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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意千重]花影重重[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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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卷:寂寂竟何待 

第一章 殘月當樓(上)

  蘭若天瑞十九年六月,廣陵王彥信被封為太子。

  左清所居淳勤院裡到處張燈結彩,左清穿了太子妃品級的服飾,在一群丫鬟婆子的簇擁下,喜氣洋洋地等著彥信的到來。

  今天,是她人生的重大轉折點,她終於掃清了前面的一切障礙,登上了這個萬眾矚目的位子。

  而前太子妃葉檸,還有那個一直壓在她頭上的風初晨,都如同一縷青煙一般消散在這人間,從此再不能對她造成任何威脅。

  她要與彥信一起渡過餘下的幾十年人生,生兒育女,享盡人間幸福快樂。

  夜已過三更,彥信遲遲未來,秦嬤嬤的臉上有些不安,“娘娘,殿下想是太高興了,還在前面陪客人喝酒?老奴去看看?”

  左清還未答話,就聽一縷熟悉的簫音從初晨原來居住的熙和院那邊傳來,正是那首《長相思》,她的心頭一陣悶疼,險些喘不過氣來,看了看週圍面面相覷的丫頭婆子,

擠出一個大方得體的笑容:“王爺思念姐姐,今晚想是不會來了,你們伺候我歇息吧。”

  左清心裡恨得要死,自從風初晨死後,熙和院不曾被彥信關閉。裡面的東西和陳設一應不許改變,一切都維持她離開的那天早上的情形。

  曾經有一個灑掃的丫頭不注意,把原來半卷放在桌上的,風初晨看了一半的書合攏,這個丫頭就被彥信打了個半死,自此,沒有人敢隨意動裡面的東西。

  院子裡面服侍的丫頭婆子一個不變,一個不少,待遇與原來沒有什麼不同,每天晚上仍然燈火通明,與任何一個擁有女主人的院子完全沒有兩樣,唯一不同的就是裡面的女主人是個死人。

  除了彥信和裡面值守的下人以外,其他人等一律不許入內,就是她也不行。

  左清知道王府裡的人輕易不敢從外面經過,尤其是晚上,他們都覺得鬼氣森森的,裡面有一雙眼睛在看著王府裡的一切。左清發誓,總有一天,她一定要燒了這座院子。

  秦嬤嬤告辭退去,就有陪嫁的丫頭憤憤不平地上來:“太過分了,一個死人而已,居然還敢如此霸著王爺。”

  左清大怒:“掌嘴!大膽的奴才!怎敢對先王妃大不敬!”那丫頭低呼一聲,跪在地上,左右開弓用力抽打自己的臉頰,邊打還邊認錯:“奴婢錯了,再也不敢了!”

  左清指著她對週圍諸人道:“都看清楚了?誰敢對先王妃不敬,打死了拖出去喂狗!”週圍人跪倒一片,都說是她賢良。

  彥信從外面進來,正好看見這一幕場景,淡淡的問了一聲:“怎麼回事?”秦嬤嬤跟上來正要稟告,左清忙制止,“沒有什麼大事,臣妾伺候王爺更衣。”

  彥信淡淡望了左清一眼,將手伸開,等她替他寬衣。左清被他這一眼嚇得夠嗆,只覺得冷冷地刺進她心裡邊去,看透了她一切所思所想。

  清晨,左清親手奉上洗漱用具,伺候彥信洗漱。洗漱完畢,有人送上蕪子湯,左清臉色慘白,搖搖欲墜,彥信輕抬眼皮:“不必了,今後都不必再送。”

  左清抬起一雙飽含驚喜的眼睛,輕泣著哭倒在彥信懷裡,彥信輕輕拍拍她的背脊,柔聲道:

  “哭什麼?好好養好身子,早日為孤生個兒子才是。你從明日起,便讓秦嬤嬤幫著你打理府裡的事務吧。”

  又道:“朱側妃那邊,你要多上心。不幾日孤又要啟程到前線去,恐怕要些時日才行,你是主母,這府裡,你要打理好。”

  左清哭得更兇了,她等這一日,等了多少年?吃了多少苦?朱彩陽自懷孕以後,一直多得彥信寵愛。左清眼看著她就要母憑子貴,卻一點辦法也沒有。

  彥信一直給她服用蕪子湯,她哭著問過他好多次為何如此偏心,彥信只道:“時候未到,孤是為你好。等你當上太子妃的那一天,孤自然會讓你如願以償。”

  為此,她主動請纓,利用葉檸對她的信任,把摻了下胎藥的墨汁親手寫了金剛經送給葉檸,因為再沒有人比她更知道葉檸表面溫吞,實則瘋狂的性子。

  她為彥信除去彥寧立了首功,這一天,在她堅持不懈的努力下,終於來到了,她要讓所有的人都看著,只有她左清才配得起彥信。

  從多少年前,還是個孩子的她跟著父親去迎接剛剛擊潰了北岐十萬鐵騎的彥信那一天開始,她就瘋狂的愛上了他。

  他不過十多歲的少年,卻已龍姿鳳表,穿著銀甲,坐在高頭大馬上,猶如天神降臨,從此,她的呼吸只為他,她的歡笑,她的夢想亦只為他。

  她日夜把那翠羽帶繫在身上,大家都笑她愛顯擺,卻不知,那是因為她知道那翠羽帶是他從海瀾帶回來的,上面有他的指紋和氣味啊。

  只要那翠羽帶繫在她腰上,她就會覺得是他用他那雙有力的手臂緊緊摟住她的纖腰,她那個時候就會覺得無比的幸福。

  好不容易她長大了,離她的夢想越來越近,可是,斜刺裡殺出了個風初晨,奪走了原本屬於她的一切。她怎能不恨?還好,上天待她不薄,他是她的了,他終於屬於她了。

  朱彩陽那個賤人麼?不就是仗著自己長得像風氏麼?等彥信走了,她的命還不是在她手裡捏著的?左清笑得吃飯都沒有興趣,丫頭碧玉進來:“姑娘,秦嬤嬤來了。”

  秦嬤嬤走進屋裡,先向著左清行禮,左清三步並作兩步,上前親手扶起她:“嬤嬤,休要如此客氣。”只要把這個彥信最信任的嬤嬤給伺候好了,還有什麼她左清不能做到的?

  秦嬤嬤看看週圍,左清會意,對諸人揮手:“你們退下吧。”又笑瞇瞇地邀請秦嬤嬤坐下。

  秦嬤嬤站得筆直,並不肯坐下:“娘娘,老奴今天來是有事要稟告,有人鬧著要見娘娘呢。”

  左清若無其事的道:“是什麼人如此大膽?”

  秦嬤嬤笑:“老奴也不認識此人呢,不過此人哭喊他妹子死得冤枉。”

  左清訝然道:“那到底是誰?嬤嬤處理不就行了麼?”

  秦嬤嬤自懷裡摸出一只錦囊來在左清面前晃了晃,“娘娘,這是從那人身上搜出來的,老奴想著,那人貧苦不堪,又怎會有這樣富貴的東西?想來娘娘認識此物,就帶來了。”

  左清搖著頭:“嬤嬤,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我怎會認識此物?”

  秦嬤嬤露出一個慈祥的笑容來:“娘娘不知啊,那更好了。老奴先前還擔心這事要是和娘娘有關,那就不好了,既然這樣,老奴也就可以放心地把這東西交給殿下,殿下自會處理。

對了,那人的妹子,好像是先前風娘娘跟前服侍的,好像叫柳──柳什麼?咦,人老了,腦子不好使,等老奴再去問問他去。”

  秦嬤嬤作勢要走,左清“啪”的一聲跪倒在地,雙手抱住秦嬤嬤的腿,哭喊:“嬤嬤疼我!”

  秦嬤嬤慈祥的笑著扶起她:“娘娘啊,您這是做什麼?折殺老奴了。”

  左清順勢起來,緊緊抓住她的袖口:“嬤嬤,您心腸軟,知道我要的是什麼,難道您真的要看著仇人的女兒佔著這個位子?對您又有何好處呢?”

  秦嬤嬤冷笑:“娘娘這話,老奴可聽不懂。老奴只知道,忠心為主,殿下說讓老奴幹什麼,老奴就幹什麼,倒是娘娘可能不太了解殿下的性格啊。”

  左清狼狽不堪,退縮了一步,“嬤嬤,我知道自己的本分了。以後,再也不會有同樣的事情發生。一切當以殿下的意志為先。”

  秦嬤嬤點點頭,把錦囊收回懷中,“這東西,放在娘娘那裡不安全,還是老奴替您收著的好。娘娘是聰明人,自然知道哪些事該做,哪些事不該做。”

  左清惡狠狠地瞪著秦嬤嬤遠去的背影,手裡的錦帕都要絞碎了,“老貨!總有一天我要看你死無葬身之地!”碧玉從後面走上來:“姑娘,那個東西還要嗎?”

  左清咬牙切齒地:“為什麼不要?拿來我看。”

  碧玉小心翼翼地從懷裡摸出一個荷包,從裡面拿出張用朱砂畫著符文的黃紙來雙手遞給左清,

“奴婢花了一千兩銀子從妙香山的天音寺求來的,那師傅說,不管怎樣的惡鬼、冤魂,只消用此符貼上鎮壓九九八十一天,必然魂飛魄散,永不得超生。”

  左清瞇起眼,拿起符紙左看右看一會,微微的笑了,

“今天晚上,你就去把這事辦了。注意要貼在讓人看不見的地方,呵呵,活著不讓人舒服,死了亦不讓人安寧,讓她永世不得超生吧!”有了這道符紙,想來她夜裡不會做那可怕的夢了吧?

  碧玉一聽,背心都冒出冷汗來。

  太子不是下令不許其他人等進入熙和院嗎?就是連自家姑娘這樣的身份也不得入內,何況她一介小小的侍女?如果此事敗露,以太子那樣暴虐的性子,她還不得死無葬身之地?

  左清見她猶豫,瞇起眼:“怎麼?你不敢去?”

  碧玉忙雙手接過:“奴婢雖然害怕,但為了姑娘,願意肝腦塗地。”

  左清這才滿意地笑了:“你放心,你做的這些事情,我總會記著你的功勞的。做好這件事情,還有一件大事要你去做,若是做好了,你哥哥就是出來當個一官半職也不是不可以。”

  秦嬤嬤停在淳勤院外的花影下,回頭看著淳勤院門口大紅的燈籠,冷冷一笑:

  “蠢貨!前面一個大火坑等著她往下面跳,還不自知,還真以為這太子府就是她的天下了。殿下若是會讓你這樣惡毒的女人展翅飛天,我就把我的秦字倒過來寫!”

  碧玉剛出了淳勤院院門,迎面就遇上以前在風氏王妃面前伺候的柳葉。柳葉笑著對她招手:“碧玉,秦嬤嬤找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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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殘月當樓(下)
  
  一年多前,蕎山鎮外──

  初晨逃出蕎山鎮不過兩里路就遇上了阿憐,阿憐對她做了個手勢,表示人已帶到。

  陰影中緩步走出一個面容普通的中年男子,初晨一見他就語帶譏諷:“原來是您老人家啊?你倒也是一諾千金,來兌現你的諾言了。你是來幫我收屍的?”

  就是因為他在妙香山上的臨時倒戈,才害得她落到如今這個地步,她要讓他加倍還回來。

  中年男子嘆了口氣,“你又何必這樣冷嘲熱諷呢?我原來答應助你逃走,卻因為阿憐而臨時改變了主意。那是因為我們都以為你會好的。

你跟我走吧,我負責安全把你送去一個隱秘的地方,那裡將會有人教導你,不出三年,我保證你能比現在強上十倍。這樣我們能兩清吧?”

  初晨的神情略略放鬆下來:“你確定,獨絕?”

  獨絕輕輕笑了:“小風,難道一次意外就讓你對我失去了信心?我可不願沒完沒了地為你的一次救命之恩付利息。”

  “如果過了三年,我沒有達到你說的那個高度怎麼辦?”

  獨絕翻了個白眼:“我都說保證了,你還要我怎樣?”

  “保證?你怎麼保證?你一直陪著我?要不然三年後我到哪裡去找你?”誰知道這三年她會遇到些什麼情況?

  獨絕不高興地說:“什麼你啊我的,我好歹也算是你長輩。如果真的是那樣,你可以在天下英雄面前罵我是龜孫子,可以了吧?”

  初晨搖頭:“我在英雄面前罵你是龜孫子有什麼用?反正你掂量著辦,如果是師傅不好或者是因為其他原因,我沒有達到你說的那個高度,那麼你就要為我做三件事情。

你敢不敢答應?如果敢,就發誓。你也別怪我不信任你,我可是被你害慘了。”

  獨絕張嘴結舌,直瞪瞪的望著初晨。這個女人狡猾得很,三件事情,如果其中一件事情是要他做她三年或者五年的保鏢,他是不是也要答應?那他不是吃死大虧了?

  初晨與他相識在五年前,因為他當時被仇家追殺受了重傷,受了她的救助恩惠。他當時看她慈眉善目,溫柔細緻,以為她是觀音菩薩轉世。

  誰知道,她狡猾如斯,不過幾劑傷藥,一點乾糧並兩袋水的代價,她搖身一變就成了他的救命恩人。一封密信就讓他千里迢迢從颶風雪原來到京都,成了助她逃婚的秘密武器。

  雖然最後他背棄了諾言,但現在看來,他即將付出的代價遠遠大於當初應付出的代價。

  獨絕暗自在心裡嘆了口氣,他怎麼當初就不能忍忍,偏偏被她那樣清純美麗的笑容給迷惑了,放心地接受了她的那些東西呢?

