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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林家成]卿本風流[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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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21 23:15:40
第六十章 讓陳雅泄泄火

曾老叔是個憨厚的人,在馮宛一連串地動作下,嘴唇哆得不像樣,偏偏半天擠不出一個字來。

馮宛笑了,她把金葉子攏于袖中,道:“老叔,我先走了。”直到曾老叔呆呆傻傻地把她送上車,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他叫道:“女郎”

剛叫出一聲,曾老叔對上馭夫投來的好奇目光,那話又說不出了。

馮宛溫婉地朝他搖了搖頭,示意不用在意,便驅動了馬車。

轉眼,又是兩天過去了。

這一天大早,趙俊大步走向馮宛,道:“宛娘,”他低聲問道:“那個可有想好?”

他問得不明不白,馮宛自是知道,他問的是怎麼使得五殿下重新信任他。她搖了搖頭,垂眸應道:“還沒有,這種事甚難。”

趙俊自是知道甚難。

他看著馮宛,欲言又止,好一會,他訥訥說道:“宛娘,你,你去一下衛府吧,看看衛子揚有什麼好法子。”

幾乎是他的聲音一落,馮宛便抬頭看向他。

去衛府麼?明知道她可能與衛子揚有染,他這個做夫主的,還開口要她去衛府麼?

她的目光明明平靜寧澈如以往,可趙俊還是狼狽地別過了頭。

好一會,馮宛淡淡說道:“我知道了。”

趙俊點了點頭,他嘴張了張,終是什麼話也沒有說,衣袖一揚,上了馬車。

趙俊既有這個意思,馮宛便是無事,也當外出走走。

街道中,明明洪災剛過,可處處張燈結彩熱鬧非凡。卻是陛下生辰將至,庶民們存個討好之心,便處處點起了燈火。這種熱鬧喜慶,倒是把洪災引起的頹廢敗落一掃而空。

馬車經過嫵娘開設的店面前,店面已重新開張,又有一批遠道而來的糧食,正被抬進店中……那天趙俊雖然氣恨交加,可他后來,還是挑一晚跟嫵娘溫存了一番。也不知道他說了什麼話,現在的嫵娘神態堅定,一副拼盡積蓄,也要挽回敗局的態勢。

在馮宛向嫵娘看去時,嫵娘正好看到了自家的馬車,也在回頭看來。

四目相對,馮宛溫婉一笑,嫵娘則低下了頭。那天她情急之下攀咬馮宛,少不了被眉娘絹兒她們冷嘲熱諷的。說得多了,嫵娘也覺得馮宛看向自己的眼神中,似是帶著寒意。

不過她飛快地抬起頭,遠遠的,對著馮宛一福,嫵娘走入店中。

馮宛再次一笑,道:“走吧。”

“是。”

這一天,馮宛自是無功而返。

第二天,又是一個大睛天,馮宛等人起了個大早,忙著沐浴更衣。趙俊則把馬車留給眾女。

今天,她們要上香……災難過后,聖壽之前,拜一拜菩薩,這是應該的事。

當馮宛走出時,準備妥當的眾妾連忙靠來,婢女們跟隨著,浩浩蕩蕩地開出了府門。

剛剛走出府門,一輛馬車急速駛來,見到趙府眾女,那馬車一停,一婢拉開車簾,居高臨下地叫道:“馮氏阿宛嗎?先別忙著走,我家大公主要見你”

婢妾一驚,同時看向馮宛,而馮宛,則是慢慢掀開車簾。

她看著那鼻孔朝天,倨傲的,不耐煩地瞪著自己的宮婢,暗暗忖道:還真是有其主便有其仆,這些宮婢,與陳雅的性格可真像。

馮宛垂眸,淡淡的,堅定地搖頭,“還請大公主見諒,妾實是有事。”

她朝馭夫叫道:“走罷。”那馭夫跟她久了,聞言二話不說便揮動了馬鞭

她竟是這麼丟下一句,便完全不在意地橫沖而過。

馮宛這個舉動,那宮婢氣得一口痰堵在了胸口,她咬牙想道:天下有如此無禮的婦人,我不親眼見到,還不相信呢

瞪著那兩輛越去越遠的馬車,宮婢眼珠子一轉,恨道:要上香嗎?行,我就去告訴大公主

馮宛這般揚長而去,她不在意,婢妾們可是驚呆了。嫵娘似是第一次看到這樣的馮宛,當下瞪大了雙眼,目不轉睛地盯著她打量。

而這時,馮宛突然對馭夫吩咐道:“走慢些?”

走慢些?

馭夫一怔間,嫵娘忍不住問道:“為什麼?”

馮宛淡淡一笑:某人不是一直都想找她說說話嗎?拒了兩回,也到了讓她泄泄火的時機了。只是那地方嘛,得由我自己來決定

馮宛自是沒有回答嫵娘地問話。

馬車還沒有靠近金弘寺,一輛一輛的馬車從各個方向駛來。馬車里外,飄蕩著女眷們的笑聲,招呼聲。

金弘寺外,更是馬車林立,人流如潮。高大的喬木直伸天際,從濃密的樹葉叢中透過來的陽光,艷麗而溫暖,讓人心情大好。

馮宛在婢妾們地籌擁下,順著山道向廟門走去。她長身玉立,氣度雍容,比一般的貴婦人更像貴婦人,當下引得不少女眷頻頻望來,暗中打聽她的身份。

這般慢慢地抬階而上,眼看廟門就在眼前時,終于,一個響亮而不耐煩地喝叫聲傳來,“馮氏阿宛?”

這聲音有著習慣了頤指氣使的倨傲,一時之間,不管是各處家戶中的女眷,還是湊熱鬧跟著上香的青年郎君,少年文士們,都停下了腳步,回頭望來。

馮宛也停下腳步,在她回頭望去時,原本籌擁著她的婢妾們,不動聲色地向后退出一步,把她晾到了中間。

因此,四周眾人只一眼,便明白是她了。

馮宛轉過身來,她雙手攏于袖中,長袖大袖,束得緊緊的細腰,和長長飄拂的腰帶,隨著風在飄拂。陡然望去,這般站在臺階上的馮宛,竟似壁畫上的晉地貴女,富貴飄逸之姿難言難畫。

馮宛含笑,朝著來人福了福,道:“見過大公主殿下。”

稱呼一聲,嘩聲四起,這一下,不止是趙府的婢妾,便是眾人,也都退后一步,把地方讓給了來人。

陳雅在宮婢護衛地籌擁下,向馮宛大步走來。

轉眼,她沖到了馮宛面前。

站在下面的臺階上,她抬頭盯著馮宛,那響亮得有點粗嘎的聲音,帶著譏嘲地說道:“真是巧啊,這個時候,趙夫人終于有閑了”

馮宛垂眸含笑,不等她開口,陳雅便厲聲低喝道:“給本公主收起你那笑容呸真是讓人看了惡心。”

毫不客氣的唾罵,引得四周驚疑的目光更劇了,眾人再次退后一步,神色各異地盯向馮宛。

馮宛依然淡淡而笑,她伸出纖長的手指,理了理被風吹亂的秀發……這一瞬間,眾人直覺得那雍容的華光逼人而來

相比起馮宛,陳雅的五官也許更勝一籌,可她骨節粗大,馮宛身量修長,她卻還要高出馮宛半個頭,直與普通的漢人丈夫相仿。最重要的是,她眼帶四白,臉龐大而無肉,整個人,無論是氣質還是相貌,與秀雅靈透,雍容飄逸毫無干系。這麼一來,她站在馮宛面前,雖然張牙舞爪,給人的感覺,卻是馮宛才是真正的公主。

馮宛把頭發捋了捋,溫婉地說道:“公主言過了。”

說罷,她朝著大公主福了福,既無二話,也不再看她,便這麼轉過身,繼續向寺院大門走去

這般理所當然,這般寧靜得張揚

大公主愕在了當地,直到此時,她才完全相信婢女們所說的話。

眼看馮宛就要走到寺院大門前了,大公主尖叫一聲,“給我站住”尖叫聲中,她蹬蹬蹬沖了上去。才一靠近,她右手一揚,一個巴掌便重重揮向馮宛

大公主打人耳光,那是打慣了的,這一巴掌揮下,又利落又結實。

眼看就要揮中馮宛時,馮宛的右手,再次閃電般伸出,扣住了她的手腕

牢牢地扣著大公主的手腕,把它定在頭頂,馮宛盯著大公主,聲音一提,冷冷地說道:“大公主,菩薩面前,還請自律。”

本來,大公主這一巴掌,只是氣惱她不聽話的下意識動作,那天被兩個長輩訓過后,她被勸告過不要無緣無故地針對為難,或陷害馮宛的。

可現在,馮宛再一次扣住了她的手腕,強行中斷了她的發泄,大公主粗長的眉毛一挑,瞪著四白眼尖聲叫道:“馮氏阿宛,你好大的膽子”

馮宛完全無視她的憤怒,盯著大公主,淡淡一笑,聲音比她還威嚴,“陛下聖壽在即,大公主一定要在這個時候,令菩薩不快麼?”

這話一出,陳雅怔住了。那些原本走近來的護衛宮婢,停下了腳步。便是正向這里走來的沙佗大師,也都雙手合什,連呼佛號。

在一陣低聲議論中,馮宛松開大公主的手腕,再次轉身。

大公主目送著馮宛挺直腰背,風姿佼然地走向寺院。

她剛下意識地提腳,剛走出兩步,便有好十幾雙目光朝她盯來。這些目光,都是屬于信徒的,她們正警惕地瞪著大公主,似是防著她在菩薩面前搗亂。

對上這些目光,大公主好一會才反應過來,騰地一下,她白凈的臉漲得通紅,聲音一提,大公主怒不可遏地暴喝道:“馮氏阿宛,你給本公主站住”

喝聲如雷,震得四周回音陣陣。

喝聲中,馮宛沒有站住,她依然腰背挺直,雙掌合什,雍容的,虔誠的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倒是四周,嗖嗖嗖走出幾個信徒來,他們擋在了大公主之前,防止她暴怒之下,做出讓菩薩動怒的事

這時,一個婢女小心地說道:“大公主,我們還是等會吧?”

她是說得小心,可眼下大公主正是怒火無處發泄時,聞言,她騰地轉身,手掌一揚,便給了她重重一個耳光

“啪——”地一聲脆響,帶著太過明顯的戾氣,在天地之間回蕩。

一個穿著紅色袈裟的高僧從寺院中走出,他緩步走到大公主面前,雙掌合什,稱了一聲佛號后,緩緩說道:“佛門清凈地,眾生皆自在……施主,請回吧。”

他這是在趕人

他竟然在趕大公主走

當然,做為一個篤信佛教的天子親封的大師,他有這個權力,也有這個膽量。

騰地一下,大公主一張臉漲得紫紅……這是羞辱

她臉色一沉,怒道:“你知道本公主是誰?”

高僧再次頌了一聲佛號,道:“施主是誰,與老訥何干?與菩薩何干?”

大公主一噎。

她剛要喝罵,一個聲音傳來,“阿雅,回來”

四個婢女籌擁著一個中年貴婦走了過來,她快步走到大公主面前,有點慍怒,也有點鄙薄地說道:“這是佛門清凈地,你怎麼鬧到這里來了?”

中年貴婦朝左右看了一眼,壓低聲音怒道:“你看看四周真是不知事的”

四周,無數鄙薄中帶著不快的目光,正在投向這邊……這次上香,來的貴婦何止一個二個?

在大公主由怒轉臊,臉色越發紫紅時,一個宮婢走到她身后,低語道:“大公主休要動怒,這地方不是,我們回去再做計較。”

她輕輕扯了扯大公主,勸阻過后,又對那中年貴婦說道:“您老見諒,實是那個馮宛阿宛不知天高地厚,竟對我家公主視若無物,公主哪里見過這麼大膽無禮的婦人?您也知道公主是個性直的,她怒火一來,便忘記了地方。”

這宮婢說的是實情,大公主這一生,還真沒有被任何人這麼忤逆無視過……那種來自晉地,來自王謝世家,來自名士風流的鄙履權貴,我行我素,對她這個跋扈囂張慣了的人來說,實是最最上等的澆火烈油

中年貴婦哪里耐煩聽這個?她在意的,只是四周投來的鄙薄的眼神,只是大師們的不悅。

當下,她蹙著眉,命令道:“帶你家公主回去。”盯了一眼兀自羞怒不已,氣喘吁吁,幾次想要張口說話的大公主,中年貴婦低喝道:“這件事,我會稟上去,讓人好好管教你”

說罷,中年貴婦轉過身,大步朝寺院大門走去。

她一動,眾人也都動了,轉眼間,便把大公主一行人,落在身后。

這時刻,便是有人朝她看來,有人說話,那眼神,那語氣,也是含著不贊同的。

大公主雖然跋扈,畢竟是個青春妙齡的少女,對她這種年紀的人來說,對異性的目光還是很在意的。此刻對上一眾如避蛇蠍的年青俊彥,大公主一張臉白了又紅,紫了又青,直氣得淚水堵都堵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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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誰輕薄了誰?

中年貴婦一入寺門,便有意無意地尋找著馮宛。

掃了幾下,她目光一凝。

慢步走到佛佗座下,見到馮宛正雙掌合什,雙目微閉,口里念念有詞。

陽光照耀下,這年輕人的臉嫻靜而溫潤。

中年貴婦站在她旁邊,也是雙掌合什,當馮宛睜開眼時,她平和的聲音從旁邊傳來,“趙夫人?”

聽到叫喚,馮宛轉頭。

便是這般突然被不相識的人叫出名字,這年輕人也不見驚異,不見慌亂。她用一雙極美麗,極寧靜的眸子看過來,凝神傾聽。

中年貴婦嘴角微揚,她溫和地說道:“剛才大公主如此對你,你可有生氣?”

她問得很溫和很友好。

可一眼認出她身份的馮宛,自是知道,她在審量自己。

馮宛垂下雙眸,低細溫潤地說道:“生氣是生氣的……可菩薩在看著,我與大公主之間,又沒有真仇。”

她似不知道這婦人的身份,回答一句后,便自顧自地轉頭對著菩薩,再次雙掌合什,喃喃誦道:“守記內心者,則知貪想,嗔想,及愚癡邪見想;知善,知不善,知無記,知心勞慮種種諸苦……

眾生心體,從本以來,不生不滅,自性清凈,無障無礙,猶如虛空,離分別故。平等普遍,無所不至,圓滿十方,究竟一相,無二無別,不變不異,無增無減。”

馮宛的誦經聲,溫柔潤和。中年貴婦看著神色寧靜得慈和的馮宛,聽著她所誦的內容,暗暗忖道:原來是個虔誠信徒。

既是虔誠信徒,那她剛才的所言所行,便如佛經中所教導的那樣,‘自性清凈,無障無礙,平等普通。”而不是一個本性城府深沉,處事狡詐的人所為。

聽著旁邊馮宛清楚寧靜的誦經聲,中年貴婦心頭的那點煩躁,也在漸漸消失,漸漸轉為平和。慢慢的,她雙掌合什,也和馮宛一樣,默誦起來。

當中年貴婦再次睜開眼時,馮宛已經悄然離去。

她走出了寺門。

這時刻,眾婢妾還沒有出寺,馬車旁,兩個馭夫正有一句沒一句地閑聊著。

朝他們望了一眼,馮宛順著山中的老樹古道,向山腳下走去。

山道兩側,到處都是行人,時不時有年輕的男女,手牽著手鬼崇地鉆入山林中。也有被馮宛的腳步聲驚得探出頭來的,見到是這麼一個溫柔嫻靜的婦人,那些人又毫不在意地繼續快活。

不知不覺中,馮宛走入了一條少有人行的山道。

低著頭走了一陣,突然覺得四周靜得驚人,馮宛抬起頭來,轉過身,便想向回走去。

就在這時,她手臂一疼,卻是被人猛然錮制住。在夢中經歷過那樣的慘死,這般被人制住,實是馮宛的夢魘。當下,她腦袋使勁地搖晃著,雙腳亂踢,張開嘴便要尖叫。

馮宛反抗的強烈,顯然出乎來人的意料。猛然的,他把馮宛重重壓向一根樹干,用身體和左手定住她的四肢,對上她張開想要大叫的嘴,右手握拳,重重堵了上去。

馮宛重重一咬

瞬時,一股血腥味涌入鼻端。而這氣味,也令得幾近瘋狂的馮宛清醒過來,她睜開了雙眼。

她對上了一雙眼睛。

這眼睛,原本是斜長的,波光流轉,魅意中夾著血色的,更是若有情若無情的。可此刻,這眼睛中的情意全沒了,有的,只是憤怒和控訴。

斜睨著她,少年靡啞的聲音憤怒地低喝道:“你瘋了?”聲音竟有點委屈。

我哪里知道會是你?

