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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明月璫]四季錦(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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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7 11:32:38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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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娘,這雪光緞因著今年貴妃娘娘在中秋宴上穿了一回,艷驚四座,京城所有的貴婦、貴女都開始效仿,但是雪光緞南邊兒每年的產量都是個定數兒,若非上年姑娘早有吩咐,我們也趕不上這趟大潮,價格翻了五、六倍都不止,著實賺了一把。」就是柳京娘這樣的人,臉上也帶了絲激動的喜色。
  
  阿霧點點頭。至於她記得這雪光緞的事情,實則是隆慶二十六年秋的宮中中秋宴她也參加了,至今對向貴妃那一襲雪光緞的衣服還記憶猶新。三十幾歲的女人,穿起來靚麗得彷彿二十出頭,連阿霧也不得不讚向貴妃是個很會穿衣打扮的人。
  
  這京城裡什麼布匹好賣,全看貴人們穿什麼。
  
  不過阿霧對這些人穿什麼還真記不得太清,若不是機緣巧合,那一年她去了宴會,又偏偏有些記憶,也趕不上這一趟雪光緞的潮。真是老天照應,合該她大賺一筆。
  
  阿霧看了看柳京娘送上來的銀票和賬本。好傢伙,連阿霧都吃了一驚,足足四千兩銀子。雖說四千兩對阿霧來說也稱不上太多,但是這輩子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大筆的銀錢。
  
  阿霧留下了賬本,待日後細看。卻沒收裝銀子的匣子,反推給柳京娘。「這些拿去做本錢吧,我們這邊也如今也不缺使喚的銀子。」錢生錢才是大道理。
  
  柳京娘也不推辭,「有了這筆銀子,咱們的鋪子就更能好好發展了。」
  
  阿霧點點頭,早在夏天的時候,阿霧就分了一成的受益給柳京娘母子,又分了半成給彭奶娘,將兩個人籠絡得鐵牢似的,都巴心巴肝地幫襯著。
  
  柳京娘經營鋪子,彭奶娘則管教繡娘。
  
  翻過年,阿霧就得了柳京娘的消息,說是在京城最繁華的長安門大街上置了個鋪子。如今不僅賣崔繡成品,還賣各色布匹。有些是柳京娘在京城附近的小作坊自己去尋的新鮮布料,那些作坊本金小,開不了大店,隨意買賣些,如今柳京娘收了來,又簽了契約,形成獨家買賣,也成了「璀記」的一大特色。
  
  璀記,是阿霧琢磨出來的名字。璀字算是崔繡中崔字的諧音,而璀璨則是崔繡的特色。顏色光亮璀璨,耀眼奪目。
  
  且不說柳京娘將鋪子經營得有聲有色的事情。
  
  翻了年到了隆慶二十七年季春,安國公府的三房傳出了極大的好消息。
  
  榮三老爺回來了。
  
  這消息一出,崔氏的病就好了大半,半刻都等不得,讓阿霧扶了她去院子外頭等著,榮三爺先去給安國公和老太太磕了頭,敘了敘話,這才回的三房的院子。
  
  崔氏一見到離家兩年剛剛歸來的榮三爺,激動得話都說不出來,雙手顫巍巍地同榮三爺的手交握在一起,兩個人無語凝噎,淚眼相對。
  
  阿霧見著榮三爺的時候,雙眼也模糊了起來,雖然她知道榮三爺一定能平安歸來,可到底得見著他活生生的在眼前,這才能放得下心。
  
  「爹爹。」阿霧叫了聲,淚珠子就滾落了下來。
  
  榮三爺再也忍不住淚水,兩臂擁住妻女,三個人都熱淚盈眶,不能自己。
  
  待感情平復,三人這才坐了說話,榮三爺開始有聲有色地講起外洋的風土人情來。
  
  阿霧看著榮三爺,只覺得他風度儀態都大有改變,比之過往如玉開光一般,風華燦然。榮三爺如今蓄起了長鬚,他本就長得一副好容貌,骨子裡書卷氣配上五綹美髯,更添了儒雅飄逸。加之這兩年經歷了汪洋大海,見識了外洋風物,眼界大開,眼睛裡添了一種飽經世事的成熟和可成大事的睿智。
  
  連阿霧看了都暗叫了個「好」字。如今榮三爺氣運開了,瞧著就似乎要鵬程大舉的樣。氣度、模樣都當稱得上「榮三老爺」了。
  
  果不其然,榮三老爺一回來,在廟堂對答,迎了聖意,簡在帝心,特旨拔擢,由原先的從六品翰林院修撰升了從五品的詹士府左春坊左諭德。
  
  詹士府是太子宮所屬官署,當朝不設太子,詹士府實成空名,左右春坊的官職沒有實職,實際成為翰林院編修、檢討等開坊升轉之所,開坊就意味著皇帝要用人的意思。
  
  還不到三個月,榮吉昌就被特旨簡為從四品國子監祭酒。
  
  榮三老爺出使外洋回來後,真可謂是官符如火,短短幾月就連升了四級,至從四品,可別小看了這從四品,再上兩級可就是三品大員了。
  
  在大夏朝,三品以上的官員可稱大員,在京才可坐四台大轎,進可拜相,出可封疆,乃是官場上的一道分水嶺。
  
  榮三爺的從四品如此說來,已經算是三品預備官員了,只要不出大錯,哪怕是按資排輩,遲早也能升至三品大員,前途一片光明。
  
  再說回榮三老爺回府後,崔氏將府裡這兩年的大小事情都說給了他聽,自然少不了王姨娘同二老爺有了苟且,又私逃出府的那一段。榮三爺聽了倒沒多大感觸,雖則男人對頭上戴了頂綠帽子的事情通常都不能容忍且要勃然大怒,可這事畢竟發生在榮三爺出使外洋之後,當時事發時他沒有在場,如今說起來,感受也就不深了。
  
  倒是阿霧在考慮,要不要將王姨娘在大老爺那裡的事情一併揭發出來,鬧個一府三兄弟共享一妾的沒臉事情,最好能提前分家。可這件事畢竟把握不大,阿霧還捨不得這步棋,因此忍了一忍。
  
  況且此時,榮三爺的官運正火,隆慶帝將他充作經筵講官,雖不是日日進講,但每月總有一睹聖顏,聆聽聖訓之時,隨侍帝王身側,機會就多了許多。
  
  過得兩月,江蘇學政在役上病歿,此職出缺,隆慶帝又特旨簡拔,榮三爺升正四品詹士府少詹士,出任江蘇學政一職。
  
  大夏朝的學政一職,多從翰林、詹、科、道等衙門指派,不設具體品級,原先由什麼官職充任,依然是什麼品級,卸職後又回歸原先的職位。而隆慶帝特特地將榮三爺擢為正四品,這就是為他到地方上同巡撫、知府等官員往來著想了。這是恩典,也是聖眷隆的象徵。
  
  而自古江南就是文氣薈萃之地,兩榜進士裡一半都是江南學子,能外放江蘇學政,那就是今後江蘇舉子的座師,更同未來許許多多的進士都牽扯上了關係,不提別的,單是這關係網就已經極其珍貴。
  
  而素來清貧的翰林心心唸唸所盼的就是外放差使,國子監、詹士府都是沒油水的衙門,盼的也是外放。外放差使,差分三等。次一等是主考,即各省鄉試主考,一趟差使下來,好歹也有數千金可得,都是官場例規,不是強拿惡要。
  
  而最優的差使就是榮三爺即將赴任的學差,即學政,主管一省之教育科舉。學差三年滿,大省分可余三四萬金,小亦不下萬餘金。
  
  這旨意一下來,便是如今已經練得七分「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本事的榮三爺也忍不住興奮地搓了搓手。他缺錢,這一趟下來今後在京裡活動的銀錢就有了。
  
  可眼前卻有一道過不去的難關,愁得榮三爺白髮早生。崔氏見他如此,心下暗自納罕,實在是以崔氏所見,日子真是再也沒有比現在更好的了。
  
  因為不僅榮三爺得去江蘇,崔氏自己同阿霧也可一併隨榮三爺赴任,這是安國公的意思,雖然氣得老太太一天沒吃飯,安國公依然不改初衷。
  
  只因榮三爺眼看就要龍抬頭,安國公不似老太太,婦人之見,他已經敏銳地覺察到國公府的未來只怕還得指靠在這庶子的肩上,如今自己兒子雖不說籠絡,但也不能再視而不見,屈而不伸。
  
  榮三爺在安國公跟前委婉地表示過,意思是「兒子此去幾年,身邊也沒個人照看,木姨娘又是個木呆呆的性子,還是想要崔氏跟去服侍,何況阿霧也大了,自己也想抽空親自撫養,今後出嫁也要為國公府賺個賢名。」
  
  安國公也不是不知老妻對三房的意見。如今老三高昇,崔氏和阿霧被她拿捏在手裡還不知要怎麼折騰,萬一今後將父子、母子、兄弟的情分折騰得薄了,反而不美。
  
  所以,安國公發話,讓崔氏和阿霧都去江蘇。
  
  「遇上什麼煩心事了,我看你這兩日都愁眉不展的?」崔氏將頭輕輕靠在榮三爺的肩頭,一手輕撫著他的胸口。
  
  榮三爺道:「咱們手頭還有多少錢?」
  
  崔氏不解地抬頭看了看榮三爺。
  
  榮三爺知道崔氏不懂,可如今她也要跟著自己去赴任,總不能讓她再這樣一頭霧水下去,因此道:「這京官外放,按例都要給各部衙門送上別敬。這兩日我去打聽過了,我這樣的差使外放,內閣閣員那兒,每人至少要兩百金,六部尚書要一百金,譬如吏部、禮部都格外要敬送,還有侍郎、都御使等要五十金,年誼世好一個都不能少,我粗粗算了一下,怎麼也要五千金才夠敷衍。」
  
  「什麼,要這麼多!」崔氏驚訝得從床上坐了起來,「就不能少送點兒嗎?」
  
  「官場陋弊,如何能除。」榮三爺雙手枕到頭後,仰面癱倒,也是無奈。
  
  「我這兒只有幾十兩銀子了,這兩年我病著,費了不少銀錢。」崔氏感到很內疚,「鋪子裡的事情,多虧有阿霧幫我料理,也虧得她小小年紀就這樣懂事,我,我對不起她……」說著說著,崔氏就哭了起來。
  
  榮三爺坐起身摟了崔氏到懷裡,「好了好了,別哭了,我會想辦法的,父親那裡總要資助一些的。」
  
  其實榮三爺這是騙了崔氏,安國公那裡早已經資助了榮三爺,也不過才兩千兩銀子,還有三千兩的缺口,榮三爺這才向崔氏開口的,其實他問之前,早就料到了結果的,這兩年她們母女在府裡能敷衍生活已經是令人生慰了,哪裡敢有它求。榮三爺不過是抱著試一試的心態,隨便問問的。
  
  「趕明兒,我問問阿霧,鋪子裡估計還能湊出一、兩百兩來,實在不行,就把鋪子盤了吧。」崔氏低聲道,為著榮三爺她是巴心巴肝地,什麼都肯犧牲。
  
  「這不行,那鋪子我打算給阿霧當嫁妝的。」榮三爺否了崔氏的提議。其實他心裡還有一條路可走,只是他不願意走而已。
  
  那就是借貸。
  
  官員任職送禮,自己湊不起,多有借貸,待日後歸還,京裡有專門放這種錢的人。門庭若市,又不愁你不還。你為官時,他可以卡住你的脖子,勒索行事,一旦借貸,這就是落入了他們的口袋,彷彿提線木偶任人擺佈了。
  
  可若是不借貸,湊不齊別敬,得罪了這些京城大佬,待三年差滿後,你就別想寸進,也可能還不滿差,就將你替了。其中種種黑暗關卡實在不能與崔氏道也。
  
  這一夜榮三爺輾轉反側,難以入眠。
  
  崔氏同榮三爺畢竟是十幾年的夫妻,雖然榮三爺嘴上說他有辦法,可看他的樣子,崔氏就知道榮三爺這是沒法子了。
  
  因此第二日,崔氏將事情同阿霧說了,問了問鋪子裡的情形。
  
  阿霧對別敬之事,微有知之,但具體並不知道要花費如此多,默了默然後道:「這兩年鋪子收益還行,太太給我三日時間,我來想想辦法吧。」
  
  崔氏點點頭,居然一點兒也沒覺得奇怪,自己居然將這樣的重擔壓在了一個才十一歲小姑娘的肩頭上,還絲毫不為她覺得重。
  
  才過得兩日,阿霧就將三千兩的銀票放在了崔氏的手裡。
  
  別說崔氏,就是榮三爺知道了也極為驚奇,喚了阿霧到跟前問,「你哪裡來的這樣多銀子?」
  
  阿霧也不瞞榮三爺,將這兩年鋪子的進益,以及雪花緞的事情告訴了榮三爺,但阿霧都把功勞推給了柳京娘,因此榮三爺也不疑她,只歎她運氣好,隨便救得一人,居然有如此大用場。
  
  榮三爺既欣慰又高興,一時又聽阿霧說了柳京娘的志向,其實那就是阿霧的志向,關於崔繡要開遍大江南北的事情。
  
  這兩年榮三爺歷經海外,眼光不再局限在國朝,在見識了沿海地區因為同外洋互貿而帶來的繁華後,對在國朝列居最末的士農工商中的商不僅沒有看不起,反而意識到那才是國朝要繁榮的重要一角,儘管這種意識並不深刻和顯著,但榮三爺曾設想過,若有朝一日他能站在國朝官場的頂峰,必然要考慮大力促進國朝同外洋的互市,不僅僅在沿海,還要溝通內陸,互通有無,以充國庫,揚我國威。
  
