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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林家成]卿本風流[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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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1-23 01:47:22
本帖最後由 匿名 於 2015-1-23 01:48 編輯

第八十章 衛子揚的憤怒

衛子揚回來了。

他的歸來,讓整個都城的人期待太久。這一場戰役並不順利,不管是敵人出人意料的數量劇增,還是糧草兵器的短缺,都讓陳朝陷入了絕對困境。

可是,因為有了衛子揚,一切便有了變化。衛子揚這個人,與時下的所有知名戰將不同,他打起仗來,極其大膽,而且變化莫測,如同天兵行馬。

敵方雖然做了最充足的準備,卻沒有想到,會出現衛子揚這樣的對手。

在衛子揚神出鬼沒地攻擊下,敵方的布局數番打亂,明明布好的陷阱,也總是被意外的破壞。

短短三個月不到,衛子揚便打亂了敵人全部的算盤,逼得他們步步后退,直到今日,雙方勢均力敵,戰爭進入膠著狀態。

戰爭膠著了,前方便可由穩重老成的宿將鎮守,而衛子揚,也許是害怕他立的功勞太多太大,陛下斷然下令把他調回。

饒是如此,被收回了兵權的衛子揚,也不再是以前的他了。

這時代,不止是陳朝,幾乎所有胡人建立的國度,都講究一個親兵制。也就是說,一個有著獨立兵權的將領,他有權廝養二千到八千內的親兵。這些親兵完全屬于那個將領的麾下,連皇帝都只能建議,而沒有指揮他們的權利。

衛子揚這次大勝,據說最重要的原因,是收服一個胡地部落,那部落有六千精卒,人人悍勇非常,也不知衛子揚用了什麼法子,他們全部奉衛子揚為主,對他畢恭畢敬,誓死效力。

這六千精衛,加上衛子揚在大戰中,精挑出來的二千親兵,一共八千人,組成了一只銳不可擋的鐵軍。現在,這八千鐵軍,便是衛子揚的硬實力了。

不過此次回到都城,衛子揚沒有把他們都帶回來。他的身邊,只有二百不到的親衛。

饒是宿在宅院里,衛子揚進入都城時,那一種歡呼和吶喊聲,也清楚地激蕩著她的心。

馮宛沒有出去迎接,她只是這般站在院落里,傾聽著外面的鼓躁和喧囂。

趙府中,人人都知道她在傾聽著衛子揚的動靜,可沒有一個人敢上前說她一句。不知不覺中,婢妾們看向她的眼神中,甚至有了些許敬畏——衛子揚發達了,夫人她,也風光了。

傍晚到了。

弗兒碎步跑來,對著馮宛說道:“夫人,郎主說時候不早了,你準備妥當沒有?”

馮宛回頭,淡淡說道:“可以了。”

她轉過身,朝停放的馬車走去。當她坐上馬車時,趙俊也大步走來。他坐上馬車,朝馮宛瞟了一眼,命令道:“走吧。”

“是。”

馬車駛出了趙府。

夜色淺淺的籠罩在天地間,舉目望去,都城里外似乎都籠罩著一層煙霧。煙霧中的都城,檐角勾梁,都暈染了幾分古樸蒼勁。

馬車不是朝五殿下的府第所在的方向駛去,而是轉過一個巷道,走入一條陌生的街道。

見到馮宛看來,趙俊低聲說道:“陛下新賜了一座府第給衛將軍。”

馮宛恩了一聲。

趙俊沉默了一會,喚道:“宛娘。”

馮宛抬頭看向他。

暮色中,趙俊欲言又止,好一會,他沉聲說道:“衛將軍如今也是一方大將,行事不可再如以往那般輕狂。若有機會,你勸他一勸。”

馮宛知道他的意思,他是想在衛子揚面前表忠心。只是又不確定衛子揚的脾性,想她從中周旋一二。

馮宛垂眸,溫柔應道:“恩。”

衛子揚的府第到了。

高大巍峨的鐵門上,衛府兩個巨大的金字,在夜色中散發著奪目的光芒。府門外,停滿了馬車,因馬車太多,幾乎堵塞了整個巷道。

見趙俊盯著衛府兩字怔怔出神,馮宛在一側喚道:“夫主。”

趙俊回過頭來。

馮宛看著他,認真地說道:“此時衛府中貴人甚多,夫主賀他大勝,份所應當。妾這個婦人此時出現,卻是不妥。”馮宛說道:“不如,夫主進去,妾改日再來求見。”

說到這里,馮宛見到趙俊似有不愉,忙解釋道:“夫主你看看四周的馬車便知,各位大人,都不曾帶有家眷。”

經她提醒,趙俊這才四下觀望起來。果然,一輛又一輛的馬車停下,走出的,都是一些丈夫,不要說是家眷,連個婢女都不曾帶。

趙俊說道:“宛娘所慮甚是,那你回去吧。”

“是。”

馮宛回府后,那馭夫再次趕著馬車去了衛府。

夜色已深。

馮宛坐在寢房中,呆呆地望著外面一輪明月,發起呆來。

不知為什麼,剛才在衛府外面,看著衛府那空前的繁體,她突然有種說不出的落寞——也許,不管她付出多少,等候她的,將是這般冷清的月,孤寂的夜。

也許,不管那個少年的笑容是如何燦爛,隨著他一步步踏向輝煌,她,也將一點點沉寂在黑暗中。

舉起酒樽,馮宛給自己斟了一杯酒,雙手捧著,一邊輕抿,她一邊望著那輪越來越明亮的圓月出神。

沙漏不停地流逝,四周越來越安靜。

漸漸的,喧囂聲似已遠去,婢妾們也安靜了。

仰頭飲干第三杯酒,馮宛垂下頭時,發現這個夜,當真孤寂得讓人害怕。

這時,吱呀一聲,卻是房門被人推開。

馮宛甩了甩頭,帶著醉意的聲音響起,“弗兒嗎?出去。”

沒有聲音傳來。

馮宛伏在幾上,有點不耐煩地低喝道:“叫你出去,聽到沒有?”如此美好的夜晚,如此孤寂的時刻,她可不耐煩與這個背叛過她的人做戲。

依然沒有人回答。

馮宛撐著臉,慢慢坐直。

她伸過手去,捧起酒樽,再給自己倒了一杯。也許是醉意上頭,她的手有點不穩,捧著酒樽的手不停地搖晃著,使得酒水都灑到了幾上。

這時,一只大手接過。

它拿起那酒樽,利落地倒在她那酒杯上。就是倒著倒著,大手的主人不知在想什麼,竟任由那酒水汩汩地淋了一幾,流了一地。

馮宛轉過頭,輕聲責怪,“你怎麼了?”

這一轉頭,她便呆在了當地。

愕愕的,不敢置信地看著面前的這個人,馮宛咽了咽口水。

然后,她伸手在自己的額頭上按了按,恩,不曾發熱。于是,她又伸手揉搓著雙眼。

這時,一個清冷微靡的聲音沉沉傳來,“不必驚異。”說出這四個字,他重重一哼,冰硬如鐵地說道:“那些人太吵,我實是不耐,又想起你這個婦人欠我一個解釋,便過來問上一問。”

幾乎是聲音一落,他把酒樽重重朝幾上一放,然后,他右手一伸,從下巴處扼住了馮宛的頸。

五指收緊,令得馮宛不得不仰頭看著他,張著嘴喘息中,衛子揚盯著她,森寒地問道:“聽說你剛流了趙俊的孩子?不錯,很不錯。我說過的話,那就是一個屁哈哈,我衛子揚這一生,真真第一次碰到你這麼一個婦人”

他聲音冰冷,扼著她頸的手也是冰冷一片,只有那斜挑的鳳眼,有一抹濕意在閃耀。月色太淡,他又背著光,那濕意馮宛還不曾看明白,便在她的眼前消失了。

衛子揚冷得木然的聲音森森地傳蕩著,“你知道嗎,五歲那一年,我親手殺了我的養父,十四歲那年,我這般扼死了伴我二載的同伴”

他五指收緊,徐徐的,低低的,沙啞地說道:“我那養父曾經說過,世人都可恨,世人都可殺我曾經深以為然。可在與你這個婦人相遇后,我便想著,也許養父錯了。”他啞聲低笑,聲音無盡滄涼,“可直到今天我才知道,錯的不是養父,是我。這世間,無人不可殺”

這聲音,冰寒徹骨。

這是一種被傷了的痛,一種被背叛的恨,一種被遺忘的苦。

這是一只孤獨行走在世間的狼,當它習慣了孤獨和背叛后,對著那一個讓它重新記起溫暖,卻又最終背叛它的同伙,發出地攻擊

他的手還在收緊。

馮宛驚醒過來,她迅速地扣住他的手腕,急急的,認真地解釋道:“不是那樣,我是假裝懷孕的。趙俊他以為我懷了你的孩子,還氣得想殺了我呢”

她的聲音雖然急促,卻依然溫柔。

衛子揚的動作一僵。

他一瞬不瞬地盯著馮宛,冷冷問道:“你說什麼?”

馮宛望著他的眼,溫柔的,認真地說道:“我說,我懷孕是假的,流產也是假的。趙俊還以為我懷了你的孩子呢。”

‘趙俊還以為我懷了你的孩子呢’,這句話,輕輕的,溫柔的,如春風般刮入衛子揚的耳中。

他呆了呆,低下頭看向她的小腹。

便這般伸出手,他摸向她的肚子,摸著摸著,他把她下裳一掀,便想登堂入室。

馮宛連忙雙手按在了他的手掌上。

月光下,她白晰的臉變得火紅,美麗如星辰的眸子,又羞又惱地瞪著衛子揚,馮宛氣惱地低喝道:“我與趙俊半年都沒有在一起過了。你,”馮宛又恨又苦,很想罵他,你又是我什麼人,管得也太多了,可她終是不敢。

她只得咬著唇,含著淚,委屈的,卻又認真地解釋起來,“那大公主欺我太甚,我也是報仇心切。我……”顛三倒四中,馮宛還是把自己的計劃,和那天的經歷跟衛子揚說了一遍。

直到她解釋完畢,衛子揚那只扼在她頸上的手才完全移開。

他瞪著她,唇動了動,卻什麼也沒有說出口。

側過頭,他的耳際浮出一抹可疑地暈紅,雙手負于背后,衛子揚哼哼道:“算你還守婦道”

我守婦道?

馮宛欲哭無淚,看來他已認定,她與她的夫主親熱,那就是不守婦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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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教訓

就在這時,弗兒輕細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夫人?夫人?”

馮宛應道:“什麼事?”

……弗兒小心地問道:“夫人,你聽到了什麼聲音嗎?”

馮宛淡淡說道:“沒有。”說出這兩個字,她連忙看向衛子揚,見他負著雙手,表情有點不耐,似乎一點也沒有想到,他此刻是在別人家里,幽會別人的妻子。

馮宛連忙向他靠近一些,口中向外面的弗兒說道l:“你下去吧。”

弗兒嗯了一聲。

傾聽她慢慢離開的腳步聲,不用想,馮宛也感覺到,弗兒還在向這里張望,還有著疑惑。

就在這時,旁邊的衛子揚蹙起了眉頭,嘴一張便想說話。

早就靠在他旁邊的馮宛一驚,連忙手一伸,捂在他的嘴上。

她仰頭望著衛子揚,美麗如星辰的眼睛盡是嗔怪。月色下,她白瓷般的臉如染了一層光輝,雙眸深邃神秘中,蕩漾著讓人心動的瀲灩華光。便連那略顯蒼白的唇,在月光下也倍加潤澤。

衛子揚被她捂著嘴,本是不耐的,可對著月色下她的臉,那絲不耐卻在飛速地消去。

低下頭看著她,也不等馮宛反應過來,衛子揚飛快地伸出手扣住她的下巴,然后,他頭一低,唇覆上了她的唇!

這個動作,他做得想也不想,似是本能!

可就在他的手扣上馮宛的下巴時,馮宛馬上感覺到不妥。她急急側頭,于是他一吻覆來,只罩上了她的唇角。

見沒有吻中,衛子揚蹙著眉頭,低低命令道:“轉過來!”

他不開口還好,這一開口,馮宛的臉便刷地漲得火紅,感覺到他唇的溫熱,她又向一旁側了側,悶悶地說道:“偏不!”

兩個字剛剛吐出,突然間,臉上一痛!卻是衛子揚狠狠張嘴,一口咬上她的唇角處。馮宛的下唇略薄,他咬上時一滑,只叨住了翹著的上唇!

沒有想到他二話不說便開咬,馮宛又氣又急又羞,上一次那個牙印,她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說通的,現在唇角上再添一牙印,她可沒詞兒了。

臊紅著臉,她斜睨著他,伸手推著他的胸膛,恨恨地叫道:“放開。”因唇被咬,這兩個含糊中透著軟乎,倒像是在撒嬌。

衛子揚鳳眼微瞇,泛著血色的眸光中蕩漾著笑意,他含糊應道:“不放!”

馮宛羞惱地嚷嚷,“你這樣,我會沒法見人!”

衛子揚笑得鳳眼成了月牙,透著幾分天真和郁悶,“你狡詐著,有的是法子!”

兩人的聲音都含糊著,每說出一句話,濕熱的氣息便噴到對方的臉上,這是一種暖暖的,令人心慌意亂的氣息。馮宛雖是兩世為人,哪曾經受過這種陣仗,一時羞得連腳趾尖也紅了,眼中更是水氣氤氳,只差點哭出聲來。

衛子揚自與她相識以來,總覺得這個婦人鎮定得雷打不動,便有失態,也很快就恢復正常。他哪曾見過她這個模樣,直覺得眼前華光大盛,原本姿色尋常的婦人,竟是嬌美得讓人移不開眼。

他彎起雙眸,越發叨著她的唇不放,在不知不覺中,雙手已摟上她的腰。

就在這時,又是一陣腳步聲傳來。

轉眼,嫵娘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夫人可在?”