馮宛扁了扁唇,放松了身軀。她原來繃得太緊太緊,這一放松,整個人便軟軟地向少年倒去。

不對,應該說,少年本來把她壓制在樹干上,這一放松,她與他之間,溫熱的肌膚,有點急的心跳,還有略粗的呼吸,便清清楚楚地纏繞在一起。

不知不覺中,樹林中變得安靜之極。

少年一點也沒有放開她的心思,他依然重重地壓著她,蹙眉問道:“剛才發生了什麼事?慌亂驚懼成這個樣子?”

馮宛搖頭,弱弱地說道:“誰叫你突然冒出來的。”

少年冷笑一聲,“你也太膽小了。”說到這里,他的聲音帶上了一分疑惑,“不對,你為什麼會這麼害怕?難不成,你以前被人這樣抓過?”

馮宛連忙搖頭。

她搖得太激烈,令得少年更加冷冷地盯著她。

好一會,馮宛惱道:“不要問了。”

少年重重一哼,哧道:“你以為我對你以前的事,很感興趣不成?”

馮宛早就習慣了他這般冷言冷語,也沒在意,只是好奇地問道:“你跑到這里來干什麼?”

少年劍眉一挑,淡淡說道:“不就是四公主那些愚婦?她們進香就進香罷,非要逼著我也過來。把我約到這里后,居然……”

他絕美的臉孔紅了紅,有點說不下去。

難不成他被輕薄了?

馮宛好奇起來,她剛眨巴了幾下眼,便對上少年冷冽暴戾的目光,謔地一下,她迅速地低下頭來。

少年瞪著馮宛,沉怒地解釋道:“我乃堂堂丈夫,她們能對我怎麼樣?”

馮宛忙不迭地點頭。

見她態度良好,少年哼了一聲,怒火少去。

好一會,馮宛再次低低地開了口,“你壓著我了。”

她想,她這句話很尋常吧。

少年眉頭一挑,似是被她提醒了,他認真地打量起馮宛來。

他這般壓著她,彼此的面孔,相距不足三寸,在這種情況下,他那灼灼的,媚意流蕩的,天生勾蕩人心的眼神,馮宛實在受不了了。

她漲紅著臉,頭拼命地低著,差點貼到胸口了。

實在受不了了,馮宛低聲叫道:“別這樣看我。”

“我怎麼看你了?”少年的聲音帶上了笑意,靡蕩微啞。

馮宛咬了咬唇,她還在琢磨著怎麼回答時。極為突然的,少年伸頭過來,在她頸間深深一嗅。

然后,他嘀咕道:“你長得雖不怎麼樣,聞起來比那些婦人舒服多了。”

嘀咕聲中,他還在繼續聞,這樣一邊聞一邊蹭,極為突然的,他在她的耳下動脈處,伸舌一舔

天可憐見

馮宛雙腳一軟,差點坐倒在地。被少年強行用雙臂提起,馮宛咬著牙低叫道:“衛子揚”她惱怒之下,也顧不得這麼多,“你可別忘記了,你長成什麼樣子我又不是七老八十,哪里能受得了這種,這種……”

后面的話,終是無聲無息的消失了。

馮宛低叫良久,見壓著自己的少年沒有絲毫懺悔,便抬起頭來。

這一抬頭,她依然對上他媚意流蕩,血色隱隱的鳳眸。他正歪著頭,瞬也不瞬地盯著她。就在馮宛疑惑時,他開口說道:“說呀,你怎麼不說了?”

馮宛咬牙。

少年無視她的慍怒,繼續用那勾魂的雙眸盯著她,嘟囔道:“你的聲音像水,很好聽,我喜歡。”

這話特真誠。

真誠得讓馮宛有點不踏實。

她瞪大眼,忍著羞怒,直直地瞪著少年。

看著看著,她右手一伸,按上了他的額頭。

額頭有點燙。

這時,壓著她的少年突然蹭了蹭,這一蹭,她清楚地感覺到,有一堅硬的物事頂著自己下腹。

馮宛嗖地一下臉孔漲得紫紅。

不過她的眼神于清亮中,添上了一絲疑惑。

再次伸手按上他的額頭,然后按了按他的胸口,再望向少年的臉。只見他薄唇櫻紅,望著自己的眸光有點癡散,他呼吸間散發出的熱氣也不對勁。

蹙著眉,馮宛低聲道:“你被下藥了?”

“下藥?”少年蹙起眉頭,似有點不解。

他的一舉一動,看起來十分清醒正常,可這般緊貼著自己舍不得放開,還有那微紅的雙頰,眸光中的妖色,都讓馮宛感覺到不對。

就在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

馮宛一凜,連忙低叫道:“藏起來。”

她直視著少年,神色堅定。

少年直直地盯著她,眉頭還在蹙起,人已動作起來,他提起她轉到一個山坡后。

把她朝著草地上一扔,然后,少年整個人大賴賴地撲了下去,依舊壓了個結實。

馮宛大驚,剛要掙扎,少年嘟囔道:“真舒服。”

聲音有點憨。

馮宛這下完全肯定,他真是被下了藥了。

后面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了。

不一會,一個女子的聲音傳來,“明明是朝這方向跑的。”

一男子的聲音傳來,“藥力應該發作了。得找到他。”

那女子不安地問道:“這人功夫極高,又是個倔的,若是知道我們下了藥,只怕會不依不饒?”

那男子笑道:“放心,那藥可是從建康皇室弄來的,查不出來。再說,不是四公主約的他嗎?與我們有甚干系?”

馮宛聽到這里,暗暗心驚時,突然間,胸前一陣酥麻。

她低下頭來。

卻見少年不知什麼時候起,已滑了下去。他的臉便擱到了她的乳上,顯然覺得那里溫軟暖和,他正閉上眼,舒服地蹭來蹭去。

騰地一下,馮宛一張臉漲得紫紅。

可她偏偏動彈不得,不但不能動彈,她還得盯著這個亂蹭的人,防止他一不小心發出聲音來。

西西索索的尋找聲音中,那男子顯得有點不耐煩,他低怒道:“怎麼就讓他跑了?真是不中用”

那女子委屈地說道:“殿下,實是那人對女人不感興趣,七兒都快脫光衣服了,他不但無動于衷,還伸手一個耳光,便把她拍得遠遠的。不止是她,我們幾個都挨打了,他一邊打一邊叫我們丑女人。”

那女子小心地說道:“殿下,他會不會是只對丈夫?”

那殿下冷聲道:“沒有的事老五那個蠢蛋,與他有過約定,因此一直不曾碰他。至于別人,打過他主意的不少,可真正近過他身的,至今沒有聽到過”

頓了頓,他沉吟道:“我似是聽過,他對婦人極為厭惡,能用手指與人碰一碰,已是極為罕見。前陣子在宮中時,便有個撲到他身上的宮女,被打得吐血的。”

兩人一邊說一邊找,繞來繞去都在附近。他們顯然知道這種事見不得光,也沒叫護衛婢女什麼的,便這樣兩人邊尋邊搜。

就在這時,馮宛一僵。

她慢慢慢慢地轉過頭來。

不知什麼時候起,少年又滑了上來,此刻,他正低著頭,雙手從她的眉,摸過她的眼,又摸上她的唇。

他摸也就罷了,就是像個小狗一樣,摸了幾下,他還要湊過來嗅一嗅,嗅了覺得味道不錯,還伸出舌頭舔一舔。

如此刻,他便在馮宛的唇邊輕輕舔著,那妖艷的紅舌,正把她的上唇挑起,順著唇線從人中描畫到唇角處。

他溫熱的呼吸,正隨著他輕薄的動作,一下一下撲在馮宛臉上。

在馮宛宛如僵屍,一動不能動中,他的興趣終于轉向了她的胸鎖處。

在他又摸又按那鎖骨窩時,馮宛別過頭去。

她一張臉漲得通紅,眼中也有點濕潤,這時候,她真說不出自己是氣苦,還是羞惱,還是什麼。

她只知道,自己的身子越發的軟了……

兩人所躺的地方,位于山坡后內陷處,上面被灌木叢嚴實地擋著。

那兩人久尋不到后,終于轉身離去。

而這時,把馮宛研究得差不多了的少年,也伏在她身上呼呼大睡起來。

別看少年體形頎長,並不顯壯,可他這麼結結實實地壓著,雙手還下意識地扣著馮宛的雙手,直讓她怎麼掙也掙脫不了。

像一只蚯蚓,靠腰部之力拱了很久后,馮宛放棄了。

她干脆眼睛一閉,也入了睡。

醒來時,一雙冷漠的眼睛正盯著她。

馮宛睜開眼來。

四目一對,早就筆直的倚樹而立,絕美得宛如天邊流霞的少年,正冷冽地盯著她。

難不成,他還以為自己占了他便宜?

馮宛羞怒一起,正要說話,少年低啞的,靡蕩的聲音冷冽地傳來,“以后,不許跟你那夫主上塌”也不等馮宛回答,他衣袖一甩,傲然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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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不負

望著少年步履生風的背影,馮宛突然很想說明什麼。

她從地上爬起,跌跌撞撞追上去。眼看他就要衣裳不整,頭發凌亂地走出樹林,馮宛喚道:“你衣裳亂了。”

少年腳步一僵。

他一動不動地忤了良久,決然轉身,大步走到馮宛面前。

朝著她雙臂一舒,他命令道:“給我打理。”

他的命令聲堅硬有力,可當他的目光轉到馮宛臉上,對上鬢角凌亂,臉帶紅潮的她時,他目光一移,認真地側過頭,看向左側天空。

馮宛瞪著他。

她唇咬了又咬,最后還是壓下羞怒,上前把他裳服理順,再抽出束發的玉釵,把他的長發打散。

隨著玉釵一抽,那一頭墨發如水一樣,泄了馮宛一臉。

……風吹來,鬢有香,衣帶風。

不知不覺中,她的呼吸,再次混著了他的呼吸。

馮宛垂眸,用手指梳向他的墨發。

就在她的手指梳到他肩膀處時,少年突然伸手,扣住了她的手腕。

他沒有回頭,只是這般重重地扣著她的手腕。

馮宛抬頭,正要開口時,少年突然甩開她的手,這般披著頭發急急向外沖去。

馮宛張口欲叫,看到他沖得太急的背影,又住了嘴……不知不覺中,她也是怒火一消。

良久良久,馮宛回過神來,她找到一處山溪,略作梳洗罷,馮宛向馬車停放的地方走去。

這時,已是午后,趙府的婢妾們聚在一起,早等得不耐煩了。

見到馮宛走來,眉娘連忙說道:“快把他們叫回來,就說夫人回來了。”

弗兒與絹兒嫵娘等人,則連忙圍了上來,她們驚疑地打量著馮宛沾了泥印的裳服,重新梳理過的頭發,還有皺褶的裳角,目光閃動著,卻沒有人說話。

馮宛自顧自走向馬車,低聲道:“我早出來了,在一處山道,被人撞得摔到了山溝里。”

眾女同時驚呼,在馮宛的目光掃來時,那驚呼聲小了些。

嫵娘問道:“夫人夫人,不知那人是誰?”

馮宛搖頭,道:“不曾看清,想是無意中撞的吧。”

她這話一出,眾女相互看了一眼,忖道:這佛寺又不是鬧市,哪有什麼無意中撞人的事?夫人得罪了一看就是愛記仇的大公主,哪能這麼容易討了好處?

本來,馮宛如果一口咬定是大公主做的,她們說不定會懷疑她現在這模樣另有別情。可她現在卻說什麼無意中被撞,那定然是被人復仇了。

馮宛仿佛不知道婢妾們正聚在一起議論,她坐上馬車,拉下了車簾。

不一會,馬車駛動。

坐在馬車中,馮宛的雙眼依然明亮得驚人,她盯著前方,神色有點恍惚。

府中,趙俊不在,馮宛沐浴更衣后,披散著濕濕地長發坐在寢房中。午后的陽光透過紗窗,照在跪坐于塌幾,自己給自己斟著漿的馮宛身上,頗有一種說不出的靜謐之感。

這時,弗兒低弱的聲音傳來,“夫人,焚香麼?”

這聲音真是低弱,似是盛滿了憂傷和痛苦……是了,昨日她父親來過,看來她母親的病又重了。

馮宛淡淡“恩”了一聲,道:“檀香吧。”

西西索索的聲音響起。

只是點個香而已,那聲音直響了好一陣,轉來轉去的腳步聲,更是不絕于耳。

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間,‘撲通’一聲,有人重重地跪在地上。

只見弗兒跪在馮宛面前,膝行兩步后,她砰砰砰地磕起頭來。

馮宛似是被她激烈的動作嚇了一跳,蹙起眉頭,馮宛問道:“怎麼了?”語氣中,隱有著不耐煩。

弗兒聽出了她的不耐煩。

她重重地咬著唇,顫聲道:“夫人,你救救我母親吧。夫人,你是那麼慈善的一個人,只有你能救我母親。”

馮宛看向額頭磕得發青的弗兒,慢慢抿了一口漿。

她想看看弗兒這頭,能磕到什麼時候去。

砰砰砰的悶響中,弗兒哽咽的,涕淚交加地求道:“求夫人了,求夫人了。”

直看到她的額頭都滲出血來了,靜室中,馮宛的聲音才溫柔地飄來,“弗兒。”

“是,是。”

“府中的情況,你是一清二楚。我這里拿不出錢來。”

她垂眸盯向弗兒,見她的唇無聲地動了動,自是知道弗兒是想問:你上次也說拿不出錢來。可是大雨來時,你不也拿出一片金葉子了嗎?

當然,這話弗兒問不出口。

馮宛靜靜地看著弗兒,她似是尋思了一會,終于想到了個解決之道:“弗兒,你是我家里派來的人,賣身契還在我手上。如果你願意,我把那賣身契給你,你自己去人市……”

她下面的話沒有說完。

可弗兒不是傻子,她清楚地聽懂了:夫人這是要她重找一戶人家,拿賣身的錢給母親看病。

可她賣身的錢,又有多少?

弗兒唇顫抖著,絕望地搖著頭,不停地搖著頭。

不願意麼?

馮宛望著她,蹙眉嘆道:“這也不行啊?”

弗兒哽咽道:“夫人,那錢不夠的。”

馮宛望著她,她低嘆一聲,有點難以啟齒地說道:“人市有幾處的……罷了,你不願意,也就算了。”

人市有幾處的

夫人竟然說,人市有幾處的

弗兒臉色蒼白地看著馮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難不成,夫人寧願她去賣身為妓,也不會伸出援手?不對,夫人不是這樣的人,看來她是真沒錢了。

重重地咬著上唇,直到唇上沁出血來,馮宛才木然站起,僵硬地朝外面走去。

夫人最后一句,說得輕飄,可份量實際很重……她做人女兒的,都有不願意做的事,憑什麼要強人所難?
而且這個人,還是她的主子。

良久良久,一陣壓抑的哭泣聲飄蕩而來,久久久久都沒有散去。

傍晚時,趙俊是直沖到馮宛房中的。

他盯著拿著書卷,正低低吟誦的馮宛,大步走近,沉聲問道:“今天出事了?”

馮宛回頭,對上趙俊緊張煩躁的臉,她點了點頭,道:“大公主派人找了我兩次,她的人……”

不等她說完,趙俊揮斷,“那你為什麼不應承?你應該應承的,我從宮中得到消息說,大公主被人訓斥了一頓,她找你,只是想和好”

和好麼?

她自是知道,陳雅這次找她,只是想和好。

可特意來和好都如此驕縱跋扈,何況是到了她地盤?以她對陳雅的了解,在那女人恩賜出一句原諒之前,那羞辱和耳光是少不了的。

更何況,她不需要與陳雅和好

趙俊見馮宛垂眸不語,長嘆一聲,道:“這下仇越結越深了。”他在房中踱來踱去,又問道:“聽說有個中年貴婦訓斥了大公主一陣,她長什麼樣子?”

