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意千重]花影重重[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31
匿名  發表於 2015-1-7 23:48:34
第三十章 涼初透(上)

  彥信沉默的臉在月光下顯得有些猙獰,他默不作聲的用袍角小心的擦拭著一柄黝黑的短刃,短刃幽幽的吸噬著周圍的光亮,散發著令人心顫的寒意。「噬光!」初晨的臉色有些古怪。聽見她的低呼,彥信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又默不作聲的繼續擦拭手中的短刃,彷彿她根本就不存在一般。

  彥信手中那柄毫不起眼的黑色短刃居然是傳說中的大凶之刃——噬光!初晨的瞳孔縮了一下,噬光,顧名思義,連光也要吞噬,更何況是人命和鮮血!想不到,這般大凶之物居然在彥信手中。她腦海中浮現出有人告訴她的,關於噬光的一句話——只有本性特別凶悍,意志特別堅韌之人才能鎮壓住這大凶之刃。看著沉默不語,一直默默擦拭噬光的彥信,初晨有些不安,她直覺的感受到了彥信隱藏的滔天怒火,她從不曾見過發怒的彥信,但以他的名聲來看,此人必然是狂暴無比的。

  或許是因為受了噬光的影響,初晨有些慌亂,她吞吞口水:「你逃出來了?這可不關我的事。你不能賴我。」殊不知她這樣一說倒頗有些欲蓋彌彰的味道。

  彥信不答,看都不看她一眼。他不言,她也就不語,兩人一直僵立著。初晨微嘆了口氣,站得太久,她得活動活動才行。

  她剛邁出一步,一股冷風夾雜著凌厲的寒意迅速的向她的腳砍去,嚇得她迅速後退,踩著了裙襬,險些跌倒在地。「你做什麼?!瘋了嗎?」初晨大怒,彥信居然真的用噬光來砍她!她低頭一看,前一秒她站立的地方已經被噬光砍了很深一個巴掌大小的坑,她後怕的出了一身冷汗,如果閃躲不及,她一隻腳不是下來了麼?

  「你再動,我就砍了你的腳!」彥信懶洋洋的收起手中的噬光,彷彿他剛才不過是伸了個懶腰一般,但他語氣中透出森森寒意卻讓人不寒而慄。

  初晨心頭的怒火「呼」地竄起來,她偏要動動,看他要怎樣?她冷笑著邁出一步,又邁出一步,彥信手起刀落,毫不猶豫的向初晨邁出的那隻腳砍下去。他真的瘋了!初晨忙不迭的收回腳,憤怒的頓足大叫:「瘋子!瘋子!」她不敢把彥信怎麼樣,只能狠狠地踢了一塊石頭一腳,疼得她冷汗直冒,又顧著面子,拚命忍著,緊咬著牙,只怕一不小心就會叫出聲來。

  「你要去哪裡?」彥信的聲音有些嘶啞。

  初晨垂下眼眸掩蓋住眼裡的厭惡和不耐,側開如雪的臉龐不發一言,真是陰魂不散的傢伙,惹不起她還躲不起麼。

  「今夜真是驚心動魄,我差點死掉。原本我貼身帶著信號焰火。」彥信細細的看著初晨的每一個表情。

  「那你為什麼不放?」看上去初晨很是怪他不放焰火,從而惹來了這麼多麻煩。

  「因為焰火莫名其妙的不見了,那兩個女人用金縷衣來網住我,又給我下了游絲香,但不知為什麼那聞名天下的毒對我卻不起任何作用。你說奇怪不奇怪?」如果他不是見識過這個女人睜著眼睛說瞎話的超強表演能力,他大概會真的相信她毫不知情。

  初晨哼了一聲,臉上的神色絲毫不變。

  「我思來想去,想到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游絲香遇到了和它一樣毒的東西,正好被以毒攻毒化解了。這樣正好救了我。你說有沒有這個可能?」彥信的眼裡閃爍著不明所以的光亮。

  「我不懂這個,不過你的運氣真好。」初晨勉強綻放出一個微笑。她都有些嫉妒這廝了,為什麼這樣的好事就輪不上她呢?同樣是毒,怎麼到了她身上就是毒上加毒,無藥可解,而到了這廝身上,月茵蘿的毒就剛好可以解掉游絲香的毒。這麼巧的事情也讓他遇上了,這廝的運氣還真不是一般的好。

  「我一解決了那兩個人就忙著來找你,我還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你沒事吧?是怎麼逃出來的?蕭竹衣呢?」彥信貌似關心的望著她,眼神鋒利得如同刀鋒。

  初晨直視著彥信的目光鎮定的答道:「我還好。他擄著我一直往山下跑,但在半路上,不知怎麼,他突然就暈倒了。我忙著逃了出來,他現在大概還在那裡吧,要不要去找?」彥信懷疑也沒用,蕭竹衣根本不是她的人,死活跟她沒有任何關係。他就是當著她的面把蕭竹衣碎屍萬段,她也不會眨一下眼睛。

  「他被人救走了。」彥信冷冷的望著她,收起噬光,大步走到她身邊,他身上濃濃的血腥味直往初晨的鼻子裡鑽,她皺皺眉,偷偷往旁邊邁出一步,小心翼翼的隔開和他的距離,摀住鼻子:「你又殺了多少人?」

  彥信不答,垂著頭握住了她的肩頭:「今夜的怪事可真多,不過,我們的運氣都很好。對了,剛才你要去哪裡?」

  他想幹什麼?初晨對彥信擠出一個慘兮兮的笑:「我正要去找你,但是迷了路。」

  彥信猛地抬頭死死的盯著初晨,幽黑的眼裡,怒意如驚濤駭浪一般狂湧而出,他全身僵硬的握緊了她的肩頭,狂暴的力量幾乎要捏碎她的肩骨。初晨驚恐地後退,「嘶啦!」她肩頭的外袍竟被他撕下一片來,露出了裡面白色的裡衣。初晨喉頭有些發緊,她瑟縮了一下,強忍著肩頭傳來的劇痛,討好的笑:「我們回家去吧?我走了很久,累極了。」

  彥信定定的望著她,眼裡高漲的怒火突然如潮水一般悄然退去,隨之而來的是一種她看不懂的情緒,最終,彥信低聲說了句:「走吧。」轉身就往山下走去。

  初晨詫異的瞪大了眼睛,沒有想到他這樣就輕易的放過了她。

  初晨坐在馬車上,偷偷瞅著旁邊那個身上散發出寒意的男子。從山上下來,無論她怎樣試探,彥信都再沒有和她說過一句話,但是這樣的彥信反而讓她無端的害怕。也不知道他到底知道了多少,會怎樣報復她?

  馬車到了風府門口停下,祝年安好腳凳,初晨看向彥信。彥信垂著眼道:「你去。」初晨掀開車簾,正要下去,彥信忽沉聲道:「你記著,這是最後一次。我把你從萬春湖上弄回來,可不是讓你來害我的。」初晨的身子頓了頓,暗暗鬆了一口氣,這是不是意味著他暫時不會再追究她了?

  看著初晨單薄的背影在朦朧的燈光下走進那扇漆黑的大門,慢慢消失在黑暗中,很快就看不見,祝年回頭想喊車伕回廣陵王府,卻見彥信端坐車中,一動不動,低垂的眸子裡暗色濃濃,不知在想些什麼。祝年垂手立在車前,心裡七上八下,彥信很不高興,他早就感到了,但是主子不發話,他也不敢喊車伕走。

  「祝年,你跟了去,就跟風夫人說是孤讓你送風小姐回來的,風小姐無恙,請她不必擔心,只請她這段時間多多關注,大婚那日給孤一個活蹦亂跳的新娘。再跟她說,孤那裡有一批今年新進貢的衣料,過幾日便送來給未來王妃做衣裳,讓她把衣服做得好些,不要丟了廣陵王府的臉。」彥信低聲道。祝年「噯」了一聲,忙跟著去了。

  天已近四更,風府仍然燈火通明。初晨腿腳有些僵硬的踏進大門,就見阿憐立在影壁下道:「夫人在大堂等姑娘。」初晨嘆了口氣,心知今晚這場風暴自己無論如何也是躲不過去的,只得跟在阿憐的身後向大堂走去。

  遠遠地就看見春意頭髮散亂的跪在離大堂十幾丈遠的碎石地上,聽見腳步聲,春意期待的抬起頭來,眼裡綻放出驚喜,「姑娘,你回來了?」

  春意的臉上青紫交加,腫的看不出原來的形狀,嘴角還殘留著幹涸的血跡,想來是受了責罰。初晨心疼地望著她點點頭,疾步走進燈火通明的房間。

  綠綺夫人粉面含霜,一雙美目充滿煞氣,先惡狠狠的盯了初晨一眼,再笑眯眯的和祝年打了招呼。祝年禮數週到的將彥信的話傳到後便告辭,綠綺夫人也不多留,讓阿憐送他出去。祝年剛走到院子裡,就聽見「哐當」的一聲脆響,好像是什麼東西被摔碎了,接著又是「啪」一聲脆響,彷彿是手掌打在臉上的聲音。他看了阿憐一眼,阿憐訕笑:「呀,這貓兒真是頑皮,大約又打碎東西了。」

  祝年疾步走到風府外的轉角處,彥信的馬車前,打了個千道:「爺,奴才回來了。」車裡傳出彥信有些疲倦的聲音:「怎樣了?」祝年猶豫了一下,道:「一切都還好。只是小的走時聽見貓打碎了東西,綠綺夫人打了貓一巴掌。」

  彥信沉默了一會,低聲道:「走吧。」

  祝年暗想,這綠綺夫人,挺美挺高貴的一個夫人,誰知道竟然脾氣會這樣暴躁,狠辣呢?這新王妃要是也這樣暴虐的脾氣,將來他們這些下人的日子可不太好過。
匿名
狀態︰ 離線
32
匿名  發表於 2015-1-8 23:29:32
第三十一章 涼初透(下)

  初晨躺在床上,眼神空洞的望著帳頂。春意紅腫著臉,端著一碗燕窩粥,好聲好氣的道:「姑娘,吃一點吧?你已經兩天不吃不喝了,這樣可不行啊。」如此喊了好幾遍,初晨仍然沒有一點反應。春意嘆口氣,只得坐下來守在床邊。她犯了大錯,原本是要被廢了再攆出去的,但是因為姑娘不吃不喝,綠綺夫人軟硬兼施都沒了辦法,只好讓她回來。

  春意想起那晚上的情形還心有餘悸。祝年剛走,綠綺夫人就摔碎了大堂裡的粉彩花瓶,又打了初晨的耳光,厲聲罵初晨道:「你幹的好事!你要死便去死,死乾淨些,不要拉著一家人為你陪葬!」聽這話大概是夫人已經知道了姑娘要逃走的事情,但是夫人是怎麼知道的呢?姑娘做這事的時候萬分小心,並沒有幾個人知道,她想破腦袋也不知問題到底出在哪裡。

  接著阿憐回來就關了大堂的門,也沒人管她這個跪在門外的丫頭,想來是夫人氣糊塗了,居然忘了清場。她想到初晨必然受罰,心裡擔心,見四下無人,便偷偷的靠近了些,雖然看不見,但她從小耳力異於常人,大堂中發生的事情都聽得一清二楚。

  初晨先時還爭辯兩句,說是自己都是聽母親的安排,難道還錯了嗎?後來綠綺夫人越罵越凶,初晨就不吭氣了。但從綠綺夫人越來越憤怒的聲音聽來,似乎是初晨的表情更加的激怒了她。阿憐怎樣勸初晨認錯,初晨都不肯低頭。綠綺夫人生氣之下,動用了家法,用籐條打了初晨一頓。因為初晨就要出嫁,怕留下疤痕,也不敢用多大的力度,但是春意知道以初晨那樣驕傲的性子,這幾下恐怕比要了她的命還要來得厲害些。

  等到初晨終於開了口,說出來的話卻是嚇死人:「我知道在你眼中,我從小都是累贅,之所以留著我,不過是為了養大好為家族換一點利益而已。儘管我早就知道在你心中我什麼都不是,甚至還比不上弟弟們的一根腳趾頭,但我還是盡力去做好你要我做的事情,討你的歡心。」