聲音雖然恭敬,卻透著種尖利。馮宛一驚,她連忙推著衛子揚的胸膛,低低求道:“你先走,好不好?”她雙眼淚汪汪地看著他,溫馴而乖巧地求道:“我過幾日來見你,可好?”

聲音軟軟中,真真實實地透著某種曖昧。

衛子揚爽快地松開了,“好。”歪著頭欣賞了一會馮宛緊張的模樣,衛子揚想了想,覺得自己最想知道的事已經知道了,府中只怕還有不少人在等著自己呢,是不能再耽擱了。當下咧嘴一笑,推開窗戶跳了出去。

這時,嫵娘的聲音再次傳來,“夫人,夫人??”

馮宛一邊合上窗頁,一邊淡淡地說道:“不早了,有話明天再說。”

遲疑中,嫵娘堅持道:“可是夫人,我不想……”不等她說完,馮宛冷然喝道:“晚了,有話明天再說!”

好一會,嫵娘才低聲應了一聲是,轉身離開。

她一走,馮宛便躺回塌上,一邊仰睡著,她一邊用手頻頻地揉搓著唇角,只希望這麼一努力,明兒醒來時這手指都摸得出的牙印兒便消失了。

在馮宛堅持不懈的揉搓著,時辰一點一點地流逝。她聽到了趙俊回來的聲音,也聽到了弗兒的輕喚。

轉眼,一晚過去了。

第二天一醒來,馮宛便爬下床塌,拿起銅鏡照了又照:真好,牙印終于不在了。

這時,門外傳來弗兒小心的聲音,“夫人,可是醒了?”

“嗯,你進來吧。”

“是。”

弗兒端著毛巾熱水,低頭走了進來。來到馮宛旁邊,她一邊擰著毛巾,一邊不自覺地打量著馮宛。

就在她打量之際,馮宛一眼瞟去。對上她冷漠的眼神,弗兒一驚,連忙低下頭來。

馮宛在她的服侍下洗漱后,套上外袍走出了房門。

這時,弗兒還低著頭,亦步亦趨地跟著她。

馮宛知道,昨晚房中的響動,弗兒肯定起了疑心。可那又怎麼樣?

院落里,趙俊正負著手踱來踱去,聽到腳步聲,他連忙抬起頭來。

見是馮宛,他神色復雜地呆了呆,最后還是揮手道:“宛娘,過來一下。”

馮宛應了一聲,碎步走到他身前。

趙俊自言自語似的說道:“昨晚沒有見到衛子揚,候了半天,他一直不曾出現。”蹙著眉,他用一種說不出滋味的口氣道:“畢竟是少年郎,行事當真驕狂。那麼多人候他一人,他卻理也不理!”

說到這里,趙俊長嘆一聲,徐徐說道:“他這人,行事太也任性。”這一次,他語氣中有著失望。

在趙俊看來,衛子揚行事如此驕狂任性,便是他有最大的本事,也不過是一孤臣,實在不是好的依附對象。

怪不得他的臉上有著茫然,本來計劃好的事又出變故,趙俊是不知適從了。

馮宛輕應一聲。

她這敷衍的態度,令得趙俊雙眉一豎。

就在這時,被艷兒扶著的嫵娘碎步走了過來,見到兩人,她盈盈一福,嬌柔地說道:“見過夫主,夫人。”

垂著眸,嫵娘細聲細氣地說道:“嫵娘有一事,想稟過夫人。”

馮宛問道:“什麼事?”

嫵娘輕言細語的,“昨天傍晚,夫人和夫主不在時,宮中的四姑子派人找了妾去。她問妾流產的事,又說,文大夫可有給妾診過脈。妾照實說了后,四姑子顯得很吃驚。妾回來后想了又想,覺得事有不對便想跟夫人說說。奈何那時候,夫人正在寢房中,也不知是與什麼人說著話,都沒心思理會嫵娘。”

嫵娘這話,說是說得細聲細氣,可那話中,著實有著言外之意。

馮宛迅速地轉頭看向趙俊。

此刻,趙俊正低頭蹙眉著,從他的神色中,也看不出他對此事知不知情。不過,他沒有吃驚。

馮宛淺淺一笑。

她靜靜地看向嫵娘,對著面露得意的她淡淡說道:“我知道了。”聲音微冷,馮宛輕喝,“你可以退下了。”

嫵娘吃驚地睜大眼,她看著馮宛,一時有點想不明白,陡然聽到這樣的話,她為什麼不驚?

就在這時,趙俊冷硬的聲音傳來,“昨晚上宛娘與誰在寢房中說話?弗兒嗎?”

不等馮宛開口,嫵娘連忙說道:“不是啦,好像是個丈夫的聲音!”

丈夫的聲音?

趙俊斯文俊朗的臉,瞬時一青,他連忙轉頭看向馮宛。

馮宛正冷冷地看著嫵娘,她沉著臉,低聲喝道:“嫵娘,你說這話可有證據?”不錯,昨晚上,她的寢房中是來了男人。可那又怎麼樣?嫵娘一個小小的,失了勢的妾室,不曾捉奸在床,便這麼把事情捅出來。看來是自己一慣的溫和和軟姿態,令得她打心眼里便不知畏懼啊。

這般放肆地指責一個主母的名節,放在哪里,也是欠教訓的。便是上一世的她,也絕不會息事寧人。

馮宛森寒地喝道:“把替你做證的人都叫出來,我很想問一問!”

她的聲音不小,不但不小,還高昂有力。

趙府只有這麼大,馮宛這話一出,站在不遠處的弗兒等人,都聽了個明白。她們齊刷刷地低下對,向后縮去。

嫵娘頭一昂,尖叫道:“你自己不守婦道,還怪我不成?”說到這里,她回過頭張口欲叫。

可她對上的,是一個又一個迅速縮在角落里的身影。幾乎是她看向哪里,哪里的人便消失了,根本還不等她開口。

就在這時,馮宛走上一步。

她右手一揚,“啪——”的一聲,一個清脆的耳光聲傳來。這一巴掌極渾極沉,嫵娘才傷過心流過產,體質本虛,哪禁得她這一掌?當下她被打得向后退出一步,好不容易站穩,半邊臉頰已是又青又腫。

“你!”嫵娘連忙捂著臉,眼中淚汪汪地瞪著馮宛。這時,馮宛又鐵青著臉向她逼來。

嫵娘尖叫道:“你要干什麼?”見馮宛不依不饒,她連忙轉向趙俊哭喊道:“夫主救我!夫主,我說的是真的,我明明聽到了的!”

再一次,她聲音一落,“啪”的一聲,馮宛在她的右臉頰,又狠狠地扇了一個耳光。在打得嫵娘向后一歪,撲倒在地后,馮宛高聲喝道:“來人,把這個搬弄是非,毀我名聲的賤婦押到柴房中關起來。”

這一次,馮宛的命令聲一出口,趙俊說話了,他沉聲道:“好了。”

他揮了揮手,“艷兒,扶著你家主子下去休息。”

然后,他轉向馮宛,神色復雜地盯著馮宛,他的薄唇動了動,好一會,才低聲說道:“宛娘,你也別惱了,回屋好好休息吧。”

說完這話,他轉身就走。

一在書房坐下,趙俊便低喝道:“把那弗兒悄悄叫過來。”

“是。”

不一會,弗兒過來了。

望著低著頭,雙手攏于袖中,顯得老實巴交的弗兒,趙俊青著臉問道:“嫵娘的話可是真的?昨天晚上,夫人的寢房中進了男人?”

幾乎是他的聲音一落,弗兒便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她顫聲道:“奴不知,奴沒有聽到。奴那時正聽了眉主子叫喚,在給她熬補身子的藥。”她本想直接說沒有聽到的,可是想著,如果下一次又有這種事出現,她在郎主眼中,豈不成了夫人的幫兇?不行,還是給自己留個退路吧。

趙俊不耐煩地喝道:“你是夫人的貼身婢女,你會不知情?”

弗兒急急說道:“奴真不知,夫人平素喜靜,也不怎麼使喚奴。再加上府中人手少,奴忙起來,便忘記夫人了。”

趙俊沉著臉,好一會才說道:“起來吧。”

“是。”

他揮了揮手,“出去吧。”

“是。”

“且慢。若是夫人問起,你可知道如何回話?”

“奴,奴知道,奴不曾見過郎主。”

“退下吧。”

目送著弗兒離開的身影,趙俊還在沉吟著。

嫵娘嫁他多時,他也算是了解的。

那婦人雖然不怎麼聰慧,也不是一個胡亂攀誣人的性子。

她說宛娘的房中有男人的聲音,莫非,是她聽錯了?還是說,是曾老叔他們偷溜進府,與她密談?

對馮宛,趙俊也是了解的。他這個妻子,除了衛子揚,便不曾與第二個男人走得近。可就算是打破他的腦袋,也不會想到衛子揚跑到自己府中,與自己的妻子幽會。

……有這個必要嗎?以衛子揚的地位和如今的聲勢,他只要張口,哪個達官貴人送來的美人,會比宛娘的姿色差?而且,再怎麼說,宛娘都是一個已婚婦人。

他相信,如果宛娘主動送上門,那衛子揚要她,是情理當中。送上門的女人,哪個男人不是不要白不要?而衛子揚主動過來與她幽會,那就不可想象了。

想了一會,趙俊忖道:多半是嫵娘聽錯了。

這麼一想,他便把心事按下。

就在這時,外面一陣腳步聲傳來。不一會,一個仆人在外面說道:“郎主,馮美人派人來了。她要郎主和夫人到宮中去見她。”

趙俊站了起來,他應了一聲,道:“去轉告夫人,叫她馬上更衣,可別讓馮美人候久了。”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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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她怎能不驚?

聽到趙俊的命令,馮宛笑了笑,溫柔地應道:“恩,轉告夫主,請他稍侯。”

她的語氣中,聽不出半點驚異和半點不安,尖著耳朵傾聽的嫵娘等人,不由疑惑地蹙起了眉。

馮宛並沒有準備多久,不一會,她便披了一襲淡藍色的外袍,娉娉婷婷地站在院落里。

見到她動作利落,神態悠然,趙俊也疑惑地盯向她。

對上趙俊疑惑的眼,馮宛微笑道:“夫主,我們走罷。”

好一會,趙俊才應道:“那就走吧。”

夫婦倆人一前一后上了馬車,直到那馬車隨著宮婢的馬車出了府門,嫵娘還在伸著頭瞅著。慢慢的,她縮回頭,嘀咕道:“怪了,她就不懼麼?”

馬車中,馮宛眉目微斂,安靜而嫻雅地坐在塌上。一側的趙俊,時不時地朝她瞟上一眼。

不知不覺中,馬車入了宮門,馬車停了下來。

“下吧。”趙俊率先跳下馬車,也不回頭,便這麼大步朝外走去。

馮宛連忙跟上。

馮蕓所在的院落,不用那宮婢帶路,他們也是熟悉的……胡人的治下,規矩混亂,馮美人召自己的親人入宮,又是向上面請示過的,一路走來,並沒有半個人向他們投來異常的目光。

不一會,兩人便來到了馮蕓所在的院落。

在另外兩位美人的側目中,他們被宮婢帶入一間堂房。

堂房梁高寬大,略顯陰暗,坐在首塌上的人在這種陰暗寬敞的地方,在氣勢上就有一種先聲奪人的威嚴。

那個坐在首塌上,宮髻斜墜,華服耀眼的美人,自然便是馮蕓了。

她沒有看向率先進來的趙俊,而是盯向緊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趨,步履悠閑的馮宛。

盯著她,馮蕓嘴角一揚,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后,她溫聲說道:“坐罷。”圓形穹頂太高大寬,她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在空中回響,再回響。平白的,使得馮蕓更加威勢逼人了。

趙俊客氣地應了一聲,在塌上坐下。不等馮蕓再開口,馮宛已安安靜靜地伴著趙俊,在他身后坐下。

宮婢上前,為兩人奉上漿和酒水。

香爐點燃,暖香四溢。

時已深秋,天有點涼了,馮蕓接過暖好的酒杯,把它捧在手心暖著,馮蕓瞬也不瞬地盯著馮宛,慢慢的,她揚唇淺笑,嘴里向趙俊說道:“都城之人盡皆饑荒,便是大姐夫也是氣色不善。可現在看大姐姐,卻是容光照人更勝往昔,不知何故?”

趙俊聞言,臉色變了變,馮蕓這席話,讓他不由自主地想到衛子揚,想到了嫵娘剛才所說的,昨晚上宛娘的房中有男人的事。他不由自主地覺得,四姑子這句話,是在指宛娘得了男人的滋潤,氣色鮮艷。

轉眼,他便擠出一個笑容,回道:“雖然饑寒的人多,可我們府中,正因為有四姑子相助,這才衣食無憂。”他朝著馮蕓一揖,感激地說道:“正要感謝四姑子呢。”

“不忙。”馮蕓笑了笑,她徑自瞬也不瞬地盯著馮宛,慢慢的,她燦笑道:“上一次大姐姐見我,還牙尖嘴利的,這會怎地如此安靜?”

她以袖掩嘴,竊笑道:“莫非,是因為流產之事,大姐姐直到今天還不高興著?”

她提到了流產。

這一瞬間,趙俊低下了頭,而馮蕓盯著馮宛的眼神,那是目光灼灼如刀

馮宛垂著眸,溫柔的,低聲地嘆道:“是啊,盼了二年才有一孩兒,結果沒了。”

馮蕓等的便是她這句話。

當下,她柳眉一挑,尖聲笑道:“咦,可我怎麼聽那文大夫說,他在趙府中,只給一個婦人診了脈?不巧,你府中的嫵娘對我說,文大夫給她開了方。”

她有點糊涂地說道:“難不成文大夫撒了謊,他在趙府中,是給兩個流產的婦人診過脈開過方,而不是只給嫵娘一人?”

