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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明月璫]四季錦(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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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8 11:17:59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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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阿霧今日雖然被楚懋戲耍了一通,卻也覺得自己是「咎由自取」,誰讓她的弱點被對方抓住了,並反過來用以誘她上鉤,偏偏她即使知道這是一個內藏厲鉤的誘餌,卻還是想一口咬上去。再則,阿霧也總結了經驗,下回如果還有這種事,她一定要表述清楚,再也不能含混地用「游一遊」這種詞了,
  
  阿霧回玉瀾堂用了午飯,小歇了會兒午覺後,宮嬤嬤便帶著名冊過來了。
  
  阿霧趕緊收了腿,從榻上坐直起來,又扶了扶頭上的釵子,這才叫人請她進來。別說丫頭們怵這位宮嬤嬤,就是阿霧看見她常年板著的臉也不敢肆意,因為宮嬤嬤會用一種「你這樣不合規矩」的眼神一直看到你改變成為「合規矩」才罷休。
  
  「王妃,這是先頭你讓我擬的丫頭名冊。」宮嬤嬤坐下後也不囉嗦地直接將冊子遞給了阿霧。
  
  阿霧接過來一看,宮嬤嬤將兩紫、兩彤皆定為一等丫頭,四個翠是二等,赤錦因為是阿霧在江南時特地請回來的,有些功夫傍身,所以是特例,不能算丫頭,她的月銀從來都是阿霧單獨支付。
  
  阿霧掃了一眼名冊,對宮嬤嬤道:「嬤嬤,將翠玲她們暫且定做三等吧,將宮雲和桑葉提為二等。」宮雲和桑葉是分別伺候宮嬤嬤和如今的桑嬤嬤的丫頭。
  
  「這可不敢。」宮嬤嬤不同意,她一個請回來的嬤嬤,身邊由二等丫頭伺候,這說不過去,「不合規矩。」
  
  阿霧就知道宮嬤嬤會如此說,「嬤嬤是知道的,雖然你不是從小就照顧我的,可這麼些年來,我早已把你當做了這家裡的長輩,你從來也是一片心為我,竭心盡力,從不推卸。」管教下人可不是個容易的活兒。可是阿霧見自己動之以情,宮嬤嬤依然是無動於衷,於是不得不出殺手鑭,「再說如今府裡,王爺最是敬老尊賢……」
  
  阿霧的話沒說完,宮嬤嬤已經點下了頭。
  
  「那另外兩個二等丫頭的名額如何分配?」宮嬤嬤詢問道。
  
  「暫且放著吧,雖說郝嬤嬤將我身邊的丫頭比肩於王爺的規矩安排,可我卻也不好僭越。」阿霧道。
  
  宮嬤嬤又點了點頭。
  
  阿霧這才往下看,不過幾日功夫,沒想到宮嬤嬤就基本上把玉瀾堂的各個丫頭、婆子的來歷、背景、關係都摸清了。譬如灑掃上的粗使丫頭卿珠的姐姐嫁給了何側妃的陪房李功海家的大兒子。這樣一看,卿珠背後的勢力就一清二楚了,即使卿珠本身沒什麼,卻也不能不防著了。
  
  當然也有來歷、背景都一清二白的,卻還是不能肯定是哪方的人馬。短短幾日也看不出個情況,所以宮嬤嬤都以墨筆勾劃,表示以待後查。
  
  阿霧仔仔細細地看著宮嬤嬤整理出的這些頭緒,真是想不到啊,兩個側妃在玉瀾堂安插人手就不說了,連那三個侍妾也不是省油的燈,至於紅藥山房麼,阿霧數了數,這幾日裡就查到了三個人跟那邊有關。
  
  良久,阿霧看完後抬起頭,對宮嬤嬤道:「嬤嬤安排得極好,這幾日真是辛苦嬤嬤了。」
  
  「老奴不敢居功,這裡頭寫的事兒,好多都是丫頭們查來的,特別是王妃身邊的紫扇,真是個了不得的。」宮嬤嬤難得贊一個人。
  
  紫扇聽了別提多得意了,阿霧看了看她,也笑道:「是,若是個男的,打仗時做個斥候也使得。」
  
  「這些人王妃打算怎麼處置?」宮嬤嬤看了看那名冊上,她以硃筆勾注出的人名。
  
  「虱多不愁,債多不癢,先留著吧。」阿霧與宮嬤嬤對視一眼,她們都明白一個道理,有些時候這些釘子指不定還能排上大用場。再說了,既然有了防範,她們也就興不起太大的風浪來。
  
  宮嬤嬤點點頭,越發佩服起這位年紀輕輕,慮事卻極周的主子,也正是因為如此,她也才肯後半輩子都依附於她。
  
  「嬤嬤,只一點,這新設的小廚房上,還請你多留心,除了咱們的人,不要讓其他人插手。」吃食上,阿霧不得不上心,多少污糟事都發生在這個上頭。
  
  「這個老奴省得。」
  
  末了,阿霧又道:「嬤嬤重新定了名冊後,還請給紅藥山房也送一份去,另外,將那多出的兩份二等丫頭的月銀也順帶還回去,聽說那邊的相思姑娘是個極講規矩的人。」只一句話就向宮嬤嬤點明了,現如今雖然是郝嬤嬤管家,但平日裡拿主意的多半是相思姑娘。
  
  宮嬤嬤點了點頭,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她這樣老派而規矩極嚴的老人,自然看不慣如今祈王府這主子不是主子,奴才不是奴才,一個外姓女在背後掌家的做派。這可不是家族興盛的好現象,宮嬤嬤屢次想向阿霧建言,可也知道,如今阿霧也不過才入府,腳跟還沒站穩,同王爺也談不上有什麼情誼,她也不容易。
  
  但宮嬤嬤既然認定了阿霧,也就一心為她打算,明知道忠言逆耳,但也不得不說,這便是忠奴。「老奴想多說幾句,王妃如果不愛聽,老奴說過這一回之後,也就不會再提。」
  
  宮嬤嬤素來話少,說得這樣鄭重,阿霧越發認真對待起來,「請嬤嬤教我。」
  
  「既然相思姑娘是個極講規矩的人,那她就該知道她如今的管家行事本身就極沒有規矩。」
  
  阿霧心裡叫好,宮嬤嬤一上來就與自己同仇敵愾,先瓦解了自己的心防,果然話少的人最厲害。比起桑嬤嬤的碎碎念,阿霧不得不承認,宮嬤嬤會說話多了。儘管其實內容都差不離。
  
  「各人有各人的本分。好比王妃除了料理內院事務外,其中還有一條,那就是勸諫夫婿,即使王爺貴為皇子,但也是王妃的夫婿,若夫婿行事有所差離,王妃便該不計個人得失而規諫夫婿。」宮嬤嬤這話說得有點兒重了,明確地點出了阿霧是在計較「個人得失」。
  
  而阿霧也的確在計較,她可不願意為了個管家的權利得罪楚懋以及他敬重的乳母。
  
  「夫妻本是一體,像王爺和王妃這般的親事,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的確,別的家還有和離、義絕這麼一說,但是皇家沒有,甚至也沒有休妻一說。
  
  「王妃如此行事,其實說句僭越的話,那是沒有真心同王爺過日子的打算。娶妻娶賢,賢者,能規勸也,一味的順應,那是佞。」
  
  至此,阿霧覺得宮嬤嬤的眼睛實在是太毒辣了,難怪幾日間就明察暗訪出了如此多的細作。阿霧以為自己是在真心同楚懋過日子,但其實她內心裡的確從未真正的為楚懋思量過。她如今就好比那魯媽媽,主子說什麼就是什麼,不論對錯,不會多說一句話。這樣的佞人,阿霧不喜,也不會用,可她卻偏偏也成了這種人,真是有些諷刺。虧她還自以為聰明。
  
  想到這兒,阿霧忽然渾身打了個冷顫,她絕不會以為楚懋是個蠢的,那麼她在這件事上的順從,會不會在楚懋的眼裡,她也就是魯媽媽那樣的人呢?這樣的人如何能真正地得到他的親近和任用?
  
  宮嬤嬤的話好比醍醐,令阿霧茅塞頓開。
  
  阿霧當即就站了起來,向著宮嬤嬤鞠了一躬,學著男子一般,雙手作揖,「謝嬤嬤教我。」
  
  宮嬤嬤也站起身,「王妃本就是蕙質蘭心,哪用老奴多嘴,只盼王妃不要嫌老奴倚老賣老。」
  
  阿霧笑道,「以後,還請嬤嬤空閒時,多來與我說說話。」
  
  宮嬤嬤去後,阿霧自有一番感悟,出仕為官者多有幕僚、師爺,何曾想,內宅婦人,其實也需要這樣一位身在局外的諫客。阿霧曾沾沾自喜於知人、用人,卻放著宮嬤嬤這麼個大寶貝在身邊,卻只令她管束下人,當真是懺愧。
  
  只是宮嬤嬤這話說得有些晚了,木已成舟,阿霧如今再以此事「勸諫」楚懋,那就是出爾反爾的小人了。不過此事上,阿霧也不以為錯,畢竟她剛入府,一來就同楚懋對著幹,哪怕她是為楚懋著想,對方也未必領情。
  
  好比如宮嬤嬤如今說這話,那是因為她們有了這些年的情誼,阿霧知道了宮嬤嬤的為人,所以才會聽得進她的勸誡,而不以為她是在倚老賣老地教訓。而如今她和楚懋之間畢竟是交淺,也就不敢深言。
  
  但宮嬤嬤的話著實讓阿霧醍醐灌頂,那是因為她忽略了一件事,對於真正的聰明人來說,你打任何小算盤他都能看出來,你親近他的唯一辦法,那就是不計個人得失,真心換真心。以前她是賣弄小聰明了,所以楚懋才會根本不讓她接近雙鑒樓,更遑論,今後她對楚懋的其他更過分的請求了。
  
  阿霧相信,將來雙鑒樓的門一定會向她敞開的。
  
  宮嬤嬤走後,阿霧獨坐思量了一會兒,至天色漸晚,聽得紫扇來報,「王妃,梅影姐姐來了,說王爺今晚不回玉瀾堂用晚飯。」
  
  阿霧點了點頭。瞧紫扇對自己的稱呼改了,又對梅影加了姐姐二字相稱,看來是剛才被宮嬤嬤訓了。阿霧暗自點頭,倒底是宮嬤嬤有先見,自己這一方卻是不能讓人先挑出錯兒來。倒底自己還是年歲輕了。
  
  紫扇說完這一句,還站著不動,令阿霧有些好奇,「她可還有什麼話?」
  
  紫扇又接著道:「梅影姐姐還說,王爺吩咐下來,命人將他在冰雪林的日常衣物、用具收拾了,等會兒就送來玉瀾堂,還請王妃示下,當收放在何處?」
  
  這下子阿霧本來就大的眼睛,簡直要瞪成銅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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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於從今以後就要和楚懋過上長期同床共枕、同床異夢的生活,阿霧著實沒有準備。或者說,成親前,阿霧還是很有準備的,但是鑒於洞房花燭夜楚懋給阿霧的錯覺,她以為她完全可以不必再準備的,然而世之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儘管阿霧已經反省了,要對楚懋真心換真心,但這絕不包括那種生兒子的買賣。況且真心不是說說而已,作出來的都不算真的,阿霧也不知該如何行事,但總歸是設身處地為楚懋想就是了。
  
  其實阿霧是猜不透楚懋為何突然有此一舉的,如果她所料沒錯,楚懋本來是絕沒這個打算的,為何今日忽然意轉,阿霧回想了一下今日發生的事情,確信並不是自己做了什麼可歌可泣的事情令得祈王殿下回轉心意的。
  
  於是,阿霧左思右想、並設身處地地思考一番後,猜測楚懋是不是真的被她說動了,顧忌可能出現的謠言,這才搬回來的?這一點兒上,阿霧很有優勢,她自問不是個粘人的女子,也無需祈王殿下與自己行什麼生兒子之事。
  
  而對於楚懋為何不喜行夫妻敦倫之事,阿霧自有一番理由,因為她以己推人,覺得他們這等喜潔之人,天生就不愛與人接觸,所以楚懋在此事上的態度一點兒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王妃。」紫扇在一旁出聲提醒阿霧,阿霧這才發現自己走神良久了。
  
  「哦,你讓彤管將那左立櫃騰出來放王爺常用的衣物,將西廂開了,把其他的先收在裡頭。」阿霧頓了頓,「哦,對了讓梅影、梅夢進來收拾吧,王爺的喜愛咱們不懂。」
  
  紫扇應了聲自下去安排,到阿霧用晚飯時,冰雪林那邊將楚懋的東西收拾了兩個大箱子抬了過來,以阿霧目測,應當只是楚懋的一小部分衣物,她暗自鬆了口氣。
  
  桑嬤嬤卻喜笑顏開地領著彤文,幫著梅影、梅夢收拾楚懋的東西,無視這兩個丫頭的做臉做色,但阿霧私底下對自己帶來的人都說過楚懋的忌諱,最不喜別人亂碰他的東西,是以桑嬤嬤她們不過打些下手,要緊的是不許兩個梅弄什麼蛾子。
  
  飯後,阿霧在玉瀾堂的院子裡繞了兩個圈消食,見角落處一方盆景的枝葉有些凌亂無形,讓剛練完功的赤錦替她搬到了屋子裡。
  
  閒來無事,修剪盆栽,插花烹茶這等風雅之事乃是阿霧這等才女佳人最喜歡的消遣,成日裡圈在內宅,不事舅姑,不理庶務,都夠她們忙上一整天了。
  
  當楚懋踏月歸來的時候,見到的正是阿霧執剪修枝的一幕。他自然而然地站到阿霧的身後,阿霧回頭對他笑了笑,也很自然地問道:「王爺以為我修剪得如何?」
  
  楚懋抬了抬眉頭,不予評價,而阿霧居然也看懂了他的意思,走到圓桌邊拿起自己先前對著盆栽畫的圖展開給楚懋看,這樣前後兩廂一對比,孰優孰劣自然就能評定了。
  
  楚懋看了一眼,道:「修剪得不錯。」
  
  阿霧極不滿意楚懋的態度,她回頭又看了看自己的得意之作,耗了自己一個晚上功夫的作品,豈止才是「不錯」。實際上阿霧這一回是真冤枉了楚懋,要知道能從這位嘴裡吐出一個「不錯」來,實在已經罕見。
  