  「小時候,你從來不讓我和你們一起吃飯,說是怕我將病氣過給弟弟們。每天晚上我一個人在房裡用飯的時候,聽見你們邊笑邊吃飯的聲音,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羨慕?有天我很久沒有看見你們了,心裡很想念,想要去找你們,奶媽卻不讓我去,說是你很忙,會生氣的。」

  「我就趁著奶媽睡著了,偷偷跑去看你們,剛走到院子門口,就聽見初陽哭著說要找你,奶媽說他做了噩夢,你很快就跑來了,一進去就把初陽抱在懷裡細聲安慰,我一直站在旁邊看,你卻始終都沒有看過我一眼。後來我做了噩夢,也很想要你抱,很久之後你才抱著初陽來,指著我對初陽說:『初陽,看見沒有,不要像她這樣沒出息。』我自己安慰自己說,你只是太忙,是怪我沒用,身體太差。總有一天,我會用自己的成功告訴你我不是廢物。我以為,我那樣做了,你就會喜歡我的。」

  「可是無論我多麼努力,多麼的乖,你始終都不肯多看我一眼,我便故意跟你作對,為的是你那樣就會罵我,會跟我多說幾句話。你知不知道你罵我的時候,我心裡有多麼開心?我會覺得你心裡其實不是沒有我的,你真的只是太忙。可是那天,你居然把我放到雪地上去送死,我活著回來的時候,心裡恨透了你們所有的人,心裡想,你們為什麼要生下我呢?」

  「直到有一天,爺爺要見我,對我說了很多話,他跟我說其實你是恨鐵不成鋼,是為了我好,我相信了他的話,我知道了家族責任,也知道我應該承擔的義務。我不再怪你狠心,我開始好好的跟著老師學習,認真的跟你學琴,隨著我長大,你終於對我和藹起來,我以為我在你的心裡始終是有一席之地的,你真的是恨鐵不成鋼。」

  「誰知道,我錯了!原來你是真的不愛我!我到底做錯了什麼?我一直想不明白。儘管這樣,我還是儘量做好你要我做的事情,不是為了別的,只是為了生養之恩。我做了這麼多,難道你還嫌不夠?」初晨語氣平靜,彷彿是在說一件與她毫不相干的事情,春意聽著卻覺得喘不過氣來。從小陪在初晨身邊,目睹了初晨成長的點點滴滴,再沒有人比她更明白初晨的痛苦和悲哀。

  「呯」又是一聲瓷器破碎的聲音,綠綺夫人氣得發抖的道:「你這是要和我算賬嗎?我辛辛苦苦把你養這麼大,你從小錦衣玉食,丫鬟成群,為了讓你學藝,我連你的師父和師兄都拿來當主子養著。你花了我多少錢?現在又可以做王妃,你看看你周圍的女子有幾個有你這樣風光的?你還要什麼?你還要什麼?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麼?你就是這樣報答我的?」

  「我什麼都不要,我只想好好的活著,過點舒心的日子。誰稀罕那勞什子王妃,誰去當。我已經死過幾回,足夠還了風家生養我的情分了。」初晨罕有的大聲。

  阿憐著急的低聲勸道:「姑娘,快不要說這些傷人的話了,夫人對你一向是最好的,快給夫人道個歉吧?」

  初晨嘆了口氣,道:「嬤嬤,你不要幫她說話,事情是怎樣的,你我心裡都明白。如果我沒有看見那個人,我還會相信你們的話。可是我一旦發現原來還有人跟我同人不同命,你叫我情何以堪?」她的話一出口,就聽見綠綺夫人暴怒的喝了一聲:「孽障!你是要我死嗎?還不閉嘴!」接著「咚」的一聲響,好像是人體倒地的聲音,房中沉寂了片刻後,阿憐抱著已經暈了過去的初晨跑了出去。

  春意早跑回自己原來跪的地方老老實實的跪著,過了一會,綠綺夫人走出來,停在她的面前道:「你剛才去哪裡了?」春意被嚇得心都險些停止跳動,還好她反應快,她害怕的道:「回夫人的話,奴婢一直在這裡跪著。」綠綺夫人冷笑道:「好大膽的丫頭!居然睜著眼睛說瞎話!你一直在這裡跪著,剛才在門外的那人是誰?」

  春意嚇得哭了起來,無辜的道:「夫人!奴婢不知道。奴婢是待罪之身,沒有被夫人打死已經是格外開恩,又怎敢跑來跑去?還請夫人明鑑。」綠綺夫人沉吟著冷冷的盯著她,春意大氣也不敢出的只是流淚。

  半晌,綠綺夫人方道:「你一直在這裡跪著,可曾看見什麼人在這外面經過?」春意遲疑片刻,道:「奴婢未曾看見。」綠綺夫人死死盯著她看,慢慢的道:「你真的沒有看見?這可是你最後的機會,你可想好了。」春意害怕的搖頭。

  綠綺夫人突然道:「剛才你家姑娘居然用粉彩花瓶來砸我,你可知道?」春意正要說姑娘沒有,突然明白過來,驚得出了一身冷汗,大驚失色的望著綠綺夫人,拚命磕頭:「夫人息怒,想是姑娘今日遇到的事情太多,迷失了心智,才會做下這等事情。都是奴婢的錯,奴婢應該跟著姑娘,不該自己回來的,夫人要罰就罰奴婢吧?還請夫人饒了姑娘。」

  綠綺夫人只是不說話,冷冷的望著她,春意知她起了殺心,暗想吾命休矣,正在絕望的時候,阿憐來了,對著綠綺夫人搖了搖頭,大概是說她試過了,在大堂裡聽不見這裡的談話,綠綺夫人方命人將她關在柴房裡去。後來因初晨不吃不喝,方又把她給放了出來。

  春意望著初晨的樣子,聯想起一年多前初晨偷偷跟著綠綺夫人到京郊莊子裡回來以後失魂落魄的樣子,心裡充滿了疑問,也不知姑娘那天晚上到底見著了什麼。她正在呆想的時候,一陣幾不可聞的腳步聲輕輕的停在了門口,春意忙拾起碗,勸道:「姑娘,我知道你心裡委屈,但是也不能拿花瓶去砸夫人啊?夫人是你的母親,你這樣做是大逆不道啊!你好歹吃一點吧?你不吃不喝,叫夫人怎麼辦?叫奴婢們又怎麼辦?」初晨突然冷冷的看了她一眼。

  「怎麼,她還是那樣?」綠綺夫人冷冷的聲音從門口傳來。春意忙站起身畢恭畢敬的給綠綺夫人行了禮,再看床上,初晨又恢復了眼神空洞的樣子。

  「退下吧。」綠綺夫人看著初晨,淡淡的吩咐周圍的丫頭們。

  綠綺夫人走到初晨床前,定定的看了她半晌。突然嘆了口氣道:「你已心魔入障,我不會跟你解釋什麼,因為說了你也不會聽。但是我要告訴你,我苦苦謀劃了二十年,絕不容許被你破壞掉。你便是要死,也要死在廣陵王府。如果你還是像以前一樣,那件事情我不會再追究。你自己想,是要自己吃呢,還是要我來請你吃?」

  綠綺夫人見初晨仍然面無表情的樣子,一股邪火從心頭霍地生起,上前一步將初晨一把提起靠在床頭,一手捏住初晨的鼻子,一手抬起那碗已經冷了的燕窩,就往初晨嘴裡強灌。初晨臉憋得青紫,咬緊了牙關,瓷碗磕在嘴唇上,牙齦上,磕出斑斑的血跡,她彷彿沒有痛覺,就是不肯張口。
匿名
狀態︰ 離線
33
匿名  發表於 2015-1-8 23:29:50
第三十二章 秋聲慢(上)

  門被人猛地推開,阿憐進來搶走碗,「你做什麼?你會要了她的命的。」阿憐不敢相信的望著這對都瘋了的母女。綠綺夫人深吸了一口氣才勉強將怒火壓下,她立起身,鐵青著臉冷哼一聲甩袖而去。

  陽光穿過已經變黃,日益稀疏的梧桐樹灑進屋來,在青磚鋪成的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初晨白的幾乎透明的臉上是死一般的沉寂。阿憐坐在床前看著她,嘆氣道:「你不要怪她,她也是個可憐人。」

  「我知道那件事情在你心裡是一個解不開的疙瘩,但是事情已經造成,你現在這樣做又有什麼用?我知道你委屈,但又有誰知道夫人的委屈?天底下誰不愛自己的孩子?她卻不能,你一生下,命運就已注定。夫人不同於其他女子,她逼著自己不愛你,逼著自己不多看你一眼,為的就是將來的時候不難過。我知道你委屈,你悲憤,為什麼能夠快快樂樂生活在京郊莊園的那個人不是你,而是別人。但是你要想想,犧牲你一人,為的就是風家上上下下以後再也不受這樣的委屈。」

  初晨不動,阿憐道:「我問你,你現在是不是想一死了之?我告訴你,你這樣的死法是世間最窩囊的。如果你真的想死,這樣也不錯,省的害得更多的人與你陪葬。」

  阿憐起身要走,身後傳來一聲壓抑的抽噎,見初晨伏在枕上滿臉是淚,低聲道:「怎麼活著這麼難啊!」便知她心結已經打開。

  春意在門外輕聲道:「嬤嬤,我重新熬了燕窩粥。」

  「拿進來吧。」阿憐親手喂初晨喝下那碗粥,看她睡著後方去了。

  「她吃了?」綠綺夫人靠在窗前,看著滿園開得五彩繽紛的菊花,神情冷肅。

  「吃了,現在睡了。想來不會有什麼問題了。」

  「哼,不省心的丫頭。你知道今日那廣陵王府派人送衣料來時跟我說了什麼?」

  「說了什麼?你這樣生氣?」

  綠綺夫人臉上閃過一絲猙獰,「那狗奴才居然跟我說,讓我把新王妃的衣服做的好看些,不要丟了廣陵王府的臉!又說他家王爺的脾氣不好,聽說新王妃身體不好,要我們儘量順著新王妃的意,到大婚那日交給他們一個活蹦亂跳,高高興興的王妃。要是新王妃出了什麼差池,大家的臉上都不好看。若不是我還有大事未做,我當場就打殺了那個狗奴才!看那隻狼崽子又能怎樣?」

  阿憐嘆了口氣柔聲道:「你這脾氣這麼多年還是沒有變,這般好強,你又何必和他一個小輩計較?說起來,晨兒這段時間吃了不少苦,你也做的有些過分了。不要始終對她那樣強硬冷淡,人寒了心就不好了。」看見綠綺夫人臉色不好,她又道:「你自己辛辛苦苦養大的女兒,難道非要等到將來和著外人一條心來氣你,你才高興?去和她好好說說,她還是很重感情的。以後她若是肯幫著娘家,你也不必這般辛苦。」

  綠綺夫人冷笑:「我已經做了,還和她說什麼?你也知道她的脾氣,只怕是越說她越恨我不公平。她若是記著娘家,不管我怎樣做,她都不會看著她父親和弟弟過苦日子的。她若是心裡記恨我們,我現在去做什麼都是晚了的。只是,我要問你的是,她怎麼會知道那件事情的?」綠綺夫人看向阿憐的眼裡竟然有些凌厲。

  阿憐一愣,隨即有些淒涼的道:「你終究是懷疑我了。也罷,隨你信不信吧。去年三月底的時候,有天晚上你去京郊莊子的時候,被她看見了。」

  綠綺夫人怒道:「你為什麼一直不告訴我?」

  阿憐垂下眼睛:「她遲早會知道的。就算是我們這裡瞞得好,又瞞得住有心人嗎?這事遲早都要翻出來的。況且,她掩藏得太好,我也是在去萬春湖的路上才知道的。後來因為以為她可能活不下來,覺得告訴你也沒什麼意思,就沒有提了。你如果不信,我也沒有辦法。」

  綠綺夫人目光炯炯的望著她,最終道:「我信你,如果不是你調走了晨兒埋伏下的人,又偷偷幫了廣陵王,只怕早已出了大事,風氏也已灰飛煙滅了。晨兒她雖然聰慧,始終太嫩,忘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道理。」