  只要國帑充足,軍費無欠,那覬覦國朝富饒的北方韃靼,東北瓦刺,以及虎視眈眈的高麗,甚至東南如今流竄的海匪都將不再成為威脅。
  
  當然這一切都是暢想,當務之急,榮三爺是該收拾包袱,帶著妻女,好好去江蘇學政上辦差。
  
  隆慶二十九年季春,榮三爺的江蘇學政一差還未任滿,卻接上諭回京出任禮部右侍郎一職,榮三爺隆慶二十三年由翰林修撰入仕,短短六年,成為大夏朝的三品大員,這樣陞遷的速度,雖然不算空前絕後,但也已經讓人十足羨艷了。
  
  實則是榮三爺運氣好,若非出使外洋平安歸來,帝前對答得宜,得了個福大命大的印象,官職陞遷也不會如此之快。再加上當年與榮三爺一起,充當正使出使外洋的吳明開如今成了皇帝眼裡的紅人,已經入閣,管禮部事。
  
  這一次正是吳明開的推薦,榮三爺才能提前回京。這就是人的運數。當年大太太暗中使力促使了榮三爺出使外洋,以為可以假借老天爺的手收了榮三爺,卻不料反而助了榮三爺的運程。這是她始料未及的。
  
  上京大運河從通州鑿開了一條河道入上京,直通上京城內的西海碼頭。每年從運河冰化開始,這裡就日日車船不絕,但也並非所有船隻都可以停靠在西海碼頭。等閒人的船隻只能停在通州碼頭,換陸路入京。
  
  榮三爺拖家帶口從上京去江蘇的時候,也是在通州碼頭上的船。但這一回聖諭裡,榮三爺已經遷為三品大員,入了禮部,他的官船就可以開到西海碼頭了。
  
  季春時分,西海碼頭上岸邊的柳枝吐綠,氣候最是一年宜人之季。這一日天上春日暖照,偶有一絲流雲浮過,給單調的天空添了一絲顏色。碼頭上來往的工人早就脫了棉襖,今日連裌衣都穿不住了,薄薄一件單衣往來,頭上還油光泛亮。
  
  榮三爺的官船就在這日駛入了西海碼頭,按班排序在巳時初刻靠了岸。前頭先行的是吏部、兵部的船隻,或者內務府的船隻,或帶著皇命趕著回京復旨要員的船隻。
  
  榮三爺這日的運氣還算不錯,能趕在中午前頭靠岸。
  
  安國公府派出來的接榮三爺的轎子、馬車已經等在岸邊許久了。這會兒看榮三爺的官船靠岸,桅桿上高書一個「榮」字,知道是自家的船到了,趕緊迎了上來。
  
  帶頭來迎的人是安國公親自安排的,外院的大管事榮達,榮達是由安國公特地賜了家姓的管事,是安國公最器重的管事,這一回他親自來迎接榮三爺,連榮三爺都不由自主地覺得臉上有光,長長吐了口氣,他的父親終於肯正眼看他了。
  
  榮達親自搭起手,讓榮三爺扶了他的手走過踏板,穩穩地落在了岸邊的地上。
  
  榮三爺後頭跟著兩個女眷,都帶著帷帽,帽簷周圍綴著長長的白紗。這西海碼頭人多眼雜,尊貴些的女眷下船都要頭戴這種帷帽。
  
  但榮達是府裡的老人,不用看都知道那兩位定然是三太太崔氏和六姑娘。
  
  榮達帶來的丫頭、婆子趕緊上去攙扶,但那兩位身邊的丫頭更眼捷手快,將府裡來接的婆子些隔了開來。
  
  待崔氏穩穩地上了岸,她後頭那位身材高挑、腰肢纖細的姑娘這才由一個穿著紫色掐牙背心的美貌丫頭扶著,走上踏板。
  
  一旁候著的婆子、丫頭的眼睛都不夠看了,只跟著她的身形擺動,也不覺得這姑娘怎麼動了,可那動作就是別樣的好看,明明走在踏板上,卻像是畫裡仕女分花拂柳地走出畫卷似的。
  
  也有人癡癡地看著那姑娘搭在丫頭手裡的那一支纖纖玉手。白玉無瑕,纖長如春日的第一簇筍尖,白嫩嫩,恨不能咬上一口。指尖上,瑩潤的肉粉色的指甲乾乾淨淨,狹長而微微拱起如一彎新月,這是最最漂亮的甲形。多少人鳳仙花汁染的蔻甲在這雙手面前,都顯得黯淡無光起來。
  
  也有人專看她的衣裳了。
  
  二、四八月亂穿衣。穿棉襖的有,穿裌衣的有,穿單衣的也有。只是那姑娘身上的衣裳,瞧著不像紗,也不像緞,可那光感像緞子一樣亮,質地卻有紗的飄逸。那顏色也新鮮,天水碧裡帶著一絲甜甜的粉,京城裡還沒有鋪子賣過這樣別緻鮮嫩的顏色。
  
  岸邊來來往往的人遠遠地駐足看著這一行正在登岸的人,有正準備登船的女眷和送行的女眷正熱切地指指點點著在談論。安國公府轎、車上的標誌早就有人認出,有親誼的也順道上來打招呼,身後女眷正翹首企盼著崔氏一行過來,好將她們身上的衣裳問個究竟。
  
  但無論怎樣,榮三爺一行在他們的不自覺裡已經成了焦點。
  
  岸上漸漸又來了一批送行之人,幾匹駿馬打頭,上面是年輕的公子哥兒,若是阿霧看得見,定然能認出其中一人來,不是別人,正是幾年不見的當今內閣首輔唐晉山的二公子,唐瑜,唐秀瑾。
  
  唐秀瑾已經下過科場,聖上欽點了探花。他身後一大群為他惋惜的人,都道他本是可以點狀元的,可是今年主考官推薦的三甲裡,除了年輕俊秀的唐秀瑾外,其餘兩人年紀都不小了,長相又偏粗黑。
  
  殿試時,隆慶帝百般糾結,不願意選個黑臉探花,唐秀瑾就只好委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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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科舉取士以來,進士及第後都有隆重的慶典,其中最負盛名的便是探花宴。皇帝親選同榜進士中最年輕且英俊的兩人充為探花使,便游名園,採摘名花,因而有「一日看盡長安花」的詩句。雖然大夏朝不再有探花宴,但三甲遊街,總得有才貌都看得過去的進士才好。因而歷屆探花通常都遴選俊秀之人的習慣便保留了下來。
  
  唐音給阿霧的信裡也提到過唐秀瑾的事情,說她哥哥點了探花,並同衛國公家的顧惜惠訂了親。
  
  唐秀瑾如今在翰林院任職,這一次來西海碼頭是送友人下江南。一行幾人在碼頭堤岸上勒馬而停,目光都忍不住地膠著在下頭河邊走的那群女眷身上。
  
  雖都知道這般打量是極不尊重的事情,但是年輕而慕少艾,這是人之常情。所有人都斂聲屏氣,只盼著一股兒俏皮的風可以吹過去,將那窈窕姑娘的帷帽兜紗吹起來,叫人看看她的容顏。
  
  果然有一陣輕風吹過去,這時候連馬的鼻孔裡也幾乎不噴氣兒了。那股風吹過去,眼看著吹起了一點那兜紗,卻彷彿跟人故意作對似的,忽然轉而向下,只輕輕拂起那姑娘似紗非紗的衣角,露出下頭一根兒嫩粉流蘇絡子,那絡子上繫著一個鎏金鏤空玲瓏球,風吹過去,那玲瓏球發出悅耳如樂曲的脆響。
  
  這一聲脆鈴,悠悠蕩蕩地迴盪在一行青年的心間,直到那行女眷等車而去,他們的心上都還響著那鈴聲,眼睛裡也只有那一片衣角。
  
  都說書中自有顏如玉,唐秀瑾讀書經年,也沒讀到過自己的顏如玉,後來訂了親,顧惜惠又是才貌雙絕的京城雙姝之一,唐秀瑾敬重她,眼裡也就沒看過別人。
  
  可不曾想,今日今時,此刻此地,那一片衣角,一聲脆鈴,一個倩影,不可預期地忽然間就敲響了他心底保留、潛藏的那片以為今生都不可能出現的思慕。
  
  卻說榮三爺一行,由榮達伺候著進了安國公府的角門,馬車直接駛到了垂花門口。
  
  榮三爺在還沒踏上岸之前,已經派人去吏部遞了牌子,候著當今聖上的召見。但帝務繁忙,並不是每一個回任的官員都能覲見天顏,榮三爺得了話,排在後日面聖,這是恩典。
  
  老太太的上房裡,榮三爺帶著崔氏和阿霧一進門就前趨幾步,撩了袍子,三個人恭恭敬敬地給安國公和老太太磕了三個頭。
  
  「父親、母親,不孝子回來了。」榮三爺聲音裡有一絲哽咽,遊子歸家的鄉情不管真假,榮三爺做來都是水到渠成的。
  
  「起來吧。」安國公發話。
  
  旁邊伺候的人趕緊來攙了三人起身。
  
  榮三爺瞧著像是老了些,眉間有了一絲褶子,但官威不怒而顯,讓那些瞧不起三房庶出的下人立時感到了朝廷三品大員的威嚴。
  
  安國公看了甚覺欣慰。
  
  老太太的嘴角很明顯地瞥了瞥,這麼些年她越發被奉承得連假意也不會做了,倒是沒什麼變化,只是嘴角兩側的紋路更深了,戾氣越發重了,渾身散發出一股腐氣。都說老人該越老越慈祥,可在老太太身上一絲兒也是感受不到的。黑夜裡若看著她,還有些怕人。
  
  大太太和二太太這兩年都略微老了些。大太太一襲醬金色團花褙子並紫紅馬面裙,眼角的魚尾紋添了不少,顯出一股疲憊老態,但面團團的臉帶著白潤的慈意,更像尊菩薩了。
  
  二太太是寶藍繡纏枝蓮花鑲金色纏枝蓮邊沿的褙子,下頭一條粉色百褶裙,原本是挺好看的打扮,可抬眼看著她那張瘦皺的臉,就怎麼看怎麼覺得彆扭了,一大把年紀這樣裝扮,也不想想她女兒都訂親要嫁人了。
  
  榮四和榮五挨著大太太和二太太站在一旁,都已經長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
  
  榮四穿著一襲紫粉裙,襯著她白皙的肌膚十分亮麗,頭上插滿了金簪步搖,脖子上帶著個至少四兩重的金葵花瓔珞麒麟鎖。手腕上層層疊疊套著三個金鐲子,阿霧懷疑她是不是把能戴上的首飾都戴上了。整個兒一「金女」。
  
  榮五同榮四差不多高,比榮四豐腴些,但容顏更加秀麗嬌艷,額間墜著一顆大拇指指甲大小的明珠,看得人眼晴一亮。好一個端莊秀雅的姑娘。所謂腹有詩書氣自華,榮五如今是眾所承認的「京城雙姝」之一,一身的貴女氣派,透衣而出,普普通通八分新的鵝黃衣裙,恁是被她穿著像個皇妃似的。
  
  崔氏和阿霧打量老太太三人的時候,她們也同時在打量崔氏和阿霧。
  
  崔氏這兩年過得極其舒心,豐腴圓潤了不少,比之在上京時的瘦黃憔悴,如今跟換了個人似的,一身兒的富態貴氣,白潤潤的一瞧就是個過得極暢心的婦人。身上到沒有特別打扮,但那衣裳的質地是上等錦緞,手腕上一個金鐲子瞧著不重,但是是累絲工藝,這工費只怕比金子本身還貴。不吭聲兒地就把二太太給比出了酸氣兒。
  
  大太太是菩薩樣,就不好比了。
  
  不過崔氏如此,也在眾人預料之中。上不受婆婆、妯娌之氣,中間有丈夫疼愛,下頭女兒、兒子孝順、爭氣,自然過得好,學政又不是個窮差,崔氏這副模樣,不出格兒。
  
  但是阿霧就著實讓人大吃一驚了。
  
  離京的時候,阿霧還是個小丫頭片子,身量也沒長,雖然十來歲了,瞧著還是個娃娃,矮墩墩,不過模樣從小就長得好,眉眼精緻得畫的似的,但小丫頭再漂亮也就亮亮眼睛而已。
  
  再看如今的阿霧,那簡直是不得了了。
  
  榮四掐著手絹的手恨不能將手絹絞斷了。榮五心頭也「咯登」了一聲。
  
  阿霧身上穿著那她在江蘇開的染坊新配出的顏色,取色來自上好青瓷的薄透之碧,帶著一絲釉色中的粉潤圓厚。方子是阿霧讓人深入擅長印染的苗蠻腹地去學的,九死一生換來的方子。因著這個方子,璀記的染坊短短兩年已經開遍了江南。
  
  阿霧身上的衣裳就是顏色別緻些,做工也算精緻,但款式是常樣,偏偏穿在她身上,這就是那衣裳的幸事了。阿霧的頭上簡簡單單只戴了一朵珠花,渾身上下就這一件首飾。
  
  可就是這樣一身打扮,將整堂紫檀的傢俱和滿屋的金銀翠綠都比了下去。盈盈如出水芙蓉,天然去雕飾,脂粉污顏色。
  
  玉不足以喻其骨,秋水不足以顯其神。艷比雲岫出巫山,麗掩春水浮皎月。
  
  當真叫人知道了,何謂「沉魚落雁、閉月羞花」。
  
  今人真是錯用、濫用了這兩詞、八字。
  
  女孩子,到了十來歲上頭開始抽條,這就是丫頭要變成少女了,正所謂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其實指的就是開始抽條的時間。
  
