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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意千重]花影重重[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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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7 23:45:10
第二十章 冷雨狂(下)

  紫苑乞求的望著初晨,無視她的憤怒詫異,「給他們罷?我好害怕。你那藏寶圖,你一直不讓我告訴皇帝舅舅,我都沒說,還一直幫你掩蓋。但是今天性命攸關,你若是死了,留著那圖又有什麼用?我們女兒家,拿著那樣的寶貝有什麼用?不如給了這些英雄。好不好?」她話剛說完,原本有些動搖的人都憤怒的瞪著初晨!只道自己險些被她給騙了。

  初晨瞬間明白了一件事情,紫苑不是她外表顯出來的那樣驕橫白痴,而是一匹伺機而行的母狼!只怪自己大意,皇家有幾個傻的人?初晨鬱悶的發狂,都是好心惹的禍,她若是不濫好人,又怎會受這可惡丫頭的害?這丫頭明顯就是要把這淌水攪得越混越好,原來最傻的那個人是自己,紫苑和付原萩都是皇帝的人,合夥演了一場戲給她看,她還真的就上當了。她知道此刻不管說什麼,對方都不會相信了,而且說了是死,不說也是死。多虧她早有準備,否則今日必然是死無葬身之地。她能做的,無非是亂中取勝罷了。

  打定主意,初晨冷冷的望著紫苑,詭異的一笑:「你說的對。既然瞞不住了,我留著這個禍害做什麼?不過,我今日左右都是死,我是不會拿出來的。」紅衣女子一聽,忙道:「你放心,只要你肯拿出來,我等定然保你性命無憂。」

  「這樣啊?」初晨沉吟片刻,指著紫苑,「連她都要出賣我,我怎麼知道你們不會騙我?」紅衣女子笑道:「官宦之家的奸詐小人,又怎能和我們江湖兒女一諾千金相比?」

  「不行,空口無憑,我是不會隨便交出來的。」初晨淡淡的道。

  「跟這娘們囉嗦什麼,待老子上去脫光她的衣服,還怕她不肯拿出來嗎?」一個粗莽漢子惡聲道,頓時幾十道猥褻的目光上下打量著初晨。

  「你還別不信,你若是真敢如此,我馬上死在你面前,大家魚死網破。」初晨冷冷地望著那漢子。

  「啪!」紅衣女子回身打了那漢子一下,又狠狠瞪了他一眼,方回頭諂笑道:「小妹妹,那你要怎樣才信我們呢?」

  初晨甜甜一笑:「我的要求不高,你們給我一隻船,一根船篙,將我送到洞口,你們再後退十丈,我自然會拿出來。」她不認為這樣做了,她一個不熟水性的北方人就可以逃掉,但是對方卻會認為她奇蠢無比,自然會放鬆警惕。

  「好!」一直沉默不語的絡腮鬍子穩穩的應道,「你們騰一隻船出來。」又目光森森的望著紫苑道:「你這個朋友實在不是一個東西,我替你殺了她!」右手握拳,不知扣了些什麼在裡面,他輕輕一揮,紫苑尖叫一聲,已被在胸前重重一擊,張嘴吐出一口鮮血來。初晨冷眼旁觀,抬著下巴高傲的道:「閣下是何居心?得罪我的人我自會收拾,要閣下多什麼事?難道瞧不起我麼?」她何嘗不知道對方是要翦除她的助力。絡腮鬍子見紫苑重傷,目的已達到,也就笑笑:「是我魯莽,對不住了。」

  在眾人有些好笑的目光中,一隻小船連著一根船篙送到她們面前。初晨冷冷的望著紫苑,「郡主或許不想跟我一起走?」

  紫苑掙紮著仔細檢查了一遍小船,點頭示意沒有問題。初晨自若的換了船,紫苑咬牙拿起篙就要點。絡腮鬍子冷冷的舉起手:「既然船已經給了,風小姐是不是也應該拿出些誠意來?」

  初晨微微一笑:「那是自然。」在眾人驚疑的目光中,她從頭上取下那碧玉簪,將簪頭慢慢擰開,從裡面抽出一張薄薄的絲絹來,素手纖纖將那絲絹展開。

  幽暗的光線下,絲絹如水如月,隱隱透出金色夾雜著幽藍色的山脈圖案來,初晨高高舉起它,淺笑道:「這個東西,在風家二十年,從沒有人認識它是什麼,既然大家認為它是藏寶圖,就贈給眾位吧。」眾人一看那絲絹的材質和圖案放出的光芒,倒吸了一口冷氣,有人突然喊道:「我們怎麼知道是不是真圖?拿過來我們驗過真偽再說。」接著眾人都有些按捺不住。若是陸地上,只怕早有人飛奔而來了。紫苑驚詫的盯著那圖,似也有些想不明白。

  看著眾人的神色,初晨暗鬆了口氣,多虧彥信告訴她外面謠傳她有天南古國藏寶圖的事情,這次她要是拿不出來,這幫人還不撕碎了她?

  絡腮鬍子森然道:「風姑娘,你運氣試試?」初晨不知他是何意圖,但仍然依言而行,運氣之後暗暗心驚。「我知道你其實功夫不錯,但你已中了我的獨門錐骨蝕心散,若是強自運功,輕則失去一身修為,重則喪命。你最好不要打什麼歪主意,圖一到手,驗過真偽,我便將解藥給你。否則你最好自求多福。」

  事情已到了這個地步,她又能有什麼辦法?這毒,大概是那個叫肖世越的衣服上帶來的,自己終究是沒有經驗啊!如果她在畫舫上時沒有中過紫苑的無名之毒,現在這毒未必也就能全然制住她。可惜的是,她明明就中了那毒,先前一直靠功力壓制,尚不覺得,但現在再綜合了這錐骨蝕心散,她已是強弩之末。若是有那個人在,她或許還可以逃過這一劫,但是那個人早已經死了,她永遠也沾不了他的光了。初晨沉默片刻,低聲道:「走吧。」

  紫苑飛快的將那船撐到洞口,初晨將圖高高舉起:「接著!」隨手就將那圖往水裡一扔。眼看那絲絹在水中舒展開,眾人嚇得面無人色,只道上面的圖要被水侵染掉。絡腮鬍子大驚失色之下怒道:「你幹什麼?」飛身往水裡縱去。初晨笑道:「不要擔心,那圖是繡的。」

  絡腮鬍子從水裡高高舉起那幅圖,怒道:「攔住她!是假的!你竟然敢騙你爺爺!」立時就有最近的一條小船堵住了初晨的去路。

  那紅衣女子冷笑道:「我就說,若是真的,她又怎肯輕易拿出來?還不早送上去給皇帝老兒了?」

  初晨穩穩的立在船頭,「我說我沒有,你們不信。拿出來了,你們又說是假的。難道你們見過這圖?」見絡腮鬍子不說話,便又道:「我想來你們必是未曾見過此圖的。但你二人卻一口咬定這圖是假的,也不知到底是何居心?若是想賴去那解藥,我可不依。莫非是你二人想賺了這圖,故意欺瞞你這些弟兄?你說假的可不算,要給你這些弟兄們驗過才行。」

  幾十道懷疑的目光頓時轉向那絡腮鬍子。那名叫肖世越的男子走出來道:「錢幫主,弟兄們不是信不過你夫妻二人。但你們既然也沒見過這東西,不知它的真偽也是有的。我這裡有一位老人,他倒是略知一二的,不知幫主可願意讓這位老人家看看?」

  絡腮鬍子手裡緊握著那絹帕,卻是一副猶豫不決的模樣。此時從肖世越身後不顯眼的地方,走上來一位瘦骨嶙峋的灰衣老人,那人佝僂著腰,黑瘦無比,一雙眼睛卻是精光四溢,對著眾人團團抱拳道:「小老兒王三,早年曾隨家師天機道長闖南走北,也添了些兒見識。承蒙各位朋友看得起,送了個小號喚作三絕老人,各位見笑了。」

  早有人認出這人來,齊道:「是呀,有了三絕前輩,任你什麼樣的寶貝認不出來?」

  初晨不認識這三絕老人,卻不知此人見識極廣,盜墓,鑑寶,追蹤三樣本領,他若敢稱第二,絕沒有人敢稱第一的。只見那絡腮鬍子想了又想,終究敵不過那數十道惡狠狠的目光,將那帕子拋到三絕老人手裡。

  三絕老人拿起那張帕子,湊到燈籠下,看了半晌,沉默不語,又嫌燈籠不夠亮,叫再弄亮些,又看了一會,還是不說話,似乎有些猶豫不決。初晨不耐煩的道:「那位老人家,您號稱三絕,想來有一絕便是鑑寶了,是真是假給個痛快就是,這麼半天不說話,想必是你也根本沒見過這東西吧?看來也是欺世盜名之輩,盛名之下其實難符。」眾人又有些騷動起來。

  肖世越道:「這位姑娘,你不要著急。這鑑寶是精細活,豈能是一眼就能看出來的,就是送件東西到古董行,那店家雖見慣了寶貝,但也要細細查勘不是?總要容王老前輩細細察看,才能下結論吧?」他這話一說,便成功的平息了眾人的猜疑。初晨不由將這肖世越暗暗記在心中,此人中等身材,容貌清秀,看上去一副斯文的讀書人樣,但其實卻是個心思縝密,有勇有謀的人。她身上這毒,就是拜他那件貌似好心送上來的衣服所賜,初晨暗暗發誓,日後她若是有機會,定然不叫此人好過。

  眾人等得不耐煩的時候,那三絕老人終於抬起頭來,望著肖世越輕輕點頭道:「與家師留下的天南帝陵的圖紙很像。」肖世越驚喜的道:「是真的?」

  話音剛落,昏暗的岩壁上,陰沉的水底,甚至船上,突然竄出無數條身影都向著其他小船撲去,那女子尖叫道:「不好,這傢伙反水,要殺人奪寶,大傢伙——」話未說完便戛然而止。眾人正混亂間,一條尖細的聲音從洞壁深處響起:「這麼大的熱鬧,豈能少了我呢?」一個白色的身影像鬼魅般向三絕老人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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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城欲摧(上)

  三絕老人發出一聲慘叫,肖世越面色猙獰地折身向著那白影打去,又有人發出震天響的狂笑:「天下至寶,當屬強者。」也不知那小小的地下水洞又怎會藏了那無數的人。那些人蜂擁而上,見人就砍,殺紅了眼,眾人亂作一團——目的都是那團絲絹。

  這其中也不知到底參雜了多少股勢力,場面一時混亂不已,沒有人注意到洞口的小船如離了弦的箭一般射出了洞口。即使是有人看到,也無暇顧及。

  初晨二人出了岩洞,已是黃昏。夕陽照在霧色迷濛的萬春湖上特別美麗,二人各懷心事,忙著逃命,俱無心觀賞美景。紫苑低問,「你怎麼有那個東西?」她指的是那藏寶圖。

  「你剛剛不是還說你看見我有嗎?怎麼現在來問這話?」初晨冷哼一聲,她當然不能告訴紫苑是彥信提醒了她。看來瑞帝根本不打算讓她活著出去,如果沒有彥信,她此刻還不知怎麼樣呢。彥信為什麼要幫她呢?在她的心目中,天下從來沒有白吃的午餐,想來又是彥信要利用她做什麼吧。

  剛走不遠,紫苑「咦」了一聲,小船原地打轉,再也不能向前半步,手臂粗的湖水湧進船裡,眼看小船馬上就要沉沒,二人卻束手無策。絡腮鬍子送來的船本是動了手腳的,也根本沒有打算給她解藥,初晨早知道那些人根本就沒打算放過她。破船、毒藥、再加上一個重傷的同伴,在這浩渺不見人煙的湖上,怎麼看,她一個不諳水性的北方女子也是難逃出生天的。

  「你能游回岸上嗎?」初晨望著紫苑蒼白的臉色道。

  「若是平時還可一試,此刻,恐怕是——」紫苑苦笑。

  一股怒火從胸中竄起,初晨怒道:「你們沒有接應的人嗎?」

  紫苑怔怔的望著天邊的晚霞,低聲道:「出了這裡,要一里外,才有負責封鎖的官兵。我來之前,爹和娘已經和我喝過道別酒了。這洞裡面埋了可以毀滅整座山的炸藥,這洞裡的人,沒有一個能活著出來。我們倆逃生的機會是最大的,你可知裡面還有多少和我們一樣的人永遠都無法走出來。」那些人,自然是瑞帝安排來截殺那些江湖人士,以防有人回過味來好逃跑的。