  阿憐悲哀的道:「你連我也不信了嗎?」

  綠綺夫人沉默了一會,道:「我只是想,你這樣好的身手,這樣聰慧的人,要你陪在我身邊做一個嬤嬤,實在是太委屈你了。」

  「你知道我一向不在乎這些。」

  「我打算讓你陪著晨兒一起嫁過去。今後你要多費心了。我養的女兒,即便是不能成為風家的助力,但也不能成為拖累甚至是禍害,你明白吧?」

  阿憐吃了一驚,急速抬眼看著綠綺夫人,綠綺夫人笑得優雅迷人,繼續問:「你可明白?」

  天瑞十七年九月十六的晚上,是個很晴朗的夜晚,月亮很圓很亮,太子大婚,除了太子府以外,整個京都靜悄悄的,平常老百姓為了省燈油,早就睡了,而那些可以夜夜笙歌的有頭有臉的人家則都向著太子府去了。風府也不例外,綠綺夫人早早就盛裝赴宴去了。

  初晨坐在院子裡,捧著一杯清茶,靜靜的看著月亮,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春意等幾個丫頭蹲在一旁守著小幾上的一個陶罐,用草莖在裡面撥弄著,偶爾那陶罐裡發出幾聲清越的蟲鳴,春意等幾人便發出幾聲低笑。

  「沒見過這麼瘋的丫頭,半夜三更不睡覺,在這裡鬥蟋蟀。」初晨有些不耐煩。春黛聽她雖然有些不耐,但語氣中並沒有多少不高興,有心湊趣,笑道:「姑娘不也沒睡麼?不如姑娘和奴婢們賭一賭啊?」春意討好的道:「姑娘,奴婢的月例被扣了,沒有錢買脂粉,姑娘給奴婢一個機會贏些脂粉錢麼?」潤露、潤雨也眼巴巴的望著初晨。

  初晨知道她幾人是想哄她高興,也不想太拂了她們的意,便道:「我懶得起來,這樣罷,既然春意沒了月例,那就和我一塊和你們仨賭。她若是輸了,我出錢,若是贏了呢,我們倆對半分,怎樣?」

  春意還沒來得及笑出來,春黛便噘嘴:「姑娘偏心。」

  初晨看她真的有些氣呼呼的樣子,不由啞然失笑,道:「好啦!我知道你們打的主意。一個個精得像猴怪似的,你們若是輸了,我也出錢,左右被你們敲竹槓就是了。」春黛這才咧嘴樂道:「那還等什麼?」四人來了精神,圍著陶罐大呼小叫起來。初晨看了一會,有些倦了。便道:「你們玩著,我先歇著去了。」

  她是倦了,但在幾個丫頭的眼裡,她卻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

  四人交換了一下眼色,春意起身道:「姑娘,我伺候您。」初晨道:「不用,我想一個人靜靜,今夜不要人守夜。你們也不要玩的太晚,這局分出輸贏就散了,小聲些,不要讓人知曉了,又去嚼舌頭。不管輸贏多少,明日到我那裡去拿銀子。」說著獨自一人進了屋。

  春意知道她的脾氣,說是不要人伺候就是不要人伺候,多事反而為她不喜,也就退下了。四人本來就是為了討她歡心,見正主走了,也沒了心腸,當下草草散了場,各自回房不提。

  初晨進了屋,將門關好。剛走到裡屋門前,便頓住了腳,遲疑片刻,猛地掀開簾子,只見彥信正坐在屋角一盞紗燈下聚精會神的看什麼。聽她進來,抬起頭來望著她溫柔一笑。
匿名
狀態︰ 離線
34
匿名  發表於 2015-1-8 23:30:31
第三十三章 秋聲慢(中)

  初晨怔了一怔,下意識的跑到窗子邊看了看,彥信笑道:「不要擔心,我來的時候沒人看見。就是看見了,你我馬上就是夫妻,也不會有人說什麼。」

  他這算是來與她偷會麼?初晨覺得怪怪的,一看彥信手裡拿著的東西,白色的布料,粉色的牡丹,很眼熟,突然臉都羞紅了,忙疾步上前一把搶了過來藏在身後。

  彥信不以為然的笑道:「羞什麼?不過一件繡品而已,是你繡的?看不出來你真的還會繡花,手藝還不錯,那朵牡丹似要活了一般。是做的什麼?改日也跟我做一個?」

  初晨低咳了一聲,臉越發紅了。她從小就學習詩詞琴藝,修習武藝,但是女紅一樣也沒落下,而且師從名家,很是出色。但是今日繡的這東西確是不能讓外人看見的,因為那是她的肚兜。她看彥信的樣子似乎毫不知情,心中安慰自己也許他剛拿到沒看清楚是什麼也不一定,這樣一想,臉上的紅暈稍微退了些,儘量做得義正辭嚴的道:「你來做什麼?你我尚未成婚,這樣私自相會只怕於禮不合。」

  彥信嗤笑一聲:「傷風敗俗,不知廉恥的事情你都做了,還怕這一點僅只是於禮不合的事?」眼看初晨就要發飆,他笑笑,亦真亦假的道:「聽說你前段時間身體不好,綠綺夫人照顧人又很沒耐心,我來看看你好了些沒有?怕大婚那日抬來個病怏怏的王妃,那樣不好看。」

  彥信讓人來給綠綺夫人打招呼,綠綺夫人大發雷霆的事情,初晨曾聽阿憐有意無意的提過,而且自那以後,綠綺夫人待她是要寬鬆很多,輕易不拂她的意,她這段時間也因此要過得舒心很多。初晨想過很多,始終摸不透彥信的意圖,但畢竟是承了他的情,心中這樣想,卻恨極彥信言語刻薄無禮,「您確定是怕我死掉?我從萬春湖上回來那會兒,病的要死了,也沒見您過問過一聲那?」

  彥信淡然一笑:「我以為你不想看見我。」他的表情看上去是那樣的悵然,如果不是深知此人的皮厚心黑,初晨都幾乎要以為自己真的就是那不近人情到讓人連問候一聲都不敢來的冷血冷心的人了。

  「那些衣料你可喜歡?」

  初晨想也沒想便點頭:「很好看,我很喜歡。」剛說出來便紅了臉,她什麼時候這樣理所當然的和他討論起出嫁要用的衣料來了?

  彥信眼睛亮閃閃的:「喜歡就好。我想你穿上一定很好看,如果你不要這麼瘦,再豐滿一些的話會更好。」說著眼睛直往她胸前和臀部瞟,初晨被他看得一下子又惱羞成怒起來,剛對他生出的那一絲不過意和羞意全都飛到爪哇國去了,「看什麼呢?」想起上次在萬春湖時彥信也曾諷刺她身材不好,臉都氣紅了,聲音也大起來。

  彥信搖頭:「你這脾氣真是太糟糕了,難怪綠綺夫人不喜歡你。你若是不改改,以後怎麼討夫君的喜歡,怎麼和別的女人爭寵?」

  因為彥信戳穿了初晨的傷疤,她臉色越發難看,背脊也挺得筆直,惡聲惡氣的道:「我向來就是這個樣子,你若不喜歡又沒有人強迫你喜歡,我還求之不得呢。我又沒讓你給我藥吃,我早死了早好。」想了想又添了一句:「就是全天下的人都不喜歡我,我也不稀罕你喜歡我。」

  彥信靜靜望著她,突然柔聲道:「我沒說我不喜歡啊!」

  初晨沒想到他會這樣說,一時語塞,抹不下面子,強橫的道:「我不稀罕!」

  「太子有沒有見過你這個樣子?像個母老虎似的。」

  初晨不雅的翻個白眼:「你以為隨便一個人都可以看見我這個樣子麼?」話說出口,心臟突突直跳,她什麼時候與他這般親近了?她自己都沒有發現她生氣的樣子比平時多了幾分生動活潑,看上去多了幾分不同於平時的明媚可愛。半天沒有聽見彥信的聲音,她奇怪的抬頭,只見彥信表情怪怪的看著她,也不知看了多久。

  初晨摸了摸臉:「我臉上長花了麼?」心裡警鈴大響,不知他又要打什麼鬼主意。不是她對自己的美麗沒有數,而是彥信長期以來對她的無視和無情的打擊讓她從不敢往那方面想。

  「沒有。只是比花還要美千百倍。」彥信一本正經的回答。

  初晨的臉紅了。一時房裡的氣氛有些微妙,甚至還帶了那麼一點點曖昧。

  「為什麼選在這個時候逃?」彥信低沉的聲音響起,不適時的打破了房中美好靜謐的氣氛。

  「嗯?」他果然是不肯輕易饒過她的。

  「以前你功夫在身,她也不在身邊,你為什麼不逃?從萬春湖回來,你身邊的防衛是最松的,為什麼不逃?偏偏要等到這個時候,以這樣的方式逃,為什麼?」

  這大概才是他今天來的真正目的,想來也是,以彥信的性子,怎麼可能不明不白的吃虧,吃了虧後又怎麼可能忍氣吞聲?先戲弄她一番,再打她個措手不及,這果然是他的風格。面對他的溫柔,自己居然也有那麼恍神的時候,難道是因為他真的長得太合她的意了?初晨一邊暗自嘲笑自己花痴,一邊恢復了慣有的冷然:「逃?我做了那麼多,不就是為了出人頭地做皇子妃麼?事到臨頭,我為什麼要逃?」

  「如果你真的想做這個皇子妃,我求之不得。但你想過沒有,我為什麼這麼問你?我手裡必然是有證據的。你想不想知道到底是誰勸走了那個人?」彥信的聲音聽上去很篤定,帶著隱隱的冷厲和威脅,就像他平時的為人。

  「哪個人?」初晨徹底裝暈,那個人從始至終沒有出現過,他怎麼會知道?至於是誰勸走了那個人,她早猜到這個人八成是阿憐。

  「呵呵,你以為我真的是最後才看見你的?我告訴你,你剛剛把蕭竹衣弄暈,我就找到你了。我一直跟著你,就是想看你到底要做什麼?不要想抵賴,你看這是什麼?」彥信冷笑,手掌打開,豁然是那條榴紅色裙子上的一塊衣料。

  「這是我裙子上的衣料,只是這又能說明什麼?」既然是這樣,他必然已知月茵蘿的秘密,也可以解釋他那樣暴怒隱忍的情緒所為何來,他沒有掐死她已經算對得起她了。

  「這衣料用月茵蘿的花汁浸泡過,月光下人聞得久了就會像喝醉酒一樣的醉倒。你好算計,太子就是中了毒,也不會懷疑,只當是酒醉,這樣一來,就是我沒去,最後太子也並不能把你怎樣,是不是?他就是懷疑,也沒有任何證據。不過還好,我留下了這片布料,對了,還有你那件衣服,現在也在我手裡。」彥信得意的踢了踢腳邊的一個包袱。「你這些旁門左道是從哪學來的?不要說是綠綺夫人教你的。」

  因為月茵蘿極其難得,所以那件衣服初晨捨不得丟,而是好好的收了起來,誰知道竟便宜了彥信。不過,他又是怎麼找到的呢?初晨還沒想明白,彥信又道:「最後給你一個機會,我打聽到了蝕心錐骨散的配方,要不要由你。」

  蝕心錐骨散的配方實在很誘人,有了它,雖然還不能完全解毒,但卻是解毒不可或缺的關鍵一步。沉默了一會,初晨識相的道:「以前不是我不想走,而是不能走。不管怎樣,我是風家的人,沒有風家就沒有我。雖然她對我不好,但是其他人並沒有欠我什麼。那時候,我只想用我自己的力量,為家族做一點事情,為我父親做一點事情,哪怕就是因此送了我的命,我也是心甘情願的。所以不管怎麼難,我都忍下了。」說起了風子瑛,初晨臉上呈現出一種溫柔和嚮往。

  「我父親,他長得很好看,對我很親切,我小的時候,很想要母親抱,但是母親幾乎不見我,就是見了我也是冷冷的罵我,厭惡我,更別說抱我了。我見到父親的次數也很少,可是每次見到他,他都會很高興的抱我,親我,誇我漂亮,聰明,還會在逢年過節和我生日的時候送我禮物。那時,我最開心的事就是見到他。後來他病了,我想要他快些好起來,爺爺給我講了家族責任,我也一直牢記在心。」