  抽條時間因人而異,大夏朝的姑娘,貧家女有十五、六歲才行經的,世家女因從小有人調養身子,吃食也從不欠缺,燕窩、人參等補品也隔幾日就燉,因此十一、二歲行經的也有。
  
  阿霧是在去江蘇後,快滿十三歲時才行的經,眼瞧著就以驚人的速度成長起來,這時候同榮四、榮五站在一塊兒,個頭已經差不多了。
  
  只是誰也沒料到,甚至包括阿霧自己,也沒想到她長大後居然美得如此驚人。忽一日,阿霧自己側頭,在西洋鏡裡不經意地瞥見了一個自己的側影,自己也被驚住了。
  
  人,好像一夜之間就長大了。
  
  其實,美麗如顧惜惠、榮五這般那就是極幸運的,在京城貴女裡姿色稱得上數一、數二,令人驚訝、讚歎,說親事時,也算是助力,嫁了人,洞房花燭,夫君掀起蓋頭,必定要欣喜三分,藉著新婚燕爾籠絡住君心,這下半輩子也就順順當當的開頭了。
  
  但是,阿霧的美,已經成了一種禍害。萬幸的是她父親如今已算是朝廷大員,祖父又是安國公,就是有那非分之想的人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可京裡勳貴萬千,禮部侍郎算不上什麼人物,有時候就是別人一句話就從位置上下來了。安國公府如今已漸漸衰落,別說護不護得住阿霧,能不拿阿霧去打通關節,已經是他們有良心了。
  
  為著這張臉,阿霧在江蘇時,便是在家裡也是帶著面紗,等閒也不出門交際。
  
  阿霧隨著榮三爺和崔氏站起身時,安國公、老太太、大太太和二太太乃至在場伺候的婆子、丫頭瞬間都靜了靜。
  
  安國公看著阿霧的眼神明顯多了一分複雜,但很快就壓下了驚異,詢問了幾句榮三爺在路上的事情,然後就道:「這一路你們也辛苦了,你母親已經吩咐你大嫂把你們原先住的院子收拾乾淨了,回去歇一歇吧。咱們有的是說話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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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霧跟著崔氏走進自己以前住了幾年的院子時,才發現這院子看起來逼仄極了。京城寸土寸金,能在這個地段買得起三進院子的都是極大身家了。
  
  只是比起江南的園林來說,三房這既偏遠又狹小的院子就難免讓崔氏和阿霧都有些不習慣了,甚至連紫扇和紫墜都有些不習慣。
  
  阿霧身後跟著的兩個從江南跟來的二等丫頭,本來一路還嘰嘰咕咕議論,不知道國公府該多富麗堂皇,如今真進了府,才知道別說比不上江南的大鹽商,就是一般官員的宅子都比這寬敞。
  
  在江南時,崔氏獨大後院,將阿霧身邊的大丫頭都提做一等,紫扇和紫墜便成了一等丫頭,每月一兩銀子的月錢,只盼望她們伺候阿霧更加盡心些。崔氏額外在當地又買了兩個丫頭給阿霧充作二等,並其他粗使丫頭和婆子都有添加。
  
  崔氏從江南帶回來的人多,院子裡又有大太太安排的人,三房這院子就更顯得逼仄了。好在崔氏身邊如今的大丫頭司棋、司琴已經訓練得宜,將個菜市場一樣熱鬧的院子不過半刻功夫就收拾得井井有條起來,十幾個人來來回回,趨步而行,都沒發出聲音。
  
  這一齣戲下來,那些大太太安排來的原本還有些瞧不上庶出三房的人看了,心裡都開始打起鼓,自己的動作也跟著輕下來。也有那有見識的,只看這一面,就知道如今的三房可大不同以前了,這規矩瞧著絲毫不比京城那些以規矩大而聞名的人家差。
  
  這一招敲山震虎,加上起先司棋的一招殺雞儆猴,立刻起到了極大的作用。
  
  阿霧由紫扇、紫墜伺候著,已經坐在自己屋裡的南窗榻前,喝著熱茶了。周圍來來去去忙著整理行李,將衣物收拾出來的丫頭,鴉雀無聲地做著事兒,半點不敢影響埋頭沉思的阿霧。
  
  阿霧對這樣的場面十分滿意,甚至有些得意。
  
  江南自古繁華,那裡的世家除了沒有京城的尊貴外,吃、穿、用、行哪一樣不比京裡精緻。說難聽些,阿霧自己親身去了江南,才知道當年的康寧郡主到了江南也很是當了一陣子的土包子。
  
  這些阿霧從江南千里迢迢帶回來的伺候的人各有各的本事,不說百里挑一,至少也是十里挑一的人才。崔氏身邊當年的大丫頭司書、司畫年紀都大了,阿霧瞧著她們也沒什麼本事,只好在有一樣忠心,就勸著崔氏好生打發了她們,或是外嫁,或是嫁給管事,都有了好去處。
  
  司棋、司琴是阿霧在江南為崔氏買的丫頭,她知道崔氏不會調理下人,特地花大價錢,央著榮三爺托人情,請了一位厲害的嬤嬤回來,專門j□j司棋、司琴並紫扇、紫墜四個。
  
  其餘的就是二等丫頭和粗使丫頭、婆子來歷也是非凡。江南如今的牙婆行當已經做得十分宏大,有地方專司給貴人j□j丫頭、婆子,這樣的人用起來容易上手也舒心。
  
  司棋、司琴也是這樣的院子出來的,額外請嬤嬤j□j,這只是因她們是大丫頭,格外要有擔當、有能力。
  
  因此其他人看著三房這院子,只覺得那些江南來的下人厲害,卻不知光買這十幾個人所費就已經不下千金。
  
  今日,阿霧覺得這錢花得值了。
  
  紫扇、紫墜服侍阿霧換了身柔軟的半舊衣裳,將她的頭髮打散,編了個辮子,換了雙粉色墜珠繡金蓮花軟底鞋,又悄沒聲地喚了彤管來給阿霧捏腿,這才悄悄地退了出去打點東西。
  
  紫扇和紫墜回了自己的屋,有兩個小丫頭立即捧了水盆上來。
  
  「姐姐辛苦了,這水裡滴了玫瑰香露,姐姐洗把臉。」小丫頭翠玲絞了帕子遞到紫扇的手裡。
  
  那邊兒紫墜已經坐下,翠瓏小丫頭也絞了帕子正給她擦手,只是那盆裡滴的不是玫瑰香露,而是茉莉花露。
  
  「姐姐,這院子也忒窄了些,姐姐們都落得要兩個人擠一間,這還是國公府吶。」翠玲今年才十歲,仗著年紀小,紫扇又是個護短的,因此說話有些沒遮沒攔。
  
  「碎什麼嘴。這可是京城,能有個站腳的地兒都不錯了。別小沒眼勁兒的,你們瞧慣的那些江南大商,到了京城,就是有錢也不敢買這樣的屋子。」紫扇喝了口翠玲遞過來的茶水,「尖嘴利牙的,亂嚼什麼舌頭,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去宮嬤嬤那兒領二十個手板子去,就說我說的。」
  
  翠玲知道紫扇這是動了怒,平素她闖了禍,就是比這個大得多的,也不過去挨十個手板子,因此她也不敢求饒,更不敢看一旁的紫墜和翠瓏,「咚」地一聲跪在地上,道:「姐姐,翠玲知道錯了。」說了這一聲才敢起來,自己走出門領罰去了。
  
  這宮嬤嬤就是阿霧在江南請的專門負責j□j丫頭的嬤嬤,如今是長久地跟在阿霧身邊,專司她院子的刑罰。
  
  「翠玲,又闖禍啦,這回挨多少手板子?」宮嬤嬤屋裡走出來個十三、四歲的俏麗丫頭,看著翠玲蔫搭搭的模樣,就知道她又被紫扇罰了。
  
  「二十。」
  
  宮雲聽了,眉毛翹了翹,「這回闖什麼禍了,惹得你紫扇姐姐這樣罰你?」
  
  翠玲張嘴就要說,宮雲趕緊阻止了她,「去屋裡吧,嬤嬤也在。」
  
  翠玲聽見宮嬤嬤也在,腿都軟了半截兒,卻也不敢吱聲,乖乖地跟著宮雲走了進去,挨了許久的訓,這才出了屋子。手心兒都打腫了,一旁和翠玲好的媽媽、丫頭見了,只同情她,有送藥膏的,卻每一個敢吱聲兒問原由的。
  
  這廂紫扇和紫墜屋裡,翠玲挨了罰,紫墜也對著翠瓏道:「這兒可不同江南,出去別給太太和姑娘惹事,小心嘴舌,不然可不是二十個手板子能了的。」
  
  翠瓏趕緊點點頭。
  
  氣氛雖然很是壓抑了一陣,但翠瓏畢竟伺候了紫墜這麼久,同紫扇也熟,約莫過了陣子,小孩子天性難免又忍不住說話道:「姐姐,姑娘這幾日是怎麼了,我遠遠瞧她臉色彷彿不太好?」
  
  翠瓏雖然也算是阿霧手下伺候的丫頭,但阿霧屋裡規矩是極嚴的,各有各的差使,不許這個差上的跑那個差上去伺候,尤其是主子跟前,決不許去上趕著去諂好,防著下頭人間的爭風吃醋,多少敗亡的事情都出在這個上頭。
  
  因此翠瓏不是貼身伺候阿霧的,就不許去她跟前晃,哪怕這時候主子身邊沒人伺候,若主子不出聲喊她,她也不許上前。
  
  所以翠瓏只能遠遠地看看阿霧,心裡關心,也只敢背後問問。
  
  翠瓏不知道阿霧的心思,但紫扇和紫墜卻是知道的,兩個人對視一眼,都不說話。這姑娘大了,煩心的事情就多了。
  
  這當口,連紫扇和紫墜也開始想念江南了,那時候的日子多舒心啊,就是翠玲、翠瓏兩個小丫頭說錯點兒什麼也不礙事,如今回了國公府可就不行了。
  
  紫扇和紫墜心裡和此刻阿霧心裡掛著的是同一個字,「嫁」。
  
  阿霧已經十三歲了,正是女兒家該開始說親的時候,這時候訂了親,行禮下來也要大半年。
  
  貴女出嫁,男方那邊兒都要催好幾次,娘家要一留再留,因為姑娘在家時嬌養、尊貴,可嫁到別人家裡,那就是做人媳婦了,上要伺候公婆,下要愛護弟妹,中要服侍丈夫,蠟燭兩頭燃,媳婦夾在中間受氣,兩頭討好,最是艱難。所以娘家和她自己都要爭取在家多留些日子,真真假假一套規矩坐下來,到出嫁時也是十五、六歲上頭了。
  
  有那百年世家或久久小說網,家世清貴,更是重視女子的教養,家下姑娘不到十八歲不許出嫁,說是要留在母親跟前學好規矩才准出嫁,其實也是捨不得自己閨女。
  
  越是這樣人家的閨女越讓人尊重。
  
  不過出嫁晚歸出嫁晚,但是訂親卻要趁早,過了時候,別人就該懷疑這家的姑娘是不是有毛病了。
  
  在江蘇時,衝著榮三爺的面子,也有不少夫人、太太有意向想同榮府結親的,但是崔氏和榮三爺商量過後,都沒同意。
  
  因為榮三爺知道自己是要回京的,怕阿霧嫁在江南,離家遠了,以後若是受了氣,連個說話訴苦的地方都沒有。崔氏就更是捨不得了,如今除了榮三爺,阿霧就是她的另一個主心骨,離不得。
  
  何況,待阿霧長大,又是那副模樣,榮三爺更是操心、擔心,這親事就遲遲沒定下,甚至連個意向中的人都沒有。榮三爺夫婦商量著,只能回京再做打算。
  
  可是安國公府是個什麼情況,榮三爺最是清楚,阿霧的親事越早定下越好,否則遲則生變,當心變成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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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霧也是這麼個打算。以前小的時候,她未雨綢繆地想過,將來最後嫁個官職清貴人家,這種人家家風好,品級又不高,有榮三爺在上頭看著,她日子一定過得好,這點兒自信阿霧還是有的。
  
  但如今,阿霧愁著這張臉,她肯嫁,有眼力的人家也未必敢娶。取個媳婦不能永遠藏在家裡,都是要出來交際的,阿霧實在不適合見人。
  
  當然船到橋頭自然直,阿霧現下除了擔心自己未來的親事,心裡還在琢磨榮四、榮五的親事,這將是安國公府最大的變數。
  
  榮四,今年十六了,親事遲遲沒有定下,一來是她本身人才樣貌也確實不錯,只差在了出身上頭,至於品行外頭人看個那麼幾次,哪裡看得真切,女兒家出門做客,表現的都是好的一面。
  
  榮四對親事挑三揀四,二太太也不耐煩管她,由著她作,這就拖到了榮四十四、五歲上頭,哪知去年二太太的母親去世,她雖是出嫁女,但也算有孝,遇著榮四的親事一事,她就推托說逢母喪不好出門,更不好為榮四說親。
  
  以至於榮四如今落得個不上不下,當年榮四的姨娘做下的「孽」,二太太早就等在今日,好叫她們母女兩個仔細看看當日因,今日果。
  
  至於榮五,今年夏天就要滿十五了,她的親事也沒定下來,不過和榮四不同的是,榮五那是不愁嫁,國公府的嫡女,父親又是未來的安國公,本身更是才貌雙全,是京城貴女裡數一數二的人物。說親的險些把門檻都要踩斷了,大太太就是不鬆口。一家有女百家求,榮五的親事一直定不下來,大家都很能理解。
  
