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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明月璫]四季錦(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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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隆慶帝在承天門外青龍橋附近給榮三老爺賜了座宅子。這是何等的殊榮,等閒為官哪裡能得帝王賜宅,那都得是皇帝眼裡的紅人才有這待遇,而且就是賜宅子,也分三六九等。
  
  承天門內是第一等,那算是內庭之地,從古自今,住進去的都是佞臣。往下數,最得意的就是承天門外一帶,西起白虎橋東到青龍橋一線。這兒順著禁城走,每日上朝最近。
  
  冬日上朝,雞鳴第一遍的時候,住得遠的官員就要起床了,一路上凍得直哆嗦。住在青龍橋一帶,不說多了,晚一刻起床都行,還不用挨多少冷。
  
  而青龍橋由北向南,沿大街走,就是六部,離榮三老爺的禮部衙門也近,真正是居家為官不可多得的住宅資源。
  
  這一帶歷來就是皇帝的自留地,留著賞賜官員的。
  
  當然前頭說的這是好處。
  
  而阿霧就以為,壞處也是大大的。
  
  帝王賜的宅子通常只能住一代人,若是遭逢貶官,對不起勒您,趕緊挪地兒吧,早晨貶官,下午就讓你卷包袱走人。若是運氣好,一輩子順風順水,但若是你死了,也對不起了,你後代也得趕緊挪。畢竟京城就那麼點兒地,讓你一家幾輩子住著,皇帝上哪兒找宅子賜人去?
  
  於是這宅子不是你的不動產,你只有有限的使用權。而更難受的是,此地寸土寸金,哪怕是御賜的宅子也是逼仄狹窄,你既不能動土,又不能添磚,但凡有改動,都要上報內務府,因為這地兒算是皇帝的產業。
  
  而且,皇帝賜的宅子你還不能不住。
  
  譬如像阿霧這樣的大財主,哪怕有錢,早就在京城準備了一所氣派、寬敞外帶私家園林的宅子,也只能擱置不住了。
  
  但無論怎樣,皇帝賜宅都是件好事。而像榮三老爺這般,背後有皇帝支持分家的人,還真是世所罕見。倒不是皇帝真就對榮三老爺另眼相看到了可以抵足而眠的地步,只是榮三老爺恰逢其會而已。
  
  阿霧本來也對隆慶帝給榮三老爺賜宅子這事感到驚訝,按說這不像是她這位前舅舅會做的事。但當阿霧的手指敲在桌面上時,很快就想出了原因。
  
  皇帝前腳剛打了安國公的板子,說他教子不嚴,縱子惡、淫,削了世子封號,後腳你就把皇帝要扶的人給分出去了,這不是擺明了和皇帝唱對台麼。
  
  安國公早就遠離了朝堂,榮大老爺更是個草包,一點兒政治敏感性沒有,只看著眼前三分小利,把最大的給忘了。
  
  阿霧暗道,看來自己還是太青澀了,估計就是這一步,自家老爹也算計到了,不然這樣的老狐狸怎麼敢背負不孝的名聲去搏一搏。
  
  隆慶帝的宅子一賜下來,榮三老爺帶著崔氏和阿霧就去上房給安國公和老太太磕了頭。這幾個人的表情最是有趣。安國公是一幅慈父模樣,更難得的是擠出了一滴眼淚花花包在眼睛裡,以手扶額,一幅不忍分離的模樣。
  
  老太太是木雕的菩薩一樣呆愣。
  
  大太太和二太太則是既想笑,又想哭,既想和三房緩和一下關係,可又一時拉不下臉面。所謂遠香近臭,如今榮三老爺已經分出去了,又如此的受皇帝看重,今後指不定她們的夫君要承爵,還得走榮三老爺這兒的關係。
  
  這兩個女人想得極好,依然覺得榮三老爺是她們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庶弟,今日打一巴掌,改天給個甜棗也就是了。就像族老中的那位二叔父一樣,時過境遷後,給些好處也是肯幫忙的。
  
  不管怎樣,榮三老爺一家總算是踏出了安國公府的大門。
  
  一路上,阿霧和崔氏兩個人嘰嘰喳喳地議論開來,都有一種天頓時晴朗之感,在國公府那狹窄的院子裡,連說話都覺得有氣兒壓著。
  
  到了青龍橋那宅子,先就在裡頭準備的崔氏身邊的曲媽媽和阿霧身邊的宮嬤嬤都迎了出來。
  
  「老爺、太太裡頭都佈置好了,只等著太太開庫房,挑些擺件玩意了。」曲媽媽笑得一臉的包子褶子。她簡直比崔氏還高興,她是太太身邊最得用的媽媽,今後在這崔氏獨大的後院裡,曲媽媽的身份真是看得見的漲。
  
  榮三老爺得了三日假,捋了捋他十分得意的美髯,攜著崔氏和阿霧跨了進去。
  
  新宅子不算大,但在青龍橋附近也不算小了,三進帶跨院,右邊兒還有一個狹長型的小園子,可謂是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一進門就是個院子,左牆角一株很有些年生的梅樹,到了冬日還不知是怎樣粉雪蔚雲的景致。再右上角有幾株海棠,下頭擺著一缸用於救火的水,缸上浮雕竹下童子戲鵝圖,十分古雅有趣。
  
  第一進的正廳是平日宴客之地,榮三老爺的外書房也設在這裡。小廝、護院等住在跨院,並設廚房、雜洗處,還有一處水井。
  
  穿過廳堂,走到第二進的天井裡,這一進最寬敞,正房是榮三老爺和崔氏的起居之所,還有榮三老爺在內院讀書的地方。帶的兩個跨院則是給榮玠、榮珢準備的,這一進也設了小廚房,做些糕點,熬些湯水之類。
  
  榮三老爺和崔氏的後面則是阿霧的居所,女兒家在家裡是做嬌客養的,所以阿霧獨有一進的屋子,佈置了她的琴室、書房等等,還有一眾丫頭的屋子,她身邊伺候的人比崔氏還多,卻也不是她自傲,而是崔氏恨不能全家的丫頭都供阿霧一人使喚才好,她時常掛在嘴邊的就是「女兒家要嬌養」這句話。
  
  旁邊狹窄的小園子一行人也走馬觀花地看了看,園內無水,砌了個小小的魚池,立了一尊空透瘦的太湖石,有倚牆假山,還算精緻。
  
  這就是阿霧她們今後要長期生活的新宅子了。比起安國公府三房的院子已經好了太多,是以眾人都笑得合不攏嘴,就是阿霧的臉上也有燦爛的笑意。她的要求果真降低不少啊,這麼個狹長的小園子,都讓她高興萬分了。
  
  榮三老爺坐在正房,啜了口武夷巖茶,滿意地擱下茶盅,環視了一周後才道:「這一堂紫檀傢俱怕是百年世家裡頭也未必能找著這麼齊全的吧?」
  
  阿霧笑了笑,「是啊,這樣大的整塊紫檀很少見,女兒在江南看到的時候,價都沒還就買了。這種東西可遇而不可求,多少銀子都值得。何況,咱們家難道不是要向著百年世家發展的麼?」
  
  榮三老爺點點頭。阿霧的話說到他的心坎上了,分家出來,今後就自成一脈,榮三老爺的確是想向著百年世家發展的,將他這一脈久久長長地傳下去,重要的就是教育子孫爭氣。
  
  男人的功業,所謂治國、齊家、平天下,這齊家可不僅僅是說他這一代而已。
  
  有了這麼一堂紫檀木傢俱,的確算是開了個好頭。百年世族的家裡總要有些好東西鎮著。待年生再久一點兒,這新傢俱變成舊傢俱,那就有底蘊了。
  
  這塊紫檀一買到,阿霧就請了江南最擅北式傢俱的匠人畫圖、分料、雕刻、組合,為的就是這一天。當初這兩船傢俱並沒跟著他們進京,而是後來雕鑿完成,由管家押送至京的。不想真是派上了用場。
  
  這一堂傢俱是擱在榮三老爺和崔氏的房裡的,並沒放在待客堂屋裡,那樣就像暴發戶了。
  
  阿霧對自己也毫不吝嗇,聽說南海那邊的黃花梨木好,江南離南海總比京城近,阿霧也囑咐人留心,真購得了木料,自己費了不少心思,畫了大概的模樣,讓木匠去做。
  
  這兩堂傢俱一擺進屋裡,頓時就給這宅子生色不少。
  
  榮三老爺捋了捋鬍子,心裡卻感歎阿霧心思潛藏得好深,那麼早就開始計長遠了,便是男兒也及不上她。
  
  「爹,這屋子咱們雖不能動,但是題匾還是可以的,你老人家狀元之才,是不是動動手,寫幾幅?」
  
  崔氏也期盼地看向榮三老爺。
  
  榮三老爺架子端得極大,「倒也不是不行,不過還是給玠哥兒去封信,告訴他咱們分家離府的事情,免得下回回來走錯了地兒,等他回來,我們爺倆一起擬名。對了,珢哥兒那兒也該去信了,總不能常年不著家。」
  
  崔氏一聽是給兩個兒子去信,忙地點頭。
  
  榮三老爺對阿霧道:「走,去書房,你來給你哥哥寫信。」
  
  阿霧點點頭。
  
  榮三老爺踏入前院的書房,四周打量了一番,推窗而出,後面有一叢翠竹,見之心曠神怡。
  
  「來年,在那竹畔再植幾株蘭草就更佳了。」
  
  榮三老爺點點頭,見書房內置有一架多寶閣,以擺放珍玩,角落一個立地青花大梅瓶,用來插畫軸,多寶閣後是一張款式淳樸的紫檀裹腿羅鍋棖加霸王棖黑漆面大畫桌,上置青花筆洗、筆架山等對象,無甚出奇,只是那筆、墨、紙、硯四寶卻極為講究。
  
  筆,是琉璃廠李鼎的「剛柔並濟」,以「七紫三羊」所制,紫毫剛硬,羊毛柔軟,因此取名,剛柔並濟,寫出字的最是飽滿圓潤,用於寫奏折是再好不過的筆。
  
  墨,是程氏春在堂的,一面有春在堂三字,一面有印文,程氏掬莊。程氏擅墨,其春在堂墨貢上用,後程氏分家,眾弟子皆制春在堂墨,唯掬莊墨最佳。
  
  紙,則是祈王府角花箋。若問當今最貴而最難求的花箋,則莫過於四皇子楚懋祈王府所出的角花箋。榮三老爺打開匣子,裡面是一摞八寸見方的玉版箋,左邊下角山故意躲桃色角花,隱著一個「祈」字,「是,祈王府角花箋,你怎麼弄到的?」榮三老爺見獵心喜,幾乎摩拳擦掌了。
  
  阿霧淡笑不語,花錢唄,大價錢。
  
  硯,是榮三老爺喜歡的魯硯,而非時人盛讚的端硯,但魯硯自五百年前起就已經十分出名,魯硯古拙,勝在以硯石的天然形式略加雕飾就成,桌上這一方是燕子石,天生燕形,古樸可趣。
  
  儘管榮三老爺早就練就了一身喜怒不形於色的本領,但這會兒也大失其態了,激動地道:「我來寫信。」
  
  武人愛刀劍,文人愛筆墨。武人遇到寶刀總忍不住要耍一把,文人同樣如此。
  
  阿霧是把榮三老爺的心思給琢磨透了的,他對筆洗、筆架之類看得淡,對文房四寶尤為注重。
  
  「爹,不急。我還給你準備了幾張澄心堂紙,就等你揮毫潑墨,給你這書房的牆上掛幾幅字畫吶。」阿霧去過安國公府榮三老爺的書房,牆上所掛都是他的作品,一是其人自傲,二是沒什麼錢買真跡。
  
  歷代珍品,千金難求,阿霧就是有八顆腦袋,一時半會兒也不能所有對象都湊得,只能捨本錢買些能買到的。譬如這文房四寶。
  
  而世家的家底倒底是靠幾輩子積累才能得,有時候子弟不孝,頃刻可敗百年之家,可要興起一個家,卻非得百年不可。
  
  作畫、寫信自然都不急。榮三老爺叫阿霧來書房,也並不是真要她寫信。
  
  「阿霧,你說聖上對爹爹這般隆恩,究竟是福是禍?」榮三老爺身邊無謀士,兩個兒子又不在身邊,幸喜女兒聰慧,可得一談,他也就不計較身份、年紀了。
  
  阿霧低頭,大略知道榮三爺的意思。自古君臣相輔,卻又君臣相爭。君講聖躬j□j,唯重君權,而臣講水能載舟,亦能覆舟,要爭民權,爭臣子之權。
  
  榮三老爺既然為隆慶帝如此看重,難免就有皇帝走狗之嫌疑,或會被清流所排擠。何況,在老學究眼裡,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就得趕緊亡。父在分家,那是天大的不孝。哪怕有皇帝給他背書,那也不行。
  
  文人一輩子就是個死要面子。
  
  「是福是禍,就看音姐姐來不來得了咱們家了。」阿霧道。
  
  阿霧搬新家,她那個「情投意合」的知己唐音肯定是想來的,可她能不能出得了門就要看唐夫人或者唐閣老的意思了。
  
  若是唐音還能和阿霧來往,那榮三老爺的「不孝」之名大抵就是無礙的。畢竟唐閣老是百官之首,文臣領袖,他表了態,那就代表了很多人。
  
  「哦。」榮三老爺不置可否。
  
  「不過依女兒看,音姐姐多半是能來的,如今是多事之秋,都趕著站隊吶。」阿霧笑道。若這會兒是隆慶帝剛登基那陣子,說不準老太太在背後使使絆子,榮三老爺還真要一身騷,必定群起而攻之,騰出一個空位是一個空位。
  
  而如今,有眼力勁兒地根本不往御前湊,能走多遠走多遠,千萬別蹚渾水,等塵埃落定再回來掙名利。值此新舊交替之際,風骨是最容易被敲斷的,就好比季節之交替,人最易生病般,一個道理。
  
  榮三老爺有些憂愁地道:「阿霧啊,阿霧,如今爹爹都不知該將你許配何等人物,才堪配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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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安家半月後,一切料理得順順當當了,阿霧才給唐音下了帖子,邀請她過府一遊。
  