  他的表情沒有逃過初晨的眼睛:“你不會是又要後悔了吧?我就知道你是唬我玩。”

  她回頭看向阿憐:“嬤嬤,你看我說不能相信他,你偏不信,還說什麼他最可靠。”既然獨絕這麼聽阿憐的話,她怎麼能不好好利用呢?

  阿憐還沒開口,獨絕已經對著天空發誓了。他回頭望向初晨:“你滿意了吧?”

  初晨沒有理他:“嬤嬤要連夜趕回去吧?”阿憐必須再回王府待一段時間,否則會引起人懷疑的。

  阿憐剛走,獨絕就問初晨:“我免費幫你做一件事情,要不要我替你殺了他?”

  初晨沒有吱聲,反而重重地打了馬一鞭子,率先向前奔去。獨絕眼裡閃過一絲不明意味的光芒,打馬跟上:“小風,你想不想哭?”

  初晨不防他會用如此直接的方式點破她此時心中的感受,她搖頭,“我今後不會再哭了,我要讓想要我哭的人去哭。”

  獨絕呵呵一笑:“你知道我這麼多年為什麼可以一直獨絕於天下嗎?那是因為我敢於直面慘淡的人生啊!今晚我們喝酒吧?”

  一直以來初晨都以為獨絕是個話不多的人,和他相處多了才知道他有多囉嗦。聽到他安慰的話,心中湧過一陣暖流:“我喊你大伯吧?”

  獨絕道:“不行。”見初晨臉色一黯,又道:“不過你可以喊我一聲叔叔。”他搖頭晃腦:“大伯,聽上去好像我有多老似的,叫叔叔。人家還沒成親呢。”

  饒是初晨心中難過,卻也被他那故意做出的滑稽樣逗得開懷。

  一月後,無名小鎮上,一家客棧二樓紅燭高照,獨絕酩酊大醉,用筷子敲擊著碗低唱:

  “人生有幾?念良辰美景,一夢初過。窮通前定,何用苦張羅?命友邀賓玩賞,對芳樽淺酌低歌。且酩酊,任他兩輪日月,來往如梭。”

  歌聲蒼涼淒切,唱著唱著竟潸然淚下,伏在桌上哭得不能自已。

  初晨斜靠在窗邊,望著蒼茫夜色中的點點星火,神態幽黯。她耳邊還回蕩著獨絕對她吐露出的秘密,原來阿憐臉上的傷,就是獨絕劃的。

  但細問到深處,獨絕卻怎樣也是不肯講了,傷心人,不止是她一個。獨絕不過一壇酒就醉成這個樣子,想必也是因為傷心人飲傷心酒,醉的要快些。

  店小二輕輕敲了敲門:“客官,請問可要添些酒菜?”

  初晨方想起夜深,歉然道:“小二哥,麻煩您搭把手,把我大伯扶進房裡去吧,這裡撤了就行。”

  她遞過一塊碎銀,小二笑瞇瞇地謝過,初晨看著小二那雙細白纖長的手,若有所思,神情自若地幫著安頓了獨絕。

  初晨把身子並頭一起深深埋入水中,任眼淚不停地流。為什麼,她明明那樣恨他,卻無時無刻不在想他?她無數次的對自己說忘了以前的一切,也竭力不去想他。

  可是她整夜整夜地睡不著,就是偶爾睡著了,她也恍惚是在他溫暖有力的懷裡,卻又突然驚醒,想起他不愛她,她只是他的仇人,他要她死。

  他是她心頭那永遠也解不開的毒藥,日日夜夜她都在受折磨,而他卻在那裡軟玉溫香抱滿懷,爭霸天下,日益位高權重。為什麼她的人生,總是在意想不到的時候,就悄然轉彎呢?

  她把手放在小腹上,裡面有一個生命在成長,他和她血脈相連。她淒然一笑,無數次小心翼翼,謹小慎微地預防,卻在訣別的夜晚,得到了這樣一份禮物。

  理智告訴她,這個孩子她不能要,她不知道她能給他一份什麼樣的生活,能不能給他幸福。一直以來她都認為,如果要她的孩子從小就生活得不如意,那麼他就沒有來到這世間的必要。

  但每每想到真的讓他離開她,她又捨不得。將來他會是和她最親的人,她無法做到親手去扼殺這樣一條與她血脈相通的生命。她痛苦的想,她到底該怎麼辦?

  店小二伏在窗前剛用手指蘸了口水化開窗紙,初晨就披散著頭髮,胡亂裹著絲袍,夾雜一股熱騰騰的水汽用刀抵住了他的腰眼。

  店小二抬起頭,憨實的臉容上露出一個不協調的媚笑來,輕輕將刀推開:“喲,你就是這樣對待你的救命恩人的?一個月不見,你功夫長進了不少啊,看來我也要再去找個好師傅才行。”

  初晨收回手中的刀:“再找一個師傅教你如何偷看別人沐浴嗎?”

  店小二挺直了身子,整個人的神采氣質全變了。那麻布衣服在他身上穿著,仿佛也成了世間最好的料子,他摸摸鼻子,絲毫不見羞窘:“你若是覺得吃虧,嫁給我好了。”

  “蕭竹衣,你臉皮可真夠厚的。”初晨轉身往屋裡走。

  蕭竹衣跟在她身後,看上去很是委屈:“你答應過的,我苦苦找了你一個多月。”

  “我答應過你什麼?怎麼我不記得?”初晨坐到床上用布巾擦頭髮,剛剛出浴的她面若桃花,一身輕便的絲袍勾勒出美好的曲線。

  蕭竹衣眼眸深沉,只盯著她看,初晨嫣然一笑:“你看什麼?”

  “我看一隻小狐狸怎樣勾引我。”蕭竹衣抱著手斜靠在門上,眼神不曾挪開半點。

  初晨的笑容僵硬在臉上,不自覺地拉緊了衣領,“誰勾引你?”

  這個男人,為何永遠都那麼自我感覺良好呢?不過,利用他作為她的助力,貌似是個不錯的主意。只是,蕭竹衣明顯不是她能控制的,所以還是離他遠一點的好。

  蕭竹衣走過去,接過她手中布巾,包住她的頭髮,輕柔的擦起來:“你勾引我。但我喜歡被你勾引。”

  他的指尖有意無意地撫過她小巧精緻的耳垂,溫熱的呼吸吹進她的脖頸,初晨如遭電擊,劈手奪過絲帕,像躲避洪水猛獸似地一個箭步竄到了窗邊。

  剛才她竟然恍惚有回到從前的錯覺,每每她洗了頭,彥信也是這樣輕柔地給她擦頭髮,故意這樣有意無意地挑逗她,嘲笑她的敏感。

  蕭竹衣望著瞬間空了的雙手,眼裡閃過一絲黯然,隨即揚起嘴角壞壞地笑了:“你可還記得欠我一個承諾?如今我可要你兌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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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水寒風似刀(上)

  “我記得。你想要什麼?”

  “你跟我去北岐?”

  “你是北岐的什麼人?”

  “這重要嗎?”

  “不重要。”

  “那我們什麼時候走?”

  “等我想去的時候必然會去。”她又沒答應過他什麼時候兌現這個諾言。

  “你──”蕭竹衣笑成一朵花的臉瞬間垮了下來,“你怎能這樣對待你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初晨笑起來,“在這世上,你是我最佩服的人。”

  她指著他:“蕭摩雲,北九皇子,俊美無雙,其母林貴妃,為蘭若人。自幼隨世外高人於山中靜修,練就一身絕好的武功和世人難出其右的計謀,江湖人稱竹衣公子。

蕎山鎮火災的受益者和操縱者之一,現在你倒來跟我說你是我的救命恩人?”

  蕭竹衣微微一笑:“不錯,我就是蕭摩雲。看來你沒有我想像的那麼笨,可為什麼在天彥信面前,你就那麼沒有腦子呢?難道真的是愛情令女人愚蠢?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你來跟我說說看,此次火災我怎是最大的受益者和操作者?難道你不認為,最大的受益者和操作者其實是你夫君嗎?其次就是你了。我就算在中間做過什麼,都只是為了你呀。”

  初晨當然不打算告訴他,她是蒙的。

  北岐這位九皇子生來命運多舛。其母林貴妃生他地時候因難產而死去。他不吃奶媽地奶。成日哀啼不已。眼看就要夭亡。北岐皇宮外來了一位仙風道骨地道人。

  言道他有法子救這位小皇子。但小皇子需得隨他到深山中靜修。直到十八歲才可以回到宮中。到時可展凌雲之志。造福家國。否則剋父剋母。自身亦不得安寧長壽。

  北岐皇帝篤信道教。聽了這話。再加上愛妃難產而死。就有了五分相信。讓人抱出小皇子後。道人只在他頭上摸了一摸。小皇子當下便停止了哭泣。望著道人一笑。道人讓奶媽過來喂奶。

  小皇子也就乖巧地吃起奶來。眾人皆以為奇。北歧皇帝相信了道人地話。並請道人賜名。道人說此子聰慧。摸了一摸便乖了。且將來必定壯志凌雲。不如就叫摩雲罷!

  自此蕭摩雲被道人帶走。直到幾年前才回到北岐皇宮。長得一表人才。頗有仙人風姿。智謀權術北岐無人能出其右。

  初晨早在北地地時候。就曾經聽在北岐經商地商家將此事當做傳奇故事來講。只是她當時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會和這個傳說中地主角有了交集。

  初晨仿佛不曾聽見蕭摩雲地諷刺。關於彥信地一切。她都盡量選擇忽略。順手將半乾地頭髮挽了個髻。拿起一根銀簪別上。她就是再蠢。也猜得到北岐會利用此次地事件大做文章。

  不過。這些家國大事。和她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

  於是答非所問:“我何德何能。居然能見著北岐人眼中天仙一樣地九殿下?”

  蕭摩雲瞇起那雙狹長地眼睛。輕輕按住她地肩頭。初晨掙扎。掙不開。“你還不是我地對手。剛才我是故意讓你知道我來了地。如果我真地想看你。你以為你躲得開?”

  蕭摩雲伸手自初晨頭上取下那根銀簪。“我好歹也算是幫了你地忙。這個就算謝禮吧?”如果不是有獨絕跟著。他早就把她直接擄走了。還用得著跟她這樣費口舌嗎?

  初晨伸手去奪銀簪。他早有防備。一個旋身便到了門口。留下一串笑聲:“不過是一枝普通地簪子而已。你怎地這樣小氣?”

  初晨立在門前對他招手:“這簪子你拿了會後悔的,還是還我的好。”

  蕭摩雲笑:“要我不拿也不難,你跟我走不就是了?”

  初晨也笑:“等獨絕醒來,我跟他說,看他的意思罷?”

  “既是這樣,我還是拿簪子的好,等將來見了廣陵王,我就跟他說,這是你給我的定情物。”蕭摩雲似極怕獨絕,一溜煙地走了。

  待蕭摩雲走遠,初晨方從懷中摸出另一根銀簪來,細細撫摸著銀簪上精工細刻著的流雲花紋。她恍若又回到了那個煙雨的早晨。

  那個早晨,彥信用這根銀簪偷偷換走了她妝盒裡的一根一模一樣的銀簪,他自以為做得天衣無縫,可他不知道的卻是,她向來最愛在這些首飾中藏東西,每樣東西的輕重變化都在她心中。

  她偷偷打開了這根銀簪,卻發現被彥信設計弄走的那半截碧血浸透的玉簪恍然就藏在裡面,彥信脖子上帶的那個,是假的。

  他真狡猾啊,騙走她的東西,又將這東西重新放在她眼皮子底下,如果她和別人去偷,就只能得到那根假的。可是這樣一來,她更好奇這半支簪子的秘密了。所以,她也裝暈。

  逃的時候,她帶走了它,它本來就是屬於她的,就連它的秘密,也應該屬於她。為了以防萬一,她也弄了幾根一模一樣的來帶在身上魚目混珠,蕭摩雲拿走的那支也是假的。

  這簪子只能與她小時候在颶風雪原上刺傷的那隻雪狼有關,莫非,颶風雪原上有個天大的秘密嗎?雪狼神,又與那個秘密有什麼樣的關聯呢?

  蕭摩雲站在樓下,一動不動望著那窗裡的倩影,也不知看了多久,直到那屋裡黑了,什麼都看不見,他方轉身。

  一回過頭就看見流風提著一盞氣死風燈站在廊下,滿臉是淚,恨恨地瞪著他。

  蕭摩雲微微一笑,對她招手:“流風,去給公子端點好酒好菜?”

  流風怒道:“我不要叫這個破名字!”

  蕭摩雲愣了愣:“你怎麼了?”

  流風狠狠地將燈籠砸在地上,哽聲道:“你怎能這樣對我?你知不知道你當初給我起這個名字的時候,我是多麼的歡喜?但你只是想起了她,因為她姓風,所以你就讓我也跟著她叫風嗎?

她是早晨初起的清風,可以吹進你的心裡,我卻只是一團在牆角打轉,惹人厭的亂風,你怎能這樣不公平?我恨你!”流風跺跺腳,哭著跑了。

  扔在地上的燈籠被火苗烤著,騰地燃燒起來,火光把蕭摩雲美麗精緻的臉映得忽明忽暗,他蹲下去,認真的將燈籠上的火撲滅,一條黑影掩在暗處低聲問:

  “少主,流風跑出去了,要不要屬下去追?”

