才還是晴空一樣的臉,忽然陰雲密布,笑容頓消。他的目光落在我的身上,衣冠不整,頭發散亂,衣襟上還缺了一塊,便是我現在的寫照。傅恆的臉上一會兒陰一會兒陽,令人捉摸不定。

  我們就這樣僵持在那裡,我方才還沉浸在重逢和重獲新生的雙重喜悅中,這會兒,心又沉到了谷底。

  門窗劇烈的晃動,火焰燃燒發出了劈裡啪啦的巨響,頂上的橫梁承受不住大火的猛烈攻勢,在接連不斷的木屑飄飛中,終於整個的砸了下來。

  “雅兒小心,”一聲大喝,精神恍惚的我被推到了角落裡,手腳在劇烈的碰撞中被擦傷,我搖晃著沉重的腦袋,恢復了神智。

  幾乎是撲了過去,紀昀坐在地上,那根肇事的橫梁躺在離他僅有一只手掌的距離處,“紀大哥,你怎麼樣?”我面色大變,他又一次救了我,還是在自己身負重傷的情形下。

  我關懷備至的半跪在紀昀身邊問東問西,傅恆的臉色更為難看,他扯起我的胳膊,“雅兒,這屋子快塌了,先出去再說。”

  “不,你先救他,”我搖頭拒絕,指著還趴在地上的紀昀,堅持道。

  傅恆看了看我,又低頭瞧瞧他,雖不願意,還是伸出手去拉他。

  紀昀支撐著站了起來,將傅恆的手擋了回去,虛弱的說道:“我自己能走,你照顧好雅兒。”

  傅恆鼻頭發出一聲輕哼,他不再看紀昀,回手攙扶住我,“我們走吧。”

  我回頭看了眼紀昀,他稍稍點頭,一瘸一拐的跟在我們身後。我想了想,還是不放心,主動挽住了紀昀的胳膊,“我們一起走。”

  傅恆率先走了出去,一對人馬恭敬的守在快要坍塌的破屋周圍,為首的上前稟告道:“啟稟傅大人,此地已全部搜索遍,尚未搜查到劫匪的蹤跡。”

  “再去找,挖地三尺也要給我找出來,”傅恆的目光銳利如錐,隱隱透著我從未見過的殺氣。

  “是,是,”手下恭敬的退下,指揮著人手開始了新一輪的搜捕行動。

  我扶著紀昀走到離破屋約一丈遠處,剛站定,火借風勢向房屋撲去,破屋在火海中轟轟倒塌。濃煙蔽天,火星直升到空中。親眼看到這一幕,我暗叫好險,心有余悸,久久不能平復。

  傅恆的視線停留在我緊握的紀昀手上,我忙不迭的松開手,臉上滾燙一片。他不顧眾人的目光,執起我的手,拉著我走到樹蔭下,繃著臉問道:“雅兒,你同他是怎麼回事?”

  我輕咬嘴唇,不要說我和紀昀並沒有什麼,即便真是情愫暗生,他也沒有權利來質問我。

  我低頭不答,傅恆伸手過來扼住我的下巴,強行對上我的眼睛,我倔強的偏過頭,這時我發現原本紀昀站立的地方現在已是空空如也。

  我驚愕喚道:“紀昀,”在這荒郊野外,他身上多處受傷,又能跑哪裡去?難道是陳叔他們並未走遠,而是趁著我們疏於防備之時,再次將他擄走。紀昀要是再度落入他們手中,可就凶多吉少了,我被自己突如其來的念頭驚出了一身冷汗。

  我拔腿就走,剛跨出一步,手臂就被牢牢扯住,“雅兒,你去哪裡?”口氣甚是不悅,傅恆的眼中甚至燃燒著怒火。

  “我要去找紀昀,”我昂起頭如實說道。

  “若是他被賊人抓走,憑你一個之力怎麼救他?”傅恆僅用一手就把我拽回到他身邊,盡量放柔了聲音和我說話。

  “救不了我就陪他一起死,”話未經斟酌就脫口而出,我驚訝於自己激烈的反應,眼瞼低垂下來。

  “雅兒你……”傅恆眼中盡顯凌厲,握著我的手也不覺加重了力道,我吃痛呼叫,他忙松開手,我的胳膊上已有了一道清晰的淤痕。

  “雅兒,我不是故意的,”他把我拖進懷裡,輕輕的撫摸著我的頭發,“我只是……只是……”這句話在他嘴裡翻騰了幾遍,仍是沒有說完整。

  我把頭深深的埋入他的臂彎下,雙手回抱住他,那份令人心跳的熟悉感又回到了我們中間。即便他不說下去,我也能明白他的意思。

  發生了那麼多事,短短一天的時間,我們卻好像經歷了一輩子那麼久。

  “六哥哥,”我撫上他的臉,他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摟的我更緊,喃喃道:“雅兒,我的雅兒。”

  他急切的尋找我的唇,我慌亂的閃躲,他眼神迅速黯淡下來,那些發生在我們身上甜美的,心酸的,痛苦的,惆悵的回憶毫無征兆的浮上心頭,那些我曾經發誓要徹底遺忘的片斷仍是我難以磨滅的記憶。

  我不再掙扎,慢慢閉上雙眼,當他溫熱的唇壓在我唇上的剎那,我的整顆心都揪了起來,苦澀和幸福糾結在一起,眼淚緩緩滑落。

  感覺他的手指在我臉上婆娑,我睜眼,撞入他憂郁迷離的明眸,心頓時像被刀剜過似的疼痛。

  “別哭,”他從懷中掏出帕子為我拭淚,“我不該輕薄於你,我,沒有這個資格。”

  我接過帕子默默的抹眼淚,抬眼間呆立當場,這,還是當初的那塊帕子,白底蘭花,邊角上繡著我的名字。我哽咽道:“六哥哥,你……還放在身上。”

  “是,”他啞啞道:“換我心,為你心,始知相憶深。”仿佛有一只利爪在我心上搗著,撓著,很快就支離破碎了。

  我哭倒在他懷裡,心中是陣陣的鈍痛,良久,我淚眼朦朧的抬頭,他朝我輕輕搖頭,眼裡滿是傷痛。

  我抬手擦淚,衣袖上的斑斑血跡讓我突然醒悟到還有更重要的事等著我去做,我驀然推開了傅恆,轉身就走。

  “雅兒,你還是要去尋他?”這次他沒有再拉住我,而是跟在我身後輕聲的問道。

  “是的,紀昀是為救我才受的傷,說什麼我都不會丟下他一人。”我斬釘截鐵的回答,無半分遲疑。

  “他是自己離開的,”傅恆幽幽的嘆了口氣,“不必擔心。”