  阿霧覺得楚懋這是夏蟲不可語冰,而楚懋卻以極其深沉的眼神在阿霧的背後看著她。大約,楚懋也沒料到,在這個世界上他還能看到另一個人,在修剪盆栽前居然會先將它原先的形態繪出,在一筆一劃之間於腦海裡構思其後落刀之處。
  
  待楚懋進了淨房後,阿霧才意猶未盡地讓人將盆栽搬了出去,心底升出一絲落寞來,這是曲高和寡的落寞,阿霧既享受又遺憾。
  
  末了,阿霧忽然一驚,她今夜是被這盆栽搞得「神魂顛倒」,居然讓楚懋先進了淨房,這就意味著他可能會先上床,於是這就意味著自己可能又要睡外邊,然後明天起個絕早。
  
  阿霧大約也料不到自己婚後,不在舅姑、妯娌、小姑子、小叔子這些人身上頭疼,反而在誰先睡覺此等錙銖小事上斤斤計較上了。
  
  阿霧先卸了釵環,讓紫扇替她編好辮子,待楚懋一出來,她就迎了上去,「王爺可要用些宵夜,廚上有……」
  
  「我晚飯後就不再進食。」楚懋打斷了阿霧準備報的一大篇令人聽之便流口涎的菜名。
  
  阿霧不著聲色地側身站到楚懋和床鋪之間,將他有意無意地往外邊一擠,「王爺可要看會兒書,我讓紫墜去沏杯清茶?」這是在暗示楚懋去窗邊的榻上坐會兒。
  
  「不用。」楚懋毫不理會阿霧的各種暗示,逕直踏上了床前的腳踏。
  
  阿霧瞬間就蔫耷了,轉身去了淨房。出來時,因著屋裡燒了地龍,所以將平日厚重的睡衣換成了一套她平日裡在家慣穿的衣裳。
  
  楚懋不察之下,瞥見阿霧如此,上頭一身素粉輕羅短衫,在腰側繫帶,將一柳小蠻腰盡呈人眼前,下頭一條沉水綠的撒腳軟羅褲,整個人像春日裡第一朵鬧枝頭的鮮嫩桃花。楚懋的眼神在流連過那素羅短衫裡露出的一抹抹胸的月白色後,趕緊地調了個地兒。
  
  阿霧自己是不知這一套衣裳的媚色的,若換了另一人穿,哪有此等殊色襲人,也壓不住淺粉、沉綠這種撞色。
  
  阿霧看了一眼床上臥在外側的楚懋,心下一喜,可旋即又想到,莫不是要讓自己從他腳下爬過去吧。
  
  儘管阿霧如此斤斤計較,可在看到楚懋離床站起來時,她還是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低頭,實在是有點兒打擾人家。
  
  阿霧坐在床沿上,脫了鞋,抬頭間視線不經意掃到楚懋時,只見他正愣愣地看著自己的腳。
  
  瑩潤如玉,秀白如雪,仿若佛前蓮台上的一瓣聆聽佛偈的玉蓮。
  
  阿霧只覺得楚懋的眼神令人滲得慌,忙慌慌地屈膝,一抬、一縮,收了腳藏入被底,將自己包粽子似地裹在鋪蓋卷裡。儘管對這檔子事一知半解,但天生的直覺是騙不了人的。所以當她發現楚懋還在打量她時,她趕緊閉上了眼睛,縮了縮脖子。
  
  楚懋熄燈上床,黑暗裡,聽得見彼此的呼吸,就在阿霧以為楚懋睡著了的時候,卻聽得楚懋出聲道:「你的畫也還可以。」
  
  阿霧「唰」地睜開眼睛,心想「豈止是還可以好不好?」即使是黑暗裡,楚懋依然覺得阿霧此刻的眼睛亮得耀目。
  
  難得祈王殿下有閒情逸致,居然主動找話說,阿霧怎麼可能不給他面子,「我自幼便喜歡塗鴉1。」
  
  「唔。」
  
  阿霧的眼睛又怒得一亮,覺得楚懋在「唔」之後,居然沒有反駁她的「塗鴉」二字,簡直是不可饒恕之罪。罷了,她不與門外漢計較。
  
  「我想在東廂設一間書房,王爺以為如何?」阿霧側過身,將雙手合十枕在頭下,面向楚懋道。
  
  「玉瀾堂的事你做主就是。」楚懋背過身去,彷彿再也沒有同阿霧繼續交談的興致。
  
  阿霧瞪了楚懋的背老半天,覺得他的心真真是海底針,明明是他自己起的話頭,結果才說了一兩句,就轉身不理人了。
  
  待阿霧沉沉睡去良久後,楚懋還沒能入眠,腦子裡總是浮現那雪白半團。說實話,實在不算大,也沒什麼可勾人的,但那瑩潤白皙,藉著牆角那留下的微弱燈盞的光,映得彷彿那最細滑的糖酥酪,讓人想用手指刮上那麼一層雪泥,放入唇舌下品嚐。
  
  次日,阿霧睡了個好覺,起床時神清氣爽,唯有桑嬤嬤那露骨的眼神,約略壞了一絲阿霧大好的心情。
  
  而桑嬤嬤,每日早晨雷打不動地必是第一個入阿霧寢房的人,看阿霧的眼神由露骨變得深邃再至憐惜而無奈。
  
  終有一日,桑嬤嬤再忍不住,留了阿霧在內室說話,「姐兒,你同奶娘說,王爺他是不是有什麼毛病?」
  
  「什麼什麼毛病?」阿霧糊里糊塗地問,然後瞬間反應過來,「啊,你是說那個……」阿霧的臉頓時變得紅霞滿天,「沒有,王爺沒有毛病。」他生得出兒子,阿霧當年在宮裡飄時,也偶見他翻過綠頭牌。
  
  「那你跟嬤嬤說,為什麼你們沒有圓房,是不是姐兒你……」
  
  阿霧趕緊搖頭,她可不能背這個黑鍋啊,否則還不得被桑媽媽念死,她一準兒得回去告訴太太。「沒有,是王爺,王爺不願意。」
  
  這下桑嬤嬤就奇了,既然沒毛病,那世上會有哪個男人可以在看到自家姑娘這般的天仙似的模樣後還依然無動於衷的?
  
  於是桑嬤嬤努力開動腦筋,將一切不可能的原因排除後,腦子裡就只剩下了不多的幾個猜測,她斟酌再三後道:「可是王爺另有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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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這個原因,桑嬤嬤以為絕對不會成立,即便是另有心上人,可是於男人而言,也絲毫不會影響他們和其他人行那檔子事兒。
  
  阿霧認真地想了想後,搖了搖頭,「沒有。」她知道桑嬤嬤的意思,但是阿霧不以為相思會是楚懋的心上人。
  
  「那……」桑嬤嬤再三斟酌後,還是決定說給阿霧聽,畢竟姐兒已經嫁做人婦,有些事情還是明白比糊塗好,「那姐兒平日可發現王爺有什麼不同尋常的地方或行事可有奇怪之處,」
  
  興許別人可能會覺得祈王殿下奇怪之處多了,但在阿霧的眼裡,楚懋是在正常不過的人了,像榮珢那種汗臭味四飛的才叫不正常。
  
  「沒有。」阿霧很肯定。
  
  桑嬤嬤一看就知道阿霧沒明白,「我是說,王爺平日會不會對那些長得俊些的小廝多看幾眼?」
  
  阿霧心想,就這麼幾日功夫,她自己都還沒見過幾個小廝吶,怎麼知道楚懋會不會多看,不過阿霧已經隱約明白了桑嬤嬤的意思,這是問楚懋有沒有斷袖分桃之癖。
  
  「不會。」阿霧很肯定。
  
  「那,王爺平日裡會不會多看那些小丫頭?」桑嬤嬤問得有些膽戰心驚。
  
  阿霧皺了皺眉頭,不明白桑嬤嬤在暗示什麼,各位看官實在要原諒阿霧,她並非不聰穎,而是從沒往這些方向想過,無人教她,更不知道那些齷齪事。
  
  「或者,王爺會不會更喜歡哪些妖嬈婦人?」桑嬤嬤算是看明白了,自家姑娘怕是根本不懂這些,也是,這些齷齪事,誰敢說來污她耳朵,桑嬤嬤也是沒法子了,這才開的口。
  
  但既然開了口,那就斷沒有無功而返的道理。
  
  「奶娘,你究竟想說什麼?」
  
  桑嬤嬤也是賭上了一口氣,所以一股腦兒地說了,「老奴索性都告訴王妃吧。這世間上的男人形形色、色,千奇百怪,有人偏愛孌童,有人喜好稚女,也有人喜歡妖嬈婦人,專喜行那偷摸之事。更有人喜歡女子那一段脖頸的,或那胸前雙瓜的……」
  
  「桑嬤嬤!」阿霧簡直是出離憤怒了,她的奶娘居然跟她說這些污糟事,阿霧恨不能拿玉泉把自己的耳朵洗過,「桑嬤嬤我敬你是我乳母,你不要,你不要……」阿霧站起身,氣得渾身發抖。
  
  阿霧對這些事因當年榮三老爺和王氏的哪一出後,本就甚為牴觸,別說看,簡直聽也聽不得,嫁為人婦前的那一晚,被逼聽一聽,那是習俗使然,阿霧不得不應付,但即便那樣,崔氏也只能含混以對。全然不似桑嬤嬤這般,什麼葷的臭的都說給自己聽。
  
  桑嬤嬤不知道阿霧會氣得如此厲害,也自悔失言,關心則亂,「都是老奴的錯,都是老奴的錯,姐兒,你可別氣著……」桑嬤嬤打心底最是疼阿霧,見她氣惱如此,也不敢再說話。
  
  「嬤嬤以後不許再管我房裡的事,也不許回去同太太嚼舌根,否則我……」阿霧半真半假地硬起心腸,一鼓作氣要壓服桑嬤嬤,以免後患。
  
  「是,是……」桑嬤嬤完全不敢同阿霧強,她最是知道阿霧的性子,向來是說一不二的。
  
  待桑嬤嬤去後,阿霧才捂著心忽然想起昨夜楚懋看到她赤腳時的眼神來,不由一身冷汗,難道真被桑嬤嬤說中了,這位祈王殿下是有特殊的癖好?
  
  儘管阿霧不認同桑嬤嬤葷素不計的言語,但也不得不承認,偶爾也能從中學到點兒東西。
  
  至晚上,楚懋回房時,見阿霧腳踏軟緞脫鞋,卻穿著棉布襪,也不曾多言,倒是阿霧自己有些做賊心虛地解釋道:「天漸冷了,晚上睡覺老覺得腳冰涼。」其實,阿霧明擺著是睜眼說瞎話,屋子裡的地龍燒得,阿霧都可以穿夏日的霞影紗了。
  
  楚懋像是沒放在心上一般地道:「明天叫她們把地龍燒得再熱。」
  
  阿霧點點頭,覺得自己算是應付過這一關了。
  
  次日,阿霧用過早飯,正準備再游一遊相思園的,卻從窗戶往外,看到魯媽媽領了一個老頭子和一個背著藥箱的小童進了玉瀾堂。
  
  不一會兒阿霧就見紫扇進門來道:「魯媽媽領了沙大夫來給王妃請平安脈,說這是府裡的老規矩,每旬沙大夫都要來給各個主子請脈。」
  
  阿霧點了點頭。
  
  一眾丫頭立即忙碌起來,拉簾子的拉簾子,佈置桌椅的佈置桌椅,都被阿霧喝止了,紫扇又忙拿了手絹要來遮住阿霧的手腕,都被阿霧一一拒絕了。
  
  「瞧這位沙大夫也一大把年紀了,本就不必忌諱太多,再則,既然是請脈,望聞問切四字為要,你這樣遮著擋著的,把脈能准麼?」阿霧對紫扇道,本來在榮府時,也沒這樣多大的規矩。
  
  紫扇訕訕一笑,「奴婢這不是以為姑娘成了王妃,這才……」
  
  阿霧瞪她一眼,紫扇不敢再往下說,出去去請了沙大夫進來。
  
  沙大夫領著小童進屋,恭恭敬敬地給阿霧行了個禮,也不敢抬頭多看,見桌邊坐著一位華衣女子,便知道該是祈王妃了,從小童手裡接過藥箱,取出脈枕來擱在桌上。
  
  「請王妃將手伸出來。」
  
  一隻欺霜賽玉的手擱在脈枕上,讓沙大夫診脈的手指都有些發抖,這樣的人,越是沒有架子,越是讓人心驚。
  
  沙友哲以前去給祈王妃的兩位側妃請脈時,都是拉了簾子,覆了手絹的,不想這位王妃卻如此爽利。
  
  一旁的小童倒底不如沙大夫的涵養深,早忍不住抬頭偷瞄了這位從沒見過的祈王妃一眼,然後就呆立在一旁,姓什麼都幾乎要忘了。
  
  沙友哲請完脈後,收了脈枕緩緩道:「王妃身子康泰,沒什麼可慮的。只是嚴冬將近,注意保暖為要,但屋子裡也要時常通通氣,門窗不要一直關著。」
  
  阿霧收回手,也慢條斯理地理了理袖口,撫了撫那本就沒存在過的褶子,在沙友哲開口告辭前,慢悠悠地道:「沙大夫,我的脈案你就在這兒寫吧。」
  
  尋常世家大族,也有專門的大夫每月來請平安脈的,但每旬請一次著實有些頻繁了,這個且不去細思,別人那雞零狗碎的小心思阿霧還不屑去猜測。
  
  但請平安脈的,素來都是要寫脈案的,以備今後被診脈者遇病有案可查,防微杜漸。雖說阿霧自己的身體沒什麼問題,事無不可對人言,當下看來,即便是脈案送去紅藥山房存著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可一來紅藥山房收存王妃的脈案名不正言不順不說,還容易留下隱憂,阿霧不能不防,哪怕是她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她也願擔這個罪。
  