  第二天,唐家的馬車就駛入了榮府,榮三老爺的心也在胸腔裡穩穩當當地安置了。官場上的人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背地裡掐成死敵的面上也要親如一體,有時候看後宅的風向,更保險些。
  
  女眷來往,這是通家之好的表徵。
  
  唐音過府,先去崔氏的屋裡問了好,眼睛在那一堂紫檀傢俱上提溜了一圈,露出些驚訝之色,這樣真誠的讚美,讓崔氏心裡極為得意,連帶著對唐音的好感又提升了一層。
  
  最後兩個小姑娘,在崔氏的安排下,去了阿霧的屋子。
  
  因是夏日,阿霧的屋裡沒有熏香,擺放著一盤佛手取味。京城的花農極為厲害,就沒有他們種不出來的東西,每日清晨倒夜香的還沒出來時,京城的大街小巷裡就是花農的天下,因為新宅狹小不可能起花房,所以都是每日清晨在外頭買花果。
  
  窗外的台階上擺放著數十盆的素馨之類香花,有時藉著一縷清風入屋,得來一室的清香。隔扇已經全部取下,糊著天青碧蟬翼紗,既通風又避蚊蟲,陽光被篩過後入屋,顏色也極美。
  
  「你倒是會享受。」唐音不客氣地點評道。蟬翼紗可不便宜,一百多兩銀子一匹,居然用來糊窗。
  
  「可惜沒有地方窖冰。」阿霧不無惋惜地道,也不謙虛,只因來人是唐音。
  
  唐音坐定,喝了一碗紫扇端上來的酸梅汁,讚了一聲,「咦,你家這酸梅汁有點兒意思。」酸爽清甜,入口純綿,過喉無其他酸梅汁的微刺感,十分難得。
  
  阿霧得意地一笑,忍不住顯擺道:「江南的手藝,彤管做的,這丫頭的酸梅汁卻是獨到,搬家的時候,什麼也不看,就顧著她埋在舊年梅樹下的三罈子梅子了,親自跟著上馬車直到到了這兒吶。」
  
  兩人都美美地喝了一盅酸梅汁後,唐音才拿出一冊書來推到阿霧的眼前。
  
  阿霧掀開來一看,裡面是手抄的《川山集》,筆跡是唐音的。
  
  阿霧的睫毛顫了顫,抬起頭來定睛看著唐音道:「謝謝。」
  
  兩個人都是聰明人,本又心意相通,阿霧可不想為了這檔子事壞了她和唐音的友情,斟酌了片刻,才開口:「我……」
  
  阿霧的話還沒出,就被唐音打斷了,「阿霧,其實若我哥哥沒定親,我是十萬分願意你嫁到我家來的。」
  
  阿霧的臉騰地就紅了,唐音大姑娘還真是什麼都敢說啊。
  
  「音姐姐。」阿霧阻止了唐音繼續說,「音姐姐,我同唐二爺本就沒什麼,今日若不是你將這冊書送來,我壓根兒就什麼都不知道。」
  
  阿霧說的話半真半假。上回端午龍舟賽見面時,唐秀瑾忽然提起《川山集》,讓阿霧立時察覺出了點子意思,倒也不是她自作多情,實在是那年花燈節後,唐秀瑾許下一月後借她看的諾言,可後來就沒了下文,阿霧只當他是避嫌或健忘,可這麼多年過去了,突然提起,難免就讓人多想了。
  
  而今日唐音送來她自己的抄本,由此可見唐音作為他的妹妹也察覺到了,這是阻止他們私相授受。
  
  唐音也知道自己冒然了,阿霧回京後就跟她哥哥見過一面,她當時還在場,至少阿霧這邊是絕沒有什麼的,但唐音是關心則亂。何況她哥哥那樣出色的人才,唐音見自己二哥對阿霧有意思,自然就覺得阿霧也該對自己二哥有點兒意思。這才急急來試探。
  
  可是阿霧神色坦蕩,唐音又難免擔心起來,「那你該不會是看上顧二哥了吧?」
  
  氣得阿霧一個倒仰,這女兒家心思開始蕩漾了,就也一心覺得別人也是如此,連唐音也不例外。「你胡說什麼吶,自己想漢子,還以為都跟你似的。」話一說完,阿霧自己先丑紅了臉,她居然有朝一日也說出了「想漢子」這樣的粗話。
  
  「你害不害臊啊……」羞得唐音來擰阿霧的嘴,兩個人笑鬧一陣才停下。
  
  「那你心裡頭難道就沒尋思過啊,你也到了說親的年紀了,我二哥和顧二哥你都瞧不上,真不知你要嫁個什麼樣的,你倒說出來我聽聽。」唐音嬌聲道。
  
  阿霧氣喘吁吁地靠在引枕上,鬢髮微亂,嬌顏酡粉,像桃花汁淘澄出來的胭脂一般,點在那羊脂玉一般的肌膚上,有著一股驚人的魔力,看得唐音的心都不爭氣地跳了跳。心裡頭迷迷糊糊閃過一絲,也許就是自家二哥也未必配得上她的念頭。
  
  阿霧則是被唐音折騰得不耐了,這小姑娘思春可真不能小視,一見面就老說這些,上回龍舟賽也是,阿霧可是想也不敢想嫁人的事情的。
  
  「我啊,我不想嫁人,就想一輩子當小姑子。女兒家在家多矜貴啊,出嫁了可就沒那麼舒服了。」阿霧的話聽著像玩笑,實則再真不過。
  
  想那日榮三老爺開玩笑地問出,不知該將阿霧配何人的時候,阿霧也藉機說出了這番話,但榮三老爺不當真就是了。
  
  「哪有不嫁人的,你家太太能同意?不過依我看,你這人才,當個王妃也使得。」唐音不待阿霧反駁,又接著道:「聽說宮裡有給四位皇子選妃的意思了,你要沒這個心,可得提前準備準備了。」
  
  阿霧點點頭,這才是真正關心自己的好友。
  
  「唐閣老只怕也在操心吧?」阿霧問。
  
  誰說不是呢,唐閣老這塊肥肉,膝下就這麼個適齡待嫁的嫡女,幾位有想法的皇子可都虎視眈眈看著吶。「你不知道,上回田皇后和向貴妃召見我們,五皇子那眼神,可真真的討人厭,虧他還是皇子呢,怎麼著也算個嫡出,居然那副樣子。」
  
  阿霧點點頭。其實五皇子長成這副歪樣也是有原因的。田皇后雖然貴為皇后,但在後宮勢力遠遠不如向貴妃,而且也不得寵,隆慶帝壓根兒不怎麼光顧她,五皇子在她前舅舅的眼裡,就跟野草似的。上頭有各方面都壓他一籌的四皇子,下頭有寵妃的兒子六皇子,田皇后又一副蠢樣,五皇子長歪也就不奇怪了。
  
  當初長公主支持田皇后一系,也就是看她娘倆個蠢,好掌控,但其實阿霧心裡是不能苟同自己的母親的,只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心結,長公主瞧不上其他三個皇子的背景,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阿霧,你這樣子可千萬別被五皇子看見了,你沒見那日他對著顧姐姐和你家榮五流口水的樣子。」唐音捂嘴笑道。
  
  末了,唐音又加了一句,「不過你們家榮五還真有點兒本事,那日向貴妃和六皇子看她的眼神可格外不一樣。只可惜後來你家大伯削了世子封號,不然你家還真可能出一位王妃吶。」
  
  「哦,那日你們就跟大白菜似地由著田皇后和向貴妃挑啊,還帶著五皇子和六皇子?」阿霧一針見血地道。
  
  「誰說不是吶。」皇家再尊貴也不能這樣打臉呀,「說起來,這兩位哪裡及孝貞後一個手指頭啊。」
  
  「你又見過孝貞後啊?」
  
  「呃,我倒是沒見過,聽我母親說的。」唐音很老實地回答。
  
  提起了孝貞後,兩個人難免就想到了四皇子楚懋。「那日你們見著四皇子了嗎?」
  
  「沒有,四皇子在龍舟賽後就避開了。」唐音想了想就道:「咦,你怎麼單獨提起他呀,喂,你是不是……」
  
  阿霧趕緊搖頭,「他不是你口中咱們京城第一美男子麼,你還記不記得那年你還慫恿我們去他的王府後門偷窺?」
  
  阿霧果然轉移了唐音關注的焦點,「哎,你還說,那回可嚇死我了,你說我就是見著皇上也沒這麼怕過,怎麼他那日就看我一眼,我就腿打顫啊?」
  
  阿霧心想,你怕他是對的,你還沒見過他殺人不眨眼的時候吶。
  
  「不過誰要是不怕他,嫁給他倒是不錯,每天起床就看著那麼一張臉,多養眼啊,肯定能多活幾年。」唐音畢竟是小女兒心態,轉眼就又想起楚懋出色到令人驚歎的樣貌了。
  
  阿霧腹誹道,那你就說錯了,嫁給他的都是短命鬼,說什麼多活幾年吶。
  
  「若你不怕他,那你會不會願意嫁他?」阿霧促狹地問。
  
  唐音遲疑了,一來是她心底有了個人,二來麼她是唐府的千金,如何能不知道四皇子的尷尬地位,前途凶險啊。
  
  「哎,真可惜了那張臉。」唐音長歎一聲。
  
  他那張臉可沒可惜。後頭拚死拚活想嫁他的人可多了去了。
  
  而阿霧在想,怎麼才能趨利避害,幫長公主避過四皇子這一劫。
  
  阿霧琢磨過很多條。
  
  楚懋不能成功篡位,那長公主就避過了,可這不是好辦法。哀帝在,以向貴妃和長公主的恩怨,長公主的下場只怕比在楚懋手下更難受。當初楚懋雖然不喜長公主,百變刁難,但也不曾下狠手要命,可在向貴妃手裡就未必了。當初那毒婦若不是自顧不暇,長公主只怕早就不在了。
  
  或者讓五皇子、七皇子登基?難度實在太大了,而且他們一上台,就是禍國殃民的主。七皇子更是天生就有點兒傻,宮裡有田皇后和向貴妃在,七皇子能活著,那一定是有「過人之處」的,比如過人的傻。
  
  阿霧想來想去,最好的辦法只有一條,長公主和四皇子交好,這就是雙贏啊,完美無缺,可惜難度大概是,難於上青天。
  
  但阿霧堅信,事在人為,如今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阿霧一時閃神,被唐音拽了回來,「阿霧,你說……」唐音的聲音低得蚊子一樣大小,「我有什麼法子可以嫁給顧二哥?」
  
  聲音雖小,但奈何彼此距離太近,阿霧還是聽得個一清二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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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問題阿霧早就替唐音想過了,長公主那一條路已經分析過了,是行不通的。
  
  「自毀聲譽肯定是不行的。」阿霧先就打住了唐音往邪路上走,以她對福惠長公主的瞭解,自毀聲譽進門只能是妾,絕不可能是妻,長公主是何其驕傲的人。
  
  唐音訕訕地道,「我可沒想自毀聲譽。」那種法子多半是庶女為了高攀才會使的法子。
  
  「你若是能叫顧二哥傾心於你,敢同長公主爭取,以你的家世,長公主肯定會點頭的。」這是阿霧唯一能想出的法子了。
  
  但是要讓自家二哥那樣的嚴肅呆愣性子開竅,只怕是不容易,阿霧回憶了一下,覺得還是不妥。
  
  但是這話讓唐音眼睛猛地一亮,「阿霧,那你覺得顧二哥怎麼才會喜歡我?」
  
  阿霧的心裡默默地流淚,她可是黃花大閨女啊,討論這種話題未免太不合適了,而且唐音問的,也是阿霧絞盡腦汁都沒辦法回答的問題。不過頂不住她書讀得多。
  
  阿霧清了清嗓子,「書上說,嗯,我可都是從書上讀來的哦。」阿霧強調。
  
  「知道啦,知道啦,你快說。」唐音著急道。
  
  「最佳的麼叫一見傾心。」阿霧打量了唐音一番,「嗯,你可以略過了。」
  
  唐音又羞又急地來擰阿霧的臉,「我要是長了你這樣一張臉,管保他什麼一見傾心。」
  
  阿霧趕緊搖頭,「非也非也,以色侍人安能長久,所謂的一見傾心,乃是對對方才華的傾慕,你可以著重表現這方面。」
  
  唐音想了想,還真沒有特別突出的地方。
  
  「那第二呢?」
  
  「第二麼,應該叫情趣相投。就是說,兩個人有說不完的話。」阿霧照本宣科。
  
  「我哪有機會同顧二哥說那麼久的話啊?」唐音否定掉了第二條。
  
  「第三麼……」
  
  阿霧還沒說出來,唐音就笑道:「是不是缺個紅娘?」
  
  阿霧道:「胡說,那張生和崔鶯鶯乃是無媒苟合,鶯鶯後面可過得不好,你呀,少想起有的沒的,那些話本子少看些。我說的這第三麼,叫救命之恩,以身相報。」
  
  唐音「哇」地一聲叫出來,「阿霧,你真行啊,我就知道問你準沒錯兒。」
  
  阿霧看著唐音興奮地叫著,彷彿顧廷易已經穿起紅袍同她拜堂了似的,看唐音這樣,阿霧也高興。
  
  「姑娘,太太讓人來傳話,說二少爺回來了。」外頭紫扇的聲音傳了進來。
  
  阿霧一時沒反應過來,二少爺是誰,愣了片刻才明白是她的七哥,榮珢回來了。如今分了家,在這邊排行就是二了。
  
  阿霧從善如流地道:「二哥怎麼忽然回來了,也不提前說一聲。」
  
  「說是要給老爺、太太還有姑娘驚喜吶。」紫扇的聲音裡帶著笑意。
  
  「咦,就是你家那個出門學武的小子回來啦?」唐音是見過榮珢的,那會兒她陪著阿霧去白鶴院時,榮珢也在。
  
  「嗯,去了這麼多年,也不知變成什麼樣了呢。」阿霧忍不住站起身,她也是想榮珢了。
  
  「既然你哥哥回來了,我也該走了,我去伯母那邊拜辭,順道也看看那小子變成什麼樣了。」唐音總是那小子那小子的喊榮珢,乃是當初在白鶴院時兩個人一路鬥嘴導致的。
  
  阿霧想了想,雖然覺得不太妥當,但一個是自己哥哥,一個是自己好友,今後也是要見面的,何況唐音都開口了,她也就沒道理拒絕。
  
  兩個人並肩去了前頭院子,崔氏屋裡,一個昂長男兒正背對著阿霧她們在跟崔氏說話,榮三老爺這會兒還沒從衙門回來。
  
  「二哥。」阿霧叫了一聲。
  
  榮珢轉過身,看見阿霧,愣了至少五息,「阿霧?」
  
  阿霧笑了笑,「是我。」
  
  「呀,我就說我們家阿霧長得好看。」榮珢還是一般的不愛唸書,贊人美麗,翻來覆去就這一句話。
  
  阿霧上下打量起榮珢來。個子長高了,比榮三老爺還高出半個頭,皮膚因為風吹日曬,泛起古銅色,一襲藏藍袍子穿在身上,英姿挺拔,器宇軒昂,樣子長開後,繼承了榮三老爺的劍眉星目,嘴唇卻像崔氏一般精緻,這樣一張俊臉配著他昂長精壯的身材別添了一股說不出的男兒氣概,卻又帶著天生的儒雅。
  