  蕭摩雲望著地上的燈籠,像看一件複雜無比的東西:“由她去。她既然待在這裡不快活,就由她去。”

  “可是少主,流風她知道的太多了。”

  “讓人把她送回北岐去,沒有我的命令不准她出來。”

  蕭摩雲突然伸腳踩爛了那被燒了一半的燈籠,如果,世上沒有獨絕這個人,那該有多好?他辛苦謀算了這麼久,怎會在最後關頭突然冒出來這個人?

  “我要知道關於獨絕的一切。”他對著陰影裡的人丟了一句。

  “少主──”陰影裡的人猶豫片刻,最終還是道:“少主,主上已經讓人來催了。下個月就要動兵,催您快回去呢。”

  蕭摩雲淡淡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初晨煩惱地發現,她和獨絕走到哪裡,蕭摩雲的身影就會出現在哪裡。他也不過來和她打招呼,就那麼遠遠地望著她,聚精會神,專注得像在穿針一樣。

  無論她是在吃飯,或者是在喝茶,又或者是在說話,他都那樣看著她,到了最後,她全身不自在,連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

  她提議讓獨絕去嚇唬蕭摩雲,但獨絕說他和蕭摩雲的師父有極深的淵源,他不好這樣無事生非,初晨鬱悶得想買一塊豆腐撞死。

  更要命的是,蕭摩雲身邊一個十來歲,梳雙髻的小姑娘總是用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眼神緊緊盯著她,初晨從小姑娘那雙漂亮的眼睛裡分明看到了惡毒的殺意。

  她想不出自己什麼時候得罪過這個小女孩,但她下意識地記住了這個女孩子的面容和聲音。

  這個秋天,沒有秋高氣爽,反而常見的是纏綿不斷的秋雨。在離北地不過幾十里的悅來客棧,初晨開始了第一次晨吐。天氣不好,悅來客棧大堂裡只有初晨、獨絕,還有蕭摩雲那一幫人。

  初晨和獨絕坐在窗邊的位置上,蕭摩雲照例坐在離她兩張桌子遠的距離,她只要一抬起頭,就可以看見他的臉和專注的眼神。

  店家端上飯菜,還來不及動筷子,初晨就摀住嘴跑了出去。她不願這樣狼狽,但喉頭衝出的酸辣感讓她根本忍不住,只來得及奔到廊下,就吐了個天昏地暗。

  有人輕輕拍她的背,細心地遞過絲帕和漱口的溫水,她回頭,剛好對上蕭摩雲溫柔而擔憂的眼神,初晨剎那間淚流滿面。

  “你?”蕭摩雲小心翼翼地看著她。

  初晨強笑:“昨夜感染了風寒。”

  她盡力讓自己自若地離開,她不能讓他知道這個秘密,他是蘭若的敵人,也是她肚裡這個孩子的敵人。如果他知道了這件事,定會利用這個孩子來做無數的文章,她不能冒這個險。

  蕭摩雲在後面大聲喊:“你不要擔心,我願意負責的,讓我和你一起養大他吧?”

  初晨踉蹌著停下腳步,回頭,蕭摩雲望著她得意而妖豔的笑,“你沒聽錯,我那晚不是衝動,是真的喜歡你。”

  他這話說得,任何人聽了,都會以為初晨和他有了什麼茍且之事,而她肚子裡的這個孩子,就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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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水寒風似刀(中)
  
  初晨無暇去想蕭摩雲話裡的歧義,因為她看見流風站在走廊盡頭,怨毒地瞪著她的肚子,她相信,如果流風的眼神是刀,已經把她的肚子剖開,把那還不成型的生命拖出來剁碎了。

  初晨打了個冷顫,再看,流風已經不見了。

  初晨恐懼起來,她下意識地護住她的小腹,她再沒有可以失去的了。

  蕭摩雲看見她的臉色越來越慘白,身子越來越站不穩,忙縱身去扶她。初晨飛快地往旁邊一閃,尖叫了一聲:“別碰我!走開!”

  蕭摩雲嘴唇瞬時慘淡無色,瞬間卻又笑得如同盛開的芍藥一樣妖豔:“你後悔了?可這世上沒有後悔藥賣啊,孩子都有了,難不成你要讓他一出生就沒有爹嗎?”

  大火起的那天晚上,他一直在等初晨來找他,可是他卻聽見彥信和她兩個人纏綿激情,讓原本冷靜自持的他平生第一次知道了什麼叫做瘋狂的嫉妒。

  從那個時候開始,他明白初晨在他的眼裡不再只是一顆可以利用的棋子。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再也忘不了眼前這個淺妝素裹的女子的一顰一笑?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一想到她,所有的清醒和淡定都化作無邊無涯,瘋狂的佔有欲?

  從來沒有人會對他的美貌和氣質還有才華無動於衷,為什麼她連他碰她一下,她都視為蛇蠍?而那個男人,如此傷她,她卻不肯忘懷?他哪一點比不上彥信?

  心中的嫉妒像毒蛇一樣咬噬著蕭摩雲的心,他上前一步,“你不要忘了,他根本就不想要這個孩子,在他心中,你們的存在會是潛在的威脅,如果他知道了,肯定會無情地派人殺死你們。

而我,卻願意做你孩子的爹,把我最好的一切都給你們,你怎麼就看不明白我的心呢?”

  看見初晨搖搖欲墜,絕望的模樣,蕭摩雲有些後悔,他不應該這樣傷她,可有些話,如果不跟她說清楚,她就會永遠抱著幻想,而他也永遠得不到她。

  “我家的事情不勞這位公子操心。”冷峻的聲音響起,獨絕有力的手臂扶住了初晨,初晨如同落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浮木一般,牢牢抓住獨絕的手臂。

  她知道要堅強,不能在這個時候示弱,但她真的撐不住了,她不知道她和孩子的明天會是什麼樣的。

  獨絕冷睨著蕭摩雲,從嘴裡吐出一句:“以後不要再讓我看見你,否則,我會讓你灰飛煙滅。”

  這一刻的獨絕,普通平實的五官綻放出無以倫比的霸氣和殺氣,他是那個江湖上公認的天下第一。蕭摩雲不曾退縮,但也不敢再上前一步。

  他就那樣站在那裡,看見初晨一步一步離開他的視線,消失在秋雨中。

  深夜,蕭摩雲撫摸著手裡的銀簪,那上面還殘留著初晨的髮香,他拿出一柄匕首,在銀簪上比劃比劃,輕輕切了下去。不出他所料,銀簪是中空的,裡面藏著半截晶瑩剔透的碧玉簪子。

  蕭摩雲伸出雪白如蔥的手指,輕輕捏起它,對著燈光細細的看,眼裡露出狂喜的光來,就是它,他終於得到它了。

  門被人輕輕叩響,蕭摩雲收起手裡的東西,又將那斷成兩截的銀簪用荷包裝好,方出聲:“什麼事?”

  “稟少主,流風不見了。還有京裡傳來消息,廣陵王昨日傍晚召見付原萩,夜裡付原萩只帶了兩個親隨出了京城,但我們的人只跟了十里地就跟丟了,不知他們目的何為。”

  蕭摩雲瞇起眼睛。“再探。”流風這丫頭想來是醋意大發。不過。這種事情以前也發生過很多次。她自己氣夠了。自然會回來。但這一次。他卻是猜錯了。

  一座名不見經傳地山裡。有幾間新蓋起來地茅草屋。初晨和獨絕就住在這裡。

  獨絕問她。想不想要這個孩子。得到她肯定地答覆後。他說他們要去地颶風雪原深處地孤月峰荒涼貧瘠。不適合孕婦居住。等到孩子生下來後再去。

  於是他們選了這個地方住下來等待孩子地出世。蕭摩雲很久沒有出現過了。但初晨心中有不安地感覺。而且。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她害怕又會出現什麼不能掌握地突發情況。

  在一旁打坐地獨絕感覺到了她地不安。安慰她:“不要怕。有我呢。”

  初晨感激地望著他:“叔叔。如果沒有你。我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獨絕對她很是關心愛護。特意買了一個小丫頭和一個照顧過孕產婦地婦人來照顧她。山裡地生活雖然清苦寂寞。

但她享受到了從未有過地寧靜和幸福。她經常想。為什麼獨絕不是她地父親呢?

  她問獨絕:“你為什麼對我這樣好?”惹上了她。意味著無休止地麻煩。她不相信獨絕會意識不到這個。

  獨絕笑:“為了你地救命之恩和我地承諾啊。”

  他沒有說真話,初晨看得出來。就算是為了承諾,他也完全不必做到如此細緻週到。她不想不明不白的受別人的恩惠,“其實是為了阿憐吧?”

  獨絕愣了一下,“就算是為了她吧。”

  “那你們為什麼不在一起?你為什麼要劃傷阿憐的臉呢?”他不肯說真話,但不要緊,她有的是耐心和時間,她可以慢慢的挖,總有一天,她總會知道真相。

  獨絕站起身來:“眼看大雪就要封山,我們的食物儲存還不夠。我想著這幾日宰豬的人家比較多,趁著天早,我去弄些新鮮的肉食。”

  山裡偏僻,住戶本來就分散,加上他們為了安全故意遠離村落,這給他們的生活帶來很大的不便,而且山裡人生活貧困,食物不豐富,獨絕往往要找上很久才能弄回需要的糧食和蔬菜。

  獨絕是享譽江湖的高手,如今卻要為了她成日操心這些油鹽醬醋。初晨歉然道:“是我給你添麻煩了。”

  獨絕擺擺手:“你以後少算計我就可以了。”

  “少奶奶,您喝這個豬腳湯。是我昨天用了一隻兔子和一隻野雞才從山那邊換過來的。”馬嬸臉上堆著笑,殷勤的遞過一碗漂著厚厚油層的濃湯。

  初晨皺皺眉,“太油膩了。”

  馬嬸拿個勺子撇去油層再遞給初晨,“這還嫌油?你看看你,四個月的身子,都不怎麼看得出來,還是那麼瘦。像你這樣是不行的,不養壯了身子,將來可怎麼有力氣生孩子?”

  初晨微笑著拿個小勺一小口一小口地喝湯,突然小腹裡傳來一陣異樣的蠕動,她停下來去摸小腹,“馬嬸,我這裡好像在冒氣泡似的,不知是怎麼了。”

  馬嬸告了個罪,伸手去摸,笑得眉眼彎彎的:“恭喜少奶奶,這是小少爺在裡面動呢。”

  “真的?!”初晨簡直不敢置信,隨即眼淚汪汪,她小心地捧著小腹,那是一種多麼奇妙的感覺啊,她簡直無法形容此刻她心中的激動。

  她乾脆俐落地抬起碗,一口氣喝下半碗湯,她要為了她腹中的小生命多吃一些。

  馬嬸笑著道:“不要急,慢些,慢些。”

  初晨看到碗底的幾粒花生,很是奇怪:“你從哪裡弄來的花生?”這地方不產花生,必須要到一百里以外的集鎮去買。山裡人的錢稀缺得很,又怎會捨得去買這個東西?

  “用二斤棉花和虎子老婆換的。”馬嬸低聲道:“虎子老婆偷偷告訴我,她男人從捕獸坑裡救出個當兵的來,那當兵的給的。”

  初晨一愣,“當兵的?這裡怎會有當兵的?”莫非是北岐和蘭若打起來了?可是,這裡離戰場遠得很,而且又偏僻,當兵的怎麼也到不了這裡呀。

  馬嬸擔憂的道:“說是北岐蠻子又出兵了,我們這邊打了敗仗。逃兵多得很,也不曉得哪天會打過來。到時候我們可怎麼辦啊?”

  打了敗仗?逃兵多得很?難道戰事已經緊到這個地步了嗎?初晨也有些擔憂了,女人最怕亂世,特別最怕亂世還要生孩子。

  “是誰帶的兵?有了逃兵都不管嗎?”她始終是蘭若人,聽見自己國家打了敗仗,很是不高興。

  “這個就不知道了,只盼菩薩保佑,不要打過來哦。這好日子才過了沒幾年呢。”馬嬸收起碗,邊念叨邊出去了。只剩下初晨在那裡胡思亂想,胡亂擔憂。

  夜深了,獨絕猶不見回來。初晨放下手裡做的小衣服,問守在門外的小丫頭翠兒:“老爺回來沒有?你打著燈籠去外面看看,讓馬嬸燒些熱水備著。”

  今夜很是寒冷。如果獨絕回來,肯定很想洗個熱水腳。

  翠兒不過十三四歲,正是貪睡的時候,早伏在外間炕上瞇了一覺,聽見問,忙抬起袖口擦去嘴邊睡覺流出的夢口水,迷迷糊糊地道:“奴婢這就去看。”

  翠兒推開門,一股刺骨的冷風灌進來,外面在下凍雨,她冷得一激靈,清醒了不少,望了黑洞洞的院子一眼,低聲罵道:“好個馬嬸,老爺不在就這麼懶,連院子裡的燈籠也不點。”

  她想去點了燈籠再出去,又想起這屋裡的燈籠白日就被馬嬸拿出去了。

  好在院子不大,翠兒摸索著往前走了幾步,就被地上什麼東西絆得跌了一大跤,摔了個狗啃屎,蹭得一身的稀泥,她用沒有染上泥的手背揉著屁股破口大罵:

  “馬嬸!馬嬸!你扔些什麼在這院子裡呢?絆著了少奶奶咋辦?”