  “你親眼看到他離去?”我啞了半日才平平問道。

  “不錯。”

  我氣的七竅生煙,幾乎失去理智,我怒道:“你既然看見他離開,為什麼不告訴我。你知不知道他傷的有多重?他一個人怎麼回去?”我再也不看他,發足狂奔。

  “雅兒,你聽我說,”傅恆牽馬急急的趕了上來,試圖抓住我,我捂住耳朵,跑的更快,“我不聽。”我只想找到紀昀,我搖盡快確認他沒事我才可以安心。

  “雅兒,”慌亂中,他抱住了我,“我送你回去,這裡太危險了。”

  我恨恨的搖頭,他既然知道此地不安全,又怎能讓紀昀一人離開。“我不要你送,”我甩開他伸過來的手。

  他不管不顧的抱我上馬,將我固定到他胸前,下巴抵在我的發間,輕拉韁繩。我掙扎了幾下掙脫不了,也只能由得他了。

  “雅兒,抓你的人是怎生模樣?你們又是怎麼被擒的?”沉默半晌後,傅恆突然問道。

  我剛想將事實全盤托出,轉念一想,又把已到嘴邊的話都咽了回去。如風為了我夜闖傅府,他和六哥哥已是誓同水火,妙應寺也好,眠月樓也好,不管我泄漏了哪個對如風而言俱是滅頂之災。

  “你不說我也知道,是穆如風對不對?”傅恆冰冷的言語打斷了我的沉思,“不是,”我下意識的回道:“不是他,如風哥哥根本不知道這件事。”自始自終,如風都沒有出面,更何況我根本不相信與我情同兄妹的如風會殘忍到要殺害我和紀昀。

  “雅兒,告訴我他在哪裡。”傅恆僵硬的態度讓我難以適從,這已經是今天他第二次用這樣的口氣和我說話。

  我緊咬下唇,忽哀求道:“六哥哥,答應我一件事好嗎?”

  他嘆氣,手指在我腦門上停留稍許,方道:“雅兒,你是要我放過他是嗎?”

  我點點頭,滿懷希望的看著他。只要六哥哥能夠應允,往後如風就不必東躲西藏了。

  可惜我的想法還是天真了點,他竟一口回絕道:“其他事都可以,唯獨這件事我不能答應你。”

  “為什麼?如風哥哥是一時衝動才會闖入傅府和你動手,你也僅是傷到皮肉,為什麼就不能將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呢?”我不解,只覺得他在這件事上面未免過於心胸狹窄。

  “事實並不是你所想像的那樣,你知不知道穆如風的罪行並不是傷了我這樣簡單,他還……”傅恆加重了語氣,可是他看了看我,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以後你自會明白。”

  我疑惑的回頭看向他,他捏住我的手,把我的掌心貼在他臉上,再度擁我入懷,耳語道:“雅兒,你要相信我。”他緊了緊握著我的手,又道:“答應我,穆如風的事,你別再管了。”

  在我心中,他一直都是最重要的人,忍痛離開他,我就像大海中遠航的孤帆,迷失方向找不到終點,只能隨風漂流。如風與我亦兄亦友,多年親情自難割舍,無論傷了誰都是永遠無法彌補的傷痛。

  我沒有辦法回答他,更沒有辦法做出保證,只能埋首在他胸前,傾聽彼此陌生又熟悉的心跳聲,好希望這條路能一直走下去,永遠沒有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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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5 16:39:20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三~四章 躲避

  回來後,我們似乎又回到了原點,誰也沒再提及那天的事,無論是分別還是重逢都像是從來都沒有發生過。

  只是糾在我心中的結,愈理愈亂,而郁結於心的結果就是把自己給弄病了。病來的突然,病勢又很猛烈,一連幾日我都只能臥在床上養病。

  閑來無事之時,我才定下心翻閱了瀟湘送我的小冊子,對我那些天突如其來的腹痛有了大致的了解,看著看著,臉上起了薄薄的臊熱,書中不僅詳細解釋了懵懂少女成熟的標志,更隱隱提到了男女之事。

  我羞的雙手嚴嚴實實的捂住了臉,心裡暗暗的怪罪瀟湘怎麼可以拿這樣的書給我看,想歸想,眼角還是忍不住的朝書上瞥去。

  翻到最後幾頁,書中的內容再一次吸引住我,是一些奇難雜症的治療心得及對於劇性毒藥的施救藥方,所用藥材和方法千奇百怪,有以毒攻毒法,有出奇制勝法……更有以命續命法。

  我興趣陡增,雖然自己對於學習任何一樣東西都無長性,可這本奇書我卻從頭至尾的通讀了一遍,讀完後仍是意猶未盡,邊揉著發脹的太陽穴邊將其中較為簡單和常用的藥材記在了腦子裡,隨後找了塊絲帕,小心翼翼的包好,藏在了枕頭底下。

  俗話說,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果不其然,我的這場病足足拖了一個多月,待我再次站在窗前感受融融暖意的盎然景色時,已是芳菲正濃,蓮葉滿湖。初夏匆匆來臨了。

  這是一個晴朗的好天氣,心中陰霾的情緒卻怎麼也揮散不去,窗外池塘中水面菱角荷花相映成趣,我萎靡不振的趴在窗台上,落寞而孤寂。我在家中養病,整整一個月都沒有人來探視過我。

  以往即便人沒有出現,也會有書信帶到的紀昀,竟也是久未露面。我不禁有些懷念起他那些直舒胸臆的文章,幽默風趣的打油詩,令人拍案叫絕的對子,當然還有別出心裁的藏頭詩。

  我長長的嘆了口氣,眠月樓一行,讓我連他這個朋友也失去了嗎?我和傅恆的事,他是親眼所見,所以他不顧自己孱弱的身體選擇了避開。我的目光落在了桌面那疊厚厚的詩稿上,隨手拈起一張,默念幾遍,心頭那份惆悵卻愈發的強烈。