  「在萬春湖之前,我沒想過跑。萬春湖之後,我發現對於家裡人來說,我存在的意義便是無休止的利用和索取,心裡很寒心,所以我開始考慮逃走的事情。但是那時候,我不敢走,我什麼都沒有,出去後可能就是死路一條。」

  「我一直等我要找的人來,如果我隨便逃走,會給風家帶來很大的麻煩,如果是那樣,我先前做的一切還有什麼意義?剛好金玉露送上門來,我就利用了那個機會,後來的,你都知道了。」初晨停下等他兌現自己的承諾,告訴她蝕心錐骨散的配方。

  「你還沒說你從哪裡學的這些旁門左道。」彥信對著地上的包袱努了努嘴。
匿名
狀態︰ 離線
35
匿名  發表於 2015-1-8 23:30:54
第三十四章 秋聲慢(下)

  初晨無可奈何:「是重金收買來的。」她的確是花了大價錢弄來的,但這些錢也是要找到門路才能花掉的,不過她根本不打算告訴彥信,關於那個人的那些事永遠是她心裡最美好的記憶。

  彥信隨手丟給她一張燒了一半的焦黃的絹紙,上面的僅剩的幾味藥名也是模糊不清,初晨臉都氣綠了。「沒辦法,我得到的時候就是這個樣子。」彥信一攤手,看著初晨越來越黑的臉,他冷冷的道:「你違抗皇旨,私自逃婚,私會姦夫,勾結外人,處心積慮謀殺親夫。你這樣惡毒的女人,就是把你千刀萬剮也不足以解我的恨。」俗話說翻臉比翻書還快的就是他這種人。

  「他不是我的姦夫,你也不是我的親夫。我運氣不好,剛好落在你手裡,你愛怎樣便怎樣。」

  「你就不怕我把這件事稟告父皇,治你風氏一個謀逆之罪?只怕你先前做的事情尚不能抵其罪的十分之一。」彥信的眼神帶著淡淡的嘲諷。

  「論起來,我也是受害者。這些事情,人證物證多得很。如果你向皇上稟告,請記得告訴他老人家,我曾經被惡人擄去,有可能失了清白,實在不適合再做廣陵王妃,請他重新在名門貴女中為你遴選,想必他老人家一定老懷甚慰。說到風氏謀逆,那我是很委屈的。就算是風家再不濟,相信朝中御史大人們也不會放任這樣的冤案發生。要不然,乾脆您退婚得了?」初晨賭彥信拿不出任何證據,即便就是拿出些來,她也可以推得乾乾淨淨,更何況,她現在已可以篤定,如果彥信真的想退婚,根本就不會答應這樁指婚。

  彥信道:「果然牙尖嘴利,但你記住,本王若是想要風氏亡,卻是一定可以做到的。不過本王心胸開闊,看在你老實交待,真心悔過的面上,對你先前犯的錯既往不咎。如果你不想你父親又重新躺回去,你最好不要再有什麼不該有的想法,否則,孤定然叫風氏萬劫不復。」

  初晨忍不住想笑,她還真沒看出來她怎麼老實交待,真心悔過了?他倒是真會給自己找台階下。彥信站起身,提起包袱,抖抖袍角,抬腳要走。

  「你別走。」初晨忙喊道。

  「怎麼?這麼迫不及待就想跟我洞房花燭了?如果是這樣,我很高興留下來。」彥信回頭,一臉壞笑的望著初晨。

  「呸!」初晨深吸了一口氣,「我是問你,為什麼非要娶我不可?我可不信,你真的是看上風氏嫡女這個稱號。我還有好幾個堂妹的,也是嫡出,性情比我好,容貌、見識、文采都不輸於我。如果你真的是有其他目的,早些說出來,我也好早些幫你不是?」初晨竭力讓自己的態度和藹可親一些。

  「你若真的想幫我就老老實實的準備嫁妝。還有,在萬春湖的時候,我不是真的想餓你。」彥信丟下這麼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就從窗口躍出,很快消失在朦朧的月色中。初晨討了個沒趣,悻悻的關上窗子。他不是有意餓她的,那為什麼連水也不給她喝一口?狡辯!

  初晨坐在窗前,看潤雨做鞋。蘭若的風俗,女子嫁人,是一定要親手為丈夫做一雙鞋和幾件衣服的,這雙鞋會提前送到男方家,娶親那日男方就穿著這雙鞋來接親。男方從那雙鞋的做工、選料、配色、繡工上,可以看出很多東西,小了說是看女子的女紅針指是否精通,情趣愛好是否高雅;大了說就是看女方家教如何。可以說,這是新婦給人的第一印象,馬虎不得。

  這個傳統已經很多年了,上至皇室,下至民間,任何人都不能免俗。這雙鞋代表的意義非同尋常,那些手藝不好的女子怎麼辦呢?便是偷偷的出高價請名家來做。但這種事情一旦傳出去,始終是很丟臉的事情,是要受到夫家和外人的恥笑的。雖然初晨的女紅很好,但她就是不願做,讓丫頭們做,幾個丫頭先前誰也不肯做,最後在她的命令下,還是潤雨接受了這個任務。

  潤雨帶著一種幾近虔誠的神態,認真的下針,抽線,厚厚的鞋底上納了很多細密實在的針腳,她猶自不肯歇手,細細的看,生怕哪裡沒有做好,或是哪裡漏了一針。初晨笑道:「可以了,不必做得這樣好。又不是要走千山萬水,穿著去打仗的。他最多穿個興頭就不會穿的。」

  潤雨認真的道:「姑娘,不是這樣說。原本這鞋應該由您親手來做,您不肯做也就算了,反正小姐們多數都是請人做的。但是這鞋子做的好不好,可干繫著您和風家的臉面呢。」

  「哎呀,不要說了。我知道了,你繼續,繼續。」初晨厭煩的走開。叫她這麼辛苦的給那個人做鞋底,讓他在腳下踩一天就隨便丟開,她瘋了才會做。

  潤雨把鞋底做好後放在熱水裡,用蓋子蓋好了捂,待鞋底軟了,方拿出來用木槌細細的槌,槌均勻了再洗淨曬乾。這樣一來鞋底就成了牢不可分的一體,堅實著呢。她把鞋底放在石桌上晾好,想了想,生怕掉灰在上面,又用一層細白布小心的蓋好。潤露和春黛拿了初晨換下的衣服去洗,剛好看見她無比認真的樣子,春黛「撲哧」一聲笑出來,細聲道:「雨姐姐這哪裡是晾鞋底,是在曬花吧?不知道的,還當你是給自己準備鞋呢,這樣堅實,只怕要穿一輩子哦!」

  潤雨的臉一下子紅得滴血,柳眉倒豎,怒道:「你怎的這般糟蹋人?」氣沖沖的丟了手裡的盆,哭著走了。春黛不由大怒,正要追上去和她分個明白,潤露一把拉住她,搖了搖頭。潤露看著潤雨的背影,眼裡充滿了擔憂。

  「怎麼了?」春意在屋裡聽見聲響不對,忙出來看。

  「我就是跟她開了個玩笑。誰知她這樣小氣,反應這麼大。」春黛還在氣得不得了。

  春意走過去看了看那用白布蓋著曬的鞋底,道:「你也不小了,再這麼口沒遮攔的,將來到了王府,只怕惹禍上身,到時姑娘也保不住你。」

  春黛氣焰一下子低了去,低下頭小聲的答道:「意姐姐,我知道錯了,以後再也不會了。」見春意點了頭,忙小跑著去洗衣服。

  「姑娘真的要用潤雨做的這雙鞋?」春意皺著眉問。

  初晨細細的看著才描好的花樣,頭也不抬的道:「為什麼不用?她這麼辛苦的做出來,若是丟了,豈不浪費了她一番心意?你看這祥雲龍紋鞋樣怎麼樣?」

  春意看了看,道:「真好看,那龍活了似的,就像要從雲裡飛出來一般。不過,我們沒有人能繡出來,只有姑娘您那樣的巧手才能繡出來。」

  初晨道:「你放心,我不要你繡。」

  「難道你又要潤雨繡?」春意皺眉,見初晨不說話,便又道:「姑娘,我真不明白你,你難道真的看不出來嗎?你那衣服怎麼會落入三殿下手裡的?潤雨她只怕——」春意想說的是潤雨只怕已經背叛了初晨,初晨卻不讓她說出口。

  「好了!」初晨扔下筆,不耐的打斷她,「如果你不要她繡,你就來繡。」

  「可是,三殿下會看出來的。」春意找著最後的理由。

  「誰能看出來?有幾個人見過我繡的東西?你們不說有誰會知道?再說了,他就是見過我繡的東西又怎樣,他能懂什麼?」

  「姑娘,你怎能這樣?」春意的眼睛一下紅了,「這件事情如果被其他人知道了,你以後怎麼辦?王府裡的那些奴才背地裡不知要怎麼編排呢。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會繡的,我也不准她們幾個繡。」春意一邊流淚,一邊不停的念叨。

  「好了,好了。你是主子還是我是主子?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六十歲了呢。」初晨無可奈何的拿起布料和剪子,動手繡鞋面。春意方放下心,擦著眼淚討好的笑道:「好姑娘,我去給您端碗燕窩粥來,你該進補了。」

  入夜,初晨坐在燈下細細的繡著鞋面,簾子輕響,潤雨走進來曲膝行了個禮,低聲道:「姑娘,可要奴婢做些什麼?」

  潤雨從下午和春黛生氣發怒後就一直消失不見,直到這會兒才出現。初晨抬眼看著她紅腫的眼睛,淡淡的道:「我若要你做事,自會喚你。」便不再理她。

  潤雨呆呆的立了半晌,方曲膝行了禮,轉身出去。剛走到門口,就聽初晨道:「你若有什麼心願,這幾日和我說了,我興許還可以幫你完成。日後嫁了過去,只怕有些事情我就做不了主了。」

  潤雨回過身,遲疑片刻,低頭輕聲道:「奴婢想問問姑娘,奴婢和意姐姐是否能陪著姑娘一起去?」
匿名
狀態︰ 離線
36
匿名  發表於 2015-1-8 23:31:28
第三十五章 流水香(上)

  初晨抬起頭,似笑非笑:「這件事情麼,要由夫人決定。不過,春黛和潤露是肯定要隨我去的。」

  潤雨猛然抬頭:「姑娘原來答應過讓奴婢一直跟著您的。」

  「我是答應過你,我是真心希望你和春意能過好日子。但是日後我連能否保存自己都不知道,可能會顧不上你們。你要知道,錦衣玉食雖好,卻比不上粗茶淡飯來得安心。」初晨意有所指,只盼潤雨能聽進些去。

  「不管怎樣,我都願意跟著姑娘去,請姑娘成全奴婢。」潤雨跪在了地上,含著眼淚,懇切地望著初晨。

  初晨眯起眼看著潤雨:「你記著,這是你自己選的路,日後不要怨我。」

  潤雨堅定的搖頭。

  真是執迷不悟,初晨輕輕嘆了口氣,有些疲倦:「你下去吧。」

  春意端了熱水進來:「姑娘,我遇見潤雨了,那丫頭像撿了金元寶似的,眼睛直髮亮。」

  「她說她要跟我一起去廣陵王府,我答應她了。」

  春意絞帕子的手一時停了:「姑娘,你明知她——」

  「她已鐵了心,難道我還能硬攔著她嗎?我若是阻了她的路,只怕她會更恨我。至於日後,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初晨笑嘻嘻的站起身,「快遞帕子來,我要歇了。」

  春意無可奈何嘆了口氣,只盼姑娘日後不要後悔才好。

  初晨洗了臉,「春意,我知道你是為我好。但如果你知道我的想法,就不會怪我了。你想,我攔得住一個潤雨,又攔得住別人嗎?就算是攔住了所有的女子,又攔得住他本人嗎?所以,我根本不打算攔任何人。既然躲不過,該吃飯吃飯,該睡覺睡覺,愛怎樣便怎樣還要爽性些呢,何必庸人自擾,自討苦吃。」

  「姑娘,你忘了那年我們去騎馬時遇見的那對天鵝了嗎?你難道就不願意爭一爭?以你這樣的人才,有幾個比得上的?」春意低低的喊。

  那年初晨才十二歲,帶著她們去騎馬,在湖邊遇到了一隻天鵝在一隻死去的天鵝旁邊盤旋悲鳴不已,曲頸在死去的伴侶身上摩擦,梳理羽毛,始終不肯離去。初晨看它已經奄奄一息,便要上前幫它,一個牧民看見了跟她說沒有用的,天鵝就是這樣,一生一世只有一個伴侶。當時初晨默默無言,後來跟她們說:「一生一世一雙人,禽獸尚有如此情意,人卻做不到。我將來若是要嫁人,便要嫁個這樣的人。」以姑娘這般才貌,斷然配得起一個全心全意對她的人。

  「我早就忘了,我也不想爭。不要說這樣的人根本沒有,就是有那也不會屬於我。」那人值得她爭嗎?爭得了一時,爭得了一世嗎?