  旋即,阿霧又想,這紅藥山房的兩個主子,也不知道是誰管得如此鉅細靡遺,阿霧不憚於猜測如果真有一天這位沙大夫診出有人懷了身孕,那邊只怕得有人好久睡不著覺了。管得這樣寬,簡直是恨不能插手安排祈王殿下的綠頭牌了。
  
  沙友哲沒想到祈王妃如此敏銳,但他自問問心無愧,也就在外頭的桌邊坐了下來,刷刷開始寫脈案。寫畢,恭恭敬敬地遞給紫扇。
  
  沙友哲去後,紫扇旋回東次間,對阿霧道:「王妃,你怎的也不吩咐沙大夫幾句,讓他把嘴巴閉牢實點兒。」
  
  阿霧沒好氣兒地看了看紫扇,這丫頭啥都好,就是有時候不愛動腦子,「既然這府裡能由這位沙大夫長期來請平安脈,他自然有他的過人之處。」只是這個過人之處麼,當是「過人地能讓那邊兩位信任」。
  
  阿霧倒是不怕沙友哲給紅藥山房說什麼,她想表明的不過是一個態度而已。
  
  而這一次的請脈,讓阿霧有一種自我領域被侵佔之感。或者紅藥山房並沒想那麼多,可是阿霧不管那什麼相思姑娘如何管理楚懋的其他妾室,但是她若還想插手自己的事,阿霧就絕不允許,並且要在她每一次伸出手之時,都狠狠地在她手背上敲上一下,她才會長記性。
  
  所喜的是,這幾日玉瀾堂的小廚房已經弄好了,在玉瀾堂還在前任主人手裡頭的時候,這裡本身就有小廚房,所以弄起來也還算快。
  
  阿霧怕極了桑嬤嬤的碎碎念,就索性讓她管小廚房,和紫墜搭手,照料自己和楚懋的吃食。
  
  玉瀾堂的食材,依然是由大廚房統一採買,桑嬤嬤和紫墜每日或隔日去領一回,當然也是按新出來的規矩辦事,譬如王爺每日份額當是豬肉多少、羊肉多少、雞肉多少等等,王妃的份額又是多少等等。阿霧以為相思姑娘的規矩,嚴苛得可以去當中宮皇后了,那裡頭才給各宮娘娘規定了每月的份額。
  
  而據阿霧剛進府那幾日的觀察所得,由大廚房供應玉瀾堂的吃食時,可沒有這些規矩,都是按著楚懋的喜好,每日輪著上與前一日不同的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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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紅藥山房出的這個規矩,阿霧也不能說就是錯的。阿霧也不是沒有錢讓桑嬤嬤和紫墜去外頭採買食材,但這樣行事,就顯得不尊重紅藥山房,且被外人知道的話,還不知要怎麼猜測祈王殿下的後宅吶。
  
  於是,阿霧閒來時想了想,自己嫁妝裡頭,崔氏給添了一個莊子帶著一座小山,就在京郊,百十畝良田,倒是可以種些自用的瓜果蔬菜,山上也可養些野物。如此自給自足,外頭的人也就無閒話可說了。
  
  本來阿霧對這些庶務沒什麼概念的,但被紅藥山房這樣一擠,還真被她想出了法子,也算給那莊子尋了個好差使。當然這都是後話。
  
  且道,阿霧為何歡喜這小廚房弄好了,她是吃慣了紫墜的廚藝。當初在江南時,還是宮嬤嬤發現紫墜在弄吃食上的天賦的,專門請了大廚教她,這麼些年下來,南方菜系和北方菜系如今她都十分擅長。
  
  紫墜早根據府裡有的食材,擬好了一套菜譜,百十來種菜色,由阿霧每日點菜,這是主僕兩個在榮府時就養成的習慣。
  
  這日,阿霧因存了心要在楚懋那討句話,所以全點的是楚懋喜歡的菜色,又特地吩咐彤文開了西廂,將她嫁妝裡那十幾套碗碟尋了出來。
  
  玉瀾堂的晚飯時,西次間圓桌上依然是擺的四菜一湯。
  
  黃地金邊纏枝花卉碟裡盛著糖醋蘿蔔絲。
  
  竹葉青四菱形開光內繪叢竹的碟子裡盛著雪白的冬筍肉片。
  
  湖綠蓮葉形大盤裡盛著糯米鴨子。
  
  紅地開片大陶瓷碗裡盛著沸騰魚片。
  
  海棠形甜白瓷湯碗裡盛著菠菜雞絲豆腐湯。
  
  一桌子五顏六色,看得人食指大動。而其中的沸騰魚片是蜀地菜式,也是當阿霧知道要嫁給楚懋時,讓紫墜特地學的。誰能知道這位神仙人物似的祈王殿下居然喜辣呢,別說相思未必知道,就是阿霧也是在飄了許多年後,才總結出來的。
  
  楚懋入座後,見了這一桌菜道:「王妃對吃食一事倒像是頗為上心。」
  
  阿霧笑了笑,私以為這應該是溢美之詞的一種,「圖個舒心而已。」阿霧為楚懋夾了一塊沸騰魚片。
  
  一頓飯用下來,楚懋多用了小半碗飯。
  
  兩個人挪到東次間入座,阿霧也不雲山霧罩地繞,開門見山地道:「今日沙大夫上玉瀾堂來給妾請了平安脈。」
  
  楚懋沒說話,也沒看阿霧。
  
  但阿霧卻知道他定是聽到了,又繼續道:「妾讓沙大夫將我的脈案留在了玉瀾堂,不知王爺以為妾是不是該把脈案送去紅藥山房留存?」
  
  楚懋擱下手裡的書,饒有興趣地看著阿霧道:「不知阿霧你可知道,你每回有請於我的時候,便愛以妾自稱,你平日裡都是用『我』字的。」
  
  簡直是牛頭不對馬嘴!阿霧想,這人怎麼就專心留意這個了。
  
  不過阿霧的臉也不能不為之一紅,有些惱羞成怒,索性閉嘴再不言語。
  
  倒是楚懋再次出聲道:「以我看,王妃的脈案還是存在玉瀾堂好,也方便些。」
  
  阿霧的神色鬆了鬆,但她的目的可不止這一點點,「不止我的,我想,兩位側妃和曇華院三位侍妾的脈案也一併放在玉瀾堂才好,畢竟她們都是王爺的妾室,該當由我這個主母來照看。」
  
  楚懋的眼裡露出一絲驚訝來,彷彿訝然於阿霧在此事上的勇於承擔。
  
  阿霧心想,以前自己果真是想錯了,以為凡事撂手就能得楚懋的歡心,不曾想過自己也是他的王妃,夫妻本是一體。
  
  「你既這樣說,那也好。」楚懋微微點頭。
  
  阿霧心裡得意,真想看看那邊人的臉色如何。
  
  是夜,依然是風吹簾不動,一夜安眠,阿霧一大清早起來,就覺得喜氣洋洋,紅藥山房那邊將陶氏她們的脈案送來了不說,還有娘家來的報喜的婆子。
  
  榮玠這年鄉試,中了頭名解元。
  
  「去紅藥山房說一聲,我明日要回一趟榮府。」阿霧吩咐紫扇道。阿霧吩咐得很自然,紫扇應得也很自然。
  
  這兩人,一個前世是備受寵愛的康寧郡主,這些年在榮府也是說一不二的主兒,另一個是阿霧身邊最有頭臉的大丫頭,日子順遂地過了許多年,哪怕再謹慎小心的人也難免會被養出一絲驕矜之氣。
  
  是以,莫說紫扇受不了在紅藥山房被拒的冷待,便是聽了她回報的阿霧,也一時沒反應過來,郝嬤嬤這未免也太不給她這個王妃面子了。雖說家務由她管,但王妃的行止恐怕還不是她一個嬤嬤能做主的。讓紫扇去說一聲,不過是面上敬她一分而已,出門的馬車也需她安排,但阿霧可沒想過會被郝嬤嬤拒絕。
  
  到此,阿霧越發覺得自己蠢了,簡直是蠢透了,她先前究竟是哪根兒筋沒搭對,居然「賢惠無私」地讓一個老婆子居然有了理由來對自己指手畫腳,並且她在楚懋那裡可能還沒能落下個好字來。
  
  不過郝嬤嬤倒底沒有那麼大的底氣,可以這樣打王妃的臉,不一會兒,阿霧就見著郝嬤嬤進了玉瀾堂。
  
  但是這一次阿霧沒有站起來,也沒有熱情地笑著前去虛浮一把,她在自省,莫不是先前她將自己的身段放得太低,以至於郝嬤嬤就心安理得地擺起譜了。
  
  郝嬤嬤看在眼裡,自然也知道這位王妃肯定是不高興的,同時也在心底暗歎,好在這位王妃倒底年輕,城府不算太深,喜怒在臉上也還看得出來,「老奴給王妃請安。」
  
  「嬤嬤自稱一個『奴』字,可讓我不敢當,王爺將嬤嬤以長輩之禮相待,我也不敢僭越,嬤嬤別折煞我了。」阿霧淡淡地道。
  
  郝嬤嬤從善如流地道:「那老身就僭越了。」說罷,看了看一旁侍立的紫扇等幾個丫頭,不再開口。
  
  阿霧給紫扇遞了個眼色,她便領著人都下去了。
  
  郝嬤嬤這才開口道:「老身是來向王妃請罪的。王妃想回娘家慶賀令兄的高中,這是人之常情,若是在尋常人家,自然無妨。今日老身僭越,卻有不得已之苦衷,王妃可肯聽老身一言?」
  
  阿霧點了點頭。
  
  「王妃未嫁進府之前乃是侍郎大人的千金,想來該是知道如今乃是多事之秋。」郝嬤嬤暗示道。每逢改朝換代,那都是多事之秋,更可能腥風血雨。
  
  阿霧又微微點點頭,郝嬤嬤繼續道:「越是這樣,王爺身為皇子更是要避嫌。朝廷有律,皇子不得與大臣私相結交,榮府雖是王妃的娘家,可親家大人在朝為官,貴為三品大員,王妃雖是女兒,可更是祈王妃,還盼王妃能以王爺為念。」
  
  郝嬤嬤見阿霧不言語,便又開解道:「老身也知王妃是真心惦念家裡,如此不妨讓人多送些禮去,想來令兄也能體諒王妃的難處,不至怨責。」
  
  阿霧見郝嬤嬤能如此開誠佈公地把這些道理說出來,還不惜拖著病體而來,只因為她一心只為楚懋而想。阿霧以為,自己不及多已,暗忖,難怪楚懋會如此敬重她,說實話,郝嬤嬤管家的確不差,而阿霧有些不能容她,倒不是因為郝嬤嬤個人的原因,而只是因為楚懋將她放在了自己的對立面,所以,阿霧才對這位郝嬤嬤喜歡不起來。
  
  不過郝嬤嬤有郝嬤嬤的道理,阿霧也不是那無理之人。
  
  「哥哥自然不會怪我,是我自己過意不去。好似有了夫家就忘了娘家一般。何況,嬤嬤也知道,我爹爹每月都要來給王爺講讀經史,就算要避嫌,恐怕也避不了。哥哥中舉,我這個做妹妹的回去恭賀,乃是人之常情,若不回去,反而才會讓人覺得異常。俗語說,事若反常,必有妖。指不定倒叫人覺得王爺……」有些話,是只能意會,不能說出口的。
  
  郝嬤嬤愣了半晌,才道:「王妃的話也有道理。」
  
  這就是彼此說不服對方了,阿霧便道:「我知道嬤嬤的顧慮,如此,晚上我稟明了王爺再做安排吧。」其實,阿霧本就該先稟明楚懋這件事再做安排,也省得被郝嬤嬤當眾打臉,只是當時她太歡喜了,慮事才有不周。
  
  待郝嬤嬤走後,紫墜在一旁道:「想來郝嬤嬤也不是那等猖狂的人嘛。」
  
  紫扇從鼻子裡噴了一聲,怪聲怪氣地道:「你個傻子,她如今私下來同咱們王妃解釋有什麼意思,她那可是當眾打了咱們玉瀾堂一耳光。」
  
  紫墜是個厚道人,一時沒往這方面想,仔細一思,覺得紫扇說得也對。
  
  阿霧呢,阿霧自然也覺得紫扇是對的。郝嬤嬤就算不允,那也該借由楚懋的嘴來拒絕自己,她算哪根蔥。這是逮著機會,上趕著狠狠打了自己一耳光吶,如今來作姿作態還真沒個意思。
  
  阿霧可不管那哪些事是相思做的,哪些又是郝嬤嬤的意思,總之在她眼裡,她們就是一派的。人一旦起了隔閡,那對方無論做什麼,她都無法往好的一面去想。
  
  晚上,楚懋月上中天都沒歸來,阿霧因十分期盼明日能回榮府,這才強撐著眼皮兒一邊喝濃茶提神,一邊做些針線打發時間。至於她不看書的原因,實在是因為太催眠了,倒是做女紅好些,偶爾因瞌睡扎一下手指什麼的還能提神。
  
  楚懋回玉瀾堂時,見阿霧夤夜依然未眠,問道:「怎麼還不睡?」
  
  阿霧放下針線,起身回道:「等王爺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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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楚懋的聲線提高了一點兒。
  