  床頭整整齊齊的排放著洗滌干淨的衣裳,手指輕輕按了上去,空氣中似乎還留有火場中余留下的刺鼻煙味。自那日回來後,我不敢讓爹知道我驚心動魄的經歷,更是不敢讓他看到我沾滿血跡的衣物,唯有被嚇的面無人色的聽蓮,一邊憂心的數落我,一邊又擔驚受怕的在半夜三更拿著我的衣服到河邊漂洗。

  “小姐,老爺找你呢,”門簾一動,聽蓮站到我身旁,我稍斂心神,收回萬千思緒,眼波流轉,低聲回應。

  我跟在聽蓮身後出了屋子,日頭正中,大病初愈的我沒走幾步就氣喘吁吁,額頭冒出密密汗珠,手臂擦傷處也覺得微微發癢。觸到傷口,我猛地站直了身體,不對,紀昀這麼多天都沒有消息,會不會是因為傷勢還未痊愈,或者根本是傷重不治?“不,不會的,”可怕的念頭跳了出來,我一下子慌了手腳。

  “小姐,你怎麼了?”聽蓮停住腳步,輕輕扯著我的衣袖。我推開了她,徑直往門外走去,聽蓮在我身後喚道:“小姐,你上哪去?老爺還在偏廳等你呢。”

  我沒有回頭,邊走邊說道:“你同老爺說,我去去就回。”

  我沒有猶豫的直奔生雲精舍,那是紀昀平日讀書的地方,除了這裡,我也沒別處可尋。生雲精舍,我以前也曾去過,遍尋之後,並未見紀昀蹤跡,逢人打聽,也是無人知曉他的下落,這是意料之外,也在情理之中。

  來的時候還是滿懷希望,如今算是失望而歸,走出生雲精舍的一剎那,我仿佛感覺到有一道目光始終停留在我背脊處,每次回頭望去,卻又是撲了個空。

  我聳聳肩,朝左拐上一條小路,這條路,很熟悉,就是在這兒,紀昀被一紅毛羅剎人當街攔下,要求他對上一副難度極大的對聯,我臉上不自覺的浮上笑意,不管是什麼難題,他總能從容應對。

  “這人真是神了,厚厚的一大本帳冊他竟能一字不漏的背了下來,難怪同仁堂的掌櫃也說他是文曲星下凡呢。”有人同我擦肩而過,在我耳邊留下了這樣一句話,我微微一怔,過目不忘的本領可不是人人都行,我倒是恰好認識一個。不會這麼巧吧?

  “哎,我想打聽個事,”我迅速轉身去找剛才說話的那人,可轉眼間已不見蹤影。“走這麼快,”我嘟囔著,抬頭見“同仁堂”三個金燦燦的大字高高掛起,嘴角微扯,得來全不費功夫。

  藥鋪內只有兩名伙計正埋頭抄寫著什麼,我走上前去詢問道:“兩位小哥,我想問個事兒。”

  其中一人頭都不抬,另一人看起來年輕點也較為和善些,他擱下筆,客氣的問道:“姑娘,你的方子呢?”

  “我不是來抓藥的,”聽到這話,小伙計臉色稍變,我忙接著說道:“我方才聽路人說有個人能把賬本從頭至尾的背下來是嗎?”

  “哦,你說的是紀公子啊,”我喜笑顏開,果然是他,“這是前幾天的事了,”說到此事伙計來了興趣,他侃侃而談道:“前些日子,具體哪一天我不記得了,紀公子來我們這抓藥,有一味藥我們這沒有,需要去別處調來。鋪子裡人手不夠,我忙著招呼其他人,二牛就自告奮勇的跑去兩條街外的藥鋪調劑。”他指了指身旁那人,“我們掌櫃見實在忙不過來,也親自在店堂坐鎮。紀公子等了許久二牛還沒回來,就拿起一本帳冊隨手翻看。後來二牛取了藥回來,紀公子也拿了藥准備離開,誰知一位客人推門進來的時候正好刮起一陣大風,將帳冊吹到了炭盆裡,當場就被燒的一點兒不剩。”伙計湊近我悄聲說道:“我們掌櫃的當時那張臉啊,簡直比死人還難看,這裡面記的可是一年的總帳目。”

  “後來呢?”我明知道發生了什麼,仍是忍不住問道。

  “紀公子二話沒說,拿起筆來,刷刷的將一本帳冊裡這許多帳目一字不差的寫了下來。”伙計豎起了大拇指,“掌櫃的就差沒當場跪下磕頭了。”

  紀昀記憶力驚人這點不假,可是從伙計的嘴裡說出來,未免過於神乎其神,我但笑不語,臉上的笑容在漸漸放大。

  “姑娘,你還別不信,這可是千真萬確的事實,”一直都沒開口的二牛抬頭插嘴道,“那天的事好多人都可以作證。”

  我抿嘴笑道:“我相信,兩位能告訴我這位紀公子現在何處嗎?”

  他倆相互對望了一眼,沉默片刻後,二牛道:“我們並不知曉。”我失望地“哦”了一聲,心像是被拴了塊石頭似的直沉下去。二牛瞅我一眼,又繼續道,“興許我們掌櫃的知道,姑娘若是有心就在這等會兒吧。”

  我點點頭,復又搖頭,紀昀根本沒有離開京城,他只是不願見我,我又何必再苦苦相逼,自尋煩惱。思及此,我一聲嘆息,只要我能確定他現在安然無恙,我此行的目的也已達到。

  “姑娘你要是有急事,也可以留個口信下來,我們見到紀公子自會轉告。”兩名伙計熱心地給我出主意,我微笑地輕聲回絕。

  我頭也不回地走出了同仁堂藥鋪,晌午的太陽依然高照,心微微涼。我和傅恆糾纏不清,聰明如紀昀自是避之唯恐不及,沒有誰會甘願付出而不求回報的。

  想到一個月前我們還曾同生共死,而今見與不見似乎並無多大分別,我亦苦笑。

  踏上歸途,我像丟了魂似的到處游蕩,自己也不知該往哪條路上走,不知不覺地就走到了那險些讓我葬身與此的罪惡之地——眠月樓。

  原本我不想同這裡再有任何的瓜葛,繞道過去便是,可在經過的時候,覺得好像不太對勁,這裡和往常有些不同,可一時半會兒又說不上來。我在門外轉悠了幾圈,翻然醒悟,我上兩次來的時候,眠月樓白天人來人往,客源不斷,夜間更是燈火通明,熱鬧非凡,可現在,門可羅雀,不知發生了什麼變故。