  瑞帝好大的手筆,只用一名郡主、一個名義上即將成為皇子妃的女人和一張莫須有的藏寶圖,就將江湖和朝廷上的那些暗勢力一網打盡。這些年江湖上的勢力和朝廷中的一些反對瑞帝的暗勢力互相糾結,已經對皇權和國家安定構成了很大的威脅。這一役若是打贏,蘭若皇朝將得到最起碼十年的安穩。

  用最小的犧牲,換取最大的利益,這些是皇家,世家子弟從小必修的課程內容。初晨不是不知道這些,若是換了其他時候,她也許會佩服瑞帝籌謀的能力和獨到的眼光,但是一旦被犧牲的那個人是她自己,心裡就不是滋味了。紫苑是和父母喝過道別酒的,她呢?爹娘一早就知道她的人生方向,卻連道別和惋惜的話都沒有和她說過一句。人活著是為了什麼?突然之間,初晨沒有了任何的鬥志。

  看著紫苑怔然的神色,初晨漠然的道:「你走吧,我不會水,是沒有能力幫你的。我們各安天命,若是能活著出去,我們的恩怨以後再說。」

  紫苑苦笑道:「來不及了。我們若是能離這裡再遠些,那還有希望。如今麼,恐怕你我都只有葬身在這裡了。」

  初晨隨著她的目光看向那岩洞,殘陽照在霧氣繚繞的湖面上,如血如泣,昏暗的光線下,那黑洞洞的岩洞森然如噬人巨獸的大口。不待她看清楚,震耳欲聾的巨響傳來,一陣山搖地動,無數的土石從山上飛濺滾落,向即將沉沒的小船兇猛的砸來。來不及思考,迅速的觀察了一下地形,初晨一把抓住紫苑,剛提了一口氣,胸中絞痛,一種難言的痛苦迅速侵蝕了四肢百骸,「我要死了,這樣也好。」這是初晨當時的想法。

  看著那土石向二人砸來,紫苑瞪大了眼睛,從水底竄出一條身影,一把提了二人向旁邊的蘆葦蕩飛去。紫苑驚喜地喊了一聲:「原萩哥哥,你來啦。」初晨費力地睜眼看了付原萩一眼,卻看見一條灰色的身影從水底急速射起,怨毒的目光夾雜著一道冷光,向她射來。付原萩在半空中,是無法躲開的。初晨感覺到了死亡的氣息,看來老天還是不肯放過她,她有些絕望地閉上眼睛。但那致命的一擊卻遲遲不曾落在她的身上,反而是紫苑驚恐地喊起來:「原萩哥哥,你怎麼了?」

  付原萩的嘴角滲出血來,強忍著對她們笑:「我沒事。」才這樣說完,三人如同斷了線的風箏,從空中急速墜落水面。是他用自己的身體替她擋住了那致命一擊啊。初晨瞬間明白過來,她不是一顆棄子嗎?怎麼還會有人顧惜她的生命?但到底,他們三人還是都要死吧?入水,意識逐漸模糊起來,「真對不起,初晨。」紫苑的聲音彷彿從極遠的地方傳來。

  痛,除了痛還是痛。窒息,除了窒息還是窒息。初晨一時覺得自己身輕如燕,翱翔在和風習習的月夜,一時又覺得自己身重如鐵,迷失在徹骨冰冷的雪夜。模糊的意識中,只有一點很清晰——她就要死了,孤孤單單的死在這個遠離家鄉的地方,成為孤魂野鬼。不知道被水泡過的她,會不會很醜,會不會嚇著人?有沒有人會為她傷心呢?生命的最後一刻,她想起的還是她的家人,原來她沒有她想的那樣痛恨娘,還是那樣在意娘對她的看法的,也渴望著能得到娘的悉心照顧,溫柔體貼。初晨淡淡的笑了,這樣也好,死在這天地之間,總好過死在那骯髒的錦繡堆中。來世,可以做一隻自由自在的小鳥,或是一隻飛蟲,在青山碧水,月光星輝,花香清風中漫遊,也是不錯的。

  她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一雙溫暖有力的手托住了她的腰,已被凍得麻木的嘴唇被兩片溫暖的羽毛包圍,新鮮的空氣從嘴裡呼入,被禁錮的胸和肺瞬間得到瞭解放,她用力的含著那兩片羽毛貪婪的吮吸著來自裡面的空氣。身上一輕,好像是出了水,翻江倒海的吐,有人在溫柔的拍她的背,低聲的喊她,又好像是在喃喃的跟她說什麼,她一句也聽不清楚,她只是不再感到害怕。好像從記事開始,就沒有人這樣溫柔耐心的對待過她,這是個夢,多美的夢啊。初晨扯了扯嘴角,沉迷在夢裡,下意識的不願意醒來。

  顯然來人並不肯讓她就這樣入睡,堅持不懈的拍打著她的臉頰。模糊中,初晨睜開了眼,她看見一張最不可能出現的臉。漫天星光下,彥信焦急的望著她,她皺著眉頭想:「我這是在做什麼怪夢?果然是要死了,胡思亂想呢。」然後又昏沉沉的睡去。

  漆黑的深夜,幼小病弱的女孩因為害怕躲在角落裡低聲哭泣,她拒絕所有人的安撫,只盼望母親香暖的懷抱。母親終於來了,但是懷裡抱著她的弟弟,冷冷的指著她說:「初陽,看見沒有,不要像她這樣沒出息。」

  大雪紛飛的夜晚,血紅的獸眼,猙獰的吼聲,碧綠的血,揪心揪肺的恐懼和疼痛;乍聞最疼她的那個人的死訊時撕心裂肺的痛苦和驚恐;京郊莊裡,清美的月光下,少女回頭時綻放的美麗幸福的微笑,像針一樣刺進她的心裡。初晨哽嚥著,淚流滿面。一隻溫柔的手輕輕撫摸著她的臉,輕拍著她的背脊,睡夢中的初晨感到莫名的安心,安靜下來。

  很久之後,初晨發現自己並沒有死,只是全身痠痛,特別是胸肺、咽喉和鼻腔,還有頭疼得厲害。她躺在一隻小船上,周圍是一片無邊無際的蘆葦,她拉拉身上蓋著的男人的長袍,看向天際。

  天色微亮,天邊閃爍著的幾點寒星,淡淡的金紅色堆積在天際,空氣清涼,看著旁邊男人因為驚喜而發亮的眼睛,幾疑是在夢中。彥信的臉色看上去很是疲憊,好看的桃花眼下有淡淡的青色,但是整張臉上閃爍著快樂的光輝,他毫無保留的給了她一個燦爛的微笑,一片寂靜,兩人互相凝視著,久久沒有說話。

  晨風吹過,吹醒了初晨,她聲音嘶啞的道:「原來真的是你。你還需要我做什麼?」經過這麼多年,除了那個人,她根本不相信還會有別人會無緣無故的對她好。付原萩,可能也只是一時的衝動,如果他知道幫她會要了他的命,他說不定也會後悔的。但她還是那麼虔誠的感謝他的那一擋,她寧願把他想成是像那個人一樣的不求任何回報的對她好。

  而彥信麼,他會在這裡出現,只能說明一個原因,這場剿滅各種勢力的完美無暇的行動是由他指揮的,他能這樣及時的救了她,那是因為他一直就在附近,她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的眼裡。之所以順手救了她,只是因為他還用得著她。她的眼睛到處瞟,想找到那個在最後時刻用身體替她擋住了刀鋒的付原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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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城欲摧(下)

  初晨所有的表情動作都落在彥信眼裡,彥信如墨的眼眸一暗,直接答道:「付原萩沒有事。」

  他避開了她的問題,但在初晨看來,這樣的行為等於默認,又重複問:「你這次要我對付誰?」

  彥信往下一倒,不懷好意的上下瞟瞟她的身體,慢悠悠的道:「你不要為我救了你而感激,忙著想幫我對付誰來報恩。我不過是有些可惜你這副好相貌,順手將你撈上來而已。如果你真想報恩,不如嫁給我,以身相許我還要喜歡些。」他嘴角噙著一絲壞笑,色迷迷的樣子看上去著實可惡。

  初晨氣結,猛地向彥信撲過去,揪住他的衣領,怒道:「我怎麼招惹你們啦?一個個都這樣害我?你們到底想怎樣?」她忘記了自己虛弱的身體不允許這樣激烈的動作,話未說完就氣喘吁吁的靠在彥信胸上,他的身上有一股濃濃的血腥味和魚腥味混雜在一起的怪味。

  彥信沒有推開她,只是懶懶的閉上眼睛,低聲道:「別鬧,我累了。還有,你很臭,真這麼著急,回去後洗乾淨了再來。」他的神態彷彿是情人之間在鬧脾氣一樣的自若,只是嘴裡說出的話是那樣的令人抓狂。

  初晨忙不迭的縮回去,又情不自禁的拉起袖子聞了聞,果然一大股魚腥味夾雜著餿味,難聞得很,她不由皺起鼻子,想起這一切的始作俑者,她又忿怒的揮手。

  彥信伸了個懶腰,狀似無意的握住了她揮下的手固定在自己胸前,用有些幸災樂禍的聲音道:「忘了告訴你,你的毒性未解完,現在功力全失。你不要亂動,否則引起真氣岔行,以後就再也沒有機會恢復了。不過如果你求我,我高興了,興許願意為你尋遍天下名醫治好你也不一定。」

  初晨坐在原地發呆,彥信說的沒有錯,她現在功力全失。也許對於失去生命來說,這樣是最好的結果。可是她清楚的知道,沒有了武功的她,今後將面對怎樣的險惡和無奈,紛亂的思緒一下子湧上她的心頭。

  初晨不甘心的望著船底,彷彿要把那船底挖兩個洞。無論她怎麼試,最後都證明彥信所言不虛,她失去功力了。眼淚從眼角滑落,她的夢想從此就要中斷了麼?難道她的人生就只能永遠禁錮在那小小的天地中了嗎?一隻手輕輕接住她眼角滑落的淚滴,彥信低沉好聽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父皇已經將你指給我了,這是最後一次。以後,我不會讓你的再落入這樣的危險之地。」

  只這一句,猶如晴天霹靂,初晨只聽見說瑞帝將她指給眼前的這個惡魔了,至於彥信後面的話她一句都沒有聽見。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按瑞帝的佈局,她根本就不會活到最後,更不會嫁給任何一個皇子。按她的想法,這次既然能僥倖活下來,她應該也很快可以得到自由了。

  事情為什麼會突然發展到這個地步?彥信相比太子,更加可怕。太子,她尚有能力可以將他把握住,而彥信,卻是一匹草原深處最狡猾的孤狼。在他們所有人的眼中,她的價值,除了棋子就只是一件物品,他們想把她給誰就給誰,初晨顫抖著牙齒,不敢回頭。彥信輕輕的擁住她,嘆了口氣道:「難道你想嫁給太子?你就這麼討厭我嗎?」

  初晨甩開彥信的手臂,僵硬著背脊,她不想嫁給他們中的任何一人。她討厭自己的人生總被人支配,周圍絕美的景色在她眼裡只是一片灰色。

  彥信的手臂垂落在兩側,手握成拳頭又放開,他望著初晨冷笑道:「你果然想嫁給他。便是死了,我也不會讓你們稱心如意的。你想死?可以,等我完成了我的心意後,我便成全你。」他緊繃的下巴和冒著怒火的眼睛,以及僵硬的身軀都讓初晨沒來由的感到一陣害怕。

  初晨深吸了一口氣,賭氣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她回頭望著彥信認真的道:「我不想嫁給太子。」彥信無所謂的抬了抬眼皮。沒有看到預料中的驚喜,彥信連絲毫的高興都沒有。他果然還只是把她當做一個和太子爭鬥比較的物品而已,初晨心中有莫名的失落。「但是我也不想嫁給你,」雖然一閃而逝,但這次初晨倒是從彥信臉上清清楚楚的看到了惱怒。

  「我不明白,皇上怎麼會把一個死人指給你做妻子?」初晨無視他的惱怒,問出心中的疑問。

  「既然是死人,皇上當然不介意這麼個虛名。只不過,他沒有想到死人居然會復活而已。你不需要知道這些,只要知道你以後會是我的妻子,恪守婦道,不要再與別的男人糾纏不清就行了。」彥信莫名的有些煩躁。

  「你需要的是屬於風家的力量,就算我不嫁給你,我也有辦法讓你得到,我保證不會再幫別人。作為交換,我是否可以請求你,放過我?就當我已經死了,從此世上再沒有風初晨這樣一個人。你繼續你的宏圖霸業,我開始另一段平淡安靜的人生,這樣不好嗎?」初晨自動忽視掉彥信說她與別的男人糾纏不清的侮辱直言,眼淚汪汪的哀求彥信。雖然現在不是她所計劃的最完美的離開,她沒有功夫,也還沒有完全準備好,脫離這個圈子可能會面臨很多危險,但對於她來說,現在是一個極好的機會,如果錯過了,不知道有沒有下一次。

  彥信定定的望著初晨,就在初晨等得有些不耐煩的時候,他終於冷酷的道:「不好。」初晨吃驚的微張著嘴望著他繼續用平板無情的聲音道:「不要不知足。我已經很為難的收留你了。我怎麼知道你說的是不是真的?誰知道你落到別人手裡會不會做同樣的事情?我可不想有一天,你又突然冒出來幫別人害我。」

  初晨眨眨眼,他說得對,在同樣的情況下,不管是今天或是以後,她面對的不管是誰,她都會這樣做。她當然不會輕易幫助別人得到風家的力量,但若是為了達成自己的目的,她不介意付出一點代價。只是,什麼叫「他已經很為難的收留她了?」她就那麼不堪嗎?