  阿霧心想,若是二哥多讀點子書,那就書裡寫的儒將了。
  
  「這位是唐姑娘吧。」榮珢居然能越過阿霧,一眼認出唐音,這讓阿霧的眼睛有些奇怪地在二人之間游弋。要知道就是自家五哥,榮玠在阿霧從江南回來後第一次見她,眼裡也是看不見別人的哦。
  
  唐音再沒那小子這小子的叫,反而紅了紅臉,往旁邊側了一步,對榮珢福了一福。榮珢在外頭跟著他師傅很見了些世面,側了側身,對著唐音作了個揖。
  
  阿霧左看看右看看,心道唐音怎麼這副表情,若非知道她心裡有人,阿霧幾乎要以為她對榮珢一見鍾情了。
  
  其實阿霧作為妹妹是不能理解唐音的心思的。這京城的泰半男兒都是白面書生,哪怕不讀書的紈褲也要裝出一副書生氣。而像榮珢這樣,彷彿一座秀山似地立在人前的男子,何其稀少。一見面就給人以壓力,又給人以安全感,撲面而來的男性的灼熱氣息,讓即使直爽如唐音的女子也忍不住要臉紅。
  
  當時的人自然不知道這種氣息就叫做荷爾蒙,大約是練武的人新陳代謝快,氣息外露得多。
  
  「伯母,我是來告辭的。」唐音撇頭不敢看榮珢,轉頭向崔氏低聲道,那聲音柔婉得阿霧都抖了抖雞皮疙瘩。
  
  榮珢則是既想看又不敢看的樣子偷偷瞄著唐音。
  
  阿霧心裡「噢」了一聲,真是一團理不清的亂麻。阿霧自己心如止水,卻耐不住少男少女們正旺盛地分泌著體香。
  
  阿霧送走了唐音,回來榮珢還在崔氏屋裡,崔氏正問長問短,抹著淚地道:「瘦了,黑了。」
  
  榮珢又是不耐煩又是為難,好在阿霧來解救了他。
  
  「二哥,你怎麼忽然就回來了?」
  
  「聽說朝廷今年開考武狀元,師傅知道咱們家的事,讓我回來試一試。」榮珢已經長成了個男子漢,想用自己的肩膀扛起這個家了。
  
  阿霧點點頭,從軍倒是好事,今後逢「己酉之變」時,說不定還能自保。己酉之變,便是四皇子楚懋興兵清君側的那一年,也是哀帝登基的那一年。
  
  晚上榮三老爺回來,父子倆長長地敘了話,又囑咐榮珢次日去安國公府拜見安國公和老太太。
  
  這邊崔氏卻眼尖地拉著阿霧地手問:「阿霧,你說你二哥是不是對唐姑娘有點兒心思啊?」崔氏這麼問絕沒有它意,實在是她現在閒極無聊,上不用伺候公婆,下不用管家,如今崔氏以阿霧長大了為由,讓她代為掌家也算是學習主婦之道,所以崔氏閒下來的時間全部用於琢磨三個孩子的親事了。
  
  如今榮玠在白鶴院不歸家,阿霧的親事,榮三老爺發話要慎重再慎重,所以這兩日的親事一時半會兒崔氏操心不到。恰好榮珢這時候回來,真是崔氏的一劑良藥。
  
  「不會吧。」阿霧很謹慎。
  
  「怎麼不會啊。我生的兒子難道還不知道,珢哥兒從小就是個木愣子,哪會看姑娘,成日裡就會耍槍弄棍。」
  
  阿霧不好說唐音心裡另有他人,只能道:「或許哥哥出去這些年,學會看姑娘了?」
  
  「絕不會,他一准有意思。」崔氏難得地j□j道。
  
  這母親看兒子,真的是一看一個準兒。但榮珢畢竟如今還是白身,說親也不好說,即便是提了肯定也會被拒,所以崔氏按捺住一顆雀躍的心,只等榮珢考取武進士後再做打算。
  
  立秋後,榮珢輕而易舉地就考取了這屆的武狀元,隆慶帝欽點御前三等侍衛。這可是難得的好事,御前侍衛得近天顏,隨扈守衛帝王,陞遷快,路子廣,一般從勳貴子弟中選擇,如朝廷開科取武進士,也會從中擇優錄取。
  
  而這年夏天,阿霧依然是安安靜靜地躲在家裡,崔氏但凡有應酬她都不愛去,省得那些夫人相來相去,萬一相中了可真就麻煩了。
  
  入秋後,阿霧就更是懶怠出門,成日裡蒔花弄草,一派閨秀作風,真正的是養在深閨人未識。
  
  榮珢自從成了御前侍衛,就要在大內輪值,其他時間還要去訓練弓馬騎射,每月還有考核,又要忙著應酬,忙起來比榮三老爺這個三品侍郎還忙,等閒是見不到人的。
  
  因此家裡白日的常住人口還是只有崔氏和阿霧兩人。
  
  這日榮珢大白天地忽然回府,身後還跟了個金冠赤袍、面如冠玉的公子,叫一府看見他進門的人都驚了一下。
  
  榮珢同那公子一齊下馬,將手中的鞭子扔給小廝,問道:「知道姑娘在哪兒?」所謂居移氣,養移體,榮珢如今都是同一幫王孫公子混著,週身的氣派逼人,再不似當初闖了禍就去找妹妹的人了。現在一身氣勢,家下的人等閒都不敢與他對視。
  
  只聽得那小廝垂首恭敬地道:「姑娘的行蹤小的哪敢過問,二爺要打聽,小的這就去二門上找翠玲問一聲。」
  
  榮珢點了點頭,「去吧。」
  
  顧廷易跟在榮珢的身後問道:「那『墨龍』是令妹養出來的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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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頭,顧廷易閒聊時聽得榮珢說他家有一盆帶著墨痕的龍爪菊,心頭一動,想起明日就是母親的壽辰,她雖然不欲聲張,但做兒子的還是要給母親過壽,這壽禮可沒少難為顧廷易兩兄弟,以長公主的地位,什麼東西沒有,
  
  而聽得榮家有盆帶墨痕的龍爪菊,顧廷易頓時就動心了。還記得幼時阿霧因緣巧合下也養出過一盆墨龍來,母親愛得什麼似的,可惜草木也有情,自從阿霧去世後,那盆墨龍也漸漸枯萎了,再難復得,
  
  因此顧廷易才主動向榮珢打聽,榮珢一聽是送給他母親賀壽,他本就是急人之難,大義落落之輩,所以當時就應了下來,也沒想過那是阿霧種出來的,直到進了家門,才想起這事,趕緊打聽阿霧在哪裡。
  
  顧廷易沉默了片刻,想起那個女孩來,姑且還可以稱作女孩,小名叫做「阿勿」的,只是此勿非彼霧,可她會做阿霧才會的鴨圖,如今又能養出墨龍,難道冥冥中真有天注定?顧廷易一時駐足不前。
  
  榮珢先延了顧廷易入廳奉茶,笑了笑,「抱歉了,君楫,這墨龍是我妹妹所植,需待先問過她的意思,但你不必擔心,我這妹妹最是大方的人了。」君楫是顧廷易的字。
  
  「應該的。」顧廷易有些神不守舍地道。
  
  片刻後,那叫觀茗的小廝就來回話了,「翠玲說姑娘這會兒在園子裡頭。」
  
  榮珢點了點頭,回頭看了看顧廷易,本想讓他再次稍待片刻,結果顧廷易已經站起了身,一副要跟著去的架勢。
  
  這於理不合,但於情可憫。今日之事要是發生在榮玠身上,顧廷易是絕對休想踏入園子的,但是榮珢就是個二貨。
  
  榮珢這幾年在江湖上行走慣了,江湖兒女難免大方些,因此在榮珢的眼裡男女見見面實在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情,有時候為了救人,連摟抱都在所難免。其次麼,榮珢作為哥哥,自然也關心阿霧這個適齡妹妹的親事,阿霧這等人物,在榮珢的心裡就是只應天上才有的仙女兒,誰都難以匹配。
  
  然而就算是天上的仙女也是有嫁人的一天的。根據榮珢的觀察,這顧廷易從家世樣貌到才華,勉勉強強算可以配得上阿霧的一個,因此他就存了一分哥哥關心妹妹的心思,且崔氏也時常在他跟前耳提面命,讓他幫阿霧考察青年才俊,榮珢這是很稱職的在考察。
  
  榮珢想了想,事前讓這兩個人見上一面也好,若看對了眼一切才好說。
  
  從這裡可以看出,榮珢的思想早就突破了盲婚啞嫁的禁錮,具有進步青年的作風,他本人也是這樣執行的,只是想要見上唐姑娘一面實在是太難。
  
  這就讓榮珢難免同情起顧廷易來,看他這麼急不可耐的樣子,莫非是早就對阿霧傾了心?在榮珢心裡,顧廷易對阿霧傾心那是必須的,若是沒有,那才是不可思議的。
  
  榮珢跳躍的思維甚至已經想到,也許在某個他不知道的場合,這位顧府的二爺已經見過了自家妹妹,這也不是不可能的。於是榮珢已經開始八卦地在腦子裡勾勒起兩人初次見面的場景了,是不是如他第一次見唐音那般,心頭跳得跟有小鹿亂撞似的。繼而又揣摩起顧廷易的心思來,是不是也是吃飯不香,喝茶不香。
  
  此刻榮珢已經深深地陷入了幻想裡,深覺得他和君楫兄兩個人如今都陷在了情網裡,同病相憐,很有知己感。因此,榮珢很親熱地在顧廷易的背上拍了一拍。
  
  就在顧廷易的不知不覺中,他已經被榮珢劃為了知心好友類別。
  
  其實,顧廷易只是想起了亡妹,身體本能地隨著榮珢起身而起身,走動而走動,他的意識並沒有跟上。
  
  直到,顧廷易跟著榮珢來到了韜光園的菱花門前,裡頭飄出一陣琴聲,琴不似箏,琴聲低沉、古樸、幽靜,淙淙潺潺地從門內傾瀉而出,不知怎的,顧廷易覺得這琴聲和著這「韜光園」的園名,是如此的渾然一體,別有意境。
  
  榮珢沒敢繼續往裡走,他是知道這個妹妹的,一旦彈起琴來,就不容人打斷,天大的事也得等她一曲終了再說,當然其實也沒發生過天大的事兒。
  
  榮珢沒繼續走,顧廷易也就背手而立。
  
  琴音淙淙,透過粉牆上的破月式花牆洞,顧廷易彷彿看得見一切,又彷彿一切都看不見。裡頭似有女子借琴音吟哦,母之思女情切切,女之思母淚漣漣,卻不知緣何母女分離。
  
  顧廷易也不知自己為何就覺得那琴音述的是母女情,大約男女之情較之纏綿,友人之情較之疏朗,父女之情較之剛硬,唯有母女之情可比,情摯而沉。
  
  顧廷易不知怎的又想起了阿霧,又想起了母親對阿霧的思念,那是她唯一的女兒,自小珍愛如寶,卻不想早夭而亡。
  
  琴音間歇,良久門外立著的兩個人才回過神來。
  
  榮珢回頭看了看顧廷易,見他神色迷惘地看著門洞上方白底黑字的「韜光園」三字不動,知他也是受了琴音所感,榮珢大歎阿霧的琴藝越發了不得了,就是他這個只會舞刀弄劍的武夫聽了都心有所感,看來她當年在江南拜了一代琴聖賀春水為師,進步非凡吶。
  
  榮珢清咳了一聲,提醒顧廷易。
  
  顧廷易才回過神來,有些尷尬地搶白道:「這韜光園三字不知是誰所提,意境悠然、筆法妍妙,有倩纖月出天涯之感。」講到最後顧廷易忽然一頓。
  
  榮珢卻是大咧咧之人,沒感覺到異樣,他不似顧廷易這種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兒,哪怕顧廷易也習武又在御前行走,但自小書法、文章也得涉獵且精。榮珢受安國公教養,除了兵法讀得進外,其他一律免談。他自然也不懂字的好壞在哪裡,只大約能分個明白,「這是小妹的練筆之作。」
  
  顧廷易笑了笑,「謙虛了。」
  
  榮珢帶著顧廷易跨過園門順著遊廊往裡走,高聲提醒阿霧道:「六妹妹,我跟你商量個事兒。」
  
  繞過一叢竹林,阿霧還來不及反應,榮珢就帶著顧廷易出現在了阿霧的不遠處。這就是園子小的壞處。
  
  阿霧之所以今日此時有這樣的雅興對菊彈琴,也是因為明天就是長公主的生辰,她無法承歡膝下,只能遙祝一二。
  
  當顧廷易忽然出現在阿霧的面前時,她幾乎有些失控地站起身,喊了一句「二哥。」也不知這一句是喊榮珢,亦或是喊顧廷易。
  
  想當然耳地榮珢肯定阿霧是在喊自己,「六妹妹,我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衛國公府的顧二爺。」
  