這房中回音響亮,她說話時又不加掩飾,一時之間,馮蕓所說的每一個字,都在空中回響了又回響,煞是讓人不安——雖然這堂房中沒有宮婢,可她說得那麼響,難保不被別人聽去

本來,這最最不安地人應該是馮宛,可是,不管馮蕓兩人如何看來,她依然是神色淡淡,笑容淺淺,好不自在。

馮宛垂著眸,她漫不經心地回道:“許是他糊涂了,記錯了吧。”說到這里,馮宛抬頭,她溫柔而隨意地說道:“馮美人若是不信,不妨叫文大夫過來,讓妾身當面問上一問”

她好大的膽

她竟然直接說,要與文大夫對質

不止是馮蕓,便是趙俊,也嗖地轉頭,不敢置信地盯著馮宛。他真不知道,她的底氣從何而來。明明,那文大夫只給嫵娘診過脈的,明明,宛娘自己也說了,她不曾懷孕,流產之事更是誣賴大公主之舉

馮蕓張著嘴,她瞟了一眼趙俊愕然的表情,心下更洞明了。

當下,她尖聲冷笑道:“大姐姐好大的膽子”

聲音尖利,已是直白不過的譏嘲。

馮宛垂著眸,依然溫婉嫻靜地坐在那里,似乎沒有聽到馮蕓的嘲諷。

馮蕓見她如此,氣不打一處。她俏臉一沉,便喝道:“好啊,大姐姐都不怕,我怕什麼?那就去叫文大夫來。”

說到這里,她站了起來,聲音一提便要喊人。

就在這時,趙俊猛然站了起來,他連忙叫道:“四姑子不可”急急喊住她,他苦著臉求道:“這種家事,哪能當真了?四姑子息怒。”

幾乎是他一出口阻攔,馮蕓也罷,他自己也罷,突然明白過來:馮宛的底氣便在這里

她知道,他不敢讓馮蕓叫文大夫來對質的他不敢把這件已經過去的事,重新撕開的。畢竟,這樣做既討好不了大公主,又重新把他自己推入困境。

幾乎是突然間,趙俊明白了,原來,宛娘一直都知道

在趙俊嗖地轉頭瞪向馮宛時,馮蕓的笑聲清脆地傳來,她鼓著掌說道:“好,好好一個馮氏阿宛,原來,你早就料到是你夫主把這事透露給我的,你也早就料到,我們投鼠忌器”

“啪啪啪”的掌聲中,馮蕓忍不住朝著馮宛打量著,她的表情中不掩驚異。

一直以來,她知道自己這個大姐風儀出眾,也知道她性子溫厚,可是她直到今天才知道,那些都不是她這個大姐的優點,她最大的特點,竟然是精于算計

她竟是如此精于算計

這時的馮蕓,真有點不敢細想,因為隨著她清脆的巴掌聲,她感覺到,自己的背心有點發寒。

趙俊也在瞪著馮宛。

他也直到現在才明白,馮宛為什麼會如此氣定神閑。

她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對上這兩人復雜的表情,馮宛依然垂眸斂目,嫻靜而淡漠地坐在那里。

早在宛娘當著她和趙俊,說出馮蕓懷疑她流產一事時,她便注意到趙俊的臉上,並沒有流露出震驚和懼意。

那時她便想著,沒有他的示意,馮蕓也罷,嫵娘也罷,都不會提起此事。

他只是被她脅迫了心有不甘,想找個機會敲打一番,甚至,也許能通過馮蕓的口,可以使她妥協幾步,退讓幾步而已。

安靜中,馮宛輕柔的聲音傳來,“阿蕓若是無事,我想離開了。”

語氣清冷而自然,仿佛一點也不把馮蕓放在眼中。

馮蕓放在幾上的手扣緊,她冷笑道:“大姐姐當真無畏無懼啊。看來你打心里便認定,我會如大姐夫那樣,替你瞞著遮著”

她聲音一提,厲喝道:“我憑什麼要護著你?”

這時的馮蕓,那是勃然大怒,臉色都紫了。

趙俊大驚,他急急站起,想要說些什麼,對著馮蕓狠狠瞪來的,警告的眼神,又不敢開口了。

馮宛抬頭看向她。

窗外,一縷陽光卷著上下起落的浮塵,灑在馮宛的臉上,使得她的雙眸,在塵埃中透著一種冷情。

靜靜地看著馮蕓,馮宛淡淡說道:“若不是那一日阿蕓你慫恿著大公主扇我耳光,恰好被相國碰中,我與大公主之間,不會生出仇怨。”

她說出這個趙俊從不知情的消息,在他變幻吃驚的表情中,靜靜地說道:“所以,我也從來不曾指望過,阿蕓你會護著我。現在,阿蕓若是想捅出這事,盡管前去便是。”

她嘴角微揚,輕輕的,憐憫地說道:“只是阿蕓,你太遲地知道了這事。現在你便是把這件事上達天聽,可誰會相信你的話?我和嫵娘的身子已然大好,那文大夫斷斷無法從脈像中診出以往之事。他無法判斷,我的夫主,還有府中的妾室嫵娘,更不會站在你這一邊,挖坑埋自己。”

馮宛用一種輕細的語氣,閑話一般說出這番道理。

瞬時,馮蕓的臉色一青。

她清楚地從馮宛的眼中,看到她對自己的漠視和嘲諷。

她更清楚地知道,馮宛說的是實情。現在自己怎麼說,都已無用,因為沒有人證物證。

更重要的是,自己是馮宛的親妹子,卻行這種無憑無據的‘攀誣’之事,只怕有心人一散播一挑刺,自己那是有嘴也說不清了。

馮蕓想著想著,臉色是越來越青,特別是看到馮宛那悠然自得,平平靜靜的樣子,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她咬得牙齒格格作響,卻只能叫道:“好,好好手段好算計”

說來說去,她已詞窮。

馮宛轉過頭來,她平靜地看向趙俊,盈盈一福,溫柔地說道:“夫主,此間氣悶,妾身告退了。”

轉過頭,她又對馮蕓說道:“馮美人,告退了。”

丟出這兩句話后,馮宛曼步轉身,廣袖輕甩,緩步走向堂房外。

陽光中,她的背影筆直,優雅。

馮蕓張著嘴,想要尖聲斥喝,卻又不知說什麼話的好。

她眼睜睜地看著馮宛走了出去。

趙俊也是,他怔怔地看著馮宛越去越遠。

直過了好一會,他才無力地坐在塌上。

聽到他坐下的聲音,馮蕓轉頭,看著處于失神中的趙俊,馮蕓明白了。

此刻的趙俊,定然是氣恨不甘……不過這一次,他的氣恨不甘並不是因為沒有制住馮宛,而是因為,他的妻子有如此謀算,如此才智,卻不能為他所用。

就在馮蕓暗中冷笑時,果然,趙俊的低喃聲傳來,“若是宛娘不曾變心,我定然會與元城時一樣,事事順利。”

他的聲音中有著茫然。

馮蕓見他如此說來,冷笑一聲,想要開口,卻又閉上了嘴。

馮宛來到廣場,令馭夫把她送出宮門后,馭夫繼續回宮等侯趙俊,而馮宛,則準備好好的,安靜地在這都城中走上一走。

一直以來,她出入都是坐車,這般身邊不帶一人步行的時候,還真是不多。

街道中,十分的繁華熱鬧。衛子揚地歸來,讓整個都城的人心神大定。人就是這樣,心神一定,做什麼事也有勁了,再加上這兩日朝庭派人到各家糧店喊話,說是借走的糧食,三個月內必然歸還。

在這種種情況下,便是糧草依然緊缺,都城人也不再慌亂。

摸了摸袖中,這里面,還有十片金葉子和一些金碇子。

也許,可以去看看衛子揚。

剛剛想到衛子揚,馮宛便是臉一紅,她不由摸上唇角。隨著她這一摸,那里似是隱隱痛了起來。

還是再拖一拖,那個小事行事無所顧及,她可不行啊。

胡思亂想中,馮宛用了近一個時辰,也走回了趙府。

當她跨入府中時,府里熱鬧一片,一個豪爽的大笑聲傳來,“俊兒啊,你來都城這麼多時,怎麼我就不知道呢?你說你在五殿下麾下?嗯,不錯不錯,他馬上就要繼太子位了。哈哈,到時我們爺兒兩個一文一武,定當輔助太子一統中原”

這個笑聲豪爽響亮,中氣十足,一聽便知道是武將的聲音。

趙俊驚喜的聲音傳了過來,“阿叔所言甚是,阿叔從邊關回了京城,俊兒終于有靠了。”

這個聲音太熟悉了。在那夢中,她被陷害時,這個中年人曾經惋惜的,感慨地說要留她一命,交給趙俊處理。

是了,他是這個時候出現的

這個趙俊的遠房宗親,常年駐守邊關的宿將,是這個時候回到都城,正式出現在她與趙俊的生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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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又得

馮宛腳步稍沉,向府中走去。

她一出現,一個國字臉,留著一把短須,臉給陽光曬得黝黑粗糙的中年漢子,便轉頭望來。

馮宛帶著淺笑,用詢問的眼神看向趙俊。

趙俊冷冷地瞪了她一眼,向那中年人說道:“阿叔,我們進屋里述述吧。”竟是不給馮宛介紹。

那中年人看了一眼馮宛,又看了一眼趙俊,一臉疑惑。

目送著他們離去的背影,馮宛提步朝自己的房中走去。

看來,命運前進的腳步依然頑固啊。這個阿叔極為護短,對趙俊這個唯一有點能耐的遠房侄子,那是看得相當的重。

他那人性格粗中有細,是個會做人的,這些年在朝野中積了不少人脈,也博得了相當好的名聲。有他極力相助,趙俊還是有機會崛起。

轉眼一天過去了。

馮宛記到了自己與衛子揚的約定,對那人,她實在沒有膽量放他鴿子了。

于是,在略略猶豫后,一大早她便坐著馬車出了府門。

街道中,各大糧店終于重新開張了,只是那價格,比平素高出了五六倍。畢竟,現在的糧草是真吃緊。

馬車經過上次她讓曾老叔買下的臨街破寺時,只見寺門大開,里面不時有牛車驢車進進出出,竟是在出售干草。抬頭一望,寺中干草堆成了山。

馮宛瞅了瞅,販售的幾個漢子她在曾秀身邊見過。

曾老叔是個老實人,幾乎是她說一步,他便走一步。這囤積干草,再高價出售的主意,多半是曾秀他們自己想到的。也是,自己都透露給曾老叔,說是大戰將臨,糧價會漲,再笨的人,也能聯想到牛馬食用的干草會跟著漲價。何況再過兩天就要入冬,百草已經枯萎,本是漲價的時候。

這售賣干草確是個好主意,它不像糧食那樣惹人眼,不會被朝庭征走,需要的本錢又少。

趕車的馭夫見到馮宛盯著破寺打量,感慨地說道:“這日子真沒法過了,連這干草都漲了四倍的價。聽二駝說,現在都城中銅鐵也被朝庭征了,連家里用的菜刀都買不到。夫人你看這寺中的人,手里居然還拿著明晃晃的劍戟,也不知什麼人才敢惹他們啊。”

馮宛應了一聲,她收回目光,微笑道:“走罷。”

“好的好的。”

走著走著,馮宛突然說道:“停一下。”

“是。”

馮宛走下馬車,朝擺在街道兩旁的小攤子走去。這些攤子,都是在地上墊一塊粗布,直接在上面放幾樣東西,有的是農家果菜,有的是一些木制的小玩意,也有的是自家多余的東西,舍不得便宜當了,來硬硬運氣的。

馮宛一處一處地看了,來到第五個攤販處。

這攤子上,擺了一些家里常用的物事,有陶壺,有瓷瓶,有銅鏡。

馮宛隨口問了幾樣物事后,朝著一個很普通的,上面的陳年污垢去也去不掉的石凳指道:“這多少錢?”

那攤販是個三十來歲的漢子,生得鼠頭鼠腦的,他見馮宛對自己攤子上好幾樣東西都感興趣,當下眨巴著小眼睛說道:“夫人要的話,一個金碇子把這壺和銅鏡都拿去,石凳也送給你。”

他開的價很高,開完后,生怕馮宛不高興,還眨巴著眼緊張地看著她。

馮宛卻像一個普通的官夫人一樣,自恃身份,也不願意與這種賤民多說什麼,手一動便從袖中掏出一粒金碇子扔給攤販,然后轉身,朝那馭夫命令道:“把東西搬上馬車。”

“多謝夫人,多謝夫人。”

上得馬車,馮宛把車簾一拉,便挪過石凳,細細觀察起來。

在她的夢中,依稀聽到有路人說過,某某人用小半斗陳米換了一個石凳,原是可憐那攤販的,沒有想到那石凳放到灶房后,卻因一次火災溶出了里面的黃金——那麼四五十斤的石凳,也不知巧匠用了什麼材料,外面看起來是石頭,結果里面一層中空,中心處卻全是黃金,足有四十斤整。

也不知是哪家大戶為了掩人耳目,花大功夫鑄成的這凳子。

馮宛其實也不能肯定這石凳便是她記憶中的那石凳,不過剛才那一眼,心中確實有所觸動,便買來試試。

翻來覆去看了一會,看不出石凳有什麼異常的馮宛,還是令馭夫轉道,向西郊周府駛去。

來到周府見過曾老叔后,馮宛把那石凳和二樣器物都扔給他,把那石凳可能有的蹊蹺也一並告訴曾老叔。

曾老叔這陣子事事如意,人也長胖了不少。見到馮宛要走,搓著手說道:“女郎,我叫阿秀把糧食售出二成了。嘿嘿,光是那二成糧,我們購糧購兵器的金葉子就全部回來了。”

馮宛抿唇而笑,“老叔隨意,若老叔還是把金葉子拿在手中舒服,售出七成都可以。”

曾老叔果然大喜,他連聲說道:“好好,老奴明天繼續售糧。”他皺巴巴的臉上全是歡喜,“這兵荒馬亂的,我們留了足夠食用的糧食就夠了,金葉子拿在手中,萬一女郎有個急用,還可以應急。”

馮宛恩了一聲,望著曾老叔滿臉滿臉的笑容,她也開心起來。說起來,前一世對她好的人也有不少,可真正對她如親人一樣,不棄不離,不因貧賤而輕侮,不因富貴而生貪心的,只有眼前的曾老叔。

重新坐上馬車,這一次,馮宛不再猶豫,直接令馬車駛向新建的衛府。

與衛子揚以前的府第不同,他現在的府第,十分豪華氣派,雕梁畫棟,高大的石墻,無處不在彰顯著豪門大戶的氣派。

前一世,趙俊最后也被陛下賜了一處相仿的府第。

想到這里,馮宛嘴角慢慢一揚。有時候,她覺得自己對前一世,已經釋懷不少,可以試著放下了。可不知為什麼,她還是那樣,一宿一宿地睡不著,白日里一閉眼,卻無緣無故地做起夢來。

馬車來到門衛處,馮宛掀開車簾,正要向那青年門衛開口,只見那門衛瞅了她一眼,突然問道:“你是馮氏阿宛?”