  一陣清涼的晨風吹來,初晨打個寒戰,控制不住的打了一個響亮的噴嚏。真是丟人,她臉紅的將臉偏開,偷偷的看了彥信一眼。果然彥信鄙視的望著她道:「嘖嘖,真沒一點大家閨秀的樣子。」

  「哼,不是大家閨秀又怎樣?我還看不上你呢!」初晨雖然有些羞愧,但卻是不肯吃虧的。彥信放肆的上下細細打量了她,那種赤裸裸的目光讓初晨瑟縮了一下,彷彿她沒有穿衣服似的。

  彥信道:「昨日還好是我,否則你那個樣子被人看去了,我可吃了大虧了。」他指的自然是昨日她落水後,衣服全濕的樣子。夏日衣衫單薄,全濕了水,不用想,初晨也知道是怎樣的狼狽,他從水中救了她,又守了她一夜,只怕早被他看光了。初晨連耳朵根都紅了,她還沒來得及表達她的憤怒,彥信又撇撇嘴道:「不過,說真的,你的身材真不咋地,太瘦了,像塊平板,摸上去也不好摸,全是骨頭,真讓我失望。」

  初晨張了張嘴,羞憤得說不出話,只恨不得將彥信千刀萬剮,再下到油鍋裡細細的煎,用文火慢慢的烤。

  不等她想出怎麼報復彥信,彥信已經厭惡的用兩根手指拈起他的那件外袍,又誇張的用另一隻手在鼻子下扇了扇,道:「還真沒見過這麼髒,這麼臭的女人。」右足在船舷上一點,如離弦的箭一般,眨眼就消失在濃密的蘆葦叢中。

  不一會,他又飛快地回來,蹲在船上,用手澆水,洗去了一灘貌似血跡的東西。初晨沒有在意,那應該是付原萩的血吧?也不知他到底傷得如何了?她還沒反應過來,彥信又消失了。這一次,是真的走了。

  初晨沒有想到彥信居然真的就這樣走了,她一肚子的火無法發洩,鬱悶得要發瘋。這裡太隱秘,她根本不指望有人會發現她。初晨忍著病痛,強打著精神想離開這裡,卻發現她根本找不到船篙,再說了,就是找到船篙,她又會劃嗎?

  太陽高高的升起來,她又渴又餓,特別是咽喉彷彿被火炙烤過一樣的干疼。望著附近蘆葦葉上晶瑩的露珠,她不由舔了舔乾涸的嘴唇。伸手一拉,露珠咕嚕滾下了湖,看得她幹瞪眼。若是身體好的時候,這不算什麼。但是她現在就彷彿最嬌弱的女子,踮起腳,小心的掌握住平衡,避開那些讓她恐懼的綠色或是黑色的肉蟲,用手小心翼翼的拉住蘆葦葉,用嘴接住露珠。一滴,兩滴,真是甘甜啊,她陶醉的閉上眼睛。

  事實證明,太得意的時候往往容易出錯,一不小心,咕咚一聲,她又跌入了水裡。還算好,雖然沒有了內力,敏捷的反應她還有,一把抓住船舷,雖然狼狽,卻有驚無險的重新爬上了船。抱著膝蓋坐在船頭,濡濕的衣衫緊貼著身體,曲線畢露,忍不住打量起自己的身材,她的身材真有那麼差嗎?她看看前胸,不平啊?又偷偷按按屁股,也不是那麼沒肉啊?她鬱悶的看著平靜的湖水,怎麼想怎麼覺得憋屈,暗暗發誓有朝一日一定要出掉這口惡氣。

  太陽照在臉上,有些晃眼睛,也很烤人,湖上的晨風吹在單薄濕潤的衣服上,又讓腳心都涼透,初晨很快感到了不適。

  找了個陰涼些的地方側身躺下,透過蘆葦的縫隙看向蒼茫沉寂的湖面,飢餓到了極致後已沒了感覺,她彷彿又回到了十一年前那個風雪交加、孤寂恐懼的夜晚。一如既往,她還是獨自一人被拋棄在荒野中,只不過這一次,她不再盼望會有人突然出現來帶走她。

  因為她早已明白,從那個陰沉的早晨過後,這個世上,她就只有她自己一人了,再不會有人來幫著她。意識開始模糊起來,她疲累的閉上眼睛。不知過了多久,彷彿一個世紀那麼漫長的時間過去後,小船晃了晃,有人在她耳邊低笑:「看我撿到了什麼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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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晴似雨(上)

  危險的氣息逼近,初晨費力的睜開眼,黯淡的星光下,她看見一片翠綠的衣角和一張蒙著綠色絲巾的臉,一雙比女人還要妖媚的眼睛在細究的看著她。是先前那個綠衣人,她費力的道:「藏寶圖不在我這裡。」那人鄙夷的笑:「誰說我要那破藏寶圖了,你怎麼還在這裡?」

  那人圍著她轉了一圈,伸出手指輕輕撫摸她幹燥皸裂的嘴唇和蒼白的臉頰,嘆道:「嘖嘖,嬌柔美麗的風大小姐居然落得這樣的田地!這些人也太狠心了些,無水無糧的將你丟在這湖上一天兩夜。雖是做餌,但也要這餌活著不是?」

  初晨硬撐著往旁偏了偏頭,躲開那根白皙纖長的手指:「你既然知道我是餌,又怎麼敢來?」

  那人露在外面的一雙眼睛笑成彎月,手一翻,從袖中拿出一個水囊倒出細細一股清亮的水來:「若我說我是真心憐香惜玉,不忍心你在此受苦呢?」

  清冽的水帶著難以描述的誘人芬芳誘惑著初晨,她全身的每一個感官都在叫囂著它們需要這水的滋潤。「你要什麼?」指甲掐進了掌心,初晨竭力想保持一分清明。

  那人上前一步捏住她的下頜,就往裡面倒水。初晨根本沒有任何力氣掙扎,眼睜睜的任由那水進了自己的嘴,順著幹涸的喉嚨一直流下去。那人蠱惑般的輕聲道:「你太累了,睡吧,睡一覺起來就好了。」

  有個聲音在她心裡說,睡吧,睡著就好了。眼皮越來越沉重,初晨放棄了最後的抵抗。一雙手臂將她抱住,小船又晃了一下,「竹衣公子,真好的耐性。讓本王足足候了你一日兩夜,放下她,本王饒你不死。」初晨模糊聽見彥信沒有任何感情的聲音。原來她真的在這裡一日兩夜了,她居然還活著,她的命可真夠硬的。

  一聲弦響,抱著她的人悶哼一聲,她被狠狠的摔在船板上,可憐她的小腰都要被摔斷了。隨著幾聲迅速已極的兵器交擊聲,鼻端傳來濃濃的血腥味,她又被物盡其用的當了一回誘餌,這是初晨最後的意識。

  初晨又病了,中毒,兩度落水,風寒,沒有得到及時的救治和妥當的照顧,再加上舊疾復發,這一次的病來勢洶洶,她在床上躺了整整三個月。其間有好幾次,御醫都宣佈她可能撐不下去了,但仿如奇蹟,每次她瀕臨死亡的時候總是又奇蹟般的撐了過來,讓那些白鬍子的老頭兒嘖嘖稱奇。

  這場病,其實也只不過是一個纏綿的噩夢。初晨醒來的時候,身邊只有春意和阿憐陪著,她夢裡夢了千百回的人並不在她身旁。見她抬著眼睛到處找,阿憐有些惻然的道:「姑娘,夫人來信了,她很是擔憂,原本要來瞧姑娘的,但是因為老爺的病剛好到了最關鍵的時刻,她實在無法抽身。你醒來就好,想吃什麼,和老奴說,老奴這就去給你做來。」

  初晨閉上眼睛,心中像有千萬顆鋼針在扎,原來她在捨生忘死的為家族拚殺的時候,她的家人心中並沒有她。如果她活不過來,她也不過是千里之外的一縷孤魂而已,與那個其樂融融的家並沒有多大的關係——他們都在心安理得的享受著用她的命換來的幸福。

  春意很是擔憂,自從初晨醒來後,每日該吃藥的時候就吃藥,該吃飯的時候就吃飯。總之,大夫讓她做什麼就做什麼,丫頭們說笑,她也跟著笑,配合得很,說不上什麼地方不對。但春意就是覺得初晨不一樣了,她總是看著窗外發呆,明顯的對一些東西喪失了興趣。

  以前初晨總會很關心京都裡的局勢,關心北地家裡的一切,現在她根本就不會主動問,就是你跟她說,她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也不知她到底聽進去還是沒聽進去。

  一日,初晨忽然問道:「這些日子,有些什麼人來過?」

  春意見她終於關心起這些事情來,很高興的道:「姑娘的病是皇上親自指派了御醫來看的。好些與你相熟的小姐都來過。長公主也曾派人來探過,還送了兩支上好的老參,還有,那個紫苑郡主還帶著傷就來了,見你沒醒,哭著去了。」

  初晨垂下眼睛,這些人恐怕都是看瑞帝親自給她指派了御醫才會來的吧?不過瑞帝居然會親自指派御醫來給她看病,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對了,還有一個人,您必須去拜謝他的。」

  初晨眼睛一亮,「是誰?」

  「是顯親王。那天,是他把姑娘從湖裡帶出來的。當時他就讓人喂了姑娘一樣很珍貴的藥材。若不是那樣藥材,姑娘只怕現在也不會醒過來呢,後來又好幾次派人來探病。」春意一想到那個時候就有些後怕。

  顯親王,初晨只是聽說過他的名字,從來也沒有見過他的人啊。她只知道這個人淡泊名利,是一個富貴閒人,怎麼又會和他扯上關係?為什麼那天送她出來的人不是彥信,卻是顯親王?問春意,她卻也不知道。

  「其他就沒有了?」

  「沒了。」

  春意見初晨眼裡難掩的失望,心裡突的一跳,姑娘是盼著誰嗎?轉眼卻見初晨自嘲的笑:「看來你家姑娘也不是那麼失敗呢,雖然要死了,還是有人來看一眼的。」

  其實初晨自己也不知道該盼著誰,就像多數這個年齡的年輕女子一樣,只是覺得青春年華的自己,在重病的時候,那些平時天天巴結自己的男子居然一個也沒來,心裡很是不好受而已。就像太子,彥信,明知他們和她之間只是虛情假意,利用與被利用的關係,但她心裡卻是渴望除了這些之外,他們能有幾分真心對她的。