  榮珢一回頭,沒見著顧廷易跟上來,只見他呆愣愣地站在遊廊柱旁,目不轉睛地看著阿霧。
  
  榮珢心裡難免惱怒,真沒想到這位顧二公子居然是個登徒子,哪有這樣看別家女眷的,帶他來說情已經是很給他面子了,想來真是對不住阿霧了。本來榮珢見阿霧十分寶貝那墨龍,怕自己勸不服阿霧,因而帶顧廷易進來,也有讓他自己親求的一番意思在內。
  
  「顧二爺。」榮珢高聲道。
  
  顧廷易這才又尷尬又難堪地回過神,他沒有料到自己有朝一日能看一個姑娘看入迷的,哪怕見著向貴妃那樣的絕世美人他也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沒想到今日居然這樣丟醜。
  
  「我……」顧廷易尷尬得不知該進該退。
  
  阿霧倒是護上心頭了,怕榮珢惱了顧廷易,對著顧廷易遙遙福了一福,轉頭道:「二哥,你要同我商量什麼?」
  
  榮珢一步擋在阿霧的跟前,隔絕了顧廷易的目光,低頭在阿霧耳邊把來龍去脈說了,又添了一句道:「阿霧,今日都是二哥莽撞,不該帶外男進來,改日我來給你賠罪,你瞧這人都來了,他又和我同在御前行走,還是統領,你看……」榮珢帶著一股涎皮賴臉的笑容看著阿霧。
  
  而這件事對阿霧來說,簡直是想瞌睡就有人送枕頭來,她辛辛苦苦地養這盆墨龍,正是為了給長公主遙祝生辰的。
  
  長公主於群花中獨愛菊,各種名品在衛國公府的花園裡都能找到,阿霧幼時給長公主祝壽時絞盡腦汁想養出一盆外頭找不到的菊花來,試了許多法子,巧合下以特製的墨汁養出了一盆帶著墨絲的菊花來,取名墨龍送給長公主,從此那花就成了長公主的心頭肉。
  
  「你拿去吧,不過可得另尋好東西還我。」阿霧同榮珢素來是不客氣的,能壓搾就壓搾,他在外頭逛得多,又是御前侍衛,好東西看得不少,也拿得不少,不宰他那宰誰。
  
  榮珢對阿霧玩笑地作了一揖,轉頭走到顧廷易跟前,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依然是擋住了顧廷易看阿霧的視線,「顧二爺,我小妹應了,待會兒自有家僕會送到府上去的,走吧,咱們不是還約了人喝酒嗎?」
  
  顧廷易再不情願,也只能轉身跟著榮珢去了。
  
  在阿霧身邊伺候的紫扇看那二人走遠了,才笑出聲道:「姑娘,我看這位顧家二爺像是被姑娘迷住了。」紫扇在阿霧跟前是慣開玩笑的,不想才說完,卻見自己姑娘雙眸如寒星一般怒視著自己,心裡一凜,趕緊低頭。
  
  「把琴收了,讓人把那盆墨龍送到外頭去給二哥的小廝。」阿霧冷冷地道。
  
  之所以冷冷,倒不是針對紫扇,而是阿霧怕紫扇旁觀者清,點出了她自己看不到的東西。她萬萬沒料到二哥會可能對自己……阿霧一直是把顧廷易還當做自己親哥哥的,從沒往別處想,這會兒卻被紫扇點醒了,自己看顧廷易是二哥,可他看自己卻未必還是那個阿霧啊。
  
  隨即,阿霧又思及唐音,心裡懊惱道:「好一團亂麻。」
  
  卻說,紫扇說得一點兒錯沒有。
  
  顧廷易簡直不知自己是怎麼走出榮府的大門,又是怎麼執韁上馬的。他想起那段沁人的琴聲,想起那個動人的聲影,又想起韜光園三個字來,心想,難怪要叫韜光園,那樣的人物若非韜光養晦,只怕早就名震上京城了。
  
  顧廷易細細琢磨起那人的絲絲點點來。挽著平常的髮髻,辮子繞著細碎的珠子垂在胸前,髻間僅一枚蓮花滴露寶頂玉簪,就顯出異樣的光彩來,映著那寒泉映星的剪水雙眸,就將人的呼吸奪走了。顧廷易懷疑自己甚至都沒看清楚她的容顏,但偏偏又意識到那一定是至美至極的。
  
  「顧二爺小心。」榮珢在後頭喊了顧廷易一聲,只因顧廷易不知在想什麼,遇到個阻礙馬身一轉險些跌下馬去。這對弓馬嫻熟的顧廷易來說,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情。
  
  這下顧廷易徹底醒了神,才發現自己已經到了長陽門大街了。
  
  「仲舉,你叫我君楫就是了,怎麼忽然見外起來了,今日還要多謝令妹贈菊。」顧廷易此刻又恢復了國公府公子的氣度。
  
  榮珢卻道:「你可別到處對人說我妹妹的事。」阿霧能有什麼事,不過是那張招人的臉。
  
  顧廷易趕緊嚴肅表示:「絕不會。」
  
  兩人又行了一段,顧廷易策馬稍停同榮珢並行,「令妹的琴藝高絕,不知是拜了哪家名師?」
  
  「你別問我。」榮珢答道,然後默默地看了顧廷易良久,直看得他尷尬起來,才道:「你若有心,自回家同長輩說去,今後自己問。」
  
  這一番話,簡直說得顧廷易心花怒放,二舅子都發話了,他哪能不從。顧廷易略微黝黑的臉在今日不知是第幾次泛起紅暈了。
  
  其實榮珢雖然惱怒顧廷易,但是又覺得很能理解,就是他這個做哥哥的,有時候看自家妹子也會看呆,而顧廷易的表現在情理之中,也不算太差,至少榮珢能看出他的心意來。
  
  他們共事也有段日子了,顧廷易在男女之事上極為自持,哪怕年輕的哥幾個哄(去聲,起哄的哄)著鬧著,他也從不涉足聲色之地,對女子也是不假辭色的。榮珢對這一點是知道的。
  
  而且長公主對子女的教養一直很嚴苛,他們認識這麼久來,顧廷易身為國公府公子和長公主嫡子,從來都是氣度豁然,沉穩自持有餘,哪裡曾見過他有今日這般失態的樣子。
  
  兩人說著話,已經到了館子外頭,榮珢一下馬就看到了約好的人,「秀瑾兄,你早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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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榮珢也不知自己是走了什麼運,連唐秀瑾和顧廷易這樣的人物也都與他交好,走到哪裡都是呼朋引伴一群人。
  
  唐秀瑾算是文臣公子的領頭人物,不靠他老子,自己本身就一身的本事,平日裡巴結他的人多了去了。顧廷易是長公主的嫡次子,又是御前侍衛,這樣的身份年輕一輩裡除了皇子能壓他一頭外,其他的人見了他誰不帶笑寒暄。
  
  而且這兩人本就是京城裡的瑜亮,能同他們交好,連榮珢自己都有些想不到,加之榮珢本身也是俊朗英秀之輩,一時花花轎兒人人抬,榮二公子也成了京城裡響噹噹的人物,走路都帶風。
  
  但即使如此,榮珢在他妹妹阿霧跟前也不敢擺什麼哥哥的架子,因這日帶顧廷易上門唐突了阿霧,又拿走了她的墨龍,因此晚上也顧不得喝酒,急匆匆拿著準備的賠禮就往家趕。
  
  幸喜阿霧還沒睡下,榮珢在門外得了阿霧的應允,腆著臉道:「阿霧你怎麼還不睡,瞧哥哥給你帶了什麼回來。」
  
  阿霧還在燈下做針線,想給長公主繡個壽桃荷包,就差最後一點子活兒,因此這晚還沒睡,她見榮珢這副模樣,知道他心裡怕自己怪他,因笑道:「大約是竹編的螳螂吧。」小時候榮珢惹了阿霧,總愛買這種他自己才喜歡的東西來賠禮。
  
  榮珢露出只有在阿霧面前才有的憨楞,笑道:「這回可不是了。」
  
  旁邊正在將阿霧頭上卸下來的首飾裝匣的彤文一聽就笑出了聲兒。
  
  阿霧擱下針線,認真地瞧著榮珢,免得他以為自己敷衍他實則還在生氣。
  
  這回不用阿霧再猜,榮珢就忍不住揭開了謎底,「瞧瞧,《南雪齋小記》。」
  
  阿霧一喜,這本書倒不好找。南雪齋小記是大夏朝建國初一位女冠所著,其姓已經不可考,都叫她西梅。那時天下動盪,西梅寄身道觀,實則為妓,身份雖讓人不齒,但有「春風遍綠池塘草」之才,且容顏絕麗,駐顏有方,一手簪花小楷,若非身份所限,必定流芳為世人所贊。《南雪齋小記》是她閒來偶記生活之篇,篇篇雅致不俗。
  
  阿霧有幸從他人引言裡讀過幾段,深為傾倒,所謂開卷有益,並不拘於女冠所作或大儒所作。但是礙於身份,西梅的《南雪齋小記》付印不過百冊,多贈佳友,外頭很少有見,沒想到榮珢居然還有這等本事和心思。
  
  「謝謝二哥,我喜歡極了。」阿霧是真喜歡。
  
  榮珢也看得出,心裡鬆了口大氣,總算是討了一回阿霧的真歡喜。「可以賠你的墨龍了吧?」
  
  「自然。」阿霧心道,其實本就不需你賠,還要感謝你才是。
  
  「二哥,怎麼想起送我書的,還是這本,應該不便宜吧。」
  
  「自然不便宜,三十兩銀子吶。」榮珢道。
  
  「三十兩銀子你還嫌貴吶,能買到都該偷笑了。」阿霧笑話榮珢,不過她也沒多心,這書之一物,多看人喜好,你喜歡的,就是三百兩也不貴,不喜的,三文錢也未必肯掏。阿霧琢磨著,估計是時人不喜西梅,因此她這古本才這麼便宜。
  
  兄妹二人,一個不懂書,一個懂書卻畢竟沒在外行走少了些見識,對這書的真實價值都沒猜對。
  
  看阿霧如此喜歡,榮珢慶幸,當時秀瑾兄慫恿他買下來時,他還猶豫太貴,好在秀瑾和老闆熟,愣是從一百兩銀子砍成了三十兩銀子,他才掏了錢。
  
  榮珢是個好孩子,自小跟著崔氏,在國公府也受了些磋磨,對銀錢雖不吝嗇,但也珍惜,絕不揮霍。這也是給阿霧買東西,他給自己買東西,多於十兩的頭也不回肯定走人。
  
  但榮珢哪裡知道,後頭是唐秀瑾背著他去補了差價給老闆,而阿霧也不知道,這書有唐秀瑾的功勞在裡頭。唐秀瑾一片癡心難表,也只能借這些遮遮掩掩地成全自己一片心。
  
  當然,這些榮家兄妹都是不知道的。相比而言,過幾日登門拜訪的顧廷易,就顯得高調多了。
  
  榮珢將顧廷易引薦到崔氏的跟前,看得崔氏眉眼都笑彎了。
  
  上一回,顧廷易第一次到榮府,榮珢並沒將他引去見崔氏,是因當時他和顧廷易的交情還不夠,而且顧廷易上門是另有他事,若冒然引他去見崔氏,好像有點兒高攀這位貴公子的意思,要知道等閒時間,他這般人物哪裡會來榮府,更莫提單獨拜見長輩中的女眷,畢竟當時榮三老爺也不在,他們兩家也不是通家之好。
  
  但這一回就不同了,拿顧廷易的話說,他是專程登門來拜謝的。
  
  「家母十分喜歡那盆墨龍,真是要多謝榮姑娘。」顧廷易溫雅得體地道,語氣十分真誠。
  
  當然福惠長公主也確實真喜歡那墨龍,咋見之下神情頓變,連手都在發抖,連聲問顧廷易這花是從哪兒得的。
  
  顧廷易自然沒有隱瞞。
  
  福惠長公主卻多了份心眼,恢復了平靜,「哦,是那家的小姑娘啊,我還有些印象。」事實上,長公主對阿霧的印象非常深刻。年紀輕輕就有那樣的心眼和城府,先是模仿阿霧的鴨圖,然後底下的小動作也像極了阿霧,可她不是阿霧,不是她身上掉下來的那塊肉,長公主忍受不了這種模仿,就彷彿是對她的小女兒的褻瀆一般。
  
  當初長公主以為阿霧是別有用心來討好她,可看後來,她並沒有什麼地方需要到自己,因此長公主也就放鬆了戒心。思念小女兒的時候,又難免偶爾想起阿霧,在想,她怎麼會畫阿霧那種風格的鴨圖,又怎麼知道阿霧的小動作的。這些都不得而解。
  
  但今日顧廷易的話卻讓長公主重起了戒心。世上沒有不漏風的牆,長公主相信,只要有心,有人要模仿自己的阿霧也不是不可能的。而今天她彷彿捉到了那位榮六姑娘的把柄一般,原來是在這兒等著吶。
  
  長公主驕傲地看了看自己如今挺拔玉立的兒子,就是宮裡的公主也想嫁他,但長公主哪裡肯答應。作為母親,在她心裡更是認為,這天下就沒有能拒絕得了她兒子的女子,她們費盡心機來接近自己和君楫是很可以理解的。因此,榮六姑娘那麼多年前就開始埋的線,今日可終於被她發現了。
  
  這一點讓長公主鬆了一口大氣,她自己也不知為何會如此,只是她一想到有那麼一個人對自己無慾無求,卻偏偏像極了阿霧,那樣的事情出離了長公主的掌控,讓她十分不適。
  
  因而長公主也對顧廷易提了自己的擔憂,「怎麼那麼巧,她們家就養出了帶墨絲的菊花,又這麼巧被你知道了?」
  
  顧廷易當時心中一凜,被長公主這麼一說,他才想起來,確實是有些巧了。顧廷易長這麼大,女子的手段他也見識過不少,一家子人多了,攀親的表妹也就多了,她們使過不少手段,幸虧有長公主日防夜防,顧廷易才得倖免,因此他也素來養成了一副冷面孔,讓女孩子見了他都怕。
  