“三四十歲,容長臉,左眉心有一顆黑色的痣,肌膚很白,不過不像是胡人。”

“知道了,”趙俊揮斷她的話,道:“那是皇后之妹,李相國之妻。”

沉吟著,趙俊沉聲說道:“這位夫人行事周密又公正,說話很有影響力。她既然開口說要上稟,還說要管教大公主,那必是真的。”

轉過頭,他盯著馮宛,長嘆一聲,“管教了又怎麼樣,你終是狠狠得罪了大公主。”

又瞟了馮宛一眼,趙俊拉著臉,郁怒地說道:“一個兩個都是不省事的。哼,嫵娘那蠢婦也就罷了,你明明是個周到的,這陣子做起事來,卻總是顛三倒四”

面對他的呵斥,馮宛自是不會辯解。

趙俊轉了一圈,又問道:“聽說你被人推到山溝里。過了一個時辰才爬出來?”

馮宛垂眸,輕聲應道:“是。”

趙俊盯著站在陰暗處,身形單薄飄然的她,走出一步,伸手摟上她的腰。

把安靜溫馴的馮宛摟于懷中,趙俊撫著她的背,溫柔地說道:“真沒有看清是誰下的手?”

馮宛搖頭。

趙俊長嘆一聲,道:“宛娘,你也有錯你知道嗎?今晨公主派人來叫你,你若是跟著去了,就沒有后面的事了。可你不但不跟著,我聽嫵娘說,當時你還很強硬?”

馮宛垂眸。

不等她回答,趙俊自顧自地說道:“你呀,就是看多了這些儒家的書,太重什麼骨氣了。便是那個婢女說話不中聽,你謙卑一些,不是什麼事也沒有了嗎?”

他低頭望著她,語重聲長地說道:“宛娘,便是為了我,你也應該謙卑的。反正你是婦人,要那麼多顏面干什麼?”

趙俊說到這里,見馮宛還是安靜著,不應是也不認錯。不由蹙起眉頭,推開了她。

他瞪著她,聲音放緩,一字一句地說道:“大公主之事,我會找個機會好好說合的。宛娘,為夫在這里跟你說了,若是大公主願意原諒你,你切不可再這般鬧意氣為夫知道,你是在意藍月鑲云佩的事。那件事我想過了,便是那貴人真要見怪,也不過是罰你一通打你一頓的小事,你用不著在意。”

罰的是她,打的也是她,他自是不用在意。便是那貴人一怒之下勒令休妻,他也用不著在意。

趙俊交待到這里,盯著馮宛,不耐煩地問道:“可聽明白了?”

“恩。”

聽到馮宛出聲了,趙俊滿意地點了點頭。他衣袖一揮朝外走去。剛來到門口,他又站住了,回過頭來對著馮宛命令道:“明天你去一下衛子揚那里。”

他似是下了什麼決心,神色特別堅定。也是,朝野都在說,他是依附衛子揚這個孌童上來的,既然他無法自辯了,不如干脆做到底。

趙俊繼續命令道:“這幾天你可以常去。若是聽到什麼消息,馬上回來告訴為夫。”

說罷,他衣袖一甩,大步離去。

陛下的生辰到了。

經辦此事的五殿下下令:天子恩德,無論大官小官,都可以帶著家眷參加這一場盛宴。

因此,趙俊和馮宛坐上了馬車,駛向宮城所在。

五殿下不曾規定帶幾個家眷,像嫵娘眉娘趙俊都可以帶去的。可是,原本是五殿下府中出來的嫵娘,現在得罪了五殿下,不是合適人選。眉娘出身紅樓,也不適合,想來想去,趙俊只能帶馮宛一人了。

馬車駛到宮門處時,這里已是車水馬龍。掛在兩邊的紅燈籠,穿戴著嶄新盔甲的宮中護衛,處處可見的上官貴族,給精神抖擻的趙俊憑添了許多壓力,他的背一下佝僂起來。

吩咐把馬車侯在一側,等著一輛接一輛的貴族和上官先過去,趙俊越是等,越是氣虛。

他轉頭看向馮宛。

馮宛正端坐在馬車中,被夜風吹起的車簾后,戴著面紗的她,雙眸明亮如星辰,便是端著熱手的漿,也拿得穩穩的,那股雍容,那股掩不去的自在,直讓人感覺到,她才應該是金馬玉堂的華貴嬌客。

看著這樣的馮宛,趙俊心神大定,本來有點心虛氣短的不適,這時也消失了。

這是他的夫人,他趙俊的夫人。有這樣的夫人,他趙俊怎麼可能做一輩子的小魚小蝦?

沖動中,趙俊突然伸手,握緊了馮宛的手腕。

對上馮宛詢問的眼神,趙俊認真的,像發誓一樣的對她說道:“宛娘,我。”他用力地說道:“我就算做到了相國,你也是相國夫人宛娘,我必不負你”

他說得格外的認真。

馮宛靜靜地看著他,唇角微挑,含笑道:“夫主這是怎麼啦?”

經她提醒,趙俊才發現自己的失常,他笑道:“見宛娘儀態天生,心下傾慕。”

他見馬車所在很是隱蔽,便悄悄抬起馮宛的手,在那手背上輕輕一吻,直視馮宛的眸,含情脈脈地說道:“為夫這樣說,宛娘難道不高興麼?”他嘴角揚得歡,聲音呢喃如私語,“宛娘,今晚上,為夫得好好侍侯侍侯你……都兩年了,還不曾有孩兒,他人可是會笑話宛娘的。”

說著,他朝馮宛擠了擠眼。

正擠得歡時,突然間,趙俊感覺到馬車一暗,似被什麼人擋住了光線。

他回過頭去。這一回頭,他對上了頭戴斗笠,坐著一輛極普通的馬車的衛子揚,此次,這少年的雙眼,正瞬也不瞬地盯著他的手。

順著他的目光,趙俊低下頭來:自己的手,正握著馮宛的手。

這麼一低頭,趙俊感覺到那目光更逼人了。下意識的,他把馮宛的手一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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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章 針鋒相對

趙俊甩手的動作一做出,少年便是嘴角微揚,露出一個似是滿意,更似是譏嘲的笑容來。

警告地盯了馮宛一眼,他收回視線,驅著馬車向前走去。

望著少年離去的背影,趙俊虛啐一聲,臉色很是難看。

有了這一曲,趙俊已沒有心思與馮宛親近了。見馬車走得差不多了,他惱怒地喝道:“還愣著干什麼?走啊。”

“是,是。”

馬車再次駛動。

陛下生辰大慶的場地,設在華英宮外面的廣場上。趙俊到來時,這里已是塌幾林立,火堆處處,整只整只的牛和羊,剝光了架在火堆上,被烤得金黃的肉,時不時地滴下一滴油,濺在了火堆上。

望著前方的人山人海,趙俊游四目顧一會,終于看到了五殿下。五殿下的身周,圍擁著數十個大臣,這些大臣中,一襲布衣,頭戴斗笠,雙手抱胸,懶懶站在后面的衛子揚,明明連下巴都看不清,可那掩不去的絕世風華,還是無形中吸引了太多的目光,直把五殿下都比了下去。

趙俊狠狠地瞪了一眼衛子揚,恰好這時,衛子揚也朝這邊看來。趙俊連忙收回目光,不過趙子揚也沒有看他,他只是朝他身后瞟了一眼,便漫不經心地收回了目光。

趙俊暗中哼了一聲,對馮宛說道:“走快點。”

他擠入了人群中。

馮宛自是亦步亦趨。

趙俊費力地擠出幾步,奈何圍著五殿下說話的人太多了,他擠得滿頭大汗,還是在外圍蹦噠著。

這時,他想到了馮宛。

連忙回頭,伸手牽過馮宛的手,趙俊再向前方擠去。

果然,這一次變得容易些了。

走出五六步,趙俊忍不住回頭看向馮宛。

燈火下,他長相平凡的妻子,那白瓷般的肌膚被火焰照得暈紅。夜色中,她雙眸是那般明亮,那翩躚宛然,雍容自在得讓人不敢輕視的風姿,凡所經行處,便讓人下意識地把她當成某個人物,自發自動地讓路。

看著看著,趙俊握緊了她的手。

他握得太緊,直讓馮宛有點疼。當下,她明亮美麗的眸子,淡淡地朝他掃來,不言不語,嫻靜平和。

被這樣的目光掃過,趙俊下意識的一松手,轉眼,他便用指甲搔著她的掌心,笑道:“宛娘,我們到五殿下旁邊去。若是有幸見到陛下,記得好好表現一番。”

表現一番麼?

馮宛垂眸,溫婉地應道:“恩。”

兩人來到了五殿下身側。

趙俊剛要退到后面,五殿下已一眼看到了馮宛。他目光轉向馮宛身前的趙俊,點了點頭。

這時,一個太監走到五殿下旁邊,對他低語了一句。

五殿下恩了一聲,他轉向趙俊笑道:“趙卿這個夫人,當真顯目得緊啊。這剛剛趕到,便有人掂記上了。”

他擺了擺手,道:“一起來吧。”

他提步向前走去。

趙俊連忙握緊馮宛的手跟上。

此時還是秋日,夜雖涼而不冷,廣場上,這般被火焰無所不在地逼著,不少人的鼻尖都滲出了汗珠。

趙俊便是這樣,他不止是鼻尖汗珠直冒,便是掌心也有點濕,被這種濕滑的手緊握著,不知為什麼,馮宛竟想到了蛇。

緊跟在五殿下身后,一行人來到廣場北面的一個閣樓處。此刻,閣樓的地坪里,都掛上了一層一層的紗幔,風一吹來,紫色粉色的紗幔隨風飄舞,如沐浴在月光下的輕煙。

五殿下拂開兩層紗幔,走了進去。馮宛一進來,發現這里坐著數十個濃妝艷抹的宮妃。

看到眾人進來,宮妃們的目光齊刷刷轉來。她們同時注意到了緊跟在趙俊身后的馮宛。

五殿下還在向前走去。

馮宛跟在后面,走了幾步,她便看到了坐在下首顯眼處的馮蕓。馮蕓云鬢高挽,露出修長的纖頸。這種強調氣質的打扮,掩去了她的刻薄,強調了明艷,倒是頗為動人。

當然,坐在這里的宮妃,都是美麗動人的。

馮蕓也看到了馮宛,她抬起頭,微陰著杏核眼,神態中帶著一種得意。

這時,前面的五殿下停下了。

他施了一禮,笑道:“兒臣見過太后娘娘,虞太妃娘娘,見過母后。”

竟然是太后娘娘和皇后?趙俊的心砰砰地跳了起來。

低著頭的他,剛一站定,忍不住再次看向馮宛。見到她的神色,他再次平靜下來。

此刻,關注馮宛的,可不止是趙俊和馮蕓,便是站在皇后后面的幾位公主,也同時望來。她們朝馮宛望一眼,便同時看向大公主,一個個以袖掩嘴,似在竊笑。

這時,坐在皇后下首的一個中年貴婦溫柔喚道:“馮氏阿宛,過來一下。”

叫到她了。

馮宛應了一聲,走上兩步,恭敬地沖幾個貴人行了一禮。

嗖嗖嗖,幾十雙目光都落到了她身上。

中年貴婦慈祥地端詳著馮宛,抿唇笑道:“你們看這孩子,是不是舉止雍容,風姿出眾?”對上馮宛認出了她,驚愕的眼神,中年貴婦一笑,向太后和太妃說道:“這孩子啊,她信佛,那佛經誦得一道一道的。”

她的聲音剛剛一落,皇后在一側笑道:“是啊,她可把幾位公主都比下去了呢。”

一句話落地,趙俊的心重重一沉:該死,必是宛娘得罪了大公主,令得皇后不快了。

一句話便讓馮宛得罪了眾公主,這皇后的功力,可真是深厚啊。

馮宛垂眸,嘴角依然掛著溫婉靦腆的笑容:這里,可不是只有皇后做主的

這時,一個慈祥中透著威嚴的笑聲傳來,“孩子,過來。”

是太妃的聲音。

馮宛輕應一聲,慢步走近。

“傻孩子,再過來一點,讓我看看。”

馮宛有點愕然,有點怔忡地抬起頭來。她對上太妃,對上她慈祥中透著喜愛的眼神,不知不覺中,馮宛靦腆一笑。

她向前又走出兩步,然后盈盈一福,抬著頭,孺慕地看了太妃一眼,便迅速地低下了頭。

望著在焰火的照耀下,沉靜而嫻雅,一點也不被皇后的話影響到的馮宛,太妃笑彎了眼,她慢慢伸出手來。

骨節已顯蒼老的手,輕輕撫上馮宛的頭頂,摩挲著她的秀發,太妃輕聲問道:“孩子,今年多大了?”

馮宛垂眸,靦腆而溫馴地應道:“妾十九了。”

“十九了?也是不小了。”太妃似是想到了什麼,有點感慨。

端詳著馮宛,她似是越看越喜,伸手從左腕上褪下一個玉鐲子,太妃抓起馮宛的手給她套上。

一邊套,太妃一邊撫著馮宛滑嫩的手腕,贊道:“好孩子,不僅風儀出眾,便是這肌膚也養得好,一看就是個有福的。”

說罷,她朝著自己身后的塌幾一指,道:“孩子,你坐那兒。”

“是。”馮宛走向那塌幾,不過她並沒有坐下。這時刻,連公主們都是站著的。

這邊,太妃注意到了趙俊,朝著他打量了一眼,太妃笑道:“你叫趙俊?放心,你妻子有我照看,不會少了一根汗毛的。”

趙俊聽到太妃的調侃,白臉一紅,連忙說道:“太妃娘娘說笑了,說笑了。”說這話時,一滴晶瑩的汗珠,順著他的額頭流下。

太妃注意到了這一點,她眉頭輕蹙,忖道:這丈夫卻是個膽小的,比起他妻子差遠了。

她溫聲問道:“你們結縭幾載了?”

趙俊恭敬地回道:“近二載。”

“可有生育?”

趙俊一怔,道:“不曾。”

幾乎是他這不曾兩字一落,太妃的臉便是一沉,她不高興地說道:“可是家里納的妾室太多,沒有精力顧及妻子?”

“不,不是。”趙俊聽出了太妃語氣中的不高興,他連忙解釋道:“實是宛娘她,總不見孕。”

這總不見孕幾字一出,四下的低語聲響了些,隱隱的,幾個含著譏嘲的笑聲響起。

……做為夫主,趙俊這話,是對妻子近乎攻擊的指責

太妃的笑容一收,她把手中的斟朝旁一放。

“叮”的一聲脆響傳來,這一放有點重。

在場有些眼色的人知道,太妃更不高興了。

……這時,皇后微笑道:“這孩子,真是個口快心直的。”她朝大公主看去,嘆道:“便與我的雅兒一樣。哎,總是在不知不覺便做錯了事。”

趙俊額頭的汗水滲得更多了,他悔得咬緊了牙關。剛才那話,一出口他便覺得不對,只怪他平素一直是這樣想的,竟然忘記了在貴人面前多加掩飾。

聽到皇后提到陳雅,太妃淡淡說道:“皇后言重了。”

皇后笑了笑,她瞟向馮宛,道:“馮氏阿宛,聽聞你是馮美人的大姐?”

“是。”

“回皇后,是。”

馮宛和馮蕓同時站起,恭敬回道。

“哦?”皇后盯向兩女,在她的目光下,馮宛低頭走出,躬身受著皇后地打量,“聽說你們關系不好,能告訴我是為什麼嗎?”

馮宛垂眸,馮蕓也沒有說話。

皇后盯向馮宛,微笑道:“你這個做大姐地先說。”

她重點提到了大姐兩字,使得這句話本身,便含著一種對馮宛的指責。

馮宛垂眸。

好一會,她輕言細語地說道:“我嫡母只我一女,可她死得早……阿蕓不是,她性子靈活討喜。我,許是我妒忌她吧。”

馮宛口里說著妒忌,可她舉止落落大方,雙眸明澈靈透,一抬頭,一說話,一揚袖,自有一種雍容的風華。分明是個晉人稱頌的名士,哪里像個斤斤計較的婦人?

反觀旁邊的馮美人,在聽到馮宛的自罪后,她雙眼大亮,削細的鼻尖昂得高高的,明艷的臉上,那刻薄和得意掩也掩不住。

不約而同的,眾人同時想道:死了嫡母的孤女,又是個性子溫吞寬厚的,自是容易被得寵的繼妹欺辱

皇后盯向馮蕓,慢騰騰地提醒道:“馮美人呢,你怎麼說?”

馮蕓福了福,清脆而利落地說道:“稟皇后,便是阿宛所說的那樣。”

若真是個敦厚的,當著這麼多人,怎麼也應該給自家大姐存點顏面。可她倒一口應承了,還直呼大姐的名,哪有半點恭敬謙讓之心?