  燦爛的笑難掩眼裡的失落與哀傷,春意低聲哽咽道:「姑娘,你活著,就比什麼都要好。日子長著呢,以後,咱們好好過。」

  初晨握住春意的手,低低的道:「是啊,活著比什麼都要好。我還有什麼想不通的?」

  接下來發生了太多預料中與預料外的事情。

  其中最重要的有三件,先是葉檸被指為太子正妃,還有一個名不見經傳的金玉露小姐作為側妃,定在次年九月十六大婚。

  聽到這個消息,阿憐並幾個丫頭都很是擔憂,初晨卻是暗暗鬆了口氣。原本她還擔心瑞帝讓御醫來醫治她,會有什麼別的目的。這次指婚從另一方面來說,是一個信號,預示著經過萬春湖一役,瑞帝的目的已經達到,不再需要用她來引起兩個皇子的爭鬥,藉以平衡朝中勢力了,這樣她的日子將會輕鬆很多。

  第二件事,是朝廷終於下了旨意,讓她的父親風子瑛正式繼承了寧國公的爵位,並派了御醫給風子瑛治病。風子瑛當年中的是一母同胞的弟弟下的毒,多年來風家遍訪天下名醫始終治不好。究其原因,只因這毒是大內密造之毒,分明與瑞帝是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瓜葛,因此風家漸漸的也就死了這條心。

  御醫到後,不過一月光景,風子瑛已能起床活動,重新視事。初晨很清楚這是瑞帝給瀕臨死亡的風家一個極大的獎賞,看著綠綺夫人在書信中透出的情不自禁的喜氣,還有風子瑛病癒後親手寫給她的充滿了勉勵和安慰的家書,以及兩個弟弟的問候,初晨也覺得自己的痛苦大約是值得的。

  第三件事卻是關於她自己的。瑞帝真的將她指給了彥信做正妃,但同時又指了左清做側妃,定於次年臘月初九大婚,左清稍後進門。

  人人都道是原本瑞帝還是著意要立初晨為太子正妃的,只是萬春湖一役中,彥信救了初晨,悉心照顧,孤男寡女共處了一日兩夜,不能避嫌,瑞帝無奈之下,也顧不得太子悲憤,只好應了立了大功的彥信的請求,將初晨立為廣陵王妃,這才便宜了葉檸。

  此事傳出,有無數的人眼紅葉檸運氣好,又有無數的人為初晨落入彥信的手裡而暗自幸災樂禍,更有人為這樁婚事寢食難安。

  就在太子大婚前不久,那個名不見經傳的未來太子側妃金玉露小姐以探病為由來到風府。初晨見了這位金小姐,暗嘆世事無常,機緣早定。時隔兩年多,這金小姐仍是一絲不苟的裝扮,簡潔得體,背脊仍是挺得筆直。想起櫻花會時,月下那個不屑富貴美貌,為「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而錚錚直言的少女,初晨只是笑世事無常。

  金玉露落落大方的和她問禮後,笑道:「姐姐見過我?」

  初晨也不隱瞞,笑道:「櫻花會時,妹妹一番話讓我至今記憶猶新。」

  金玉露有些茫然,初晨道:「得一知心人,白首不相離。」其實當日金玉露點評初晨的原話是:「即便是貌美如花,才藝雙絕,家世顯赫,嫁得金龜婿那又怎樣?要知道月圓則虧,自古紅顏多薄命。那樣的夫家,三妻六妾,無數的妾侍是怎麼也少不了的。又怎比得我等,雖然普通,卻可以得一知心人,白首不相離。你們若是眼紅,大可以擠進去當個妾室,一樣的身份尊貴。」但因為她現在也不幸成了一名身份尊貴的太子的妾,這原話說出來就太傷人了,所以初晨只撿緊要的說。

  金玉露臉色有些黯然,道:「原來當日的妄言都被姐姐聽見了。」

  初晨笑笑不語。金玉露道:「妹妹以前只當自己見識高過眾人一等,卻不知道才情原是強不過命運。如今我一樣的成了身份尊貴的妾,那「得一知心人,白首不相離」的願望卻是鏡花水月,痴心妄想。我只恨自己怎麼沒有早些勘破。」

  初晨道:「你勘破了又如何呢?我並沒有笑妹妹的意思,只是想著雖然命運如此,但順從它的時候卻也不能完全放棄。即便婚姻不得自主,夫家妻妾再多,這個想法也不是不可能實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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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晴似雨(下)

  初晨慢慢喝了一口茶,狀似無意的道:「感情是可以培養的,但凡與人相處,只要多看對方的長處,眾人眼中的惡人也有他好的一面。同樣的,也要把自己好的一面展現給對方看,讓對方知道你的與眾不同。尊貴之家,外貌是最靠不住的,因為你永遠比不過一茬又一茬的年輕女子,只有一個人的才情和見識是隨著年齡增長而積累的,你只要成了他的知心人,即便是他身旁群花嬌豔,他眼中也只有你一人,這樣的愛情絲毫不比一夫一妻來得遜色。妹妹,不知我說的可有些道理?」

  葉檸是瑞帝和冷後親自選的太子妃,她的老爹掌著吏部,門生遍天下,將來會給太子帶來莫大的好處。葉檸卻是個清高的人,亦是個不服輸的性子,想來遇上這有心氣的又聰明的金玉露,二人鬥起來一定很好看。初晨不是嫉妒葉檸,也不是怨恨太子,但她就是不想讓瑞帝和冷後太稱心如意。

  金玉露怔忡片刻,苦笑道:「說得容易,這又談何容易。」

  初晨也不再說,她要做的,只是埋下一粒種子,至於之後,那卻是她管不著的。金玉露終於逮到一個只有她二人的機會,用手指蘸了茶水,飛快的在桌上寫道:「九月初五,酉時,聞鶴樓。」

  初晨也不說去,也不說不去。閒扯了一會,金玉露此行目的已達到,遂起身告辭,初晨也不留她。走出二門,見一個小丫頭捧著一個錦盒急匆匆的跑來道:「金小姐留步。我家姑娘說初次與小姐見面,沒什麼好禮相贈,只有上古祥瑞鳳形玉珮一塊,最是適合小姐用的。想來小姐也認得此物,還請小姐不要辜負了她的好意才好。」也不等金玉露推辭,一溜煙的跑了。

  金玉露打開盒子,小巧精緻的古玉,有著溫潤美麗的玉質,別緻的鳳形花紋,總覺得有些眼熟。想了半日,方想起曾經見過曾蘿配過一塊類似魚紋的,想起先前初晨為太子正妃,葉、曾二女為側妃的傳言,心裡咯噔一下,忙關上了錦盒貼身收好。隨行的丫頭好奇的問了兩句,金玉露都敷衍了。

  初晨今日要去拜訪那位據說在關鍵時刻救了她的顯親王。雖然男女有別,她不能去拜謝顯親王,但可以通過王妃表達她的謝意呀。也打聽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的好。

  顯王妃細細問了她的身體,又嗔怪她送的禮太重,二人客客氣氣地說了一會話,方轉入正題,王妃道:「你的事情,我聽王爺說過了。多的話,我就不說了,但有一點,你福大命大,將來必然會有好日子過的。你用的藥其實是彥信給的,那孩子,看著古怪,實際上待人是極不錯的。」

  初晨準備妥當,又開始了她的第二次探訪活動,到威遠侯府去拜見威遠侯夫人,表達她對付原萩的感激之情。

  她心中很是忐忑不安,生怕威遠侯夫人會認為她就是那個害得她的獨子險些把命丟了的人。這種擔心,直到見到威遠侯夫人才放下來。

  付夫人笑容慈祥的握住她的手:「好孩子,你身子大好了就好了。我那不孝子和紫苑丫頭,倒是早就活蹦亂跳了,就是你可憐見的,病了這麼長時間才好。菩薩慈悲,好人會有好報的。」

  咦,付夫人怎麼一見到她就誇她是好人呢?初晨的疑惑馬上得到解釋。付夫人熱情地牽著她往裡面走:「我得替紫苑那丫頭感謝你呀。如果不是你這孩子心善,她恐怕出不來了。可巧的,今日原萩跟著三殿下出去辦事了,也不知道要什麼時候才回來。他們這一向忙得很,也不知在忙些什麼。」

  原來是因為紫苑,付夫人沒有怪責她害得付原萩受重傷,她就已經覺得滿足了,又怎敢居功呢。忙道:「夫人這樣說真是折殺初晨了,初晨和郡主都是託付小將軍的福,被他所救的呀。若不是付小將軍,只怕初晨此刻已經不能在這裡站著了,倒是累得他受了那麼重的傷,落入那樣的危險境地。初晨雖萬死亦難報其一。」

  付夫人正色道:「你這孩子怎能說這樣的話?原萩他那是奉皇命辦皇差,就是因此而去了,也不得有半點怨言的。又怎會是你害的?再說,你們最後還不都是被三殿下救了的。你實在要謝,就該去謝三殿下呀。」

  怎麼又扯到彥信身上去了?初晨有些鬱悶。付夫人看在眼裡,心中有數,道:「咱們吃皇糧的人,總是有不得已之處。這辦差事呢,就是他不辦,也會有人去辦。萬春湖的事兒,本來是顯親王總責,四皇子為輔的。但是三殿下用了一匹自己最愛的汗血寶馬和四皇子換,又去求了皇上三天,皇上方允了他。他可是在皇上面前立下軍令狀的,若是事情辦不好,就要提著腦袋去見皇上。你那藥,是先後留給他的遺物。全給你用了,他自己倒在床上躺了兩個月,還被皇上申斥。不知道你有沒有派人去探過病?」

  總之,付夫人就是一直在誇彥信,在為他說好話,在委婉地告訴她,如果沒有彥信,她早就死了就是了。初晨要是連這話都聽不明白,那她倒是真的蠢了。但要她說彥信的好,她是死也不肯的。就算他真的幫她活了下來,那也是為了他自己,也是為了打擊太子而已。在她內心深處,一直都是怨恨他將她扔在湖上不聞不問,一任她自生自滅的。

  「春意,你有沒有想過,我們其實還有另一條路可走?」初晨目光灼灼。

  春意訝然,「還有另一條路可走?」突然想到什麼,臉都白了,「姑娘,你可不能做傻事。」

  初晨笑:「你放心,我這計策管保萬無一失。這事得趁我母親還未回來,早些準備。」

  九月初一,綠綺夫人風塵僕僕的從北地趕到了京都。

  綠綺夫人一眼就看出初晨美麗更甚從前,她的個子長高了些,雖然顯得有些纖弱,但身體發育還不錯。氣質也更沉靜了,那眉梢眼角的稚氣若不細看幾乎已經看不見。知她這段時間受了不少苦,卻不肯表示憐惜,只淡淡點頭:「你做的很好。」

  如果是從前,綠綺夫人如此冷淡,初晨嘴裡不說,眼裡必然透出傷心憤恨的神色來。但是此時,她無論眼神或是神色,無一不是淡然自若的,反而微笑:「母親長途勞累,女兒已準備好了香湯,還請母親先沐浴更衣,稍事休息,再為母親接風洗塵。」她的言談舉止都很得體。

  綠綺夫人點點頭,她的房間是初晨和阿憐早就精心準備好了的,非常合她的意,接風宴上的菜餚清淡可口,也是她最喜歡的。不管她問初晨什麼,初晨都親切而恭順的一一回答了她。綠綺夫人對面前的一切覺得滿意極了,她已經預見到風氏和蘭氏即將重振以往的輝煌。

  飯後,初晨見她興致高,居然破天荒的主動陪她喝茶聊家常。綠綺夫人讓初晨將手放在她面前,細細把脈,又詢問了一遍萬春湖之役。皺著眉頭道:「你這毒若只是其中一種,並不難解,這兩種毒混在一起卻是很麻煩,但也不是完全沒有希望,只是要看機緣。」初晨笑道:「女兒那內力苦練多年,突然失去很是不便。當時廣陵王倒是說可以想辦法,但這一年多也不見他有什麼動靜。女兒也一直在想辦法,卻也找不到什麼有效的。如今母親來了,正好仰仗母親了。」

  綠綺夫人眸光閃閃,笑道:「我也沒有十足把握,你安心將養,機會還是很大的。」初晨心中恨極,自是知道彥信和綠綺夫人二人狼狽為奸,故意不給她驅盡體內之毒,好牢牢掌控她。面上卻做出擔憂的樣子,道:「我只怕宮中那位還是不肯放過我。我成日躲在家中,還不怕什麼,將來到了王府,可是防不勝防呢。」