  阿霧沒好意思說什麼「你不回來我睡不著之類」的溫柔小語,實打實地道,「因有件事想同王爺商量商量。」
  
  楚懋點點頭,往阿霧對面一坐,示意她說。
  
  阿霧聞著他身上傳來一股酒氣,有些不喜,卻也面上不顯,柔聲道,「王爺還是先去洗漱吧,我的事也不急在這一刻半刻的。」
  
  楚懋沒反對,起身去了淨房。出來時,見阿霧還在燈下做針線,因問,「做的什麼,這麼勤勉,也不怕壞了眼睛?」
  
  阿霧心裡一動,聽楚懋與自己說話的口氣,比起開頭兩日的冷硬,如今可親近多了。「給王爺做的一雙襪子。」
  
  大夏朝的習俗裡,准嫁娘在繡嫁妝的時候,都要給未來夫婿繡東西,但那都是在家裡準備的,實際上是不是新娘子做的,還未為可知。那些物件,遠遠及不上在他眼前繡的東西讓他覺得貼心。
  
  以阿霧每日的忙碌,要作點兒大對象,譬如衣裳之類的,恐怕耗時頗多,而她為了盡快籠絡住楚懋的心,這才從襪子這種小件入手。
  
  阿霧將那襪子攤開給楚懋看,「王爺瞧著可還行?」
  
  這下楚懋也不能不看了,掃了一眼,應該是費了幾日功夫了,「唔。」
  
  阿霧如今算是明白了,但凡楚懋不想評價的東西,他都用「唔」來代替,所以能得他一句「還不錯」的評語,已經實屬不易了。
  
  但女紅對於阿霧來說,不比其他的信手拈來,這是實打實要費她許多功夫的,因此尤為不喜楚懋這種敷衍的態度。因此她又將這襪子上自己最得意的部分往楚懋眼前送了送。
  
  這下楚懋終於說話了,「為什麼你在我的襪子上要繡一隻水鴨子?」
  
  「呃。」這個還真問著了阿霧,她當時是自己擅長什麼就揀什麼來繡,而她最擅長的就是鴨子,畫鴨子,繡鴨子,「唔。」阿霧也學著楚懋,想敷衍過去。
  
  最後還是楚懋替阿霧解了圍,「這鴨子還挺神氣的。」
  
  阿霧衝著楚懋感激地燦然一笑,讓他怔忪了片刻。
  
  阿霧也不敢再顯擺自己的繡工和心意,收拾了針線,躺入了床內,這才側過身對在旁邊躺下的楚懋道:「王爺,聽說我大哥這回鄉試中了頭名解元,明日我想回榮府一趟。」
  
  黑夜裡,清澈黑亮的大眼睛,撲閃撲閃地看著你,你還真不容易說出拒絕的話。
  
  「聽梅影說,姑姑今日已經勸了你了?」楚懋問。
  
  阿霧一聽梅影的名字,就知道她肯定在楚懋面前編排了自己,既然楚懋已經知道郝嬤嬤勸了自己,那他若同意了,也就會拂了郝嬤嬤的面子。本來阿霧還打算矇混過關的,如今看來是不成了。
  
  但是阿霧也不是沒有收穫的,為何楚懋要點名是從梅影那兒聽說的,這不是明擺著讓自己對梅影生隙麼。阿霧尋思著,是他無意間說漏嘴的麼,還是他不喜梅影在背後編排他的王妃,想讓自己敲打敲打梅影?阿霧衷心希望是後者,並且也十分願意按照後者辦。
  
  「是,嬤嬤說要避嫌,可是我想,若要避嫌,王爺也不該娶我。叫我說,真要那樣,那王爺就該娶個山裡的農家女,指不定才能撇開。」阿霧插科打諢地道,有些話嚴肅起來反而不好說。
  
  「哦,我怎麼就該娶個農家女了?」
  
  「王爺若娶個勳貴之女,有拉攏世家之嫌,若娶個武將之女,又有籠兵權之嫌,娶我這樣的文臣之女,有拉攏言官、清流之意,若娶個商家女,難免就有貪金之嫌。是以,我想王爺若娶個農家女,只怕才好些。」阿霧嘻嘻笑道。
  
  楚懋道:「恐怕,娶農家女也有嫌疑。」
  
  這回輪到阿霧驚奇了,「什麼嫌疑?」
  
  「恐有佔地兒之嫌。」楚懋正經道。
  
  阿霧卻已經「嘻嘻」地笑開了,越想越覺得楚懋這句「佔地兒」妙絕了,真恨不能捶床而笑。「王爺太會講笑話了,那王爺覺得你合該娶個什麼樣兒的才沒有嫌疑?」
  
  楚懋仿似真順著阿霧的話認真想了想,這才道:「恐怕只能娶個街上那親族死絕的乞丐婆才能沒有嫌疑。」
  
  阿霧笑得更樂了,幾乎撐起了半個身子朝著楚懋。
  
  「只是乞丐婆裡哪能找到如此絕色佳人。」楚懋那手指捏了捏阿霧那細潤滑膩、線條優美到極致的下巴。
  
  這是這一捏,讓兩個人都彷彿瞬間被點穴似的,而本來和諧的氣氛瞬間就尷尬起來。
  
  阿霧心裡懊惱,自己怎麼就這麼沉不住氣兒,怎能「唰」地撇開下巴,也不知當時自己是個什麼表情,可別被楚懋看出什麼才好。其實阿霧倒不是厭惡楚懋的碰觸,而是她厭惡所有人的碰觸,並非針對他個人,可這卻也不好解釋。另一方面,阿霧也懊惱,他不也是個不喜被碰觸的人麼,怎麼就隨隨便便來捏自己的下巴?
  
  而另一側的楚懋心裡大約也是懊惱的。人在不防之下的反應幾乎都是真實的,楚懋無法說服自己,阿霧那眼裡流露的不是一抹嫌惡。當然他肯定大約也在懊惱,自己怎麼就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
  
  這句話後,兩個人都再沒說話,面朝床頂地閉目假寐。
  
  良久,阿霧大約也意識到自己先才估計反應不夠好,因而彌補道:「其實,王爺若真娶個乞丐婆子,恐怕也有嫌疑。」
  
  楚懋那邊許久沒出聲,阿霧還以為他睡著了,過一會兒才聽他道:「什麼嫌疑?」語氣裡添了一絲清冷。
  
  阿霧心裡歎息,倒底還是露了餡兒,真是糟糕。
  
  「哦,只恐大家肯定要猜那乞丐婆怕是哪個大人流落在外的骨血了。」
  
  人,就是這樣,若他要猜忌你,無論你做什麼,他都能找到猜忌的地兒。
  
  又是半晌後,阿霧都要睡著了,才又聽得楚懋道:「我會跟姑姑說的,舅兄高中,你的確該回去看看,若我有空,也是該去的。」
  
  阿霧忙說,「不敢,不敢,我一個人去就行了。」
  
  阿霧心裡盤算著,楚懋這樣說,那就是此次在郝嬤嬤和自己之間選著了後者,看來,紅藥山房也不是什麼動不了的堡壘嘛。
  
  不一會兒,阿霧那側就傳來了均勻的呼吸,寂靜的夜裡,只留下另一個人睜眼到天明。
  
  次日,阿霧梳洗一新地出了門,沒有擺親王妃的儀仗,靜悄悄地回了榮府,就是怕先讓人去說了,那邊不得不大張旗鼓地迎接,反而生分了。
  
  因此當門房見到祈王府的馬車時,嚇得飛快地往裡頭去報。
  
  崔氏見到阿霧時,第一句話就是,「你怎麼也不讓人通知我們一聲,這樣就回來了,可是出了什麼事?」
  
  「什麼事兒也沒有,就是不想鬧了你們。」阿霧隨意地道。
  
  榮三老爺如今越老越嚴肅,清了清嗓子道:「胡鬧,你如今已經嫁為了天家媳,新婚一個月都沒到,就往家裡跑,像個什麼話。」
  
  阿霧卻不怕榮三老爺,「哥哥中瞭解元,我這個做妹妹的如何能不回來,是吧,大哥。」阿霧沖榮玠一笑。
  
  榮玠如今和榮三老爺如出一轍,「爹爹說的對,你的心意我如何能不知,你即便不回來,我們兄妹也不會生分,你還是要顧著自己些,雖說府裡沒有長輩,可皇子殿下的事情不知道多少雙眼睛在盯著,你也該謹慎些。」
  
  阿霧真是怕了這家裡的人了,崔氏一見自己就以為出了事兒,兩個頂樑柱又是一通說教,阿霧只得不耐煩地道:「好啦,好啦,既然被人嫌棄,以後我不回來就是了。」說罷,還假裝拿手帕拭了拭淚,看得眾人好笑。
  
  「那可不行,你大哥成親你還是得回來,指望你給他們添光吶。」崔氏笑道。
  
  一家子又說了會兒話,崔氏拉了阿霧去內室坐,「王爺對你可好?」
  
  阿霧自然是報喜不報憂的,嬉皮笑臉地道:「太太就是不信我,也該信我這張臉啊。」
  
  崔氏罵了她一句「都嫁人了還這麼沒正形兒」。
  
  倒底中午,在榮三老爺的堅持下,崔氏也沒敢留阿霧吃飯,就將她「攆」了出去。阿霧在回王府的馬車上,有些鬱鬱,嫁給皇子,娘家也不像娘家了,連人之常情有時候都成了奢談,以後等大嫂、二嫂進了門,還不知會是如何的景象,阿霧一時有些心酸起來。
  
  阿霧回到祈王府後,又重新振作了精神,一時見桌上那針線笸籮裡未做完的襪子,想起昨夜自己驚惶之下恐怕有失儀之處,又拿起針線做起來,心裡只但願楚懋人忙事多,別放在心頭才好。
  
  這頭,阿霧一邊做針線,一邊吩咐道:「紫扇,你去外院給吳管事說一聲,請他明日進來一趟。」
  
  紫扇雖然心存疑惑,可也不敢過問阿霧的事情,出了玉瀾堂往外院去,哪知道才轉了個角就見遊廊那頭走來一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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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影鶴立雞群一般的領頭迤邐而來,後頭跟著四個低垂著頭的丫頭。紫扇心想,這排場,比起自家姑娘來也不輸了,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才是祈王妃吶。
  
  紫扇只恨自己怎麼出門就沒帶個丫頭跟著,平白地顯得寒酸了。再看前頭,那一路見著梅影的丫頭,全都側身停下來,向她低頭示意。紫扇也享受過這種待遇,不過那是她們在榮府的時候。
  
  當紫扇和梅影對肩而過時,誰也沒搭理誰,紫扇更不可能停下來向梅影低頭了。梅影那脖子傲慢得可比天鵝還挺立,直到紫扇走過一步時,她才忽然出聲道,「那個誰……」
  
  站在梅影后頭的丫頭,低聲道:「影姐姐,這是王妃身邊的紫扇。」
  
  「還請紫扇姑娘轉告王妃一聲,王爺今晚不回玉瀾堂了。」梅影的語氣裡實在有一絲藏不住的幸災樂禍。
  
  紫扇頓了頓腳步,望著梅影遠去的背影,狠狠地想,「你高興個什麼勁兒,難道王爺不回玉瀾堂,就能去你屋子了?」
  
  這於紫扇不過是一個小插曲,她去外院,沒找到吳翰永,只能讓他身邊跑腿的小子轉告一聲兒。待紫扇進了垂花門,欲回玉瀾堂時,因走得稍微快了些,一時沒留意到側手邊的遊廊來了人,兩個人撞作一團。
  
  紫扇就聽得有人高聲罵道:「走路不長眼睛啊,撞著我們側妃了,還不趕緊跪下。」
  
  紫扇這才看清,和自己對撞的人原來是何佩真。這會兒何佩真正扶著腰,一臉的疼痛樣兒,像是撞得多嚴重似的。
  
  紫扇也是個人精,知道這事上頭她有理也是沒理,雖然極不願意,但人家的身份擺在那兒,也只得跪下。
  
  「呀,我道是誰,原來是王妃身邊的紫扇姐姐呀,沒得王妃身邊就是條狗都是尊貴的,連咱們側妃都敢衝撞。」剛才那說話的丫頭又開始嘰歪起來。
  
  紫扇衝她瞪了一眼,她雖然奈何不了何側妃,可也由不得一個小丫頭作踐。
  
  「側妃,您看,這個紫扇就是撞了你,還敢瞪咱們,這府裡還有咱們的立錐之地麼。」那丫頭火上澆油地道。
  
  何佩真也不看紫扇,只道:「王爺心疼王妃,如今倒寵得個小丫頭也不知天高地厚,敢作踐到我頭上了。」
  
  紫扇不知何佩真怎麼忽然這樣說話,卻聽得剛才那丫頭竹韻道:「影姑娘,你快來評評理,這紫扇故意衝撞咱們側妃,不僅不認錯,還拿眼死瞪我們,這府裡咱們側妃也待不下了,好歹也是好人家出來的姑娘,可由不得個下賤胚子作踐。」
  
  「奴婢沒有故意衝撞側妃,只是一時沒看見。」紫扇無論如何都不能承認衝撞何佩真的,否則就要牽連自家姑娘,可她萬萬沒料到,這位何側妃不要臉到了這個地步,自己沒本事,居然還來害自己這麼個丫頭。也虧她看得起。
  