  喊了幾聲也不見馬嬸回答,她只得暗道倒霉,地上絆人的東西卻是一定要盡早順開的,否則老爺回來必定不會饒她。

  她的手碰到絆著她的那個東西,圓圓的,摸上去像馬鬃似的,有些溫熱,還有些濕漉漉的,粘糊糊的,夾帶著一大股子血腥味,也不曉得是什麼。

  翠兒又摸回屋裡,從桌上拿起油燈,用手小心地擋著風,走出去看那個東西到底是什麼,燈光一照,翠兒的油燈砸落在地,驚恐萬分地怪叫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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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水寒風似刀(下)

  借著燈光,翠兒看清楚了地上那個東西原來是馬嬸的頭顱。

  翠兒沒有被嚇暈,強烈的恐懼讓她手足並用,踉踉蹌蹌地向初晨的屋子奔去,語無倫次的喊:“殺人了!殺人了!少奶奶!殺人了!”

  她還來不及走到初晨的屋子外,一條纖細的身影已經落到她面前,寒光一閃,翠兒軟綿綿地跌落在地。她最後看見的是一張帶著詭異微笑,清秀美麗的臉。

  初晨根本來不及細想,吹滅了燈,隨手從枕頭下摸出一把短劍來,悄無聲息地藏在了門後。

  一切都很安靜,但凌厲的殺意卻從四面八方侵襲而來。隨著一聲巨響,茅草房被人從四面八方扯成了碎片,初晨完全暴露在外面。寒意刺骨,她情不自禁地打了個冷顫。

  院子裡,六個黑衣人圍成一圈,把她團團圍在中間。

  初晨斜舉短劍,做了個最完美的攻守姿勢,警惕地望著週圍圍著的一圈六個黑衣人,還有眼前站立的那個打著紅燈籠,纖細矮小的小女孩。

  “我們有仇嗎?”初晨知道這個纖細的小女孩是蕭摩雲身邊那個叫流風的,她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得罪過此人。

  如果流風是因為蕭摩雲來找她算賬,那她也太愚蠢了些。她低估了一個原本心態就不正常的女人嫉妒以後,瘋狂會達到什麼樣的地步。

  流風看著初晨略略突出的小腹,眼裡閃過一絲強烈的厭惡和恨意:

  “不要臉的賤人!自己有了丈夫卻還要去勾引公子,你不就仗著自己有這樣一幅皮囊嗎?今天本姑娘就毀了你這副皮囊,看還會有誰寶貝你?”

  一個十餘歲的小女孩做出那樣一副樣子,並不會因為她的年齡而減少半分的可惡樣。

  初晨苦笑:“你誤會了。我從不曾──”

  流風尖叫著打斷她的話,“你的存在就是錯誤。你去死!”

  流風縱上了最高那棵樹,興致勃勃地看初晨怎樣被這群黑衣人圍攻。這些人,是她花了巨大的代價從最有名的殺手組織弄來的一等一的殺手。

  她等了好久,好不容易才等到獨絕不在,風初晨,你不要怪我,要怪只能怪你自己為什麼要去勾引公子呢。

  初晨地短劍輕靈狠準。總是從意想不到地方向刺向那些人。黑衣人是高手。而且用地完全是不要命地打法。死了兩個人。並不起什麼作用。

  她已經脫力。可是還有四個人還在猛烈地攻擊她。旁邊還有一個虎視眈眈地流風。難道她要死在這裡嗎?她不甘心。看來她還是太弱了。那一刻她想要變強地願望從所未有地強烈。

  初晨突然收了劍。縱身就逃。流風冷笑。一枚扣在手中許久地毒釘射出。初晨低呼一聲。跌倒在地。短劍也脫手飛了出去。流風指著四人:

  “你們上去。給我挑斷她地手筋腳筋!每個人挑一刀。”如果一個絕代風華地美人終日只能躺在床上。公子還會看她幾眼?

  黑衣人並不那麼容易上當。試探性地飛出一柳葉飛刀定在初晨地胸前。初晨悶哼一聲。想縱身而起。卻又無奈地跌落在泥地裡。鮮血很快浸濕了胸前地衣服。流風鄙夷地道:

  “你們現在該放心了?一刀就是十兩黃金。額外付給。看清楚了。這可是個絕世大美人呢。若是有人想一親芳澤。那就再加五十兩黃金。”

  她有地是錢。她就要用蕭摩雲給地這些錢來折辱死他愛地女人。

  初晨臉色越發慘白。驚恐地望著眾人。

  黑衣人互相對望了一眼。作為組織嚴密地殺手。他們並不一擁而上。他們只派一個人上去。那人對著初晨舉起鋒利地刀。就要對著她地手腕處挑去。

  初晨靜靜地望著他微微一笑。就像黑夜裡綻開地一朵潔白地曇花。聖潔而優雅。那人心頭一跳。前所未有地猶豫了。那刀怎麼也放不下去。流風尖叫:“為什麼還不動手?”

  初晨困難地往旁邊挪動了一下身子。從懷裡摸出一顆珠子來。青光瑩瑩。一看就不是凡品。黑衣人眼睛一亮,她哀求:“你們不就是為了錢嗎?你們替我殺了她,這珠子就是你們的。”

  流風冷笑:“好蠢的女人,他們若是殺了你,不就什麼都是他們的嗎?”

  初晨舉起一塊石頭對著那珠子狠狠砸去,絕望的道:“青冥珠啊,我原以為有了你就可以得到那舉世無雙的功夫,誰知道你連我一條命也救不得。留你何用?”

  真是可惜了,獨絕給她這粒寶珠,她還沒好好享用,就不得不靠它來救命。

  青冥珠乃是一粒奇珠,據說是有了它,練功可以事半功倍,只要是練武的人,就沒有不想得到它的。果然黑衣人對望了一眼,一窩蜂地撲了上去。

  流風覺得不對,她尚來不及出言提醒,就已經聽見“嘭”的一聲輕響,黑衣人全都倒在了地上,還有人掙扎著向初晨砍下最後一刀,初晨卻已飛快地往旁邊一滾,同時拔出胸前的柳葉刀,

打向了他的喉嚨。

  變故突起,流風驚得扔掉了手裡的燈籠,不敢置信地望著初晨,她怎麼忘了這個女人光輝的從前?

  能從那樣的世家大族脫穎而出,成為皇子正妃,寵冠王府,又能從陰謀中順利脫身,哪裡會是什麼省油的燈?

  她緩緩從懷裡取出一根長長的鞭子,鞭子上佈滿了倒刺,只要一鞭下去,絕對血肉橫飛。

  初晨狼狽地靠著一棵樹站著,低低喘氣,從胸前流出來的血染透了她的衣襟,臉色蒼白得像鬼,身子抖得像風中的落葉。剛才的打鬥,設伏,暗算,早已耗盡了她的體力。

  初晨扔掉手裡發射暗器的針筒,多虧了這重金買來的金針花雨,否則,今日今時,她就死在這裡了。

  她眼也不眨地望著流風,趁流風還沒有出手,飛快地點了胸前的穴道止血。用腳勾起地上最近的兵刃,斜指流風。

  “心腸好狠毒的小姑娘,今日留你不得。”

  小腹突然一陣劇痛,痛得初晨幾乎舉不起刀來,她一邊默念:“孩子,你要好好地。”一邊焦灼地想:“獨絕為什麼還不回來?是不是也遇到麻煩了?”

  不等她緩過氣來,流風帶著倒刺的鞭子就已經掃到了她的面前。

  初晨以一個不可思議的姿勢,硬生生地將身子矮了半截躲過這一鞭,鞭子抽在樹上,帶走了一大片樹皮,露出白森森的樹心來,流風總是想要毀掉她的容貌。

  流風見初晨躲過這一鞭,暗道可惜。她沒有放過初晨臉上痛苦的神情,心中暗喜,她可以輕而易舉地弄死這個女人了。

  這個女人不死,那就意味著她永遠也無法回到公子身邊,就是回去了,公子亦不會饒過她。

  想到這裡,流風從懷裡摸出一瓶藥細細塗到鞭子上,初晨聞到一股腥臭的味道,流風在往鞭子上塗毒藥!

  下腹的疼痛越來越劇烈,初晨忍不住想呻吟,她多麼想要一張溫暖乾燥的床和一碗熱乎乎的湯藥啊。

  她太累了,有些想睡過去,看著週圍的景色也有些模糊不清,但是,她還不能睡,她還有那麼多的事沒做,她不能死。

  她咬緊了牙,使勁按了按胸前的傷口,火辣辣的疼痛感刺激了她的神經,讓她的頭腦迅速清醒起來,她把全身的力量都積蓄在腳上,只等待那最後的一擊。

  流風一邊塗毒藥,一邊細細觀察初晨,她驚訝地看見了初晨所有的動作,包括她按自己傷口的舉動。

  饒是她痛恨初晨,嫉妒初晨,心中也生出些敬佩來,這個女人,與她見過的那些嬌滴滴的官家小姐都不一樣,她意志堅強,聰敏堅韌,確實是公子不可多得的良配,但越是這樣,

流風越是不能容忍她活下來。公子是她的,只能是她一個人的。可是這個女人,肚子裡居然有了公子的孩子,所以她注定只能悲慘地死去。

  流風臉上露出猙獰的笑來,“啪”地一鞭向初晨的肚子抽去,她已經看出初晨行動不便,那裡正是她的軟肋。流風的功夫雖然經過名家指點,但若是在平時,在初晨眼裡根本算不得什麼。

  可是現在不同,她一挪動腳步,眼前金星直冒,但她不能被鞭子打中,只要沾上一點點,她就再也看不到明天的太陽。

  初晨堪堪躲過流風這一鞭,兵器這個東西,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她現在不能和流風硬拼,她該怎麼辦?初晨抬頭看向遠處黑沉沉的山坳,也許,逃才是她唯一的機會。

  初晨打定主意,拔足往山坳裡就跑。流風冷笑一聲,毫不猶豫地追了上去。貓捉老鼠的遊戲嗎?她從小就最愛玩。今天,她一定要玩死這個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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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回首背西風(上)
  
  初晨跌跌撞撞的跑,往往在流風追不上她的時候,她又喘口氣,恢復一下透支的體力。

  而流風呢,在快要追上初晨的時候,就故意把鞭子使勁抽打一下,發出凌厲的破空聲,提醒她就要追上來了。

  看著初晨驚嚇不堪,跌跌撞撞,拼命前行的身影,流風好笑得不得了,心裡說不出的愜意。

  她要拖死初晨,累死初晨,讓這個出身高貴的狐狸精像條狗一樣地匍匐在她的腳下,哀哀求饒,然後,再親手結束初晨和她肚子裡那個孽種的性命。流風想著想著,不由笑出聲來。

  不知不覺間,她被初晨引到了一片泥濘,地勢複雜的山坳。初晨的影子很快消失在灌木叢中,流風瞇起眼冷笑,想利用複雜的地形逃跑?哪有那麼容易的事?她抬腳就跟了上去。

  山坳裡到處是濕滑的泥漿和大大小小的石頭,還有密密麻麻的灌木叢,有些灌木叢還長著無數的倒刺。

  不過這些對初晨來說,都不是問題,為了鍛鍊身體,她每天都要在這些地方走上無數遍,哪裡是怎樣的,她心中都清楚著呢。

  只要穿過這片山坳,跑到前面那一片平地就好了,她瘋狂的奔跑,根本不回頭看流風到底跟到哪裡,離她有多遠。

  流風的輕身功夫一向不是很好,加上地形不熟,很是吃了些虧,等她深一腳淺一腳地從山坳裡出來的時候,頭髮已經被勾得亂七八糟,衣服也被刺鉤破了。

  她焦急地看著前面,前面是一片泥濘的平地,沒有人影,流風沮喪地將鞭子狠抽了一下地皮,功虧一簣,還是讓那個女人給逃了。

  就在她幾乎要絕望的時候,她聽見細微的一聲響動從不遠處傳來,如果不是她耳力好,根本發現不了。

  流風狂喜,握緊了手中的鞭子,小心謹慎地往前一寸一寸地搜去。想躲過她的追查嗎?那可不容易。

  流風望著不遠處一團裹滿泥巴,類似石頭的不明物體暗自冷笑,她曾經有一次,就是全身塗滿了泥巴,伏在泥地裡,才逃過了上百人地毯似的搜索,這個女人也算聰明,

想得出這樣的辦法,可惜遇見的是她流風。

  流風獰笑著走上去,在距離那不明物體幾步遠的地方,高高地舉起了鞭子,狠狠抽去。鞭子抽出的同時,她的腳下一陷,跌入了一個深坑。

  流風低呼一聲,想要用手撐住坑壁往上縱,一大塊石頭已劈頭蓋臉地向著她砸下。初晨劇烈地喘著粗氣,把她能夠到,搬得動的所有物體都拼命往下砸。

  這個坑是用來捕獸的,挖得又深又小,落下去的野獸從來沒有活著出來過的,今天用來誘捕流風,那是再合適不過了。只要從上面扔石頭下去,底下空間狹小,流風休想躲得開。

  在她不要命的攻擊下,流風終於跌入又深又黑的坑底,這還不算糟,要命的是坑底佈滿了無數削得尖利無比的樹枝和竹子還有一只巨大的獸夾。

  流風從坑底發出一聲尖厲的慘叫,過不多時,她嚶嚶地哭泣起來:

  “姐姐,我錯了。您看在公子的面上饒了我罷?我小不懂事,才剛滿十一歲,您饒了我吧?是我糊塗了,可是我真的是太喜歡公子了。您饒了我,我給您當牛做馬。”

  她哭訴得極其淒慘,把自己從小就是孤兒,如何流落江湖,逃過多少次追殺,好不容易遇到蕭摩雲才能過上今天的幸福生活都倒出來說了一遍,只盼望能打動初晨的心。

  見初晨不理,流風開始破口大罵,用盡一切最惡毒的語言攻擊她。

  今天不是流風死就是她死,留下流風,只會給她帶來巨大的麻煩,初晨用盡最後的力氣將一塊大石推下了坑,一聲慘叫之後,流風終於沒有了聲息。

  沒有了那股強烈的求生欲望支撐,初晨所有的力氣都被瞬間抽乾,她跌倒在坑邊,摀住小腹,大口大口地喘氣,她已經感覺到一股熱流從下身流了出來,她的孩子,她最終還是留不住。

  雖然這個孩子來得極不是時候,可他畢竟是她唯一的安慰啊。他在她腹中,剛剛第一次胎動,轉眼之間,就這樣毫不留戀地離她而去了。

  初晨哽咽著,想要嚎啕大哭,卻發不出一點聲息,只能像一條離開了水的魚張著嘴劇烈地喘氣,任由眼淚打濕了她的臉頰鬢角。

  身下的稀泥浸濕了衣服,冰寒刺骨,凍雨夾雜著雪粒,砸在她身上,融化,很快就凝結起一層白霜。

  她覺得徹骨的寒冷從小腹開始上升,然後蔓延到全身,恍惚之間,她仿佛回到了萬春湖上那個夜晚,也是這樣的寒冷,也是這樣的孤獨和無奈。

  生命和熱量一點一點的流失,就在她即將昏睡過去之時,一雙滿是泥濘和血污的靴子停在她面前。

  “你醒了?”見初晨睜開眼睛。獨絕欣喜地撲過去。

  初晨地眼神是暗淡無光。沒有生氣地。她果然還是要注定孤獨。

  她失神地看著小桌上那盞微弱昏暗地油燈。覺得自己就像是那風中地殘火。完全不知什麼時候就被風吹滅了。生死不由自己。

  獨絕有些不自在:“小風。對不起。我來晚了。都是我不好。我在外面遇到麻煩。我──”

  初晨把頭別開:“這不過是命罷了。怪不得你。”流風那樣地女孩。要做一件事必然是經過精心策劃地。不怕被賊偷。就怕賊惦記。防不勝防。始終是這個道理。她又能怪誰?

  她把手放在小腹上。那裡變得平坦。連帶著她地心也缺失了一個角。空蕩蕩地。

  獨絕小心翼翼地道:“小風。如果你想哭。你就痛痛快快地哭一場吧?這樣憋在心裡不好。”

  初晨翻過身:“我累啦。”她為什麼要在那個夜晚那樣的瘋狂,為什麼要在蕭摩雲面前露出痕跡,為什麼自己不夠強大,總而言之,都是她的錯,她害死了她的孩子。

  初晨在床上躺了三天,每天除了湯藥和一點肉湯以外,幾乎什麼都吃不下去。獨絕以為她就要就此香消玉殞的時候,她竟然奇蹟般的開始恢復起來了。

  生命是很奇怪的東西,有的人受到一小點挫折,就衝動地選擇了輕生;而有的人,不管遇到什麼挫折,卻始終都堅持活下去。

  初晨屬於後一種人,反正她不可能去自殺,生活要繼續,始終都要活下去。

  “小風,後天我們啟程吧?”這段時間,蘭若北岐戰事相對平穩,是通過北地到達颶風雪原的最佳時期。眼看初晨的身體已經恢復得差不多,獨絕建議二人盡早上路。

  “叔叔,以後不要叫我小風了。叫我小葉吧?葉疏桐。”她要和過去的生活做一個徹底的了斷,從此這世間再沒有風初晨,只有一個普通女子葉疏桐。

  一月後,獨絕帶著初晨出現在颶風雪原深處的孤月峰琉璃谷口。

  初晨看著那怪石林立的谷口,有些奇怪,明明看上去就是一堆亂石,為什麼會是入口呢?

  獨絕立在谷口並不進去,站在那裡長嘯了一聲。不多時,裡面傳出一聲清越急促的嘯聲,算是回應。

  又等了一會兒,一條雪白的大狼從亂石叢中奔出來,俯首貼耳,尾巴激動的搖著,圍著獨絕好一頓親熱。獨絕低聲斥道:“么么,走開!蹭得你老爺我一身的狼毛。”

  初晨一見這大狼,心中咯噔一下,這狼和她小時候遇到的那條被稱為神的雪狼何其相似?只不過,表情不太一樣,雪狼神看上去更嚴肅威武,體型也更龐大,充滿了野性。

  而么么,一臉的憨相和天真,和一隻受盡主人寵愛的狗並沒有多大的區別。正想著,正好對上大狼打量她的好奇目光。

  大狼小心翼翼地提起爪子,對著她邁動腳步,見她沒有反應,便湊上去,用冷冰冰,濕漉漉的鼻子去蹭她的手,又圍著她繞了一圈,最後把鼻子一下杵在她臀部使勁的嗅。

  初晨大窘,面紅耳赤地往後退,大狼不依不饒,繼續跟進。

  “么么!臭狼!你找抽!還不回來!”亂石叢中走出一個虎背熊腰,濃眉大眼的青年對著大狼低聲喝斥,聲音裡充滿了寵愛縱容。么么低低嗚咽一聲,方放過了初晨,跑回青年身邊去了。

  青年先對著初晨微微一笑,對獨絕行禮:“見過師叔。二位請。”

  “你師父呢?”

  “師父出門去了,可能要過段時間才會回來。”青年恭敬有禮地在前面引路。

  獨絕示意初晨跟上,二人跟在青年身後七拐八彎,方繞出那片亂石。剛繞出亂石,兩條同樣雪白的雪狼搖著尾巴湊上來,被青年一一喝開了。

  幾間白色石屋錯落有致的散建在雪地上,一條冒著熱氣的溪流淌向屋後。見初晨看向那溪流,青年笑道:“是溫泉水。”

  獨絕道:“這是我姪女兒葉疏桐,今後可能會在這裡住段時間,要勞煩你多多照顧她。”又指著青年道:“小葉,還不上來見過你王力師兄?”初晨忙上前福了一福。

  王力眼睛亮晶晶的,爽朗大笑:“小葉免禮。”他將二人領到一處石屋,上了茶:“師叔,你們在此休息一會,我去弄飯。”

  不多時,一個十來歲的小男孩全身裹得像頭小熊似的,奔奔跳跳地跑來:“見過師叔,見過葉姐姐。師兄請你們過去吃飯呢。”

  桌上擺著幾個普通的菜餚,王力搓著手不好意思的說:“這山裡沒什麼好吃的,將就著吧。”

  獨絕不客氣地夾了一筷子臘肉,“阿力,你的手藝又進步了。真是可惜了,要是你是我徒弟就好了。可以天天做飯給我吃。”

  王力大大方方的說:“師叔,那不是一樣的嗎?只要你老人家喜歡,我天天做給你吃呀。”

  獨絕搖頭:“你師父小氣得很,如果我在這裡住著不走,只怕衣服都要被他算計去。”見小七偷笑,便道:“小七,小兔崽子,難道我說錯了嗎?要不然你師父幹麼給你取名叫小氣?”

  小七翻了個白眼,“是小七,不是小氣!師叔不認字的麼?”幾人笑成一團。

  第二天早上,初晨剛起身,小七就跑去敲她的門:“葉姐姐,吃早飯了。”葉姐姐,初晨低低一笑,是啊,從此她就叫葉疏桐了,過去種種都與她無關。

  “師兄好。”在餐桌上,小葉沒看到獨絕貪吃的身影。

  “師叔走了。他說過段時間他會來接你,讓你安心住下,努力學武。”王力遞過一碗熱騰騰的湯。

  小葉吃驚的問:“走了?”這個人,怎麼要走也不跟她說一聲的,怕她拉著他不放嗎?

  七天後,琉璃谷主終於回來了。琉璃谷主無二亦是個面容普通的男子,性格騷包無比,武功卻是深不可測。在他精心的指導下,小葉真的像獨絕說的那樣,修為大漲。

  小葉曾偷偷問過小七琉璃谷主為什麼會有這樣一個怪名,無二,這是啥名?

  小七驕傲的說:“師父說,他是天下獨一無二的,自然只有這個名字才配得上他老人家。”小葉撇撇嘴,果然和獨絕是兩兄弟。

  小葉泡在熱騰騰的溫泉水裡,一任溫泉水緩解她身上的疲累,看著天上的雪花一朵一朵地飄落,又被熱騰騰的水汽融化,她發起呆來。

  外面還是深秋時節,這裡卻早已是冰天雪地。時間過得真快,轉眼間,她到琉璃谷已快有一年了。

  “葉姐姐,你好了嗎?大師兄喊吃飯了。再不去,他又要發飆了。”男孩清脆的聲音在遠處響起,喚醒了小葉遊離在天外的靈魂。

  小葉從池邊拾起那些簡單粗糙的衣物邊往身上套邊應了聲:“來啦!來啦!”慌慌張張地上了岸,往遠處的石頭房子跑去。

  裹得像隻小熊的十一歲男孩呵呵笑著跑出來,眼睛笑得瞇成一條縫,冰冷的雙手毫不客氣地抓住她熱呼呼的手:

  “葉姐姐,師兄做飯時又發脾氣了。他說他吃不下白菜、蘿蔔和肉乾了,他要吃魚,等下午他要去山谷裡鑿冰釣魚,其實我知道,他一定是擔心你吃不慣,找借口去弄魚呢。你去不去?”

  小葉溫柔地握住男孩的手:“小七,你們去吧,我還有事情。”

  小七失望地道:“葉姐姐,你何必那樣拼命地練武?你是要去報仇嗎?師父曾經說過的,太執著於仇恨,反而不利於修鍊。”

  “小七!小兔崽子,喊你幫忙時你溜得飛快,喊吃飯時,你比誰都積極!”渾厚的男聲適時打斷了小七的話。

  王力手裡提著鍋鏟惡狠狠地瞪著小七,又憨厚地望著小葉笑:“小葉,沒什麼吃的。等我下午去湖裡鑿冰釣魚來晚上做給你們吃。可好?”

  小七對著王力做了一個鬼臉,學著他的樣子猛著聲氣說:“小葉,沒什麼吃的。等我下午去湖裡鑿冰釣魚來晚上做給你們吃。可好?”

  王力的臉紅了,提著手裡的鍋鏟就去追打小七,二人笑作一團。

  自從來到琉璃谷,是這兩個人純淨不帶一絲雜質的笑容溫暖了小葉的心,一個像她的哥哥,一個像她的弟弟,無微不至地關懷著她這個異鄉來的孤女。

  他們可以為了給她熬湯,把養了幾年的雪雞毫不猶豫地殺掉,可以為了給她找藥,爬上萬丈高,滑不留足的冰峰絕頂。

  王力每天用單調的食材變著花樣地做飯,只盼她能多吃一口,小七絞盡腦汁地訓練幾條雪狼做怪動作逗她高興。

  小葉看著二人,心裡充滿了安定幸福,如果沒有那陰暗的從前,日子這樣過下去,其實也挺不錯的。

  “阿力,你又和小七打架,飯菜都涼了。”無二低咳了一聲,王力和小七乖乖地坐到飯桌邊拿起筷子吃起飯來。小葉吃了半碗飯就放下碗筷:“師伯,師兄,小七,你們慢慢吃。”

  王力緊張地捏著手裡的筷子:“小葉,可是做得不合胃口?”

  小葉淡淡一笑:“不是,師兄做的飯菜是我吃過的天下最美味的東西。就是白菜和蘿蔔也做得極美味,是我吃飽了。”

  飯菜雖粗,但用心烹調出來的飯食,的確是人間最美味的東西,超過了她從前吃過的所有山珍海味。

  看著小葉的身影消失在門外,王力擔憂地望著面前的飯菜:

  “師父,這裡冰天雪地,可以吃的東西太少了,小葉一直都不怎麼吃,卻又那樣拼命,我看她比剛來的時候瘦多了,我擔心這樣下去,她會受不了的。

等明天,我想下山去買點東西回來,好不好?”無二從山下撿來的孤兒,和他名為師徒,實則情同父子。

  他哪能看不出王力那點心思,“不必了。有什麼吃什麼吧,你一來一去要多少天啊?你去了,誰做飯給我們吃?你要餓死我們啊?”

  小七歪著小腦袋:“師父,我去吧?”

  無二一筷子敲在小七頭上:“你去?你想被狼吃了?”

  小七縮縮脖子:“師父,葉姐姐為什麼不開心?她這麼拼命,是不是想要報仇啊?你不是講過太執著於仇恨,反而不利於修鍊嗎?為什麼不去勸勸她呢?”

  無二扒下最後一口飯:“勸不了。她的事情,解鈴還需繫鈴人,沒人幫得了她。”見王力憂愁的樣子,他又道:“阿力,吃完飯來見我。”

  王力垂手立在無二面前:“師父,您有什麼要吩咐弟子的?”