  綠綺夫人冷笑:「當日在皇宮中,你孤身一人,又不能使用武力,她尚不能將你怎樣。這些日子,便是神不知鬼不覺的除去你的好時候,但你也沒怎樣。將來到了王府,你還怕彥信不能護住你麼?」看見初晨仍然惴惴的樣子,嘆口氣道:「也是,突然沒了技藝防身,心中難免不安。你放心,你為咱們風家長臉,我必護得你周全。」

  初晨眼睛一亮,忙謝過綠綺夫人,又將金玉露傳的訊告訴了綠綺夫人,請綠綺夫人拿主意。綠綺夫人嘆道:「金氏,江南人氏,崛起不過幾十年,卻富有半個江南,家中原是大鹽商,出了個金集琦捐了個小官,眾人皆瞧他金家不起,誰能料到竟會有今日。」

  初晨道:「女兒卻不知那人是幫誰傳的訊,也不知該不該去。」

  綠綺夫人凝眉道:「去是一定要去的。到時我自會安排妥當,諒來那個金玉露不會有多大的膽子。我會安排人保護你的。」她其實已猜到那人必然是太子,心中未說出的卻是:她這次定要叫冷玉那個賤人的兒子跌個大跟頭。

  初晨回到房中,春意替她褪下釵鐶:「姑娘為什麼要告訴夫人?若是夫人不讓你去,那又怎麼辦?」

  「這院子裡還有什麼能瞞得過她去?你以為她不讓我去,我瞞著就能去了?有些事情,我主動說出來的和別人告訴她的,可是有極大區別的。」

  集珍樓號稱彙集天下名點,是京都最好也是最貴的點心鋪子,深受京都人的喜愛和追捧。但它所出的點心卻是限量供應的,這使得日日排隊購買點心的人排成了長隊。潤雨穿著一身水紅色的衣裙,提著個籃子,捏著張帕子來回扇著,也擠在人群中。

  雖是秋日,但那太陽仍是毒辣得很。熙熙攘攘中,潤雨貼身的衣物早濕透了,周圍難聞的汗臭味熏得她有些頭暈目眩。姑娘一向不喜歡使喚老媽子和小廝,有什麼需要臨時出來購買的東西都會讓她們幾個貼身丫頭親自出來。

  這樣的機會不太多,除了最小的春黛不能出門,她們幾個都是按班輪著來。上次是春意,這次剛好輪到自己,想起自己出門時春黛羨慕的眼神,她無力的苦笑起來,就是這樣一個苦差事,她們也拿著當寶似的,這就是丫頭的命啊。正在難過的時候,隨著一股淡淡的冷香,一把漂亮的紙傘突然遮住了她頭上的驕陽。潤雨看著身旁男子和煦迷人的笑容,不敢相信的睜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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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欲黃昏(上)

  潤雨傻乎乎的跟在彥信身後,在人們嫉妒的眼神中,有些得意的直接進了集珍樓的門,看著集珍樓倨傲的老闆和夥計此時卻點頭哈腰的請她坐下喝茶歇息,又慇勤的按照單子將她的籃子裝好。她幾乎懷疑自己是在夢中了,高貴英俊的三皇子居然會如此熱心的幫她一個小丫頭的忙。

  彥信很感興趣的看著手中的單子,「玫瑰茄糕、奶油千層糕、芙蓉餅、蓮藕酥、杏仁餅、銀絲卷,是你家姑娘要的?」

  「回殿下的話,我家姑娘喜歡吃這些。」潤雨不知為什麼就犯了姑娘的忌,將姑娘的喜好說了出來,待她意識到時已然遲了。主子大概都不喜歡多嘴的下人吧?她有些緊張的偷眼看著彥信。

  「哦!既是這樣,我更該好好記住了,你再跟我說說你家姑娘喜歡些什麼。」彥信認真的將那張紙疊起來細心的裝進了袖中,以前太子對姑娘也是這樣細心,換了三殿下,對姑娘還是這樣好。潤雨羨慕之餘,又急得出了一層細汗,那是姑娘親手寫的,要是問起來,她可怎麼說,但她又不敢開口問彥信要。見彥信還在耐心的等待她回話,只好隨口道:「我家姑娘喜歡到風景美的地方遊玩。」

  彥信笑道:「正好你跟你家姑娘說,這幾日裡妙香山的楓葉紅的正好,我想請你家夫人和姑娘去賞玩。問問她的意思,想不想去?」

  潤雨心中一動,大膽的道:「我家姑娘必然很歡喜的。請問三爺,聞鶴樓是不是妙香山賞楓葉的最佳地點呀?」

  彥信似笑非笑的細細看了潤雨幾眼,潤雨心跳如擂鼓一般,紅了臉,微垂了頭,長長的睫毛輕輕顫動著,越發顯得嬌美可人。正覺得氣都喘不過來的時候,耳畔傳來彥信輕柔的聲音道:「正是。你愛吃什麼?」

  潤雨猛然抬頭,正好對上彥信亮閃閃的眼睛,瞬時羞紅透了臉,雙手絞著衣角,低頭看著鞋尖不說話。想回答又不敢回答,想不回答吧,又怕彥信等的煩了和她翻臉,正在為難的時候,夥計早將各色糕點各揀了一些用碟子裝了放在她面前,彥信柔聲道:「你每樣都嘗一點,瞧喜歡什麼,我讓他們跟你裝些帶回去吃。」

  這裡的糕點金貴,而且就是出錢也可能買不到,她只是一個小小的丫頭而已。潤雨漲紅了臉,急急的擺手:「謝謝三爺,奴婢不要。」

  彥信佯作生氣的道:「是不稀罕還是不喜歡?」

  潤雨慌了:「是——」卻又發現說什麼都不對,只得胡亂指了幾樣。彥信笑呵呵的讓夥計跟她包了一份,和她閒談一歇後又讓夥計喊了轎子送她。潤雨從轎子裡向後望去,只見一身白衣的彥信立在金秋的驕陽下,那樣高貴優雅的儀態和挺拔的身姿直晃得她睜不開眼。

  潤雨回府先交了差,背過其他幾個丫頭急匆匆的躲入房中。她撫著胸口害怕的回想著剛才交差時姑娘的樣子——臉上雖是笑著,但眼神冷冷的,彷彿把她給看穿了。彥信給她的糕點,形狀精美,顏色雅緻,味道鮮美,她輕輕咬了一口,真好吃啊。雖然以前姑娘賞的也不少,但好像哪次都沒有這麼新鮮可口,潤雨嚥下一口,突然流下淚來。她為什麼只是一個小小的丫頭?

  一身便裝的太子在聞鶴樓上看著桌上早已冷透的菜餚,苦笑:「小果子,你說她還會來嗎?」

  白淨秀氣的小太監小心翼翼的道:「爺,興許風小姐不知道是您約她呢,要不然早就來了。」

  太子坐到桌邊,拿起酒壺給自己斟滿一杯酒,猛的喝下去,低聲道:「這還是她送孤的梨花白,她說南地沒有這樣的好酒,送孤六壇。孤一直捨不得喝,想等著她一起喝。下旨指婚那夜獨自喝了四壇,打破了一壇,這是最後一壇,可惜她還是沒有和我一起喝。」

  小果子難過的眨眨眼,太子爺喜歡寧國公家的小姐,帝后也有意賜婚,這是誰都知道的事情,為什麼三皇子偏偏就要橫插一腳呢?他幾乎是哽嚥著道:「爺,您等著,小果子這就去把風小姐請了來。」

  太子又飲了一杯,低聲道:「傻果子,你去做什麼?她如今是未來的廣陵王妃,又怎麼會來?」他彷彿是在說小果子傻,又彷彿是在說自己傻。他的身份和性格注定他在有的時候,有的事情上是懦弱的,瞻前顧後的,畢竟他的身上寄託了太多人的期望,牽繫了太多人的生命和幸福。

  也許他曾經想過要放棄初晨,但當這個時候真的來臨的時候,不可否認,他的心是極痛的。但即便如此,他還是裝作很高興、很平靜的接受了瑞帝的指婚,祝賀了三弟得抱美人歸。他要見初晨,為的什麼?為了證明她心裡其實也是有他的,只是和他一樣為情勢所迫而無奈屈從嗎?見了面,又說些什麼?但有一點是毋庸置疑的,那就是他對彥信的恨意,無論是他的身份還是他的自尊都不允許風家和廣陵王府順順利利聯姻。如果初晨還是愛著他的,他自然會好好愛惜她,但如果不是——太子的嘴角飄起一絲苦笑。

  樓梯一陣輕響,小果子驚喜的道:「風小姐,您來啦?爺等你半日了呢。」

  初晨穿著黑色的兜帽披風,披風裡露出一身鮮豔的榴紅色衣裙,臉上畫著精緻的妝容,帶著些妖冶的美麗,她立在樓梯口有些驚愕的望著太子,福了一福,一言不發轉身就走。春意手裡捧著個錦盒,垂著頭跟在她身後。

  小果子歡快的心情一下沉入谷底,他不由有些擔憂的看向太子。太子鮮見初晨如此濃烈的妝容,只覺她嫵媚妖美更甚平時,直看得心神蕩漾,快步走到面前,伸手去拉她,「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的。」

  初晨錯開一步,躲開他的手,福了一福,冷聲道:「小女子不知是殿下在此,衝撞之處還請殿下原諒。小女子這就告退了。」太子沉了臉道:「你什麼意思?」他好不容易等到她來了,她卻又立刻要走,這是做什麼?

  初晨無奈的道:「當日金小姐對我說是有故人相約,我只當是葉姐姐因不方便,故意與我在這裡相約,誰知卻是殿下。」言下之意便是她若知是太子便不會來。

  太子冷笑:「不知為什麼你會以為是她約你?你又見她做什麼?」初晨反手從春意手中接過了那個錦盒快步走到桌前。華麗的錦盒打開放在了桌上,太子皺眉道:「你這是做什麼?」初晨沉默以對。

  小果子和春意早眼尖的退到了樓梯口守著,留下各懷心思的二人坐在桌旁面對蒼茫的暮色。

  太子沉不住氣,又問道:「你是什麼意思?」

  初晨細細撫摸著錦盒中閃著莫測光芒的翠羽帶,平靜的道:「我今後用不著它了,葉姐姐才是適合它的人。原本我打算將這個親手送與她,今日還給殿下也是一樣的。」

  太子沉默片刻,衝動的去拉她的手,初晨掙了幾掙,掙不開,只得壓著聲音道:「殿下,您這又是何必?若是有人看見,還不知要傳出什麼話來。」

  太子聽了這話,眼睛一亮,更加不肯放開了,他有些急切的道:「沒有人會看見的。晨兒,你心裡一樣捨不得我是不是?要不然你就不會來了。」

  初晨抽回手,低聲道:「您誤會了。我真的是來見葉姐姐的。從此後,咫尺天涯,您多保重。」說罷,起身就走。

  「咫尺天涯」四個字刺痛了太子的心,他有些絕望的看向初晨,卻分明看見她故作堅強的眼裡其實已蘊滿了晶瑩的淚花。心中一熱,伸手拉住初晨,衝動的道:「我不!我不放你走。你是我的,你是我的。」初晨把臉調開不肯面對他,眼裡卻流下淚來。看見那晶瑩的眼淚,太子心裡狂喜:她是愛著我的,她心裡有我!不覺看著初晨的眼神也痴了。

  春意恰到好處的低咳了一聲,看著初晨驚慌失措的推開太子,小果子憤恨的瞪了春意一眼,怒道:「你這個沒規矩的奴才!膽敢頂撞貴人,也忒膽大了。」說著挽起袖子就要掌春意的嘴。

  初晨淡淡的瞟了小喜兒一眼,小喜兒心中一寒,那氣勢就不由矮了半截。

  太子道:「是我不對,晨兒你受委屈了。」

  初晨不置可否,擦擦眼淚,低聲道:「我要走了。您以後多多保重,再不要這樣了。你若真的有心,能為我尋個人來解解毒,我便感激不盡了。」喚了春意要走,太子等了這半日,目的還沒有達到,哪裡肯放她走?沖小喜兒使個眼色,小喜兒搖搖頭,示意沒有人跟著她們來。太子放了心,示意小喜兒動手,小喜兒大力扯住春意便往樓下拖,春意激烈反抗之下,居然沒有掙脫。