馮宛一怔,應道:“是。”

門衛呵呵一笑,道:“夫人請進,我家將軍說了,如是夫人前來,不必通報就可入內。”

“多謝了。”

馬車駛過大門。這大門兩旁,站了四個全副盔甲的士卒。他們手中的長戟森寒,一個個氣勢彪悍,顯然都是沙場悍將。馮宛真不知道,衛子揚令這些人守門,是想給前來套近乎的貴族官員一個下馬威呢,還是想阻止那些因他美貌而紛紛求見的女郎們。

馭夫一邊向里面駛去,一邊頻頻回頭,見婢女仆人們隔遠了些,他壓低聲音得意地對馮宛說道:“夫人,衛將軍好生看重你啊。”

他的表情中帶著得意,似乎衛子揚看重馮宛,連他這個仆人也如有榮焉。

馮宛瞟了馭夫一眼,淡淡一笑:這胡人的治地就是這樣,笑貧不笑娼。就算她是一個有夫之婦,就算她與衛子揚之間有著曖昧,可在很多人眼中,她能得到實惠才再重要的。

不過聽說,晉人的領地不是這樣的。那里的人講究氣節,講究風骨,他們罵錢財為阿堵物,說赴炎驅勢的人是小人俗物,他們忠實于自己的內心,他們中,只有那些品性高潔,性格純真的人才能得到追捧。

千百年來,娼妓,戲子,都是下等中的下等人。這些人,任何人都可以羞辱他們,這些人,他們的子孫后代沒有被舉孝廉,入朝庭為官的權利。

曾經有一個名士說過,如果有一天戲子和娼妓也成了上等人,那世間,不知顛倒混淆成什麼樣子了。

建康啊,那是多麼讓人向往的地方。

馮宛收回心神。

就在這時,馬車停了下來。

馮宛走下馬車時,一婢女已侯在一旁,她悄悄地打量著馮宛,見到她向自己看來,連忙低下頭恭敬地說道:“我家將軍知道夫人過來,不勝欣喜,他說夫人定然不知道他住于何處,命令奴前來迎接。”

一邊說,那婢女還在一邊看向馮宛。從將軍的口氣中,她便是個不識字的,也能聽出將軍對這婦人的在意。難不成,她是將軍的親人麼?

這時,馮宛溫和的聲音傳來,“有勞了,請帶路。”

“是。”

這府第當真巨大,院落重重,粗粗一數,約有八個。每一個院落里,都是四五棟閣樓林立。

看這規模,已不輸于五殿下的府第了。

從來尊卑有份,主臣有別,而這種份和別,最明顯的體現,是府第建筑上。雖說胡人不講究,可它終究是不合規格的。

馮宛暗暗忖道:五殿下雖然要被立下太子了,不過陛下短期內並沒有退位的打算。說不定,他還想把衛子楊這樣的兵家奇才收入自己麾下。賜這麼好的府第給衛子揚,這不是要衛子揚與五殿下別苗頭嗎?

這時,兩女來到一個院落外。

這院落位于中央,被群院環抱著,正是主院所在。聽到里面傳來的吆喝聲,馮宛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她上前一步,推開了院門,跨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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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衛子揚府

院落中,一匹紅色駿馬正奔馳在廣場上,駿馬上,坐著一個全副盔甲的將軍。他手挽強弓,弦如滿月。

只見他輕喝一聲,箭如閃電射出,風聲呼嘯中,在空中劃出一個弧形的,完美的弧度后,“卟”的一聲射落百步開外的樹葉,深深插入另一棵樹的樹干中。

旁邊,幾個親衛同時歡呼叫好。少年將軍縱身跳下馬背,接過婢女手中的熱毛巾,把臉上的汗水污漬拭去。

就在這時,他一眼瞟見了馮宛。

把毛巾信手一扔,少年大步向她走來。

晨光下,少年腿長身長,墨鐵般的盔甲,映襯著少年絕美的臉,有一種讓人移不開目光的光芒。

何況,他背負陽光而來,似乎他身后的萬道金光,都只是他的點綴,都在給這個人間濁世的少年,增添風采。

看到這樣的衛子揚,馮宛目光避了避。

他是那種天生便高高在上的人物,不管以何種途徑,不管願意不願意,他注定會站在高處。這樣的人,與她這種小人物相比,相距何止千里萬里?

衛子揚走到了馮宛面前。

低頭看著她,少年清脆靡啞的聲音有點冷,“怎的才來?”

馮宛聽出了少年語氣中的怨懟,為了他這份在意,她忍不住的揚唇一笑,輕聲回道:“你剛歸府,貴人出入如云,自是得候一候。”

她說的是事實。

甚至今天,也有很多人前來求見,只是被衛子揚不耐煩地擋回去了。

衛子揚輕哼一聲,他負著雙手踱了開來,“以后不必想這麼多。”

馮宛微笑,她乖巧地應道:“嗯。”

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一陣喧囂聲,只聽得一個叫喚聲傳來,“衛將軍可在?”

衛子揚蹙眉轉身,不等他開口,又一個聲音清朗地傳來,“他這人不喜歡俗事,我們直接進去吧。”

說話這人,正是五殿下。

竟是五殿下來了。馮宛反射性地退后一步,也不抬頭,她對衛子揚低聲求道:“貴人來了,容阿宛告退。”雖然五殿下已經到了外面,不過馮宛想來,這種貴人前來,不會性急地直沖而入,她還有時間撤退。

衛子揚正要點頭,只聽得腳步聲大作,轉眼間,五殿下的叫喚聲朗朗傳來,“子揚,子揚?”

叫喚聲中,五殿下領著十數人已浩浩蕩蕩踏入院落,出現在眾人眼前。

衛子揚抬起頭來,提步迎上,聲音清冷地說道:“殿下來了?子揚迎晚了。”

五殿下呵呵一笑,正要說話,目光一瞟間,卻看到了站在角落里的馮宛。

看著馮宛,五殿下疑惑地問道:“這是,馮氏阿宛?”他轉頭看向衛子揚。

早在元城時,他便發現衛子揚對這姿色普通的婦人很感興趣。到了都城后,也沒有見過他們之間有什麼異動,他還以為衛子揚把這婦人給忘記了呢?沒有想到,他不但沒忘,在這種重要的日子里,別的貴女權貴都不可入內時,他卻把這個婦人慎而重之地迎入他的院落中。

難不成,這個不喜他人靠近的衛子揚,真是喜好這種婦人?

面對馮宛,五殿下也不至于生出妒忌,他只是好奇又饒有興趣地打量著她,笑了起來,“子揚閉門不出,卻原來是在金屋藏嬌。”

金屋藏嬌,這個成語用得可是不妥了。不說馮宛是個婦人,便是馮宛是趙俊的妻室這點,五殿下這樣說,也太唐突了。

馮宛臉色微變,暗暗想道:但願這話不要被傳揚出去。

這時,五殿下已轉向衛子揚,溫和地說道:“子揚,回去都城,你還練得這般汗流浹背作甚?”

責怪過后,他親切地說道:“去洗洗罷。時候不早了,今天晚上的宴會,你是不想去也得去。”

他瞟了馮宛一眼,笑道:“你這個婦人也不並同去吧。”

馮宛臉色大變。

她福了福,恭謹地說道:“殿下言重了,妾一有夫之婦,豈有背夫行事之理?”

“背夫行事?”五殿下蹙起眉頭,他又看向一旁的衛子揚,微微笑道:“你們這些漢人啊,就是心思事是非多。”

他剛說到這里,外面一陣鼓躁聲傳來,鼓躁聲中,四公主嬌脆脆地喚道:“五哥哥也在這里?太好了。”

一邊說,她一邊氣喘吁吁地跑了進來。遠遠地一看到衛子揚,她便低著頭手足無措地站在那里。

四公主本來生得極美,此刻華服盛裝,白嫩的手提著裙套,帶笑的表情中隱含委屈和小意,竟似是生恐衛子揚一個不悅,便把自己呵斥一番。

這樣的天之嬌女,擺出這麼一副小心翼翼,媚好動人的模樣,便是鐵人也會心動。衛子揚瞟了一眼,卻不經意地轉過頭去。

一側的五殿下見狀,卻是心神一動。

他揮了揮手,喚道:“四妹,站著干甚?過來見過子揚。”

四公主正要這麼一個臺階,聞言她嗯了一聲,嬌俏俏地走了過來。悄悄瞅了一眼衛子揚,她斂襟一福,輕輕喚道:“衛將軍。”

朝著衛子揚,含羞帶地一瞅間,四公主看到了站在一側的馮宛。

本來,馮宛的長相和婦人打扮,是不會引人注目的。可四公主和五殿下一樣,都熟知衛子揚的性格,知道這兩天他把很多權貴女郎都拒之門外,可為什麼這個婦人能夠進來?

一時之間,一直以來衛子揚對上馮宛時的異常,都涌出四公主的記憶中。

想著想著,四公主臉色微變。

就在這時,衛子揚低啞的聲音傳來,“你所說的事我都知道了,你可以退了。”

他這話,是說給馮宛聽的。

馮宛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她盈盈一福,對衛子揚低聲說道:“有勞郎君費心了。妾告退。”

說罷,她低頭斂袖,緩緩退后。

無聲無息地從五殿下和四公主旁邊退過,轉眼間,馮宛已退到了院門口。就在她準備轉身跨出房門時,四公主突然嬌聲喚道:“且慢。”

蹬蹬蹬,她快步跑到馮宛身邊,親密地伸手挽著她的臂彎,嘻嘻笑道:“你叫馮氏阿宛吧?阿宛姐姐何必走得這麼快呢?嘻嘻,我五哥的府中,今天晚上可是有宴會的。”

她湊近馮宛,極親密快樂地小聲說道:“我五哥馬上就要被封為太子了,今天晚上這場宴會,算是慶賀之宴。姐姐你都來了,怎能不捧場呢?”

四公主貴為公主,這般親昵的,溫柔地與馮宛說著話,換做任何一個普通婦人,都會受寵若驚。

馮宛沒有。

她警惕到,四公主一邊這樣與自己說著話,一邊時不時地瞟向衛子揚,打量著他的表情變化。

越是打量,四公主的臉色便越是發白。在衛子揚看不到的地方,四公主咬了咬唇,眸中淚光隱隱:他那麼看我,是在害怕我說了什麼不中聽的話,嚇了這個丑婦人嗎?

四公主是不想這樣想的,可她實在傾慕這個少年,每日每夜,都在不自覺中琢磨他的言行舉止,分析他的想法愛好。因此,一想到剛才他投來的那一眼,她不由自主的,便泛起這麼個想法來。

四公主擠出一個笑容,慢慢離開馮宛,強笑道:“阿宛姐姐,我們可說定了哦。”言詞嬌憨,動作中卻不由她拒絕。便這般扣著馮宛的手臂,四公主提步便朝衛子揚走去。

馮宛暗嘆一聲,任由四公主拖著前行。

其實,她早就想過這事,以衛子揚的外表,整個都城中傾慕他的人,那是不知凡幾。自己想要平安,最好是離他遠些,盡量遠些。

又是暗嘆一聲,馮宛忖道:從來禍福相倚,我既然一心一意想靠上他,就得承受這一切。現下當務之急,是靜下心來,兵來了將擋,水來了土掩。

兩女來到衛子揚身前。四公主悄悄地瞅了一眼他,溫柔小聲地說道:“衛將軍,時辰還早著呢,我與阿宛姐姐先在你府中玩一會可好?”

聲音嬌俏小心,哪里是個公主的口氣?

衛子揚瞟了四公主一眼,又看向馮宛,他冷冷地說道:“隨你。”

說罷,他大步走向五殿下,笑道:“昨日有人送來一甕陳酒,說是建康中人所喜歡的。殿下,我們喝一杯吧。”

五殿下哈哈一笑,道:“好,好,今日便與子揚一醉。”

四公主扣著馮宛的手臂,漫無目的地走了一陣后,在院落后的一個小花園中停了下來。

打量著安靜如也的四周,四公主笑道:“子揚也真是的,都當了將軍了,也不肯添置幾個奴婢,你看這院落空成什麼樣子?”