  無二瞟了他一眼:“阿力,你年齡也不小了,有沒有想過自己的終身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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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回首背西風(中)

  王力結結巴巴地說不出話來,無二卻不給他機會,“乾脆過了這個冬天,你就下山去歷練,找不到媳婦不准回來。”

  “可是,師父,我想在這裡待著。我走了,沒人給你們做飯。”王力想了半天才想出這樣一個理由。

  無二似笑非笑地望著他:“阿力啊,小七也到了該獨立做點事情的時候了。你這段時間就開始教他做飯吧。”

  王力急得全身冒汗,“師父,小七還小。”

  “阿力,我怎麼覺得你不想聽師父我的話?好像從這次我回來,你就不太肯聽我的話了?”無二臉色冷下來。

  王力怏怏地閉上嘴:“是,師父,弟子謹尊師父之命。”

  無二滿意地點頭。王力走到門口,無二說了一句:“命裡有時終須有,命裡無時莫強求。小葉那樣的女子,不是你能擁有的。”

  王力怔忡片刻,沒有像無二以為的那樣離開,反而轉過身眼睛明亮的望著他:“師父,為什麼?我知道她很美,很好,很聰明,可是我也不差啊。”

  “噗哧。”門外角落裡傳出一聲忍不住的低笑,不等王力發飆,裹得像頭熊一樣的小七飛快地跑遠,邊跑邊笑:“自戀狂,豈止是不差,差多了去了。”

  王力紅了臉,脫下靴子朝小七的背砸去,大聲喊:“小兔崽子,你若是敢去亂說,看我怎麼收拾你。”靴子並沒有砸中小七,歪偏偏地跌落到了一旁。

  一隻雪狼走過來,搖著尾巴叼起那靴子討好地給王力送過來。王力摸了摸雪狼的頭:“三三,乖狼。晚上給你魚肉吃。”他回身堅定地等待無二的解釋。

  無二皺起眉頭。這小子只要認準了一件事。就八頭牛都拉不回來。看來是得和他好好說道說道了。

  “你過來。我問你。有兩個小伙子。比你師父我年輕時還要長得英俊帥氣多少倍。比你聰明許多倍。武功也比你好。又有文采又通樂理。有錢有勢。風雅瀟灑。又喜歡小葉。

可是小葉都看不上他們。你說她會不會看得上你?”

  王力有些洩氣。歪頭一想又有了信心:

  “師父。說不定小葉就不喜歡榮華富貴。就是喜歡過平常人地平淡生活呢?我看她日日穿著粗布衣服。和我們一樣吃著蘿蔔白菜。她也從來沒有不高興過啊?”

  頭一次。無二對他這個寶貝徒弟地獨特想法大感頭痛:

  “好吧。就算小葉不喜歡榮華富貴。但那兩個人那麼喜歡她。也不是不能滿足她地要求。只要她想。什麼樣地生活她不能過?單講人才。你有什麼可以和人家比地?”

  不管了。雖然不符合事實。但為了打消王力地想法。他就編造一點點吧。

  誰知王力問:“他們會做飯嗎?”

  “那倒不會。”

  王力大笑:“他們既然不會做飯,又怎麼能陪小葉過普通人的幸福生活呢?小葉喜歡吃我做的飯,那就說明我不是完全沒有希望的。師父,我去釣魚了。”

  無二要暈倒了,他怎麼就教出這樣一個徒弟來呢?他只好冷聲道:“你站住!小葉是嫁過人的。”

  王力心思單純,聽了不過是片刻功夫就回答:

  “她嫁過人現在卻沒有和夫君在一起,可見她原本就不幸福。她那樣刻苦地練武,說不定傷她的人就是她的夫君,想必她心中恨極了他,才會這樣拼命。既是這樣,我更應對她好才是。”

  無二簡直要瘋了,王力雖然笨,事情的真相卻也被他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只得嘆口氣,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他去吧!

  反正他做師傅的已經仁至義盡,這小子不碰南牆不回頭,等他自己受罪去吧。無二一想,乾脆眼不見心不煩,躲到一旁打坐去了。

  王力拿了小桶和化冰用的工具,又讓小七提了魚線魚竿,興沖沖地跑去找小葉一起去湖上鑿冰釣魚。

  他賄賂了小七,才讓小七答應不把先前的事情說過小葉聽。這事不能大意,要是嚇著小葉了,她還沒發現他的好就不理他了那怎麼辦?

  小葉摸著大狼么么說話:“么么啊,你寂不寂寞?我寂寞得很。雖然這裡有師伯和師兄還有小七,他們都對我很好,可我就是覺得孤獨寂寞。我是不是太不知足了?”

  么么發出一聲低沉的呼嚕聲,小葉又說:

  “么么,你有沒有恨過一個人,不,恨過一條狼,恨得整夜整夜的睡不著覺?恨得一想起來就痛徹心扉?我想要忘記,可我每天夜裡夢見的都是他,你說我該怎麼辦?”

  她總是回想起那個火光滔天的夜晚,第一次胎動帶來的喜悅,還有那個漆黑潮濕冰冷絕望的深夜,一想起來,她就恨不得彥信立時死去。

  有好多次,她都以為自己快磨瘋了,但她始終是她,不但很正常,而且始終保持沒瘋,還連以前早就忘記了的點點滴滴都清晰地跑出來。老天,她該怎麼辦?

  小葉糾結地扯扯頭髮,很想跑到沒有人聽見的地方去縱情大喊發洩。

  么么發出一聲低吠,起身向屋外跑去,小葉追出去,剛探頭就看見王力和小七提著一堆釣魚用的工具傻呆呆的站在門口望著她。

  想到剛才自己的自言自語都被他們聽去了,小葉有些不自在,又不好無視二人,只好訕笑:“你們幹什麼?”小七跑過來,拉住她的手:“葉姐姐,你和小七一起去釣魚好不好?”

  小葉剛要拒絕,小七無比期待的說:“葉姐姐,我還沒上山之前,我姐姐經常陪我去玩的,可是她已經死了。我覺得你就像是我姐姐,你陪小七一起去好不好?姐姐?”

  小七說著眼圈都紅了,小葉怎麼也硬不起心來拒絕他。

  王力不失時機地插了一句:“小葉,我看你雖然很努力,但最近並沒什麼進展,可見成天待在屋裡,也是不好的。你不如和我們一起出去,說不定會突然悟出新的東西來也不一定。”

  小葉想,欲速則不達,似乎是這個道理,便笑著接過小七手裡的魚竿,牽著他的手一起出去。

  么么和它的兄弟小二和三三早就等在門口,看見三人出來,激動地湊上來搖尾巴,它們也好久沒有開葷了。小葉有時候甚至懷疑這幾匹狼是不是都成精了,知道主人要幹什麼。

  王力快樂地拍拍三隻雪狼的頭,“饞鬼,等會兒有你們好吃的。”

  王力給三隻狼套上套繩,套上木排,又在排上放上幾個麻袋,堆上一堆柴。準備工作做好,三人三狼小心地避開谷口的陣法,向谷外走去。

  在小七和幾隻狼的打鬧嬉戲中,他們很快繞過一片冰原,來到一個白茫茫的大湖上。大湖叫映月湖,夏天的時候和天一樣的藍,但冬天,則被凍成了明晃晃的鏡子。

  小葉看著那明晃晃的冰層,有些發愁:“這麼厚的冰層,什麼時候才能鑿開?”

  小七得意的笑:“葉姐姐,你看著大師兄變把戲吧。”

  王力麻利地在冰面上選了一個地方,在上面架起柴,用火石點著了柴,就在一旁耐心等待起來。等到厚冰被他的柴火燒化了一個洞,他麻利地把魚鉤穿上餌料扔進了洞裡。

  水下的魚兒突然見了光,拼命擠過來爭食。王力提著魚竿“呼”地甩出一條大魚,魚在冰面上只扭了幾下,不等他招呼,三條狼早奔過來搶食起來。

  小葉驚異地望著他就像變魔術一樣,一會兒甩出一條,一會兒又甩出一條的,不但喂飽了三條狼,還裝滿了帶去的幾條麻袋。

  王力笑得像陽光一樣燦爛,“小葉,好不好玩?”

  小葉點頭,用崇拜的目光望著王力:“師兄,你真能幹。”

  王力害羞地摸摸自己的頭,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有人怪腔怪調地喊:“前面的人,你們可有食物?借些我們用。”

  不遠處,四個穿著皮裘的北岐人手裡拿著明晃晃的刀劍,不懷好意地望著三人。

  見三人不說話,為首一個大漢眼睛一轉,回頭和其他三人嘰哩咕嚕說起話來,不時打量一下已經呲牙低吠的三隻雪狼。

  王力低聲道:“這幾個人在商量殺了我們,搶我們的雪狼和魚,好逃出颶風雪原呢。還有,他們在打小葉的主意。”

  小七故作驚異:“師兄,你還懂北岐語啊?”

  小葉真心實意地誇了一句:“師兄不但功夫好,人好,做飯好吃,懂得的東西也多。”

  王力心裡得意極了,偷偷對著小七豎了一下大拇指表示誇獎。嘴裡卻謙虛著:“哪裡,哪裡,我只是一個土豹子罷了,不像小葉那樣見多識廣,識字會畫的。”

  小七道:“師兄,你不是也寫得一手好字嗎?前幾年你作的那首詩,不是還得了師父的誇獎嗎?你怎麼這麼謙虛啊?師父不是常教育我們說,不該謙虛的時候千萬不能謙虛。你忘了?”

  王力有些訕然,慌亂地看向小葉,只怕她看出什麼不對勁來,卻正好對上小葉含笑的眼睛,不由臉紅了。

  小葉道:“小七說的是,為人處事要謙虛低調,但不該謙虛的時候就要當仁不讓。什麼時候,我向師兄請教一下學問呀。”

  小七摀住嘴狂笑,王力恨不得扇他兩下才解恨。他是從小就跟著師父學武習字,可是要說他文采斐然,那絕對是騙人的。

  師父常說他讀書習字是朽木不可雕也,小七這小子怎麼總是揭他老底呢?今天晚上你小子別想吃飯了,王力正在那裡用眼神威脅小七。就聽小葉道:“那幾個人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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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回首背西風(下)  

  四個北岐人一臉的奸笑慢慢散開了向三人包抄過來。喊:“小哥,拴著你的狼啊,我們害怕得很。”

  王力嘻嘻一笑,道:“客人,你們等著啊!”說著就真的上去把三條狼緊緊栓在了木排上。那四人看了,不由大喜,互相遞了一個眼色,向三人走來。

  小七興奮地搓手:“好久沒有練手了,葉姐姐就在一旁等著看好戲,師兄你可不能和我搶啊!”

  北地民風彪悍,大抵是因為從小的經歷和長期生活在颶風雪原這樣艱苦環境中的緣故,小七小小年紀便早已是開了殺戒的。對於他來說,殺死幾個壞人就和殺死一隻雞差不多。

  王力瞪了他一眼:“在一旁看著,別添亂。看我的眼色行事。這幾個人的身姿氣勢,分明是當兵的,說不定還有其他人。”

  他裝著憨憨的樣子彎腰從木排上抬起一袋魚,遞給當頭那個北岐人:

  “這位大哥,我們沒什麼好吃的,冬天裡缺糧,就來這裡弄些吃食,如果你們不嫌,就給你們好了。若是不夠,我這裡還有一些乾糧和一些酒,先給你們墊墊肚子。”

  為首那人給其他三人使了個眼色,笑瞇瞇地:“這位小哥,太感謝你了,不知要怎樣才能報答你的恩情?”又故作不在意地問:“這兩個是你妹子和弟弟嗎?”

  王力故意裝得老實巴交,憨厚地摸著頭笑:“幾位貴客從哪裡來?這個天氣可不適合出門啊。”

  那人道:“最近戰事停了,我們想趁這個機會過蘭若去販些糧食,誰知昨晚遇到暴風雪,所有的馬匹乾糧都打失了。金銀我們還有一些,我們定會重謝小哥的。”

  王力從懷裡摸出一袋還帶著體溫的酒遞過去,笑道:

  “出門在外的人,哪個都有為難的時候,談什麼謝不謝的?就是不知客人是不是就是這幾位?若是人多,我們東西不多,可能不夠分,只有烤些魚給客人充飢了。”

  那人不疑有他:“其他人都被風雪埋了,就我們幾人。把你的乾糧拿來吧?”