  「誰說沒有,你就是故意的,影姑娘,你在那頭肯定也看見了吧?」竹韻道。
  
  「是。」梅影道,「雖然她得意忘形,不知天高地厚,可她是王妃身邊的大丫頭,比咱們都有臉面,還是交給王妃處理吧。」
  
  何佩真陰冷一笑,「呵,那她主子還不是包庇她,何況這府裡上上下下都是郝嬤嬤在管,還是押去紅藥山房交給蔡嬤嬤,就說我說的,打個三十板也就是了。」
  
  蔡嬤嬤是誰,蔡嬤嬤就相當於玉瀾堂的宮嬤嬤,專司訓誡下人,這府裡哪個丫頭不怕她,落到她手裡,不死也得脫層皮兒。
  
  紫扇自然也是聽過這位蔡嬤嬤的威名的,又見外頭有丫頭看到了這一幕,待要跑卻被何側妃和梅影的人拉住了,她們是斷然不許有人來救紫扇的,紫扇何等的硬性兒,當了這麼多年的大丫頭,何曾吃過這種悶虧,如今躲不掉,索性也不再給她們面子,逕直站了起來,「奴婢不服,奴婢一時走得快,並不是有意撞上側妃的,便是有罪,也當不得側妃的三十大板,側妃緣何要整治奴婢,梅影姑娘緣何要睜眼說瞎話,不過都是妒忌王妃罷了,卻拿奴婢來出氣。」
  
  紫扇這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索性扯大了嗓門喊道,點明了她們的真實意圖,也好讓何佩真和梅影心有忌憚。當然這兩撥人也沒想到紫扇是這樣一個混無賴的人,不怕死。
  
  「什麼我睜眼說瞎話,難道你做錯了事兒,別人說出來,這都是說瞎話,真真比強盜還厲害。」梅影自然不認。
  
  說話間,遊廊那頭又來了人,紫扇一看,她也認得,正是魯媽媽。
  
  「喲,這是怎麼了?」魯媽媽問道。
  
  竹韻先就快嘴地說了,又說紫扇誣賴梅影說瞎話。魯媽媽因問在場的人道:「還有誰看到了,紫扇究竟是不是故意衝撞何側妃的?」
  
  在場的人都沒說話,魯媽媽便道:「那好,雖然紫扇並沒傷著側妃什麼,但她這心就要不得,叫我說,三十大板還是輕的,側妃不過是看在你是王妃的人才從輕發落的,依我看,須得打五十板子,今後才好叫大家都知道,奴才就是奴才,甭管你是哪個院子的,衝撞主子都該罰。」
  
  紫扇畢竟還是個柔弱女子,若五十板子下去肯定沒命了,就算有命,只怕腿也壞了。兩邊有人上來架了她就要走,卻聽得有人低聲泣道:「奴婢看見了,紫扇是不小心才撞著何側妃的。」
  
  紫扇完全沒想到,這當口會有人替自己說話,她定睛一看,那丫頭卻是梅影身後的丫頭,名喚采梅的,年歲同紫扇差不多大。
  
  魯媽媽沒好氣地問道:「先前問時,你怎麼不說?」
  
  采梅顫抖著雙肩,看了看何側妃,又看了看梅影,沒敢說話,但其意自明。
  
  魯媽媽當即笑道:「既這麼看,原來是場誤會,那還請側妃大人有大量,別跟她見識,讓她在這兒跪一個時辰就是了。」
  
  跪一個時辰雖然不疼不癢,但這也是大大地打了玉瀾堂的面子,何佩真雖然心有不甘,可也只能作罷。
  
  梅影被采梅如此一說,臉色也不好看,沒搭理魯媽媽,逕直走了。
  
  紫扇卻將采梅這個雪中送炭的人記在心頭了。
  
  話說,這出鬧劇落幕時,阿霧才得了消息,素日和紫扇相好的紫墜、翠玲等人都來求情,阿霧卻沒奈何地歎了口氣道:「不管故意也好,無意也好,紫扇撞了何側妃是事實,那魯媽媽罰得也算公允,紅藥山房要管教紫扇,也是名正言順的。」闔府上下的奴才都歸紅藥山房管。就好似做婆母的管教兒媳婦的丫頭,雖然管多了些,但也說得過去。
  
  阿霧只恨自己得到消息太晚,不過她也是無法,所有人都防備著玉瀾堂,阿霧饒是孔明在世,這麼短的時間內,也不可能安插得了多少人手,何況郝嬤嬤管家著實是鐵桶一般,讓阿霧無從安插暗釘。
  
  不過沒關係,安插不了,可以發掘嘛。
  
  但阿霧也還是受不得自己的蠢,她本以為自己那是瀟灑,誰有那個閒工夫替楚懋管家啊,想著管家不過就是有點兒油水,她又不是沒銀子,也不在乎別人貪了王府的銀子,可如今想來,真是悔得腸子也青了。
  
  待翠玲、翠瓏兩個將紫扇扶回房時,阿霧親自帶了散瘀膏去紫扇的屋裡看她,紫扇一見她就掙扎著起來,阿霧趕緊按住了她的手。
  
  「躺著吧,叫翠玲給你上點兒藥。」阿霧在床頭坐了下來。
  
  紫扇這才靜下來,看著阿霧,一包眼淚就湧了上來,「都怪奴婢太不小心。」
  
  「的確是你不小心,可她們既然有心算計,你再小心也沒用。不過今日這事……」阿霧以為,這結果有些滑稽,雷聲大、雨點兒小的,紫扇並沒受什麼罪,玉瀾堂的面子麼,也不是那麼值錢,本來也就沒多少人給她這個王妃面子。
  
  那麼,今天這一齣戲是為了什麼?是鳴鑼敲鼓,表示要開戰了?緣何魯媽媽那麼輕易就改了口,只憑一個丫頭的說詞?
  
  阿霧一時沒理出頭緒來,問紫扇道:「你可覺得今日之事有什麼不對?」
  
  紫扇想了想,搖了搖頭。
  
  阿霧自己又細細思量了一番,「何佩真那個性子做出這樣的事倒也可能,我只是奇怪怎麼梅影身邊的丫頭會突然倒戈幫你。」
  
  「當時是魯媽媽說要打我五十板子,她大約是一時心善……」
  
  一時心善,阿霧可不怎麼認為。能做得楚懋身邊的伺候丫頭,怎麼可能是沒有城府心計的人,否則早被人擠下去了,而她居然為了一時心善,而逆了梅影這個大丫頭,不顧她自身來幫紫扇。
  
  阿霧以為還是不得不防。「她一時心善,不顧後果幫你,換了你,你會嗎?」
  
  紫扇又搖了搖頭。
  
  「再等等看吧,若被我料中了,她們定然還有後招,肯定也出在那采梅身上,若沒有後招,那就當她是一時心善,咱們今後也會回報她。」阿霧道。
  
  「我不會再讓她們有可乘之機的。」紫扇認真地道。
  
  阿霧搖了搖頭,「不,若真有後招,你順了她們的安排就是了,咱們既有了防備也就不怕了。」阿霧還真想看看她們能使出來什麼蛾子來。而這個她們麼,只怕今日這三撥人都有嫌疑,只是也不知是三方聯合,還是兩兩聯手。
  
  阿霧撫了撫自己的手指,心想,還有點兒意思,正愁沒理由收拾人吶。「這幾天你好好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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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扇見阿霧要走,忽然想起來梅影先頭說的話,「梅影讓我給王妃說,今晚王爺不回玉瀾堂了。」
  
  「梅影什麼時候跟你說的,」阿霧問道。
  
  「先頭我去外院找吳管事的時候遇到她,她說的。」
  
  阿霧想了想,那也就是說楚懋不回玉瀾堂同下午發生的事情並無關係,那麼他是為了昨晚的事兒,或者是另有他事。
  
  可是偏偏在今天下午對紫扇發難,而楚懋又不回玉瀾堂,倒顯得楚懋也怪罪自己了似的。難怪梅影要插上一腳。
  
  阿霧分析了一下這府裡的利益關係,自己沒有管家,那針對玉瀾堂也就不是奪權了,可是阿霧也不以為她們這些人弄垮了自己,就能成為祈王妃。側妃還可能扶正,相思和梅影是絕無可能的。只是何佩真嫁給楚懋的原因並不光彩,而陶思瑤那病西施的身子,都不可能扶正,所以,難道這都是為了楚懋的「寵愛」?
  
  阿霧想想,倒也有可能,她雖然不稀罕什麼同房不同房的,但是別人可不這樣想。不過儘管阿霧不在乎,可她有一個毛病,大大的毛病,那就是別人想從她手裡搶走的東西,哪怕她是極不喜歡的,也由不得別人搶。
  
  何況,楚懋的真心對她來說還頗有用處。
  
  次日吳翰永到了內院花廳,尋思著也不知道這位王妃找他有什麼事情。
  
  「吳管事,請坐,我是有一樁事情想請吳管事幫忙。」阿霧讓丫頭給吳翰永沏了茶。
  
  「不敢,王妃有事請說。」吳翰永謙遜道。
  
  「我陪嫁裡在京郊有一處田莊,也不大,就百十畝地,帶了一座小山,就那樣放著挺可惜的,我想在莊子上種些蔬菜瓜果,養些魚蝦鹿禽,只是我手裡無人可用,也沒人懂這些。吳管事這些年管著王爺在山東的幾處田莊,想來對這些比較熟,我想請吳管事找人去我那田莊看看,瞧瞧適合種些什麼,規整出來,等明年開春也好下種子,省得又耽擱一年。」
  
  「這不難,我讓包良去看看,他是個種田的好手。」吳翰永當即就答應下來。
  
  「好,那個莊子上,還有我一房陪房,還請吳管事到時候讓包良指點指點他們。」
  
  吳翰永一一都應了下來。
  
  阿霧很滿意,這莊子對她還是挺有用處的,而她手頭的確沒有精通這方面的人去規整。當然她行這一步,也是為了楚懋,好顯得她沒有私心,連自己嫁妝裡的田莊也願意讓王府的人去幫忙打理,想來,這該算是真心的一種了吧,阿霧覺得。
  
  接連幾日,楚懋都沒回玉瀾堂,阿霧倒也不急,等手頭上那雙襪子做好了,這才去了冰雪林。
  
  冰雪林以竹木搭建,一共兩進,外頭以竹籬矮牆圍繞,牽著蔓籐、香蘿,春日裡定然是一片綠意盎然。只是秋冬裡顯得枯黃蕭瑟,也不知為何楚懋不種幾株菊花來養眼。
  
  阿霧走進院子,但並未進屋,將裝了襪子的錦盒遞給李延廣,由他轉交楚懋。
  
  李延廣進屋將盒子呈給楚懋道:「王妃親自送過來的。」
  
  「她人呢?」楚懋問道。
  
  「王妃已經走了。」
  
  楚懋打開錦盒一看,正是那日阿霧繡的那雙水鴨襪。倒是個識趣的,知道自己不喜她們煩擾,也就安安靜靜地來去。
  
  阿霧自然是個識趣的,何佩真和陶思瑤在冰雪林碰了多少回釘子,卻仍然像沒頭蒼蠅似地亂撞。阿霧也算看明白了,楚懋並沒有因為兩人的身世,而另眼相待。也是,於他而言,只要結了這門親,那姻親關係就定了。哪怕楚懋與他們的女兒之間並不好,那也不影響別人提起幾人關係的時候,就會說,某某的女兒是他的側妃。
  
  這就夠了。如果兩家有異心,也斷然不會因為你同他的女兒如膠似漆就轉而投你。楚懋倒是看得明白。
  
  既然家世在這裡說不上話,那就只能各憑本事了,阿霧也算得上是頗為瞭解楚懋的人了,焉能不知他最煩女人囉皂,當年在禁宮裡,那些妃嬪都被他整治得服服帖帖,沒人敢弄什麼偶遇的。
  
  但是你不去就他,他又不來看你,如何拉攏關係?阿霧只覺得自己當年跟崔氏學女紅,真是下對了功夫。
  
  穿在身上,暖在心上嘛。這是阿霧的想法。
  
  而實際上,祈王殿下對那雙水鴨襪並沒什麼好感,他對穿戴可挑剔得很,且同阿霧的品味也不盡相同。而阿霧還在很自信的以為,沒人能對她繡的或者畫的鴨子說不。
  
  人於某件事上太擅長了,也就難免會在那事上自大些。
  
  阿霧等了許多天,也不見楚懋再回玉瀾堂,深有一點兒自己的真心被辜負之感。
  
  大多數的人都有盲區,阿霧不是聖人,自然偶爾也會抽抽風。今生但凡是得過她繡品的人,譬如榮三老爺、崔氏、榮玠、榮珢,誰不是「感動得險些流下激動的淚水」,直誇阿霧的繡品針腳細膩,其中以崔氏最為突出,她將阿霧送她的第一張手絹裱了起來,時不時拿出來欣賞一番。
  
  崔氏從藝術專業的角度讚道,構圖生動、靈性十足、活潑有趣,乃是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的佳品,何況還是出自一個十來歲姑娘之手,這就更是難能可貴了,該姑娘一定是天上的織女下凡。
  
  儘管崔氏有點兒誇張了,但是別的地方阿霧還可以不信崔氏,卻不能在她術業有專攻的刺繡一事上懷疑崔氏的眼光。
  
  於是,阿霧犯了和何佩真、陶思瑤等一樣的錯誤。後者是覺得自己家世顯赫、容貌出眾,沒道理一個正常男人會拒絕自己啊。而前者阿霧,她以為,楚懋對自己做的水鴨襪子不喜歡,那應該是他不懂欣賞,品味的問題,阿霧實在不以為自己能對一個不懂欣賞她的鴨子的人付出真心,所以,她打算爭取一下楚懋。
  
  也或者楚懋不回玉瀾堂,不是因為鴨子的關係,而是因為他天生冷清,不識抬舉,才對自己送去的襪子沒有反應,阿霧也不以為惱,她以為那是真心不夠的原因。所以無論是哪種原因,阿霧都決定再多做點東西送去。
  
  荷包、汗巾、腰帶、甚至是褻衣。
  
  阿霧以為送荷包最好,女兒家心儀郎君,據說都是送荷包,後面那三樣費事兒不說,而且也太過親暱,阿霧是希望既能得到楚懋的好感或者真心,但又不能過分親膩,譬如捏下巴什麼的。
  