  下午還好好的天氣,晚間卻下起了雨。已是深秋了,一場秋雨一層涼,春意沒有睡意,裹了件裌衣坐在廊下看雨。夜涼如水,空氣中瀰漫著潮濕的寒意,廊下掛著的紅紗燈籠隨風輕擺,灑出朦朧的紅光,映得她沉靜的臉更添了幾分寂寞。

  「意姐姐,你怎麼還不睡?」潤露蓬著頭,打著呵欠,披了件單衣從屋裡出來。她起來喝水,卻看見窗外長廊上坐著一個人影,動也不動,細細一看,卻是春意,神色寂寥的不知在想些什麼。

  潤露雖是後來進來的,年齡也要小些,但人機靈,比一同進來的春黛多了幾分沉穩,又比先進來的潤雨更多了幾分實誠,春意也就要高看她一眼,什麼事情都願意指點指點她。潤露也是真心的佩服這個大姐姐,有什麼也愛和她說,一來二去,春意和潤露的關係反而比和她一起長大的潤雨還要來得近些。

  「沒什麼,我睡不著,你怎麼起來了?快去睡吧,只穿這麼點,當心著涼。」春意溫和的道,回頭又看著那濛濛的雨絲發呆。一隻溫熱的手伸過來拉住了她的手,卻是潤露挨著她坐了下來。「意姐姐,你有心事?」潤露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關心的望著她。

  春意的心裡一暖,淡笑道:「沒事。就想一個人坐坐。」

  小腦袋靠在了她的肩上,「意姐姐,我害怕。」

  「嗯?怕什麼?」春意有些詫異。

  「意姐姐,我不想和姑娘一起去王府。」潤露低著頭,有些緊張的小聲說。

  「怎麼了?去王府不好嗎?你去了後,就是王妃身前近身服侍的人,誰不高看你一眼?過兩年,年紀到了,姑娘自然會精心為你挑一門好親事,運氣好些說不定還會出去做太太,就是運氣不好些也是管家娘子,這是好事啊。」

  「是這個理。但是,我害怕。」潤露鼓足了勇氣,「我聽說,聽說三殿下很可怕,我怕,我不想在裡面被關一輩子。」這幾日,府裡的丫頭們都在嚇唬她和春黛,說是彥信好色愛美,性子又薄倖暴虐,她們這些陪嫁丫頭只怕都要成通房,然後關在王府暗無天日一輩子的。本來麼,陪嫁丫頭最後成為妾侍的多得很,一點也不奇怪,但是她一想到姑娘冷冷的眼神,她就由不得的心裡發寒。

  春意啞然失笑,「你怕什麼?你一個小丫頭,做好自己分內的事情就是了,誰會把你怎麼樣?再說了,不是還有姑娘嗎?你盡心做事,姑娘還會虧待了你去?」

  「意姐姐,你不必哄我高興。我自己知道,只怕一進了王府,就是身不由己。」潤露低低的嘆了口氣,一口氣把心裡的話說了出來:「其實我最怕的人不是三殿下,而是姑娘。我知道,姑娘根本不是真的要你或是我們哪一個繡鞋面,她從來都是打算自己一個人繡的。潤雨她是糊塗了,才會去做那鞋底。姑娘嘴裡不說,恐怕已經惱她了。我說得對不對?其實你心裡也害怕,是不是?」

  「你想多了。」沒想到潤露會說這樣的話,春意愣了愣,語氣有些冷,「夜深了,去睡吧。你只要記著,姑娘是你唯一的主子,她要你做什麼,你就去做什麼。其他不該你管的事情一件也不要管,也不要有什麼不該有的想法。你好好做事情,姑娘自然知道你的好。」姑娘的心思越來越深了,就是春意自己也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麼。

  潤露有些害怕的看了看春意:「意姐姐,我——」春意笑笑,安慰的攬著她的肩頭:「我們一起去睡。」

  以後的事情會是什麼樣的,誰又能說得清楚呢?像姑娘那樣的千金小姐,尚不能遂心如意,又何論她們這些命比草賤的丫頭?春意望著那晶瑩的雨珠四濺飛碎,眼角濕潤了。

  「你找我?」初晨面無表情的問。

  一張禮單狠狠地摔到她面前的地上,綠綺夫人怒氣蓬勃:「看看你這個好夫婿!有這麼明目張膽的跟岳家要嫁妝的嗎?居然開了單子送了來,指明要這些東西做你的嫁妝!我怎樣嫁女兒,什麼時候輪到他來管了?小畜牲欺人太甚!你的嫁妝已經傾盡全家之力,還要怎樣?他還要風家在北地暗地裡的生意的一半,都給了你,你弟弟們吃什麼?」初晨的嫁妝她早就開始準備了,這份嫁妝之豐厚,她自問看遍京城,也沒幾家比得上的,誰知彥信的胃口更大。居然恬不知恥的開口跟她要嫁妝。

  春意從地上撿起禮單遞給初晨,初晨才懶得看,彥信送來的聘禮擺滿了大半條街,極盡奢華富貴,她是知道的。他那麼愛財的人(從他勒索太子二十萬兩白銀就知道了),這次卻這樣捨得,大概是因為死要面子,現在又後悔了,想要補些回去罷。至於綠綺夫人為她準備的嫁妝,不用看她也知道是絕對不會丟了寧國公府的面子的。風家這些年來雖然政治上頗受排擠,但從風老爺子那輩開始就暗地裡做著一些生意,加上綠綺夫人本身的理財天賦,卻是不缺錢的。但是彥信的胃口也太大了些,居然想要這些生意的一半,也難怪綠綺夫人會發這樣大的火。

  不管對這門親事滿不滿意,被未來的夫婿追著要嫁妝,初晨心中自然也不好過,但看見綠綺夫人的憤怒,她又有些快意:「先前他不是送來了聘禮麼?想來有那點聘禮做底子,你也不會太吃虧。至於這些生意,你不給,他又能把你怎麼樣?再說了,你就是什麼都不給,我也沒意見。你愛怎麼辦就怎麼辦,我還要做繡活,若沒有其他事情,我走了。」

  「你這個孽障!我白養你一場了!老天在看著呢!」綠綺夫人指著初晨,氣得說不出話。從那夜後,初晨從沒有主動來給她請過安,她也不過問初晨,有什麼事情都是阿憐在中間傳話,母女兩人已很多天沒有說過話了。

  「母親不要生氣,您不是說凡事有天在看著嗎?那您還氣什麼?您最近太愛生氣,都長皺紋了。如果父親和弟弟們進京來,恐怕要認不出您了。」初晨淡定的笑著,對綠綺夫人的氣得扭曲的面孔視而不見。
匿名
狀態︰ 離線
37
匿名  發表於 2015-1-8 23:31:47
第三十六章 流水香(中)

  「哎呦,我早就忍不住了。忙著跑到這裡來才敢笑,憋死我了。你有沒有發現,只要一跟他有關,修養最好,高貴優雅的綠綺夫人每次都會忍不住暴跳如雷,一如當街撒潑的村婦,我服了他了。我遇到的都是些什麼樣的人啊!」初晨伏在假山石上,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春意一臉苦色的咧了咧嘴,要她說,這三皇子也真是太貪財了,先前勒索太子也就算了,現在又來要嫁妝,哪有未來女婿去跟岳丈家要嫁妝的?而且要得如此理直氣壯,明目張膽。更何況他還是堂堂皇子之尊,放眼天下,也只有他才做得出來了。初晨笑著笑著沒了聲息,伏在石頭上半天不動,只有單薄的肩頭微微抖動。春意嘆了口氣,上前遞過一張絲巾:「姑娘這又是何必?母女骨肉間,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有什麼疙瘩不能解開?將來你若是嫁了出去,娘家可是你的靠山呢。」

  「住口!」初晨抬起淚痕斑斑的臉來,眼神冷厲的瞪著春意,低聲斥道:「我竟不知你何時如此善解人意了。」

  春意本意是提醒初晨不要和綠綺夫人搞得太僵,以免影響她日後在王府的地位。看見初晨發怒,嘆了口氣,默不作聲的跪了下去。

  「你起來!你記著,以後莫要再說這樣的話。我和她,前世是冤孽。」

  送鞋是件大事,雙方共同挑一個好日子,把這雙鞋並新娘親手做給新郎的一些衣物分別放在盤子裡,由人端著,由女方請來的有頭有臉的人親自帶著從街上慢慢的游到男方家,還要專挑熱鬧的地方走。這樣做,一來是通知大家,這家人辦喜事了,二來,也有炫耀新娘心靈手巧的意思在裡面。老百姓是很喜歡看這樣的熱鬧的,哪家的新娘針線最好,最心靈手巧往往就是由他們評定出來的。

  早早的,從寧國公府到廣陵王府的大街上就堵滿了人,大家都對這個傳說中的蘭若第一美人和傳聞最多的廣陵王充滿了好奇。時辰一到,寧國公府朱紅色的大門打開,裡面走出了一溜二十四個青衣小帽,眉清目秀的小廝,人手捧著一隻裝了精美錦繡衣物的朱漆描金盤,打頭的自然是那雙鞋,其後是四季衣服,荷包,腰帶,扇袋,襪子等物件。小廝們慢慢的走著,好讓眾人看清楚他們手裡端的東西。眾人伸長了脖子看,很快就有內行的人判定:「這些東西的樣式、繡工、配色、配料無一不是少見的精品,寧國公家的小姐手藝堪比大家。」

  彥信有些發愣的看著面前的鞋,那繡制精美的鞋面,他一眼就看出是初晨的手藝。他早就做好了初晨隨便拿一雙不知誰做的鞋子來打發他的心理準備,誰知道她竟然會真的親手給他做了這樣一雙鞋。千層底包邊的鞋底針腳細密,美觀厚實,青緞的鞋面上,紅寶石做眼,金線繡成的四爪蟠龍威風凜凜的暢遊在藍色、紫色、紅色、綠色、銀色絲線繡成的五彩祥雲中,怒目張爪,栩栩如生。一雙鞋顯得美觀貴氣,即符合喜慶的日子,又符合他的身份,可以說這雙鞋深得他的心。

  送鞋來的白夫人,膚色白淨,圓臉,透著一團和氣和精明的,據說是綠綺夫人的手帕交,是大理寺卿的夫人,她一看彥信的表情,就知道他喜歡這雙鞋子。便當場笑著慫恿彥信穿上試試,彥信先還推辭,經不住旁邊來看熱鬧的宗親和他狐朋狗友的起鬨攛掇,有些彆扭的換了鞋。鞋子做得很好,大小合適,穿上去舒服跟腳。白夫人見機忙抖了一件秋袍披在他身上,彥信也勉為其難的穿上了。寶藍色的緙絲祥雲紋面料,藏青色緞子做的衣領、袖口、袍邊上用銀線繡著最簡單的忍冬紋,整件衣服看上去沉穩內斂,大方得體,彥信穿上後少了幾分霸氣,多了幾分溫潤。

  「大小、顏色都正合適呢!比百錦軒的頭牌師傅量身定做的還要合身。」白夫人的聲音帶著恰到好處的喜悅和讚歎,眾人均一片讚歎。

  初晨和幾個丫頭圍坐在圓桌旁飛針走線,趕著最後未完的繡活,這些都是她嫁後要貼身用的衣物,務求盡善盡美。外面買的東西,隨你怎麼貴,到底也沒有自家做的來得貼心、舒適、精美。