  王力臉色一鬆,向小七使了個眼色,道:“乾糧在我妹子那裡收著呢。我喊她拿過來。”他故意把後背留給幾人,對著小葉喊:“妹子,把乾糧扔過來。”

  小葉裝作不情不願地樣子從懷裡摸出一個布袋扔過來。王力剛接過去。就聽得腦後風響。那人一刀向他地頭劈了下來。

  王力輕巧地一側身。反手就扼住了那人地脖子。另外三人舉刀要向他砍來。早被小七一刀一個砍倒在地。傷口尚來不及出血。就已經被凍住。

  小七拍著手笑:“一群笨狗熊。也敢做這殺人越貨地事。你們若只要點吃食也就算了。偏生要來算計我地三隻寶貝和我小葉姐姐。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你們要是普通人。還可留你們一條性命。偏你們又不是。為了不惹麻煩。小爺只好開殺戒了。”笑嘻嘻地拖了往雪洞裡扔下去。湖面上乾乾淨淨。好似從來也沒有發生過剛才地事情。

  被王力拿住地那人哪裡想到他今日碰上地竟然是這樣幾個魔星。早把臉都嚇白了。連聲求饒。王力用北岐語細細問了一遍。始終也沒有放過他。一樣結果了他地性命扔雪洞裡了。

  王力有些擔心小葉會嫌他心思狠毒。望著小葉:“他們是北岐地逃兵。如果我不殺了他們。讓他們逃回去。會惹來無數地麻煩。”

  小葉微微一笑:“我知道。是他們咎由自取。”為了自己和週圍人地生存。有些殘忍和狠心是必要地。她可沒有那許多地菩薩心腸。

  王力看了看天色。天空陰沉沉地。灰黑色地雲朵幾乎就要壓到頭頂上來。便道:“咱們快些走。馬上要有暴風雪。雪一下。就什麼痕跡都沒有了。”

  三人打掃了一下週圍。看看再沒有什麼可疑地痕跡可讓人追尋到自己頭上來。這才帶著幾隻狼拉著幾袋魚滿載而歸。

  小葉和小七都給王力打下手。晚上四人吃了一頓豐盛地全魚宴。王力地手藝很好。吃得小葉舔嘴抹舌。吃了兩碗飯喝了兩碗湯撫著肚子還意猶未盡。

  王力憨厚地望著她呵呵傻笑,“小葉,你還要不?我再給你盛半碗湯?”

  小葉滿足地嘆了口氣:“師兄做的飯菜實在太好吃了,可惜我實在吃不下了。”

  王力得了誇獎,興奮地道:“小葉,等到夏天的時候,我去拾了山裡的菇做湯,或是素炒給你吃,你才知道什麼叫美味。”

  無二哼了一聲,“夏天,夏天你還在這裡嗎?不是讓你開春就下山去娶媳婦兒嗎?”

  王力的臉垮下來,一時之間找不到話說,眼巴巴地望著無二。小葉笑道:“師兄要娶嫂子為何這般愁眉苦臉?難不成怕我們討喜酒?”

  小七一雙眼睛滴溜溜轉了轉,笑道:“師兄,剛才忘了問你,到底你從那個北岐蠻子嘴裡問到了些什麼?他們怎會跑到這裡來?”

  果然無二的注意力馬上被吸引到這上面來:“你們遇到北岐人了?”

  王力感激地望了小七一眼,小七衝他皺皺鼻子:“也不看看誰才是你的好兄弟!”

  王力笑著把今天下午的事說了,又說:“聽那個蠻子說,今年四月以來蘭若和北岐被海瀾的二十萬大軍打得有些淒慘,最近雙方都有議和共同對抗海瀾的想法。

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北岐這邊的統帥蕭摩雲一連派了幾撥人進颶風雪原了,具體目的只有他的小隊長知道。他們昨晚還遇上了蘭若這邊的人。

不管他們是想要幹什麼,總之這段時間我們這裡都不會太平,我怎麼能在這個時候離開你們呢?那我不是太沒良心了?”

  常年生活在這邊境線上,王力早分不清自己是哪裡的人。他不是個心懷大志的人,蘭若和北岐誰勝誰負,這天下誰主沉浮他都不關心,只關心身邊的人是不是開心,日子是不是好過。

  小七問:“唉,今年四月那一場混戰真是壯觀!縱觀天下,也只有廣陵王殿下才能把兵馬用得如此出神入化,才能把北岐蠻子打得那樣爽。

真想見見他啊,我小時候就聽說過他的事情,太威風了。”就像所有這個年齡的小男孩崇拜英雄一樣,小七非常崇拜彥信。

  四月,彥信率軍隊與蕭摩雲鏖戰於颶風雪原的時候,他就偷偷溜下山去看彥信,結果才走了幾里路就被無二給拎了回來,關了半個月的禁閉,

放出來又給三人無條件洗了一個月的衣服才算完事。

  王力笑:“聽那北岐蠻子的意思,說不定廣陵王也會來這裡也不一定哦。到時候你見了他可不要太激動。”

  小七雙眼冒星星:“真的?師兄?真的有這個可能?如果他來了,我一定要請他來琉璃谷做客。”

  小葉乍聞那個人的名字,一股澀意猛然衝上心頭,又酸澀又痛苦,只覺得胸口悶疼得喘不過氣,生怕自己失態,忙把手裡托著的茶盞放到桌上。急匆匆的起身:

  “師伯,師兄你們聊,我先回去了。”

  小七托著腮:“師父,葉姐姐好像不太高興?”

  無二含含糊糊地道:“女人心,海底針。我怎麼知道她的心事?”

  王力站起身:“師父我去巡查一下週圍,只怕蠻子兵不止那幾個。”又安排小七:“小七,你把廚房裡收拾乾淨了,不要偷懶,否則你等著瞧。”

  王力帶著幾條狼,頂著大雪順著他們居住的這個山谷巡查了一遍,又做了些偽裝,確信外面不會輕易發現谷內另有洞天之後才回去。

  小葉窗戶裡透出的一絲火光映著滿天的風雪,顯得是那麼的溫馨迷人。

  一縷簫音從裡面傳出來,悲悲切切,就是王力這樣不通音律的人也聽得出其中的意思來,好像是在思念什麼人,又在痛恨著他,聽得他柔腸百結,只想去安慰屋裡的人不要那樣傷心。

  “是誰?”簫音戛然停止,小葉夾雜著一股熱風猛然打開房門,王力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走到她門前。

  他尷尬地道:“小葉,你吹的什麼曲子?真好聽,可是太悲傷了。師父說過,怒傷肝,悲傷心,不好。”

  小葉有些愣神,微微一笑,如同雪地裡綻開的一朵迎春花一樣和煦迷人,親切動人:“師兄,進來坐吧。”又遞過一張布巾,替他拂去身上厚積的積雪。

  王力身上厚厚的積雪落下,很快浸濕了小葉屋前的地磚,轉眼又凝結成冰,王力害羞地道:“我聽你吹得專心,不好打攪,誰知道就站了這麼久。你不會怪責我偷聽你吹簫吧?”

  小葉始終保持溫婉的笑容:“哪裡會呢?只要師兄不怪罪我吵了大家的清淨我就感激不盡了。”

  “小葉,你吹得這樣好聽,我們怎麼會嫌你吵我們?你再吹一首給我聽吧?吹首歡快點的,剛才這首聽著讓人怪心酸的。是叫什麼名字?”

  王力從桌上拾起那管普通的竹簫遞給小葉,小葉真厲害,這麼普通的竹簫也能吹出那樣好聽的曲子來。

  小葉臉色有些蒼白:“叫《長相思》,師兄想聽歡快些的?我吹得不好,試試吧。”

  她把竹簫挨近嘴唇,起了一個調子,王力看著小葉低垂的睫毛又長又翹,偶爾扇一下,仿佛蝴蝶翅膀從他心裡扇過,掃得他癢癢的,麻麻的。

  那張粉紅色的小嘴鼓著,就像玫瑰花瓣一樣迷人,不由癡了。不自覺地就抬起手,向她的臉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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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亂雲低薄暮(上)

  在王力的手要碰到小葉的臉時,簫聲突然停下,小葉抬頭道:“師兄對不住,我忘了曲子了。”

  王力就是再傻也看出小葉心中不高興了,又羞又窘:“小葉,我還有事,先走了。”

  手忙腳亂地起身要走,卻又打翻了桌上的油燈。他彎腰去撿燈,不防一下摸到了滾燙的燈碗,燙得怪叫一聲。

  小葉忙過去看:“師兄怎麼了?”王力一抬頭,正好撞上小葉的下巴,把小葉撞得一個趔趄,王力又慌慌張張地去扶她,手剛碰到小葉,卻被她忙不迭的縮開了。

  門“咯吱”一聲輕響,小七舉著一個火折子從外面探進頭來:“師兄,葉姐姐,你們在做什麼?黑燈瞎火的躲迷藏嗎?”

  王力尷尬地偷看小葉一眼,小葉落落大方地走過去接過小七手裡的火折子:“沒什麼,師兄不小心把燈打翻了又被燈油燙了手,小七,你去找些燙傷膏來。”

  說著彎腰把油燈撿起,重新弄好點燃,倒了一盆冷水,讓王力把燙傷的手放進去。

  王力見她神色自若,根本就沒有一點尷尬或是生氣、害羞之類的樣子,落落大方,磊落而不失親切。

  不由慚愧不已,越發覺得她有大家風範,實在是不可多得的好姑娘,心中除了愛意更多了一分敬意。

  外面傳來一陣狼吠聲,小七帶著些驚慌跑進來:“師兄,不好了,有人闖谷來了。”

  琉璃谷之所以不容易被人發現,那是因為它外面設得有陣,一般人從外面根本看不出這裡面別有洞天。

  若有人發現了,想要闖谷,那也是必須要有真本事破陣的,否則就會被困死在谷口。是什麼人不但發現了谷口的秘密,還這樣大膽的來闖谷?

  谷外火光燄燄,一大群勁裝華裘的彪形大漢打著火把,簇擁著一個衣飾華貴的翩翩貴公子立在谷口。

  那公子穿著一身刺繡有精緻花紋的紫色鑲貂皮立領錦袍,披著白色狐裘大氅,足蹬鹿皮靴,氣質高華,一張臉美麗精緻得不比小葉遜色半分。

  小七伏在谷口的巨石後“嘖嘖”稱奇:“好美的人啊!真是不讓人活了。葉姐姐是女人,那也就算了,我原本想著男人中,我也算好看的了。可如今,我哪裡還敢下山去喲!”

  小葉聞言險些沒咬著自己的舌頭,她看著小七那張黑黑的胖臉,簡直說不出話來。

  小七雖然可愛,但真的說不上好看,不過,貌似無二教出來的這兩個徒弟都很自戀。由此可以推斷出,無二必然也是一個非常自戀的人。

  小七道:“那公子動了,哎呀,真是行動處如弱柳扶風啊,看得我眼花繚亂,真是,真是都找不到詞來形容了。咦,葉姐姐,你怎麼一點都沒被他迷住啊?”

  小七胡亂用著他所想得到的一切形容詞,也不管得當不得當。

  紫衣公子已經開始破陣,小葉只管望著他,沒有回答小七的話。

  她被誰迷住也不會被蕭摩雲這個妖孽迷住,他是怎麼找到這裡來的?所來為何?以她對蕭摩雲的了解,此人向來不做無把握之事,便問:“你們不去告訴師伯嗎?”

  小七拍拍王力厚實地肩膀。得意地一揚下巴:“這點小事也用得著驚動師父他老人家?有我兩個就可以了。你看那公子雖然漂亮。但不過是繡花枕頭爾。

至於他身後那幫人麼。都是些中看不中用地草包。還有。要先看他們是否過得了這一關才行。”

  王力眼睛眨也不眨地緊盯著蕭摩雲地一舉一動。沉聲道:“這事兒沒那麼簡單。他們顯然是有備而來。這個人。我大概只能跟他打個平手。還有他身後地那幫人。也不是等閒之輩。

只怕有陣法高手跟著地。我也拿不定深淺。你還是去告知師父。”小七見他神色嚴肅認真。也知道這事非同小可。忙往谷裡飛奔而去。

  小葉不由多看了王力一眼。王力平時看著很憨厚。但在關鍵時刻會裝憨騙人。又能下死手。這個時候。卻又絲毫不逞能。知道要找援手。無二教徒弟。果然是有一手地。

  不出王力所料。蕭摩雲往前走兩步又回頭去跟人群中一個穿深藍色錦面貂裘大氅地人說兩句話。接著又往前走。可見那人便是所謂地破陣高手了。

  小葉仔細打量那人。那人地臉深深藏在貂皮帽中。中等身材。在一群彪形大漢中。顯得很不起眼。她看不清他地臉。但總覺得那人給她一種特別熟悉地感覺。

  這時。蕭摩雲一個趔趄。眼看就要滑倒。而他即將倒落地位置。像變戲法似地突然生出一排亮晶晶地尖刺來!

  那尖刺鋒利無比。若是有人落上去。必然要被刺無數個透明窟窿。蕭摩雲大驚失色。卻是無法控制住身形。谷口眾人驚呼起來。小葉也覺得自己地腳趾差點就把鞋底給摳穿了。

  她無數次地憎恨過蕭摩雲。如果沒有他多事。故意在流風面前引起誤會。她地孩子又怎會離她而去。她又怎會遭受那萬箭穿心地痛苦?怎麼辦?看他血濺當場嗎?

  她隱隱有些痛快又隱隱有些不忍。她猶豫地看向王力。還沒等她開口。就聽一聲低喝。那個穿著深藍色貂裘大氅地人動了。

  他的身形快得如同藍色幻影,不過眨眼功夫就將蕭摩雲從危險之地撈了回來。

  他奔得太快,以致貂皮帽也落了下去,露出一張清秀的臉來,氣質儒雅,他目光炯炯地望向小葉這個方向,好像是已經發現了二人的藏身之地。

  是他,萬春湖上貌似好心地贈給小葉一件外衣,實則包藏禍心,讓小葉中了錐心蝕骨散,讓她生死兩難受了這許多罪的那個肖世越!他就是化成了灰,小葉也不會忘記他!

  原來他還活著,並沒有被炸死或是淹死、埋在那萬春湖中。一股怒火在小葉心中越燒越旺,不管此人為何會出現在這裡,她都誓要報仇!