  這一回阿霧格外用心,先跪坐在小几跟前,描了花樣子,這才開始動手的。她以四季入圖,分別描了春夏秋冬各色不同的水鴨,或春意盎然、或秋色蕭索、或嚴冬踏雪,或夏日戲蓮,荷包底色分別配以粉、青、黃、紫。
  
  阿霧夜裡點燈而做,眼睛都紅了,就是為了讓丫頭們不經意之間能向楚懋提起,這些都是王妃點燈熬夜做出來的。而她也確實是如此做的,這就叫真心,不是假戲。
  
  最後阿霧把四季荷包做完了,又送了水鴨汗巾,水鴨腰帶。水鴨褻衣倒是沒做,實在不知道楚懋的身量。所以,阿霧送了楚懋一個水鴨腰枕。
  
  「王爺,王妃說你若久坐,難免腰疼,腰後墊個腰枕就能緩解些。」李延廣替阿霧送東西都送習慣了。
  
  而實際上,楚懋既沒有久坐,也沒有腰疼,腰疼的是阿霧。
  
  李延廣手裡拿著那腰枕,你還別說,王妃的繡功真是沒話說,這腰枕簡直太漂亮了,墨紫緞面,正中一幅團繡圖案,裡頭是荷葉底水鴨嬉魚圖。那鴨子滑稽可愛,活靈活現的,叫人愛不釋手。
  
  只可惜這一件也得像先頭的那些一般,壓入箱底不見天日。
  
  但無論如何,阿霧在送出了腰枕之後,也沒指望就能打動楚懋,卻不想這天夜裡,楚懋忽然就回了玉瀾堂。
  
  當此時,阿霧正在燈下,給楚懋縫製護膝,想著天氣冷了,坐著有些凍膝蓋,當然也少不得在護膝面上繡上一幅鴨圖。
  
  楚懋走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這一幕。阿霧穿著雪青色織金團花牡丹灰貂毛出鋒裌襖,下系白地玉女獻壽雙膝襴馬面裙,燈下靜坐,美人如玉,如果她手上繡的不是一幅鴨圖就完美了。
  
  「王爺!」阿霧本來正聚精會神地繡著,忽然抬頭間才發覺楚懋進來了的。阿霧暗自懊惱,好在今日她並未有什麼行差踏錯,萬一改日被楚懋這樣無聲進來,撞見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就不好了。少不得明日得把這玉瀾堂的丫頭好好說一頓。
  
  阿霧站起來請安,楚懋道:「今後別費眼睛做這些了,交給下頭丫頭做就是,再說府裡不是有繡娘嗎?」
  
  楚懋這話說得多體貼啊。
  
  阿霧自然也不能讓他專美於前,笑道:「王爺用的東西,我這個做妻子的怎麼好交給別人來做。」
  
  楚懋的眼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去了淨房。待他出來後,阿霧手裡頭的護膝剛好絞線完工,她走過去將護膝往楚懋眼前一攤,「王爺可要試試這護膝,明日要進宮朝賀還要去祭天,正好用上。」
  
  楚懋看著那鴨子,面無表情地道:「我不用護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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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霧愣了愣,沒想到楚懋會拒絕得這樣乾脆,連顧忌一下自己的感受都欠奉,這著實讓阿霧覺得自己的心抽著氣兒地疼。她巴心巴肝,熬夜趕工地做這些,描花樣、配線色,哪一樁不是盡心盡力,連指頭都沒以前柔嫩了,卻還換不來他一丁點兒的暖和話。再說了,她也沒敷衍他,繡樣子都是用的自己最喜歡最擅長的圖樣,而且只此一家,別無分號,也沒拿那些什麼花啊草的來敷衍他,難道自己還不夠真心?
  
  阿霧怕楚懋是真心不喜歡,還讓小丫頭拿著那花樣子去問了好些園子裡的人,誰見了不說那樣子好看,爭著搶著來借圖去描。不過如今見楚懋這樣,阿霧大概也知道他可能不喜歡自己的繡品了。
  
  不過楚懋不給阿霧台階下,她卻不得不給自己找台階,否則也太難堪了些,因而強扯出一絲笑容道:「王爺如今年輕體健,自然用不上護膝,是我想得不周,那我替你收起來,等你上了年紀再用可好?」
  
  楚懋這回連嘴角都抽了一下,看了一眼那活潑潑的鴨圖,繡在小孩兒的衣裳、鞋面上就顯得相得益彰,他可實在不敢想像自己老的時候穿這圖案的護膝是何等滑稽。
  
  不過楚懋低頭見阿霧神情裡有一絲委屈,眼底蒙了一層水霧,他忽然有些覺得阿霧這個小名其實真是極稱她的。
  
  「唔。」
  
  這回阿霧見楚懋沒有再拒絕得那麼明白,而是含混地「唔」了一聲,便也算是給自己面子了。
  
  阿霧起身收好護膝,去了淨房梳洗出來,見楚懋斜靠在榻上看書,神情悠閒。
  
  燈下不僅適宜看美人,也極其適宜看美男子。
  
  讓阿霧不得不感歎一聲「嗚呼懋哉1」。懋者,美也。
  
  1出自《後漢書?章帝紀》。注:「美也。」
  
  眼前人,清雋絕倫,如松如翠,神情疏淡裡帶著一絲不經意的慵懶。他這樣隨意的斜靠著,沒有世家男子身上的那種規矩的烙印,反而有著一絲不該存在的不羈,姿勢裡就帶著一股子反勁兒。
  
  阿霧不知道自己是知道後來所以覺得他身上有股反勁兒,還是他身上真有那麼股氣質。
  
  此時,楚懋見阿霧出來,淡掃了她一眼。
  
  是了,就是這種眼神,帶著居高臨下的睥睨,就彷彿世間的規矩都不在他眼裡似的,他也不會臣服於任何人或事。
  
  「睡吧,明日還要進宮。」楚懋擱下手中書卷,起身往床畔走去。
  
  阿霧點點頭,脫了鞋,腳上依然穿著襪子,滑入了被子下頭。
  
  「明日冬至朝賀,你不用緊張,若在宮裡有事,你可以給皇后身邊的芳姑姑傳話。」黑暗裡,楚懋平靜地道。
  
  阿霧聽了卻一點兒也不平靜,搞半天皇后身邊的芳姑姑居然是楚懋的人。阿霧對這位芳姑姑頗有印象,乃是田皇后身邊很得信任的宮女。
  
  阿霧在想,既然楚懋的手都伸到田皇后身邊了,那他前世為何不乾脆在舅舅賓天的時候乘亂登基,說實話,只要安排得宜,矯詔登基也不是不可能,比他最後起兵謀逆總要容易些。
  
  當然楚懋是不可能回答阿霧這個問題的。但阿霧沒想到,楚懋會把這樣的秘密告訴自己,難道是自己的一片真心打動他了?
  
  亦或者,在楚懋的眼裡,阿霧根本就只能是他的人,她的家人也全都是他的人,所以這等秘密即使告訴阿霧,也沒什麼大礙。要緊的是,阿霧不要在宮裡出什麼差錯。
  
  然而,這給了阿霧一種錯覺,一種真心換秘密的錯覺。
  
  次日,阿霧帶著兩個側妃進宮往坤寧宮向田皇后朝賀冬至節,她自然是犯不了什麼錯的,宮裡的一應規矩她比大多數人都更為熟悉,且不提她做過多少年的康寧郡主,就拿她在宮裡飄的那麼些年來說,她也自然比旁人來得熟悉。
  
  雖然入宮朝賀又苦又累,而且寒冬臘月的也凍人,可阿霧心裡依然挺樂意的,既見到了福惠長公主,又同崔氏見了面,雖然說不了話,但知道她們都很好,這也就令人欣慰了。
  
  回到祈王府,府中燈火通明,人來人往,晚上,先是開銀安殿祭祀先祖,阿霧身著大紅地雲鳳紋鑲褐邊曲裾,肅穆地跟在楚懋的身後,立於銀安殿外,等著家裡唯一的一個男人進銀安殿祭祖。
  
  深廣的殿內,楚懋的身形顯得孤單而寂渺。
  
  祭祀後,在瑞安堂擺家宴。當然這一切都不需要阿霧這個祈王妃操心,她只要舒舒服服地坐在位置上動筷子就行了。
  
  為了照顧楚懋那惱人煩的喜潔癖好,家宴沒有如同普通人家裡擺成大圓桌,而是法古制,一人面前一張矮几,幾後鋪橫席,席上設圓形軟墊,人跪而坐之。
  
  小几上設玉簋盛食、玉觚飲酒,一側有丫頭伺候,以銅斝溫酒,晃眼間還以為是回到了古朝。
  
  楚懋一襲玄色鑲金地繡卍字蝴蝶紋邊寬袖袍,峨冠博帶、輕衣風流,居於正中。
  
  阿霧坐在左首一列的第一位,對面一席空置,下首第二位是何佩真,對面是陶思瑤,三個侍妾依次後坐。
  
  「去請姑姑來。」楚懋道。
  
  梅影應聲而去,郝嬤嬤片刻即到,循例謙遜了一番,終究還是坐到了阿霧的對面。這便可以開席了。跪坐在門邊的一行伶人橫笛弄簫,彈阮吹笙。
  
  席間毫無交流與歡悅,阿霧吃得胃疼,好在很快就有人為她解了悶。相思以手抱琴,一襲玫紅織金團花大袖衫,臂挽粉羅披帛,如雲中仙子般飄然進堂。
  
  阿霧心想也虧得堂內暖和,有燭山照明,否則寒冬臘月的,相思姑娘這一曲後,只怕要數日不起了。
  
  「相思願彈奏一曲,為王爺、王妃和姑姑以賀冬節。」
  
  人美語嬌,阿霧幾乎要為相思鼓掌了,她素日就愛端架子,這會兒能拉得下臉來當眾演奏,以討楚懋歡心,實屬不易,阿霧自問自己是做不到的。
  
  不過相思平日也沒什麼機會見楚懋,總是要避嫌的,她又不是楚懋的妻妾,好歹有借口去接近他。阿霧以為相思的這個態度才對嘛,妾室就是以娛夫婿的。她既然有這個念想,也就不必豎那種牌坊。
  
  哪知堂內有人放出一聲嗤笑,阿霧轉頭一看,正是她下首的何佩真。「相思姑娘的天籟之曲、曼妙之舞,都成咱們王府裡每回節慶的保留節目了,你若不來賀節,咱們姐妹才會覺得奇怪吶。」
  
  相思的臉色一白,螓首低垂,眉間一絲委屈,眼底一絲紅意,真正是讓人心憐。座上的郝嬤嬤臉色變得有些難堪。
  
  何佩真見眾人都望著她,她的下巴反而一抬,越見高傲。她這也是破罐子破摔了,反正無論她怎麼做,祈王殿下也不會多看她一眼。何況她做錯了,因有她老子在後頭,祈王楚懋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會拿她如何。
  
  阿霧倒是有些理解何佩真的心情,這姑娘嬌生慣養長大的,如何受得了這些氣。
  
  「相思的琴彈得的確極好。」楚懋安撫了相思一句,轉而對阿霧道:「何側妃犯了口舌之戒,讓她抄三百遍女戒交予你。」這過程裡簡直是連一個眼神都懶得給何佩真。
  
  「是。」阿霧應道。
  
  何佩真怒瞪雙目,「王爺!」
  
  楚懋掃了一眼何佩真,眼裡滿滿的冷意,看得何佩真立時就蔫耷了。繼而楚懋轉向相思,相思緩緩地撥起了琴弦。
  
  阿霧卻沒將相思的琴聲聽進去,她詫異的是楚懋對何佩真的態度,這已經不是不勝其煩下的無奈了,而本來就是厭惡了。鎮國公可不是好相與的,楚懋如此對待何佩真,令阿霧想不通。
  
  在阿霧的眼裡,楚懋不該是那種為個人喜惡而不顧大局之人,那麼他是故意而為,哪又是為何?阿霧在想,自己是不是進了一種誤區,以為何佩真嫁給了楚懋,楚懋就一定會拉攏鎮國公。而實際上,鎮國公未必就肯為了一個何佩真而把賭注都投給楚懋。前世,鎮國公也的確沒有投靠楚懋。
  
  那麼難道是楚懋根本就沒有打算拉攏鎮國公,並且如此明顯地厭惡何佩真,實則也是一種表態,對隆慶帝的表態,對那兩個兄弟的表態。阿霧心想,楚懋前世能興兵謀逆,必然是有諸多安排的,不說別的,只說軍隊一事,就難掩痕跡。所以他不得不花很多功夫來混淆視聽,讓人以為他胸無大志?
  