  春黛臉紅撲撲的,笑眯眯的從外面跑進來,進門先灌下一大杯茶方笑道:「姑娘,白夫人和送鞋的小廝們回來了。」

  初晨手裡的針線不停,淡淡的「哦!」了一聲。其他幾個丫頭一聽,全都停下了手裡的活計,兩眼放光的望著春黛催問:「怎麼樣?怎麼樣?」

  春黛不管初晨的態度如何,兀自笑眯眯的講:「據看二門的張婆子說,姑娘做的那些東西剛剛出了府門,就轟動了全京城,人人都誇讚姑娘蘭心惠質,手藝不凡,堪比大家呢。三殿下見了更是喜歡的不得了,愛不釋手呢,當場就把鞋子和衣服拿來試了,這一試呀,你們猜怎麼著?」看見春意等三個大丫頭,包括其他幾個粗使的小丫頭都眼巴巴的望著她,她偏停下來,慢吞吞的道:「露姐姐,我口渴了。」

  潤露白了春黛一眼,倒了杯茶遞過去。春黛喝了,得意的一抿嘴:「咱們姑娘的手藝還用說嗎?那是師從名家,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那鞋和衣服是不大不小,剛好合適!三殿下那個高興呀,都笑得合不攏嘴了。」

  初晨道:「你看見的?」

  春黛摸了摸鼻子:「那倒沒有。」隨即又理直氣壯,「但是其他人看見了啊!大家都這麼說。」

  初晨嗤笑:「大家都這麼說?誰不是撿好聽的說?就是不合身,又有誰會當時就嚷嚷說不合身的?還不是大家都要笑著互相恭維。這種事情還要我教你?」

  春黛被她打擊狠了,猶自不服氣:「反正我就是知道三殿下很高興!要不然怎會連端盤子的小廝都每人得了二十兩的賞銀?就是白夫人的轎伕,也得了五兩的賞銀呢!至於封給白夫人的紅包那就挺厚了,這麼多銀子,那得要他們掙多少久啊!想必他們現下都樂開了花呢,要是三殿下心裡不高興又怎會如此大方?」

  「你還學會頂嘴了?看來是我平時管教得太少了。」初晨冷冷的道。

  春黛一下蔫了,心裡卻著實不服氣,噘著嘴在那裡杵著,臉沉得都要滴下水來,春意偷笑著拉了拉她,示意她看初晨,只見初晨雖然板著臉,眉梢眼角卻有一股子藏都藏不住的笑意。有誰會不喜歡自己做的東西被人喜歡,被人誇讚?這些東西,除了那鞋底以外,其他的可都是初晨這些日子辛辛苦苦做來的。

  她的心態很複雜,她說不出當時做這些東西時的心情,雖然沒有待嫁的喜悅,卻也沒有多少怨恨,既然這一步無論如何都要走,只當是打發日子罷了。不過做的時候,一針一線也是極盡心的,甚至還帶著那麼隱隱的一絲希翼,希望能得到別人的認可。她想,她終究還是虛榮的,從內心深處,她也是極盼能得到彥信的認可,不希望他輕視於她的。

  春黛一下樂了,上前拉著初晨涎著臉笑:「好姑娘,您就看著婢子跑前跑後的打聽了一個下午的份上,好歹也賞婢子些銀子?」

  初晨瞪了她一眼:「給你三分顏料,你就開染坊了?是我讓你去的?走開些!銀子沒有,巴掌倒是有兩個,你要不要?」眾人笑作一團。

  為了主持長女的婚禮,冬月二十一,風子瑛帶著初晨的兩個弟弟風初陽和風初蘊終於風塵僕僕的趕到了京都。剛聽到家人來報說是到了城門外了,綠綺夫人帶著初晨和幾個得力的家人僕婦早早就喜氣洋洋的等在了門外。

  小廝四兒飛奔著跑過來喊道:「夫人!老爺和少爺們到了!」一行車馬慢悠悠的出現在街口,還隔了老遠,兩個少年的腦袋便從車窗裡探出來,對著綠綺夫人笑著喊:「娘!」隨著一聲呵斥:「沒規矩!」一隻手「啪」的打在兩腦袋上,兩個少年垮著臉縮了回去。綠綺夫人的立在門口,端莊嫻雅,只是嘴角含著的喜意和焦急怎麼都掩蓋不住。初晨望著綠綺夫人掩蓋不住的發自內心的喜悅,不由有些黯然神傷,母親又何曾用過這樣的心態對她?

  一縷目光投放在她身上,久久不曾挪動。正在黯然神傷的初晨不由惱怒起來,什麼人敢如此膽大的盯著她看!她抬頭,只見馬車後面,巍然一騎。棗紅大馬上,披著石青大氅的年輕男子滿臉都是喜色和關懷,目光炯炯,正毫不掩飾的望著她!
匿名
狀態︰ 離線
38
匿名  發表於 2015-1-8 23:32:03
第三十七章 流水香(下)

  漂亮的五官,溫潤的笑容,略帶憂鬱的眼神,眉間滄桑,雖然與印象中那個高挑瘦削,神采飛揚的少年有所不同,但那熟悉的眉眼和笑容,分明就是他。怎會是他?初晨吃驚的睜大了眼睛。已經死了的人,怎麼又復活了?但那個笑容明明白白地綻放在她的面前,他有影子,他是活人。突如其來的喜悅充斥了初晨的胸懷。蘇縝,怎麼會是你?蘇縝,他們不是都說你死了嗎?

  不多時,馬車到了門口,小廝忙上前安腳凳,兩個俊俏的錦衣少年不等腳凳安好,就迫不及待的從車上跳了下來。小的那個顧不得其他,三步並作兩步的撲上去一抱抱住綠綺夫人,嬌嗲嗲的喊了一聲:「娘親!蘊兒想死你了!」大些的那個卻只是望著眾人微微一笑,回過身去小心翼翼的扶著一個中年男子下了車。

  那中年男子穿著一身雪青色的皮袍,氣質高華,五官俊美,身材修長,有些瘦弱,臉色雖然顯得蒼白疲倦,但眉梢眼角的喜意也是溢於外表。他帶著溫柔的笑容對著綠綺夫人點了點頭,又看著初晨溫和一笑。這正是初晨的父親,現任寧國公風子瑛。蘇縝也上來和綠綺夫人見禮,可以看出,綠綺夫人也是相當驚訝的,但她並沒有多說什麼。

  「小師妹。」初晨抬起頭,看著那個比她高出一頭的魁梧身影,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風子瑛嗔怪道:「晨兒,歡喜傻了嗎?怎麼不喊你蘇師兄?」

  初晨別開頭,眼淚在眼裡打轉,他沒有死,但為什麼現在才來?

  一家人久別重逢,自然是歡喜無比的。風子瑛拉著初晨細細的看了又看,又問了些她近來的情況,方放心的點點頭。初晨看著這個雖然待她不錯,卻很少接觸的父親,畢竟是臥病多年,雖然精心調養,風子瑛的身子還是很瘦弱。但人逢喜事精神爽,風子瑛清矍的臉上透出一股初晨多年來從沒有看見過的神采。父親有今天的樣子,為的什麼,初晨心裡自然很明白,她低低的在心裡嘆了口氣。

  弟弟初陽和初蘊一個十五歲,一個十一歲,比起初晨離家的時候又長高了一大截。二人有些拘謹的跟初晨行了禮互相問候了後,就忙著跑過去親暱的拉著綠綺夫人撒嬌,畢竟初晨跟他們一向不是很親近,他們也有些怕這個美麗出眾卻一天冷著臉的姐姐。這是有原因的,一方面因為綠綺夫人的關係,另一方面初晨每天要學的東西實在太多,忙得根本沒有時間和他們接觸,久而久之,姐弟之間更是疏遠了。

  面對兩個小兒子,綠綺夫人更是露出她慈愛溫柔的一面,無限寵溺的摟著兩個兒子問長問短。初陽和初蘊是初次出門,見什麼都覺得新奇好玩,興奮的搶著和綠綺夫人講路上遇到的好玩的人和事,綠綺夫人則微笑著耐心的聽著,不時配合的揚起眉毛驚奇的發出一聲:「是嗎?」「哦?真的啊?」等等諸如此類的話,風子瑛則含笑望著妻兒,一家人其樂融融。

  初晨坐在一旁,靜靜的望著他們,忽然覺得自己的父母和兄弟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她就是那多餘的一個。蘇縝坐在一旁一直在看她,她不想理他。畢竟一個消失了很久,你早已認定他死亡,曾日夜為他悲傷的人,突然活生生的出現在你的面前,還沒有任何的解釋,任誰心裡也不會好過。

  「姑娘。」春意悄悄的拉拉初晨提醒她,風子瑛在和她說話。初晨回過神來,聽見風子瑛問她京都有些什麼好的風景和比較出名的小吃等等,她面帶微笑的一一回答了,心裡明白大概是風子瑛終於發現了她與當前的歡樂氣氛格格不入的安靜和走神,因而故意找了個話題和她說話。

  晚飯後,初晨又枯坐了一會,便起身告辭,綠綺夫人淡淡的看了她一眼,准了。初晨剛要退出門去,風子瑛道:「晨兒等等,為父給你帶了些你最愛吃的家鄉特產,讓春意去找風安拿。」這個家裡唯一能稍稍記掛她一下的人大概就是風子瑛了吧?初晨望著風子瑛感激的一笑。

  風子瑛望著女兒的背影,眼裡滿是複雜的情緒。對於這個女兒,他自知風家欠她太多,但是對於妻子的所作所為,他都是默許了的。皇家的規矩多,彥信的名聲也不好,雖然明知女兒嫁過去後可能不會太好過,但事情已到了這個地步,他能做的很少,只希望她嫁過去以後不會太難過而已。

  天空陰沉沉的,偶爾還飛下幾片細小的雪片。初晨立在廊下等春意去找風安,若是別人,自然可以讓他送去,但是風安不同,他年紀很大了,是風家的得力老人,先前一直跟在風老爺子身邊服侍,少不得要給他些體面的。

  屋裡屋外是兩個世界,廊上的寒冷昏暗與主屋裡的溫暖亮堂形成鮮明的對比。一陣冷風吹來,初晨縮了縮脖子,緊了緊身上銀紅緞面的灰鼠皮襖,她的披風落在了主屋裡,她也懶得去拿,她下意識的不想看見他們家人團聚,其樂融融的樣子。春意拎著幾個紙包小跑著回來,看見她冷得縮頭縮脖的樣子,嘆口氣:「姑奶奶,這麼多的丫頭婆子,你就不會喊個人去給你拿?」又跑回去給她拿披風。

  「蘇公子。」身後傳來春意的聲音。

  「我給小師妹送披風來。」蘇縝的聲音變得低沉有力,很有成熟男人的魅力,曾幾何時,總是被她嘲笑的那個公鴨嗓子早已消失不見。一切都在提醒著初晨,他們之間相隔了太久。

  蘇縝停在她身前,為她繫上披風,「小師妹,我送你回去。」初晨冷冰冰的拒絕了他的慇勤。蘇縝尷尬的縮回手,把手放在廊沿上,按住一片剛剛落下的雪片。六菱型的雪片接觸到他的指溫,很快化成了一顆晶瑩的水珠。

  他的手有風霜之色,很大,手指纖長靈活有力,已經是個成年男子的手了,不再是從前那雙潔白而養尊處優的公子爺的手。這些年,他經過了些什麼事呢?