  王力發現了小葉的異樣,他有些猶豫地問:“小葉,你認識這些人嗎?你打算怎麼辦?”

  小葉擰眉道:“我不想隱瞞師兄,這幫人裡面,確實有我認識的人。其中一個,是我的仇人,我曾發過誓,只要有機會,定然要他的命的。”

  王力聽說是仇人,不由鬆了一口氣,便笑:“你說是哪一個,師兄給你報仇。”

  小葉搖頭:“這個領頭的我認識,這是北岐的九皇子蕭摩雲。我的仇人就是剛才救他的那個藍衣人,叫肖世越。他們是一起來的,師兄若是殺了他,只怕會給琉璃谷帶來麻煩。

還是等機會合適的時候,我再動手好了。”

  肖世越?這個名字王力從來不曾聽說過。

  顯而易見,此人就是那個陣法的高手,可是,當今世上陣法高手師父心中都是有數的,也一一教導過他的,為什麼他就從來不曾聽師父提過呢?莫非是什麼後起之秀?

  王力正在思索,蕭摩雲也不破陣了,只是大聲道:“北岐蕭摩雲求見琉璃谷主人!”他也是打的好算盤,別人都是先禮後兵,他是先兵後禮,見硬闖不行,才又端出這假惺惺的一套來。

  小七跑過來:“師父說他懶得理睬。又怪責我們對他的陣法沒信心,說是誰再影響他老人家睡覺,他就要誰好看。”

  三人面面相覷,不約而同地搖頭,無二的性格,他們實在是有些無法捉摸的。

  蕭摩雲喊了半天也不見有人搭理,便笑道:“琉璃谷主人既然不願見晚輩,那麼晚輩還是先把禮物呈上,也許前輩見了東西就會改變主意也不一定。”

  蕭摩雲拿出一個荷包,遞給肖世越,低聲說了兩句。肖世越點點頭,貌似恭敬地雙手捧著那荷包,猶如閒庭勝步,在谷口毫無章法地一陣亂走,很快就走到了小葉等人藏身的巨石前。

  小葉不防他來得這樣快,不由握緊手中的短劍。

  王力輕輕按住她的手:“不妨,他看不見我們。”

  王力出聲道:“尊駕可以把東西放下了,待我稟明家師,自然會給尊駕一個答覆。”

  肖世越微微一笑,把手裡的荷包放在雪地上,輕輕一揖,溫文爾雅地道:“多謝小哥沒有觸動機關,蕭維鈺記住這個情了。”

  王力道:“不必多禮,客人可以離開了。”

  肖世越大大方方地把後背留給三人,順原路慢慢走了回去。小七道:“師兄,你為何要放他進來?”他若是啟動陣法,蕭維鈺哪裡能如此輕鬆就走到這裡?

  “你不明白師父的意思?既然懶得理睬,那自然就是不要我們和人家起衝突了。他要送東西給師父看,便得讓他送進來,莫非你要師兄我自己出去拿啊?那多沒面子?”

  王力說到這裡,突然一拍腦袋:“小葉,你剛才聽他說他叫什麼?叫蕭維鈺是吧?

他就是北岐宗室中有名的百變書生,你以前聽到的那個名字必然是他的化名,怪不得我說怎麼都不知道有這樣一個厲害的人存在呢。原來是他,我可得去好好和師父說一下了。”

  “蕭維鈺?”此人先前是以江湖人士的身份出現在萬春湖參與奪寶,小葉那時一直以為他是瑞帝的人,但現在他又以北岐宗室子弟的身份出現,他所謀的又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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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12 23:35:17
第十章 亂雲低薄暮(中)
  
  “小七,我去找師父,你在這裡看著,機關我已經啟動,如果有人硬闖,你千萬不要心軟,知道吧?”王力小心翼翼地用一個長長的銀夾子夾起那荷包,敵人當前,他不能不小心。

  “小葉,你是要在這裡,還是和我一起去?”

  “師兄,我不想見這些人,我先去躲避一下。”以蕭摩雲的算計來看,小葉估計無二見了這個荷包,多半會見他的。她根本不想和他再有任何瓜葛,她還是去躲起來的好。

  王力敏感地感到,小葉這樣迫不及待地躲開蕭摩雲,只怕,那個傷了她心的人就是他吧?這麼說,蕭摩雲其實是來找她的?

  他看看小葉,又回頭看看蕭摩雲,突然覺得自慚形穢起來,他們兩個多麼般配啊,小葉現在雖然是荊釵布服,卻絲毫掩蓋不住那奪人的光彩和美麗,和蕭摩雲正是一對金童玉女。

  再看看他自己,穿著一件灰不溜秋,倒長不短的粗布衣服,梳得亂七八糟的頭髮,骨節粗大,皮膚也沒人家的白嫩,一笑露出一排白晃晃的牙花子,一看就是一個土豹子,

哪裡有人家笑起來那樣高貴大氣,瀟灑風流?

  王力想起無二和他說的那些話,越發相信蕭摩雲就是小葉心中的那個人。

  不過他剛沮喪了一會兒,馬上又想到,小葉不是不願見他嗎?可見在小葉心中,他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不就是長了一張漂亮的小白臉,披著一個皇子的外套嗎?有什麼了不起的。

  想到這裡,他又平添了些信心,從懷裡摸出一個小布包來遞給小葉:

  “小葉,不必這樣委屈自己,再說這谷也不大,不好躲開的。師兄給你個寶貝,等會教你用,等你用了,保證別人看不出來你就是小葉。”

  小葉打開小布包,裡面是一張淡黃色的人皮面具,軟軟的,又輕又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人皮,感覺有點毛骨悚然。

  抬頭正撞上王力討好的眼神,想必這是他極寶貝的東西吧?果然王力說:“這是我十五歲生日時,師父送我的,送你了。我一個大男人拿著一張女子臉也沒用。”

  “這是不是真的人皮呀?”小葉用兩個手指捏著面具提起來對著光看。

  “當然,要不哪裡會有如此逼真?”王力見小葉的怪模樣,自然知道她在想些什麼,“逗你玩的。這張面具傳了很久了,我也不知道是什麼做的。反正很好就是了,千金不換。”

  他生怕小葉會推辭:“先借你用,以後再還我哦。”

  小葉按王力說的法子帶上了人皮面具,對著銅鏡,她只看得到一張略帶英氣的臉,長得不是很美,但也有那麼一股子特殊的味道。

  小七跑過來敲門:“葉姐姐,師父讓你去給客人奉茶。”

  小葉一個頭兩個大,無二這是給她添什麼亂?蕭摩雲和蕭維鈺那樣精明的人,她在他們面前待的時間越長暴露的可能性越大。

  正要找借口,小七對著她擠眼:“葉姐姐,你這個樣子還真的看不出你易容來。你去吧,師父從來不會做錯事的。”

  又遞過一個紙包:“我聽師兄說,那裡面有你的仇人?正是報仇的好機會來!現在人在谷裡,不好殺他,拿去下在茶裡,無色無味的癢癢藥呀,保證讓那小子脫兩層皮。”

  “不好吧?要是師伯知道了──”

  “沒事。有師兄頂著。師父護短著呢。”

  小葉看小七那興奮樣。不由打個寒顫。多虧她沒有得罪過這師徒幾人。

  從冰峰最高處鑿下地冰化成地水沸了兩沸。小心地洗過茶葉。慢慢注入熱水。綠色地茶葉在雪白地薄瓷杯裡慢慢舒展開來。綻放了生命。鮮活起來。

  小七誇張地抽動鼻子。“真香啊!姐姐這雙手真奇怪。明明不是什麼好茶。偏偏泡得這樣好。難怪師父一定要姐姐奉茶。原來是為了顯擺呢。”

  無二很騷包。只要一有機會。就會在別人面前故弄玄虛。顯擺顯擺。就生怕別人都不知道。他這個琉璃谷主人無所不精。

  小葉忍住笑。“小七。泡茶是要用心地。就像師兄做飯一樣。用心做地和胡亂做地往往是兩回事。世間凡事都如此。”

  指著茶杯:“這個繪蘭花地。端給師伯;這個繪梅花地。端給穿紫衣地公子;這個繪著荷葉地。就端給那位穿深藍色衣服地公子。”說著就打開紙包在繪梅花和荷葉地杯子裡下了藥。

  果然入水即溶。無色無味。既然有這個機會。蕭摩雲也應該一起嘗一下。

  小葉端著茶盤。小七端著果盤一起去廳裡奉茶。

  二人魚貫而入,無二高高坐在廳首,蕭摩雲和蕭維鈺一左一右坐在他下首。

  小葉馬上感覺到蕭摩雲目光從她身上掃了過去,不過很快就移開了,看來這廝沒認出她來。她目不斜視,按順序把茶奉上去。

  小葉眼觀鼻,鼻觀心地給三人奉了茶,剛要退出,就被無二給喚住了:“小葉,你用的是什麼水?”

  小葉微微一笑:“回師伯的話,是用冰峰最高處鑿下的冰化的水。請問是否有什麼不妥?”

  無二看了她一眼,抬起茶倒進嘴裡:“很好喝,再給我倒一杯,你就不要下去了,在這裡伺候著吧?”

  小葉立在無二身後,面無表情地看著二蕭和無二作精彩表演。好吧,其實她打算躲到門口偷聽的,聽二蕭來琉璃谷到底所為何事,既然無二給她這個機會,她當然要好好利用一下。

  蕭摩雲對著無二拱拱手:

  “這是對大家都有利的事情,閣下又何必拘泥於世人的眼光呢?天下者,能者得之。所謂名正言順,都只不過是事在人為罷了。還請閣下三思。我們盼望著能和閣下精誠合作。”

  無二一翻眼皮:“這事只對你們有好處,我看不出對琉璃谷有任何好處。”

  “難道閣下就不想利用這個機會發揚光大琉璃谷嗎?只要我們精誠合作,用不了多長時間,琉璃谷就會成為天下第一大派。而您,將會是一代宗師。

男兒當志在四方,閣下就不想流芳千古嗎?”蕭維鈺笑瞇瞇的。

  “流芳千古?只怕會遺臭萬年。”無二沒有任何好聲氣。

  小葉聽了半天,才弄明白,蕭摩雲他們好像是要求無二配合他們做一件什麼事,目的自然是對蘭若有百害而無一利,無二不願意。

  “想必谷主也看到那個荷包了。家師曾說過,谷主和他當年的往事。”蕭摩雲一點都不著急。

  “是!我是曾欠他一個人情,但並沒有答應要為此去賣祖宗!二位慢走不送!”無二面沉如水,端茶送客。

  蕭摩雲臉色不變,蕭維鈺道:“我二人就不叨擾了,還請閣下早日拿定主意,通知我們一聲。”

  見二人起身告辭,無二馬上換了一副很虛偽的笑:

  “本來還想留二位用些宵夜的,不過二位身份尊貴,想來也吃不慣我這山村野外的粗糧,就不多留了,二位慢走啊!小葉,替我送送客呀!”

  小葉臉上堆起笑:“二位貴客請!”

  蕭維鈺仔細看了看她,眼裡閃過一絲不明意味的情緒,道:“姑娘是琉璃谷主人的姪女麼?不知小可有沒有這個榮幸知道姑娘的芳名?”

  面前兩人都是極奸詐之人,小葉只怕言語多了,露出破綻來,含糊應了一聲,一個聲音粗聲粗氣地說:

  “既然知道人家是姑娘,還這樣涎著臉問名字,有這樣做客人的嗎?莫非是欺我琉璃谷無人?”

  王力繫著圍裙,提著鍋鏟站在門口,一雙眼睛瞪得比銅鈴還要大,虎視眈眈地看著這邊,那模樣似乎是恨不得一鍋鏟鏟到蕭維鈺的身上。

  蕭維鈺臉一紅,彎腰對小葉深揖一禮,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去。蕭摩雲抱著手,淡淡瞟了她一眼,慢吞吞地走出去。

  小葉長出一口氣,有些迷惑,她的身份和事情,也不知無二到底知道多少。

  他和蕭摩雲商量的自然是極機密的事情,也不知他為何不把最心愛的徒弟帶在身邊,反而讓她這個外人在那旁聽?

  “小葉。”無二悄無聲息地落在小葉身後。

  “我聽說你認識這兩個人?”

  小葉點點頭,“以前有過一點小恩怨。我去遊湖,被那個蕭摩雲看見了,來調戲我,那個蕭維鈺是他的狗腿,我好不容易才逃了。所以今天看見他們,就向師兄要了這面具。”

  她面不改色心不跳地亂編一氣,反正離事實真相也差不多。

  “女孩子長得太好看了,確實麻煩不少。不過你不要怕他們,有我在,是不會讓人欺負了你去的。只是現在,事情有些麻煩,你還是這樣子好一些。”無二仿佛是信了。

  小葉崇拜的望著他:“那是,我這不是經常害怕,習慣成自然了嗎。師伯,我什麼時候才能有你十分之一的修為啊。”

  無二的神色很肅穆,一點也沒有往常嬉皮笑臉的樣子:“今天的事情你聽了有什麼感想?”

  “嗯?我不知道到底他們要求師伯做什麼呀。不過我想,這兩個人從來不是什麼好東西,而且師伯不願意做的事情,自然是壞的,我是無條件站在師伯這一邊的。”

  小葉很狗腿地奉承了幾句。

  “小葉──”無二啞然失笑,“是了,你只聽到下半截,自然不知道是件什麼事情。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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