  那麼內宅主次不分,打壓何佩真,漠視陶思瑤,讓一個不知名的外姓女和丫頭蹬鼻子上臉,還真是讓人放心吶。所謂的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家都不齊如何平天下嘛。
  
  阿霧於是想,這府裡怕是也有宮裡的眼線,只是不知道是誰而已,想來,楚懋定然是清楚的。
  
  而且看來,楚懋也知道,隆慶帝根本不會立他為太子,所以他根本就沒想裝什麼賢王去博聖意,只是一味地瓦解對手的心防而已。誰又能料到,早在這個時候,這位四皇子就已經在策劃在新帝登基後舉兵謀逆了。而當時的一眾皇子想的都還是如何討得隆慶帝的歡心或者內變於宮廷。
  
  相思的一曲終了,阿霧才回過神來,眾人雖未點評,但神情裡已經透露出相思的琴藝如何了。楚懋唇勾三分,郝嬤嬤是與有榮焉,何佩真眼含嫉妒,陶思瑤是羨慕又嫉恨,至於三個侍妾麼,阿霧覺得可以忽略不計。
  
  其後,公孫蘭,歐陽芷兩姊妹也獻了一支舞,以阿霧看來,稱得上是「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了,只是沒想到這樣的妙人也得不到楚懋的垂青。
  
  宴罷阿霧與楚懋一同回了玉瀾堂,當楚懋走進淨房時,阿霧吩咐紫墜趕緊把她的宵夜提前端上來,原本團團圓圓的家宴被楚懋搞得冷冰冰的像鴻門宴似的,阿霧覺得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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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1-8 11:19:53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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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吃飽,」楚懋從淨房走出來時,見阿霧正吃著一塊兒金絲酥雀。
  
  阿霧嚼完了,拿手絹拭了拭嘴,這才略帶驚奇地開口道,「王爺先才吃飽了,」
  
  這回楚懋沒再說什麼晚飯後就不進食的話,逕直坐在阿霧的跟前兒,阿霧乖覺地將自己那碗還沒動過的白粥推了過去。
  
  白粥盛在龍泉窯青釉蓮瓣碗裡,還未用就已覺聞得一股荷葉的清香味兒了,伴著一碟椒油茭白並一碟香辣黃瓜條,瞧著就讓人口舌生津。
  
  一旁的紫墜早就知意地重新上了一副筷子。楚懋就著菜吃了半碗粥,還用了一塊牛乳菱粉香糕,這是阿霧特地讓紫墜時常準備的,不想今日還真就用上手了。楚懋愛吃牛乳制的糕點,阿霧是基本不用的,她敵不過那膻味兒。
  
  用了飯,自然不能就歇息,楚懋手裡拿起書卷欲看書,阿霧則又拿起了針線。
  
  「對了,你不是說要佈置一間書房麼,怎麼沒見動靜?」楚懋問道。
  
  阿霧擱下針線,其實她也不是那麼喜歡做針線,不過是在楚懋面前表現賢惠而已,「如今年關將近,郝嬤嬤忙得不可開交,我也不好給她添亂,等開了春再說吧。」
  
  楚懋看了阿霧一眼,唇角微翹,「王妃讀書的事兒可怠慢不得。」
  
  這就是打趣了,好像阿霧沒讀過書似的。阿霧嬌嗔楚懋一眼,撅了撅嘴道:「妾身邊的確沒幾本書。」
  
  兩人都想起了雙鑒樓的事兒,楚懋但笑不語,阿霧最討厭他這方面的吝嗇了。
  
  一時楚懋又看起書來,阿霧也索性撂開了針線,從黑漆描金匣裡揀出一張「五色箋」裡的粉箋,開始描起花樣來,不過這不是為了刺繡,而是為了四季錦來年的新織錦畫紋樣。
  
  「你這粉箋倒有些別緻。」楚懋忽然出聲,驚得阿霧的筆差點兒沒畫歪了。
  
  「是,這一套有五色吶。」阿霧低頭從匣子裡翻揀出另外四色花箋,青、綠、淺青、淺粉,分別周飾蟠桃獻瑞、六合長春、群仙祝壽、梅鶴萬年,而阿霧手裡用的這一箋,繪的是壽山福海。因是年尾,所以阿霧特地揀的喜慶的彩箋。
  
  楚懋拿過去略作欣賞,阿霧則重新低頭繪圖,用的是萱草紋,蝶戲其間,地上匍匐有野菊。民間匠人製圖版,多以民俗或所見入紋,而阿霧以畫入紋,構圖意境上高了不少,這也是四季錦在「染」之後的另一大特色。
  
  也不知從何時起,楚懋居然沒再看書,反而在一旁靜靜打量著正聚精會神描紋樣的阿霧。
  
  「你倒是有閒工夫,還給自己的衣裳描樣子。」楚懋道。
  
  阿霧收筆的手頓了頓,她不清楚自己的事情楚懋知道多少,但是如今要說自己的事兒楚懋半點兒不清楚,阿霧以為那是在自欺欺人,想來他娶的人是個什麼樣兒的,早前肯定是打聽清楚了的。
  
  「不是我的衣裳,是給璀記畫的樣子,我在裡頭有些份子錢。」阿霧在璀記的確佔了一份,而她決心在這些小事上,絕不瞞楚懋。
  
  「畫得不錯,想來你的工筆畫應該很不錯。」楚懋讚道。
  
  阿霧心想,其實我的山水畫也不算差,面上則淡然一笑,看了看西洋來的自鳴鐘道:「呀,都這麼晚了。」
  
  兩人自梳洗不提。
  
  次日,阿霧又是一覺到大天亮,冬日裡越發賴床,好幾日都險些早飯和午飯一頓解決,就這一點兒而言還是比在榮府自在。好歹,榮府裡還住著兩個老人家,阿霧沒好意思敞開了睡,到了祈王府,除了前兩日不痛快以外,後來都極順遂。楚懋是一大早出門,晚上不到院子落鎖時幾乎是不會來的,而郝嬤嬤管得再寬,也管不到王妃睡大覺這件事情上來。
  
  阿霧醒了後,在床上抱著被子滾了一圈,這才拉響了床頭繫著的繩子,繩子通到外間,另一頭掛著金鈴,鈴聲響起後,紫扇和紫墜就帶著小丫頭執巾捧盂魚貫而入。
  
  再也沒有比神清氣爽地睜開眼,發現自己還活著這件事更令阿霧高興的了,所以她高興得都沒留心到紫扇有些抽搐的眼角。
  
  紫扇在青花牡丹紋瓷盆裡絞了一把滴了薄荷香露的涼水帕子遞給阿霧,用以醒神,阿霧卻不肯接過來,「紫扇,你給我唱個你家鄉的小曲兒吧。」
  
  「王妃快些起來吧,昨夜下了好大的雪吶。」紫扇催促道。
  
  「你不唱我就不起來。」阿霧索性又倒下去重新睡。
  
  紫扇簡直拿她沒法子,卻不好說,只得捏著喉嚨唱道:「走頭頭的那個騾子呦,三盞盞的那個燈,啊呀帶上了那個鈴兒呦噢,哇哇得的那個聲。」
  
  阿霧哪裡聽過這樣俚俗的曲子啊,以前紫扇給她唱小曲兒都是些情歌。阿霧接過涼帕,敷在臉上,打了一個激靈,清醒了許多,她起身走下床,也不穿鞋襪,襪子昨晚上睡覺時也不知何時被她蹬落了,口裡歡快地道:「昨晚是下雪了嗎?」
  
  阿霧飛快地繞過屏風往外走,口裡還哼哼著「走頭頭的那個騾子呦,三盞盞的那個燈……」然後戛然而止。
  
  阿霧本是要繞到外頭來,推窗望雪,她早晨的習慣就是這樣,喜歡自己推開窗,聞上第一口外面的清冽之氣,哪知她剛歡快地走到外頭,就見楚懋正坐在窗前榻上,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因著剛睡起來,臉蛋紅彤彤的,帶著透明的水色,衣裳凌亂,袍子下頭的嫩綠肚兜有些歪斜地掛著,一雙赤腳,白玉無瑕,髮絲微亂,像一朵被寒風輕揉過的新開的花苞,媚色無邊,讓人恨不能將那緊裹的花瓣撕開,人為地逼她綻放。
  
  「王爺。」阿霧倒吸一口冷氣,急急地退了回去,拿眼狠狠一睃紫扇和紫墜,意思是「你們怎麼不提醒我」。
  
  紫扇和紫墜又是眨眼睛又是抹脖子,意思是王爺不讓,就為了看你能睡到什麼時辰吶。
  
  阿霧忙忙地穿戴整齊,梳洗完畢,這才帶著一絲心虛的笑容走出去,「王爺,今日怎麼沒去冰雪林呀?」
  
  「難得休息,本想同王妃一道用早飯的。」楚懋淡淡道,彷彿毫不介意阿霧的晚起,「怎麼不見何側妃她們過來請安?」
  
  阿霧笑了笑,「何側妃和陶側妃見天兒的身子不好,三個姨娘,我讓她們早晨不必過來,晚上再過來。」
  
  「身子不好,就請大夫,大夫看不好,就去莊子上養病。如今你既進了府,該有的規矩就該興起來,別人府裡是怎麼來的,咱們府裡也不要例外。」楚懋啜了一口茶。
  
  阿霧聽了只覺得心驚膽顫,這已經不是楚懋第一次對自己說這個話了,第一回她沒當真,而她自己又心思極多,天天猜度楚懋的心思,還以為這府裡的混亂是他授意的,卻不想其實這混亂都是自己放任造成的。
  
  聰明人有時候的確容易想岔了,不過阿霧見楚懋這樣開門見山地對自己說,那也就是隱含期許,而不是失望地放任,於是阿霧也覺得正好借這個機會表表忠心。
  
  「原來是我想多了。我本想著……」阿霧深吸了一口氣,彷彿下了極大的決心才開口似的,「聽爹爹說,聖上不豫多時了,我想著何側妃是鎮國公的孫女兒,陶側妃又是陶總督的嫡女,想來都是王爺用得著的人,所以才……」
  
  阿霧這話說得極大膽,幾乎是明示了。不過她也是反覆思量過的,她也想過迂迴而進,待和楚懋慢慢親近,鬆懈了他的心防後,再論這些事,不過阿霧從這一、兩個月也看出來了,楚懋是極難親近的一個人,他們本也不算正常夫妻,楚懋又厭惡與人接近,阿霧也實在沒找到好的機會親近他,她甚至考慮過要不要安排一出美人救英雄來破除障礙,當然也僅僅是想一想而已。
  
  所以,此時的阿霧靈機一動,想著,不能迂迴,那她可不可以單刀直入,若換了外人這樣問自然不妥,可是她是他的妻子,兩個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她若是不聞不問,反而更顯得心中有鬼才是。
  
  於是阿霧大著膽子賭上了一回,在彼此還不太熟悉的情況下,自己先剖白了自己,也算是拋磚引玉。
  
  楚懋的確如阿霧所料,詫異地看了她一眼,然後道:「這些不該是咱們想的事情。天家大事,也由不得下頭的臣子做主。」
  
  阿霧見楚懋說到「由不得臣子做主」時,那神情嚴肅,讓她不由想到,只怕這該是楚懋的心裡話,看他後來的行事,雖能納諫,卻也不乏獨自決斷。
  
  「這些事你不必思慮太多,咱們府裡該怎麼就怎麼,她們既然入了府,便是楚氏的人,再非何氏、陶氏。」楚懋道。
  
  阿霧此時才服了楚懋,這才是心無旁騖之人所行之事。既不諂媚,也不避嫌,該怎麼做就怎麼做。阿霧佩服得五體投地,這才是扮真的最高境界啊。若非她知道後來之事,只怕也絕對猜不出楚懋的真實意思來。
  
  而阿霧覺得自己如今所有做的,就是忘記自己知道後來發生的事情。
  
  「王爺既這麼說了,我就懂了。那,我也還有一句話想說。」阿霧認真地道。
  
  楚懋點點頭。
  
  「那郝嬤嬤管著闔府上下,其實我也以為不妥。」阿霧老老實實地交代了心底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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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不是你說的讓郝嬤嬤暫管幾年,你年輕不懂事,好跟著學的麼,」楚懋的口氣裡略帶笑意。
  
  阿霧橫他一眼嬌嗔道,「那是我剛入府的時候,想著籠絡王爺的心這才說的,其實我本心不是那樣想的。」阿霧半真半假地道,但是說到「籠絡」二字時,還是不由得紅了臉。
  
  「哦,但我卻是認真的,只看王妃需要學多久才能掌家行事,我以為最多不會超過一年吧,嗯,我的王妃?」楚懋挑挑眉毛。
  
  阿霧雖然不懂什麼調、情不調、情的,卻還是被楚懋的一句「我的王妃」激得有些心動,用上了「我的」,想來他這是拿自己當自己人在看吶。
  
  至此,阿霧才真發現自己是誤會了楚懋,她一直以為楚懋是一心想護郝嬤嬤,不願意讓自己這個外人管家。卻哪料其實是她把自己當做了外人,而在楚懋的眼裡,她早就是他那一條船上的蚱蜢了。他以誠相待,自己卻小人之心了。
  
  阿霧覺得,其實自己早該料到的,楚懋的確是一心一意回護郝嬤嬤,所以他定然不會將郝嬤嬤放到自己王妃的對立面去,那不是在保護她,而是在給她樹敵。以楚懋的聰明,定然不會幹這樣的傻事,所以但凡自己和郝嬤嬤有所爭執時,他回回都是站在自己這邊的,實則是為了化解自己對郝嬤嬤的敵意。
  
  天知道,阿霧還曾經一度以為,楚懋是被自己的美貌打動了哩,真正是汗顏啊。
  
  當然令阿霧更汗顏的是,楚懋以誠待她,她卻未能回報,思慮頗多,倒顯得小家子氣了,「能這樣與王爺開誠佈公地說話,著實解了我心頭大惑,今後我也願能與王爺這樣說話,但願王爺時時指點於我才好。」
  
  楚懋看著她,笑道:「王妃聰穎明慧,哪用得著我指點。」
  
  阿霧這會兒實在猜不出楚懋的話是真心還是嘲諷,但她心底有鬼,難免生疑,頗以為楚懋是在嘲諷她想太多了。
  
  阿霧的臉生霞暈,越發顯得鮮艷欲滴。
  
  楚懋靜了片刻,起身道:「你用飯吧,我去冰雪林。」
  
  雖則楚懋走得有些匆忙,但阿霧並不以為奇,他這種人事兒不多才怪,急著去冰雪林一點兒不稀奇,一大早的留在玉瀾堂才真正是稀罕。
  
  楚懋走後,紫扇過來伺候阿霧,並向她回了一樁事兒。
  
  「你是說,昨晚詠梅、憶梅兩個人欺負采梅,讓你見著了?」阿霧本以為過了這許久還不見動靜,是當初自己想多了,那些人不過是沒腦子的蠢驢。想不到倒是自己狹隘和急躁了,對方可有耐心得很。
  