  「小師妹,你為什麼一句話都不跟我說?你不願意見到我嗎?我以為,你看見我會很高興。」昏暗的燈光下,蘇縝的臉上有說不出的落寞和失望。

  「他們都說你死了,我的承受能力一貫不好。」不管怎麼樣,活著就是好事啊,多少次,她都曾在夢中看見過那張充滿陽光的笑臉。初晨想對他擠出一個笑容,結果擠出一句冷冰冰的話。

  「你在怪我?」蘇縝停下腳步,認真的望著她,眼前的小師妹,美麗動人,是他見過的最美最可愛的女子。他最後一次看見她的時候,她才十一歲吧?將近七年了,這張曾經帶著嬰兒肥的臉,如今已沒有了稚氣。只有眉眼中,還藏著那熟悉的,故作的冷淡和倔強。還是他的小師妹,那個總是惡作劇,惹得綠綺夫人暴跳如雷,她自己偏站在一旁笑意盈盈,過後又躲在角落裡偷偷哭泣的小女孩。

  他習慣性的伸出手,想揉她的頭髮。手伸到一半,又縮了回來,他和她已經長大,她就要是別人的妻了。笑容僵硬在臉上,隨即又開心的笑了,她終於做成皇子妻了,這是風家人和她的夢想,她一定很開心的,他應該為她開心才是。

  看著蘇縝臉上的笑容,恍惚間,從前那個飛揚跳脫的蘇師兄又回來了。這一刻,彷彿時間從沒有在他們之間造成距離,他們彷彿又回到了小時候,初晨的眼淚落下來:「這些年你去哪裡了?一點音訊都沒有,他們都說你死了。」

  「我去了魔鬼城。」蘇縝有些慌亂的給她擦眼淚,這麼多年過去了,他還是一看見她流淚就心慌。

  「那你為什麼不讓人送信回來?為什麼不早些回來?」初晨彆扭地不肯讓他擦。「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傷心,多難過?」他曾經是她幼時的溫暖,但這個溫暖也在那個陰沉的早上,隨著綠綺夫人美麗的嘴唇冷冰冰的吐出一句:「你蘇師兄死了。」便煙消雲散。

  要他怎麼說?師傅臨死時讓他送她的骨灰去魔鬼城,他又怎能不答應?魔鬼城,那是個隱藏在沙漠深處,神鬼莫測的地方,他是去找它了,但從來也不知道是否可以找得到。他花了整整兩年多的時間,無數次的在沙漠裡穿行,隨行的二十多個人也只剩下兩三個。就在水盡糧絕,去尋水源的時候,無意之中居然找到了魔鬼城。魔鬼城,不只是眾人眼中的魔鬼,還是他心裡的魔鬼。進去倒是容易,但想要出來,又談何容易?他只能先盡其所能地生存下去,再考慮其他的事情。他強笑道:「沙漠裡沒有人送信啊。還有,我認不得路,不敢出來。」

  初晨心中早原諒了他,淚盈盈的道,「你一定吃了不少苦,為什麼要去那麼可怕的地方?」
匿名
狀態︰ 離線
39
匿名  發表於 2015-1-8 23:32:20
第三十八章 寒香亂(上)

  蘇縝心底襲上一股暖意,還是他的小師妹最心疼他啊。春意在旁邊偷偷地跺腳,就是溫暖的南方,夜裡也是很冷的。小師妹不是最怕冷嗎,他還拉著她在這外面站了這麼久,蘇縝自責起來。他正要喊初晨快回房去,卻看見初晨已停止了哭泣,轉而笑盈盈的望著他,他想起了他們的小時候。

  蘇縝第一次見到初晨時,她不過四五歲,是個病歪歪的小丫頭。他那個時候已十歲了,站在她的面前,比她高出許多。而就是這個病歪歪,身量瘦弱嬌小的小丫頭,一看見他,就凶巴巴地瞪他,不准他碰她屋裡所有的東西,不准他使喚她的丫頭,甚至不許他和她一起喊師父。

  她憑什麼呀?他記事時就和師父在一起了,師父首先是他的師父,然後才是她的師父。小丫頭片子,長得再好看又有什麼用?要不是師父病了,需要在她家休養,要不是她一哭起來,就讓他心裡酸溜溜的不好過,他才不許她做他的小師妹呢。

  那天她過五歲的生日,她父親,那個笑得很好看的風家大公子,送了她一隻掛著金鈴鐺的小獅子狗元寶。元寶全身都是白的,只有兩隻眼睛周圍的毛是黑的,就像一個人被打烏了眼,看上去就讓人想笑。她拿著當寶似的,天天都要抱著元寶一起睡,一個人就可以和元寶說上半天話,還和元寶在一隻碗裡吃飯喝水,誰說就和誰急。髒死了,他雖然也很喜歡元寶,總是趁她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摸它,逗它玩,也曾將雞腿藏起來餵牠,但要他用狗舌頭舔過的碗,他是怎麼也不肯的。

  其實他也很想和她一起玩,一起說話呢,她對小狗都那麼好,為什麼就對他那麼凶呢?師傅不是說,他是最招人疼愛的孩子嗎?以往他遇到的其他小夥伴也都是極喜歡他的,從來沒有人這樣對他,蘇縝有些想不通。他去問師父,師父摸著他的頭說:「因為初晨不知道你喜歡她呀。如果你讓她知道了,她也會對你好的。」

  可是要怎樣才能讓初晨知道他喜歡她呢?這個問題著實難住了蘇縝。最後,他決定要對元寶好,只有這樣,她才會理他呀。於是,他不再偷偷的摸元寶,反而總是當著初晨的面逗元寶玩。他省下雞腿,拿去喂元寶,元寶也喜歡上了他。初晨開始的時候,對元寶總是追著他很是生氣,還甚至為此推打過他。他鍥而不捨,不管初晨臉色多麼難看,話多麼難聽,他都要去和元寶玩。慢慢的,初晨也就習慣了,雖然對他還沒有什麼好臉色,但至少不會再罵他打他。

  有一天,元寶不知怎麼了,病怏怏地躺在籃子裡一動不動,初晨哭個不停。他一看就知道是怎麼回事,話說他原來還喂過狼崽來著。一碗草藥灌下去,一天的功夫,元寶又活蹦亂跳了,初晨從此用崇拜的眼神看他,總是屁顛屁顛地跟在他身後,甜甜地喊他大師兄。

  他興致勃勃地給初晨講其他地方的奇人異事,他從小就和師父行走江湖,知道的自然不少。見初晨聽得入神,羨慕無比的樣子,他好心的跟她許諾:「晨兒,將來等你長大了,師父的病好了,大師兄帶你到處去玩可好?」

  初晨卻拽拽地跟他說,她將來是要去京都嫁給皇子的,什麼地方去不了?那時候他還不知道皇子有什麼了不起,但聽說她要嫁別人,心裡酸酸的不好受,為此幾天都沒有理她。

  她每天的時間都被排得滿滿的,晚上睡得極晚,早上卻五更就要起床,風雨無阻。她要學的東西很多,除了和他一起習武之外,女紅針指,琴棋書畫,什麼都要學。小小年紀,她的眉間總是掛著疲累,一看見綠綺夫人和她的弟弟初陽的時候,又像刺蝟一樣豎著尖尖的刺。他只知道自己心疼她,天真的她,疲累的她,倔強的她,凶巴巴的她,悲傷的她,歡笑的她,無一不在吸引他的目光和讓他心痛。師父經常跟他說,讓他把初晨當做親妹妹一樣來看待。他不明白師父為什麼要這樣說,他沒有妹妹,但他覺得在他心中,初晨比他的親妹妹還要親,她和師父一樣,都是他心中最重要的人,她們對於他,重逾生命。

  他曾幫她一起捉弄初陽,一起惹怒綠綺夫人,一起戲弄她的其他師傅,然後又一起瘋狂大笑。他天真的以為,這樣她就會快樂些,但結果她哭得更凶。他手足無措,只能想盡一切辦法哄她開心,或是偷偷溜出去弄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來給她,或是把師父不許傳給她的功夫偷偷教她,或是跑去廚下做些好吃的給她,或是做鬼臉逗她笑,只有看見她笑了,他才會好過。

  但是快樂的時間總是過得飛快,怎麼也留不住。師父的病始終也沒好起來,一日更甚一日。在他十六歲那年,她還是去了,臨死的時候要他立下重誓,把她的骨灰送到西北魔鬼城。初晨不讓他走,拉著他哭個不停,但他終於還是狠心地走了,師父教養他十六年,教養之恩遠重於生身之恩,他怎能讓她的遺願不得滿足?

  「小師妹,咱們切磋一番,讓我檢查一下你這些年可有偷懶?」蘇縝心裡暗暗嘆了口氣,臉上卻綻放出快樂的微笑。嘴裡說著,一掌就向初晨拂去。

  春意搶先一步接住他的掌風,順帶將初晨拉到身後:「對不住,蘇公子。」這是怎麼了,為什麼小師妹一臉的蒼白?剛才躲避他的時候,是一副心有餘而力不足的樣子?蘇縝沉下臉,「這是怎麼了?小師妹,你不會把師父教你的功夫全都忘記了吧?難道我一走,你就再也沒練過?」

  初晨臉色越發蒼白,春意忙道:「蘇公子,你冤枉姑娘了。姑娘她是——」

  初晨制止住春意,輕描淡寫地道:「師兄,我其實是發生了點意外,中了毒,功力都沒有了。」她的那些事情,沒有必要和師兄說,說了也不起什麼作用,反而圖添煩惱罷了。

  蘇縝一聽,急得不得了,忘形地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向她的脈探去,「還疼嗎?中的什麼毒?你怎會發生這樣的意外?難道沒有人幫你解嗎?怎會連功力都沒有了?這些人是拿來做什麼的?是誰害的你?」時間彷彿又回到了從前,他還是一樣的疼愛她。

  他不停氣的一連串問將出來,倒讓初晨笑了:「早就不疼了。時間也長得很了,害我的人也死了。錐骨蝕心散,還有一樣什麼毒,這毒解不了。」望著蘇縝擔憂的樣子,初晨覺得很好,有一個人真心關懷的感覺真好。

  蘇縝認真地為她號脈,初晨心中燃起一絲希望,師兄小的時候就懂得用草藥為元寶治病,難道他也會醫人?希望剛剛燃起,就被無情的破滅。

  「啊,我的醫術太淺了。只知道你當時雖然沒有及時得到解藥,但有人給你多次服了奇藥,才勉強把毒壓下去了,所以生命才無憂。不過你放心,我總要千方百計地為你找到這解藥的。」蘇縝皺著眉頭認真地說。

  多次服了奇藥?她真的沾了彥信的光?也罷,就當他是將功贖罪好了。有了師兄的保證,她倒是放心不少,師兄答應她的事情,從來就沒有食言過。

  「你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蘇縝不打算就這樣放過她,仍然拉著她的手不放。

  「咳!」假山後,有人咳嗽了一聲。「咦,蘇大哥,姐姐,你們還在這裡?」初陽瘦高的身形從假山後面轉出來,一雙漂亮的大眼睛亮晶晶地盯著二人的手看。

  蘇縝不著痕跡的縮回自己的手:「初陽,你怎麼來了?趕了一天的路,你不累嗎?怎麼還不休息?」

  初陽道:「蘇大哥不累,我也不累。很久沒有看見姐姐了,來看看她。」說著走過去橫在兩人中間,拉著初晨的手,「姐姐,你的手好冷呢。我們一起進去好不好?我給你帶來了好東西。」他晃了晃手裡的小盒子。蘇縝皺了皺眉頭,似很是不喜,但還是退了一步。

  初陽也給她帶了禮物?初晨有些反應不過來。今天是什麼日子,怎麼一個個都給她帶禮物?

  一時有些冷場,春意忙道:「不知大公子帶來的是什麼?也給奴婢瞧瞧呀?」邊說邊拉了拉初晨的袖子。

  初晨忙笑道:「給姐姐瞧瞧?」伸手去接那盒子。

  初陽卻往後縮了縮,臉可疑的紅了,「不是什麼稀罕玩意,只是藥,嬤嬤說對姐姐的身體大有好處的。」

  他還有這心思?初晨越發好奇,「是什麼藥?」

  初陽手忙腳亂地將盒子塞在春意懷裡,「姐姐,我走了!」剛跑了兩步,又跑回來拉蘇縝,「蘇大哥,你的房間收拾好了,我帶你去瞧,有什麼不滿意的,我好讓人弄。」不由分說,硬去拉蘇縝。

  蘇縝苦笑:「小師妹,明日我來看你。」初晨見初陽那毛手毛腳的樣子,頗不放心,忙交待:「初陽,你要好生照顧蘇大哥哦。」

  初陽不耐煩:「知道了!」

  春意笑道:「果然還是小孩子呢,剛剛還那麼周到,一轉眼就又不耐煩了。」

  初陽頓住腳步,回過頭來,冷冷地瞪著春意,一字一句的:「我十五歲,不是小孩子。」

  春意唬了一跳,忙賠禮道:「請公子恕罪,奴婢僭越了。」

  初陽冷哼一聲,又望著初晨甜糯的笑:「姐姐快回去呀,這裡太涼了。」

  初晨諾諾地應了一聲,兩三年的時間,初陽的變化太大了。剛才他那冷冷地樣子,分明就是另一個綠綺夫人,也不知是好還是壞?