  不過阿霧卻知道大太太那可不是挑花了眼,不知道該選誰才好,榮五的親事大太太是早就打定了主意的,她的眼睛可盯得老高的。
  
  現今,皇城裡好幾個皇子殿下都到了可以成親的時候了,又都沒有定下正妃人選。四、五、六、七四位裡,四皇子虛歲已經二十有一,是罕見的這般大年紀還沒有正妃的皇子,最小的七皇子也一十有七了。
  
  大夏朝的皇子都要正式成親後才能出宮開府,這成親的年紀有大有小,皇帝若要多留兩年也成,不想留的早打發的也有。
  
  不過禁宮裡住著多不方便,這皇子殿下在宮外是個了不得的人物,可在宮裡不得寵的話有時候連個大太監的威風都不如。所以,年紀到了十五的皇子都巴望著趕緊成親開府。
  
  四皇子楚懋二十一了還沒成親在歷朝也算是異數了,不過他在十五歲時已經離了禁宮,搬入了祈王府。在四皇子十五歲上頭,隆慶帝也曾為四皇子楚懋定過一個正妃,是雲貴總督的嫡長女。
  
  皇家一套三書六禮走下來,怎麼也得一年。可那位嫡長女就跟老壽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煩了似的,上諭下來不過一月就上趕著「暴斃」而亡了。
  
  皇家選媳送上來的人選,第一條就是要健康。人選定下來不到一月就暴斃,這可就耐人尋味了。向貴妃和當今皇后,忙不迭地替四皇子宣傳克母克妻的命格,以至於楚懋到了二十一歲還是單身。
  
  都說皇帝的女兒不愁嫁,皇帝的兒子也該不愁娶。但是四皇子楚懋是真正的「孤家寡人」,這件事情阿霧最是清楚。
  
  楚懋出生時,他的母親先孝貞後就難產而亡,如今十八歲定親,准嫁娘不到一月就暴斃,再後頭楚懋後來的皇后,也是個命短的,他剛登基為帝就死了,楚懋再立繼後,不到兩年又死了。楚懋唯一的兒子的母妃,好像也是難產死的。阿霧記不太真切了,但是腦子裡有什麼東西閃了閃,她一時抓不住,只覺得是極不好又極重要的事情。
  
  不過阿霧更清楚的是,楚懋的這個「孤家寡人」命,他母后和後來的兩任皇后且不論是不是身體不好或者神思抑鬱而亡,但那位雲貴總督的嫡長女實在死得冤枉。
  
  年輕輕一條鮮活的命是被她老爹親手扼殺的,就為了那位雲貴總督不願同四皇子楚懋拴在一條線上。這態度表示得可夠決絕的。
  
  只因幾個皇子都大了,隆慶帝不立太子,如今成年的皇子都有機會問鼎大位,正是敏感時候,決不能站錯隊。
  
  當此時就算是不能燒熱灶,例如皇后的五皇子和向貴妃的六皇子,但也絕不能去燒冷得凍死人的灶,譬如四皇子。
  
  倒不是說四皇子楚懋有個什麼不好,這人本身是極好的,只可惜投錯了胎。先孝貞後可把隆慶帝得罪慘了。皇帝的元後,死後不許附葬皇陵,至今還停棺皇家寺院大業寺中。
  
  元後之死,皇帝不許天下戴孝,命百姓照常婚嫁取樂,隆慶帝更是大宴三天,就跟在慶祝似的,不到一月就立了繼後,也就是當今皇后。
  
  元後尚且如此,那四皇子楚懋在隆慶帝眼裡是個什麼樣就更不好說了。從那之後,也曾流出過楚懋並非隆慶帝親生子的流言,說孝貞後謚號裡的那個「貞」字,是隆慶帝特地選來諷刺元後的。
  
  當然禁宮秘聞,真實之象不得而知,便是阿霧,也從不曾在福惠長公主嘴裡怎麼挺過元後的事情。可是觀長公主對四皇子的態度,阿霧覺得多半傳聞是真的。無風不起浪,空穴不來風嘛。
  
  話繞遠了,又說回這雲貴總督楊敬彪,若他女兒嫁給四皇子,不管翁婿關係如何,他在外人眼裡這就得是四皇子一系的人了。今後別說陞官發財,封侯拜相,只怕命留不留得住都還成問題。大位之爭,成王敗寇,是要玩掉腦袋的,可不是兒戲。
  
  四皇子楚懋如今看來雖然無心大位,但是他實在是太礙人眼了。隆慶帝的前三子如今都已亡故,四皇子楚懋既是嫡又是長,在一部分老頑固的眼裡,他就是理所當然的太子的不二人選。
  
  可是看隆慶帝的意思,四皇子肯定是登位無望的,而五皇子或者六皇子如果要名正言順的繼位,這位四皇子將是他們必須剷除的人選。
  
  而楊敬彪身為雲貴總督,位居大夏朝官職最高的九位封疆大臣之一,已經是一品大員,起坐八方,稱得上雲貴地區的土皇帝,完全犯不著跟著四皇子玩這出必輸無疑的奪位遊戲。
  
  以一個女兒換全家的平安和未來的前程,再划算不過了。
  
  說了這麼多的四皇子楚懋,其實目的就一個,大太太肯定是看不上四皇子的。阿霧心裡暗自嗟歎,任你機關算盡,哪裡料得到這個大冷灶,才是今後的萬歲爺啊。
  
  當今皇后的五皇子和向貴妃的六皇子一個十九、一個十八,近一年都流出了要選正妃,離宮開府的意向。
  
  七皇子的母妃是個小宮人,真是前輩子燒了高香,才能生個龍種,但七皇子也是個不上不下的,問鼎大位的希望不大,但比起四皇子總算是要好些。
  
  阿霧記得,榮五正是嫁給了向貴妃所出的六皇子為正妃,後來也的確得登後位,只可惜沒享幾天福,就和哀帝一起喪命在楚懋的屠刀下了。
  
  阿霧一想到這兒,就打了個哆嗦,這安國公府可不是個好地兒,一定得想個法子脫身才是。只可惜安國公又是榮三爺的親爹,這關係可真不好解脫。
  
  因此,比起自己的親事,阿霧當然更愁的是安國公府的事情。
  
  阿霧正獨坐愁思間,紫扇端了個獅首腰耳葫蘆雲紋的鎏金銅香爐又走了進來,支走了彤管,一臉的有話說。
  
  阿霧:「怎麼了?」
  
  「姑娘,聽說四姑娘的親事定下來了,這就半月的事情,想來是咱們在船上的時候定下的。」紫扇一邊說一邊揭開香爐蓋子,從隨身帶的荷包裡撿了一丸阿霧愛用的香藥放到火浣布隔片上。
  
  阿霧「哦」了一聲問:「定的什麼人家?」阿霧雖說上輩子經歷過這些年,但榮四這等小人物哪裡能上她的心,所以她壓根兒記不得榮四嫁給了誰。
  
  「說是定給了老太太的娘家,建寧侯府世子爺的嫡次子做填房。」紫扇將鏤雕葫蘆文的紫檀寶頂蓋蓋在香爐山,又將香爐放到離阿霧五尺遠外的一張高几上。
  
  阿霧有些痛苦地拿手撫了撫額頭。她雖然不知道那二老爺的庶子是誰,但是建寧侯府的侯夫人馬氏,也就是老太太的娘家大嫂可是當今田皇后的姨母。他們家那肯定是五皇子一系的。
  
  如今可好了,等榮五定了親,安國公府自己家裡就已經是兩派相爭了。
  
  「聽說是老太太給說的親事。」紫扇又道。
  
  阿霧點點頭,表示明白。怎麼說榮四也是老太太的孫女,總不能由著二太太一直作踐下去,老太太一心想巴上田皇后,把榮四嫁回娘家這關係就更進了一步。
  
  雖說榮四是庶出,但也算才貌雙全,又有個榮五這樣出色的妹子,別人也就高看她一眼。何況對方雖然是侯府世子爺的嫡次子,但將來也不會承爵,這又是找填房,也就不能多挑剔。
  
  「姑娘,也不知道大太太要給五姑娘說個什麼人家?」紫扇好奇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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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霧沒接這話,反而問,「對了,這幾日你得空找個時間去看看紫硯吧。」
  
  「嗯。紫硯姐姐知道姑娘回來,只怕早就在等消息盼著進府來看候姑娘吶。」紫扇和紫硯自小要好,雖然幾年不見,但也著實掛著她,也不忘在阿霧跟前兒說說紫硯的好話。
  
  當初去江蘇時,阿霧帶走了柳京娘,將紫硯獨留在京裡,同彭奶娘一起支撐鋪子,如今雖比不得柳京娘的能幹,但已經歷練出來,稱得上是個人物了。
  
  第二日,阿霧隨著崔氏去上房給老太太請安,大太太見了崔氏和阿霧,臉上就浮起了笑意,眼裡也帶著慈祥,「璇姐兒快過來,你四姐姐和五姐姐這些年可時常惦記著你,如今你們姐妹也大了,今後也沒多少時間可以坐在一塊兒說話了,如今你回來了,你們三姊妹可要好生親近親近,將來即使出了閣,也要彼此扶持才好啊。」
  
  大太太笑得眼睛都瞇起來了,「這世上的人再親,也親不過自家人。」
  
  大太太一番話,這就是要揭過以前的種種恩怨的意思。前債盡消,後頭才好講感情嘛。
  
  見大太太如此熱情,崔氏還有些忐忑,阿霧的心裡卻對這蛇蠍婦人膩味透了。好嘛,才不過一天工夫,這主意就打上了。
  
  老太太如今還是看不順眼崔氏和阿霧,但總算收斂了不少,臉上不見笑意,可也沒找茬。
  
  「你姐妹如今都長大了,你四姐姐、五姐姐都住在園子裡頭,春日裡頭,景色正好,正合了你們這般花一樣的年紀,伯母我也給你在園子裡頭收拾了屋子,就在奇花園後頭那個永恬居。離你五姐姐住的地方也近,閒來時你們可以一起做作針線、聊聊天。」大太太慈祥得簡直很不能將阿霧摟入懷裡似的。她大約還不知道,阿霧當初就知道是她背後使了手段促使了榮三爺出使外洋的事情。
  
  大太太以為,她們兩房並沒什麼恩怨,要說有,那也是三房欠了她的,是榮玠欠了榮珉的。所以現如今,大太太屈尊降貴來籠絡阿霧,她以為阿霧和崔氏都該受寵若驚,感激淋涕的。
  
  阿霧笑了笑,算是默認了大太太的話。女大避父,府裡的姑娘單獨闢院子住是慣例,大太太這樣安排,很正常。只是唯一不正常的是,她早就知道阿霧要跟著榮三爺回府,怎麼搬行李時不直接讓下人把阿霧的東西搬到永恬居,弄得如今非要再搬一趟。
  
  可見大太太這主意是昨日見了阿霧後臨時起的。
  
  從老太太的上房出來,大太太立即就開始讓人去幫阿霧搬東西。榮四、榮五兩個則邀請了阿霧一起去園子裡坐坐。
  
  才兩年多不見,榮四和榮五都已經成熟了不少,至少榮四眼裡那酸澀尖刻的嫉妒已經懂得隱藏了,嘴巴上有了貴女該有的封緘。
  
  榮四在小丫頭端著的青花瓷盆裡淨了淨手,提起提梁壺將桌上茶盤裡的甜白瓷凸浮喜鵲鬧枝頭茶杯給澆熱。這是二十幾年前從南邊兒流傳過來的近幾年才在大夏朝的京城盛行的一種新茶道,講究和、靜、清、寂四字。
  
  今人不再飲用團茶、沫茶,在大夏朝立國十年的時候,太祖正式下諭旨廢除了團茶進貢,改茶制為葉茶(散茶),散茶之道在南邊兒經過文人、大儒、茶客、詩友幾十年的發展浸淫,成熟後逐漸傳到京城,徹徹底底地取代了前朝點茶、斗茶之風。
  
  阿霧見榮四有模有樣地炫耀著茶道之藝,接過茶低頭啜了一口。
  
  「六妹覺得這茶如何,可是南邊兒傳過來的獅峰龍井,一年就那麼一點兒產量,等閒都嘗不到,還是上回姨婆送我的吶。」榮四這話成功地讓阿霧對她的印象又改了回去。阿霧這回回來初見榮四時,她婷婷靜然而立,瞧著至少有榮五七分氣質了,可如今說這話,就又如當初小時那般浮躁、輕率了。
  
  「還沒恭喜四姐姐定親吶。」阿霧放下茶杯,站起身,雙手執禮,向榮四躬身。
  
  榮四的臉色頓時顯出得色來,笑著來拉阿霧,「咱們姐妹哪需如此虛禮。」
  
  不過榮四還沒碰到阿霧的袖子,就被她巧妙地躲過了,阿霧如今脾性漸怪,便是崔氏也不能隨意觸碰她了。
  
  阿霧坐下後,榮四給她敬了一杯茶,「以前年幼不懂事,對六妹妹有不愛護的地方,還請妹妹原諒我。如今咱們姊妹都大了,眼看著就要各奔東西,大伯母說得對,還要咱們彼此扶持才好。」
  
  榮四這話就說得漂亮了,榮五也跟著端起杯子。阿霧也早就學會了虛以委蛇,飲下那茶,心裡卻在暗忖,這兩位姐姐說到彼此扶持時,都望著自己,她二人卻無眼神交流,看來都是想在自己身上討好處。
  