馮宛在旁邊忙陪笑稱是。

聽著馮宛憨厚的笑聲,四公主慢慢轉過頭來。

她靜靜地盯著馮宛。

明明日光甚好,她這般盯著,馮宛卻覺得渾身寒森森的。

四公主直直地盯著馮宛,直盯得她老實地低下頭去,她才收回目光。慢慢轉身,四公主低聲說道:“他看你的目光不同。”

頓了頓,四公主背對著馮宛問道:“這是為什麼?”

馮宛低著頭,喃喃說道:“公主多慮了。”

四公主回過頭來,再次盯向馮宛。

就著陽光看來,眼前這個婦人,肌膚白嫩,眼睛也生得美,身段也有可取之處。可是,僅此而已!如她這個樣子,滿都城的貴女,勝過她的十個有五個。剛才她站在衛子揚身后,便如明月與瓦石擺在一起。

這樣的婦人,別說是衛子揚,換做任何一個貴族,都看不上眼。

想著想著,四公主對自己的判斷,又生了疑惑。

在她沉吟時,馮宛小小聲地喚道:“其實妾與衛將軍,也是有淵源的。”在四公主猛然盯來的目光中,馮宛低著頭,訥訥說道:“昔日在元城時,妾與衛將軍在貧賤中相識,便是妾的夫主能來都城,都是衛將軍提攜的。衛將軍這人重情重義,一直把妾視作知交故友。”

這些四公主是聽過的。

不過以前她沒有放在心上,現在被馮宛這麼一提,她倒是記起來了。

可是,剛才衛子揚的眼神怎麼說?四公主也說不出,可她就是覺得,剛才自己與這個婦人竊竊私語時,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是警惕的,他在防備自己傷害這個婦人?

就在這時,四公主聽得馮宛低低的,有點不好意思地笑道:“衛將軍這人就是太重情義,在路上,他還說我就是他的姐姐呢。”

姐姐?

他把她當成姐姐?

四公主心下一松,似是明白了什麼。

當下,她碎步走來,靠著馮宛,四公主挽著她的手臂,羞愧地說道:“原來是這樣,阿宛姐姐,我剛才無禮,你可別見怪。”

馮宛連忙笑道:“不會不會,公主也是性情中人,妾哪里會見怪?”

她打量著四公主,抿唇說道:“四公主嬌艷如花,身份既高貴性情又好,能看中子揚,那是他的福氣呢。”

她牽著四公主的手走到一側坐下,低低說道:“子揚他,以前過得並不好,他又是個把恩怨看得太重的人。公主能夠不以身份壓人,我想子揚他一定會喜歡上公主的。”

馮宛這語氣,溫柔敦厚,分明是大姐姐的口吻。四公主聽著聽著,不由真把她當成了衛子揚的姐姐。

她咬著唇,含著淚哽咽道:“我知道他不喜歡我。就是那一次我約他外出,反而害得他被人下了藥后,他就怎麼也不肯原諒我了。”

她緊緊扣著馮宛的手,期待地說道:“阿宛姐姐,你可能跟他解釋一下,說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也是被人陷害的。”

馮宛連忙點頭,她掏出手帕溫柔地拭去四公主的眼淚,安撫道:“好的好的,我一定說。乖,別哭了。”

聽著馮宛這哄小孩的語氣,四公主忍不住含著眼淚笑出聲來。

這女人與女人之間,一旦好起來,很快就如膠似漆,兩女湊在一起,親親密密說笑了一陣后。馮宛低嘆一聲,蹙眉說道:“今兒出來這麼久,也不知夫主他會不會多想?”

她苦著臉,感喟地說道:“世間流言真可畏,如我這麼平凡的婦人,也總有人把我和衛將軍扯到一塊去。真擔心夫主會相信這些流言。”她這話,是給以后做鋪墊。萬一馮蕓大公主說了什麼,四公主這里也被提了醒。

聽到她說出這種話,四公主那僅有的一點疑心,也消散了大半。她點頭道:“那你回去吧。”

對上驚喜的馮宛,四公主抿唇笑道:“五殿下那里,我會跟他說的。”

馮宛連忙道謝,兩女又親親密密說了一會話,馮宛這才告退離去。

四公主站起來,她目送著馮宛離開的背影,歪著頭,尋思著久久沒有移眼。

馮宛出了衛府。

馬車一出府門,她便伸袖拭了把汗水,長吁了一口氣。

這一關,暫時是過去了。只是,若是下一次又讓四公主看到什麼,只怕報復會來得相當劇烈!

可那又怎麼辦?她能奈何得了自己,可她能奈何得了衛子揚嗎?

一想到衛子揚,馮宛便沉默起來。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她與他相處時,多了一些什麼東西,那種東西,甚至在前世時,她與趙俊最是恩愛時也不曾有過。也許,是因為她與趙俊一直是夫妻,便是恩愛,那也是先恩而愛。

它與衛子揚帶給自己的感覺,不能相比。

可縱使這樣,她又有什麼資格去奢想。前一世,為了趙俊她耗盡所有心力,這一世,她還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那個能力去付出,再次全副心神地去相信一個男人。

是的,世人都說,衛子揚重情義,可自古以來,男人重情義,與看重女人是兩回事。當年劉備天下都說重情義,可他棄妻棄子,不也是做得很順溜嗎?

尋思了一會,馮宛苦笑起來,也不看看自己是什麼模樣,還真這般胡思亂想了。

這時已到中午,馮宛有點不想回趙府,便對馭夫說道:“去西郊周莊。”

“是。”馭夫回答格外爽快,每次去西郊周莊,他都能吃個肚飽流油,在現在這個饑寒時節,那是他最歡喜的事。

前幾天,另外那馭夫和管事還纏著他問呢,他們就不明白,自己成天吃不飽,一個個越來越面黃肌瘦的,怎麼就他紅光滿面,精神得很?

馬車來到周莊外時,正好看到曾老叔滿臉喜色,搓著雙手朝外急急走來。看到他低頭行走,也沒有注意到自己,馭夫喚了一聲,“老叔。”

曾老叔抬起頭來。

見是馮宛的馬車,他大喜過望,連忙沖上前咧嘴笑道:“女郎,老奴正要去找你呢。”

找我?

馮宛對上他滿臉的喜色,這種掩也掩不去的歡喜,讓馮宛心神大動。

她跳下馬車,也不詢問,只是含著笑朝周莊走去。似乎對曾老叔找自己一事並不急著去問。

直到兩人入了府,曾老叔把房門掩上,馮宛才轉過身來。

不等她開口,曾老叔已歡喜地說道:“女郎,那里面真是金子。”他歡喜得聲音都顫抖了,“真是金子,足足四十斤的金子。”

曾老叔抬起頭看著馮宛,狂喜地說道:“女郎,這下你有錢了,到哪里也不怕了。”

我有錢了?

到哪里也不怕了?

馮宛抬起頭來,與曾老叔一樣,她也是歡喜得唇直顫抖。可與沒有見過多大世面的曾老叔不同,她知道,自己那點錢財,在有錢人眼里,那是九牛一毛。自己所得的這些,只是能保證這些年來不愁吃穿罷了。

可這已經很了不起了,以后,不管風云怎麼變幻,不管她在都城呆不呆得下去,至少,她不用為一日二餐發愁了。

垂著眸,馮宛低聲說道:“放在哪里?我去看看。”

“好,好。”

曾老叔領著馮宛一邊朝前走去,一邊說道:“世人都說黃金難溶,老奴還令秀兒把鐵匠的灶具都搬來了。”

他領著馮宛來到一處極陰暗的所在,穿過那弄堂,進入一個柴房中。他掀開角落里的一塊地板,朝露出的洞里跳去。

站在一人深的洞里,曾老叔低聲說道:“這是老奴這陣子挖出來的。女郎,你不用下來,老奴搬了那金石頭過來。”

不一會,一大塊呈方形,如石頭一樣的黃金便出現在馮宛面前。

只是一眼,她便被灼得雙眼都睜不開。側過頭,馮宛雙手抱了抱,笑道:“果然很重。”

把金石頭交給曾老叔,馮宛說道:“老叔,這東西不要與以前的埋在一塊,你就在這下面的那角落處挖個洞埋起。”她伸手朝一個角落一指。

曾老叔干脆地應了一聲,抱著金子埋好。

這一次,主仆兩人依然吃了個肚飽腸肥才動身回趙府。

剛剛來到趙府門口,一輛馬車便駛了出來。大敞的車簾中,趙俊的那個遠房老叔正向這邊看來。

四目相對,他右手一揮,命令道:“婦人,過來一下。”

馮宛應了一聲,令馬車向他靠近。

兩輛馬車靠在一起后,中年武將朝馮宛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然后,他蹙起眉頭,溫柔地說道:“阿宛啊,老夫聽俊兒提到你了。”

馮宛低低應道:“是。”

“我看你這孩子是個不錯的,眼如水明,雙頰有肉,下頜飽滿,不是個薄情無義之婦。你怎麼就與俊兒鬧成這樣了?”

這是一個長輩的殷殷勸導,馮宛只能垂眸束手地聽著。

中年武將又說道:“你可是嫌俊兒沒出息?”

馮宛連忙搖頭,急急說道:“不,不是。”

“那就好。”中年武將長嘆一聲,說道:“我聽那些婢妾們說,你原來也是個擅經營的?可怎麼就任性了呢?你看你們那院子,被水浸了幾處,破敗的圍墻到處都是,還有那些倒塌的房屋,都沒有清理掉。聽俊兒說,你們現在沒錢?哎,大丈夫在外面奔走,這家里的經營,靠的都是婦人,你怎麼就不理事呢?看著好好一個家那麼破破爛爛的,你當真心中無愧?”

馮宛搖頭,訥訥說道:“我,我不擅經營。”她苦澀地說道:“這都城與元城不同,妾日日看來,都尋不到可行之事。前不久,嫵娘也經營了幾家糧鋪,可那糧全給朝庭征走了,是血本無歸啊。”

她說得誠懇,中年武將聽了一會,倒也信了。他點了點頭,道:“這樣吧,我那手下還有一個擅商的,改天叫他過來幫幫俊兒。”

說到這里,他盯向馮宛,說道:“依老夫聽來,俊兒對你還是上心的,你回去后好好反思反思,萬不可因一時意氣壞了夫妻恩義。可有明白?”

“明白的。”

“明白就好,你回府吧。”

“叔叔先走。”馮宛恭敬地蹲福著,直到那中年武將離開,她才令馭夫驅車駛入趙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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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挑明

馮宛回府時,趙俊已經外出。

他回來時,是亥時初。

馮宛本來便有點失眠,聽到外面傳來趙俊和嫵娘的交談聲,也沒有在意。就在這時,衛子揚三個字傳入她的耳中。

衛子揚?

馮宛一凜,連忙坐直,她輕輕套了一件外袍,走到窗邊側耳傾聽起來。

窗外,趙俊的聲音帶著酒意,“這衛子揚行事,當真肆無忌憚。四公主嬌嬌俏俏地跟他說著話,他當著陛下和五殿下的面,臉一沉便命令四公主滾,還要她永遠別再出現在他面前。他還說,辱他羞他之事,他不會忘你不知道啊,當時那個場面,四公主真是無法下臺了。”

趙俊的聲音說不出是幸災樂禍還是惋惜,“本來陛下還有意把四公主許配給他,被他這麼一攪,臉色也變了。便是另外幾位殿下,包括五殿下也是臉色不好了。”

五殿下等人當然臉色不好了,要知道,辱他羞他的人,可是包括幾位殿下的。

嫵娘的聲音傳來,“那陛下有沒有處置他?”

“怎麼沒有?本來是準備給他升官的,可被他這麼一鬧,陛下當場拂袖而去,宴會也不歡而散,哪里還有什麼升官之事?”

趙俊道:“衛子揚這性格,大伙都說,實不是個當官的料。別看他現在爬得高,說不定哪天便摔得屍骨無存了。”前兩天他還準備投靠他,現在提到衛子揚,竟有了怨懟和惱恨。

聽出趙俊語氣中的不滿,馮宛吃了一驚,轉眼她忖道:摔得屍骨無存?錯了,正因為這次衛子揚立的功太大,他又是五殿下的人,陛下並不想升他的官。因為真按功勞封賞,以衛子揚的年輕,用不了多久他會無官可升衛子揚這樣做,正是給陛下一個臺階下。何況,連五殿下一並得罪,也是向皇帝表明立場。

這事一過,衛子揚便是官職不變,他的實權定會有所增加。

這時,趙俊似有點恍惚了。

在嫵娘的輕喚聲中,他突然提步,朝著馮宛的房間走來。

走到門外,他沉聲喚道:“宛娘?”

馮宛連忙應道:“在呢。”她知道,他湊到她房外提衛子揚,本就是說給她聽的。不過他本是不想理自己的,這一會,怎麼又找上門了?

在馮宛的疑惑中,趙俊冷冷地說道:“這幾見過衛子揚了?”

馮宛輕輕恩了一聲。

不等她說什麼,外面的趙俊聲音一沉,喝道:“打開門”

弗兒的聲音在一側傳來,“是,是。”

她連忙上前,隨著吱呀一聲房門推開,趙俊入內,他的命令聲傳出,“出去”

弗兒連聲應是。

把房門重重一關,趙俊轉過頭來看向馮宛。

房中沒有點蠟燭,只有外面的月光,幽幽地映入其中。在這月色下,背著光的趙俊,雙眼幽綠幽綠的,頗有點讓人心驚的寒意。

他朝馮宛走出一步。

直直地盯著她,趙俊又逼出一步,壓低聲音,沉沉說道:“你這賤婦你與衛子揚說了什麼?”