  初晨見狀驚慌起來,顫聲道:「殿下,您這是要做什麼?」說著向樓梯口急衝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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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欲黃昏(中)

  「晨兒,不管怎樣,我都不會讓你嫁給那匹惡狼的。」太子臉上的肌肉抽搐著,擋住了去路。初晨愈加驚慌,看看四周,沒有任何可以依憑的地方,她反倒定下神來,道:「皇命難違,你說該怎麼辦?」

  太子道:「我有的是辦法,但要你聽我的。你若是相信我,我二人必然可以雙宿雙棲,白頭偕老,富貴永共。」

  初晨冷笑道:「你是要我去給你做妾麼?」

  太子皺眉道:「孤向你許諾,假以時日,太子正妃之位必是你的。」

  初晨冷笑道:「你哄我呢,我聽了你的,不做廣陵王妃就能做你的正妃了?那也要看你的太子妃和側妃可同意?我不想被她二人亂刃分屍。」

  太子輕笑一聲道:「那兩個庸脂俗粉麼,你不必擔心。你放心,將來你想把她二人怎麼辦都可以。」太子一步一步向她逼近。

  初晨退無可退,煞白了臉,哀求道:「別這樣。皇上和皇后娘娘不會放過我,廣陵王和我娘也不會饒我。您放我走吧,這樣對大家都好。上次的事情你也看見了,你幫不了我的。我會死的。你——」

  太子早橫了心,不顧初晨的掙扎,上前一步將她緊緊擁在懷裡,低頭正要向著那嬌嫩的紅唇狠咬下去,隨著小喜兒的一聲悲鳴,樓梯口傳來一聲巨響,一個冷冷的聲音道:「好一對姦夫淫婦!」

  太子背脊一僵,回頭一看,只見彥信一身玄色長袍,鐵青著臉,嘴角噙著些殘忍的笑意,深黑的眸子發出野獸般噬人的光芒,如魔神般佇立在樓梯口。

  太子想到彥信的毒辣手段,不由心虛,強自鎮定的拉著初晨,正要說他們是情投意合,叫彥信不要強人所難。誰知初晨突然眼睛一翻,萎頓倒地。

  春意滿身塵土,披頭散髮的踉蹌著撲過來將初晨扶到彥信身後,紅著眼道:「殿下,我們姑娘是被那金小姐騙了來的。」彥信一言不發。

  太子撣了撣衣角,心想彥信雖然勇猛勝過自己許多,但量他也不敢將此事鬧大,會對自己做出什麼有失體面的事來,便傲然的對彥信道:「三弟怎麼會到這裡來?」

  彥信只是看著他嘿嘿冷笑,樓下一陣喧囂,有無數腳步聲彷彿要向著樓上走來似的,太子看彥信一點退讓的意思都沒有,彷彿就是存心要將此事鬧大,方有些著慌起來,但他的自尊是絕不允許他向彥信低頭的。耳聽人聲、腳步聲越來越近,裡面彷彿還有朝中最出名的不畏權貴的諫官王御史的聲氣。他自不知這黑燈瞎火的,這些人怎會有此雅興,夜遊妙香山,而他在周圍安排的人又怎會放任這些人到此。但可以確定的是,這件事情若是落到王御史眼裡,他的下場是可想而知的。事情迫在眉睫,他只得清清嗓子道:「三弟,這是場誤會。」

  彥信似笑非笑的道:「哦?皇兄這話怎麼說?」

  太子咬咬牙道:「弟妹與三弟在此相約,誰知三弟晚了,弟妹身體不適,突然暈倒,正好為兄也來此遊玩,見狀只得上前幫忙。不想卻被三弟誤會了。」

  彥信笑而不答,樓下王御史的聲音也越發高了起來,太子只得從腰上解下一枚小小的印章道:「二十萬兩白銀,這是泰通銀莊的信物。」彥信伸手接了,卻沒有任何罷手的意思。太子氣得不得了,那是金家給他結交大臣用的活動經費,就這麼落入彥信手裡,他還嫌不滿足。沒辦法,有求於人,只得咬牙道:「還有兵部那兩個位子,我不要了。」此時,王御史的聲音已經清清楚楚的在下一層樓響起來,太子白了臉,看向仍然無動於衷的彥信,難道他就要這樣和自己拚個魚死網破了嗎?

  就在太子幾乎要發狂,「昏迷不醒」的初晨也暗暗揪緊了衣角的時候,彥信清了清嗓子,低咳了一聲。得了這一聲咳嗽,他貼身小廝祝年的聲音從樓下傳來道:「各位大人請留步。」腳步聲方止住了,祝年又低聲說了幾句,腳步聲才向著樓下去了。太子往樓下望去,直到看見幾盞燈籠並一群人向著山那邊去了,方長出了一口氣。又想到那二十萬兩銀子,心裡又著實心疼和惱恨起來。

  彥信早取了兜帽披風小心翼翼的給初晨帶上,萬分憐愛的將她抱在懷裡,低嘆道:「叫你不要來,你偏要來。」初晨的眼皮跳了一下,突然「噯」的一聲,睜開了眼睛憤怒的瞪著彥信,對她殺死人的目光,彥信視而不見,溫柔的給她捋捋耳邊的碎髮,低聲道:「你可是怪我來晚了?」

  他一開始就知道初晨是裝暈,藉著抱她,狠狠的在她腰上掐了幾把見不起作用,便開始亂摸,初晨先時還硬挺著,後來實在裝不下去,只得醒來。她對彥信的恨意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甚至忘記自己還在他的懷中,一睜眼便恨恨瞪著他。二人這幅模樣在太子眼裡就是郎情妾意,太子的頭「嗡」的一聲響,原本他篤定初晨對自己是有感情的,她即便是不來也不會將這件事告訴別人。誰知道她居然告訴了彥信,難道他們之間已經到了這麼親密無間的地步了嗎?

  太子想起萬春湖一役後,皇后嘲諷的話:「那個女人早就背棄你了,你還對她唸唸不忘麼?你若是還一味的迷戀她,遲早要死在她手裡。」他那時還不信,只認為是母后中傷初晨,畢竟母后要害初晨不是一次兩次了。現在卻由不得他不信這是彥信設的局,而那個千嬌萬媚的女人就是讓他損失慘重的幫凶,他也不想若不是他自己心懷不軌,彥信也不會有機可乘,一門心思只怨恨起初晨來。他定定的看著初晨,聲音沙啞的道:「你給我說清楚。」

  初晨方想起太子還在旁邊看著,拜彥信最後幾句話所賜,她深知此刻說什麼太子都不會相信她,從此以後太子只怕會將她當做仇人看待,但她也絕不會讓彥信好過。多說就是錯,眼睛一轉,做出一副無限委屈的樣子,反手抱住彥信的脖子,將臉貼在他的胸前,她滿意的感覺到彥信的身體一僵。

  看見她的動作,太子嫉恨的瞪著彥信,眼裡似要噴出火來,一年多來,他千方百計討好初晨,就是最好的時候,初晨也最多讓他牽牽手而已,何曾如此主動的投懷送抱過?不管他做了什麼,初晨仍然是他的最愛,太子一時嫉憤,更深的是感到錐心的疼痛和辛酸,有心想打彥信幾下出氣,又知道自己不是對手,只怕徒取其辱,他只有等,等到他登上大寶那一天。他發誓,他一定要將彥信碎屍萬段才能出了心中這口惡氣。太子臉色頹敗,雙目赤紅,嘴唇激烈嚅動,半晌方擠出一句:「你這個水性楊花的女人。」話到最後,竟然有些哽咽起來。

  初晨看他的樣子,雖覺得他是罪有應得,但想起這兩年多來的點點滴滴,到底不忍,不覺就鬆開了彥信,彥信卻緊緊抱住她,回頭對著太子似笑非笑的道:「皇兄,你如今是太子了呢,怎能和小時候一樣愛哭?」太子氣得直喘粗氣。彥信又道:「晨兒你就不要生氣了。雖然他負你在先,又欲將你置於萬劫不復之地,你便是再恨他也不為過。但他好歹是我的皇兄,我也來的及時,並沒有造成什麼後果,為著大家的臉面,就算了吧?」看這話說的,彷彿倒是她不依不饒一般。初晨一時氣苦,不察彥信已將她抱起就要下樓,她驚喊道:「放我下來!」

  彥信不耐煩的往她穴位上一按,初晨無可奈何的瞪著他,春意跌跌撞撞跟在二人後面下了樓,身後傳來一聲巨響,和無數瓷器破碎的聲音,想是太子發怒推翻了桌子。

  見三人下來,一直等在樓下的祝年忙跑過來,彥信朝春意努努嘴,春意還沒反應過來,又被祝年一把拉住往山下走。春意眼看彥信抱著初晨就要縱身而去,而初晨卻一點聲息也無,也不知被彥信怎麼了,不由變了臉,以掌為刃斜斜的向祝年砍去,喊道:「三爺,放下我家姑娘。」

  彥信頭也不回的道:「你回去告訴你家夫人,天亮前我自會送你家姑娘回去。」雖說是未婚夫妻,但彥信的名聲和複雜的局勢在那裡擺著,初晨沒了內力,春意怎能讓她落入彥信手裡?

  春意一腳踢翻祝年,縱身追去,祝年從地下爬起,發出的一長串低聲的咒罵,高聲道:「攔住她!」春意剛追出不遠,黑壓壓的樹林裡悄無聲息的躍出三四個身手敏捷的黑衣人來,將她團團圍住。

  春意立在中間,心回念轉,只怕此事是夫人與彥信通過氣的,再去追初晨不但沒有什麼意義,反而只會給這件事情添加些不確定的因素,她只盼初晨能得償所願。想通了後,便垂下肩頭向著祝年沮喪的道:「送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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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欲黃昏(下)

  清冷的月輝下,妙香山最高的素女峰頂一塊平滑如鏡的青石上坐著兩個一黑一紅交疊的身影,二人長長的頭髮被風吹得猶如糾纏狂舞的蛇。

  「你要做什麼?」初晨憤怒的問,彥信不答,只望著浩渺的蒼穹神色迷茫。初晨甚至感到他身上傳來淡淡的憂傷。彥信將她擄到此處後一言不發,他解開了她的啞穴,卻不肯解開她其他穴位,仍然將她牢牢抱在懷裡,初晨從未與男子如此貼近過,陣陣暖意從彥信身上傳來,他身上淡淡的冷香縈繞在鼻端,初晨心跳如鼓,一種從未有過的悸動悄悄生起。彷彿他的憂傷感染了她,她暗自苦笑,他和她,就像天邊那兩顆星,看著很近,實際上卻永遠也不可能再近一步。

  「你今天是故意的吧?」沉默很久之後,彥信突然低聲道。

  「你明知故問。你也好不到哪裡去,難道你不是和我母親合謀過的嗎?那王御史是你找人假扮的吧?咱們半斤八兩。」初晨冷笑。

  雖然是綠綺夫人要求她來見太子的,以便不讓太子完全對她失望,日後好為風氏所用。但她之所以會來,卻是因為殘存著那麼一絲希望,她篤定綠綺夫人一定會將此事透露給彥信,以此來陷害太子。而只要是男人,不管他愛不愛,都不會忍受自己的未婚妻與別的男人約會並傳出閒話的,更何況與她約會的那個人是他的死敵。況且她現在已沒有什麼利用價值,不再那麼重要,說不定彥信會因此事不能忍受她,提出退婚也不一定。

  母親為了她自己的目的,讓有婚約的女兒來勾引太子,又讓未來的女婿來陷害太子,也不知置她這個女兒於何地?所以,她們母女的情分只盡於此,她以後不會再顧及綠綺夫人。現在她身邊無人監視,只要擺脫彥信,她就可以得到她所想要的自由。

  彥信對王御史的問題避而不答,溫和的道:「你瘋了嗎?其實你就是不來,也沒人會勉強你。這樣做對你有什麼好處?你為什麼要答應你母親?你可知道這件事敗露後的可怕後果?你想要什麼,你跟我說,我未必不能幫你。」