  如果唐秀瑾在京城姑娘的眼裡是玉郎君,那顧廷易就是那冷郎君。
  
  但是雖然長公主這樣說,顧廷易也起了戒心,但心底卻並不願意這樣想榮六姑娘,她纖塵不染,絕不是那樣的人。當然即便她是那樣的人,顧廷易如今也討厭不起她來了,只覺得她使點兒無傷大雅的小手段,或者她家長輩使點兒手段也不是不可以,甚至還帶著點兒狡黠的小可愛,畢竟都是為了網住自己嘛。
  
  想到這兒,顧廷易的臉就紅了一點兒。崔氏的目光看起來太過露骨,以至於顧廷易覺得或許榮家真是有和自己結親的想法。
  
  如今岳母和舅子都站在了自己一方,就差姑娘的一點兒心思了。但顧廷易以為,這一點很是不必要,他們都是極守規矩的人,成親後再培養感情也可以。
  
  崔氏嫻雅地笑了笑,「顧公子不必客氣,長公主能喜歡那盆墨龍,是我們的榮幸。」
  
  顧廷易人來了,還帶了兩筐蟹,秋蟹最肥,這兩筐蟹瞧著最小的都有半斤,可不是一般人家能買到的。另外又帶了兩筐三溪蜜桔,又大又甜,顧廷易選的又都是碗口那麼大個兒的,瞧著就喜人。那桔子是打南邊走水路遠遠運到京城的,光這運費就叫人咂舌,也不是一般人能吃到的。
  
  饒是崔氏如今見慣了好東西,看到這兩樣東西也不由亮了亮眼睛。看來這位顧公子確實是真心實意來拜謝的。這樣人家出來的公子,難得的沒有紈褲驕矜之氣,還如此知書達理,長得又俊,崔氏真是越看越喜歡,只是心裡頭可惜,大約福惠長公主是看不上他們的家世的,不然他和阿霧還真是可稱作良配,金童玉女站一處,不知該多好看。
  
  崔氏一面打量顧廷易,又一面惋惜。
  
  顧廷易小坐了片刻,又道:「晚輩還給榮姑娘帶了點兒東西,奪人所愛實乃不該,那日真要感謝她的慷慨。」
  
  顧廷易專呈崔氏,司棋接過來給崔氏看,那是一本古琴譜,上書三個篆字《廣陵散》。
  
  崔氏本來還有些為難,雖然東西是經過了自己的手,但替阿霧收外男的東西還是不妥,可一看這三個字,當時就遲疑了。
  
  崔氏也讀過些書,阿霧愛琴,崔氏也聽她嚮往地提過千古絕曲「廣陵散」,如今她要是拒絕了,那對阿霧來說實在是憾事。崔氏想來想去,理智還是鬥不過愛女之心,「那我就替小女多謝公子了。」
  
  到這裡,顧廷易也就該告辭了。今日的目的都達到了,只唯一遺憾的是,沒能再見佳人一面。
  
  其實顧廷易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就跟著了魔似地被迷住了。夜裡輾轉,他也問過自己原因。當然佳人的傾世容貌是其一,但顧廷易覺得自己也不該就這樣輕浮淺薄。嗯,她的琴藝才華也叫自己傾倒,這算其二。最後,顧廷易想到,在阿勿小時候他就見過她,第一次見面就覺得她親切極了,本是陌生男女,可他就是忍不住叫住了她,還問了名字,大約那時候緣分就定下了。
  
  難怪自己這麼些年沒看中一個姑娘,母親給自己說親,他每回也是不耐地回絕,原來是等在這兒啊,顧廷易如是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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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霧對上《廣陵散》的時候,可沒有崔氏的那種糾結,她直接就拿了過來,略顯理直氣壯,以至於崔氏會誤解指不定自家女兒也看上了顧廷易。
  
  「這位顧二爺真真兒是大家公子,沒有架子也沒有紈褲習氣,對人又尊重……」崔氏開始得啵得啵地念叨顧廷易的好處。
  
  阿霧心頭一動,相處了這麼些年,崔氏又是個直腸子,阿霧看她就跟看小人書一般,一眼能從頭看到尾。阿霧想了想,顧二哥確實是每個有適齡閨女的太太心中不二的好女婿人選。當初她也是以這樣的二哥為榮的。可如今這是落在她自己身上,她就跟渾身長虱子一般,坐都坐不住了。
  
  阿霧於是皺了皺眉,有些憂鬱地道:「可顧公子是什麼出身,太太還是莫想了,省得弄出點兒什麼動靜,以後女兒如何做人。」
  
  阿霧一針見血地戳到了重點,崔氏立即住了嘴。她想想也是,福惠長公主那等眼睛長到頭頂的人只怕看不上他們分家後這樣淺的根基,若是老爺是國公府嫡子出身,或可有點兒機會。
  
  「可《廣陵散》這樣貴重的東西……」崔氏為難了,既然兩家不能做親,收這樣貴重的東西就不該了。
  
  阿霧可沒這樣想,潛意識裡她覺得這《廣陵散》就是她的東西,它原本就是擱在當初的康寧郡主書架子上的東西。
  
  而且阿霧又有些心酸,這樣的東西二哥輕易就送了出來,顯然是把他的阿霧妹妹給忘了。阿霧心裡頭升起強烈的不甘來,只覺得有人搶走了她的哥哥,可這人又偏偏是她自己,真是理不清的亂麻。
  
  由此一個念想跟魔障似地浮現在了阿霧的腦海裡,但還需等待適當的時機。
  
  把視線從榮府狹窄的院子調回熙來攘往的大街上時,京城裡頭大街小巷這幾日談的都是帝王北狩秋獮的盛事。
  
  於商賈來說,這是大大的商機,早早兒地就先趕在了帝王的前頭去漠北行宮附近的集鎮上做起了生意。隆慶帝拖家帶口還隨侍了一大批官員,這些人的吃喝拉撒,游嬉玩樂都是商機。
  
  於大夏朝的官員來說,這是一次公費旅遊,可以去漠北草原看「長河落日圓」,看風吹草低見牛羊。而且秋獮一去一月,隆慶帝也是需要處理公務的,因此京城各部衙做事的都得跟去。
  
  於勳貴來說,這是他們的狂歡宴,而且帝王還特許他們攜帶家眷,更是名正言順地去飛鷹走狗,顯示顯示他們在京城裡被渥得已經發霉的男兒本色和嗜血本能。
  
  於王公大臣、勳貴豪爵的家眷來說,這是她們爭奇鬥艷的盛會,又是一次長長見識的長假。
  
  總之,無一人不歡樂,無一人不欣喜。
  
  榮府的兩位男主人都要去,榮珢作為御前侍衛必須隨扈帝王,榮三老爺則是得跟著去隨時聽候隆慶帝召喚,處理公務。
  
  阿霧是不去的,秋獮的前例是很少有人家帶女兒去的。崔氏為著女兒,也留了下來,滿心遺憾地不能去看塞外風光,也遺憾錯失這次絕好的相婿機會。但她總不能丟下阿霧一個姑娘家獨自在府裡。
  
  大約隆慶帝一行剛啟程不久,阿霧就收到了唐音的來信,心裡對阿霧這次不能成行表示了深切的遺憾,但字裡行間還是透露出了她極力壓制的歡快,就像一匹脫了韁的撒著歡的母馬。阿霧一邊疊起信紙,一邊笑。不過真沒想到唐閣老居然會帶唐音去。
  
  後來從唐音的第二封來信裡,阿霧才知道她之所以能去,是因為隆慶帝帶了幾位公主去,而向貴妃向皇帝進言,要為公主邀一些玩伴去,免得公主們孤單,隆慶帝自然准了。
  
  京城貴女裡去的人除了唐音外,還有其他幾個未曾婚配而出身高貴的姑娘,比如和蕊縣主、何佩真等人。
  
  何姑娘就是那位曾經罵過阿霧是小娘養的女子,雖然名聲略微不好,但是抵不住她過人的家世,鎮國公府挑女婿的眼光那是長在頭頂的,就這樣別家也是前赴後繼的。但不知何故,何姑娘今年都十六了也沒定親。
  
  阿霧上輩子就沒關心過這位何佩真姑娘,也沒有交集,又過了幾十年,壓根兒就忘了她嫁給誰誰誰了,但這輩子阿霧幫她分析過,鎮國公看著是富貴燒人,實際上也是燙手山芋,乃是俗話說的奪嫡必爭之人啊。
  
  因此這個老狐狸哪裡肯輕易下注,但最後也是個可憐的老頭子啊。
  
  阿霧在京城養草繡花,看賬本數銀子,日子過得可以淡出隻鳥來,偶爾也會以手支頤看著窗外飄落的黃葉,羨慕唐音這會兒可以在草原上看日昇日落。也不知草原是個什麼模樣,那兒的牛會不會像中原的水牛、黃牛。可惜自己只能讀些邊塞詩詞來想像,想來唐音的日子應該過得很精彩吧。
  
  阿霧感歎。
  
  事實證明,唐音的日子精彩極了,真可謂是精彩萬分。
  
  一個月的日子如流水似地從指縫裡流走,榮府的一老一少兩位男主人都安全到家,崔氏一顆提了整月的心終於放下了,噓寒問暖,裡裡外外忙個不停。
  
  阿霧則好奇地看著這父子倆,猜測著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讓這兩人的表情如此矛盾。
  
  榮珢簡直笑得眼睛都成一條縫了,哪怕他有意收斂,可不過片刻那唇角就又翹起來了。而榮三老爺則是一臉的抑鬱,非常抑鬱,抑鬱得眉間一個川字,打進門起就沒淡過。
  
  崔氏自然也看出了榮三老爺的抑鬱,因而小心翼翼地道:「老爺,洗澡水備好了,你先洗洗換件衣裳吧。」
  
  榮三老爺揉了揉眉頭,一臉疲憊地點了點頭。
  
  阿霧和榮珢自然不好再留下,並肩出了門。才踏出崔氏的院子,就見榮珢眼巴巴地看著自己,臉上寫著明晃晃的幾個大字,「來問我吧,來問我吧。」
  
  阿霧有心戲弄一下榮珢,這個缺心眼的二哥,父親大人都愁成那樣了,他居然還笑得出來,因而故意撇過頭去不看他,假裝接收不到訊息。
  
  榮二哥很受傷地在後頭咳嗽了一聲,然後低聲而歡悅地道:「你就要有嫂子了。」
  
  阿霧頓時就跟被點穴了一般,有嫂子不稀奇,可是能讓榮珢這樣歡喜得連老爹都忘了的人只可能是一個人——唐音。問題就出在這兒了,唐音不是心悅顧二哥麼,這裡頭究竟是出了什麼神轉折。
  
  這下阿霧可就淡定不了了,側頭對榮珢使了個很霸氣的眼神,意思是「跟上」。
  
  威武彪悍高了阿霧一個頭的榮珢就立馬顛顛兒地跟了上去,同阿霧去了園子裡坐下。姑娘大了,就是做哥哥的也不好隨意進出她的閨房。
  
  「什麼嫂嫂,哥哥娶親一事,不該是父母之命麼,怎麼沒聽太太提起過?」阿霧是最瞭解榮珢的,你跟他這麼打馬虎眼,他一準兒地著急得跟倒豆子似地告訴你,你若急了他二爺就要翹尾巴地吊你胃口。
  
  從小到大,榮珢什麼時候逃脫過阿霧的手掌心。
  
  「這個人你也認識,你猜猜,你猜猜。」榮珢的表情跟小狗似的,看著阿霧這位主人,意思是你把骨頭扔出去啊,扔出去啊,我去給你叼回來。
  
  「哦,我想想,你們走後,太太倒是出了幾趟門,見了幾位夫人,回來提起過給事中黃家的姑娘,家裡雖然清貧些,但……」
  
  「就是唐姑娘,你也認識的那位,你們還多好的。」榮珢果然立馬就竄出去把狗骨頭叼回來了。簡直就是找抽。
  
  「音姐姐……」原本阿霧還該加上一句「怎麼會」,可這就露陷了,不是明擺著暗示榮珢,唐音別有所想麼,還好阿霧轉得快,作出一副極為驚訝地表情,「你們該不會是私定……」
  
  「怎麼會,你可別敗壞唐姑娘的名聲。」
  
  得,這媳婦兒還沒進門呢,就護上了,阿霧心裡有一點點小小的醋意。「那你說……」
  
  這邊榮珢倒豆子似地向阿霧訴說著他的英勇換來的上天的厚待,那邊崔氏伺候著榮三老爺擦背的時候,榮三老爺也正說著這事。
  
  「你準備準備,隆重些,這幾日咱們登門去唐閣老府上求親。」榮三老爺囑咐崔氏道,這件事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啊,給誰求親?」崔氏一時半會兒反應不過來。
  
  「替珢哥兒求取唐閣老的嫡女。」唐閣老的嫡女只有一個,那就是唐音。話說高門嫁女,低門娶媳,雖然崔氏很是喜愛唐音,但也沒想過要替自己的兩個兒子求取這位貴女。
  
  崔氏的觀念也是很樸素的,雖然不會為難媳婦,但好歹也得撐得起婆婆的威風。但是面對唐音,她如何能擺婆婆的款兒,而且給小兒子求取這樣的媳婦,那玠哥兒今後的媳婦怎麼辦?想要再說個比唐音還尊貴的媳婦可是大難事,但大兒媳婦今後是宗婦,面對身份比自己高的弟妹怎麼處?
  