  可是她阿霧如今何德何能,有什麼好處可以給她們?不過是一張臉,可以用來攀權附貴而已。阿霧在心裡打定主意,要快刀斬亂麻,讓這一家子都休想拿她做人情。
  
  「這江南的山水可真滋養人,瞧妹妹才去了兩年多,就出落得這樣水靈靈模樣了,叫人好生羨慕。六妹妹給我們講講江南的節物風光吧,我也真想去吶。」榮五湊趣道。
  
  阿霧自然也要做到友愛姊妹的,因而挑了江南幾樣別樣的習俗說起來,魚米之鄉,水澤星羅棋布,同廣袤旱曠的北方自然不同。她心思玲瓏,口舌伶俐,被她說起來,江南的美麗就像一幅畫卷似地在榮四、榮五跟前徐徐展開。
  
  其實阿霧雖然在江南呆了不少日子,但才去時出門的機會並不多,到後來是怕惹麻煩更是不怎麼出門,即使出門也不過是跟著崔氏去大廟寺觀。與其說江南的見聞,不如說江南聽聞和讀聞才對。
  
  這一回阿霧回京,帶的箱子裡有兩大箱都是古籍,榮三爺是學政,來走門路的通常都是文人雅客,所送之禮多為古籍、古畫,這就便宜了阿霧。
  
  到末了,榮四、榮五「嘖嘖」有聲地感歎江南之富饒美麗,三人的感情也彷彿茶水溫杯一般,暖和了起來。
  
  「六妹妹如今年紀也不小了,三嬸嬸就沒在江南給你看一戶人家?江南那樣美,叫我說能留在那兒才不枉此生吶。」榮五感歎。
  
  阿霧的眉頭微微一動,在這整個家裡比起來,榮五其實也算不錯的了,雖然有些小心思,但是還稱不上太惡毒。她能說出叫阿霧留在江南的話,也不容易。
  
  榮四覷了覷榮五,道:「哪兒的話呀,江南再好,難道能比得上天子腳下,何況六妹妹如此殊色,江南那些人能配得上咱們六妹妹?」榮四很親人地想來握阿霧的手,卻被阿霧一縮,她眼裡的不喜閃了閃,立時又換上笑顏,「叫我說,咱們六妹妹這等顏色,便是宮裡的向貴妃也比不上。六妹妹這般,也只有宮裡的貴人才能配得上。
  
  榮四的話鋒一轉,「你知道嗎,上回貴妃娘娘省親,天哪那排場,簡直讓京城所有樣閨女的人家都紅了眼。聽說,貴妃娘娘光額間垂的明珠就有龍顏大,連鞋子是也鑲著拇指大的夜明珠,光彩耀人。哎,咱們女兒家能做到這個份上,也不枉來世上走一遭了,你說是不是,五妹妹?」
  
  榮五遲疑了片刻,點了點頭。
  
  阿霧看了看榮四,又看了看榮五,這兩位是覺得她在江南這幾年光長個子沒長腦子吧?阿霧一聽榮四的話,心頭就噁心得想吐。
  
  看來從老太太起,這府裡的人心都黑透了。隆慶帝可是阿霧的舅舅,阿霧只要想一想老太太她們有這個打算,就像一腳踹死那老妖婆和大太太那饅頭精。
  
  不提隆慶帝是阿霧的舅舅,可是他那年紀做她爹都算年紀大的了,何況隆慶帝這幾年龍體有恙,烏髮早白,若只看表面,他簡直蒼老得和安國公差不多年紀了。就這樣的半截子入土的老頭子,她們居然異想天開想要將阿霧送入吃人的後宮。
  
  阿霧就是脾氣再能隱忍,也受不得這個,立即回了一句,「哦,怪不得五姐姐遲遲未曾定親,是不是宮裡要選秀?」
  
  大夏朝皇帝每隔三年選一次秀,但不是固定的,比如隆慶帝后期,就基本不怎麼選秀了,阿霧如今忽然提起這個,是諷刺榮五自己怎麼不進宮去當娘娘。
  
  榮五臉色立時變了變。
  
  「叫我說,四姐姐既然羨慕貴妃娘娘,索性將親事退了,求了皇后娘娘進宮去伺候不是更好?那以後妹妹可就指望著姐姐扶持了。」阿霧笑道。
  
  榮四、榮五沒想到阿霧這般不給她們臉面,大喇喇地將話頂了回來,讓她們羞得臉上火辣辣的。
  
  阿霧對待討厭的人向來的習慣是,跟大喇喇的人你就一個勁兒地死作,而跟既要挖坑埋人又要裝姐妹情深的人,你就得當個愣頭青憨大姐,有啥說啥。
  
  「茶也喝夠了。」阿霧站起來,「四姐姐,只是你這茶怕不是真的獅峰龍井,有道是天下名茶數龍井,龍井上品在獅峰。名氣大了,作假的就多。獅峰龍井湯色碧綠明亮,香馥如蘭,而你這茶湯略黃,香氣散淡,今後可別別人說什麼你就信什麼了。」
  
  阿霧理了理衣裙上的褶子,優雅地行了個禮,翩然而去。
  
  氣得榮四在後面牙齒「咄咄」打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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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倒不是榮四的姨婆,建寧侯夫人騙了她,而是下頭騙了皇帝。獅峰龍井的明前茶最妙,而其中的龍井茶株正宗的也就那幾株,產量有限,遇到災荒年月,收成更差,為了交差,誰敢拿最好的茶葉進貢,萬一第二年供不上了怎麼辦。所以,下頭打著「獅峰龍井」的旗號,其實每年進貢的都是周邊茶株。而天高皇帝遠,土皇帝最大,身在江南的現官有幸的話反而能得上一兩半錢的正宗茶尖,一潤口香。
  
  阿霧施施然走了,她如今再沒耐煩同榮四、榮五演虛情假意的折子戲。不得不說隨著榮三爺的高昇,阿霧當年的那郡主脾氣也水漲船高地從心底漫浮了上來。
  
  況且遲早要撕破臉,阿霧如今就只等紫硯來了。
  
  過得兩日,紫扇就來回了話,說紫硯想進來給崔氏和阿霧磕頭。阿霧應了,紫扇就領了紫硯和她兒子去崔氏屋裡磕了頭,崔氏見那孩子長得虎頭虎腦,又可憐紫硯這麼年輕就守了寡,因而賞了她五兩銀子。
  
  紫硯磕了頭,跟著紫扇去了永恬居。
  
  紫硯進去時,阿霧正側躺在南窗邊兒,斜靠在靛藍銀絲線繡玉獅玩球大引枕上,手裡握著一卷書,見紫硯進來,她才坐直了身子。
  
  「紫硯姐姐。」阿霧喚了一聲。
  
  紫硯的眼淚「唰」地就流下來了,她知道阿霧在她眼前兒如此隨意,那是還當她是自己人的意思,就彷彿她昨日還在六姑娘跟前兒伺候一般。
  
  紫硯快走兩步,蹲下給阿霧穿上鞋。
  
  「紫硯姐姐快別這樣,如今你好歹也是大掌櫃了。」阿霧笑道。
  
  「奴婢永遠都是主子的奴婢。」紫硯抹了抹淚。
  
  「這麼些年了,就好像都在昨天似的,我還記得早晨紫硯姐姐喊我起床的樣子吶。」阿霧也有些動情。
  
  「可不是嘛,只是如今奴婢簡直認不出姑娘了。姑娘長大了。」紫硯望著阿霧,有些發愣。倒是被她遺忘在一邊兒的兒子虎娃,走上來扯了扯紫硯的衣角,有些怯生生地道:「娘,仙子姐姐。」
  
  虎娃這一聲把在場的人都逗笑了,紫扇趕緊抓了一把糖給虎娃,「好侄兒,那是仙子姑姑。」
  
  紫硯趕緊拉了虎娃上前,「快,快給主子磕頭。」
  
  虎娃來之前,紫硯就在家裡反覆教過他,他也是個聰慧地,乖乖地給阿霧磕了頭。
  
  阿霧扶了他起來,從身邊的小几上拿了一個荷包給他,裡頭裝著兩錠葫蘆式樣的金錁子,都是給小孩子玩耍的。
  
  這是阿霧順手賞的,紫扇那邊兒早端了黑漆描金盤子過來,上頭有一套玉製文房四寶和兩匣書。
  
  「紫硯姐姐,如今你也不是個缺錢的,我就送虎娃一套文具和兩匣書,盼他能出人頭地,今後也給你請個封誥。」阿霧道。
  
  紫硯更是感激,她今生唯一的心願就是兒子能讀出書,今後也能中進士,這就揚眉吐氣,徹底扭轉一家人的地位。
  
  主僕二人又絮叨了些舊情,紫硯這才肯被延讓入座,但屁股也只敢擱在繡墩的邊沿。紫硯常年在京城打滾,知道京城貴人最注重規矩,雖然她和阿霧是舊日主僕,如今又幫著她看著一大攤子家業,可也不敢托大。
  
  紫硯另帶的一個小丫頭,背著一個包袱,由紫扇接了過來送入屋裡,這是這些年京城璀記的賬目。
  
  阿霧擱下沒翻看,「紫硯姐姐給我具體說說京裡的情況吧。」
  
  紫硯點點頭,「以前姑娘就吩咐過,京裡的店就保持原樣,不擴張。咱們指望京城周邊做。後來我就尋思著津口那地方,是九河津要,南來北往的貨物都要經過津口,商賈薈萃,五民雜處,最是繁華,下江南的,上京城的都在哪兒交匯,咱們的崔繡要宣傳出去,必須得在那兒立足。所以就在津口開了一家店,幸得又有姑娘從南邊送來的新織法緞子和新染法的緞子,貨品簡直供不應求。」
  
  阿霧點點頭。
  
  紫硯一心想在阿霧面前表現,因而又道:「姑娘吩咐地往西北沿路設店,我就讓我弟弟去跑,如今西北三省都有咱們的店了,貨路也暢通。」
  
  阿霧又點點頭。這些具體情況她也瞭解,只是如今還想親口聽紫硯說一說,也好給她一個顯功的地方,這是御下之道。
  
  「那崔繡在京城如何?」
  
  說到這一點兒上,紫硯就著實佩服自己姑娘的先見之明了,她在津口開店,還險些壓不住地頭蛇,後頭還是偷偷借了安國公府的名頭,外加撒了大把的銀子才鋪排開來。這京城裡的水就更深了。
  
  璀記在京城至今只有一間門臉兒,生意做得不算大,崔繡又在阿霧和柳京娘制定的策略下被烘托得走的是最高檔的路線,有錢的等閒人家也買不到,如今接的活兒已經排到三年後去了。也就是說你今年下定錢,也要三年後才能有一件崔繡繡品。
  
  而崔繡本身就獨具特色,針法細膩,遠遠望去就如同與布渾然一體,可最妙的是,崔繡獨有的「璀璨之色」,那繡線隨著光線的不同能折射出不同的顏色來,更可隨著一日日光的變化,而顯出不同的花樣來。
  
  阿霧就有那樣一條崔繡的裙子,只是太耀眼了,她不怎麼穿。
  
  崔繡如此惹眼,可偏偏生意又做得小且低調,紫硯還算能守得住,也沒有什麼大人物瞧上了這店,因而讓璀記在夾縫裡穩穩地生了根。
  
  阿霧聽紫硯這樣一說就放心了。奪嫡儼然就快要進入最關鍵的時候了,那時候京城風雲迭起,對商家可不是好事。而且阿霧知道四皇子起兵的路線,所開的鋪子都是讓人避過了要處的。
  
  阿霧又同紫硯聊了聊璀記未來的打算,她聽從柳京娘的建議,如果要將璀記真正做到大江南北遍地開花,那就得分上、中、下三等檔次開店。
  
  璀記,本身,主營崔繡繡品,這是面向大夏朝的貴族世家的。而她們自己獨家研製出的印染、織造秘方,則既面向世家也面向富商等,而棉、麻、布則面向普通百姓,真正是分分錢都不放過。
  
  所以其實阿霧的名下,如今不僅有璀記,還有四季錦和德勝布莊,三項產業,自打阿霧在隆慶二十五年救了柳京娘以來,至今四年,這三項產業在她手裡都漸漸興起,雖比不上江南的紡織大戶和世代出名的繡品,但也算小有成就了。
  
  崔繡也逐漸成名,成為有錢也難免的珍品。不過這一切都還只是在民間,阿霧現如今回了京城,自然就要打京城貴婦的主意,甚至是宮裡貴人的主意。不過這不僅需要籌謀,還需要機運。
  
  阿霧又同紫硯閒聊了片刻,才將話題轉到她眼下最關心的地方,「王氏如今怎樣了?」
  
  紫硯的心「咚咚咚」地敲起來,姑娘終於要動這顆棋子了。「王氏前年給大老爺生了個兒子,如今把大老爺的心籠絡得鐵牢似的,一月裡找著借口半月都宿在王氏那宅子裡,不過我估摸著快瞞不住大太太了。」
  
  阿霧去江南臨走時,除了把京城的鋪子托付給了紫硯,另一樁就是讓她看著王氏,能幫則幫,務必要保住她。
  
  結果,王氏在籠絡大老爺的這樁事上,充分顯示出了她揚州瘦馬的本事,而大老爺居然也顯出了他那高超的掩藏女人和欺瞞大太太的手段,幾年來硬是將個王氏的事情瞞得水洩不通。哪怕大太太就是知道大老爺在外頭有人,也絕對不知道那人就是王氏。
  