馮宛在他的逼進中,向后退出一步。

她不解地看著趙俊,聲音清冷沉靜,“發生了什麼事?你把事由說出,我才知道如何回答你。”

馮宛的語言,儀態,總有一種別樣的沉靜和雍容,饒是這個時候,饒是有點醉意,趙俊也似清醒了些。他停下腳步,恨恨地剜著她,低聲咆哮道:“剛才在宴會上,衛子揚當著眾人的面戲弄于我。他還說什麼,你這婦人于他有恩義,跟在我身邊實是糟蹋了,不如轉讓給他,他定當好好待你”

說到這種恨事,趙俊一張臉孔變得鐵青,他痛苦地說道:“你知道嗎?他眾人的面這樣說我,叫我怎麼下臺?”

他沖出兩步,伸手緊緊錮制著馮宛的臂膀,嘶聲吼道:“說你這婦人與他說了什麼?”

那錮制著馮宛的手,是如此緊,如此用力。臉色鐵青的趙俊,正用吃人的目光剜著她,似乎想這般生生地把她的骨頭抓碎,把她弄死

與趙俊的憤怒不同的是,馮宛似是驚住了。她張著嘴,不敢置信地看著趙俊,目光卻仿佛透過他,在想著宴席上的這一幕

衛子揚他,終于忍不住了?他當著眾人把這話說出,提到什麼恩義,是正正式式地讓世人知道,自己與他的關系匪淺麼?

是了,今天因五殿下四公主來了,她差點狼狽地逃離衛府,這對他來說難以忍受吧?因此他干脆把事情敞明,干脆當著眾人表明對自己的好感。干脆讓眾人都知道,對他來說,自己是不同的?

他不提情字,只提恩義,這是讓那些對他有企圖的人,不至于忌恨自己啊。

既想把自己堂堂正正放在他身邊,又不想讓自己招人妒恨,他花費的心思,還真是不少。

可是,他哪里知道她的苦處呢?

這時,手腕處傳來一陣劇痛。

馮宛連忙回過神來,抬起頭,對上趙俊雙眼冒火,一副吃人的模樣,馮宛垂眸。

她能說什麼?

見到一直伶牙俐齒的馮宛木呆呆地站在這里,一言不發,趙俊更惱了。

實際上,在宴席上時,他雖然受了衛子揚那番羞辱,可他的心里並沒有太在意的。畢竟,衛子揚剛剛才羞辱了四公主和幾位殿下,也氣得陛下拂袖而去。在這種情況下,他再羞辱自己一個小人物,也算不了什麼太沒有顏面的事。

只是不知如何,此刻他對上馮宛,卻是越看越惱,越想越苦

就在這時,趙俊恨苦的聲音傳來,“怪不得你想和離,原來是想攀高枝啊。”咬牙切齒地說到這里,他右手一揚,突然的,重重的,“啪——”的一聲,甩了馮宛一個耳光

這一耳光甩得到很重,馮宛悶哼一聲,向后沖出幾步,直撞到墻壁才穩住了身形。

自成婚以來,兩人雖有爭持,可趙俊並不是一個喜歡動用暴力的人。這般甩馮宛的耳光,這還是第一次。

隨著清脆的巴掌聲在房中響起,馮宛彎下了腰,而趙俊,也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手裳,出起神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轉過身去。就在轉身的那一瞬間,他的眼眶變是發紅,隱有淚光閃動。

砰地一聲,他大步沖出,撞得房門一陣搖晃中,越去越遠。

趙俊一走,弗兒小心地走了進來。她悄悄把房門掩上,碎步走到一側,把燭光點起,弗兒瞅了一眼馮宛,又迅速地低下頭來。

不一會,她打了一盆熱水,進入房中。

這時,馮宛已端坐在塌上,月色中,她跪坐的身影腰背挺直,表情嫻靜,要不是臉上五個指印清楚可見,弗兒簡直都要懷疑剛才不曾出事了。

熱水遞來,馮宛便接過弗兒手中的毛巾,輕輕敷在臉上。

垂著眼,馮宛長長的睫毛撲閃著,顯然正在尋思什麼。

弗兒瞅了瞅,小小聲地喚道:“夫人?”

直喚了兩聲,馮宛才低聲應道:“什麼事?”語氣平和恬淡,哪有半點被打過后的羞惱?

“嫵娘房中還有藥膏,要不要奴去拿來?”

馮宛搖頭,淡淡說道:“不必。”

她又說道:“退下吧。”

“是。”

弗兒轉身退下。

她退到門旁時,馮宛回過頭來。就著月光,弗兒的身影瘦削得不成樣。還記得上一世這個時候,她已是白里透紅的一豆蔻少女,哪曾似現在這般風一吹就倒的消瘦蒼白?

也是,上一世時,她不曾有家庭的困擾,整個趙府,也沒有這幾個月的饑餓,對于成長期的少女來說,改變自然大了。

馮宛收回目光,慢慢站起,在房中踱了開來:現在,她已被衛子揚推到了前面。只怕接下來的日子,關注自己的,想見自己的人,會數不勝數。

哎,衛子揚那人,永遠是自己生命中的變數。也罷,便想著如何應對那些人,從中尋找機會吧。

琢磨了大半個時辰后,馮宛進入了夢鄉。

她醒來很早。

一睜開眼,便再無睡意。摸索著起塌,對著銅鏡中,依然清楚的五個指印瞟了一眼,馮宛自己給自己穿好裳服,朝外走去。

一打開房門,她一眼便看到了睡在側房角落里的弗兒。此刻的她,正縮成一團,瘦削蒼白的臉上,正痛苦地蹙著眉。她的唇抿成一線,眼角還有淚水,似乎在夢中,她也是不開心的。

馮宛只瞟了一眼,便緩步跨出了房門。

剛剛步入院落,她聽得身后弗兒的夢中低語,“父親,錢……”

是了,按時間推算,她的父親現在入了獄吧?怪不得這麼痛苦了。

此時,天剛拂曉,東方只有一線光明。馮宛輕步走出,聽著四野的鳥鳴聲,踩著露水,雙手籠于袖中,慢慢踱起步來。

這時,書房中傳來了一陣低語聲。

還有誰起得這麼早?

在馮宛的疑惑中,眉娘嬌軟的聲音傳來,“夫主,別惱了,你一宿沒睡,歇一歇吧?”

趙俊沙啞的聲音傳來,“我不想睡。”頓了頓,他似是在推開塌幾站起,“這幾日,我會出去一趟,你給我好生看管著……”剛說到這里,他驟然一頓,良久良久,他嘶聲道:“總有一日,總有一日……”總有一日怎麼,他卻沒有說下去。

馮宛見他似要出門,不想與他撞見,輕步返回自己的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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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他就一禍水

趙俊一大早就出了房門。

馮宛也是,趙俊前腳剛走,她后腳就出了房門。留在府中,不知會有多少人過來看熱鬧。想現在知曉衛子揚與她的事的,不是貴族便是官員,她實在不耐煩與這些人的家屬打交道。

走在街道中,好幾次經過趙府時,遠遠便看到里面人來人往,熱鬧非凡,馮宛腦縮著頭,干脆又令馬車駛遠。

這般駛來駛去,直在都城中轉了三個圈,眼看夕陽西下了,馮宛忖道:還是回去吧。

就在她的馬車再次轉頭時,突然的,一個低啞動聽的笑聲從一側傳來,“終于敢回去了?”

馮宛迅速地回過頭來。

她對上的,是頭戴頭笠,一襲青布裳服,腳上還束著綁腳,整一個普通行腳商人打扮的衛子揚。

愕愕地對上斗笠下,少年斜長含媚的鳳眼,馮宛低聲道:“你什麼時候來的?”

衛子揚笑道:“在你轉第二個圈時,我在那客棧里看著,第三個圈時,我就跟上了。可你這婦人心不在焉,都沒有注意到我。”他的語氣中還隱帶委屈。

他還有臉委屈!

馮宛忍不住瞪了他一眼,壓低聲音說道:“趙府都成市集了!”她無力地說道:“昨晚,你就不能想別的法子嗎?”

“不能!”不等她把話說完,衛子揚便干脆地回了她一句,他盯著她,冷笑道:“我想見誰便見誰,想近誰便近誰!”

馮宛不知如何是好了。

見到馮宛沉默不語,衛子揚便這般把她的車簾一掀,然后縱身一躍,跳上了她的馬車。

他本來只是一人,動作又利落,一直到坐在馮宛身邊,都沒有驚動任何人,甚至連馮宛的馭夫都不曾發現。

安安然然地靠著馮宛而坐,衛子揚伸了一個懶腰,嘟囔道:“都不曾好好休息一下。”他命令馮宛道:“婦人,繼續轉下去。”

聲音一落,他向后倚去,閉上了雙眼。

然后,一陣細細的鼾聲在車內響起!

正在尋思著的馮宛一驚,她迅速地回過頭來。

這一回頭,她對上了一臉放松,明顯已陷入睡夢中的衛子揚!

這家伙,居然跑到她的馬車中,還這麼快就睡著了!

馮宛欲哭無淚,她瞪了他一陣,終是忍不住傾身上前,悄悄地取下他的斗笠,悄悄地拿過車櫃里的外袍披在他的身上。

進入睡夢中的少年,那雙奪人心魄的鳳眼已然閉上,只有那精致絕美的五官,在艷紅的夕陽下,散發著慵懶的光芒。

細細看去,他的眼眶下還有著黑眼圈,難不成,這幾晚他都不曾睡好?

馮宛看著他唇邊淡淡的茸毛,暗暗想道:他還很小吧呢?

是啊,他還很小,年方十七的少年郎,卻似背負了太多的東西。只有這時刻,他才是放松的。他的唇線不再抿得那麼緊,他的眉峰也不再倔強地隆起。

就在馮宛朝衛子揚打量時,馬車的顛覆,引得他歪了歪,不知不覺中,他偏過臉,朝著馮宛倚來。

馮宛還在猶豫要不要避開時,他已就勢靠在她的肩膀上,那溫熱的呼吸,也撲入馮宛的頸側。

馮宛臉孔一紅。

她悄悄地伸出手,想要把他的腦袋推開,哪里知道,手剛碰到他的墨發,一只大手伸出,順勢把她的手握在掌心。

他的手掌修長有力,這般把馮宛的小手完全扣入掌心,那肌膚的溫熱,也隨之滲入。

馮宛輕輕掙了掙,沒用,他握得更緊了。

暗嘆一聲,馮宛想道:這里沒有外人,便由著他吧。

她不再掙扎,便任由少年枕著自己的肩膀,握著自己的手,進入了睡眠當中。

也不知過了多久,馭夫的聲音從外面傳來,“夫人,時辰不早了!”

馮宛輕應一聲,道:“繼續走吧。”

馭夫看著天地間越來越濃的夜色,好一會才應道:“是。”

漸漸的,夜色轉深。

漸漸的,華燈初上。

在馮宛半邊臂膀都失去知覺時,她聽到一個低啞溫柔的聲音從耳邊傳來,“我睡了多久?”

他睡(醒?)了?

馮宛朝車外眺了一眼,輕聲道:“約莫一個半時辰。”

這時,街道中已經安靜許多,兩人的對話也傳入了馭夫的耳中,他頓時一驚,喚道:“夫人,你在說話嗎?”

馮宛嗯了一聲,溫婉地說道:“衛將軍也在,你不用怕,繼續趕車便是。”

馭夫呆住了。

衛將軍也在?什麼時候的事?他想回過頭來,卻又不敢,只是不免尋思道:這衛將軍當真身手不凡,直是神出鬼沒。

馮宛跟馭夫說了那句話后,右手輕輕一抽,想離開衛子揚的掌握。

這一抽,依然是紋絲不動。

馮宛輕言細語地問道:“你還想睡麼?”明明醒來了,他還枕著她的肩膀,他吐出的呼吸,還噴在她的頸側,他的手還握著她的手。因此她有此一問。

衛子揚緊了緊她的小手,似乎感覺到那觸感溫軟得美妙,又好奇地捏了捏。

連捏幾下,他是興趣越來越濃,干脆低著頭,舉著馮宛的手一邊細瞅一邊捏來捏去,嘴里則回道:“不睡了。”

“那移開好嗎?”馮宛的聲音說不出的溫柔婉約。

“不好!”他回答得相當干脆。

馮宛訴苦道:“可我的手臂都麻了。”

衛子揚終于把目光從她的小手上移開,側頭認真地盯著她一陣,他咧了咧嘴,哼道:“婦人,我都不嫌棄,你有什麼好抱怨的?”

馮宛低聲道:“可我這手是真麻。”

衛子揚歪了歪頭,他斜長的鳳眼如流波,似含情似含媚地睨了她一眼,道:“可我甚是舒服。”

街道中的燈火,伴隨著明月淡淡的瑩輝泄入馬車中。馮宛恰好此時回頭,因此,她對上了這妖孽般的一縷眸光。

嗖的一下,她臉孔一紅,只覺得心跳漏了一拍。

就在這時,衛子揚放開了她的手,不等她反應過來,他已縱身一躍,輕飄飄地落在了馬車外。

月色下,他回過頭,鳳眸流轉地瞟向馮宛。

也許是此時的夜風太溫柔,直吹得他的衣袍獵獵作響,也許是天空的明月太清亮,直照得他的眼波如光華,也許是他的笑容太明亮,太妖艷。

剎那間,馮宛直覺得有什麼東西,重重地撞上自己的心坎。在一陣急亂的心跳中,她竟是慌亂地伸出手,嗖的一下拉下了車簾,隔開了她與他。

馮宛的異常,少年自是看在眼里,因此他不但不惱,反而哈哈大笑起來。大笑聲中,他長袖一甩,飄然離去。直到他走得遠了,馮宛才記得他的斗笠還放在自己的馬車上。

就在馮宛舉著那斗笠,卻無法叫出聲時,馭夫的驚嘆聲傳來,“衛將軍剛才那樣子,當真,當真好看。”

馮宛垂下手。

月光下,她長長的睫毛,在她的眼瞼下,投射出優美的弧度。好一會,她低聲說道:“是啊,太美了……這樣不好,會害得他人情不自禁的。”

如她那古井一樣的心湖,便差點失去了控制。

艱難地從他的背影中移開,馮宛閉上雙眼,輕聲命令道:“回去吧。”

“是。”

馭夫一邊走,一邊還是忍不住說了起來,“夫人,很多人都說五殿下喜歡衛將軍。原來我是不信的,不過現在我信了。”

他嘖嘖感嘆一陣,又說道:“衛將軍這樣的人,就是一個禍害。他若願意,只怕陛下也可傾倒。”

他脫口說出陛下,馬上感覺到這樣實是大不敬,連忙閉上了嘴。

他等了一會,也沒有等到馮宛的回答,看來他剛才的話,夫人並沒有聽清。

馬車終于駛回了趙府。

剛剛停下,便有幾個婢妾伸頭看來。見是馮宛,眉娘清脆脆地叫道:“夫人,你到哪里去了?今日好些人來找。”

馮宛微笑道:“有一些事。”

弗兒也跑到她旁邊,低聲道:“夫人,馮美人和皇后都派人來了,說是要見你。可是奴在外面尋了一遍,也見不到夫人,便回了。”

馮宛嗯了一聲。

她問道:“郎主呢?”