馮蕓這話一出,皇后眉頭蹙了起來。

這時,太妃溫和的聲音傳來,“孩子,忤在這里做甚麼?坐到我身后來。”

她的聲音中,充滿了疼惜。這種不加掩飾的喜受,令得馮蕓吃驚了,她瞪向馮宛。

這眼神一瞟,太妃的眉頭也蹙了蹙。

一側,皇后不禁搖了搖頭,忖道:這個馮美人與丈夫相處是深譜其道,可終究不是個玲瓏的。

其實,胡人豪爽性直的多,在場的除了幾位在宮中呆得久的,也有幾個宮妃公主與馮蕓一樣,並不通曉這些婦人話里的彎彎道道。

皇后瞟了一眼馮蕓,也懶得叫她回塌,便這麼轉過頭來,對大公主陳雅說道:“阿雅,過來。”

大公主低著頭走了出來。

一直到現在,大公主都顯得很安靜,便是站在皇后面前,也老老實實束手而立,馮宛暗暗忖道:看來大公主真是受過訓斥了。

皇后盯了她一眼,命令道:“你在金弘寺,可是對趙夫人無禮過?上前去,給趙夫人致歉”

這話一出,低呼聲四面而起,馮宛更是抬頭:堂堂一個公主,給她這個小小的外臣婦致歉?這不是打皇室的臉麼?皇后這一手,可真夠狠的。

這時刻,馮宛最好地選擇就是沖出去,率先跪在皇后和陳雅面前,向她們致歉,向她們說,自己也有過錯。

可是,馮宛不想沖出去。

她就是想看到陳雅在自己面前低頭

更重要的是,馮宛實在太了解太了解陳雅了。

皇后的話一出,早就得過招呼的陳雅走了過來,她來到馮宛面前,朝她福了福,大聲道:“趙夫人,是我不好,我不該對你無禮。”

無禮?

堂堂公主竟然對一個外臣婦用上了無禮兩字?

這時刻,便是太妃,臉色也有點難看了。

四下寂靜。

馮宛上前一步,身影出現在焰光中。

對著除了頭昂得高高的,舉止都顯得謙卑的大公主,馮宛低下頭,瞟了一眼大公主。

這時刻,背著光的馮宛,眼神中閃動著一種譏笑和一種強烈的不屑

幾乎是馮宛這種目光一露,陳雅便是大怒,她臉孔嗖地漲得通紅,恰好這時,目光轉回溫柔敦厚的馮宛,那不安的聲音傳來,“大公主,你不是說,要我向太后和太妃承認偷了馮美人的藍月鑲云佩,才願意給我一個機會的麼?怎麼你現在,給我行起,行起?”

她沒有說下去。

可陳雅聽得出來,這話中滿滿都是譏嘲

她陡然明白過來,怪不得這陣子,趙俊遠遠地看到自己,都躲了開去,怪不得他對上自己時,遠不像以前那般言笑溫柔,殷勤備至了原來,是這個婦人掇動了他她掇動了他,還在這里嘲諷自己

喘了一口粗氣,早就臉孔紫漲的陳雅,反射性地手掌一揚,一個巴掌扇去

馮宛被她的暴怒嚇得驚叫一聲,下意識地閉緊了雙眼,一動不動地準備受她這個耳光。

不過,陳雅舉到半空中的手,終是沒有揮下去。任性慣了的她,看了看四周,陡然明白了現在這環境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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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故人

數十雙目光愕然地看著大公主。

好一會,太妃冷冷的聲音傳來,“不錯啊,膽子很大,教訓人的本事也是鍛煉很好了。”她轉向太后,惱道:“姐姐,看來我們皇家的一些公主,真是需要教導。”

太后點了點頭,沒有吭聲。

這個太后,看起來六十來歲,雙鬢斑白,唇厚面相敦實,雖然坐在太妃的上位,可她一直不聲不響的,倒似對比她年少美貌得多的太妃頗為尊重。

這時的皇后,已笑不下去了。她盯了大公主一眼,喝道:“回來”

大公主早在揚起這只手時,便感覺到了不對……可她騎虎難下。此刻聽到嫡母的斥喝,抿了抿唇,狠狠剜了馮宛一眼,不甘不願地退下。

她來到皇后身前。

皇后恨鐵不成鋼地瞪著她,揮了揮手,不耐煩地命令道:“退一旁去。”馮宛在這里,她不想當著一個外人的面教訓堂堂公主。

大公主一退下,皇后便轉過頭,向太妃陪著笑閑話起來。皇后是個會說話的,只幾句俏皮話,便逗得包括太妃在內的人,都笑了起來。

太妃回了兩句后,見馮宛安靜地站在身側,低眉斂目,俏生生的身影,顯得十分冷清。她嘆了一聲,慈祥地說道:“孩子,出去玩會吧。”

伸手在她的手背上拍了拍,太妃道:“以后什麼時候想了,就過來陪陪我。”

馮宛盈盈一福,道:“是。”聲音溫婉中含著感激和慶幸。

馮宛轉向太后,皇后,一一行過禮后,慢步朝外走去。

趙俊正在外面等著馮宛。剛才他說了那句‘宛娘她總不見孕后,’當場惹得太妃生怒,五殿下不想惹火燒身,便扯著他胡亂告了罪,退了出來。

本來,退出后他可以隨著五殿下一道離開的。可看到五殿下淡漠的表情,又掛念里面的馮宛,他干脆留了下來。見到馮宛走出,他連忙靠上,低聲問道:“如何?”

一邊問,他一邊朝里面看了一眼,神色郁郁,顯然為沒有在太妃面前留下好印象后悔不迭。

馮宛安靜地說道:“皇后問了我與阿蕓因何不合。”

這話不用她說,趙俊也知道。他們退出時,皇后正好開口。

趙俊蹙起眉頭,他盯著馮宛,良久長嘆一聲,喃喃說道:“你們是親姐妹,怎麼鬧得皇后太后都知道了?哎,實在不是好事。”

今晚發生的事實在糟心,他想說馮宛兩句吧,可里面具體有過什麼談話,他並不知情,也無處怪責。再說,太妃那麼看重她,這是喜事啊。

趙俊默念了兩遍這是喜事,強行壓下心中的不高興,勉強一笑,對著馮宛認真地說道:“看來太妃喜歡你啊……宛娘,以后你可以多來宮中走走。”

皇宮可與衛子揚的府第完全不同,馮宛可不想他成天催著自己入宮。當下她垂著雙眸,喃喃說道:“可是,皇后娘娘她,似乎……”

她沒有說下去。

可這句話及時提醒了趙俊,皇后對馮宛不喜。

他好不容易舒展的眉頭,再次蹙了起來。

好一會,他長嘆一聲,閉上了嘴。

兩人說著話,已不知不覺走入了廣場中。遠遠看到五殿下和眾臣眉飛色舞地說著什麼,趙俊道:“你注意點。”說罷,他急急擠了進去。

目送著趙俊離去,馮宛停下了腳步。

此時夜風輕拂,本有點涼意,卻因火焰的炙燒,使得風中帶著一種熱度。

馮宛側過頭,背對著火焰,慢步向黑暗處走出幾步。

火光點點,熱力逼著背梁,前方入目處一片黑暗,樹影幢幢,隱有風穿樹林的嗚咽聲傳來。這般看著,這般聽著,那地方似隱藏著無數秘密,也似乎有的只是寧靜。

馮宛信手把食指放在唇邊,輕輕吹奏起來。

她吹的,是一首無名曲,曲聲空靈中透著惆悵,仿佛一個人從無邊無際的黑暗中走來,她的一邊是東邊燦爛的初日,一邊還殘留著那黑暗的冷意。

她不是一個喜歡惹人注目的人,這曲聲,低而婉轉,似有千言萬語,卻只能在唇間回蕩。

一個清脆好奇的聲音傳來,“你吹得什麼?真好聽”

是一個妙齡少女的聲音。

馮宛慢慢回頭。

還不曾照面,她的唇角便含上了笑意。回過頭,溫婉地看著眼前這個俏麗中透著天真的少女,馮宛頜首為禮,道:“不過是隨便吹吹的。”

“隨便吹吹麼?可真是好聽呢。”

少女的聲音又脆又糯,杏眼好奇地打量著馮宛。

馮宛也在打量她。這少女一襲昂貴的碧玉湖綢,略有點嬰兒肥的臉上,洋溢著一種天真的笑容……馮宛是識得她的,在前一世,她與少女好象也是這個時候相識的,少女天真善良,對很多事都抱著一種純真稚嫩,與人為善的想法。她是馮宛的好友。

重生后,有一次在路上,她見到了少女,當時她曾經想過提前與她結交。畢竟這少女有點來頭,可以成為她暫時的助力。

可此刻,馮宛突然不想了。

……數年后的那一場大亂,少女和千千萬萬人一樣,落了個屍骨無存。她死后不久,馮宛以為趙俊也在動亂中受了重傷,急急趕去時落入陷阱,被逼自殺。

這樣一個世道,每一年都有動亂,每一個生命,都難以善終。她累了,她前一世也為他人考慮得太多了。這一世,她不想再在噩夢纏身,自身難保的情況下,去為好友將要遇到的危險而擔驚受怕。

便這樣吧,讓一切自然的來,自然的去。如果將來能夠援手,她會順便為之。

少女見馮宛盯著自己,咧著嘴,露出兩口小虎牙笑道:“我叫陳芝,夫人你呢?”

馮宛微笑道:“我叫馮宛。”說罷,她朝著陳芝福了福,道:“女郎慢賞,我先告退了。”

說罷,她轉過身。走了幾步,馮宛看到一個翩然而來,明明身著束腰胡服,卻仿佛穿著長袍廣袖,動作灑脫中帶著自在的青年。

是那個玉郎,他正施施然地朝陛下所在的地方走去。

馮宛目送著他翩躚而來的身影,眸光閃了閃。

這時,一個婢女急急擠到她身邊,說道:“可是趙夫人?你夫主叫你過去呢。”

馮宛應了一聲,道:“好。”

婢女率先朝著五殿下那一席走去。她一邊走一邊說道:“夫人跟緊點,你夫主叫得甚急。”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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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拒絕

廣場上人多擁擠,婢女走了幾步,便轉身朝外面走去。

她所走的地方,是廣場稍偏處。與廣場中央人來人往相比,這里明顯安靜些,陰沉些,不遠處風吹樹葉的嗚咽聲,響個不停。

馮宛低頭走了十幾步,便看到兩個護衛打扮的漢子從黑暗中朝自己這個方向走來。

他們走得很快,腳步沉悶有力,那時不時盯向她的目光,有點閃爍。

馮宛心神一動。

她停下了腳步。

那婢女走出兩步,見她不曾跟上,不由回過頭來。她蹙起眉頭,喚道:“趙夫人,趙夫人?”

聲音有點急有點高,顯出點不耐煩。

馮宛抬頭看向她,揚唇一笑,溫婉有禮地說道:“有禮了。我夫主那,我自行過去便是。”她關切地說道“看姑子這般急忙,想是有事,你先忙去吧。”

說罷,馮宛轉身,想朝廣場人多處走去。

她拒絕得體貼有禮,那婢女呆了呆,叫道:“可你夫主叫得急……”

“姑子多心了,我夫主那,我自會解釋,你去忙吧。”

馮宛瞟了一眼那兩個還在搖晃著走來的護衛,不再多言,身形一轉,擠入人流中。

“誒,誒趙夫人,趙夫人?”

那婢女急急喚了幾聲,眼見馮宛越去越遠,不由苦惱地跺了跺腳。這時,一個婆子的聲音傳來,“怎麼讓她走了?”

婢女連忙回頭一禮,委屈地說道:“奴也不知,這趙夫人行事好生任性。”

婆子瞪著她,冷冷說道:“這話你還是跟大公主去說吧。”說罷,婆子朝那兩個漢子使了一個眼色,令得他們停步后,與那婢女朝一個角落走去。

站在不起眼的地方,馮宛看著這一幕:這一幕,她夢中沒有。想來,有些事已經改變了。

不過改變又怎麼樣?她們的性格擺在那里,有那樣的性格,便會有那樣的行事。

想到性格一事,馮宛搖了搖頭。據她所知,陳雅是個性急的人,她的仇一般忍不到第二天的。

馮宛沉思一會,提步繼續朝著五殿下那一席走去。

不一會,她便來到了趙俊身后。

此刻,趙俊坐在塌幾上,在五殿下諸臣中,他的位置十分靠后,半邊身子都落到了陰暗處。

感覺到馮宛走來,趙俊朝她瞟了一眼,皺眉道:“怎地才來?”

見馮宛不答,他便不耐煩地轉過頭去,不再理會。因此,他都忘記叫來婢女,給自己的妻子備上塌幾。

趙俊這一舉動,旁邊眾臣的妻妾都有注意,她們時不時朝她瞟來,只是對上風姿雍容的馮宛,不敢出言指點。

馮宛朝昂著頭,認真地傾聽著前方同僚的說笑聲的趙俊看了一眼,揮手召來一個婢女,客客氣氣地要了一副塌幾。

按她的意思,這般站在陰暗處,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可她不耐煩呆會趙俊想起來,又怪她不知自己尊重自己。

婢女應了,迅速地搬了一副塌幾來。

馮宛剛剛坐下,旁邊一個婦人便湊過頭來,笑道:“看來夫人是個慣掌事的……你家夫主沒開口,就自己要了塌幾。”

話中帶著嘲諷。

馮宛回過頭來。

陰暗處,她的剪水雙眸明亮異常,微笑地盯了這婦人一眼,馮宛溫婉答道:“夫主自有大事要忙,這等小事何必累他操心?”

那婦人一噎。

趙俊就坐在前面,兩女的對話也聽得個一清二凈,聽到馮宛地回答,他嘴角滿意地揚了揚。

這時,幾人地說話聲傳入馮宛耳中,“五殿下剛見過陛下了。”“陛下似是說了什麼話,你看殿下開心得。”

“這天黑得真早,才酉時二刻呢。”

“看,宴會開始了”

宴會是開始了。

無數的火堆,在一瞬間全部燃起,騰騰的火焰中,排成隊列的宮婢和太監,捧著酒肉,抬著飯菜,迤邐上前。

而廣場正中央,五殿下特意請來的晉地歌舞伎,也在鼓聲中扭著香風上場了。

五殿下不是一個懂風雅的人,他請來的歌舞伎,就是一個字:多二三百個衣履飄然的美人一出現,便博得了一群大老粗的叫好聲。

這時,五殿下走了出去。

他舉起酒樽,朝著閣樓上恭敬一禮,朗聲道:“此樽敬之父皇,願父皇萬壽無疆,願我大陳國萬載昌盛”

聲音一落,他率先跪伏在地,隨著五殿下這一跪,站在五殿下身后的眾臣護衛婢妾,也齊刷刷一跪。

這些人都給跪了,剩下的人相互看了幾下,也在猶豫中慢慢跪下,漸漸的,撲通撲通跪地聲不時傳來,轉眼間,廣場上黑壓壓跪了一片。在五殿下諸臣的帶領下,他們亂七八糟地叫道:“願陛下萬壽無疆,願我大陳國萬載昌盛”

這些胡人治國,遠沒有漢人那麼多規矩,平素臣子們見了皇帝,跪拜的沒有幾個。此刻,這麼黑壓壓跪了一地,叫喊聲驚天動地,閣樓上的皇帝,真真覺得自己就是天命所歸的真龍天子了。他哈哈一笑,揮著袖叫道:“起來吧。”剛喚完這三字,馬上覺得不妥,皇帝粗嘎地叫道:“免禮。”

五殿下連忙帶頭喚道:“謝陛下隆恩。”

說罷,他帶頭站了起來。

站起來時,五殿下容光煥發,趙俊也是容光煥發……那陣大雨小雨不斷時,他們窩在五殿下的府中,商量的便是這個。整來整去,也就整了這麼一套出來。現在看來,陛下果然是歡喜的。

趙俊四下顧盼著,暗暗忖道:這允許臣子們帶妻妾的事,還是我提議的。看看現在廣場上這人流,剛才跪拜呼喊那熱鬧的架式,果然陛下也給震動了。

想到這里,他搖頭晃腦,一派洋洋自得。

皇帝顯然是真開心了,鼓樂聲中,他竟然帶著妃子們,從閣樓中走了下來。

陛下動了,而且他正朝五殿下這一席走來。嗖嗖嗖,廣場上,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這一角,那一側,另外幾位殿下盯向這邊的目光,都帶上妒火。

皇帝的身邊是皇后,皇后的后面,一片花團錦簇中,馮蕓的身影若隱若現。另一側,是數位公主,公主中,大公主的身影也若隱若現。

馮宛悄無聲息地向后挪了一步。看了看,發現自己還是處于一片光亮中,左右又沒有人注意到自己后,馮宛不動聲色地站起,慢慢走向后方的角落處。

……大公主那人性急,她此刻還是避一避,盡量不與她見面的好。

剛剛退到黑暗處,馮宛看到那里站著一人,她下意識地停下腳步,轉身準備離開。

這時,那人的聲音傳來,“你是,那位馮氏宛娘?”