  「啊,會不會太高攀啊?」崔氏有些為難,而且也太急了些。
  
  「是高攀了,可這小子真是傻人有傻福,你就擔待些吧。」榮三老爺如何不知崔氏的想法,畢竟兩個人一個炕上睡了那麼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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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氏不高興地推了推榮三老爺,「你也真是的,怎麼也不提前同我商量一下,就定下了唐家姑娘。」
  
  「我上哪兒去同你商量,那臭小子還沒同我商量吶。」榮三老爺也沒好氣兒地道,倒不是為了這樁親事,而是他心頭煩躁,藉機發洩。
  
  崔氏算是瞅出點兒苗頭來了,「你是說他們是……」崔氏臉色一變,「這可不行,這樣的姑娘,就算是唐家的,那行事也太出格了,怎麼自己就同……」
  
  「亂猜個啥,是你兒子鴻運當頭賺來的福氣,可不是他二人有什麼陰私。」榮三老爺打斷崔氏的話。
  
  「那你倒是同我說說呀,別讓我這樣胡思亂想啊。」崔氏又輕輕地推了推榮三老爺。
  
  榮三老爺無奈地只好穿衣起身,崔氏伺候著沏了杯釅茶,榮三老爺這才耐著性兒地道來。
  
  事情原來也簡單,就是戲本子裡常說的故事,英雄救美。
  
  那日唐音的馬驚了,瘋了似地亂跑,眼瞧著就要把唐音給摔下來,肯定得折了她的脖子,她自己也在馬背上嚇得哇哇叫,好在她還算鎮定,俯□子抱住馬脖子才沒立即摔下來。
  
  當時在隆慶帝身邊隨侍的侍衛得了令上去了好幾個人,都沒追上那瘋馬,只有榮珢一個人不要命似地拚命策馬,多虧他騎術精湛,後來眼看著兩匹馬的距離近了,他一個騰空撲了過去,從背後抱住唐音,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馬給制住了。
  
  光天化日之下,你把個姑娘抱在了懷裡,連皇帝都看著吶,雖然是權宜之計,但總是有礙,虧得兩個人都不曾婚配,這事兒就成了一樁英雄救美的佳話。
  
  當場隆慶帝雖然沒有親自賜婚,但話裡頭是點到了。唐閣老就算想推托也不行了,何況這樁親事看起來也不差。畢竟榮珢是個很有前途的青年,他又是閣老,手指縫裡漏出點兒東西都夠小兩口過得風生水起了。
  
  因而唐閣老和榮三老爺在心裡也就有了默契,只待回到上京,兩家就要開始議親。但人算不如天算,兩家都沒料到後來又出了那樣的事情,榮三老爺怕夜長夢多,想趕緊敲定婚事,抓住一根兒救命稻草,算一根兒救命稻草。
  
  正因為這樣,榮三老爺才會在極度抑鬱的情況下,還交代崔氏先辦這事,並耐著性子給她講了前因後果。
  
  而阿霧那頭聽了這故事後,卻另有一番計較,卻還需從唐音處才能打聽到全部。也不知她現在心頭是如何想的,阿霧既高興榮珢夙願得了,又為唐音難過,也遺憾顧二哥不能娶得這樣的女子。
  
  榮珢則還在回味唐音那馨香的餘味,那後頭他愣是三天都沒捨得洗澡,午夜夢迴都是那股馨香,還有她驚惶之餘牢牢攀附自己的模樣。
  
  阿霧可沒他這份春花秋月的閒情。驚馬,這也太巧了,要知道這次可是宮裡頭為皇子們選妃的敏感時機。貴女騎的馬都該是選的脾氣溫順的才對,怎麼忽然就驚了,這背後難道就沒有人的影子?
  
  但不管怎麼說,結局倒不錯,可若是沒有拚命三郎榮二爺,那唐音會不會或死或殘?這事雖然沒發生在阿霧的身上,可她關心的人就那麼幾個,甚至比對自己的事還關心,因此她著急地想見唐音一面。
  
  不過目前還有一件要緊的事得問榮珢。
  
  「二哥,秋獮時發生了什麼事啊,爹爹這麼愁眉苦臉的?」阿霧以為絕不是為了跟唐閣老結親的事情,這簡直就可算是好事,指不定榮老爹努力努力還能混成唐閣老的接班人。
  
  「啊,那個,我也說不好,要等旨意下來才能確定。」榮珢皺了皺眉頭,朝堂上的事情他並不願意講給妹妹聽,省得她瞎擔心,如今只能盡快替阿霧找個人家嫁了,就算後來有什麼萬一,也罪不及出嫁女。
  
  對於這件事,榮三老爺和榮珢都三緘其口,阿霧從他們嘴裡一點兒風聲也套不出來。只是在阿霧問了這問題後,就連樂得笑開了花的榮珢,臉上也添了一絲黯然。
  
  過得幾日,榮三老爺和崔氏托了壽昌侯夫人做媒人去唐府求親,這媒人請得算是比較有身份了,看起來是很看重唐音的。這壽昌侯夫人小兒子媳婦正是崔氏的一位表姐,因有了這層關係才請動了柳夫人。
  
  當時榮二爺義救唐家姑娘的事情在京城勳貴裡早已不是秘密,因而柳夫人也樂得走這一趟說合這十拿九穩的親事,哪知卻沒得到唐家的一個准話。
  
  「那唐夫人怎麼說?」崔氏問上門來回話的柳夫人道。
  
  「唐夫人只說唐姑娘這幾日病了,還得問問她的意思再說。」柳夫人安慰崔氏道:「畢竟是姑娘家一輩子的事,她就這麼一個女兒,看得比眼珠子還金貴,自然要謹慎些。」
  
  可這樣的話,別說崔氏,就是柳夫人自己說出來都有些沒底氣兒。又不是別的人家,那日榮珢雖出於救人之心,可畢竟當眾摟抱了人家姑娘,這種情況下還有什麼好問的,結親是最好的出路,唐家為何卻游移不定?
  
  「今日真是多謝夫人走這一遭了,他日我和外子再上門道謝。」他日,自然是事成之日,不然兩家都只能掩著,當沒這回事般,免得失了面子。
  
  柳夫人自認晦氣,本還想牽合一樁好事,積點兒福氣。
  
  榮三老爺當晚聽了崔氏的回話,只長長地歎了口氣,榮珢則是眉頭緊鎖,眼巴巴地看著阿霧。
  
  「你倒是去幫我問問音姐兒啊,難道都這樣了,她還不願嫁我,那她還能嫁到什麼人家啊,這不是害了她麼?」榮珢很著急。
  
  阿霧道:「不嫁你也沒什麼,以唐閣老的身份,將音姐姐外嫁也不是難事,外官知道你們的事的人也不多,就算知道了,也有一大把想攀附唐閣老的,何況事急從權,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兒。說開了,大方講理的人家也不會怪音姐姐。」這是實話。
  
  「啊,怎麼能這麼說呢,唐閣老怎麼捨得音姐兒外嫁?」榮珢暴躁起來,在園子裡踱步噴氣,「你倒是幫我跟音姐兒傳傳話呀。」
  
  「你以為我沒有啊,但是我給音姐姐寫的信就像石沉大海一樣,估計根本送不到她跟前,或者送到她跟前了,她的信卻送不出來。」阿霧在老爹和二哥身上套不出消息,早就另謀出路了,結果還是死胡同。
  
  「你們秋獮時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兒啊?」阿霧也快要暴躁起來了。
  
  榮珢「哎——」了一聲,「說了你也不懂。」然後噴著氣兒走了。
  
  這件說了阿霧也不懂的事,很快就浮出水面了。
  
  隆慶帝下了旨,為膝下僅存的四個皇子各延名師以授書講學,每旬至少一次。榮三老爺被指作了四皇子楚懋的師傅。
  
  這對榮吉昌來說簡直不次於晴天霹靂,他的整個人生的進取和理想都被迫中斷了,而唐閣老不允婚,他也能理解,毫不生氣,易地而處,他只怕做得更絕。
  
  難怪這幾天榮老爹一下朝就自己關在書房裡,應酬也沒有了,榮府以門可羅雀來形容也不為過,以前就算稱不上門庭若市,但往來的人也把個新作的門檻給磨圓了,再對比如今,真真兒的世態炎涼。
  
  闔府大約只有阿霧在得之消息後,嘴角上翹的幅度超過了上弦月,且保持了不下一刻鐘,這真是叫如有神助啊,或者通俗地講,走狗屎運了。
  
  榮三老爺如今攀上了四皇子,只要在哀帝登基時,低調行事或忍辱負重一段時日,保得命在,將來就是大道宏圖了。以阿霧對六皇子的瞭解,倒不是嗜殺之人,榮三老爺看來性命是無憂的。
  
  如此說來,阿霧今後就只需擔心長公主一繫了,再不用蠟燭兩頭燃,而借助榮老爹在中間調和,也許能緩和緩和長公主和四皇子之間的關係,這又不是什麼深仇大恨。
  
  至於阿霧,是個重實際的人,前世的恩怨哪裡及得上今世的太平,保住平安才是重點,何苦以卵擊石,至少目前看來,還是以卵擊石,阿霧雖然和四皇子接觸不多,但以旁觀者角度來看,楚懋後來的成功不是只靠運氣和蠻力的,天下這盤大棋他下了很久了,阿霧沒有猖狂得以為自己是重生而來,就能成為他的對手。
  
  但,凡是盡力而為,也就沒有遺憾了。
  
  思及此,阿霧少不得得去開導開導走了狗屎運,卻還蒙在鼓裡怨天尤人的榮老爹。
  
  「爹爹,太太說你今晚沒用什麼東西,讓我給你送碟點心來。」這點心是崔氏親手做的千層酥蓮蓉馬蹄糕。這點心最是費功夫,光是酥皮就要弄小一個時辰,但皮酥、蓉細、馬蹄脆,甜而不膩,軟中帶脆,阿霧和榮三老爺都很喜歡,但崔氏很少做,今兒也是為了榮三老爺這幾日神情鬱鬱,崔氏幫不得忙,只好做碟子點心以慰夫君。
  
  「哦,阿霧來了,你坐,爹正好有話對你說。」榮三老爺表情嚴肅地道。
  
  阿霧點頭坐下。
  
  榮三老爺看著自己這容貌過人,慧質蘭心的女兒,帶著萬分不捨地道:「爹有個同年,如今外放在湖州府下做知縣,出身是無錫薛家。」榮三老爺停了停。
  
  阿霧點頭表示知道,無錫薛家是個大家族,家裡出過兩位太傅,一位閣老,而且以貞節牌坊多而聲名素著,朝廷屢次下旨嘉獎。
  
  「他為人端謹,教子有方,幾個兒子都有出息,上次他來信提到他家老三,比你大三歲,已過了院試,如今在江南的天一書院唸書。」
  
  同聰明人說話不用點透,榮三老爺的意思阿霧已經聽明白了,臉少不得燒了起來,沒想到老爹居然會同自己講這些。
  
  「爹,女兒不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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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7 11:50:05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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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榮三老爺臉色一沉,「這事由不得你同意不同意,哪有你發話的地兒,爹就是告訴你一聲。」
  
  阿霧眨巴眨巴眼睛,決定迂迴一下,「爹,如今皇子們都大了,怎麼皇上忽然想起這時候為他們指師傅了,」
  
  哪怕腦子麻溜如榮三老爺也慢了片刻才適應了阿霧轉話題的節奏,沉默了半刻才道,「秋獮時,莫漠北王的三王子罵七皇子是傻子,五皇子當時也在場,但是沒有維護這位弟弟,皇上知道後,大發雷霆,罵五皇子連基本的兄友弟恭都不懂。」
  
  原話是「書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可見隆慶帝之憤怒。
  
  「當時皇上就表示,要給各位皇子重新聘師傅講學,活到老學到老。」然後很不幸的就是,隆慶帝私下問了問榮三老爺,是否願意給四皇子做老師。
  
  榮三老爺難道能當著隆慶帝的面兒說,我不願?
  
  「爹,其他幾位皇子的師傅皇上都指了哪些人啊?」阿霧問道。看起來隆慶帝為皇子新聘師傅一事,仿似偶然,可也未必。
  
  歷來皇子的老師那不管他心底怎麼想,肯定都已經被打上了某某屬黨的烙印了,成為各位皇子陣營裡忠貞不二的一份子,連背叛都沒得選。也難怪當榮三老爺知道隆慶帝要把自己指給四皇子做師傅時,一臉死了爹的樣子。
  
  可能當上皇子師傅的人,絕不會是朝堂上默默無聞之輩,如榮三老爺這樣的也不過是剛剛夠資格而已。通常他們應當是這樣一類人,極有學問,少不得主持過幾場鄉試,座下一堆舉子門生,運氣好的被皇帝點過會試主考,那就是一堆進士的座師,背後牽籐扯蔓的一大堆「黨羽」,將這樣的人分入各位皇子麾下,實在是有點兒唯恐天下不夠亂的意思。
  
  隆慶帝究竟在下一盤什麼樣的棋呢?
  
  阿霧和榮三老爺明明藉著分家一事試探過隆慶帝的想法,那是要重用榮三老爺的意思,或者是要為嗣君蓄才的意思,可如今為何忽然指了榮三老爺為四皇子的師傅。這件事阿霧和榮三老爺都想不通。難道為皇子新聘師傅真是臨時起意,就為了爹不疼娘不愛的七皇子被罵了一句「傻子」?
  