  紫硯走後,阿霧如玉筍一般的手指在小几上敲了敲,躊躇了不過半刻鐘就下了決心,瞻前顧後,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崔氏自打回了京城,應酬就多了起來,榮三爺是禮部侍郎,文官一系的家眷有走動不說,她們又是安國公府的女眷,這世家勳貴之間也有走動,忙得崔氏隔三差五地就要出門兒。而崔氏為阿霧打算,自己走親訪友也很積極,瞅見哪家有當齡的公子的,她都想多瞭解瞭解。
  
  阿霧給崔氏指了個方兒,說這滿京城裡再找不出一個比安平侯金家的二太太羅氏對這些世家勳貴更知根知底的人了。
  
  崔氏聽了,果真多與羅二太太交結,羅二太太又是個長舌婦,哪家兒的閒話她都愛說,還真就暗合了崔氏的心意。兩個人漸漸親近了起來。
  
  這一日羅二太太不請自來地登門拜訪,弄得崔氏都沒反應過來。除了通家之好外,京城貴婦出門拜訪,都需要對方下帖子,才肯上門的,否則就是跌了身份。這位羅二太太倒好,絲毫不以為然,還將自己兩個女兒帶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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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霧聽了倒不怎麼吃驚,別說羅二太太了,指不定過幾日黃二太太、李三太太的都要來拉攏崔氏。
  
  羅二太太先去上房給老太太請了安,這才過來三房這邊兒。崔氏昨晚同榮三爺鬧得晚了些,今日伺候了老太太用飯,這才剛回來準備悶一會兒,誰知羅二太太一大早就來做客了,只得打起精神來應酬。
  
  「妹妹不嫌我這個老姐姐打擾吧。」羅二太太一張銀盤臉,富富態態,兩片嘴皮兒薄得紙一樣,說話時翻得飛快,天生的說是非之人。
  
  崔氏連忙延了羅二太太上座,「哪裡哪裡,請都請不來的貴客吶。」
  
  羅二太太的兩個女兒上來給崔氏見了禮。
  
  崔氏誇了兩個姑娘生得真標緻,人又文靜,又問多大年紀了。
  
  羅二太太的大女兒金三姑娘細聲細氣地回答:「十四了。」小的那個也答了,「十二。」
  
  崔氏各給了她們兩人兩個海棠式金錁子,這是阿霧還在就江南時就準備好的,說是回了京見的小輩就多了,預備著總是好的。
  
  另外又送了金家兩個姑娘一人一隻玉鐲子。
  
  羅二太太的眼睛一亮,那玉鐲子的水色極好,玉色溫潤透澈,一看就不是凡品,雖然稱不上珍品,可是才見面的姑娘送的禮就這樣大方,可見榮府三房的日子過得極寬敞,手才會如此鬆快。
  
  羅二太太又問:「六姑娘不在麼?」
  
  阿霧自從大了以後,就不愛出來交際應酬,省得惹麻煩,崔氏便道:「她這兩日正病著,不好出來見客。」
  
  羅二太太緊著問候了幾句,也不再流連這個話題,六姑娘麼,她只是順口問問。
  
  羅二太太笑著道,「今日冒昧前來,都是因為我這二姑娘。上回在靜安侯家見了妹妹你身上穿的衣裳,就吵著鬧著問我是什麼料子,哪裡買得到,我實在被她鬧得煩了,這不只好帶她來妹妹府上,讓她自己問,免得嫌棄我年紀大了,傳話傳錯。」
  
  這借口找得可不怎麼樣。
  
  不過崔氏已經忘了上回去靜安侯府穿的什麼衣裳了,忙拿眼去看司棋,司棋趕緊道:「是不是那套紫地滿地彩薔薇花的那一身兒?」
  
  一旁羅二太太的二女兒金六姑娘猛地點頭。
  
  「哦,那是南邊兒四季錦出的料子,那薔薇花是織上去的,顏色跟著日光的顏色變,瞧著就跟真花一樣,在江南那邊兒可時新了。」崔氏也想起來了。
  
  「可不是嘛,那花就跟要開出布了似的。」羅二太太對那衣裳也記憶深刻。可是沒想到就這樣一件出色的衣裳,也沒幾天功夫,崔氏居然就記不得了,可見衣服之多。
  
  羅二太太心裡又喜歡又酸澀。你瞧同樣是女人,那崔氏還是庶子媳婦出身,可如今比起自己這個嫡女嫡媳,日子可過得暢快多了。
  
  安平侯家雖然是侯府,也只是表面風光,內瓤子早空了,子孫不爭氣,祖宗掙多大的家業,也早敗空了。這不是安平侯一家舊家勳貴如此。
  
  羅二太太又就著布料說了幾句,就將話題扯向了榮玠身上。榮玠今年十九歲了,如果不是崔氏跟著榮三爺去了江南,早該給他說親了。所以這回崔氏一回來,除了急著給阿霧找婆家以外,就是給榮玠打聽媳婦的人選。
  
  羅二太太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特地帶著兩個姑娘上門想來個「近水樓台先得月」的。
  
  榮玠是崔氏的大兒子,將來要支撐門戶的,他的婚事必需謹慎,這是榮三爺對崔氏叮囑了又叮囑的,且放過話,這媳婦人選得他過目、點頭才作數。
  
  因此崔氏不敢自專。何況金家的兩位姑娘雖然不錯,可也沒有特別出色的地方,崔氏就有些支吾了。
  
  羅二太太立即就察覺了崔氏的意思,心裡頭就怪上崔氏了,但面上依然不顯,畢竟崔氏並沒有明著拒絕。
  
  在外頭聽得差不多了的紫扇,給司琴遞了個眼色,司琴走出去,紫扇在她耳邊嘀咕了幾句,只見司琴點了點頭。
  
  一時,羅二太太飲茶飲得多了,要如廁,司琴就主動上去引了她到後頭。伺候羅二太太洗了手出來,羅二太太一邊走一邊感歎,「這滿京城裡就屬你家太太有福氣了,兒子有出息,丈夫又不沾花惹草,就守著她一個人。」
  
  司琴接了話道:「人哪能有沒煩惱的,前幾年我們老爺納了個王姨娘,當初不知道惹我們太太落了幾大碗的淚,險些床都起不了了,也是後頭她不知怎麼跑了,惹得我們老爺大發雷霆,就淡了納妾的心思。」
  
  羅二太太在心底撇了撇嘴,什麼不知道怎麼跑了,外頭都知道,是你們府上的二老爺沾了那王姨娘的便宜,逼得人跑了的。
  
  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羅二太太這麼愛打聽,知道這件事絲毫不足為奇,嘴裡卻道:「你們那王姨娘我也見過,長得妖裡妖氣,一見就不是個安分的,跑了還好些,省得氣你們太太。」
  
  「可我們三老爺還惦記著吶,那樣一個美人兒。」司琴搖搖頭。
  
  也是羅二太太聽八卦心喜,她也不想想,司琴才伺候崔氏幾年,哪裡就那麼清楚王姨娘的事情,不過羅二太太再厲害,也不可能把崔氏屋裡伺候的人弄得清清楚楚。
  
  羅二太太回了崔氏屋裡,兩人又聊了一陣,見崔氏對榮玠的事情就是不松嘴,坐得也無趣,就起身告辭。
  
  崔氏忙叫司棋開了櫃子,拿了兩匹四季錦出的綢緞送給金家兩位姑娘。兩個姑娘臉上頓時帶了喜色,羅二太太的臉色也回了春,笑著出了門。
  
  過得兩日就是四月二十八,藥王菩薩的誕辰,每一年這一日求消病免災的人總愛去京郊的龍華寺拜藥王菩薩,聽說那裡藥王殿供奉的藥王菩薩是最靈的。
  
  羅二太太這樣喜歡交際的人,但凡有這樣盛大的日子,總少不了她的身影。
  
  這一日羅二太太在藥王殿燒了香,正在知客僧的帶領下去後院暫作休息,卻見到一個女眷帶著一個婆子並一個丫頭正往外走。兩人對面而過,那女眷匆匆看了羅二太太一眼,就趕緊調過臉面向一邊,急急走了。
  
  羅二太太卻停了腳,她只覺得那人有些眼熟,可一時記不起在哪裡見過,可以肯定的是並不是京裡她熟悉的夫人、太太。可看那女眷的打扮,柳綠雲羅緞,霞粉曳地裙,金絲織繡,不似凡品,非大戶人家的夫人、太太,等閒人是穿不上的。
  
  按理說這樣的人,羅二太太不該沒有印象。既然不是夫人、太太,羅二太太難免就要往姨娘身上想,她忽然拍了拍自己的腦袋,「是她,居然是她。」
  
  這人正是前幾日在安國公府又聽過名字的榮三爺的姨娘,王氏。
  
  羅二太太趕緊吩咐跟著自己來的婆子,讓她跟著剛才走的那一行女眷,叫上小廝去跟著,瞧瞧她在哪處落腳。
  
  羅二太太在客房裡坐下,別提多得意了,別人踏破鐵鞋也找不到的人,居然被自己無意之間就碰上了,這可不就是老天爺給她送上門的麼。
  
  羅二太太撇嘴一笑,這崔氏支支吾吾,將她兒子看得寶貝似的,居然看不上自家的姑娘,少不得要給她添添堵才好,看著她那模樣就讓人膩歪,等找到了王姨娘,再看她的日子還能不能過得那般舒坦。
  
  這就是某些人的心態,她自己不好,就見不得別人好,便是對自己無利之事,她也巴心巴肝地要做。
  
  到晚上那婆子來羅二太太處回話,「那婦人的轎子進了酸棗胡同的一處宅子。」
  
  「可打聽清楚是哪家的宅子了?」羅二太太問。
  
  這婆子是長期跟在羅二太太身邊,做慣了這些事的,既然主子讓她跟著那婦人,自然就是要尋根問底的,那婆子這麼晚才來回話也是因為要打聽清楚的緣故。
  
  「那宅子神秘得很。周圍的人說那戶人家搬進去有幾年了,可主人家進出不是馬車就是小轎,下人嘴也嚴,根本問不出什麼,奇怪得很。」
  
  羅二太太卻不覺得奇怪,那王姨娘是榮三老爺的逃妾,都以為她是逃出了京城,沒想到居然就在眼皮子底下,自然要瞞得緊才能躲這般久。
  
  「哪你到底打聽出什麼沒有?」羅二太太不耐煩地問。
  
  那婆子諂媚地笑了笑,「太太吩咐的事情,老奴哪敢不認真打聽。我在那戶人旁邊守了一下午,太太猜我瞧見了誰?」
  
  羅二太太抖了抖手絹,「你這老貨,膽子越來越大了,在我跟前兒也敢賣弄。」
  
  那婆子趕緊搖頭,「不敢,不敢。老奴看見那趕馬車的像是安國公府的車伕。」
  
  羅二太太眼角一跳,怎麼會是安國公府的人吶。「可看清了?」
  
  「j□j不離十。」孟婆子道。她出了名的一雙利眼,否則也不能得羅二太太重用了。
  
  羅二太太沉思了片刻,「可看得出是安國公府的哪一房?」難道是榮三老爺為了瞞過三太太,在外頭另外置的產業,金屋藏嬌?可也不像,那王姨娘逃的時候好像榮三老爺還在外洋。
  
  羅二太太眼睛一亮,難道是……
  
  若是這樣,那可真有看頭了。羅二太太就是那種唯恐天下不亂,最喜歡看別人熱鬧的性子。
  
  「去,趕緊去打聽仔細了,若探得清清楚楚,回頭我自然賞你。」
  
  那孟婆子得了令,應了聲去了,有羅二太太吩咐,這幾日她就什麼事也不幹,專守在那戶人家旁邊,打探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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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不提羅二太太打聽王姨娘的事,安國公府這邊卻有一樁大事,老太太的六十大壽到了。
  
  這些時日安國公府張燈結綵,人來車往,好不熱鬧。在正日子的前幾日就已經擺開了流水席,大太太又讓人抬了兩框銅錢去街上撒了長命錢,在南邊的南安門外,又設了粥棚施粥三日。
  
  這大壽的前幾日是宴請京城的達官貴勳,正日子是自家人一起過,後面兩日則是宴請親朋好友和素來走動頻繁的女眷。
  
  總之,老太太這回的壽宴排場鋪得極大,叫人直羨慕她兒子媳婦的孝順。不過外頭人可不知道,這回祝壽花費的大頭可是三房出的銀子。
  
  老太太和大太太眼熱榮三爺外放這幾年賺的銀子,想出了各種名目來討銀子,只是老太太六十大壽,總不能失禮於人,叫人在外頭說榮三爺這個禮部侍郎的閒話。崔氏雖然肉疼,但和榮三爺商量後,也不得不滿足大太太的獅子大開口。
  