  我的腳步不由自主地就踏了進去,門口無人迎接更無人阻攔,我憑著當時的記憶,直接摸上了二樓。瓔玥姑娘的香閨仍是和上次來的時候那樣干淨整潔,可已人去樓空。我注意到,屋中的擺設都沒有變化,那道惹眼的屏風也還在原來的位置,唯一不同的是懸掛在牆上的那些行書現在被其他的字畫所代替。當然,秘道的機關也還是隱藏在內。

  “姑娘你找誰?你是怎麼進來的?”有人在我身後輕輕拍了下我的肩膀。我回頭看去,是一個苗條嬌小的小姑娘,年齡看上去比我尚小上一兩歲,已打扮得千嬌百媚,稚氣未脫的臉上有著同年齡不一樣的老成。

  “請問瓔玥姑娘在嗎?”我小聲問道,生怕驚嚇住她,盡管她的扮相比我更為成熟。

  “玥姑娘離開眠月樓多日了,聽說是個有錢的公子爺為她贖了身,現在她可不用再過整天賣笑的日子了。”小姑娘的語氣頗多羨慕又是頗多感慨。

  難怪眠月樓會蕭條至此,那老鴇算是走錯了一步棋,她定沒有料到區區一個瓔玥姑娘給她現在的生意帶來這麼大的影響,要是早知今日,怕是再多的贖金她也不會換了。

  “蝶兒,你和誰說話呢?”心念轉動間,老鴇出現在我面前:“怎麼又是你?”她皺眉道。

  我無心理會她,顯然她也不願答理我,轉而對那被喚做蝶兒的小姑娘輕言軟語道:“蝶兒,媽媽和你說的事兒你考慮得怎麼樣了?媽媽這次東山再起可全靠你了。只要你答應了下來,這往後吃香的喝辣的你也不用再做伺候人的活了。”

  我啞然,再也聽不下去,逃也似的跑下樓去。她早有打算,放走瓔玥她並不擔心,還有她悉心教誨的蝶兒姑娘會再次成為她的搖錢樹,這人心,太復雜也太可怕。

  衝出眠月樓的時候由於速度太快,直直地撞在一個人的身上,手臂立刻被人牢牢抓住,扳到身後,再也動彈不得。

  “四爺,是個姑娘。”

  “放了她吧,她也不是故意的。”

  乍聽見這熟悉的聲音,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待手上恢復了自由,我慢慢抬頭,對視的三個人都愣住了。

  “皇……四爺,是雅兒姑娘。”說話的是桂圓,真沒料到他看起來文弱的樣子,還有副好身手,他剛才要是再用點力,我的手臂非被折斷不可。

  “雅兒,你怎麼會從裡面出來?”皇兄的口氣煞是嚴厲,板著臉問道。

  “皇兄,我……”我支吾了半天,仍是答不出個所以然來。一個姑娘家從風月場所中跑了出來,任誰都難以解釋清楚,更何況這還是個不能說出口的秘密。

  “看來我不能再把你留在宮外,你看看你自己現在是什麼樣子?”皇兄明顯是壓制著怒氣,可再不容我置辯。

  “我只是好奇,所以,所以……”我還沒說完,皇兄就氣得怒火中燒:“胡鬧,簡直是胡鬧,這是你一個姑娘家該去的地方嗎?”

  “你不也出現在這裡,”我嘟囔道,“誰知道你是來這做什麼的。”

  “你……”

  “雅兒姑娘……”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一個是疾言厲色,另一個是焦急緊張。

  我偷瞧他一眼,暗自後悔,就衝我這句話,掉一百個腦袋也不稀奇,更何況這個兄長還是真心為我好。我咽了口唾沫,乖乖地閉上嘴。

  一段長久的沉寂,在這種情形下,我還是什麼都不說的好,我默然不語地站著一動不動。他不開口,我也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繼續沉默下去。

  “四爺,您看是不是找個地方再慢慢和雅兒姑娘說,她畢竟年紀尚小。”此時我無比地感謝桂公公,皇兄默不作聲的時候遠比說話時更有氣勢,他帶給我的那種令人窒息的壓抑讓我透不過氣來。

  “你這就帶她去圓明園,送到皇太後那裡,由她老人家親自管教。”皇兄命令桂圓即刻起程,我慌忙說道:“不行,我出來的時候我爹並不知道,我要是不回去,他會擔心的。”

  “我自會派人知會他,哼,順便還要問他個教女無方之罪。”皇兄平日對我甚是寬容,這次可能真是觸怒到他了。

  桂圓瞅瞅我,不敢再勸。我憋著口氣,也不願再哀求。

  正在這時,噔噔的腳步聲把我們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傅恆從不遠處加快了步子走來,開口便是:“臣傅恆……”

  “不必多禮,你怎麼跑來了?”皇兄眼中閃過一絲不悅,又不經意地掃了我一眼。

  我兩頰緋紅,我曾經對皇兄坦誠過心事,也明確告訴過他非傅恆不嫁。如今他突然出現在我們面前,總是有些不自在。

  “啟稟皇上,皇後娘娘腹痛難忍,穩婆早守在一邊,可娘娘口口聲聲喊著皇上的名諱,所以……”皇兄打斷道:“馬上回去。”

  我默然,結發妻子臨產在即,可皇兄卻還流連於煙花柳巷之地,這真是讓人難以接受。世上男子莫非皆是如此無情嗎?我暗地裡瞪了他一眼,又幽幽地看向傅恆。誰料他那雙漆黑深邃的眸子,也定定地望著我,其中包含著眾多復雜的情緒:憂愁,憐惜,痛苦,隱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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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5 16:39:37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五~八章 試探

  我並不願意跟隨皇帝哥哥回圓,可聖旨難違,桂圓又忠心耿耿,一路上都是緊隨在我身後,我即便想乘機溜走也找不到時機。

  圓明園,長春仙館內,宮女和太監們個個喜氣洋洋,見到皇帝哥哥便是一聲恭恭敬敬的“給萬歲爺道喜。”

  皇兄步履匆忙,神色冷峻,我心裡嘀咕,現在急成這樣,早干嗎去了。

  再往裡便是皇後的寢宮,傅恆同她雖為姐弟,也不好逾越,未踏進長春仙館前他就放慢了腳步,待我們進去的時候,他就不著痕跡的落在了後頭。

  我不懂宮內的規矩,跟在皇兄身後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許是他也感受到了我的無助,回頭壓低聲音:“你也隨朕進去。”