  初陽一慣是個任性記仇的傢伙,他又怎麼可能忘記蘇縝對他的捉弄呢?他這樣天天膩著蘇縝,恐怕是受了綠綺夫人的指示,藉機來監視二人的。初陽,也知道男女大防了。其實她和蘇縝,那就是純粹的兄妹之情啊。再說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她又怎會還有其他的想法?就是有其他的想法,她也不會拖累大師兄的。再沒有人比她更清楚,皇家權勢的可怕。
匿名
狀態︰ 離線
40
匿名  發表於 2015-1-8 23:33:05
第三十九章 寒香亂(下)

  自風子瑛來了後,初晨每晚都到主屋和他們一起用餐。她旁觀兩個弟弟的表現,初陽沒有了小時候的嬌氣任性,變得內斂而沉穩有禮,知道謙讓姐弟。而初蘊卻可能因為是幼子,又最受寵的緣故,顯得有些刁蠻跋扈。

  這日,蘇縝早早便出了府,說是要去拜訪個朋友,要過幾日才能回來。彥信府上送來兩個西瓜,因為是冬日,加之風氏久居北地,而北地向來少見這西瓜,所以顯得彌足珍貴。用完晚飯以後,大家坐在一起吃西瓜,風子瑛向來最會體察下意,特意交待除了給蘇縝留一些以外,各房有臉面的下人都可以分得薄薄的一小片,因為這是新姑爺的體面。這樣一來,主子們可以分食西瓜少了許多。初蘊自來最愛此物,看見東西有些少,已經有些不高興了,他不好怪責父親,便道:「這廣陵王恁地小氣!送人東西也只送這麼點子來,可夠塞牙縫的?」

  初晨一聽,驚訝萬分。這初蘊怎麼說出這樣沒有規矩,沒有教養的話來?多虧蘇縝不在,否則要讓他看笑話去了。卻見綠綺夫人和初陽都是一副習以為常的樣子,倒是風子瑛沉臉罵道:「你這話像是讀書人說出來的?先生平時是怎麼教你的?你學的規矩到哪裡去了?與那沒有家教的粗鄙小人有何區別?你沒聽王府的管家說這東西是從海瀾來的,皇上賜的,他們府上也不多嗎?休說這東西原本就是御賜的,就是自家出產的,送兩個過來也是人情,你怎麼這樣沒教養?」

  初蘊癟著嘴,眼圈馬上紅了,眼淚汪汪的望向綠綺夫人。綠綺夫人忙道:「他還小,大了就懂事了。」又拉著初蘊細聲安慰道:「不過蘊兒這話卻是說錯了的,以後再不可如此。」她親手遞給初蘊一片瓜,初蘊這才破涕為笑。風子瑛嘆了口氣,道:「你們吃,我去書房。」

  風子瑛一走,初蘊猶如脫了韁的野馬,整個正房都是他的天下。桌上剩下兩片瓜,那是大人們故意留給兩兄弟的。初蘊飛快的吃了幾片時,初陽才吃完一片。正要伸手去拿其中的一片,初蘊搶在他前面,飛快的將兩片瓜都拿在手裡,左右開弓,一邊咬了一口,含糊不清的道:「謝謝哥哥!」一串動作做得嫻熟無比,想是自來做慣了的。

  初陽笑笑,接過旁邊丫鬟遞上的毛巾擦了手。綠綺夫人憐愛的摸著初蘊的腦袋笑道:「蘊兒吃慢些。」並未對初蘊這樣的行為作任何表態,彷彿這一切再自然不過。

  初晨有些看不下去,慈母多敗兒,綠綺夫人對初蘊也太嬌縱了些。便道:「蘊兒,你這樣可不好。哥哥總共就吃了一片而已,你吃了那麼多,怎麼還要跟哥哥搶?有好東西,不是要一家人一起分享的嗎?」

  初蘊忙著吃完手裡的瓜,方才抬頭望著她道:「姐姐可是心疼這幾片瓜?姐姐那些嫁妝也不知要買多少這樣的瓜呢!弟弟不心疼那些錢財,姐姐也莫要心疼這瓜。」

  初晨勃然變色,氣得一句話說不出來。初陽皺眉道:「二弟,你怎麼能說出這樣的話來?這些嫁妝,是父母給姐姐的體貼,也是咱們國公府的體面。如果沒有姐姐,咱們哪裡能進京?哪裡會有瓜吃?只怕如今還在北地喝西北風呢。」

  綠綺夫人淡淡地瞟了初陽一眼,道:「晨兒,你別往心裡去,你弟弟人小,不懂事,我讓他給你賠禮。」

  初蘊不以為然的撇撇嘴,初晨見綠綺夫人淡淡的樣子,只覺得心灰意冷,道:「不必了。」心裡卻記著一句話: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她還沒出嫁,就已經是這個光景,等她出嫁了,除非能給家裡帶來好處,否則,只怕是死了都沒人給她收屍,還要怪她連累了家裡。

  「姐姐。」初陽從後面趕上來,神色嚴肅地對春意和潤雨道:「我有事要和姐姐說。你們先回去。」

  「姐姐,剛才初蘊說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他沒有什麼壞心,只是被寵壞了,向來都是亂說慣了的。在北地,就常常被父親責罵。」初陽看向初晨的眼神裡,有情真意切的關懷。

  初晨笑道:「就是隨便說的話才是真心話啊。初陽不要擔心,姐姐不會往心裡去的。」無論如何,她謝謝他的關心。

  初陽眼睛閃了閃,隨即又態度鮮明的說:「姐姐,不管別人怎麼想,怎麼做,我都會盡我的力量對你好的。你記著,你是有兄弟的人。」

  不得不說,初陽說出這番旗幟鮮明的話,讓從來沒有得到過家人明確表示好意的初晨心裡生出一絲感動和溫暖來。

  「小師妹!」蘇縝進來,隨即看著桌上一堆精緻鮮豔的繡品愣了神。

  初晨放下手中的繡活,起身給蘇縝倒了一杯熱茶。「大師兄,你回來了?廚下有給你留的海瀾來的西瓜。春黛,去把西瓜端來,順便把大公子喊來,他那日也沒吃著什麼。」春黛在外間脆脆地應了一聲。蘇縝這些年吃的苦不少,風子瑛特意交待給他留了瓜。他在風家六年,風子瑛一貫是把他當作子侄看的。

  蘇縝困難地咧了咧嘴,「小師妹,在準備嫁妝?」

  初晨害羞的笑了笑,表示默認,「大師兄,你坐,不要老站著啊。」

  蘇縝滿眼都是那些花花綠綠的顏色,攪得他心亂如麻。他的小師妹真的要嫁人了,儘管一早他就知道這個事實,但從來也沒有這一刻這樣來得真實。

  「大師兄?你怎麼了?」初晨抬眼看去,落入眼的就是蘇縝嚴肅沉默的表情。

  蘇縝深吸了一口氣,正色道:「小師妹,我問你一句話,你要老老實實地回答我。」

  「你問。」在初晨心中,蘇縝就是她最信任最親近的長兄。他斷然不會捉弄她,斷然不會害她,這樣嚴肅的神情,必然是很重要的事情。

  「我出去這一趟,聽說了一些事情,不知當不當得真?你老老實實地告訴師兄,你這毒是怎麼中的?」

  初晨手中的針戳破了指頭,一顆鮮紅的血珠冒了出來,在雪白的指頭上顯得觸目驚心。她不動聲色的握住一塊白絹,掩去血跡。「師兄為什麼突然會問這個?可是聽說了什麼?」她的事情,沒有必要將師兄扯進來,先看他到底知道了多少,再酌情回答他罷了。

  蘇縝眼裡的風暴迅速積聚,沉默了一會,咬著牙說:「我該知道的都知道了。那樣的人,為什麼你要答應嫁給他?他們父子害得你還不夠嗎?你欠他們的早就還完了,父母不將子女當作子女,子女也不必將他們當作父母!只要你說一聲,我就帶你走!天下之大,自會有我們的容身之處。我現在不比從前了,我有很多錢,可以讓你過好日子,可以帶你去很多地方,你要是不喜歡在蘭若,就是去北岐、或是海瀾,或者更遠的地方,都是可以的。」

  蘇縝變了,蘇縝沒有父母,但他從來就沒有停止過對父母的渴望和幻想,現在看來,他似乎對他的父母夾雜著那麼一股強烈的怨恨。這六年多,他經歷了什麼?但初晨不打算問他,蘇縝不願意說的事情,怎麼問也是問不出來的。

  初晨淡淡的笑著,拍拍身旁的凳子,「大師兄,你坐下。聽我跟你說。」

  初晨斟字酌句:「大師兄既然已經知道這事的前前後後了,我也不多說了。關於我家裡的事情,我不想多說什麼。但是你也不必擔心,以後我不會再這麼傻了。至於那個人,想來師兄也知道,給我服了那奇藥的就是他。他不見得就像外面傳的那樣。我——」

  「你想嫁給他,是不是?」蘇縝哀傷的望著初晨。

  初晨不置可否,但在蘇縝看來,就是默認。他的小師妹,從小想嫁的就是皇子啊,他怎麼忘了?

  初晨哪裡又知道蘇縝的想法,一門心思的就是不想讓蘇縝陷入這個深不見底的泥潭,她不認為事情到了現在這個地步還有轉圜的餘地。她幹乾脆脆地回答:「是!」

  「他不是你的良配!」蘇縝一下子火了,將手裡的茶盅重重地頓在桌上,金黃的茶水濺出來,染黃了雪白的絲綢。初晨手忙腳亂地收桌上的繡品,沒有看見蘇縝眼裡的痛苦。

  春意聞聲從外面進來,擔憂的望著二人,初晨把手裡的繡品塞給她,示意她出去。如果她不趁這個時候跟蘇縝說清楚了,誰知道她這個大師兄又會跑出去做什麼?會去惹多大的麻煩?蘇縝,從來就不是一個老實的人。

  他從小跟著師父住在她家,從來沒有寄人籬下的畏縮和看人眼色的習慣。除了對她,從來不曾曲意討好過誰,也不曾仗勢欺負過任何一個下人。他平淡從容的對待身邊的一切目光,隨意如風,不管是誰,他總是能風趣幽默地侃上那麼一兩句。要是有人過分了,他也必然會用最合適的方法討回來。大宅子裡的人,向來會跟紅踩白,但恰恰就是他這個會經常跑到廚房去熬粥的外人,比初晨和初陽這個正經的小姐公子更受歡迎。

  在師父病情穩定的時候,蘇縝會神秘的消失一段時間,然後又衣著光鮮的帶著一大堆禮物回來向初晨獻寶。沒有人知道他到底去了哪裡,也沒有人知道他到底去幹了些什麼,唯一可以約束他的師父,對此卻總是睜隻眼閉隻眼。初晨追著問他的時候,他總是拽拽的說:「呆煩了,出去找幾個朋友玩玩,被他們留著玩了幾天。看,這件錦袍和你的這些東西都是他們送的。」一時弄得初晨羨慕無比,對他崇拜無比。家裡的叔叔哥哥們,像大師兄這個年紀,只會伸手向家裡要錢,哪裡會像他那樣瀟灑自如。

  蘇縝知道的怪人怪事向來很多,不管是別人知道的或是不知道的,他總有一套說辭。關於那噬光的事情,就是他告訴初晨的。月茵蘿的秘密,也是從他那裡聽來的,甚至那神秘的買家,也是他去幫初晨聯絡的。當時,對方要價太高,初晨所有的私房錢加起來都不夠,還是蘇縝去想的辦法。只可惜,她只用了一次,就被彥信那廝給偷走了。

  「師兄,你的心意我知道。」初晨沒頭沒腦的說了一句。嚇得蘇縝手中的茶盅又是一抖,幸好沒有多少水灑出來。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3-4 11:19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