  有了銀錢,老太太這場壽宴比起其他的老封君可做得著實有排場多了。光是連續半月請德音班來唱戲,就已經叫人歎這國公府的光鮮了,僅這一項花費就了不得。
  
  如今這上京城裡,除了年年除夕才回來的昆玉班外,就這德音班最出名,常年生意不斷,得提前半年才能訂得到戲,那旦角小四喜,更是京城勳貴熱捧的伶人。
  
  這方大太太又使人拿錢打通了宮裡的路子,連皇后娘娘都賞了一抬壽禮給老太太,這可是天大的面子,喜得老太太滿臉皺紋的臉更是笑得連蚊子都能夾死了。
  
  這日是世家女眷來慶的日子,阿霧也再病不下去,跟著崔氏出來應酬。
  
  在老太太的上房裡,唐音跟著唐夫人一進門,就滿屋子找阿霧,在看到她時,愣了一愣,衝她眨了眨眼睛,阿霧也笑著眨了眨眼睛,兩個人好幾年不見的閨蜜心照不宣地對視而笑。
  
  等老太太發話,讓榮府的姑娘們領了來做客的貴女去園子裡頭坐時,唐音這才上來拉了阿霧的手。
  
  唐音拉起阿霧的手,左看看、右瞧瞧,忍不住抱起肚子笑起來,一邊笑一邊道:「你可別告訴我,江南如今就時新這樣的蚯蚓眉。」
  
  阿霧臉上一陣羞紅,她那也是無奈之舉,這樣的日子總不能面紗覆面,只好往丑了打扮,臉上用的是褐黃粉,眉毛畫的是蚯蚓眉,瞧著有些古怪,但即使這樣,也沒顯得難堪。
  
  「哎,好姐姐,快別笑了。」阿霧求饒地拉了拉唐音的衣角。
  
  唐音這才收住,重新拉起阿霧的手道:「咱們是好幾年沒見了吧?」
  
  阿霧點點頭。從她去江南後,她和唐音除了書信來往,就沒見過面,到她回京,她又不出門應酬,這回若不是老太太大壽,只怕她二人還見不著面。
  
  「幾年不見,音姐姐都成大姑娘了,漂亮得人眼睛都挪不開了。」阿霧笑道,倒也不是特意奉承唐音,她哥哥唐秀瑾已經是芝蘭玉樹的人物,她自然也秀雅美妍。雖比顧惜惠和榮五差上一分,可她性子活潑愛人,因而瞧著也絲毫不弱於京城雙姝。
  
  唐音認真的打量了阿霧一眼,「你若不故意扮丑,只怕才叫讓人挪不開眼吶。」唐音雖然表面大大咧咧,實則是個蘭心慧質的姑娘。
  
  兩個人手拉手,旁外無人地聊起來,阿霧問起蘇念等人,唐音道:「念姐姐外嫁,萱姐姐跟著她相公去了任上,剩下的雅和姐姐訂了親後就極少出來了。」
  
  說起這個,阿霧忙道:「那音姐姐的婚事可要訂了?」阿霧對唐音的婚事也極掛念,唐閣老是忠於帝王之人,後來哀帝登基,他自然要全心輔佐,自然就礙了後來四皇子的眼,待楚懋登基,唐家可沒有好下場,只是罪不及出嫁女,是以阿霧希望唐音也能外嫁才好。
  
  唐音聽了臉一紅,「我還小吶,再說我娘也捨不得我,咱們家的女兒十八歲上頭才嫁的大有人在,不急不急。倒是你,你們太太有沒有開始給你相看?」
  
  阿霧是最聽不得這個的,在江南時,崔氏也給阿霧開過這樣的玩笑,叫她去看一看哪家的兒郎好,氣得阿霧當時就翻了臉。阿霧只要一想到嫁人後,就要允許個臭男人在自己動手動腳,晚上還要行那等污糟下流之事,阿霧就倒盡胃口,好幾天吃不下東西。
  
  阿霧打心底不想嫁人,世家裡也有一輩子不出嫁的姑奶奶,可背後都有說不出的苦處才會那般,阿霧一條都不符合,她又不受不了出家去吃出家人的苦,目前只能拖一天算一天。
  
  但唐音是阿霧最親密的朋友,阿霧什麼都願意同她講,因而低頭道:「我不想嫁人。」
  
  阿霧抬起頭,認真地看著唐音,又道:「我是認真的,音姐姐。」阿霧有心同唐音聊一聊嫁人的事情,倒一倒苦水,看唐音能不能支持自己,然後想個什麼法子出來。
  
  唐音是完全沒有把阿霧的話當真的,她們這樣人家的姑娘,又正當年紀,身上也沒有難言之隱,哪有不嫁人的,所以唐音只當阿霧是小姑娘的害臊。
  
  只是當阿霧看著她時,唐音才發現阿霧的眼睛漂亮極了,柔艷春水裡倒影著漫天的星光,動處瀲灩迷人,靜處奪魄攝魂,此刻眼裡含著憂愁,真叫人同她一般疼得心都揉碎了。
  
  唐音愣了半天,才道:「阿霧,你的眼睛真美。」
  
  阿霧沒想到唐音會沒頭沒腦來上這麼一句,「音姐姐。」
  
  唐音這才笑道:「我是個女兒家都被你的眼睛迷住了,還不知道今後你的夫婿會怎樣吶。你真是個傻姑娘,怎麼說這般傻話,怎麼可能不嫁人。不過我懂你的心思。」
  
  阿霧聽前半截時,還有些失望,到後一句難免心頭一跳,只當唐音同她一般想,潔質美淨的女兒家那裡能去伺候那鬚眉濁物。
  
  唐音臉頰飛霞,低聲道:「我同你一般,若不是我喜歡的人,我才不願意嫁吶。」
  
  唐音也是夠大膽的,居然敢講男女私下戀慕之事說出口,也只因對方是阿霧她才得以傾吐自己心底的秘密。
  
  阿霧這會兒明白了,自己剛才顯然是誤會唐音了,她們的思維根本不在一個方向上,「你有喜歡的人了?」
  
  阿霧這話說出口的時候,忽然想起一人來。若是唐音喜歡楚懋,那會不會是一件天大的好事。以唐音的身份,只要她肯,要嫁給楚懋也不是難事,想來楚懋也很願意有這麼位夫人的,為著唐音,唐閣老自然要支持楚懋,如此一來,唐家就不會遭殃了。
  
  哪怕是哀帝登基,可只要挨過半載,唐家也就沒有危險了,而前半年哀帝根基不穩,還不會拿重臣開刀。所以唐家是幾乎沒有危險的。而依著唐音和自己的關係,她們這一房只怕也能得這位未來的皇后娘娘庇護。
  
  哎呀呀,阿霧真是越想越美。
  
  「是誰啊?」阿霧當然也是充滿了好奇心的。
  
  唐音卻扭捏著不肯說,再大方的姑娘在這件事上也總是害羞的,「下個月端午看龍舟的時候,你可一定要去。」
  
  大夏朝的姑娘平素都是養在深閨的,出門也不過是在親戚家走走,一年裡唯有三節是可以大方地出門遊樂的,三月三女兒節游春、五月初五端午看龍舟、正月十五看花燈。
  
  因而唐音才叫阿霧端午一定要出門。
  
  阿霧有些為難,但唐音臉色一變,她就趕緊點了頭。想來那一日唐音定是有事。
  
  卻說阿霧同唐音在這一方聊得熱鬧,堂上大太太那一方也正熱鬧著。
  
  羅二太太是個閉不了嘴的人,不過幾日功夫就將她打聽來的消息傳給了好幾個太太聽。今日大家來得這樣齊全,何嘗又不是想來看看安國公府究竟是個什麼地方,居然能養出那樣的兒子,作出那樣的醜事。
  
  原來,羅二太太那方早將那外宅的事情打聽清楚了,那孟婆子也是個靈醒的,在外頭守株待兔一直探不到消息,就叫了小廝來。一個買通了清晨拉夜香的進了那宅子,還有一個買通了送菜的去了那宅子。孟婆子自己將個老婆子走家串戶賣頭花、繡線的家什租了過來,也進門走了一趟。
  
  這可不得了,居然發現那養外宅的不是別人正是安國公府的大老爺。大伯搞自己弟弟的小妾,還養在了外頭,可是樁新鮮事,而且那小妾還給大老爺生了個兒子。
  
  羅二太太聽了,當時就站起了身,臉色有掩飾不住的激動和笑容,「天哪,居然能有這等事。」羅二太太高興地彷彿撿了幾百兩銀子似的。
  
  所以這一日本是老太太和大太太最高興的日子,一是可在人前炫耀自己這日子的舒暢風光,一是可以在人前顯擺自己的能幹。有這樣的母親,做女兒的自然更是青出於藍勝於藍了。
  
  可偏偏堂上就有人老是那奇怪的眼神看大太太,背後交頭接耳,露著古怪笑容,饒是大太太那樣穩重的人,心裡也在打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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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這時,有丫頭來稟,說是外頭有人找大老爺,滿院子都找遍了,不見蹤影,因而只能到園子裡來尋大太太討個主意。
  
  「老爺怎麼會不在,去書房找過了麼,」大太太問。
  
  「找過了。」
  
  大太太沉默了片刻,又問,「德勝班住的那塊兒找了嗎,」
  
  「也尋了,不見人。」
  
  這話讓大太太鬆了口氣,只要大老爺沒去戲班子哪兒鬧出什麼醜事就好,「他也正是的,明知道是老太太的大日子也到處走,你去找大老爺身邊守門的趙自發,問他看到大老爺出門去哪裡了沒有。」
  
  「是。」那丫頭得了話,自下去。
  
  可她和大太太這一翻對話雖然悄悄聲的,可這戲檯子上還沒敲鑼打鼓,有人的耳朵又尖,將這些都聽了去。
  
  羅二太太一邊拿手絹遮住嘴巴,一邊兒傾斜身子同旁邊的肖太太道:「這是趁熱鬧去那一邊兒了吧。」肖太太慣來和羅二太太要好,一向是無話不說的,羅二太太知道了這等事情,自然要同她說一番、笑一番的。
  
  羅二太太說得還真準,這老太太的大壽忙下來,大老爺已經好幾天沒去王氏那邊了,心裡想得厲害,王姨娘生了兒子後,身子依然苗條,可越發白皙潤膩,胸前兩團簡直能將人都埋下去,於床、事上更浪得開,大老爺一想起她那風情,就腿股打顫。
  
  何況兒子又正是最乖的時候,把大老爺一顆心繞得糖似的,一有空子就恨不能去那母子倆的宅子。這日是宴請女眷,大老爺瞅著沒自己的事,大太太又一邊忙不空,他正好去王姨娘那裡找補找補。
  
  卻說,大太太今日是主人家,須得眼觀四路耳聽八方,才能招呼周到,那羅二太太的位置離她不願,她的話不大不小,像故意說給她知,可又像不是,但那語氣聽得大太太眉頭一跳。
  
  雖然羅二太太的那句「那一邊兒」沒頭沒腦的,別人根本聽不出其他意思來,也不一定就是指外宅,可是大太太一聽就覺得肯定是大老爺在外頭有人了。何況最近這一年來,大老爺經常外宿,大太太忙著榮五的事情,又指望大老爺在外頭活動,所以對大老爺放鬆了許多。今日乍一聽,大太太就知道不好了。
  
  這男人沒有不偷腥的,大太太也不是非要將大老爺管得死死的,尤其是年紀大了後,她的心思也就多在兒女身上,沒再過多放在妻妾爭寵上頭了,大老爺零星偷偷嘴,大太太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要長期寵個狐狸精來跟她別苗頭,大太太就萬萬不能容忍了。
  
  這在外頭養個人吃她的用她的,還在外頭享福,那還得了。
  
  不過大太太心裡翻江倒海,臉上卻絲毫不顯,依然笑得和樂樂的,周到地招呼客人。
  
  等送走了客人,大太太才使了身邊的婆子去打聽大老爺的行蹤,究竟去了哪裡,見了什麼人,最重要的是,是不是真在外頭養了小娼、婦。
  
  這日初夏的陽光熱切地鋪灑在院石上,雖然炎夏只是初試鋒芒,但已經顯示出了咄咄逼人之勢。屋裡的隔扇都已取下,窗戶大開,由著絲絲縷縷的涼風透過,阿霧正坐在躺椅上,由著紫墜給她修指甲。
  
  院中有素馨花的香氣隨著涼風陣陣飄來,本是無事悠閒的下午,卻被一連串急躁的腳步聲打破。
  
  「姑娘,老爺和太太都回府了,直接去了老太太的上房,還讓人去請了國公爺,大老爺和二老爺都回來了,聽說是抓到了老爺的逃妾王姨娘,原來她成了大老爺的外室,養在外頭,還生了個兒子。」管彤連珠炮似地一進門就辟里啪啦地說了一連串還不帶換氣兒。
  
  阿霧連眼皮子都沒抬一下,紫墜是慣來沉穩的,給阿霧修指甲的手分毫不抖。剩下個管彤,孤零零站在「戲檯子」上,這樣一出鬧戲居然沒人感興趣?
  