  初晨冷冷的想,她要的東西,他可給不了。就算他願意把他母后留給他的寶藥給她吃下去,就算他因為利益而不打算追究她這次做的事情,但她所求的事,卻是他絕對給不了的。

  「這一年多未見,你又長大了些。」彥信低嘆了一聲,憐愛的摸摸初晨的頭頂,初晨打了個寒戰,皺眉道:「我不是小狗。」

  「呵呵呵——」彥信聞言一愣,看著初晨臉上他從未見過的嬌憨,發出一陣愉快的悶笑。低沉的笑聲從他的胸腔裡發出,連帶著他的身子輕微顫動。每一下顫動都彷彿撞擊在初晨的心上,她愣愣的望著彥信,朦朧的月光下,彥信的臉上有一種難言的美感,真是好看,想到這個,初晨的臉偷偷的紅了。

  彥信半晌沒有聽見初晨的聲音,詫異的低頭,正好看見初晨正在盯著他看,眼睛亮閃閃的,見他看來,慌亂的將眼神挪開,期期艾艾的道:「今晚的月色真好。」彥信低低笑道:「的確很好。」

  初晨窘迫無比,她恨恨的想,這個人險些將她害死,她怎麼會被他的美色所迷呢?便沒好氣的道:「我還沒找你算賬呢。你倒是一副沒事的樣子。」

  「你要找我算什麼帳?我記不得我什麼時候得罪過你。」彥信一臉的茫然。

  他得罪她的事情多了去了,多次設計她,利用她,讓她九死一生,還把中毒的她扔在湖上一日兩夜做誘餌,害她在床上躺了那麼長的時間,不聞不問,還有剛才利用她訛詐太子銀錢和職位的事情。初晨本想把他對她做過的事情一一的控訴出來,話到嘴邊,卻又覺得,她是他什麼人,本來他們之間的關係就是這種利用與被利用,虛情假意的關係,她和他說這些做什麼?說了又有什麼用?她就是說了,他也一定會把別人說的那一套說辭來敷衍她,到最後,他還是她的救命恩人,不知好歹,忘恩負義的倒還是她。

  想到這裡,初晨便改口道:「你利用我訛了太子那麼多的好處,難道就這樣一個人裝進腰包了嗎?」

  彥信垂下眼睛:「原來只是這樣?」

  「不然你以為是哪樣?」

  彥信抬頭粲然一笑:「我還以為你是在怪我將你扔在湖上不聞不問那麼長的時間呢,又以為你是在怪我這一年多來從來沒有去看過你,而一出現就是去捉姦訛人的,你真的不怪我?」

  他說的這些原本都是初晨要怪他的地方,但既然已經想到這正是別人都誇讚他的地方,她便道:「我怪你做什麼?你們把我捧得高高的,不就是為了起那點作用嗎?我母親不是早和你們說好了,就是要拿我換我們一家人的榮光和平安嗎?生我養我的人都沒說什麼,又何論你們這些外人?我又怎能怪你?你自做你的事情,我自有我的命,怪你又有什麼用?」

  初晨說到自己的命,倒說得自己心裡有些難過起來,話鋒一轉,對著正默默看著她的彥信道:「你怎麼還裝暈啊?辛苦費總要給我些吧?」

  「你要多少?」

  「隨便,你看著給吧。」

  彥信沉默了一會問:「你對我們的婚事有什麼看法?」

  「能有什麼看法?難道有什麼看法還能起什麼作用不成?」初晨嗤笑一聲,「你放心,我一定做個賢良淑德的廣陵王妃,隨你娶多少個美妾,我定然替你將她們管理得妥妥噹噹的。」

  彥信沉著臉不說話,初晨瞟他一眼:「這樣你都不滿意?我什麼都不管你,可以了吧?不過你不能讓你那些寵妾騎到我頭上來。否則我會殺人的。」想了想,她低聲道:「算了,我和你說這些做什麼?我知道你留著我這條命,千方百計的娶我,必然是有你的原因,我也一定會盡力配合你的。但我有一個小小的請求——如果你不再需要我的那一天,可不可以放我一條生路?」

  彥信目光深沉:「你真的只有這麼一個小小的要求?」

  「那不然還能要什麼?我一向是個知足的人。不過到時候如果你願意再給我些其他補償,我也不拒絕。」

  「你既然如此不願意,為什麼還這麼聽你母親的話?」

  初晨苦笑:「我有什麼辦法?她也不是為了她一個人,我們家那麼多人要活,還要活得好,沒有人犧牲是不可能做到的。如果我要不聽她的話,除非我能拿出更好的辦法來。可是我又沒有,我不是只有聽從她的安排嗎?」

  彥信目不轉睛的看著她:「你難道就沒有想過離開這個家嗎?其實他們還有另一條路可走。比如說全家都去過普通人的日子,那樣也很好啊,至少一家人都可以平安喜樂。」

  「平安喜樂?」初晨微微一笑,「誰不想過好日子?難道你就不想?普通人的日子他們早已過不慣。不管怎麼說,我總得報答一下生養之恩吧?」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彥信看著倒是一副同情她的樣子,但她知道,在這些人的心中其實早就不知道同情是什麼了。他不過就是想試探她,門都沒有。她當然不會讓家族一直這樣無休止的利用她,但她也不會因為她自己的原因拖累家族,要那麼多人因為她而失去性命,她做不到。

  想到兩個弟弟,再想到那個月光下天真幸福的笑臉,她的心刺痛無比,也不知,有朝一日,他們可會想起她這個姐姐來?偷偷拭去眼角的淚,她語氣歡快的道:「今晚的月亮還真的很好啊!你還真會挑地點。」

  「月亮再好也沒有人好啊!二位真是好閒情。」一聲輕笑從青石左後方的樹林裡傳來,轉瞬一條碧綠的身影落在二人面前。來人面如冠玉,一襲碧衣,優美的身姿猶如一棵蒼翠挺拔的翠竹,明明是個男人,笑得卻比女人還要妖媚。

  「是你!」初晨驚訝的望著來人。

  「不錯!是我!多謝美人還記得我!」那人痞痞的道,正是萬春湖上的那個綠衣人。綠衣人笑嘻嘻的對著彥信施了一禮:「多謝殿下不殺之恩!」

  彥信隨手拂開初晨的穴位,將她放下,長身而起,朗聲笑道:「竹衣公子,近年來,你是本王流星趕月箭下得以生還的第一人!就憑這一點,你應當已可躋身蘭若十大高手之列了。想不到你年紀輕輕,竟然已有如此驚人成就,倒是令本王刮目相看。」

  初晨仔細打量這個曾經因為自己一句話就離開,又在她最需要水的時候給她喂水的男人,原來他叫竹衣公子,人如其名,倒是不負這麼個風雅的名字。那竹衣公子察覺到初晨的目光,對著她拋了個媚眼:「美人兒,你要記得你欠我一眼泉。」

  初晨訝異道:「我怎麼欠你一眼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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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夜如年(上)

  竹衣公子一本正經的道:「你沒聽說過嗎?受人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你喝過我不知多少滴水,我只要你一眼泉,難道還嫌多嗎?」

  初晨臉一紅,彥信瞪了她一眼:「沒人教過你不許跟陌生男子隨便答話嗎?看來你這規矩是需要重新學過了。」不顧初晨憤恨的眼神,他又回頭道:「不知竹衣公子這樣鬼鬼祟祟的到底要做什麼?」

  竹衣公子方作出一副才想起彥信來的樣子來:「殿下太謙虛了些。你那一箭,雖然神勇,但天下可以躲過去的人卻是不在少數。我雖不爭氣,險些成了萬春湖的荷花肥,但你也好不到哪裡去,不是也被我打斷了肋骨麼?怎麼當著美人兒的面,偏要裝這個面子呢?哦,是了,我才想起,殿下之所以會被我打斷肋骨,那是因為先前被人在背上刺了一刀。卻不知那位英雄是誰?改日我定要和他一醉方休!」嬉笑怒罵中,他身形暴起,寬大的衣袖帶起一片綠色的幻影夾雜著凌厲的殺意瞬間向彥信籠罩過去。

  初晨卻是聽明白了,原來那日彥信救她的時候,就已經受了傷。後來又被竹衣公子打斷了肋骨,怪不得最後是顯親王送她出來的。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所有的人都認為是她害得彥信受的傷?

  彥信長笑一聲,玄色的衣袍無風自舞,長長的手臂優雅的舒展開,狀似無意,實則夾雜著千鈞之力的向著綠色的幻影中的某一處輕輕一點。「咦」的一聲,幻影散去,竹衣公子頓住身形,笑道:「原來你除了那一把蠻力和箭術以外,其他功夫也不錯呢。真想和你好好鬥上一鬥,不過今日本公子沒有時間。」

  他回頭笑道:「桃花仙子,你們不是一直都很仰慕美男子麼?怎麼現在見了這人間少有的美少年,反而畏首畏尾了?」他話音剛落,隨著幾聲嬌笑,兩個模樣一般,身穿粉紅色衣裙,窈窕美麗的雙胞胎年輕少婦從他身後的密林中走了出來。

  初晨看向臉色鐵青的彥信,這廝確實不負美少年這個稱號。被人這樣明目張膽地調戲,也不知他心底作何感想?便戲謔道:「原來你是人間少有的美少年?我怎麼沒看出來?」

  彥信瞪她一眼,根本無心與這些人糾纏,他素來信奉的就是速戰速決。他把手伸入懷中,卻驚異地發現從不離身的信號焰火居然不翼而飛。暗衛早被他勒令在山腳等候,自然是無法知道山頂發生了什麼事情,沒有了焰火——意味著他只能靠自己。彥信沉臉道:「你們竟敢在這京畿重地劫殺皇子親王麼?」

  「哈哈哈——笑死我了,哪個皇子親王出門不是一大幫子人跟著?誰會獨自一人在荒山野地裡?要不你喚兩個人出來我瞧瞧?你是皇子親王,我還是玉皇大帝呢!」竹衣公子狂笑,其實他此舉也不過是為了安撫那兩個女子罷了。果然,那兩個女子原本還有些疑惑的臉色也舒緩下來,望著彥信咯咯嬌笑。

  彥信面色端凝,他若是獨自一人,輕輕鬆鬆便可離去,但此時帶著一個失了內力的初晨,少不得要費些力。彥信細看這二女,實力雖稍遜竹衣公子,但若是二人聯手,實力恐怕只會超出竹衣公子。且四周黑漆一片的樹林裡,還不知隱藏著多少人。對方選在他獨自一人的時候動手,應該是早有預謀的,想到這裡他心思一動。回頭看向初晨,只見初晨立在一旁,彷彿不知道危險害怕,睜大了美麗的眼睛,只顧著好奇的看那兩個姿態妖媚的女人。

  「笨女人!」彥信暗罵,兩個粉衣女子對望一眼,各自從懷中取出一把銀中微泛著些粉紅的短劍來,彥信暗嘆一口氣,看來一場血戰是不可避免了,只得打起精神全力備戰。竹衣公子和桃花仙子一擁而上的同時,一團灰色的物事從彥信身後的密林中悄無聲息的向他疾射而來。

  彥信正全神貫注的應對竹衣公子和桃花仙子三人的聯手攻擊,忽聽得腦後風響,拔地而起,剛剛躲開暗襲,又見一張泛著金光的大網夾雜著一股淡的幾乎聞不到,聞了卻令人心神激盪的香味從天而降。就在此時,初晨發出了一聲短促的尖叫!原來是那竹衣公子趁著彥信躲避大網的時候,挾持了初晨。

  彥信手裡多了一把黑黝黝的短刃,月光下,那短刃沒有絲毫的反光,反而彷彿要將周圍所有的光華全都吸噬進去一般。他原本梳得光潔的頭髮被大網弄得亂蓬蓬的,額頭上也微微滲出汗來,他奮力左右揮動短刃,卻總是無法砍破那似乎無處不在,堅不可摧的金網。

  「你省省吧!還沒聽說過有誰能破這金縷衣的,更何況,這游絲香可不是一般人能消受的。不如你求求姐姐?」那桃花仙子姐妹二人收了劍立在一旁摀住嘴咯咯嬌笑。笑聲未停,她二人臉色突然僵住。