  榮三老爺見阿霧眼睛水靈靈地看著自己,也不知怎麼的,連朝堂之事也不瞞她,就說了出來,「給五皇子指的是詹士府詹士殷韶顏,六皇子是戶部尚書葉偉寧,七皇子是禮部尚書朱源。」
  
  這幾人指得實在是有意思。朝廷命官們早已經藉著這幾人把隆慶帝的心思翻來覆去猜了七八個版本出來了。無一例外地都認為,隆慶帝將要立誰為儲,其意就隱含在這次選師的背後。
  
  大多數人是這樣解讀這道為皇子新延經師的聖旨的。
  
  四位皇子裡頭,有兩位的師傅是正二品尚書銜,這是實權人物,而另兩位的師傅是正三品。七皇子是不用考慮的,所以六皇子得戶部尚書支持,那簡直是如虎添翼,最有機會問鼎大位。
  
  但是五皇子的師傅也有點兒意思。詹士府是什麼地兒,雖然在大夏朝它成了個閒職衙門和進士的轉升之地兒,但熟讀經史的眾官皆知詹士府那是輔助太子的官署。
  
  因而支持五皇子為他搖旗吶喊的人則以此意自勉和勸人。
  
  至於剛剛分了家,回京不過半年,連自己的板凳都還沒坐熱的禮部侍郎榮吉昌,大家一致認為指給爹不疼娘沒有的四皇子為師非常的合理。
  
  唯二覺得不合理的人只有阿霧和榮三老爺兩個。
  
  不過阿霧很快接受了現實,帝王心思一貫難猜,而且根據阿霧的回憶,她的這位前任舅舅年紀越大腦子就越混亂,你以正常心理推測未必能猜得中他的意思。
  
  「如此看來,皇上最看重的還是六皇子。」阿霧幾乎沒有思考就說了出來。
  
  榮三老爺沒說話。
  
  「那爹,你今後打算怎麼做?」其實阿霧已經大致猜到了榮三老爺的意思,否則他也不會急著要將自己遠嫁。這還真是個棘手的事情,打亂了阿霧的籌劃,她原本想在家賴一輩子當小姑子的。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皇上既然讓我為四皇子授業解惑,我自然要竭心盡力。」
  
  阿霧在心裡頭為榮三老爺豎起了大拇指。才不過幾日,自家老爹就想通了,事在人為,只要行得正坐得端,事君以忠,哪怕就是成了四皇子黨,哪怕四皇子將來真的就大位無望而性命不保,可只要榮三老爺自己將自己的威望豎了起來,新帝要動他也得考慮考慮。若運氣好,新帝度量頗大,指不定還能成一段佳話,譬如魏征之於太宗。他本是太宗哥哥的幕僚,而這位哥哥最後正是被太宗所殺,太宗卻饒了魏征並加以重用。
  
  「只是這是爹的事,將來會怎樣,說也說不清,但無論如何,罪不及出嫁女,這門親事……」榮三老爺也知道阿霧聰慧,因而藉機向她解釋。
  
  「爹,你現在說這些還早吶,再說了皇上的身子還能撐個幾年,不必這麼早做打算,難道你就真忍心讓女兒遠嫁,萬一女兒在那邊受了欺負怎麼辦?」阿霧使上了撒嬌耍癡一招。
  
  「少來這一套,現在將你的親事定下,兩家這麼遠,走完禮也要一年半載,大不了倒時我和你太太再多留你一年半載的,可若萬一有事,你也能立即出嫁。」榮三老爺的腦子可是清醒得很。
  
  「你也不用怕受欺負,到時候我打算讓玠哥兒陪你去南邊,他也不用再回來。」榮三老爺這是破釜沉舟,將一切都打算好了。
  
  阿霧倒沒有同榮三老爺再爭辯,嫁人對她來說嫁給誰都差不多,何況這門親事她瞧著也不壞,稍微不好的就是薛家家訓居然規定男子無子,四十方能納妾。不過這也沒什麼,阿霧還是有自信自己可以掌控的。
  
  「爹,那二哥的親事呢?」阿霧也知道了唐家的模稜兩可的態度,沒有明白的拒絕,留了一線後路,但前景並不樂觀。
  
  阿霧對唐家的選擇沒有什麼情緒在裡頭,他們這是明哲保身,畢竟是一大家子好幾百口人,不能隨隨便便地下賭注,一切以穩妥為要。可就是唐晉山老狐狸的這種態度,最後在正元帝手頭可沒討到好處,豪門世家還不是煙消雲散。
  
  若非是二哥真心喜歡唐音,而她又與唐音真心交結,阿霧還未必希望自己家和唐府扯上關係吶。
  
  「只能再等等,畢竟是你二哥思慮不周,誤了唐姑娘,若他們為唐姑娘另訂親事,咱們再為你二哥重新相看,不然就只能等等。」在榮三老爺的話裡,榮珢的英雄救美如今已成了思慮不周,但他們是男方,唐府的態度可以模稜兩可,他們卻不可以,這是義和信。何況,男人等得,姑娘家未必等得,這筆賬不虧。
  
  阿霧嘟囔道:「真是隻狐狸。」
  
  「說什麼吶?」
  
  「說爹爹你教得好,人無信不立,我這就給二哥說去,讓他等著。」阿霧趕緊道。
  
  榮三老爺被她說得開顏而笑,「好了,去吧。」
  
  榮珢從阿霧口裡知道了榮三老爺的意思,心就放了一小半,尋思著得找個機會見一見唐音,老天都幫他到這個地步了,沒理由就這麼放棄,於是也走起了二舅子的路線——唐秀瑾。
  
  至於阿霧,為了這兩個冤家,少不得又要操碎一顆心。
  
  「你確定給音姐姐的口信兒送到了吧?」阿霧慢條斯理地將香膏塗抹在手上,紫扇則蹲著將香膏抹在阿霧的腳上,細細地揉抹,末了替她穿上松江棉布襪。
  
  「嗯,只是不知道唐姑娘出得來出不來。」紫扇道。
  
  阿霧笑了笑,「你這就低估她了。」平日唐音雖然看起來大大咧咧,直爽衝動,但心思可聰慧著。「再說了,音姐姐即使出不來,咱們也得去大慈寺,當年爹爹出使外洋,太太去大慈寺許了願的,這麼些年一直沒顧得上還願。」
  
  第二日一大早,崔氏就帶了阿霧去大慈寺。
  
  大慈寺的主持慧通禪師精通佛法,開大夏朝佛教之「南宗」,每天都有高僧不遠千里到寺裡來與他談經論法,但慧通禪師的佛理,並不以靜坐斂心為禪,而是謂一切行住坐臥裡皆可悟禪,一生大多雲遊在外,有緣得見他的人並不多。
  
  譬如前世阿霧以郡主之尊,一生也沒見過這位被後來的正元帝封為了「大鑒禪師」的慧通。
  
  不過今日阿霧猜測,這位慧通禪師大約是回寺了,雖然大慈寺沐浴在一片陽光裡,古肅祥穆一如往常,但往來僧人的臉上彷彿都多了些精神和笑意,越發地敬謹起來。
  
  但阿霧也還沒聰明到能體察細微如此,實乃是她眼尖地認出了一個人來,那是四皇子楚懋身邊的內侍李延廣。
  
  阿霧忽然想起來,四皇子楚懋好像是信佛的,登基為帝的後頭幾年,手裡總是數著一串微刻滿雕金剛經的檀木佛珠手串,那是了不起的寶貝,讓當時孤魂飄零的阿霧不得近身作惡。
  
  阿霧對此嗤之以鼻,殺人流血成河也不皺眉頭的帝王信什麼佛。
  
  只是今日見到李延廣在此,阿霧想楚懋定然是在寺裡的,不過看陣仗應該是便服而來,這寺裡有什麼人能得四皇子親自來見的,想來只有那位慧通禪師了。
  
  阿霧想,楚懋還真是會演戲,同高僧參禪論道,一副淡出塵世,與世無爭地做派,也難怪能瞞過那麼多雙眼睛。
  
  雖然如今榮三老爺成了楚懋的老師,但阿霧同他可不想有任何接觸和瓜葛,一切的隱忍只是為了讓親人不受苦而已。
  
  阿霧隨崔氏去大殿上了香,還了願,寫了一百兩銀子的功德,轉去客房。
  
  不多時,就見唐音帶著丫頭走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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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音的臉色有些蒼白,但還算精神頭還算不錯,見了阿霧沒有平日那麼親熱。
  
  阿霧見狀讓身邊伺候的紫扇和彤文都出了客房,唐音也將丫頭留在了屋外,兩個人隔桌而坐,一時居然無人出聲。
  
  最後還是阿霧忍不住道,「音姐姐,你和我二哥究竟怎麼回事啊,」
  
  得,點燃火藥了。
  
  「什麼怎麼回事,都怪你二哥,如果不是他,如果不是他多事,我,我……」唐音的眼淚眨眼就掉下來了,這可嚇到阿霧了,只因唐音可不是愛哭之人,若非真是傷心了,斷不會如此。
  
  阿霧不瞭解內情,不便為榮珢辯解,只能先安慰唐音。
  
  「音姐姐……」
  
  「我跟你說,如今想來,當日你二哥還不如讓我死了算了,落得現在這樣子,我心裡難受,我爹爹和娘又要拒了你家的求親將我遠嫁,還要帶著那樣的名聲,我,沒想到我唐音居然落到今日這樣的地步。」
  
  榮珢救唐音是出於赤忱,雖然如今造成這樣的局面,但錯絕不該是怪在榮珢的身上,阿霧對唐音的話有些不舒服,但易地而處,她也知道唐音如此的艱難。
  
  「音姐姐,你別哭了,你把事情都告訴我,我們一起來想想辦法好不好?」阿霧低聲勸慰。
  
  唐音又哭了一陣子,彷彿要把近來的委屈都哭給阿霧聽似的,末了擦了擦眼淚,這才道:「抱歉,我剛才只是有些忍不住,說的都是氣話,我知道我不該怪你二哥。該死的是那兩個賤人」唐音咬牙切齒地低吼道。
  
  阿霧從唐音這裡才知道了事情的起因。
  
  當日秋獮,去了十來位世族的貴女,都心知肚明說什麼給公主做玩伴,其實就是在為皇子們選妃。唐音對皇子們是沒有任何想法的,但這次秋獮長公主也去了,顧廷易作為御前侍衛也去了。唐音就難免要表現表現。
  
  唐音出身極好,本身也才貌雙全,沒想到的是騎射之藝在女子裡也算拔尖的,因而很招了些紅眼,那些人可不知道唐音之所以在貴人面前露臉,完全是為了顧廷易。
  
  出事那日,是有人在唐音的馬上做了手腳,算得極準,當時隆慶帝在場,御前侍衛隨扈,唐音的馬受驚亂奔,出手相救的就是御前侍衛,皇子們自然不會動。
  
  當時那些人大約只是想壞唐音的名聲,但誰也沒料到那馬瘋奔起來如此厲害,若非榮珢不顧己身安危跳馬相救,唐音絕不可能全手全腳的回來。
  
  馬如何會受驚,唐閣老和唐秀瑾私底下不可能不查,查出來的蛛絲馬跡都指向是何佩真和和蕊縣主動的手腳,但苦於沒有真憑實據,而唐閣老也不可能為了一樁「沒出事」的事情去向這兩府對質,也不會僅僅為了女兒家之間的「爭風吃醋」而壞了三府可能存在的「交情」。
  
  「阿霧,我一定不會放過這兩個賤人的。」唐音又一次咬牙切齒道,「我二哥也說了,有機會一定幫我出氣。」
  
  阿霧點點頭,琢磨著這事得告訴顧廷易,再通過他讓長公主知道才好,和蕊這樣的女子可不能娶進門做媳婦。
  
  「那你和我二哥……」雖然唐音心情不好,但阿霧卻不能不問,末了又加了一句,「當日顧二爺沒去救你嗎?」
  
  唐音神色一頓,有些萎靡地道:「當日恰好不是他當值,否則……」一切可能都不同了。
  
  阿霧卻在想,怎麼就恰好挑了這樣的日子出事,難道和蕊和何佩真也對顧二哥有心思?阿霧心想以唐音那種在顧廷易面前的女兒態來看,指不定明眼人都能看出她對顧廷易的情意,這兩個人自然也能看出這一點來。
  
  「你是不是打算就這樣遠嫁?」阿霧問道,「其實我二哥……」
  
  話說到這裡,唐音的臉突然紅得跟猴子屁股一樣,狠狠地道:「不許你提他,我嫁豬嫁狗也不會嫁他。」
  
  這反應也太大了吧,阿霧心道,再看唐音的神色,她已經瞭然於胸,眉間帶上一絲哀愁地低聲道:「這些日子我二哥茶不思飯不想的,神不守舍,連走路都險些栽觔斗,他也知道是他對不住你,若當日他不救你,你也不會陷入這樣的僵局,我們家如今這樣,他也不願拖累你……」
  
  「什麼不願意拖累我啊,他昨晚還不要臉地潛入我閨房,威脅我不許嫁給別人吶。」唐音怒道,臉如今紅得燦爛如晚霞了。
  
  這下輪到「算無遺策」的阿霧目瞪口呆了。
  
  榮珢這是幹什麼?居然翻入人家閨秀的閨房,這要是被抓住了,那可就成了採花大盜啦。居然還威脅唐音不許嫁給別人,這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傢伙。以阿霧那機關算盡的腦袋是完全猜不到戀愛中男女那脫離常軌的行為的。
  
  「他,他……」阿霧如今只剩下這一個字了,心裡頭跑馬似地只有一行字,「榮珢居然膽大如斯。」由此阿霧自以為是地覺得榮珢的腦子裡簡直就是不長腦花嘛。
  
  可是阿霧她哪裡懂得情、愛之中的異常趣味兒。
  
  然後就見唐音扭扭捏捏地道:「他還搶了我隨身戴的荷包,你讓他還給我。」
  
  好吧,雖然阿霧不懂男、女之間的彎彎繞繞,但是分析結果還是很在行的,因而見好就上地道:「嫂子,我哥搶走的東西,哪還能還得回去,等今後你們成了親,你自個兒問他要吧。」
  
  唐音隨即啐了阿霧一口,「胡喊什麼,誰是你嫂子啊?」可這種語氣那簡直就是「我一點兒也不介意你亂喊」的意思。
  
  因而阿霧不得不好奇,昨晚榮珢究竟對唐音做了什麼啊,讓她的態度轉換如此之大。
  
  其實,唐音對顧廷易能有多情根深種?兩個人連話都沒說過幾句,不過是女子慕少年之英俊,而顧廷易的身影恰好在某時投印到了唐音那起了漣漪的波心裡。
  
  但經過昨晚榮珢那大膽和燃燒的熱情後,唐音心裡的影子就換了個人。當然,其中榮珢長得著實不錯這一點也起了關鍵性作用。何況,打小唐音就是個膽大妄為,任性恣意的性子,家裡誰都寵著順著,哪裡遇到過榮珢這樣的膽大狂徒,又是威脅又是強迫,連嘴都被人親了,偏這個人又極有可能成為自己的夫婿,而榮珢一張嘴跟抹了蜜似的,做了壞事後就開始一個勁兒地訴衷情,唐音哪裡經歷過這種陣仗,敗下陣來也不算冤枉。
  
  阿霧還沉浸在對這兩人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麼的推測中時,就聽唐音又換上了哀婉的神色,「我爹不會同意我和你二哥的親事的。」
  
  阿霧點點頭,但腦子還糾結在榮珢是怎麼打動唐音的這一無解問題上。
  
  「只有我二哥才能勸服我爹爹,可是我二哥也不同意,阿霧,你去勸勸我二哥好不好?」唐音像二月春花一般憂傷地看著阿霧。
  
  阿霧看著唐音,下巴都驚訝得快要掉下來了,榮珢和唐音居然把自己給賣了?還真不拿自己當外人啊。
  
  唐秀瑾對阿霧來說,可是外男,何況唐音又不是不知道她和唐秀瑾的情況,她自己都還變著方兒地暗示過阿霧不要和唐秀瑾來往,這當口怎麼就變了,還讓阿霧去勸說唐秀瑾。真是有異性沒人性。
  
  阿霧如今算是明白過來了,敢情她自認聰明一世,卻還落入了榮珢和唐音的套子裡。唐音今天一進門就在做戲,哭啊鬧啊,這都是詐阿霧的同情心吶,最後再來上這麼一齣戲,阿霧怎麼好意思不去當和事佬?
  