  紫墜在全心全意欣賞自己磨出來的指甲,完美的半月圓,姑娘的指甲又長又亮,粉粉嫩嫩如同花瓣一般,稱得一雙手簡直像玉雕鬼才的絕世傑作一般,直教人愛不釋手,恨不能睡覺都抱著。
  
  阿霧的心卻不如表面上那般平靜。她這是有點兒近鄉情怯,不敢去看榮三爺的臉色。走到這一步,榮三爺和兩兄弟基本就算是扯破了臉皮的,想要再弄什麼兄弟情深,一個籬笆三個樁就不太好意思了。
  
  何況雖說王姨娘只是個妾,對榮三爺來說更是什麼都不是,恨不能她死了才好,可畢竟是一頂綠油油的帽子,還是自家兄弟給他戴的,這件事他要是忍了,未免就顯得太懦弱了。
  
  再來,榮三爺在官場的身份十分尷尬。官場上清流一派,講出身清貴,一定得是進士出身,清貧是無所謂的,但門風一定要好。榮三爺是文官,又是狀元出身,才幹皆具有,很想入清流,混個領袖人物當當。可惜他又是安國公府的三老爺,勳貴出身,同清貴涇渭分明,在官場上也會有博弈。
  
  如此一來,榮三爺就落得個豬八戒照鏡子——裡外不是人。清流覺得他是勳貴一系,勳貴覺得他清傲難馴。
  
  這番王姨娘的事情一出,是危機也是契機,就看人榮三爺能不能狠得下心快刀斬亂麻了。
  
  阿霧之所以事前不同榮三爺商量,就走了這步棋,完全是要謀圖逼榮三爺和榮府決裂的意思,哪怕此次不行,可下一次就說不定了。
  
  阿霧對榮三爺同榮府的感情拿不定主意,畢竟是他從小長大的地方,安國公對他也不算壞,為著仕途順利,忍辱負重,孝敬雙親是最好的。可阿霧卻等不得,她決不允許老太太和大太太打她親事的主意。
  
  再說了榮四的親事和田皇后一系牽扯了關係,今後榮五又要和向貴妃一系攀上關係,這兩位最後可都是輸家,榮三爺如果不及早跳出這泥潭,遲早要被拖累的。
  
  可歎的是阿霧卻不能告訴榮三爺實話,因為如今的局面,誰也看不出四皇子有可能問鼎大位。阿霧又拿不出證據說四皇子要造反,這等大事,榮三爺哪裡會聽她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姑娘家的話。
  
  阿霧自問自己是為了三房好,她對榮府可沒有任何情意,因此才一定要走出這步棋,不惜犧牲一點兒榮三爺的名聲。
  
  可京城世家的醜事多了去了,三兄弟共睡一妾的事,這也就是大庭廣眾鬧了出來,如果不鬧出來,其實說起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甚至有人家裡有父子聚麀之亂,翁婿扒灰之丑,人知而不說也。
  
  「姑娘,你就不關心啊?」彤管問。
  
  阿霧睜開眼睛看了看她,「這等醜事,家裡遮掩還來不及,我一個姑娘家如何好去關心,父母之丑,更是要避諱。你去將院子裡的丫頭、婆子看好了,不許任何人碎嘴,否則直接捆了發賣。」
  
  彤管點點頭,趕緊去了。
  
  不一會兒,紫扇從外頭回來,阿霧的指甲已經修剪好了,她滿意地摸了摸手指,讓屋裡伺候的人都退了出去。
  
  紫扇便仔仔細細把這一日發生的事都說了個明白。
  
  大太太是行動派,很快就查明了大老爺在外頭的宅子在哪兒,安排了次日的事情,這是要親自帶婆子上門。阿霧讓人一直留心著大太太的動靜兒,待大太太前腳出門,後腳崔氏也出去了。
  
  這是阿霧勸崔氏去看看針線鋪子的經營情況,崔氏本懶怠去,全推給了阿霧,但奈何阿霧一直勸,她也就只好出門。
  
  那頭羅二太太在王姨娘的外宅買通的婆子,覷了個空,在事情還沒發生的時候,就未卜先知的知道了後頭的一場打鬧,先先兒地就通知了羅二太太。
  
  這一下,大太太叫人打上門去,哪知道一看那外室,簡直眼睛都鼓起來了,正是當初給榮三爺的那匹揚州瘦馬,王氏。
  
  大太太驚得心都不會跳了,但她好歹是國公府的宗婦,遇到的大小事情說也說不完,當下就立時要叫人綁住王姨娘同她那兒子,要打發得遠遠兒的,若不是皇城根兒下不好下殺手,指不定當場她就要打殺了王氏。
  
  但王氏身邊自有一幫能人,丫頭、婆子都是孔武有力之輩,恁是護著王姨娘和她那寶貝兒子從後門兒逃了出來,以為跑到大街上,大太太就不敢下手了。
  
  王姨娘也是精明人,一看大太太的樣子,就知道自己肯定是活不成了,也就再顧不得要藏頭縮尾,使出了吃奶的勁兒往大道通衢上跑。
  
  最後踩著裙角,一個跟頭跌下趴在了羅二太太的馬車下。至於為何時機這般巧,就只能問羅二太太的車伕了。
  
  可這還不算什麼,崔氏的馬車也剛好從街那頭駛過來。本來崔氏是不會經過這裡的,但她的大丫頭司琴央求她要買個物件,才到這通濟大街來的。
  
  當時,王姨娘、崔氏以及大太太派來的在王姨娘後頭追趕的家奴,臉上都彷彿開了顏料鋪子似的,青一陣、白一陣、紅一陣,又都像見了鬼似的,眼睛瞪得比銅鈴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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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有羅二太太覺得她這些時日費的人力、物力實在太值了,居然看了這樣一場別開生面、熱鬧非凡的好戲。
  
  「天哪,這不是你家三爺的逃妾麼,前些年我還在大慈寺見過一面的,我沒認錯吧,」羅二太太驚訝萬分地對崔氏道,「她怎麼還在京城吶,這娃娃又是誰啊,」
  
  王姨娘旁邊奶娘懷裡的環哥兒早嚇壞了,「哇——」地一聲哭出來,向王姨娘伸出手喊道,「娘,我要爹,我要爹……」
  
  這孩子也是特別,別人嚇到了都是要娘,只有他是要找爹。不過大老爺平日也確實疼愛這孩子,父子親一點兒,不算奇怪。看他的名字就知道,一個外室樣的,取的名字也是從「玉」,同榮珉、榮玠一般。
  
  「你爹是誰呀?」崔氏直不愣登地問了句。她這是腦子也沒反應過來。
  
  「不是你家安國公府三老爺的麼?」羅二太太明知故問。
  
  「不是,大老爺,大老爺。」環哥兒哭道,可就是這樣,也不許人把他爹換了。可他話還受不太清楚,只一個勁兒地喊著大老爺,大老爺。
  
  這就是姦夫另有其人了。這下就不難打聽了。
  
  接下來崔氏也知道家醜不可外揚,立刻叫人把王姨娘捆了帶回國公府,司棋、司琴早眼捷手快地派人去衙門給榮三爺送消息去了。
  
  崔氏不是外人,後頭追著王姨娘攆的人是國公府的家僕,是大太太身邊的心腹,她還是認得出的。那一聲「大老爺」也讓崔氏立即就明白了所有的事情。她氣得說不出話來,往後倒,靠在馬車車轅上才穩住。
  
  羅二太太自然要上來安慰。
  
  崔氏忙拒絕了,道了聲抱歉,回了車內,一行人急匆匆要回國公府,好在司琴勸住了崔氏,讓她去半路接榮三爺一塊兒回去。
  
  崔氏拍了拍腦袋,是了,她是極不善於理事的,何況還是這種大事,自然要讓榮三爺來拿主意。
  
  於是夫妻倆在半路匯合,一同進了安國公府,逕直去了上房。
  
  紫扇將這些事仔仔細細說完後,外頭就有小丫頭在院子裡高聲道:「姑娘,三老爺和太太回屋了。」
  
  阿霧站起身,「把我那柄碧絲團扇拿來。」
  
  雖說入了初夏,可還不算太熱,團扇也是將將從扇篋裡拿出來的物件,阿霧今年還沒用,可這會兒她繼續一把團扇,可以遮擋她的心虛,在不知如何說話時,還可以故作欣賞那扇面。
  
  要說阿霧的這柄碧絲團扇真是個稀罕物,可外行人根本看不出那扇子的價值來,就這小小一柄,就要幾百兩銀子。
  
  扇面以一種稀少罕見的金絲美人淚斑竹的竹絲編成,那竹絲只要竹竿上最嫩的一截子的表皮,以特殊的手法剝離出來,薄如宣紙,可透光避水。
  
  而這竹絲有碧有黃,匠人就著這竹絲的顏色,編成了一幅活潑可愛的小雞啄蟲圖。碧色為背景,竹黃恰而成一對兒茸毛小雞,那淚斑化作蟲子,真是巧奪天工。
  
  阿霧愛這團扇圖案的別緻,和竹絲的天然,可那竹絲薄透,叫好些人看了都沒猜出這是竹絲編的。
  
  阿霧接過紫扇遞過來的團扇,去了崔氏的屋裡。
  
  崔氏的屋裡這會兒落針可聞,這府裡下人沒有蠢笨的,或多或少聽到點兒風聲,這會兒看了主子的臉色,連大氣都不敢出。
  
  小丫頭給阿霧打起簾子,裡頭早有人告訴了榮三老爺和崔氏,阿霧進了門,道了一聲,「爹爹,太太。」
  
  榮三老爺臉色有些難堪,見到阿霧,臉色浮起一絲尷尬之色,這種事情叫女兒知道了,做父親的總覺得面子難過。榮三老爺張了張嘴,卻不知該如何開口。
  
  阿霧善解人意地道:「爹爹,我都聽說了。」
  
  榮三老爺的臉瞬時漲紅了。
  
  阿霧在路上就仔細斟酌了要說的話,「爹爹,祖父怎麼說?」
  
  說起這個,榮三老爺就胸口憋悶,恨不能拳打腳踢一番,可惜他是個文人,對方又是父親,就只能隱忍,「你祖父將你大伯、二伯斥責了一番,要處置了王氏,那孩子畢竟是你大伯的骨血,所幸年紀小不記事,要接進府裡。」
  
  阿霧早就料到安國公要和稀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
  
  「這事就這樣算啦?」阿霧將扇子半遮住臉,「祖父也忒偏心了。」那王氏好歹是榮三老爺的妾氏,如今在京裡鬧得這樣沸沸揚揚,安國公如此處事,頓時就顯得有失公允了,明顯是貶壓榮三老爺。大傢伙的眼睛可是雪亮的,今後榮三老爺就是分家,大家心裡也能體諒他的不容易。
  
  榮三老爺眼底冒出一股淚花,有道是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榮三老爺這會兒精神頭完全沒有了,他對安國公的偏心簡直是失望透頂了,他無論再怎麼努力,都趕不上他那兩個嫡出的兩個混賬兒子。
  
  本來榮三老爺不過是對老太太這位嫡母有極大的怨憤,與兩位同父異母的哥哥還算過得去,可經由這一回,原就淡薄的兄弟之情幾乎喪失殆盡,再被安國公這樣一偏袒,僅有的一點兒血緣情也消失了。
  
  榮三老爺長歎一聲,崔氏跟著又委屈、又憤怒,強忍著沒出聲,就怕惹得榮三老爺更難過。
  
  「此事一出,咱們國公府的名聲可就壞透了。」阿霧這是提醒榮三老爺,這事可對他的官聲有害啊。
  
  可榮三老爺和崔氏心頭想的卻是阿霧的親事,有這樣混賬的叔伯,被人罵連府裡的石獅子都沒有乾淨的,那阿霧還能說上什麼好親事?四姑娘親事已定不容擔心,五姑娘是京城雙姝之一,聲明在外,影響也不大,唯有阿霧,他榮吉昌是受害者,這是還要害了阿霧。榮三老爺是無論如何都忍不下的。
  
  「老爺,咱們就不能分家嗎?」崔氏終於忍不住了。
  
  榮三老爺又是一聲長歎,「父親絕不會同意分家的。」老大老二不爭氣,今後全要靠他這個弟弟扶持,安國公不管老太太他們是如何對付這三兒子的,只一個勁兒地要求榮三老爺不計回報的付出,完全當成了那兩個哥哥的扶梯在用。他是絕不會允許榮三老爺分家單過的。
  
  「為什麼啊,可憐我們阿霧……」崔氏撲在榻上抽噎道。
  
  阿霧安慰了一下崔氏,搖了搖團扇道:「我還算好的,那王姨娘也是個可憐的。爹爹當初出使外洋,都說你回不來了,二伯就敢欺負到咱們房裡來,二伯娘要打死王姨娘,王姨娘這才跑了出去,哪知又被大伯搶了去。爹爹不在家,哥哥們也不在家,我和太太人單力薄,也護不住王姨娘。」阿霧拿扇子遮住了,有些哽咽。
  
  榮三老爺卻奇怪地看了阿霧一眼,但沒有深究,轉而思考起阿霧話裡的重點來。是啊,自己出使外洋期間,王姨娘給自己戴綠帽子,只要咬定是兩個哥哥強迫的,那就不僅是風流之事,而是欺負三房的孤兒寡母了。這就把榮三老爺從後院不淨的名聲裡摘了出來,全是兩個哥哥禽獸不如啊。
  
  當初王姨娘被二老爺所迫,家裡知道的人也不少。只要王氏一口咬定……
  
  可是王氏如何才會幫他們?
  
  阿霧又道:「那孩子也可憐,聽說叫環哥兒,想來大伯父也是極愛那孩子的。」連名字都和府裡的小爺們一個排行,「可那孩子還小,大伯父當父親的有時也照管不過來,他那樣出身,養在大太太身邊,只怕也好不了。王姨娘她是命苦,遇上了那樣事,她一個弱女子也反抗不得。爹爹又早就厭了她,雖說是個上不得檯面的東西,可畢竟是條人命,爹爹何不勸說祖父,遠遠地發賣了王姨娘就是,免得日後環哥兒怨恨他殺母。」
  
  阿霧倒不是還要利用王姨娘,從心底也可憐王氏一條命,雖說她是自作孽,可畢竟裡面有阿霧的牽針引線,阿霧不願她喪了性命。
  
  「什麼?她那樣的賤人,活著豈不是打你爹爹的臉?」崔氏的腦筋是直的,聽不懂裡面的彎彎繞繞。
  
  榮三老爺擺了擺手,阻止了崔氏繼續說:「阿霧說得有道理,王氏一個弱女子,都是被逼的,只怪我出使外洋照顧不了你們一群婦孺,要叫人這樣踩著欺負。她也命苦,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何況還有環哥兒,就當積德吧,我明日就去勸父親。」
  
  說罷,榮三老爺給阿霧使了個眼色,道:「我心裡煩,去書房坐坐,阿霧來給爹爹讀書吧。」
  
  阿霧知道這事沒瞞過榮三老爺的眼睛,點了點頭,崔氏知道榮三老爺煩悶,也不多留,只吩咐讓人好生伺候著,又叫人送了點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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