  皇後雙目圓睜,靜靜的盯著一處,眼睛一眨不眨,絲毫沒有為人母的喜悅。聽爹爹說過,她之前曾為皇上生下過二女一子,其中一子一女早殤,此時她怕是又想起了這段揪心的往事。

  “皇上,你來了,”聲音不大,語調簡短冰冷,我才發現原來太後一直端莊靜坐在床榻前,望之儼然。

  “兒子給皇額娘請安。”

  “你這一身的便服,又是去了哪裡?”太後正襟危坐,態度凜然,寒氣逼人。我打心眼裡慶幸現在被問話的是皇兄而不是我。“罷了,先去瞧瞧你媳婦,”未等皇兄回答,太後又轉了話頭。

  那邊皇兄握住了皇後的手,柔言細語的勸說著什麼,想來無非是些安慰人的話,皇後蒼白的臉上終於有了血色,帶著淚花兒甜甜的笑了。

  “雅兒,你到哀家身邊來。”我依言行事,乖巧的站到太後身邊。

  太後手一抬,桂公公便搬了張椅子過來,我看了眼太後,她點頭示意我坐下,我方安心落座。

  “雅兒,和哀家說說,你是怎麼和皇上碰上的?”我心頭一緊,左右為難,說與不說在我肚子裡盤旋許久,還是遲遲開不了口。

  皇兄安撫了皇後幾句,眼角掃到了這裡,桂圓公公急的一個勁的朝我使眼色,瞬息之間,我腦海裡已轉過幾個念頭,按理說我不該對太後有任何的隱瞞,可在對眼下的情勢稍作分析後,我已有了主意。

  我莞爾道:“皇帝哥哥是來接雅兒入園子侍奉太後您老人家的。”

  “哦,”太後似乎並不相信我的話,她若有所思的瞅著我,挑眉問道:“真是這樣?那他為何從未和哀家提及?”

  太後帶著審視的目光,我不敢和她對視,只朝她靠近,低頭緩緩道:“皇兄說太後您思念雅兒,他是為給您一個驚喜才先瞞住您的。”我心弦繃緊的都快要斷了,只盼望這樣的對話能快些結束。

  太後淺淺一笑,摟住了我,我松了口氣,全身放松下來,總算是蒙混過關了。

  “你這小丫頭,還真討人喜歡。”她在我耳邊輕輕道來,我一愣,太後聰明絕頂,什麼樣的人沒見過,我這樣的小把戲又怎能騙的過她的眼睛。她硬是裝糊塗,同我把這出戲完完整整的演了下來,為的僅是給皇後一個交待,同時也保全了皇上的面子。好個太後,整件事情也唯有我被蒙在鼓裡。我在唏噓的同時,也暗自慶幸沒有說錯話。

  “皇上啊,皇後給你生了個小阿哥,王嬤嬤,去抱來給皇上看看。”太後一聲令下,一位豐腴的中年婦人將尚在襁褓中的嬰兒抱了進來,我離著較遠,只能依稀看到他紅撲撲的小臉和以及同皇兄相似的眉眼。

  皇後直起身子接過嬰孩,嘴角帶笑,怎麼也看不夠,皇上又喜不自禁將皇後連同孩子一起摟在懷中,是一副美麗的畫面,如果這一幕發生在普通百姓的家中,就是世間最難求的簡單幸福了。

  “雅兒,你隨哀家回去,皇上,你多多陪伴皇後,”太後慈祥的笑容中風情萬種,很有些年輕時候的動人風韻。

  我挽著太後的胳膊臨時充當了一回宮女的角色,緊緊跟著她的步伐回了梧桐院。

  時光不停的向前流去,在梧桐院中這一住就是五個月,期間爹也曾傳托人帶了書信進來,奈何太後對我關懷備至,終日噓寒問暖,我不知道她對我僅是尋求一個支撐點,抑或是對當年送我出宮的愧疚。總之,我在宮中的生活,除了沒有格格的名號,其他並無區別。

  天氣漸漸涼爽起來,枝頭的黃葉被一夜秋風掃盡,遍地似塗上了一層金黃,秋蟲唧唧,北雁南飛。

  琉璃款款的走了進來,手中端著些花花綠綠的綢緞,她是我進圓子以後太後特地指派來服侍我的宮女,上次爹的書信就是由她轉送進來。

  “雅兒姑娘,太後對你真好,你瞧,這些全都是她給你的賞賜。”琉璃邊說著邊放下手中的東西,正兒八經的站到我身邊,拿起一把梳子捋著我的長發細細的梳順。

  我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太後對我越是刻意的親近,我對她越是要加以防備,總是感覺她對我的關心不同於皇兄那樣的純粹。

  “姑娘,”琉璃俯首帖耳的湊了過來,神秘兮兮的從那堆綾羅綢緞下抽出個小包袱交到我的手中,“傅大人給你的。”

  時隔數月,乍聽到他的名字,心神仍是一蕩,我看了眼琉璃,她早已笑著把頭轉到了另一邊。

  我臉兒飄紅,像是被人發現了內心的秘密,低頭將包袱打開,那是一對漂亮而精致的小泥人,他們面對面安祥的坐著,面頰上俱是淡淡的紅暈,有著圓圓的臉和翹翹的鼻子,惟妙惟肖,煞是可愛。

  我拿在手中,愛不釋手,轉到背面兩個娃娃的身後還用蠅頭小纂書寫著我和傅恆的名字,我臉上更紅了。

  輕輕晃動,泥人的體內發出了些微的聲響,原來泥娃娃的身體是中空的。我好奇的用手指探了進去,從女娃娃的體內掏出了一件物事,定睛一看,是倆顆星星模樣的棋子,而在男孩的體內則什麼都沒有找到。

  “傅恆只有一顆心,給了就沒打算收回。雅兒……你要嗎?”最初的誓言如同手中高擎的堅定,如何日轉星移,都不曾低落。可是我們的感情卻像浮雲遮蔽的皎潔幽深的月光,就像竹籬掩映的芬馥深埋的花朵,你我只能入夢,只能遐思,卻無法越過彼此的羈絆,成為永久的真實,一生的牽掛。