其實她早上就聽到了趙俊說要出遠門的事,這話純是明知故問。

眉娘連忙回道:“夫主出門了,說要過幾天再回。”她眉開眼笑地說道:“夫人夫人,昨晚夫主告訴我,說是五殿下又看重他了。這次出門,便是奉五殿下之令前去辦事。”

眉娘得意地說道:“只郎主那口氣,這次的呈相當重要呢。五殿下什麼人都不信任,偏信任我家夫主。”

馮宛又輕輕地嗯了一聲。她微笑地看著眉娘,道:“是嗎?這是好事,夫主若是升了官,你我都是榮幸的。眉娘啊,你甚得夫主信任,當早日為我趙府添得子嗣才是。”

聽她提到生子,眉娘的臉一紅,她低下頭來,眼波神態中,也露出了一抹期待。

馮宛跨入自己房間。

也不顧跟上來的弗兒,她一入房,便把房門關上。

背靠著房門,馮宛怔怔地看著外面的月光,看著看著,她伸手捂上胸口:那一瞬間的失守,那一瞬間的情不自禁,在她的生命中實在太過罕見。直到現在,馮宛的心跳還有點猛。

良久良久,她低低地嘟囔道:“實是那家伙太過魅人,這不是我的過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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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有一就有二

接下來的日子,馮宛還在躲避著。

那些貴女公主什麼的,正是對此事大感興趣之時,她現在被她們逮到,應對妥當了,只是沒有過錯,應對不妥當,那就會平添煩惱。想了想,馮宛還是覺得只能避開。

一天又一天地躲避中,時間漸漸流逝,轉眼間,八天過去了。

入夜后剛剛歸屋的馮宛,聽到外面喧囂大作,婢妾們的問好聲和笑語聲不斷傳來。

一刻鐘后,弗兒的聲音從門外傳來,“夫人,郎主回來了。”

馮宛恩了一聲。

門外的弗兒沉默片刻,好一會,她低聲說道:“郎主還帶回了一個人。”

馮宛慢慢轉頭,她輕聲應道:“是嗎?”

“是的。”弗兒不知道外面的人如何說起馮宛和衛子揚,她只知道,衛子揚那樣的男人,只能是公主們肖想的對象,不可能是夫人地選擇。

吐出這兩個字后,她的聲音中有著擔憂,沉默一會,她小聲說道:“是一個很美的姑子,郎主說,出身也很好的。”

傾聽了一會,見里面沒有動靜,弗兒又說道:“她還帶了好些陪嫁,足有十幾個箱子呢。奴聽說了,這是叔爺作中的,是準備給郎主做平妻的。”

里面,依然沒有聲響傳來。

此刻的馮宛,正在仰著頭,靜靜地看著天空的那輪明月。

這一幕,在她的夢中,只是被人提過,不過那時候,她剛流了產,又為趙俊出了一策,助他升了一個官位。他體諒她,便把這事壓下去了。

馮宛輕聲應道:“知道了。”她的聲音溫柔和善,“弗兒,你去休息吧,這種事就不要管了。”

不要管了?這怎麼可以?

弗兒瞪著房門,忍不住聲音微提,氣息有點亂地說道:“夫人,你與郎主本已生分,現在又抬了這麼一個人,你以后……”她說不下去,只是無力地問道:“難道夫人真想和離?”

門內,馮宛的聲音依然溫婉清雅,“知道了,下去吧。”

“可是夫人!”弗兒忍不住輕叫道。

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轉眼間,一個面生的仆人走到弗兒身后,朝著她行了一禮,問道:“敢問夫人在否?”

“夫人在。”

“小人奉月姑子之命,前來向夫人問安。”頓了頓,仆人說道:“雖是夜了,可我家月姑子說了,禮數不能不到。她想向夫人奉茶。”

房內,馮宛溫柔和緩的聲音飄來,“不必了。”

說出這三個字,便再無聲息。那仆人朝房內望了一眼,道:“可是,這禮數?”

弗兒在一旁說道:“夫人說不必,就是不必,你退下吧。”

那仆人應了一聲是,緩緩退下。走出幾步,他回頭看來,暗暗忖道:這夫人多半是個心狹的,正在那里惱著呢。

他們一走,弗兒朝房內盯了一眼,轉身準備退下。

這時,眉娘和絹兒急急走來。見到弗兒,她們喚道:“夫人呢,夫人可在?”

弗兒應道:“夫人在屋里。”馬上她續道:“可夫人不想見人。”

“什麼想不想的,”眉娘的聲音有點急亂,她一個箭步沖到馮宛的房前,壓低聲音喚道:“夫人,出了這麼大的事,你怎麼還躲在房里呢。你不知道,那的婢子都在說,夫人你是個失德的,因此躲在房中不敢見人。”

失德的?

她和衛子揚的事,傳到她們那里了?

罷了,反正今晚是無法安生的。

想到這里,馮宛吱呀一聲打開了房門。

看到馮宛衣袂飄然地走出來,婢妾們一喜。

馮宛朝著院落里燈火通明處望了一眼,微笑道:“陪嫁不少啊。”

“就是就是。”眉娘急急地說道:“一個小小的武將之女,就帶了二個婢女,一個老媽子,還有兩個仆人,那人數,都超過我們府里了。”

怪不得眾婢女們都一臉不安,便連嫵娘也在悄悄看向自己。原來有這麼大的聲勢啊。

十幾個箱子,兩輛馬車,婢奴五個,這聲勢,當真把在場所有的人都壓下去了。

在馮宛朝院落里看去時,只聽得那里不知什麼人說了一句,眾人竟是齊刷刷朝她這個方向走來。

不一會,包括趙俊在內,一行七個人齊刷刷出現在馮宛面前。

此刻的趙俊,榮光煥發,俊臉微紅,整個人不復之前的佝僂,顯得精神得很。

光看他這神采,便知他很得意了。看來,他不僅是得到了一個美人和強助啊,是不是五殿下也對他暗示了什麼?

轉眼馮宛便反應過來,五殿下旗下,本有一個善戰的衛子揚,可眼下衛子揚也向陛下靠攏了,他說不定還是想抬起曾經料兵事如神的趙俊,讓他成為自己一大臂助。

在馮宛向他們打量時,一行人也在看著馮宛。特別是緊跟在趙俊身后,那個眉目精致的少女。

這個少女,有著江南晉人的秀美,比起時下的很多胡人女郎,確實是個美人。她怯生生地站在趙俊身邊,正雙眼滴溜溜地瞟向馮宛,眼神中,有著與她秀麗外表不同的靈活。

見到馮宛瞟來,她連忙垂下眸,怯怯地朝著馮宛一福。

她的表情雖然怯懦,可那眼神,那動作中,都透著一種底氣十足。

與這個少女一樣,趙俊也在看著馮宛。

他薄唇微抿,微笑地盯著馮宛,他溫聲喚道:“宛娘,這是吳氏月娘,你以后多多親近親近。”

聲音中,帶著一種微妙的得意和痛快。

馮宛看向他。

此時,月色正好,她盈盈一笑,衣袂被風飄起幾欲飄飛,趙俊目光癡了癡時,馮宛溫婉輕柔的聲音傳來,“恩,甚好的一個姑子。”

她像個沒事人一樣瞟過吳月,姿態雍容得像降尊屈貴,含著笑,馮宛說道:“禮數就不必了,月娘入了這門,便是夫主的人。”

她危險道:“不過我這夫人向來是不理事的,這居住安置,還需夫主辛苦才是。”

說到這里,她悠然道:“時已不早,妾告退了。”

直到馮宛進了門,趙俊這才想起,自己還有一些話沒有說呢。

他瞪著房門一陣,轉頭朝吳月新來的兩個仆人中,那個年長的說道:“聽我叔父說,你是個會經營的?這府中之事,以后就多勞煩你了。”

“郎主言重了。”

趙俊回頭看向馮宛的房間,聲音微提,志得意滿地說道:“有了你和月娘相助,想來我這后苑是從此無憂了。”

做為郎主,他這話說得有點重了。

在月娘欣喜恭敬的道謝聲中,眉娘她們臉色都是一變,弗兒也在想道:郎主這麼說,直把月娘當成了正夫人一樣,渾然沒有夫人放在眼里。她看向月娘身后的幾婢,愁道:以后的日子不好過了。

見到房中依然安靜一片,趙俊聲音再次一提,笑道:“好了好了,都散了吧。”他抬頭喚道:“宛娘,你也好生歇息。”

說罷,他轉過身,摟著月娘的腰,朝著自己的院落走去。

而這時,那老媽子已經吩咐開來,“你,你,你,都去收拾一下,先弄一個可以睡覺的地方。具體的明天再理。”

“是。”

喧囂聲漸漸遠去。

房中,馮宛坐在榻上,側著頭,瞇著雙眼欣賞著外面的明月光。

明明對趙俊是否參與陷害自己一事無法肯定,可她不知什麼時候起,就是對他不抱希望了。

不再愛,不再恨,不再有痛。

其實,前世時,她也有過痛得,每次他納進一個新人,她便要痛很久。前世的她總是想著,她嫁了他,他便是雞也罷,狗也罷,也得侍奉他一世。比起來,他既不是雞,也不是狗,便是風流了些,對她還是很溫柔小意的。

她想,妻以夫榮,妻以夫貴,她只需盡心盡力對他,他就一定會記得她的好。他富貴了,自己的苦也會到盡頭。

可是,他不曾榮達時,她過得辛苦忙碌,他剛剛榮達時,左一個美姬,右一個妾室,每每剛來時,他又總是那麼溫柔得一心一意,于是,她總是在痛中煎熬。

好不容易他榮達了,她好似是熬出頭了,可不曾感覺到半天的幸福,她便入了鬼門關。

有時,她甚至想過,如果她不幫他榮達,他們是不是就如最初般美好?

直到再世為人,她才恍然大悟。

其實,一切都不值得。

其實,沒有他,她可以過得更好。

其實,,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前世時,她是真愚蠢,竟然試圖用自己對他的恩義情愛,讓他改變本性,讓他學會如她對他那般對她。

其實,有些人,根本不應該抱有希望,有些事,有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

退一步,才是真正的海闊天空,不要等到無可后悔時,才去后悔自己不曾早點放棄。她本是個有胸懷的人,為什麼要把心思全放在這些汲汲營營,爭斗困苦當中?她明明可以笑對春風明月,明明可以活得自在逍遙的。

外面還在喧囂,時不時地,可以聽到那個老媽子中氣十足地喝叫聲。

不一會,弗兒悄手悄教地走了進來。

她來到馮宛身后,委屈地喚道:“夫人。”

瞄著馮宛,弗兒抱怨道:“奴真不知道,夫人這算什麼!”她鼓起勇氣,認真地對馮宛說道:“夫人請恕弗兒多嘴。這幾日是有很多人說您與衛將軍親厚,可是,衛將軍他畢竟姓衛,他還要娶妻生子的,夫人與他走得近,難道近得過夫君?他再是信任夫人,難道勝得過他將來的妻妾?夫人想想,過個幾年,衛將軍寵愛的妻妾要是不喜歡夫人,說了什麼話離間了夫人和衛將軍。那夫人還剩有什麼?”

悶悶的,弗兒說道:“弗兒以為,只有郎主和夫人自己的孩子,才是夫人一世的依靠。”

她的話,不可謂不真誠。

馮宛回頭看向她。她輕聲道:“嫵娘她們進來時,弗兒好似不曾這般不安?”

“嫵娘算什麼?”弗兒干脆地說道:“這個月娘,帶了這麼多奴仆,嫁妝又多,還是好人家的女兒,最重要的是,她的身后還有叔老爺。依奴看來,郎主升她為平妻,那是遲早的事。便是不曾升為平妻,他有郎主寵著,夫人也會矮她半截。”

是麼?