聲音雖疑惑,卻清悅動聽,正是那玉郎的聲音。

馮宛沒有想到,剛才還見到他,此刻他便躲到這里來了。不由怔了怔。

回過頭來,她剛要行禮,想起眼前這人的性格,便又停下動作。歪著頭,馮宛含笑望著他,低聲笑道:“是不耐熱鬧,還是不耐行禮?”

她倒是問得直接。

黑暗中,玉郎壓著嗓子哈哈一笑,也低聲回道:“自是不耐行禮。”

只是六個字,卻有著一種掩不去的傲氣,一種道不明的輕鄙。也是,以他的出身,又怎麼會願意給這種胡人小族的蠻夷之君行跪拜大禮?

馮宛一笑。

她清脆動聽的笑聲傳入玉郎耳中,卻令得他輕嘆一聲,道:“你這樣的婦人,怎地有那麼一個……”

不等他說完,后方光亮處,傳來趙俊壓低了,焦躁著的叫喚聲,“宛娘,宛娘?”

看來是躲不過了。

馮宛朝著玉郎行了一禮,低聲道:“有人相召,容告退。”

她剛轉身,玉郎地聲音傳來,“召者何人?為何要告退?”聲音中帶著那從骨子里透出來的驕狂。

馮宛搖頭苦笑:這個天之驕子,任性慣了,身邊也有的是人保護。他也不想想自己一個婦人,哪有那個資格拒絕丈夫的召喚,哪有資格擺出傲然不理的架式?

她沒有回頭,只是溫婉笑道:“郎君忘了,妾既是賤民也是婦人無禮狂妄,條條種種,都是賤民愚婦取死之道。”

這里的每一個人,伸伸手指,都可以取了她這條小命去。

望著馮宛離去的背影,玉郎沉默了。

好一會,他低笑道:“說得那麼卑微怯弱,風姿卻從容至此,倒真是個有意思的。”

轉眼間,馮宛走到了光亮處。

果然,不知什麼時候起,趙俊已站在了陛下身側。不對,他是站在大公主面前,只不過大公主的旁邊五步遠,便是親切見過幾位大臣的陛下而已。

遠遠看到馮宛,大公主陳雅雙眼便是一瞇,一股強烈的怨毒厭惡之氣,流轉其中。

至于趙俊,他正對大公主陪著笑,那俊朗的臉上,滿滿都是殷勤和喜歡……對于女人,趙俊一直有一手,便是不喜歡,他也總能裝出幾分喜歡來。

看來馮宛娉娉婷婷地走近,眉宇間一片寧靜,陳雅眉頭一豎,提著聲音笑道:“陛下駕到,你這婦人卻私自跑了,莫非會情郎去了?”

聲音清朗響亮,帶著任性的語氣。

果然,聽到她這無禮的話,旁邊的皇后等貴人,只是眉頭蹙了蹙,便不再在意。

可公主發話了,馮宛做為下臣之婦,不得不在意,不得不回答。

馮宛扭捏地低下頭,她咬著唇說道:“大公主玩笑了,臣婦只是,只是……”她一副羞于啟齒的模樣。

看到她這模樣,那幾道瞟來的目光給收了回去:大公主也真是的,人家婦人多半是小解去了。當著眾人這麼大聲逼問,怪不得這婦人都臊得抬不起頭來了。

話說回來,若是馮宛是一副風騷艷麗的模樣,大公主那句私會情郎,也許還有幾人會相信。

大公主重重一哼,馮宛這個樣子,她自是不好再逼問下去。

眼珠子一轉,她對著趙俊笑道:“趙家郎君,我看你這個妻子不錯,又會穿裳又知禮儀。不如,你把她今晚借給我,好不好?”

這話是大公主臨機一動說出的,話一吐出,她自己便覺得理由十分充足,當下昂著下巴,緊緊地盯著趙俊,一逼他不答應也得答應的架式。

趙俊呆了呆。

這麼片刻,他已清楚地感覺到了氣氛的不對。此刻大公主的架式,分明是不懷好意。若是真把宛娘留在宮中,只怕第二天他迎回去的是屍體了。

一想到馮宛變成一副屍體,僵硬灰敗的樣子,趙俊心下一寒。幾乎是反射性的,他搖了搖頭,說道:“大公主說笑了。”

這一次拒絕,他的聲音還是干脆響亮,搖著頭,他很快找到了原因,“此時天色已晚,宴會一過,只怕已是子時。大公主說笑罷了。”

陳雅倒是沒有想到這一點,不由怔了怔。

轉眼,她目光不善地瞪著趙俊,見到他看著自己,堅定而執著的表情,不由惱怒地撅起了唇。

這一次,趙俊卻是直接不理。

……大公主對他最和善,再有好感,他一個大丈夫,也不能唯唯諾諾得把妻子送到她手上去死。不管如何,宛娘終是他的妻子,再說,宛娘的背后,還有那衛子揚,還有那個太妃。

而且婦人就是馬,你由著她的性子來,她說不定什麼時候便把你甩下去了。溫柔小意可不等同什麼都得聽從。

大公主惱怒地瞪著趙俊,瞪著馮宛,氣怒之極,卻只能安靜地站在那里。

從她時不時看向皇后的眼神便知道,她還是有所顧及的。

這時,馮宛已經走近。

大公主盯著朝自己行禮的馮宛,向趙俊冷笑道:“果然夫婦情深啊。哼,莫非你以為我會欺負你這婦人不成?告訴你,本公主也只是試探試探你罷了”

她這話如其說是解釋給趙俊夫婦聽,不如說是解釋給皇后和太妃的人聽。

在遠遠近近傳來的笑聲中,大公主瞪著趙俊和馮宛,顯得有點焦躁,那牙齒咬了又咬,四白眼瞪了又瞪,終是按住了火氣,什麼話也沒有再說。

那邊,陛下已在召見衛子揚了。

與他和顏悅色地說了兩句話后,陛下伸手在衛子揚的肩膀上拍了拍,贊嘆道:“衛郎雖少,不輸霍家兒。”他指的,是漢朝名將霍去病。

說到這里,陛下朝五殿下警告性地瞪了一眼,又笑道:“你這孩子生得又好,又有將才,朕看了實在歡喜……不如,朕把四公主配給你如何?”

他這個五兒子,是個有才的。這樣的兒子為一個男子沉迷,實在不是好事。罷了,今天便把這一段孽緣割斷了吧。

想著,陛下揮了揮手,把羞喜交加,激動得都要哭出來的四公主召到了身邊。

陛下輕輕一推,紅著臉,眼中淚珠歡喜得直轉的四公主,已站到了衛子揚身側。

無數雙目光都看向這里。

馮宛也看向那里。

在眾人地注目中,衛子揚抬起頭來。

一雙斜長含情的鳳眼,朝著馮宛的方向,有意無意中一瞟后,衛子揚靡啞而堅定的聲音傳來,“陛下見諒,臣不願意。”

臣不願意

這四個字太堅定太絕決,那是毫不思量的絕決

嗖地一下,四公主臉色慘白。

皇帝有點不滿,他皺起了眉頭,“為何?”

衛子揚抬頭盯了四公主一眼,冷冷地說道:“數日前,臣應四公主之約,卻險些被人下了藥。”

轟——

絕對的安靜中,衛子揚挑著眉頭,厭惡地說道:“臣乃堂堂大丈夫,實不喜歡這種無端羞辱。”

“哇——”地一聲,四公主哭泣的聲音傳來,她一邊哭著,一邊抽噎地說道:“我沒有,不是我,不是我……嗚”

絕對安靜之中,四公主的飲泣聲,便如打在湖中的石頭一樣,蕩出了一圈圈漣漪。

在皇帝青著一張臉,不知如何處理時,衛子揚轉向四公主,道:“我知道不是你。”他的聲音冷漠之極,“我也知道那人是誰。”

他最后一句話落地,四下由絕對安靜,變成了嗡嗡聲一片。

便連皇帝,也忍不住瞟了衛子揚一眼,對上他那絕美得蒼天也會妒忌的臉孔,忖道:你便是知道又能怎麼樣?打你主意的人多著呢。

這時刻,他也不知怎麼的,對眼前這個天才少年,完全放下心來。

……有著這樣的外貌,又是這麼一副魯直的性子,再有才又能怎麼樣?我遣一個刀斧吏便可以殺了他

想到這里,皇帝長嘆一聲,擺出一副羞愧于心,卻又無法給眼前這個少年一個公道的表情來。

沉吟一會,皇帝突然命令道:“衛子揚聽令”

望著依然寒著臉,老老實實單膝跪下的衛子揚,皇帝說道:“從即日起,封你為虎賁將軍。”

眾人嘩聲一片。

陳朝的兵制承襲漢朝,虎賁統領二千精騎,主要保護都城不受侵犯。那已是擁有獨立統兵權的一方要將了。

眾人萬萬沒有想到,這個一點也不給陛下留顏面,出身低微的弄臣孌童,這一轉眼,竟被陛下授以要職,成為一個實權在握的將軍。

面面相覷中,皇帝滿意地看著眾人的反應,道:“還不謝恩?”

“臣謝恩”

皇帝呵呵一笑,扶起衛子揚,拍著他的肩膀說道:“好好干”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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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戲弄

皇帝盯著畢恭畢敬的衛子揚,再次哈哈一笑。這時,一陣再也無法壓抑的哭泣聲從旁邊傳來,卻是四公主以袖掩臉,沖了出去。

盯著女兒的背影,皇帝低喝道:“真是不懂事”

喝是喝罵,他的眼中還是露出一分滿意來。他最疼受的女兒,怎麼可能嫁給一個那樣出身的丈夫?本來還想著,如果衛子揚真想要當這駙馬,不妨再使一些手段來讓他清楚自己的份量。有些人嘛,才是有才,可要用得順手,還得好好打磨。

現在這個結果,他是很滿意了。

抬起頭,衛子揚瞟了一眼皇帝,嘴角微揚間,目光掃向皇帝身后眾人。

一時之間,一眾驚疑不安的神色,都被他收入眼底。

就在這時,他的目光一滯。

他看到了一個婦人,兩目相對時,婦人迅速地低下頭。饒是如此,那一瞬間,她濕潤的眼,狂喜的表情,還是映入眼簾。

他還真沒有看到,這婦人如此激動歡喜過。

馮宛確實是開懷的。

他有軍權了

這世上有一種人,給了他一點風,他就能翱翔天際,給他一點水,他就能遮天蔽日。

上一次,衛子揚明明立了大功,卻只能把功勞歸結于五殿下,只能繼續背著孌童弄臣的名頭過日。記不清他前世是什麼時候起步的馮宛,心也是不安的。她害怕因為自己的插手,使得他的命運被改變。

他的命運沒有改變,真好。

垂著眸,馮宛緊緊握著拳頭,借由這個動作,她在抑止心下的歡喜。

在馮宛的旁邊,趙俊也是高興的,不管如何,衛子揚成為將軍,對他還是有好處的。

衛子揚收回目光,朝著陛下躬身行禮,后退,接過剛剛書就的聖旨。

望著圍在衛子揚身周,恭喜不絕的眾人,趙俊微微側頭,對馮宛道:“宛娘,呆會我們也過去恭喜一下。”

說到這里,他似是在喃喃自語,“陛下也太重軍功了。”

當今陛下,不僅重軍功,而且重視將才。他對武人的喜歡和看重,遠勝過文人。

想這個衛子揚,他的出身遠不如自己,可他現在已是獨立領軍的將軍了。而自己,卻還在五殿下的門下,混得食客不像食客,門客不像門客,連個正式的臣子都不是。

趙俊想到這里,再次喟嘆一聲。

幾乎是突然的,他轉頭看向馮宛,道:“宛娘,你該不會給這姓衛的出過什麼主意,助過什麼力吧?”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問,可隱約間,他就是覺得,宛娘好象有這個能力。

馮宛錯愕地看向趙俊,對上他沉郁不滿的表情,不由笑道:“夫主何出此言?衛家郎君憑的是戰功,我一婦人怎有這種能耐?”

趙俊一怔,自失一笑,想道:倒也是。

他再次轉眼看向被眾人圍在中間的衛子揚,長嘆一聲后,向馮宛說道:“宛娘,夫婦本是一體,方才為了你,我得罪了大公主。你呢?你可有為我從衛子揚那里探得什麼主意?想到什麼幫我的法子?”

他說得笑吟吟,盯著馮宛的目光卻是認真的。

來了。

他總是這樣,總喜歡吹噓自己地付出,總想讓人覺得,他為你做了許多許多。

其實,以他的性格,怎麼可能任由大公主不付出任何代價就得到滿足?在他的字眼中,怎麼可能有這種光賠本卻得不到任何好處的事?

垂下雙眸,馮宛聲音細細地回道:“這事殊是不易。五殿下他為陛下做了壽,得了陛下歡心……”

不等她說完,趙俊不耐煩地打斷,“宛娘你得想著怎麼幫我,而不是想著怎麼幫五殿下”

頓了頓,他又說道:“殿下得到多少利益,我不想管,我只想挽回在殿下心中的形像,重新得到他的重用。你可明白?”

馮宛自是明白,她垂眸,在他的緊緊盯視中,蠕蠕地說道:“我,我是說,五殿下剛剛得到了陛下的歡心,便是有什麼好主意,也不會如上次那般重視。”

她的意思是說,時機還沒有到,還得耐心等一等了?

趙俊臉頰上的肌肉猛然跳動幾下,他緊緊抿著唇,焦躁地說道:“你不知道那些人看我的目光。明明敬我畏我的,現在都敢當著我的面取笑……我實是不想等。”

他聲音剛落,便對上馮宛看來的,明明溫婉,卻透著種奇異的目光。他一眼盯去,馮宛馬上低下了頭,依然是那麼嫻靜怯弱。

趙俊收回目光,繼續沉在他的苦惱中。

他不知道,此刻低著斂目的馮宛,卻在想著:前一世這個時候,他已是五殿下身邊最重視的五個大臣之一了。就在陛下聖壽不久,對,就有明天,陛下召見了他,升了他的官。

就在明天,他趙俊便是堂堂的朝官中的一員,從此后,他會一步一步走向他的輝煌。

可這一世,他將步步艱難……

嘴角蕩漾著奇妙的笑容,馮宛慢慢抬頭,靜靜望著焦躁不安,苦悶不已的趙俊。

就在這時,馮宛聽得趙俊煩躁郁怒地低罵道:“都是嫵娘那個賤婦壞我好事”

罵了兩聲,他朝前方重重一踢,奈何踢得過重,腳尖撞到了一塊石頭。“砰”的一聲,趙俊痛得哎喲連聲,抱著痛腳連連跳動。

他的叫痛聲不大,可這時刻,卻有一個緊張的聲音傳來,“大姐夫這是怎麼啦?”

打扮得雍容得體的馮蕓,扭著腰急急走了過來。她擔憂地看著緩慢放下腳去,臉孔痛得扭曲卻強撐著的趙俊,瞪向馮宛,叫道:“大姐,姐夫疼成這個樣子,你不心痛,還站在旁邊看什麼熱鬧?”

這一次,馮蕓的喝罵聲剛出口,趙俊自己連忙低叫,“別鬧,別鬧,我沒事,沒事。”

他回頭看了幾眼,見只有幾人注意到這里,心下一松:這麼多貴人在場,總算沒讓他們看到我不穩重的樣子。

回過頭來,見馮蕓還在瞪著馮宛,趙俊蹙著眉,忍不住低聲解釋道:“你大姐是對的,她知道我不想被人看到。”

幾乎是聲音剛落地,趙俊便忍不住想道:宛娘還是宛娘,四姑子她不是不聰明,可她只想著自己,便沒有顧及過我。

馮蕓一次又一次地讓他不愉快,不知不覺中,在上一世合作無間的兩個人,這一世心中都插了一根刺。平素沒什麼,一旦有事,便習慣性地把對方朝壞的地方想。

好一會,不再疼痛的趙俊站直來,他微笑地望著馮蕓,親密地喚道:“四姑子,怎麼你有閑過來?”

是啊,怎麼馮蕓一個堂堂的美人,竟然在陛下不曾離開的時候,這般前來與他們相見?