  放下手中的泥娃娃,我整個人像是被掏空了似的石像般凝坐不動,這根月老牽在我們指尖的紅線,兜兜轉轉,系緊了就斷,而斷了再續,將我生生的縛在裡面難以脫困。

  “皇太後駕到,”門外傳來太監獨特的尖細嗓音,我如夢中驚醒過來,一陣手忙腳亂,宮裡禁止私下傳遞物品,規矩又以太後這裡最為嚴厲,若是被她發現,或許我還可以僥幸逃過一劫,可對琉璃來說無疑是滅頂之災。

  琉璃的眼中已現驚恐,我也是手心裡捏著一把汗,太後的腳步聲愈來愈近,來不及了,我把泥人胡亂的塞入包裹中,想都沒想,就推到了那堆綢緞底下。弄完這一切,太後雍容華貴的身影已到跟前。

  “太後吉祥,”我中規中矩的向太後請安,待我做足了禮數,她才慢悠悠的喚我起身。

  “在這兒還住的慣嗎?”每天都有此一問,已成定律。“缺什麼盡管和哀家說,要是有誰欺負了你,哀家定饒不了她。”太後和悅的笑容,嫻靜而動人。

  “雅兒在這兒樂不思蜀,您說我住不住的慣呢?”千篇一律的謊言縱然無恥,可每次還是能逗的太後發笑,何樂而不為。

  “這些上乘的料子都是今年江南的貢品,可有你中意的?”太後脫下硬硬的指甲護套在緞子上輕柔的撫摩。

  我擔心太後會發現綢緞下面的秘密,心不在焉的回著話,坐立不安,眼睛不知往哪裡看才合適,頭也在嗡嗡作響。

  琉璃用希望和乞求的眼光望著我,我微微搖頭,強迫自己一定要鎮定下來,太後則不露聲色的打量著我,忽然雙手一翻,那個惹事的包袱就這樣毫無預警的暴露在我們面前。

  “這是什麼?”太後很有興趣的撥弄著,眼看著就要打開它,情急之下,我忙道:“是我的一些首飾,粗糙的很,別讓它們污了您的眼睛。”說完,就想喚琉璃去收起來。

  “哎,哀家看下也無妨,”說話間,她已經打開了包裹,我再要阻止已晚了一步。

  太後的玉指捏住泥娃娃從包裹中提了起來,我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裡,她翻來轉去眯著眼睛看了好一會道:“你們先退下,雅兒留下回話。”

  琉璃和小祝子公公唯唯諾諾的退出門去,獨留下我一人面對太後的質問。她的臉上喜怒不辨,我不敢問亦不敢出聲,只能在她開口之前先行跪下。

  她笑容可掬道:“雅兒的心上人便是富察家那小子嗎?”

  我見她並無責怪之意,就狀起膽子,“回太後的話,是他。”

  “你可知他有妻有子?”太後雙手托我起身,“起來說話。”

  我晃晃悠悠的站起來,僵直的立著,“雅兒知道。”

  太後嘆道:“你是金枝玉葉的身份,豈能給人做小?”

  我怔怔的僵立著,那日已與傅恆定下了不再相見的承諾,緊接著卻險些葬身與火海,幸蒙他相救,如此看來,我和他似乎都深陷在這個結裡,回不去又難以逃避。

  “要是你執意如此,哀家可助你。”太後淡然道:“哀家若是替你說話,你皇兄也阻攔不得。你不必現在就回答我,好好想想。明日哀家還安排了一出戲,待你看完之後再做決定也不遲。”她把我當作自己的孩子似的納入羽翼之下,輕拍我的後背。

  我窩在她的懷裡,自幼喪母的我又在她身上感受到了久違的母愛,心頭暖意融融,一絲絲的蕩漾開來。

  這一夜我睡的並不踏實,翻來覆去,無法入眠。太後說的那出戲究竟是何用意,我苦思冥想,從上半夜一直折騰到下半夜,始終都想不明白。

  天發白時,我索性掀了被子早早起身,待琉璃打水進來,我已整個的拾掇整齊了。

  “姑娘,你起的好早,”琉璃打濕了絲帕交到我手中,五個月相處下來,她也知道我並不喜歡被人伺候著,在遭到數次拒絕後她也樂得輕松了。

  “雅兒姑娘,太後喚你過去。”

  我望著小祝子打趣道:“琉璃,你瞧,有人比我還早。”

  小祝子傻笑,琉璃揶揄,給寂靜的梧桐院帶來了稍許歡聲笑語和片刻的放松。

  我挽起太後的手臂,她拍了下我的掌心,“小祝子,你遠遠的跟著就好。”

  這個方向是去往皇帝哥哥會見群臣和平日批閱奏折的九州清晏的,在圓明園中逗留了近五個月,唯一的收獲就是將整個園子的地形摸了個清清楚楚。我的腳步慢了下來,輕聲問道:“太後您這是要帶我去皇兄那裡嗎?”

  她笑道:“沒錯。”她拉起我的手加緊步伐,“我們快些去,遲了就看不到了哦。”她童心未抿的表情像極了即將游戲的孩子,期待又向往。

  我們走進了九州清晏的御書房內,太後又扯著我的衣袖進了內室,這裡同外間僅以一張簾子阻隔,能看到外面所發生的一切事情。

  我們才坐定,皇兄就步履勻稱有力的走了進來,端坐御案前,翻看起折子來。我才要開口,太後朝我搖了搖頭,耳語道:“少安毋躁,靜下心來。”

  只見皇兄舉著奏折,時而皺眉,時而面露笑容,桂公公每間隔一陣子就會給他重新換上熱茶,伺候周到。

  我隱隱覺著太後所說之事同六哥哥有密不可分的關系,但是事到如今,我反而定下了心,我人在這裡,著急也沒用,一切靜觀其變。

  等了許久還不見有任何的動靜,我有些坐不住了,起身稍微動了動,反觀太後還保持著優雅的坐姿,臉上笑容也絲毫未變。

  約莫一頓飯的功夫,皇兄終於放下了折子,揉了揉太陽穴,喚道:“桂圓,傳傅恆和瀟湘姑娘進來。”

  心往下一沉,這事兒果然和傅恆有關,可是他和瀟湘又怎麼會在一起?我有不好的預感,悄悄將簾子拉開一條縫,正瞧見傅恆和瀟湘一前一後的走了進來,一個似心事重重,腳步懨懨,另一個春風滿面,逸雲輕風一般飄然而來。

  多月未見,傅恆看起來清減了不少,唯有那雙眼睛還是清亮如昔。

  “臣傅恆(民女瀟湘)給皇上請安,皇上吉祥。”鏗鏘有力和溫婉嬌柔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倒也相得益彰。