  竹衣公子一把夾住初晨,身形飄飄,猶如一抹淡淡的輕煙,長笑著往山下縱去。那兩個女子顧不上彥信,嗔怒的喊道:「喂!蕭竹衣!你怎能如此言而無信?」

  夜風中傳來蕭竹衣的笑聲:「二位仙子小心些,廣陵王就要破網而出了,還煩二位仙子阻擋一二!本公子答應的事情,日後必然辦到。」話音未落,已不見了二人的身影。

  蕭竹衣以輕功聞名天下,兩女自知追不上,頓頓足,忿忿不平的向著他消失的方向咒罵了幾句。「姐姐,他說什麼?廣陵王?」其中一個女子突然想起什麼,臉色有些慘白的望向她的姐姐。另一個女子也臉色慘白的搖搖頭,「我們上了這廝的大當了。」二人同時回頭往後望,只見冷幽幽的月光下,地上丟著一張網,彥信早不知去了哪裡。

  二女驚駭萬分,這金縷衣乃是水火不侵,刀劍難斷的奇寶,從來被金縷衣網住,中了游絲香的人就沒有逃脫過的。金縷衣既然丟在地上,那她們布在林中的手下自然也是凶多吉少了。二女對視一眼,走上前去仔細查看。

  「金縷衣沒有破,是被人解開了。」是誰有這麼大的能耐,就在二人的眼皮下,在這一瞬間的功夫,悄無聲息的殺死了她們的手下,解開了金縷衣,放走了彥信?二女臉色慘敗的站起身來,屏住呼吸,緊張地向四處張望。四周的樹林黑漆漆的,一點動靜全無,只有夜風吹動樹葉沙沙作響,空氣中的血腥味越來越濃。

  從未有過的恐懼感冷幽幽地順著二女的脊樑爬上心頭,兩人瞬間拿定了主意:「走!」慌亂的收起金縷衣,聯袂往山下縱去。人未躍出丈餘,森冷的感覺就從背後傳來,二女不由自主的回頭,接著發出一聲尖叫:「啊——」彥信一頭亂發,面無表情,一臉是血,猶如惡鬼一般立在她二人身後。

  崎嶇的山道上,蕭竹衣輕靈的躍行著。他一身碧綠的長袍在月光下顯得慘綠慘綠的,映著一張臉也有些鬼氣森森。初晨被他夾在臂彎中,頭倒垂在空中,隨著他的躍動,被晃得頭昏眼花,「哎——我說這位什麼公子,可不可以放我下來走?我骨頭都要散了。」初晨沒好氣的嚷道。

  「美人,不要著急,到了地方我自然會放你下來。」蕭竹衣的心情極好。

  「你劫殺當朝皇子,擄掠未來皇子妃就不怕死無葬身之地麼?」

  「哈哈哈,你都不怕抄家滅族,我一個孤獨飄泊之人還怕什麼?」蕭竹衣恣意狂笑。

  「你做的事情和我有什麼關係?我又為什麼要怕抄家滅族?」

  「你精心設計了一出兄弟鬩牆的好戲,將兩個當朝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風雲人物玩弄於股掌之間,我當真佩服得很。」

  「這事跟我無關,你弄清楚了再說。」初晨頗為不屑,蕭竹衣這話倒是冤枉她了,這圈套原本就是彥信和綠綺夫人設計的,她不過就是一個配角而已。

  「這個地方是不是最適合埋伏截人?」蕭竹衣停下腳步,仔細打量周圍的環境。這是一片山谷,不太寬的小路旁,密密匝匝的灌木林和高大的喬木混雜在一起,月光下,夜風吹過,影影重重中彷彿有無數雙冷幽幽的眼睛在窺視著二人。

  初晨眼裡透出一股冷厲的殺氣,一直低垂的手捏成蘭花形狀夾雜著一點寒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狠狠向蕭竹衣腰間的大穴刺去!說時遲那時快,蕭竹衣的腰間彷彿長了眼睛,就像一條軟滑的蛇,將腰迅速扭折到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在躲開這一擊的同時,將初晨重重的拋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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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夜如年(下)

  初晨左足尖在地上輕輕一點,身子優雅的一轉卸去下墜之力,俏然而立。

  蕭竹衣訝異道:「我以為你功力全失,還是小看你了。」

  「我的確功力全失了。」初晨淡笑,「只不過,我向來都有多種準備。」她表面上看去是胸有成竹,實際上心裡卻是萬分焦急。她這些末流手段,對付一般的小角色還可以,但對付蕭竹衣這樣的一流高手,時間一長,卻是萬萬行不通的。她偷偷的瞟了一眼周圍的樹林,樹林裡只有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

  蕭竹衣突然一聲輕笑,初晨感覺有些不妙。果然蕭竹衣道:「你等的人不會來了。」

  初晨心中暗驚,表面上卻不為所動:「我不明白你在說什麼。」

  「我說你安排來截你的人不會來了。」蕭竹衣狹長的眼睛閃過一絲惡作劇的光芒,「知道我為什麼要在這裡停下麼?」看著初晨微張的嘴唇和有些黯然的目光,他得意的道:「就是為了讓你死心。」

  「說起來,今晚我之所以會如此順利的成功,全是仰仗你的功勞。你明知是太子約你,卻答應赴約,利用潤雨對彥信傾慕之心,故意將消息透露給彥信。又特意做了這個迥異平時的打扮,再加上丫頭春意語焉不詳的表述,讓太子以為你傾心於他,因此放鬆了警惕,你算好時間,讓彥信剛好看見了那一幕。」

  「果然彥信沒有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狠狠的敲詐了太子一筆,這兄弟倆原本就敵對的關係因你而更加勢同水火。按你的想法,只要是男人,都受不了紅杏出牆的妻子,如果彥信因此退婚,那更好,但若是彥信不肯,你也不怕。你在這林中埋伏了人,只等彥信和你到此後,便當著彥信的面將你擄走。若是你被擄走,哪怕就是幾天,都由不得彥信不肯,皇室無論如何不會再要一個聲名受損的女子做兒媳。這樣一來,你便可以最小的代價順利脫身,是不是?」蕭竹衣娓娓道來,彷彿他從始至終都親眼目睹一般,雖然不是很全面,但最主要的地方已被他抓住。

  初晨自然是不會承認的,「真是精彩!這些是公子親眼看見的?」

  蕭竹衣搖頭。

  「那便是你一個人的臆想,做不得數。」初晨環顧四周,「你說我請了人在這裡埋伏著,那麼此時人到哪裡去了?」

  蕭竹衣道:「你請的這個人我不敢惹,他是自行離開的。」

  初晨聽了他的話倒有幾分錯愕,那個人一諾千金,不是一個可以隨便說動的人,卻不知蕭竹衣用了什麼法子說動了他。蕭竹衣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呵呵笑道:「說動他的那個人不是我,我不過又撿了個現成便宜而已。看來強中自有強中手,你的身後還隱藏著一個高手呢。」

  看著蕭竹衣妖媚的笑容,初晨心中一陣驚懼,蕭竹衣利用了她們所有人的佈局,完成了他自己的佈局。這個人,深不可測,斷然不是一般的江湖人士,他是誰?目的又是什麼?

  不是蕭竹衣,又是誰說動了那個人呢?看著初晨冥思苦想的樣子,蕭竹衣嘆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既然那人已走了,你便死心,跟我走罷!」

  初晨後退一步:「他走他的,你走你的,與我有何干係!」

  蕭竹衣也不生氣,好聲好氣的道:「你看見了,如果今夜沒有我,你根本走不了。以你現在的情況,只怕連這山都下不去。這錦繡堆,千重錦,並不是你最好的歸處,況且你花了這許多的心思,做了這麼多的事,不就是想要離開這裡麼?既如此,你便跟我走,又會如何?」

  初晨淡淡一笑:「你說的沒錯,我的確日日夜夜都想離開,可那是剛才以前的事情了。」

  「你什麼意思?」蕭竹衣和煦的表情終於有了一絲裂紋。

  「我現在改主意了。」初晨笑著,轉身往林子裡走去。她是想離開沒錯,但是那要在能確保自身安全的情況下,這樣不明不白的跟著一個不知底細的人走,她是瘋子才怪!

  蕭竹衣臉色如冰雪一般冷冽,綠色的身影鬼魅一般向初晨掠去。眼看自己手就要觸到那榴紅色的衣裙,蕭竹衣狹長的眼裡生出一絲笑意。

  一陣山風吹過,他眼裡的笑意還來不及綻放就化作了紛飛的怒火,他止步停在離初晨不到兩步遠的地方,神色痛苦,臉色酡紅,不敢置信的指著她:「你對我做了什麼?」話音未落便「咚」的一聲跌倒在地。

  初晨走過去,狠狠踢了他幾腳:「這幾腳是報答你擄我之仇的。」

  蕭竹衣掙紮著看向她,不明白自己到底什麼地方出了錯,導致功虧一簣。

  初晨知他所想,在他面前轉了一個圈,榴紅色的衣裙在如水的月華下散發出妖異的美,「我說過我向來都有多種準備的。要怪就怪你要多此一舉,非要在這裡停下來。看見了沒有?這裙子很漂亮吧?因為它是用月茵蘿的花汁染成的,這種花生在貧瘠的鹽鹼地上,只在有月亮的夜晚綻放,美豔無雙,但鮮有人知道,它是靠什麼成就這美麗的。」

  「這種花在月光下會散發出醉人的味道,只要是靠近她的飛蟲,都會被她的味道所吸引,然後慢慢醉死在她的花瓣中,成為她的肥料。你中的,就是月茵蘿的月下醉。」初晨慢悠悠的道,她的臉色玉白,烏黑的長發披散在榴紅的衣裙上,猶如剛從森林中走出的妖精。

  蕭竹衣彷彿頭一次看見她,他狠狠的盯著她,彷彿要將她揉進記憶深處一般:「你會殺我嗎?如果不想要我死,麻煩將我拖進這林子裡藏好。」以他現在的情形,隨便遇到一個人都可以置他於死地。

  初晨歪著頭想了想:「我還沒想好到底要不要你死。唉——你就這麼放心麼?」她看向已經昏迷過去的蕭竹衣嘴邊那一絲古怪的笑意,輕嘆了口氣,頭也不回的向密林深處走去。她沒有將蕭竹衣拖進林子,任由他自身自滅。一來太費力,二來她雖然不想要蕭竹衣死,但也沒到要幫他的地步,既然出來混,就要做好隨時犧牲的準備。

  月華如水,夜風如刀。風吹動樹葉的聲音和腳踩在落葉上的沙沙聲混雜在一起,樹林中漆黑一片,偶爾才露出斑斑駁駁,一星半點的月光。密林深處有不知名的野獸傳來怪異而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響,初晨獨自走在密林深處,沒有絲毫害怕畏懼的樣子。

  她不緊不慢的走著,一直走到一片更黑更密的森林外,方住了腳步,冷冷的問:「你為什麼食言?」

  密林深處方傳來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我不知道是那個人。」聲音嘶啞難聽,宛然是個男子的聲音。

  「是那個人又怎樣?我又沒有要你殺人,只是這樣一件小事而已,你不是一向自詡一諾千金的麼?怎麼我第一次求你辦事,你就食言而肥?」初晨氣急敗壞。

  「你放心,我答應你的事情沒有做到,日後自然會以其他方式補償。」

  「哼!日後?日後只怕是來幫我收屍的吧?」初晨冷哼,神情卻是帶了一絲悲傷。她千算萬算,始終人算不如天算,功虧一簣,難道真的是命麼?

  那人似乎感到了她的悲傷,安慰道:「你不要這樣想。有時候,看人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

  「是誰讓你走的?」初晨謝絕他的安慰。

  長久的沉默,顯然他不想說。

  初晨冷笑:「你不想說?你不說我也猜得到是誰。是她對不對?你不是已忘了她嗎?怎麼這回就這樣聽她的話?」

  那人淡淡的道:「你的苦楚我知道,但這事已經這樣了,你就想開些。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誰又能說清楚這事對你一定是有害處的呢?」

  「你不是我,怎麼知道我的苦楚。」這樁婚姻對她來說只是禍,不是福。進了那個牢籠,她還有何福氣可言?初晨幽幽的嘆了口氣,看了看遠處的素女峰,轉身朝著另一個方向走去。

  「這荒郊野外,深更半夜的,你不害怕麼?」

  「不怕。」初晨下意識的回答後突然頓住身子,警覺的望向前方。

  「你要去哪裡?」小路盡頭,立著全身散發著濃濃殺意的玄衣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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