  這就叫日防夜防家賊難防啊,阿霧歎息著搖搖頭。
  
  「我能有什麼法子說服你哥哥。」阿霧才不肯當冤大頭,至少不能這麼「輕易就範」。
  
  唐音道:「你二哥說你這張嘴能生死人肉白骨,我哥就在外頭吶,你可不許說不。」唐音開始耍賴。
  
  阿霧這廂更是驚呆了地看著唐音,榮珢是打哪兒覺得自己有這個本事的啊,這帽子不要戴得太高吧,阿霧這會兒才知道,自己是太自大了,小瞧了榮珢,還真以為能牽著她二哥的鼻子走啊,這下可被人倒算了一把。
  
  唐音也知道自己是誇張了,「好了好了,我二哥在後頭的默林裡,咱們去逛逛吧,大慈寺的梅花最是出名。」
  
  入冬後,京城已經下了好幾場雪,大慈寺的梅花自然早開了,雲蒸霞蔚,香飄數里。
  
  阿霧走在林間,攏了攏自己的白狐狸毛滾邊的銀藍滿地粉繡落梅的大氅,一張小臉被頸上的毛領掩蓋了小半,越發顯得精緻逼人。
  
  大慈寺的梅花出名,最佳者還屬這後院之梅,但此地不對外開放,若非顯貴,半步難入。唐音她們自然是早打過招呼的,出入自便。
  
  園子裡這會兒沒什麼人,由此望去,林間掩映了一座木製八角攢尖亭,古雅樸素,與一園古梅相得益彰。
  
  唐秀瑾已經等在亭內了,面前石桌上擺了一盤棋,正自娛自樂地打著棋譜。
  
  唐音在後頭推了一把阿霧,她是當事人,再厚的臉皮也不好去跟她哥哥說嫁人的事兒。
  
  阿霧被趕鴨子上架,連說不的機會都沒有,唐音和榮珢這兩隻討厭鬼把事兒全算完了,連唐秀瑾都給預先約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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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秀瑾打棋譜非常認真,眼睛一直釘在棋盤上,連有人走近了都彷彿沒察覺似的,只是耳畔一絲紅暈洩露了他的激動。
  
  阿霧自己也有些心虛的臉紅,低聲喊了一句「唐二哥。」
  
  唐秀瑾側頭一看,就見一樹白梅下站著個梅精似的女子,雪須遜其三分香,梅則失其三分色。
  
  白狐狸毛滾邊的銀藍滿地粉繡落梅大氅,露出一角櫻花粉泥銀散簇白梅的衣裙,頭上簡簡單單一支金累絲薔薇花鈿壓住髮髻,耳畔墜著兩粒瑩白的珍珠。
  
  這樣樸素的打扮卻仍然叫大慈寺最引以為傲的一園梅花皆為之失色,唐秀瑾今日才真正讀懂了什麼閉月羞花中的羞花二字究竟何解。
  
  唐秀瑾看得癡了,阿霧卻越發覺得臉熱起來,這男子畢竟是她上輩子動過心的人,阿霧也做不到心如止水,心底升起一股歡喜,是那種「大仇得報」的爽快,卻又懊惱自己怎麼就瞧上了這麼個以貌取人的人了。
  
  其實阿霧哪裡知道,唐秀瑾根本就是在未見其貌之前便早已情根深種,人之緣分,有時候只是一個眼神,一句話,乃至一片衣角而已,便定下了。
  
  「唐二哥。」阿霧再次出聲。
  
  唐秀瑾這才回過神來,手足無措地站起來,還碰到了棋盤,將好好的一盤棋弄得移位而混亂。唐秀瑾自己也知失禮,趕緊靜靜了心神,畢竟是在朝堂上歷練過一、兩年的人了,不再似毛頭小子,很快就鎮定自若了。
  
  阿霧笑了笑,「唐二哥好雅興,獨自在梅園下棋,不知小妹能不能有幸與唐二哥手談一局。」阿霧厚著臉皮自來熟地道。一邊下棋一邊說話,還可以自欺欺人地道是以棋會友,總比孤男寡女私下獨語來得好。
  
  唐秀瑾做了個請的姿勢。
  
  阿霧這才緩緩地移步上前,唐秀瑾深吸了一口氣,只覺滿園的梅香彷彿都縈繞在了她的周圍,她走過後,梅花撲簌簌飄落,膜拜著她的足跡。當真是斯人如仙,斯境如夢。
  
  若非早有婚約,他……唐秀瑾不敢再往下想。
  
  待阿霧坐下後,唐秀瑾禮讓她執黑先行,阿霧也不謙讓,起手落子很尋常,唐秀瑾也沒放在心上,他大約也知道阿霧找他是為何事。
  
  因此唐秀瑾在等阿霧開口,並在心底琢磨著要如何拒絕才不傷人,才能將佳人的失望降低到最小的程度。只是阿霧一直沒開口,玉筍般瑩白纖長的手指夾著黑子,在日光下仿似能透光似的,將唐秀瑾的視線牢牢地繞在了手指上。
  
  阿霧頻頻落子,唐秀瑾也不相讓,他的棋力頗佳,同輩裡能勝他的不多,哪怕是同門師弟榮玠與他下棋也是三七的勝負。想起榮玠,唐秀瑾的心裡頓了頓,事實上在隆慶帝下旨前,他和父親都很看好榮府,不提榮三老爺的精明,他的兩個兒子也著實有出息,老師董禰曾說過,下一次春闈,榮玠必然在三甲之列,指不定還能出一門父子雙狀元的佳話。
  
  只是可惜隆慶帝卻將榮三老爺聘給了四皇子為師。這一招是朝堂大佬們都沒猜中的,也越發覺得帝心深不可測,他們伺候了這麼幾十年,也猜不透。
  
  棋到中局,阿霧已有敗相,唐秀瑾正琢磨著怎麼放水才能讓阿霧輸得不那麼難看。
  
  藏在暗中的唐音和榮珢兩個都急得跳腳,阿霧怎麼光顧著下棋了,一句話都不說,他們的時間可有限得很吶。
  
  彷彿聽到了這兩個「賣妹賊」的心聲,阿霧終於開了口:「唐二哥真捨得讓音姐姐遠嫁麼?」
  
  這聲音彷彿春泉泠泠,淌過初春的冰凌,叫人為之一個激靈,如梵音灌頂。
  
  唐秀瑾抬頭看了看阿霧,默不著聲,他自然是捨不得的。
  
  「說句僭越的話,我二哥對音姐姐一片赤忱。」阿霧自己說著都覺得臊得慌,這兩人算是婚前就有了私情苟且吧?但是擋不住兩人命好啊,屁股後頭一大堆為他們操碎心的人,「音姐姐若嫁給我二哥,我二哥此生定然不會負她。」
  
  女子的一輩子最要緊的就是嫁對人,即便對方身世顯赫,家財萬貫,可人若不對,一輩子有的是苦頭吃。但唐音若嫁給了榮珢,就不必擔心這些。再說崔氏這樣的婆婆也難找,要緊的一條是良善,出身也不高,完全不能在唐音的面前擺婆婆的譜兒。
  
  當時秋獮時,唐閣老之所以允了婚事,那是都考慮過的。
  
  「若唐閣老同意,我爹說了可以分家單過,再想個法子讓二哥外調,音姐姐自然也會跟去。」阿霧又下了一子。
  
  唐秀瑾手中的白子良久未落,他沒想到榮三老爺有這個魄力。如此想來,也不是不可行,再說女生外向,音姐兒的心也偏到了榮珢身上,若強為阻攔,只怕她不從反而惹出事來,他對自己的妹妹還是有三分瞭解的。再說,這樁婚事,本來當日就是允了的,如今生變,唐閣老的臉面也不好過,而且是明晃晃地打四皇子的臉。雖說他繼位無望,可畢竟是皇子。
  
  阿霧見唐秀瑾眉間已有鬆動之意,又緩緩下了幾步,才道:「何況,如今大事未明,焉見得……」阿霧落下一子,在白子腹地形成四黑子之勢,「焉見得就不能柳暗花明。」
  
  等唐秀瑾再看棋盤,臉色為之一變,明明是大好形勢,居然被阿霧釜底抽薪,反戈一擊,陷入死地。
  
  阿霧推了推棋盒,「承讓承讓。」早就想與唐大才子手談一局,殺他個落花流水,才能報前世「有眼無珠」之仇啊。前世的後來,他同顧惜惠花前月下,和詩鬥棋,還到處誇談其妻的棋力,真真叫阿霧不忿吶。阿霧是個小女子,必得報仇,哪怕已經晚了一輩子。
  
  唐秀瑾自然雅量高人一籌,笑道:「六妹妹好棋力。」
  
  阿霧的眼角抽了抽,你倒是會打蛇隨棍上,居然喊起妹妹來了。
  
  「我會試著勸勸我爹的。」唐秀瑾當即表態。大局未明,他也覺得不該如此早就下注,何況,以他同四皇子的接觸,實際上他心底更覺得四皇子才是大位最適合的人選,當然這種大事卻由不得他們底下人做主,都是聖躬獨、裁。
  
  阿霧由衷地笑了笑,彷彿春回大地牡丹凌雪而開。
  
  唐秀瑾放在桌下的手緊了緊,道:「聽說六妹妹的親事有著落了?」
  
  阿霧臉色一變,榮珢這個大嘴巴,看她回去不拿雞毛撣子抽他。阿霧站起身道:「棋局已終,小妹也不便多留。」
  
  唐秀瑾起身目送阿霧離開,終究還是忍不住開口道:「六妹妹,今後若有所需,哪怕千里萬里,瑾甘為驅馳。」
  
  阿霧的心動了動,以唐秀瑾為人的謹慎和內斂,能說出這樣的話,想來是極不容易的,阿霧這時已經走出了亭子,也忍不住回頭朝他嫣然一笑。
  
  佳人蹤渺後,唐秀瑾失魂落魄地頹然而坐,滿腦子都是最後阿霧在梅枝下,回頭對他燦然一笑的那一幕。「回頭一笑百媚生」,哪只是六宮粉黛無顏色,天下的粉黛只怕也再難入唐秀瑾的眼了。
  
  相比唐秀瑾的頹然,這一方唐音卻急吼吼地拉了阿霧就走,「怎樣,怎樣?」
  
  瞧唐音如此急切,阿霧本想逗一逗她的心情也沒有了,「唐二哥答應試一試。」
  
  唐音歡呼地道:「阿霧,榮二哥說得果真沒錯,你這張嘴真是生死人,肉白骨啊,我跟我哥講再多的話,一哭二鬧三上吊都用上了,也不管用啊。」
  
  阿霧心想,廢話啊,我可是未經老爹的允許,用上了殺手鑭啊。
  
  「那個,你二哥來接你和伯母了,就在園子外頭。」唐音微紅著臉道。
  
  阿霧這才想起自己的母親崔氏來,「我家太太在哪兒呢?」
  
  「別急,我表嬸今天也來了,拉了你家太太在遊園子。」唐音狡黠地笑了笑,催著阿霧去找榮珢,她自己則迴避了,若這當口被唐秀瑾抓住兩人私下見面,肯定有麻煩。
  
  出得園門,阿霧果然見榮珢等在門外,一臉的焦急,他見阿霧出來,就迎了上去,有些不好意思地憨憨地對阿霧一笑。
  
  阿霧現在可不上當了,看來榮珢這幾年在江湖上沒白混,居然學會扮豬吃老虎了。
  
  「阿霧,怎樣,秀瑾兄同意去說了嗎?」
  
  對榮珢,阿霧可沒那麼好心,沒好氣兒地道:「沒,我又不是他什麼人,他憑什麼聽我的啊。」
  
  「我就知道你行,阿霧,看來二哥平日沒白疼你。」榮珢笑道。
  
  阿霧簡直被榮珢氣笑了,敢情自己壓根兒就騙不著他了啊。
  
  「阿霧,走走,咱們去找太太。」榮珢笑道。
  
  阿霧不疑有他,想著今日該辦的事情都辦完了,事兒也成了,去找崔氏是理所當然的。榮珢領著阿霧去往一處僻靜地,是個小園子,裡頭密植碧竹,有一處小禪房。想來是某位大師的修行地。
  
  「太太怎麼到這兒來了?」阿霧奇道。
  
  「君楫兄,好巧啊。」榮珢出聲之際,阿霧就見竹林裡閃出一人來,不是顧廷易又是誰。
  
  阿霧這下真是氣得要吐血三升了,巧你妹啊巧。好你個榮珢,真是不拿雞毛撣子打人都不行了。但是榮珢是練家子的,跑得比兔子還快,阿霧回頭一看,已不見他的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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