  “瀟湘姑娘,晴嵐的病勢現在如何了?”皇上從御案前步履輕松的走了下來,行至瀟湘身前時,微微用力一帶,將她平穩的托起。

  “回皇上的話,張公子的病情已無大礙,只要細心調養,不出一年半載就可完全康復。”瀟湘低頭復命,眼睛卻不自覺的瞥向了一邊的傅恆,再舍不得移開分毫。

  “嗯,”皇上略一頷首,眼睛也落定在傅恆身上,“你也起來吧,”他轉身又回到御案前坐定,食指無意識的敲擊著桌面,我感覺到他的目光似乎在往我這裡瞟來,急忙往後退了一步,簾子隨之擺動,帶動絲絲微風。

  久久聽不到外頭的動靜,我愈發的煩躁不安,再次撩動簾子,只見皇上雙目微閉微開,手枕在額頭上,像是在反復斟酌著什麼,而遲遲拿不定主意。

  “咣當”一聲,聲響竟然出自我身後,我回身望去,太後手上穩穩的端著茶盅,正在往嘴裡送去,而杯蓋卻不翼而飛。

  她嘴角笑容輕溢,如果不是地上那摔的粉碎的白玉瓷蓋,我幾乎就以為那聲巨響只不過是我的錯覺。

  “瀟湘姑娘,你醫術卓絕,妙手回春,朕曾經答應過你,只要你能醫好晴嵐,錦衣玉帛,高官厚祿任你挑選,而今你可有了主意?”突如其來的一問讓我尚來不及思考太後丟擲杯蓋的用意及內中蹊蹺,我俯身牆上豎起耳朵屏住呼吸,生怕漏聽了一個字。

  瀟湘莞爾而笑,緩慢而清晰的說道:“瀟湘不求名利,但懇請皇上為我指婚。”

  皇兄眉梢輕挑,臉色不變,仿佛一切都在他的預料之中,他把玩著手中的鎮紙,沉聲道:“你要婚配何人?由朕替你作主。”

  此話一出,我頓時緊張的全身松軟,死死的抓著衣襟,大氣都不敢出一口,瀟湘對傅恆一往情深,這是她最好的機會,她斷不會錯過。

  果然,她紅潤的嘴唇一張一合,輕巧的吐出了兩個字,“傅恆。”

  傅恆的身子一震,背脊僵直,我不敢看他此時的表情,瀟湘對他勢在必得,而皇兄又完全站在她這一邊,他,真能抗拒得了嗎?

  “傅恆,朕將瀟湘姑娘婚配於你,你可願意?”皇兄的聲音似從很遠很遠的地方飄來,縹緲的我怎麼都抓不住。

  忽然有些明白太後讓我躲在這裡偷聽的目的了,在這樣的情形下,傅恆所做的決定足以影響到幾個人的終身幸福,只要他心中有我,他定然不會應允這門親事,哪怕是皇上親自指婚。這樣的考驗雖然殘忍,但卻真實有效。

  我手掌緊緊的捏成拳頭,兩眼發直,一顆心怦怦亂跳,怎麼都靜不下來,我對傅恆的信任從沒有像今天這般如履薄冰,因為他現在要面對的不止是瀟湘一個人,他要挑戰的還有大清天子的權威,即便他是我的親哥哥,他的心思仍不是我能夠捉摸透的。

  手心裡不知什麼時候已全是汗水,御書房內靜寂一片,所有人都在等待傅恆開口,在我心中有兩種矛盾的感情在激烈鬥爭著,一方面是盼望他可以坦率而堅定的說出“不”字,全了我們生死不渝的可貴情誼,另一方面我又不願他因違背皇兄的意願從而惹上殺身之禍。思緒萬千,在我私心裡前一種情感終究占了上風。

  似隔了千年之久,才聽見傅恆的聲音平平響起,“臣,願意。”

  我死命克制自己,不讓眼淚流出來,慘然一笑,如果現在有一面鏡子,那定是張面如死灰,毫無生氣的臉,我好像一個溺水的人,連剛碰到手的一塊木板也滑失了。

  我抓著牆頭緩緩的蹲了下來,那般的揪心,猶如一塊巨石在我胸前壓的我喘不過氣來,身體有些飄忽,疲憊的腦袋麻痹了,他們接下來的話我一句都沒有聽清,只是在心裡一遍遍的和自己說,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臉上潮潮的,濕濕的,伸手一摸,全是淚水。一塊精致的小帕子遞到我跟前,我抓過來亂抹一氣,將滿腔的愁苦都發泄在了這塊絲帕上。一絲若有若無的嘆息聲鑽進我耳朵,太後憐愛的撫摸著我的頭發,把我摟在懷裡,“好孩子,哀家知道你心裡難受,不過長痛不如短痛,傅恆終不是你的良人,你要盡早回頭。”

  我苦笑,她早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為何要讓我親眼所見,親耳聽到,這樣對我過於殘忍。

  太後繼續說道:“雅兒,你心中一定在怨恨哀家對嗎?”我矢口否認,她又道:“你的性子像極了你娘親,認准了就不會輕易放棄。哀家要是不給你下帖猛藥,你能認清事實嗎?”

  我不願承認太後所說,可是心底有個聲音在默默的問自己,“這樣執著究竟值不值得?傅恆他真的在乎你,又怎會另娶別人?他怎能在把自己的心完全交給一個女人的同時,又接受另一個女人?”這樣的邏輯,我實難理解。

  心中早已認同了太後的話,可我還是嘴硬的替他辯解道:“皇上指婚,那是天大的榮耀,也是他的福分。難道太後您希望他違抗聖旨嗎?”

  太後臉上的笑容立時遁去,我也為自己衝動之下的口不擇言懊惱萬分,太後輕咳一聲:“雅兒,既然你這麼說,那這第二場戲你是非看不可了。”她扯我起身,把我推到一邊,“好生聽著,望你能明白哀家的良苦用心。”

  此時傅恆和瀟湘已經退了出去,空蕩蕩的御書房又只剩下皇兄一人,我抹著眼角未盡的淚水,渾身微顫,為了鎮定下自己的情緒,我發狠的咬著自己的嘴唇,直咬到下嘴唇發青發紫,但沒有一點痛楚的感覺,我不僅唇麻木了,就連心也麻木了。

  御書房的門簾子一閃,一個身影邁著四平八穩的步子緩緩踏入,英姿煥發,倜儻不羈,如星光般閃光的眼睛,機敏而睿智,我頓時呆若木雞,怎麼會是他?