  「奴婢瞧著倒不像是有意的,奴婢打那兒經過也是無意,她們不可能知道奴婢會剛好從那兒經過的。」紫扇有些遲疑,她瞧采梅著實可憐,也算是對自己有恩,並不願意那樣想她。
  
  阿霧也不以為紫扇這樣想就有錯,這說明這丫頭心地純良。「我也沒說她怎麼著。不過這件事既然讓你看見了,我便不得不防,咱們又不去害那采梅,不過是留些心而已。」
  
  「再說,她們確實猜不到你會打那兒經過,在背後也確實時常欺負她,說不定就是等著你的偶遇吶。」阿霧嘴角扯出一絲嘲笑,大概也是為了讓這一齣戲不露痕跡,才耽誤了這許多功夫。
  
  阿霧雖然經歷了楚懋的「以誠相待」,且不說她信不信,但她自己遇事多思多慮卻是本性,而本性最難移。且她以前想不透這些人為何會從紫扇下手,因為她雖佔這個正妃的位置,但同她們的利益衝突並不大。便是自己下位,她們也成不了正妃,指不定來個更厲害的。
  
  而如今就不同了,阿霧自打聽了楚懋的話,發現他原來真是暫托郝嬤嬤主持家務,那紅藥山房和梅影趟這個渾水,她就多少能明白了。
  
  阿霧從來不低估自己的對手,也不以為相思、梅影之流的手段會那般粗陋。今兒果然演了這第二出,只是一時看不清最終要落到哪裡。
  
  「那你可上去為采梅解圍了?」阿霧又問。
  
  「去了,我不能做那無義之人,何況王妃也讓我順著她們的意思行事。」紫扇道。
  
  阿霧燦然一笑,「好丫頭,不虧我素日疼你。」
  
  「王妃還說呢,今天早晨不知讓奴婢多揪心,虧得王爺沒發火。」紫扇這會兒還覺得心口撲通撲通地跳。
  
  「哈,你還怪起我來了,我還只當你們眼裡頭沒我這個主子吶,王爺在那兒乾坐了那麼久,你們也不曉得叫我。上回我才說過你們,不管任何人進來都必須通報,真不拿我說的話當回事兒啊。」阿霧一說這個就來氣,都是自己身邊得用的丫頭,平日裡總是估計她們的臉面,這倒好了,一個個地胳膊肘往外拐。
  
  「王妃這可真不怪我們,王爺打那兒一坐,光是拿眼看看我們,我們就發顫,他發了話,我們如何敢不聽。」紫墜先聲喊冤。
  
  紫扇也在一旁猛點頭。
  
  「他是老虎要吃人呀,也沒見他罰你吶。」阿霧怒道。
  
  紫扇一縮脖子,「比老虎還怕人。」
  
  阿霧瞪了一眼不爭氣的紫扇,虧得還是自己身邊的大丫頭,真是丟臉,「你倒說說怎麼個怕人法兒?」
  
  紫扇道:「奴婢也說不上來,奴婢要說得上來也就不怕了,不信你問問府裡上上下下的人,有誰不怕的,難道王妃就不怕?」
  
  阿霧想了想,自己倒真是沒怕過。
  
  這時候打旁邊進來的彤管插嘴道:「奴婢瞧著怕也許是有,但恐怕最多的還是誰也捨不得違逆王爺的意思。」
  
  「哎呀,你說這話羞也不羞啊?」紫扇笑道。
  
  彤管直愣愣地道:「有啥不能說的,我心底沒鬼就是這樣想的,王爺他就是長得俊嘛,你說是不是,紫墜姐姐?」
  
  紫墜呆愣地點了點頭。
  
  阿霧以手扶額,真是幾個不爭氣的丫頭,「行了行了,長得俊能當飯吃呀,也不想想誰發你們月銀。」
  
  「您還別說,真是王爺在發。」彤管笑道,她平日理著阿霧的賬,對銀錢的事兒最熟悉。
  
  「好好好,長得俊是吧,回頭也別讓四大美人進來了,乾脆把你們開了臉給王爺算了。」阿霧好笑又好氣地道。
  
  「那也別,咱們幾個私底下都說好了,還想嫁出去當正頭娘子吶。」紫扇笑道。再說,誰願意守活寡啊,這是紫扇代表大家沒說出來的話。
  
  但是人家阿霧卻守活寡守得心甘情願、有滋有味的,這就叫乙之砒霜,甲之蜜糖。
  
  玩笑話也說得差不多了,阿霧這才正色吩咐紫扇道:「今後你同采梅多接觸接觸,只是記得多留個心眼兒。」
  
  紫扇點點頭。
  
  紫扇去後,阿霧又將彤管、彤文二人叫到身邊,「你們平日且替我留意著紫扇和采梅,紫扇是旁觀者清,我怕她被采梅誆了還不自知。」阿霧又將采梅之事說了一遍,彤管、彤文二人便明白自家主子是對采梅有戒心,便慎重地點點頭。
  
  「平素也多留意紅藥山房和梅影、梅夢一些,我總覺得這事兒不簡單。」阿霧蹙了蹙眉頭。因將來的事無跡可尋,也只能防患於未然了。
  
  倒是眼前,楚懋責怪她沒個主母樣兒的事情不能拖沓。
  
  到晚上用飯前,荀眉等三個姨娘過玉瀾堂來伺候,雖也並非真要她們伺候,但這三人的禮數卻一直一絲不苟。不過前頭那些時日,楚懋在玉瀾堂用晚飯時,三個人都會被梅影、梅夢攔在外頭,阿霧也不做理會,她那時候心裡想的是祈王府如何幹她什麼事兒,當然也不過是想不通透才做的傻事兒,雖然阿霧也知道不該為前輩子的那些這輩子還沒發生過的事兒怨怪楚懋,可她到底有些意難平,所以行事才有些欠妥。
  
  不過現如今楚懋對她開誠佈公,阿霧也就再不好意思混吃混喝下去。
  
  三個姨娘在請過安之後,不見阿霧發話,都有些惴惴不安,往日裡這位王妃早該打發她們出去了,今日卻不知為何將她們留下又不說話。
  
  公孫蘭和歐陽芷且不提,她們人卑位輕,本就是最下等的舞伎出身,又不得楚懋歡心,全看上頭主子的臉色吃飯,這會兒都低頭不敢言。
  
  阿霧倒覺得這兩人可惜了,舞姿是極好的,容色也上佳,卻落入了這深潭裡。
  
  而荀眉算是這楚懋身邊的老人了,當年楚懋還住在宮裡時,就是荀眉在近身照顧,據說也是第一個伺候楚懋知人事的宮女,楚懋離宮開府後,她自然跟來了祈王府。所以,儘管荀眉和楚懋不算親近,她也稱得上是熟知楚懋的人了。
  
  正因為熟知,荀眉才更敬重阿霧這個王妃些,別人不清楚楚懋的癖好,她難道能不知道,別說這位王妃讓王爺改變了初衷,一直留宿玉瀾堂,便是能留他宿一夜,都已經叫荀眉覺得驚奇了,何況還是這許久。
  
  阿霧倒不是故意裝深沉,而是在琢磨著怎麼措辭,最後還是決定得把楚懋拖下水,便啟唇道:「今日王爺怪我進府這麼久,都沒給你們興出個規矩,也是我的不是,打明日起,你們早晨辰時三刻過來,晚上麼,酉時初刻過來伺候便是。」
  
  一席話聽得荀眉等三個雲裡霧裡的,從玉瀾堂出去時還沒摸著主子的脈,公孫蘭湊上前問荀眉道:「荀姐姐,王妃這怎麼忽然就變了主意了?」公孫蘭也不是個蠢的,以前阿霧明顯是放任她們不管,怎麼今兒突然要興規矩了,她不太信什麼王爺責怪的托辭,若被王爺責怪了,反倒該遮掩才是,又不是什麼值得炫耀的事。
  
  荀眉蹙眉想了想,若真是王爺責怪王妃,那她們才該更打起精神來伺候這位王妃,王爺是何等人,哪會對人講這些心底話。荀眉伺候了楚懋許久,也沒見過這位主子開口責怪誰,不喜歡的一個眼神就打發了,這位到底是正妃,又生得那般容貌,果然是不同的。
  
  「咱們下頭的人哪裡猜得到主子怎麼想的,只咱們自己盡了本分就是了,王妃也不是那容不得人的人。」荀眉對公孫蘭道。
  
  公孫蘭畢竟年輕些,不如荀眉現在那般想得開,聽了她的話,只撇撇嘴,又同一旁的歐陽芷低聲說了起來。
  
  第二日上頭,荀眉等三人自來請安,何佩真的瑤碧院和陶思瑤的瓊芷院都不見動靜,如今越發連派個人來知會一聲也懶怠了。
  
  當然這也越發讓阿霧這個王妃汗顏,目前的種種看起來好像還真是她放任的。
  
  當著三個姨娘的面,阿霧啜了口清茶,道:「兩位側妃呢?」
  
  紫扇回道:「兩位側妃都沒打發人過來,奴婢這就讓人去瑤碧院和瓊芷院看看。」
  
  不過一小會兒,翠玲、翠瓏就來回話道:「何側妃和陶側妃都說正病著,所以不能前來給王妃請安。」
  
  阿霧掃了一眼三個姨娘,笑道:「都是我這個做正妃的不是,一進門兩個側妃就病得起不來了,今日正好,雪也化了,咱們一同去探慰一下兩位側妃可好?」
  
  荀眉等三人哪裡敢拒絕,自然只能跟在阿霧身後,看神仙鬥法。
  
  阿霧先去的是何佩真的瑤碧院,她是最先入府的側妃,外公又是鎮國公,這府裡誰不給她三分面子。阿霧既然要殺雞,當然得選一頭羽毛亮麗的。
  
  瑤碧院裡的何佩真聽得阿霧領了三個姨娘來看她時,眼睛都瞪圓了,「呵,她還真敢來我面前擺譜兒,還正當她這個正妃有什麼了不起的啊,我倒要看看她能奈我何。」何佩真這個不請安的,倒比阿霧還更窩火些。
  
  「主子,她畢竟是正妃,你是不是先去床上躺一躺,也算是給她個台階下。」何佩真身邊的竹意勸道,其實也是給何佩真自己一個台階。
  
  哪知何佩真偏偏不領情,呵斥道:「我幹嘛要給她台階下,我不信她能奈我何,再不濟我也是皇上賜婚的,玉牒上寫了名字的。」
  
  「就是,也不想想不過是個禮部侍郎家裡的姑娘,還敢在咱們主子面前擺譜,哼。」竹韻在一旁幫腔道。
  
  竹意心底暗自搖頭,卻也知道自家主子是個什麼脾性,越勸越鬧,索性不再開口。
  
  阿霧走進瑤碧院的正房時,就見何佩真氣定神閒地坐在榻上喝茶,見了她也不起身,「還請王妃見諒,我這兒正病著,起不得身給王妃行禮。」
  
  這樣的睜著眼說瞎話,也虧她掰得出。
  
  阿霧倒也不動怒,逕直走過去坐在何佩真的對面道:「既然病著,這些虛禮自然就免了。瞧瞧真是可憐,病得連站也站不起來了,看的哪位大夫,怎麼這麼久也不見效?」
  
  何佩真被阿霧這居高臨下的語氣惹得怒火燒心,「不敢勞王妃掛心,我也不記得是哪位大夫了,王妃若想知道,去問紅藥山房就是,大夫都是她們請的。」
  
  阿霧抿嘴一笑,也不是太沒腦子嗎,還知道挑撥離間。不過阿霧也不再跟何佩真廢話,又拿右手認認真真地撫了撫自己左手的手指,彷彿這天下再沒有能比她的手更矜貴更值得她注意的了。阿霧這個動作是跟福惠長公主學來的,旁人看來這是最輕蔑人的一種舉止。
  
  「前些日子王爺也說了,何側妃這樣一直病下去也不是回事兒,府裡人多事雜,不利於何側妃養病,還是去莊子上住一陣子,待病好了再回來吧。」阿霧淡淡地道,彷彿決定的不是何佩真的去留,而是一隻貓兒狗兒的去留。不得不說,阿霧很會激怒人。
  
  「憑你,也敢?」何佩真壓根兒不信阿霧敢這樣對她。
  
  阿霧不知道何佩真是哪裡來的底氣能對自己說出這樣的話,這下子就是楚懋先頭沒發過話,她也得好好收拾何佩真一頓,好叫她曉得,飯可以亂吃,話卻不能亂說。
  
  「我怎麼不敢,王爺昨日叫你抄三百遍女戒,去了莊子上你正好有閒工夫好好抄寫領悟。」阿霧站起身,吩咐紫扇等幾人道:「你和赤錦帶著幾個婆子在這兒幫何側妃收拾行李,我要在午前看到何側妃的馬車出府。」說罷,阿霧也不看何佩真,起身就要走。
  
  門口就站著四個從玉瀾堂特地挑出來的五大三粗的婆子,這不過是為了威懾何佩真,其實光是留赤錦一個,就能乖乖叫她們聽話了。
  
  「榮璇,你敢!」何佩真尖叫著跳起來。
  
  「呵,可沒聽說過哪個府上的側室敢大呼小叫主母的名諱的。」阿霧諷刺道:「咦,不是先前才說起不了身麼,怎麼這會兒倒站起來了,你也不怕咒自己咒得多了,今後真的半身不遂?」
  
  紫扇在一旁扶額,從來不知道自家主子可以這般毒舌的。
  
  其實阿霧也不願意的,誰都想給人落個溫柔敦厚的印象,可是對付何佩真這種人,你稍微軟一點兒,她就以為你怕了她,簡直都敢爬到你頭上來拉屎。
  
  不過阿霧這樣暢快地諷刺何佩真後,身心都得到了舒愉,比起當年她被何佩真罵小娘養的之後只能用哭泣來反擊,這回可是爽多了。
  
  阿霧嫌這樣還不過癮,上前走到何佩真的身邊,低身在她耳邊輕笑道:「你當年不是罵我娘是小娘養的嗎,我倒是想你也生個孩子出來,它可不就真正是小娘養的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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