趙俊不說這話還罷了,一說這話,馮蕓便有點惱了。她忍著火,低聲細語地說道:“是皇后娘娘令我過來的。”

說罷,她看向馮宛,不耐煩地說道:“大姐,我們本是親姐妹,便是以前有過什麼不對,現在也一筆勾銷了。”

她瞪著馮宛,命令道:“以后,你不許拆我的臺不許讓我在外人面前難堪。”盯著溫婉無語的馮宛,馮蕓苦澀地說道:“你在大公主面前說我壞話,又在太妃皇后面前落我面子,這樣就很好嗎?你知不知道,你這樣做,會阻了我富貴之路。你阻了我富貴之路,便是阻了大姐夫富貴之路”

馮蕓說得振振有詞,她時不時地朝趙俊看上一眼,見他低頭聽著,便轉向馮宛,“阿宛,你可明白了?”

聲音有點嚴厲。

真是好笑,明明是氣虛的,明明是受了斥喝,想來求得和解的,可開口說出的話,還是這般居高臨下。

馮宛垂眸不語。

馮蕓忍著怒火,冷笑道:“莫非你以為攀上那個衛子揚,便能保得富貴?你可別忘記了他……”

因實在不滿,她的聲音有點重。

還沒有說完,一個靡蕩動聽的聲音從一側傳來,“似乎有人提到了我?”

這聲音是如此悅耳,幾乎是一出口,便把旁邊的聲音蓋了下去,便令是眾人不由自主的順聲追逐而去。

馮蕓和趙俊三人,同時轉過頭來。

馮宛也轉過頭去。

一襲黑裳的衛子揚,正雙手抱胸,懶洋洋地從陰暗處走來。騰騰的焰火,照在他絕美得難言難畫的臉上,紅色的火焰,映照在那妖色的眸子中,似有一股蕩人心魄的血火在其中流蕩。

他薄唇微揚,含著冷也含著笑,這般慢慢靠近。

不知不覺中,眾人同時想到了那黑暗中獵食的豹子,不知不覺中,眾人被這華美的優雅和危險,激得向后退出一步。

馮蕓堪堪退出一步,便急急剎腳,心驚地想道:怎麼被他盯著,會這麼可怕?好象陛下都沒有他這種威勢。

面對這個緩步而來,帶著天生高貴的妖艷少年,馮蕓和趙俊的臉,在不知不覺中變得發白,不知不覺中,他們低下了頭,現出一副畏縮之象。

這樣的兩人,哪里還有剛才的不可一世?

衛子揚盯著兩人,嘴角冷冷一扯,目光轉向馮宛。

望著她,他低沉地說道:“數日不見,一切可好?”

馮宛垂眸,向他福了福,道:“稟虎賁將軍,妾身一切安好。”

聽到馮宛地回答,衛子揚沙啞一笑,低沉的,靡蕩地聲音如春風在夜中綿綿而來,“不錯,甚是有禮。”

他說到這里,徑自伸手扣上馮宛的手臂,把她朝自己身前一帶,似笑非笑地說道:“趙夫人摘得好清啊。”

這語氣,這動作

馮宛直覺得背后一陣火辣辣的痛

她苦笑起來:這少年也不知怎麼想的,竟是唯恐天下不亂。

她抬起頭來,夜色中,她美麗的眸光中,蕩漾著溫柔和嘆息,“快放手。”她求著他,“大伙都在看著呢。”

眼前這少年,長得如此妖孽,簡直就是一顆夜明珠,走到哪里哪里便是通明一片。他明明知道自己不喜歡被人注目,卻偏偏要故意招惹她。他明明知道自己是有夫之婦,偏偏喜歡當著她夫主的面撩拔她。

可她還沒有辦法,只能嘆息,只能求著他。

四周投來的目光越來越多,衛子揚卻渾然無視,他歪著頭,饒有興趣地看著馮宛緊張不安的模樣。

他嘴角揚起。

再次把她朝身邊一帶,衛子揚低靡笑道:“走,與我說說話去。”

說罷,他半拖半拉地,就這麼把馮宛帶入了黑暗中,空留下一地竊竊私語,面面相覷的人。

這些人,這些目光,在低語一陣后,不約而同地看向了趙俊。

對上這些人目光中的恍然大悟,趙俊一張俊朗的臉,漲得青了又紅,紅了又紫

他重重地咬上唇,都沒有注意到唇間沁出了血。

馮蕓一直在呆若木雞地看著他們離開的方向,直到好一會,她才反應過來。

迅速地轉過頭,馮蕓瞪向趙俊,低低叫道:“大姐夫”她的聲音有點不敢置信,“你便任她這麼,這麼……”她說不下去。

趙俊正是惱羞成怒時,聞言臉色大紫,他瞪了她一眼,重重一哼。

馮宛見他發火,倒也識趣,連忙閉上嘴。見到趙俊轉身就要離開,馮蕓追上一步,低低說道:“大姐夫”

前方傳來趙俊壓低的沉怒的聲音,“閉嘴”

“不是這個。”馮蕓認真的解釋道:“大姐可知,陛下是怎麼說這衛子揚的?”

她搶上一步,壓低聲音細細地說道:“陛下說,此子有絕世之才,奈何不是姓陳。陛下還說,幸好是個沖動魯直的,假以時日,倒可以成為大陳棟梁”

看到趙俊慢慢止步,馮蕓低低說道:“我跟陛下這麼久,從來沒有聽到他這麼贊許過一個人。那一次他主事的戰斗,陛下翻來覆去地問了又問,查了又查,最后便有這句感嘆。”

咬著唇,馮蕓臉上掩不去欣喜,“大姐夫,這衛子揚,或許可以成為你我臂助”

馮蕓朝四下看了一眼,低聲說道:“只要有機會,大姐夫你記得把這姓衛的介紹給我。姐夫應該知道,大姐那性子,陰陽怪氣的。靠她不如靠我們自己。”

她的聲音一落,趙俊冷淡的聲音傳來,“只怕那姓衛的不會給你面子。”

馮蕓聞言,低低一笑,“這個大姐夫就不知道了,若是婦人,我許是不行的,對付丈夫嘛,阿蕓我有的是手段。”她哧地一笑,道:“至少比我那大姐要強百倍。”

聲音中滿滿都是自信。

馮蕓說到這里,見到趙俊低頭不語,正準備再說什麼,兩個宮婢向她大步走來。

馮蕓瞟到她們,連忙說道:“皇后召我了。大姐夫,我跟你說的話,一定要銘記在心。”

說罷,她扭著腰,臉上帶著燦爛明艷的笑,迎上了那兩個宮婢。

馮宛很是無奈。

她手臂被緊緊鎖著,這般生生地拖到黑暗處,不用想,她也可以知道,從此后眾人會如何看待自己。

忍了忍,咬得牙齒格格作響的馮宛,低叫道:“衛子揚”黑暗中,她的雙眼因憤怒而熠熠發光,“你別太過份”

前方,傳來衛子揚懶懶的聲音,“我怎地過份?”

馮宛大怒,她磨著牙,氣呼呼地說道:“你可知道,你這麼一拖,我將面對多少為難和非議?”

前方衛子揚的聲音,依然懶懶的,漫不在意的,“是麼?反正你這婦人奸猾得緊,自會想法子應付過去。”

馮宛大恨,

聽到她清晰的磨牙聲,衛子揚低低笑道,“便是上次吧,我原想著,臉上帶了幾顆牙齒,你必定會過得很難。”他哼了一聲,頗為不滿,“結果,你這婦人半點損傷也無。也不知是怎麼巧言令色過關的。”

聽他這語氣,上次自己沒有被趙俊責罵,為難,羞辱,他倒是很失望很不高興了?

馮宛大惱。

這時,衛子揚停步回頭。

對著黑暗中,因憤怒而雙眼明亮如星的馮宛,衛子揚慢慢朝她湊來。

便這般湊近她,直到兩人的鼻子抵在一起,他才停下動作。他實在靠得太近,馮宛剛要側頭讓開。冷不丁他雙手一伸,把她的臉強行固定在那里。

逼著馮宛與自己大眼瞪小眼,直看到那雙美麗的眸子瞪成了斗雞眼,衛子揚才得意地揚著眉。他食指撫上她的眼,溫柔靡蕩地低喚道:“阿宛。”

他叫得實在太溫柔太溫柔,噴出的溫熱氣息,更是暖暖地撫觸著馮宛的臉。

不知不覺中,她的斗雞眼變得專注了。

衛子揚忍著笑,聲音繼續靡蕩如水,食指如春風般在她雙眼間劃過,他呢喃道:“阿宛,我就不喜歡你冷冷清清的,看你現在羞惱傻氣的樣子,多美?”

他笑吟吟地看著馮宛的臉色由暈紅轉為青色,突然湊過唇來,“叭唧——”一下,在她的眉心間重重印上一吻

轟——

馮宛剛剛變青的臉,又漲得通紅通紅了。

望著手足無措,呆呆傻傻的馮宛,衛子揚先是得意一笑,轉眼他蹙了蹙眉,似也被自己的舉動驚呆了。

慢條斯理地松開她。然后,他慢條斯理地整了整衣裳,驕傲地望著她,他語氣冷漠如冰,“丑女人,我可不會喜歡你”

說罷,他優雅轉身,傲然離去。

渾渾噩噩的馮宛,呆呆地目送著他離去。直到身后傳來幾聲哧笑,她才赫然發現,不知何時起,自己的身后,竟聚了幾個看熱鬧的女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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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趙俊的怒火

這些追出來看熱鬧的女郎們,目不轉睛地打量著馮宛,哧笑連聲,滿是嘲弄。

望著這些人,馮宛暗嘆一聲,忖道:衛子揚那家伙,定是因為我不答應離開趙俊而生悶氣。可他這悶氣生得,可真是讓我難做了。

她平靜地朝眾女看去,整了整衣裳,優雅提步。

她自在而自然地來到眾女身邊,從她們之間擦過去,風姿曼秀地走向廣場中。

望著她這自在到了極點的身姿,眾女郎直是呆了呆,直到看到馮宛走出了五六步,一陣哧笑嘲諷聲才不斷傳來。

這些女郎所說的,莫不就是譏嘲她放蕩不知檢點,也不對著鏡子看看自己的模樣。她們所說的話實在沒有新意,馮宛哪里在意?她施施然地走出了陰暗處。

站在角落,遠遠瞅見喧囂熱鬧的眾人,瞅見形單影只,低著頭踱著步,神情郁郁的趙俊,馮宛暗嘆一聲,轉身朝著停放馬車的地方走去。

她得好好清凈,好好尋思一下了。

趙府的馬車,停放在不起眼的地方,看到馮宛走來,馭夫連忙掀開車簾。

馮宛跳上馬車,她伸手把車簾拉下,就著遠處閃爍的火焰,睜大眼,靜靜地看著自己黑暗中的手。

……時間無聲無息地流逝中,一陣陣腳步聲依次傳來,隨著一輛又一輛馬車駛出,不一會,馭夫恭敬地叫喚聲傳出,“郎主?”

趙俊來了?

馮宛慢慢轉眸,這時,只聽呼地一下車簾掀開,趙俊的面容,背對著焰火,清楚地呈現在她面前。

他定定地看著馮宛,因夜色太黑,她看不清他的表情。

她也靜靜地看著他,明明做了這般不知羞恥之事,她的眼神居然寧靜清澈至斯?難不成,這婦人不知世間有羞臊兩字了?

對視良久,趙俊咬牙低喝,“滾下來”

馮宛垂眸,輕緩地掀開車簾,安靜地走下了馬車。

趙俊的氣息有點粗。

他一眨不眨地瞪著她,突然的,他手一揚,舉起巴掌就想朝馮宛扇去。

他的動作緩慢,馮宛偏偏不避不讓,果然,眼看那巴掌就要扇到馮宛臉上時,他卻猶豫了。

大手停在半空中,直是顫抖了一會,他才壓低聲音吼道:“你與他……”他咬著牙,艱難地說道:“你與他上過塌了?”他這句話,如其說是疑問,不如說是肯定。

肯定地說出這句話后,趙俊咬牙切齒地瞪著馮宛,瞪著瞪著,他朝地上重重一唾,恨聲道:“惡心”

惡心麼?

馮宛側過頭來,她讓夜風拂起頰邊的碎發,享受那種溫柔的撫觸……明明身邊的男人暴戾之極,明明他噴出的氣息直是帶著烈焰,可不知為什麼,馮宛就是心靜,就是無比的心靜。

是了,她也惡心過,從那夢中清醒后,每每這個男人想要碰她時,她也會不適,也會有惡心。

還有,前一世時,他每得一房妾室,歡喜之余想到她后,前來碰她時,她也有不適,也有惡心過……可那感覺太輕微,她下意識地認為太不應該,便強行壓著。

趙俊目眥欲裂地瞪著馮宛,直恨不得把她給剜了。明明他知道,馮蕓的話很有道理,明明他在一次又一次要她前去找衛子揚時,便想到過,可能會有這種事發生。

可是,有道理也罷,早就料到也罷,真正親眼看到他們這般親密,看到那個驕傲得不可一世的少年對他的婦人這般親昵,他還是很煩躁,非常煩躁。

……他原以為,衛子揚自己長得美成那樣,絕不會對宛娘感興趣的

他原以為,比起四周的美人,衛子揚不屑也不願碰她的

微弱的光亮中,不時有馬車離去的聲音傳來。聽著旁邊男人呼哧呼哧的喘氣聲,馮宛慢慢轉眸。

夜色中,她雙眸如水般,寧靜清澈地看著他,這般看著他,她靜靜地開了口,“他沒碰我。”

她的眼神明澈,聲音溫婉而平和,“美貌如四公主,他都不屑要。夫主以為,他會碰我這個毫無姿色的婦人?”

也許是她的聲音太寧靜太從容,也許是她的眼神太清澈太明亮,不知不覺中,趙俊的喘息聲小了些。

微微垂眸,馮宛輕輕說道:“我跟夫主說過的,他只是喜歡戲弄我……他知道我們有求于他,便戲弄著尋開心。”

說到這里,她安靜下來。

趙俊等了一陣,也等不到下面的話,當下冷硬地說道:“便這些?”

“是。”馮宛的聲音,依然溫婉而輕柔。

趙俊瞪著她。

直直地瞪著她。

好一會,他冷笑道:“你說,他當眾做這種事,便是為了戲弄你?”哧地一笑,他道:“他倒真是好閑心。”

“夫主不信,我也沒法。”

馮宛的聲音依然柔柔的,細細的。

‘呸’地一聲唾痰聲傳來。

刷地掀開車簾,趙俊跳上馬車。他瞪著馮宛,命令道:“你便這般走回去吧”

說罷,他朝馭夫喝道:“走”

馭夫沒動,他驚疑不定地看著夫婦倆,好一會才結結巴巴地說道:“可,可這麼晚了,夫人她,她只是一個婦人……”

趙俊青了臉,他把車簾猛地拉下,低吼道:“叫你走就走”

“……是。”

馬車駛動了。

當它駛出二三十步遠時,馭夫聽到自家郎主命令道:“走慢一些。”

“是。”這一次,馭夫的應答果斷多了。

望著前方緩緩行駛的馬車,馮宛安靜地跟了上去。

她並不是一個弱不禁風的深閨,自重生以來,她有事沒事就會在院落里走來走去。

她知道,身逢這樣的亂世,體質太弱,本身就是一個致命的弱點。

搖晃一陣后,趙俊忍不住掀開車簾,瞪向落在后面的那個單薄的孤單的身影。

瞪著瞪著,他突然想道:馬上就要出宮門了,到時人會很多。本來他們就有閑話,若看到我這般行事,只怕更會亂嚼。

他命令道:“停下來。”

“是。”

馮宛見到趙俊的馬車停了下來,當下腳步加速,急急跑了過去。

一到馬車旁,她便是一福,低頭軟軟地說道:“多謝夫主寬宏。”

馬車里,趙俊重重一哼。

馮宛聽到他這聲音,知道他是要自己上車的。便掀開車簾,爬上了馬車。

一上馬車,馮宛便安靜地呆在角落里。她知道,現在趙俊還在氣恨著,不能在這個時候觸他霉頭。

搖晃中,微亮的馬車里,趙俊呼哧的喘氣聲不時傳來。

感覺到那投在自己身上,憤恨交加的目光,馮宛又向角落里縮了縮。她知道,對于趙俊來說,就算她與衛子揚真有什麼,他未必便心中無底。真正難對付的,只怕是家中的婢妾,外人的閑話。

思量到這里,馮宛又想嘆息了。

馬車回了府。

剛剛停下,幾個妾室便圍上了趙俊。趁她們嘰嘰喳喳問好時,馮宛悄無聲息地退到一旁,走向自己的房間。

嫵娘圍著趙俊說了一陣話,見他心不在焉地,瞪向夫人的身影氣憤交加,不由好奇地問道:“夫主,發生什麼事了?可是夫人她?”