  “你就是紀昀?”皇兄雙目微眯,凝神注目,紀昀不卑不亢的回答在皇兄與生俱來的王者風範前不露絲毫的怯意。

  “你好大的膽子,”皇兄冷哼一聲,突然抬高了聲音,將一件物事擲在地上。

  我看不清那是什麼,只見紀昀稍稍彎腰將之撿起,兩條濃眉蹙起來擰成一個疙瘩,忽笑道:“皇上召見紀昀就是為了這事兒嗎?”他薄唇微抿,揚起眉毛緩緩道來:“紀昀在陳詞中已寫的非常清楚,劉家三兄弟,這家老大是賣炮仗的,不是驚天動地門戶嗎?老二是集市上管鬥的,成天‘一鬥,二鬥……’地叫,稱為數一數二人家也還妥當。老三是賣燒雞的說他是先斬後奏也未為不可?紀昀才疏學淺,皇上您英名神武,雄才大略,若是有更應景的春聯還請您指點一二。”

  我一下懵了,這件事情不是早在半年之前就已塵埃落定,皇兄今日為何又要舊事重提?

  皇兄但笑不語,忽然話鋒一轉:“紀昀,你欺君犯上,目無朝廷,本該立刻將你拿下交於刑部議罪,但朕看你尚有幾分文采,也是朕愛才心切,只要你能對出朕的對子,此事就此作罷,既往不咎。”

  我在聽到前一句話的時候額上直冒冷汗,心也險些從嗓子眼裡蹦出來,但在看到皇兄似笑非笑的神情後,我恍然大悟,了然於心,皇上是在想方設法考較紀昀的才學,只不過這樣的時機在我看來並不是十分恰當。

  紀昀揮動衣袖欣然應允,“請皇上出題,”恭敬又不失自信,我啞然,他的身邊似乎總是少不了對子,當初爹是這樣,傅恆是,紅毛羅剎人是,現在就連皇兄也是。

  “你聽好了,縣考難,府考難,院考更難,當個秀才不易,”皇上略一沉吟出了一聯。

  紀昀不假思索道:“鄉試易,會試易,殿試也易,中個進士何難。”他意氣風發,自然沒有將小小的秀才看在眼裡,他自恃年少才高,便對了這樣一副抒發志向,表明心跡的對聯。我暗道不好,他雖是志在千裡,可是為學之道,謙虛嚴謹,切忌恃才傲物,他的狂傲在皇兄眼中也許會更添反感,弄巧成拙。

  “呵,好小子,真夠狂的,”皇上尚未開口,太後在我身後低聲嘟囔了一句,我心中有種復雜的情緒湧現,說不清又道不明。

  皇兄臉上看似平靜無波,喜怒不辨,他又不露聲色的往我這裡看了一眼,我犯了疑,他是不是早就知道我就在這簾子後頭,而他今日所作的一切都是在給我看的?

  出乎我意料的是,皇兄不怒反笑的誇贊道:“對的好。”這一切全超出了我的預計範圍,我直犯嘀咕,形勢像是朝著皇兄掌控的方向步步前進。

  紀昀謙虛道:“皇上謬贊,紀昀愧不敢當。”我唏噓不已,現在知道謙遜了,早干嗎去了。

  皇兄嘴角浮上一絲狡黠的笑容,他和顏悅色道:“紀昀,明年的鄉試你可有把握?”

  “紀昀有十足十的把握,”這一回答,又恢復了其倨傲的本色。

  皇兄笑道:“好,若是你能得中順天府鄉試第一名,朕就將皇妹許配於你。”

  我張大了嘴巴,皇妹,許配,他說的是誰?

  紀昀同樣目瞪口呆,他也是沒有料到皇上居然會許下這般的承諾。

  “朕的這個妹妹年方十五,天生麗質又聰穎過人,你意下如何?”皇兄娓娓道來,我猛然省悟,他說的妹妹正是我,沈卓雅。

  我瞪大眼睛捂住了嘴巴,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皇兄先是讓我目睹了傅恆親口允下了他和瀟湘的婚事,斷了我對傅恆的念想,再將我婚配紀昀,實屬一舉兩得。可是這樣匆忙的將我們湊合在一起,對我不公,對紀昀亦是。

  我衝動的欲上前和皇兄理論,太後輕咳一聲,使我生生的停了腳步,規規矩矩的退回到她身邊。“別急,聽聽紀昀怎麼說。”她在我耳畔輕道,我心念一動,點了點頭。

  紀昀突然跪了下來,“請皇上收回成命,紀昀不願意娶格格為妻。”說話擲地有聲,堅定有力,我怎麼都沒想到他居然會斷然拒絕。

  “臣,願意。”

  “紀昀不願意。”

  這兩個截然不同的回答,轟的在我腦子裡炸開了鍋,原來凡事有了比較以後,才更能認清真像。同樣是皇上賜婚,同樣是在這間局促的御書房內,兩人的答復卻有天壤之別。

  臉上似有些涼涼的東西滑落,面上潮濕一片,淚,流到了嘴裡也流進了心裡。

  相對我此時的落寞,皇上卻多了玩味的神色,“哦,說說你為何不願意。”

  紀昀仍是跪著不動,“承蒙皇上錯愛,格格錯愛,但草民心中已有認定的人,還請皇上成全。”

  皇兄沉聲道:“朕派人打聽過,你並未娶妻。”

  “是,”紀昀抬頭看向皇兄,眼底一片清明,“但紀昀此生非她不娶。”

  我無力的靠在牆上,紀昀和傅恆的話又一次帶給我衝擊,為什麼紀昀為了自己的摯愛不惜抗旨,坦然謝絕,而傅恆卻要懦弱的接受呢?

  皇兄帶著促狹的笑容,“朕再問你一次,你真的不願意娶格格嗎?你不會後悔?”

  “紀昀不願亦不悔。”他清清楚楚的給出了心底的答案,我松了一口氣,可痛定思痛,又覺得像是失去了什麼。

  皇兄呵呵笑道:“你的性子倒是強的很,和朕那皇妹還真是相似,可惜……”他沒有再往下說,改口道:“朕也不強人所難,你這就起來吧。”

  紀昀退下後,簾子被掀開,皇上健步走入,他果然一直知道我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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