她在盡量壓抑,可那聲音中,還是透出了歡喜。

趙俊聽出了她的歡喜,狠狠剜了一言,閉緊嘴想道:這並不是光彩事,還是罷了。

他也沒有閑心與妾室們多話,伸手推開她們,大步朝自己的房中走去。

他剛走出幾步,嫵娘急急追了上去。她來到趙俊身后,朝他福了福,歡喜的,得意地說道:“稟夫主,這幾日店中生意極好。”她急急從懷中掏出一個絹袋,獻寶一樣遞給趙俊,“夫主,這是這幾日的收益。”

趙俊停下腳步。

他接過嫵娘遞來的絹袋,一入手,絹袋便是一沉。敞開一看,里面黃燦燦的金錠子在夜色中,散發著讓人愉快的光芒。

看著這金錠子,趙俊抬起頭來對上嫵娘。盯著燈光中,她那明顯消瘦的臉,趙俊心頭一陣感動:嫵娘為了我,真是操了心的。

他目光無意中瞟到馮宛的身影,盯著出了這麼大丑事,依然步履翩然的馮宛,趙俊恨從中來。

幾乎是突然的,他瞪著馮宛的背影大聲命令道:“從明天起,家中一應諸事,全由嫵娘管轄”望著馮宛停下的腳步,他心頭涌出一股痛快,又大聲說道:“記著了,嫵娘從明日起,舉止供應一如夫人。”回過頭來,他瞟向狂喜得意的嫵娘,震驚的眉娘,失落的絹兒等人,強調道:“便是夫人的用度行止,也得由嫵娘安排,你們可有明白?”

眾人哪能明白?婢妾仆人們,一個個張著嘴,呆若木雞地愣在當地。

趙俊目光一一掃過眾人,又轉向馮宛。

他盯著馮宛,沉聲問道:“宛娘,你可聽到了?”

回答他的,是馮宛微微一福,推門而入的身影。

幾乎是馮宛一入內,嫵娘便歪倒在趙俊懷中,她挽著他的手臂,嬌聲說道:“夫主夫主,嫵娘便是死,也不會誤了你的托付的。”黑暗中,她欣喜崇拜地望著趙俊,認真說道:“夫主放心,以后家中的所有用度,嫵娘都會安排得好好的。特別是夫主的用度。”

她說得真誠無比,趙俊點了點頭,道:“自該如此。”說罷,他又轉頭瞪向馮宛的房間。

嫵娘見他這個時候,還這麼在意著夫人。連忙用自己高聳的胸脯摩挲著他的手臂,吐氣如蘭地喚道:“夫主,”喚回趙俊,星光下,她媚眼如絲,“夫主,由嫵娘服侍你入浴罷。”

一邊說,她一邊扭動著身軀,那高聳的胸脯,那滑膩的大腿,時不時地從他的敏感處劃過。

趙俊看著逢迎討好,媚態畢露的妾室,終于收回了盯向馮宛房間的目光,牽著她的手,走向房中。

這一晚,嫵娘的嬌笑聲,呻吟聲直是響了一個徹夜。這種聲音伴著那房間燃了通宵的燈火,讓很多人睡不著。

馮宛靜靜地倚著塌,秀發披散,姿態慵懶。

良久,她輕嘆一聲,伸手揉搓起眉心來。

這個動作,她早就想做了。

恨恨地咬了咬牙,馮宛忖道:衛子揚這家伙太任性了

若是別人,她許會想法子制一制,想辦法讓那人收收性子。可對衛子揚,她不敢,她真不敢。

……那少年,太強大,也太記仇。

想到這里,馮宛再次揉搓起眉心來。

這般輾轉反側著,馮宛也不知什麼時候睡著的。第二次迷糊醒來時,弗兒已把熱水毛巾準備好。

馮宛接過毛巾洗漱后,弗兒怯怯的聲音傳來,“夫人。”

“恩?”

“眉娘她們一大早來找過夫人。不過夫人睡得香,奴不敢叫醒。”

“恩。”

等了一陣,也不見馮宛再出聲,弗兒小心地打量著馮宛。

晨光中,馮宛肌膚白里透紅,雙眸明亮有神,嘴角淡淡上揚,哪里有半點不悅不喜的模樣?

就是弗兒打量馮宛時,馮宛回過頭來。

一對上馮宛的目光,弗兒嚇得連忙垂下了頭。

馮宛收回目光,淡淡說道:“她們若是再找來,便拒了罷。”

弗兒迅速地抬起頭來,看著馮宛,她欲言又止,好一會才結結巴巴地說道:“夫人,可是郎主他,嫵娘也……”

她沒說下去。

弗兒的聲音中盡是不滿不解,也是,天下間任何一個主母,若連最基本的用度行止都被妾室轄制,那還有什麼意味?

弗兒真是不明白,這麼大,這麼重要的事,夫人怎麼能不理不睬,不鬧不反對,還這般安然,這般氣定神閑?

若不是以前看到過一些,她簡直要以為,眼前的夫人是個天生愚魯之人了。

在弗兒的胡思亂想中,馮宛問道:“郎主走了?”

“是。”

幾乎是弗兒的聲音剛剛落下,嫵娘得意的聲音便從外面傳來,“弗兒,夫人可醒來了?”

站在臺階下,嫵娘爽爽利利,響響亮亮地說道:“弗兒也聽到了吧?昨晚夫主命令我主管家里的用度開銷,我嫵娘呢,也是應承了夫主的。若是夫人醒了,你就跟夫人說一聲,要用什麼的,問我嫵娘就是了。對了,你順便告訴下夫人,以前放在夫人手中的公家錢帛,我也不追回了,便當夫人的零用。”

放在我手中的公家錢帛?

馮宛冷笑:家里有管事,再說這嫵娘管家也有一陣了,自己手里有沒有公家錢帛,她會不清楚?這嫵娘不過與弗兒一樣,看到洪災到來時,自己拿出一片金葉子給府里置了些柴火糧食,便以為自己手中還私藏著不曾讓趙俊知道的嫁妝罷了。

對上嫵娘那明里爽利,實則含諷帶刺,極不中聽的話,弗兒的臉青了青,她小心地打量著馮宛,見她平靜如常,不由咬唇勸道:“夫人,這樣不是辦法的。嫵娘她這樣,以后夫人哪里還有說話的地方?”

“是麼?”

馮宛的聲音,依然溫婉平靜,她轉眸看著沙漏,問道:“幾月了?”

“九月中旬了。”

馮宛點頭,輕聲道:“不到一個月了。”

“什麼?”弗兒實是聽不懂了。

馮宛回眸,她瞟了弗兒一眼,並不解釋:不到一個月,戰事將起,朝庭會直接把各家糧鋪的糧給征了。嫵娘她也就是現在得意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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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喜怒由她

雖是如此,馮宛可不想坐等一個月。

她緩步起身,吱呀一聲推開了房門。

嫵娘正身著一襲紅色裳服,昂著頭氣勢十足地對著馮宛的房間,同時雙眼時不時地朝眉娘和絹兒盯上幾眼,表情好不得意。然后,她看到了馮宛。

此時的馮宛,云鬢高挽,一襲寬大晉裳隨著風飄蕩,越發襯得腰肢細細,整個人亭亭玉立。

而現在,她正站在臺階下,居高臨下地看著嫵娘。

一直以來,馮宛都是溫婉的,甚至有時候,溫婉安靜得都沒有存在感。可此刻,她這般站在那里,不言不語,卻有一種逼人的風采。

嫵娘掛在臉上的笑容,慢慢一僵,不由自主的,她想到了前不久,自己跪在馮宛面前求她的那一幕。

馮宛見嫵娘不再那麼咄咄逼人了,輕緩地開了口,“嫵娘?”

“夫人。”嫵娘下意識地應了一聲,轉眼她又挺直腰背,一臉笑容地迎上馮宛。

馮宛盯著她,又瞟向眉娘和絹兒等人,淡淡說道:“這個家不大,當以和為貴。”

嫵娘聞言,暗中冷笑一聲,可她剛要開口,便被馮宛一盯,不由自主地又閉上了嘴。

盯著她,馮宛淡淡說道:“嫵娘,你可知道,因為你的原故,夫主他在五殿下那里,很不好過?”

馮宛哪里這麼直接地指責過什麼人?

嗖地一下,嫵娘臉色青白交雜。

馮宛淡淡的聲音繼續傳來,“你雖是五殿下府中出來的,可殿下那里,算是絕了路。現在在夫主眼里,你也犯過大錯。”馮宛聲音微沉,“以后,好自為之了”

說罷,馮宛轉身,順著臺階朝花園中走去。

嫵娘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張臉又青又白,卻什麼話也說不出。

她本是個得了志便猖狂的性子,現在馮宛當著眾人的面,毫不留情地指出她的處境,這讓她既是顏面上掛不住,又有著惶恐。

嫵娘瞪著馮宛悠然遠去的背影,想起了昨晚夫主夢中罵出的話。她與趙俊所想的可不一樣,趙俊是把馮宛往衛子揚府上送,還巴不得她清清白白的,巴不得自己永遠聽到的都是好消息,而不會損失一星半點。嫵娘卻是想著,哪有男人是白給好處不沾腥的?馮宛既然去過衛府,她與衛子揚就必定會有那一重關系。夫主實是自欺欺人。

轉眼,嫵娘又想道:就算是明擺的事,可這事既然擺出來了,那就得好好說道說道,不能讓那人舒服了去。

于是她轉過頭來。

果然,這一轉頭,她對上了眉娘等人滿臉的得意和譏嘲。只是這些人在對上她的目光時,齊齊轉過頭去。

嫵娘暗哼一聲,咬著牙嘀咕道:“有些人啊,就會教訓別人。昨天陛下大宴,是誰與別的男人親親密密,還手牽手地躲在黑處幽會?呸我犯過錯,難道你就沒有犯錯?”

她這話,是說給眉娘等人聽的,聲音也不大。

一語吐出,成功令得眉娘等婢妾面面相覷后,嫵娘扭著腰肢走向自己房間。

馮宛踱一圈回來,婢妾們正在竊竊私語,看到她走來,一個個目光奇異。

對上她們的目光,馮宛暗嘆一聲,道:罷了,還是給他點好處吧。

決定一下,她回房中換了衣裳,朝著停放馬車的地方走去。

她這一走,身后投來的目光更古怪了。

來到馬車旁,馮宛掀開車簾,跳上馬車。

然后,她回過眼眸,對著眾婢妾們淡淡地說道:“如郎主問起,便說我去了衛府。”

轟——

她竟然直接說,要去衛府

婢妾們愣了一地。

望著她們張目結舌的樣子,馮宛笑了笑,她微微側首,淡淡說道:“記著,在這個府里呆下去,當慎言才是。”

說罷,她命令道:“走吧。”

“是。”

馭夫驅著馬車,駛出了趙府。

身后,婢妾們還在面面相覷。

本來,馮宛去衛府,她一個已婚婦人與那個美男子的曖昧,府中人人都是知道的。只是一直以來,這層紗沒有人揭開。

現在,嫵娘揭開了,按道理,馮宛身為主母,怎麼也得有一星半點羞愧。

可看她現在的樣子,哪里還是羞愧?分明是理直氣壯,甚至還準備把這事公開

馮宛的馬車穩穩駛向衛府。

來到衛府門外,吩咐馭夫侯著后,馮宛踏入府中。

衛府里,正是熱鬧時,里面的笑語聲和恭喜聲不斷。也是,他昨晚剛得了將軍權位,現在大伙都來恭喜呢。

馮宛傾聽一陣,並沒有繼續往里面走,而是轉身出外。

坐上馬車,吩咐馬車在街道中轉了一圈,馮宛料到趙俊應該回府了,便說道:“回去吧。”

“是。”

馬車駛入趙府時,府里正是喧囂一片。幾乎是馮宛的馬車一進來,喧囂聲便是一止。

接著,得到音迅的趙俊急沖沖地走了出來。

他大步沖到了馮宛的馬車旁。

嗖地一下把車簾一掀,他瞪著馮宛,青著一張臉正在喝罵,馮宛溫婉輕細的聲音傳來,“北方要出戰事了。”

趙俊嗖地一下抬起頭來,瞬也不瞬地盯著她。

馮宛垂著眸,白晰的臉上一派溫婉寧靜,她柔柔地說道:“聽說事情有點大。”

趙俊扯著車簾的動作僵硬著,好一會,他澀著聲音問道:“這是哪里來的消息?”

馮宛一副你胡知故問,低聲回道:“是衛子揚剛剛分析出來的,因情況未曾證實,他沒有稟告五殿下和陛下。”

頓了頓,馮宛湊近趙俊,低低說道:“戰事重大,夫主何不在這幾日里,多多收羅一下北邊諸族的異動。不管是在衛子揚之前上稟,還是在他后面,相信夫主把這事一說出,都會令五殿下刮目相看”

身子略直,馮宛溫婉地說道:“陛下重將才,那衛子揚當面拒了四公主的婚,陛下都因他有才而不責怪。夫主如果也展示出這方面的才華,哪怕比不上衛子揚,朝中也是願意重用的。”

那當然,他的出身可比那姓衛的好多了

趙俊剛剛想到這里,又有些不安的蠕道:“可真上了戰場,我怕……”

怕原形畢露麼?

馮宛冷笑:如果你真有將才,我還會給這麼重要的出頭機會給你嗎?不過就是讓你暫時風光一下,省得老纏著我挑刺罷了。

馮宛垂眸,沉思一會,她低聲說道:“夫主才華過人,所欠的,不過是貴人們的重視罷了。借用這個機會,夫主若能得到貴人的重視。便是上得戰場不行,在別的地方顯示一二,也能改善目前的處境。”

這話正是趙俊愛聽了,他一直認為自己有才,一直認為自己比大多數權貴強,至少比衛子揚強得多,一直覺得,如果五殿下早重用自己,他現在說不定都是太子了。

因此,馮宛這話,簡直是說到他心坎上了。當下他嘴角一揚,忍不住呵呵笑道:“夫人所言極是。”

這笑聲,這六個字一出,站在后面的婢妾們,議論聲指點聲同時一啞。

在四周絕對的安靜中,馮宛垂眸,她苦澀地說道:“可夫主,卻聽由妾室……”她似是說不下去。

趙俊現在看馮宛,正是越看越喜,甚至昨晚上他聽不進的那席話“他沒碰我。”

“美貌如四公主,他都不屑要。夫主以為,他會碰我這個毫無姿色的婦人?”

“他只是喜歡戲弄我……他知道我們有求于他,便戲弄著尋開心。”

這時也一遍又一遍地響起,而且越回想越是有理。

抬頭望著眼前溫婉雍容的妻子,趙俊忖道:不管怎麼說,還是只有我的宛娘才能給我帶來富貴。

當下,趙俊轉過頭去,他瞪著嫵娘,暴然一喝,訓道:“嫵娘,你對主母不敬了”

嫵娘大驚,她撲通一聲跪了下來,正要辯解,趙俊已沒有心思再理會她。他轉頭看向馮宛,大聲道:“為夫昨晚不是喝多了麼?夫人放心,不管怎麼樣,你都是這個府中的夫人,是她們的主母。”

頓了頓,他溫柔地說道:“你呀,別總是這般慈善,不過是些婢妾,你想打幾下,想罵幾下都可以,便是發賣了,難道為夫還會記較去?”

這話一出,嫵娘臉色大白。

趙俊又是哈哈一笑,他溫柔地扶著馮宛的手走下馬車。一邊走,他一邊大聲說道:“宛娘與衛子揚真是比親姐弟還親啊。”他瞟了一眼四周,又笑呵呵地說道:“怪不得昨晚聽到他在叫你姐姐呢。”

他這是在證明馮宛的清白。

當然,更重要的是,給他自己留體面。

馮宛微笑中,婢妾們同時低下頭來,她們向后退出一步,目送著郎主和夫主離開。不約而同的,她們轉頭看向嫵娘,暗暗好笑:真是個可笑的,郎主給了她一分顏面,她就不管不顧地鬧起來了,還想踩在夫上頭上。呸,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麼樣子?

便是左兒,這時也在暗暗高興。上次的教訓,對她來說是記憶深刻,因此這一次,嫵娘輕易就得意了,她卻一直按捺著,面對夫人和眉娘她們,更不曾出言嘲笑半句,現在看來,自己的謹慎是對的。

趙俊牽著馮宛的手回到房中,只是一邊溫柔地說著話兒時,他的目光,還是有意無意地掃過馮宛頸脖處。見到馮宛轉身,他伸手一把摟住,借著親熱便有意無意地摸著她。

馮宛知道,他是想確定自己與衛子揚的關系。

這本是小事,只是被他的大手這般摸著,她的胃中一陣翻滾。

她安靜地站在那里,在趙俊的大手移向胸前時,馮宛像記起一事,說道:“對了,聽說五殿下為了慶祝衛子揚升職,已準備宴請諸將。”她回頭說道:“宴席便在今日中午,在那里,夫主可以見到各位主持北方軍事的將領們。”

趙俊一怔。

他收回手,蹙眉道:“今天中午。”

馮宛點頭。

趙俊苦澀地說道:“沒人告訴我。”聲音中,免不了有些氣苦。

馮宛微笑,她溫柔說道:“過幾天,他們就不會這樣了。”

趙俊猛點頭,昂然道:“不錯,以前那麼艱難的日子我都過來了,何況是現在。”

他衣袖一振,大步朝外走去。

目送著他匆匆離開的背影,馮宛像個小妻子一樣連忙送出,望著他的背影,她溫柔地說道:“夫主,要小心呢。”

趙俊回頭朝她看了一眼,點頭道:“放心,我知道分寸的。”

目送著趙俊的馬車揚塵而去,馮宛暗松了一口氣,忖道:這一下,他便是還有些無法釋懷,面對我時也會壓制一二。

回頭朝眾婢妾看去,馮宛又忖道:最重要的是,現在的耳根子,終于可以清凈了。

在馮宛的目光看來時,眾婢妾們都低下了頭。

要知道,便是一直與她關系不錯的眉娘,在聽到馮宛有奸情時,心里未嘗就沒有一絲開懷……人都是這樣,他人的悲慘和倒霉,在激起同情心的同時,更多的,是一種幸災樂禍。這種心態,越是身邊的人,越是鄰近的越明顯。

永遠永遠,只有真正的親友才會為你的憂而憂,因你的喜而喜的。

馮宛朝前走去。

在經過嫵娘旁邊時,她腳步頓了頓。

緩緩轉眸,在逼得嫵娘退后一步,老實低頭時,馮宛靜靜地說道:“以后,要謹記自己的身份。”

說罷,她飄然入內。

直到房門關上,嫵娘才抬起頭來。

望著那還在輕輕搖晃的房門,嫵娘一張臉青了又紅,紅了又青。

如果上一次不是那場該死的雨,現在的她已被郎主升為平妻了,掌了家,又是平妻,便是夫人又怎麼樣?還不是想捏就捏

偏蒼天無眼

嫵娘正憤恨中,身后傳來左兒小小的聲音,“主子,我看夫人許是個有能耐的。”頓了頓,她低低說道:“你看,每一次郎主不管有多大的怒火,夫人總是很快便把它撫平了。郎主歡喜也罷,發怒也罷,夫人都應對得好生自在呢。”

嫵娘回頭,她瞪了一眼左兒,正待開口,左兒已連忙解釋道:“主子,這話奴是聽弗兒說的。奴想了想,也是這個理,主子你覺得呢?”

她覺得?

嫵娘想了想,臉色更難看了。她咬牙低罵道:“廢話這麼多干什麼?回屋去?”

沖到臺階處,對上眉娘等人,嫵娘尖聲道:“看什麼?別忘了夫主說的話哼,夫人我是管不著,可管你們,我還是有本事的”

聲音一落,眉娘等人低著頭,灰頭灰腦地縮回了各自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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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21 23:21:01
第六十九章 孕事

趙俊回來時,臉上帶著喜色,從嫵娘手里拿了些金錠子,便坐著馬車出了門。

晚間回來時,趙俊渾身酒氣中夾著胭脂粉味。

這還只是第一晚,到得第二位,他直應酬到半晚才回來,衣襟半敞,胸口上唇印和指甲處撓得到處都是。

第三個晚上,趙俊干脆到了凌晨才回,扶著渾身脂粉味的他步入房間時,嫵娘被那一口一個心肝弄得眼淚都出來了。

坐在房中,把趙俊侍侯睡著后,嫵娘越想越不對,她忍不住來到馮宛的房門外,想了想,喚道:“夫人?”

“什麼事?”

房中,馮宛的聲音清冷自在。

嫵娘咬著唇,說道:“夫人,你跟郎主他說了什麼?”感覺到這句話帶著指責,現在有點不敢惹馮宛的嫵娘語氣緩和了些,她說道:“夫人你不知道,郎主這幾天說夢話,他說,有個什麼將軍一定要把自己的義妹嫁給他,郎主還見過那義妹,夢中連呼‘手若柔荑,美目盼兮的’。”

說到這里,嫵娘的聲音有點澀有點氣急,“夫人,你到底跟郎主說了什麼?他以前便是應酬,也不曾這般的”

聽起來,她似是急了?

也是,這府中雖然有幾個女人,可自己不管事,眉娘絹兒不足為慮,嫵娘正過得舒服著呢。再進來一個有身份的女人,她的地位將受到嚴重的威脅。

這個女人還是如前世那樣,傻得可笑啊。難不成,她真以為自己可以當上趙俊的平妻?她真以為,自己全心全力助了趙俊,便能得到他的恩愛和感激?

幾乎是突然的,馮宛心神一動。

當下,她溫婉淡雅的聲音傳來,“嫵娘,你有孕了?”

“啊?”

馮宛這句話,明明平淡,明明清柔,可落在嫵娘耳中,直似一個炸雷。

她猛然向后退出一步,驚疑不定地瞪著房門,那青白交加的臉色,仿佛這房里關著的,是一只可怕的怪獸。

感覺到嫵娘的異常,馮宛微微一笑:果然是有孕了。

也是,自己嫁了這麼久了,還不曾有孕。在這個時候,嫵娘若是為趙俊生下一個兒子,那就是長子。育有長子,又管著家,這個趙府,她不就是比夫人還要貴重的人麼?

好一會,嫵娘有點氣虛的聲音傳來,“夫人你,怎麼知道?”

吱呀一聲,馮宛拉開房門,她衣帶當風,一臉嫻靜地看著嫵娘,淡淡說道:“你說呢?”

這三字一出,嫵娘臉色一白,她不由盯向左兒,暗中忖道:我有孕這事,除了左兒,連夫主也不知道,難道是左兒?

她不想懷疑的,可事實在此,由不得她不懷疑。

幾乎是嫵娘的眼神一瞟來,左兒臉色便是大變,她急急說道:“主子,我沒有”

一連叫出幾個字,左兒沖上來,又辯道:“主子,不是我,真不是我。”

“好了”

打斷她的話的,是馮宛,馮宛靜靜地瞟過嫵娘,淡淡說道:“區區小事,我這個主母便沒有資格知道麼?”

這話很重。

嫵娘連忙道:“不是,不是這樣。”

她剛辯到這里,對上馮宛靜得冷漠的眼神,剩下的話不由一噎。

這時,馮宛的聲音傳來,“有了孕是好事,當少爭閑氣。夫主回來后,我會告知夫主。”

說罷,她輕輕把房門帶上。

嫵娘還在呆呆地看著房門,看著看著,聽到旁邊左兒那反反復復的解釋,嫵娘厭惡地說道:“夠了”

她瞪了左兒一眼,身子一轉,扭向了自己房中。

站在角落里,弗兒同情地看著欲哭無淚的左兒,好一會,她低聲喚道:“左兒。”

左兒拭了一把眼淚,抬起頭來。

弗兒朝左右看了一眼,小小聲地說道:“夫人可能是詐的。”

詐的?左兒精神大振,她大力地點了點頭。剛提步走出,左兒忍不住回過頭來,小小聲地說道:“弗兒,其實夫人她,是個好相處的。”

她沒有說下去。

不管是弗兒還是她本人都明白,這話很清楚,比起嫵娘來,夫人豈止是好相處?

弗兒呆了呆,良久,她咬唇說道:“我也知道夫人是個好相處的。可夫人她”她不喜歡我。

最后幾字,弗兒沒有說下去。

左兒朝嫵娘的房中看了幾眼,終是沒有勇氣現在就過去。她來到弗兒身邊,兩人趁無人注意,縮到一側角落里。

躲在角落處,左兒咬著唇說道:“弗兒,你說我回去說,夫人是詐的,主子她會不會相信?”

左兒說到這里,也不用弗兒回答,自顧自地搖著頭,喃喃說道:“便是信,也不會全信吧。”

她說到這里,感覺到身前弗兒的沉默,不由好奇地問道:“你在想什麼?”

弗兒好一會才回答她,“沒什麼。”

這一天,趙俊傍晚就回來了。

歸家沐浴更衣后,他穿上了家居裳服,顯然不打算出去。在嫵娘的歡喜中,趙俊大步走向馮宛的所在。

“宛娘?”他推門而入,看到持筆練字的馮宛,有點緊張地說道:“宛娘,我把事情問清楚了。”

他從懷中掏出一卷帛紙,有點擔心地說道:“這是我的條陳,宛娘看看妥當否?”

馮宛伸手接過。

帛上,寫了幾百字,都是趙俊根椐北方諸胡的現狀,整理出的對戰事的預測。他確實是個有才華的人,這些條陳,寫得條理分明,論證充足,極有說服力。

趙俊緊張地看著馮宛,見她看過后很久都沒有吭聲,不由小心地喚道:“宛娘,你怎麼說?”

慢慢的,馮宛放下帛紙,道:“夫主寫得甚好,連妾這個婦人看了,也覺得大有道理。”

趙俊自來都城后,一直有著心事無人分擔的痛苦,這也是他總是不自覺的前來與馮宛說話的原因。

此次,聽到馮宛對自己的肯定,趙俊大為歡喜,他哈哈一樂,朝馮宛深深一揖,擠眉弄眼地嘻笑道:“夫人盛贊,為夫愧不敢當。”

馮宛一笑。

透射而入的縷縷夕陽光中,馮宛笑靨如花,星辰般美麗神秘的眼眸中,映射著美好和安詳。

看著看著,趙俊直看呆了去。

癡癡地望著她,趙俊突然說道:“宛娘。”

馮宛回頭。

此刻,趙俊的眼眸深情而溫柔,他認真地看著馮宛,輕聲說道:“宛娘,為我生一個孩子吧。”

走上一步,伸手握著她的手,也許是因為期待,也許是一時沖動,趙俊的聲音直有點顫,他低聲說道:“宛娘,你入門也快兩年了。這兩年,你心性如何,為夫還是明白的。你我生一個孩子吧。我們的孩子,一定聰慧如你,一定會有大成就的。”

孩子麼?

馮宛怔怔抬頭。

她懷過的。

好象也是陛下大壽不久,她發現自己懷了身孕,然后告訴了趙俊。不過當時的他,因事務繁忙,只是隨口應了一聲。

然后,那一次她與他一道出門,在路上遇到了大公主等貴人。也不知因為什麼小事,大公主突然怒了,一巴掌便把她扇下了馬車。

便是那一下,她腹痛如絞,鮮血染紅了下裳。請來的大夫告訴她,說是孩子沒有了時,趙俊曾經氣得咬牙切齒地痛罵大公主,還說這一世都不會原諒那個毒婦。

……所以,直到最后最后,她都不知道,趙俊是什麼時候喜歡上大公主的。

趙俊見到馮宛怔怔出神,以為她在想別的事,俊臉一沉,咬了咬牙,最后還是好聲好氣地說道:“宛娘,那衛子揚便是個真有才的,因他的美貌而盯著他的殿下公主也太多了。你可知道,那些人若是知道你與他真有牽扯,只要伸手便可把你掐死?還有,大壽那天發生的事,也是那姓衛任性慣了,再加上你又是個長得普通的婦人,他自己又說了不會喜歡你,眾人這才沒有在意。”

他說的是實情。前一世時,在衛子揚權勢熏天前,呆在他身邊,與他稍有些曖昧傳聞的人,都被莫名其妙的中了毒手。便說五殿下吧,他就是對衛子揚上了心的,也是敢下毒手的。

馮宛一聽趙俊這口氣,便知道,這些必是他這幾天一並查探回來的。

也是,衛子揚任性慣了,他那天的舉動雖然輕佻,可哪里值得那些人真正在意?不管怎麼說,自己一個已婚婦人,長相與衛子揚相比,又是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地下,世人就算想破腦袋,也不會相信他與她真有曖昧。

這幾天,卻是自己胡思亂想了。

馮宛松了一口氣。

這時,一只濕滑的手摟到了她的腰間。

接著,趙俊的呼吸也撲到了她的臉頰上。便這般從背后摟著馮宛,趙俊把臉埋在她的頸窩里,喃喃說道:“宛娘,為夫真是累啊。太累了,宛娘,我們還是如以前一樣好不好?你伴我讀書,用心幫我經營。我呢,我給你一個孩兒,以后,不管這府中來了多少人,你永遠是主母,永遠都是我最看重的那個,可好?”

聲音溫柔誠摯,發自肺腑。

直過了良久良久,馮宛才低低地說道:“衛子揚,他不會允的。”

她慢慢拉開趙俊的手,慢慢抽身退離。黑暗中,她側對著趙俊,語氣平靜而冷漠,“他便是把我視作玩物,這玩物若是懷孕生子,他也是斷斷不能忍的。”

安靜,良久良久的安靜。

也不知過了多久,趙俊有點軟弱的聲音傳來,“宛娘,他,真的沒有碰過你?”

這話一出,馮宛嘴角輕揚。

看吧,便是這個時候,他還記著這事。應該說,他這人永遠都是這樣,永遠都能在與你溫柔纏綿時,冷不丁地探問著他想知道的內容。

他永遠清醒若斯。

聽著趙俊軟弱深情的問話,馮宛溫柔地回道:“沒有。”

她靜靜地說道:“他看不上我。”

房中又恢復了安靜。

好一會,趙俊輕軟的聲音傳來,“宛娘,這般沒有孩兒,你便不怕麼?”

聲音柔軟,含著萬千體貼。

馮宛微笑,她終于回頭看向趙俊,輕聲道:“夫主的孩兒,不都是我的孩兒?喜歡哪個,我把他養在身邊便是。”

這話是趙俊愛聽的,他點了點頭,笑道:“這樣也不錯。”

想了想,他說道:“宛娘可知,嫵娘懷孕了?”

馮宛點頭,含笑道:“我知。”

趙俊呵呵一笑,道:“這可是我第一個孩子呢,宛娘,你身為主母,可得照顧一二。”頓了頓,他說道:“便是嫵娘有無禮處,也不要太在意。”

聽這語氣,嫵娘還到他面前告狀了?

馮宛一笑,道:“好。”

得到她的肯定,趙俊點了點頭,他再次掏出那帛紙。

又細細看了一遍,趙俊踱了開來,“宛娘你不知道,那些兵老粗們,可真是難伺侯,這幾天可把我折騰夠了。”

伸手彈了彈帛紙,趙俊問道:“宛娘,你覺得這東西,什麼時候呈給五殿下的好?”

馮宛微笑,道:“這個夫主自有主張,何必問我這個婦人?”

趙俊哈哈一笑,道:“主張是有,可我的宛娘聰慧啊。”

說到這里,他停下腳步,就著陽光看向馮宛。

夕陽下,馮宛那白瓷般的臉上,散發著靜謐紅潤的光芒。

不知不覺中,趙俊看呆了去。

很多時候,他都有一種感覺,面對宛娘時,心會變得特別安靜,人也不再那麼浮躁。

因此,有很多時候,他環顧著房中眾女,會有一種滿足感。世人都說嬌妻美妾,他趙俊現在是一樣也不少,男人至此,也算是一種成就吧?

當然,嬌妻如果再賢惠些,再一心一意地對他,美妾再多幾個,那就更完美了。

感覺到趙俊在發呆,馮宛提步走到塌前。

她持起毛筆,穩穩地寫了一個靜字。

幾乎是靜字一落下,嫵娘的聲音便從外面嬌滴滴地傳來,“夫主,夫主?”

她的聲音既軟且綿,情意無限,“夫人,夫主可在?”

聲音一落,馮宛一笑,她淡淡說道:“嫵娘嬌聲輕喚,不正是知道夫主在麼?”說罷,她轉向趙俊,溫柔說道:“夫主,世人不患寡而患不均,眉娘絹兒那里,你還得多去幾次。”

這話是個賢惠的,趙俊愛聽。他哈哈一笑,道:“謹遵夫人之令”說罷,衣袖一揚,樂顛顛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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