馮宛垂眸,好一會,她輕聲說道:“我知道了。時已不早,弗兒也睡吧。”

弗兒沒動,她只是低低說道:“奴睡不著。”

馮宛笑道:“這與你無關,你去睡吧。”

“奴不是因為這個。”她絞著手,眼眶一紅,忍不住哽咽道:“奴是家里出了些事。”

馮宛停下了腳步。

她還以為弗兒不會跟她提起這事呢。

月光下,馮宛靜靜地看了弗兒一眼,她轉過頭嗎,漫不經心地說道:“現在這時節,誰家里都不得安生,別多想了,去睡吧。”

一句簡單的話,便把弗兒準備好地傾訴詞堵了回去。

馮宛躺上了塌。

馮宛咬著唇,低著頭,拖著腳,沉重地走過去,慢慢地給她落下床簾。直到床簾拉好,她還在不甘地看向馮宛。

馮宛卻側過身,閉著雙眼,一直不曾向她看來。

一大早,馮宛又醒來了。

醒來后,她便在琢磨著,今天要不要繼續出去躲一躲?聽著外面那老媽子中氣十足的喝叫聲,看著奴仆收拾房屋,搬運倒塌的院落所揚起的灰塵,馮宛想道:這般嘈雜,還是出去吧。嗯,就到西郊周莊里坐一坐。

梳洗后,她踱了出來。

馮宛走到院落中時,正好聽到那老媽子在喝叫,“喂,你不是趙府的嗎?停在那里干什麼?快上馬車與大伙一道搬東西。”

她喝叫的,正是馮宛的馭夫。

馮宛緩步走進,來的那老媽子身后,她淡淡地說道:“你逾越了。”

聲音清淡雍容。

因此,雖然她的聲音不響,老媽子還是嚇了一跳,她轉過頭來,瘦長的臉上一雙精明的眼盯向馮宛。見是她,老媽子連忙陪上一個笑臉,道:“是夫人啊,老奴失禮了。”

見馮宛毫不理會地向前走去,她在后面嘀咕起來,“怪了,郎主這是怎麼管家的?一個婦道人家,說出門就出門的,也不怕風言風語?”

這胡人治地,本是沒有多少規矩的。一直以來,馮宛還是個講規矩的人,可她此刻聽了這比自己還要講的話,不由一笑,慢慢回過頭來。

她回頭時,正好對上了那個美麗的月娘急急而來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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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章 誰給誰下馬威

月娘急步跟來,見到馮宛后,朝她好奇地盯了片刻,才向她福了福,喚道:“夫人。”聲音嬌嬌脆脆,還是挺好聽的。

馮宛點了點頭,她淡淡說道:“管好你的家奴。”丟下這一句,馮宛轉身。

堪堪轉身,那老媽子的聲音傳來,“夫人這是去哪里?衛將軍府嗎?”與其說是好奇,不如說是一種惡意的嘲諷。

馮宛回頭。她眼角瞟了一下太陽,忖道:時辰差不多了,那些貴女們如果前來,也是這個時辰到了。

想到這里,她聲音微提,淡淡喝道:“來人!”

“是。”回答她的,是那馭夫。

馮宛冷冷說道:“惡奴欺主,趕出去!”

“你敢!”老媽子尖叫一聲時,嗖嗖的,月娘帶來的四五個仆人,已齊刷刷跑來,站在了她的身后。

至于月娘,此時則表情怯怯的,似是搞不清狀況一樣地站在一側,又是好奇又是不安地看著這一幕,似乎一切與她無關。

馭夫大步走到馮宛身后,低聲道:“夫人?”

馮宛沒有理會他,只是朝月娘冷笑道:“怎麼?剛剛入門,不但縱容老奴欺主,還想殺了我不成?”

“你別編排我家女郎!”老媽子瞪大一雙小眼,尖聲叫道:“整個都城,誰不知道你這婦人是什麼底色?惡奴欺主?我呸!你算什麼主子?”

幾乎是老媽子的聲音一落,幾個壓低的笑聲響起。

笑著的,自然是月娘帶來的幾個仆役。

馮宛嘴角揚了揚,她也不回頭,朝著那馭夫微笑道:“月娘認定我這夫人與衛將軍有私情,事關名節,不可不慎。你去一趟衛府,便跟將軍說一說這個情況。”

這話一出,眾人都是一呆。

不等那馭夫應承,那老媽子尖厲地笑道:“喲,喲,真是稀事,老奴說了她幾句,她倒好,沒羞沒臊地去搬奸夫來救場了。”

說得難聽之極。

馮宛悠然轉身,看向眉娘等人,聲音微提,說道:“月娘慫恿這老奴說的話,可記下了?呆會見到了郎主,驚動了五殿下和貴人們,可知道怎麼說了?”

她的聲音一落,嫵娘率先大聲應道:“夫人放心,定然不偏不倚。”

眉娘兩人也叫道:“記著了。”

馮宛一開口便提到郎主,還說會驚動五殿下和貴人們,這時,那老媽子終于臉色微變,她轉頭看向月娘。

月娘美麗的臉上,水靈靈的眼珠子轉動著,神色中依然怯怯,在對上老媽子時,眸中閃過了一抹不安。

與夫主相識的這幾日,她整日聽著夫主對夫的抱怨和厭惡,她也以為,這個夫人是懦弱的,可看她現在,竟然是想把這件事鬧大,月娘想著想著,有點沒底了。

不管夫人做了什麼,她畢竟入這個府門不到一天。不到一天便這般鬧著,說出去誰的臉上也不好看。便是夫主的叔父,只怕也會對自己大失所望。

想到這里,又見那馭夫轉身便走,月娘連忙陪著笑,她怯怯的,秀氣地喚道:“夫人,”朝馮宛一福,月娘仰起巴掌大的臉,水汪汪的雙眼盡是可憐,“夫人,是月娘教奴無方,你就別怪溫姨了。”

多麼軟弱的姿態,多麼輕描淡寫的一句話。

馮宛淡淡的,神態雍容,以一種居于上位者的眼神,靜靜地瞟了月娘一眼,輕喝道:“還不去?”

她命令的,自然是馭夫!

馭夫雙手一拱,大聲應道:“是。”

幾乎是他的聲音一落,月娘便咬著唇,哽咽著說道:“夫人是不肯原諒月娘了?”她拭著淚朝外沖去,“我去找夫主回來勸勸夫人。”

想拿趙俊來壓她?

馮宛一笑,她眼角瞟向府門外,朝馭夫使了一個眼色,示意他別動。

就在月娘沖出五六步時,一陣喧囂聲傳來,轉眼間,府門外傳來幾個女郎的嬌瀝聲,“馮氏阿宛可在?”

那些貴女又尋上門了。

馭夫朝馮宛看了一眼,見她微微點頭,便大聲應道:“我家夫人在呢。”

“在啊,太好了。”“喲,今天怎麼會在呢?”吵嚷聲中,一群鶯鶯燕燕沖了進來。

這些進來的人,個個出身不凡,長相也是美麗的。衛子揚俊美絕世,又極有個性和才能,這樣的少年郎,不管別人怎麼閑話,懷春的少女總是仰慕的。

她們就是仰慕衛子揚太久,就是想見過衛子揚也看重,也尊重的馮氏宛娘。

一踏入,她們雙眼在婢妾們臉上身上滴溜溜一轉,便同時看向了馮宛。便是月娘嫵娘的容貌遠勝馮宛,可只要馮宛站在那里,便有一種雍容的風華,便讓女郎們自然而然地覺得,衛將軍喜歡的,只能是她。

一個女郎最是靈慧,見到院落里這架式,她好奇地叫道:“你們在吵架嗎?”她看向月娘,好奇地說道:“你是什麼人?前兩日來進,還不見呢。”

馭夫在一側應道:“有勞女郎垂詢,這個呀,是我家郎主昨天晚上帶來的妾室。”

妾室啊。那女郎馬上轉過眼來,別的女郎們也是一樣,對她們這種身份的人來說,婢妾之類,多看一眼也是抬舉了她們。

那女郎碎步跑到馮宛面前,笑道:“你就是馮姐姐吧?嘻嘻,跑了三日,總算見到你了。”

馮宛微笑還禮,她朝一側的馭夫瞟去,輕喝道:“還愣在這里干什麼?快去衛將軍府。”

衛將軍府三個字一出,眾女郎一下子激動起來,那女郎連忙叫道:“去衛將軍府?為什麼要去?”

馮宛聞言,淡淡地說道:“我這新來的妾室,硬說我視為弟弟的衛將軍是我的奸夫,我想請他過來主持公道。”

幾乎是馮宛那個“衛將軍是我奸夫”幾字一出,眾貴女齊刷刷臉色一變。這幾天里,她們私下里也議論了很多次,說來說去,眾女一致認定,衛子揚是個重情義的人,他是感念馮宛曾經對他的幫助,又見她被夫家欺侮,有心想把她納在羽翼下給予保護。

因此,他對她的行為是報恩,心中是把馮宛當成親人的。

此刻,馮宛這話一出,完全印證了她們的所想。同時,作為衛子揚的仰慕者,她們也對月娘生出一抹惱怒來:說衛將軍是這個婦人的奸夫,這不是埋汰衛將軍,詆毀他的形像嗎?

嗖嗖嗖,幾又目光同時盯上了月娘!

這些女郎,個個身份高貴,她們可不是馮宛這個好欺負的夫人!

一時之間,月娘被這些女郎的目光盯得害怕了,心虛了,她眼眶一紅,淚水便滾滾而出。

那老媽子也一臉后怕,不過她還是咬牙擋在了月娘的前面。

“一個剛入門的妾室,便敢如此詆毀你這個夫人?我說馮氏阿宛,你真不怎麼樣啊,怪不得衛將軍不放心了。”那女郎率先叫出聲來。她的聲音一落,另一個長相最為秀氣的女郎手一揮,命令道:“上去,給那賤貨幾個巴掌,敢詆毀衛將軍,怎麼也得長長記性!”

“是!”

兩個仆婦大步上前,在月娘急急后退,淚如雨下中,她們冷笑起來,一個仆婦叫道:“喲,這里可沒有男人,你這淚流給誰看呀?”另一個叫道:“看這騷樣子,就是個喜給主子添堵的。可不能輕饒了。”

一邊說,一仆婦伸手抓向月娘的膊肘兒。就在這時,那老媽子尖叫一聲,嘶叫道:“你們敢!這可是趙府,你們要發威,回你們自己的府中去!”

她這話,說得是很不錯的,說起來,這話如果由馮宛說出,那就威勢十足,女郎們再驕縱,也得退縮一下。

可是,她只是一個老奴,最主要的是,這趙府的當家主母站在一邊,可是一臉默許的。

因此,兩個仆婦毫不猶豫,另一人用力一甩,重重推開那老媽子。不過她剛剛架住月娘,那老媽子又沖了上來。

這一次,她一邊沖一邊叫道:“還愣著做什麼?保護住主子啊!”她叫的,自是月娘帶來的幾個奴婢。

奴婢們一愣,當真沖了過來。

女郎們萬萬沒有想到,不過是打一個不起眼的小官的妾室的耳光,便受了這麼大的阻攔。一個女郎怒道:“當著我們尚且如此,真不知平素怎麼對你們家夫人的。”

她大叫道:“上去,通通上去,教訓到這賤奴知道尊卑為止!”

聲音一落,幾個奴仆同時應道:“是。”與此同時,另外幾個女郎也在命令自家的婢仆上前。

胡人不重家教,生的兒女便如暴發戶一樣,驕縱任性的多。這種人的性格,在她們惱火時,你順著她們的毛摸一摸,事情也就過去了。要是抗拒,一般都會演變成不依不饒。

此刻,月娘的情況便是如此,她畢竟是小門小戶出來的,哪里有這種靈活變通?縱容那老媽子這一鬧,頓時場面便變得不可收拾了。

近二十個婢仆一沖而上。包括月娘在內,幾乎每一個人,都被兩個奴婢架著。特別是月娘和老媽子,被兩個壯婦結結實實地架在那里,然后,一個仆婦掄起巴掌,“啪——”“啪——”“啪——”一個又一個清脆響亮的巴掌,毫不留情地扇了下去。

最靠近馮宛的女郎叫道:“打,使勁打!不過是個小妾,打死了我再陪一個給趙官人。”

打死了賠一個就是?

這話一出,便是眉娘和嫵娘等人,也是激淋淋一個寒顫。

就在月娘的臉上,被扇了兩個重重的耳光,一張小臉頓時高高地腫起,眼淚和鼻涕都糊在一起時,馮宛低弱的聲音傳來,“女郎仗義,阿宛感激不盡,可是我家郎主剛得了她,正是新鮮之時。她若因阿宛而死,只怕不妥。”

她這話說得有理,那女郎尋思時,馮宛又說道:“阿宛與夫主一鬧,衛將軍又要操心了,說不定他會強令我住到衛府扶持。哎。”

這句話一出,幾個女郎同時一激淋,叫道:“住手。”“便看在夫人的面上,放過她們罷。”

幾女命令一下,婢仆們丟下扇得臉青鼻青的月娘等人,退了下去。

幾個女郎相互看了一眼,最后,一女郎走上前來。她走到月娘面前,朝她重重一踢,喝道:“今日之事便罷了,你這賤奴若是膽敢把此事告訴你家夫主,以后本姑子見你一次,便打你一次!”

另一個女郎也說道:“正是,若是敢閑言碎語,便是我也見你一次打你一次,我倒想看看,你那夫主和你的父母,保不保得你這條性命!”她們想著,只要這小妾不敢告訴,馮氏宛娘的丈夫也就不會責備她。夫妻兩不吵架,馮氏宛娘也不會被衛將軍接去住在衛府。

月娘本是小地方來的,是父母嬌養大的,她哪曾見過這種陣仗,哪曾被這麼羞辱責打過?

軟倒在地,泣不成聲的她,聽到了眾女的訓話,連忙叫道:“不敢,萬萬不敢。”

一邊說,她一邊伏在地上啕啕大哭起來。

教訓一個小妾,不過是最尋常的事。女郎們見她應承了,便不再在意。她們轉向馮宛,笑道:“阿宛,跟我們出去玩兒罷。”“就是就是,阿宛,我們出去說說話?”“這里太亂了,出去吧。”

在眾女的要求下,馮宛輕應一聲,廣袖甩動,步履悠然地跟著她們出了趙府。

透過淚眼,目送著馮宛離開,月娘哇的一聲,哭得更響了。

她左右雙頰各被扇了一掌,正火辣辣地疼。因此她一邊捂著臉,一邊痛苦地想道:夫主騙人,叔父也騙人!他們都說這個夫人是個溫婉老實的,娘都說了,遇到這種人,就要給她一具下馬威,第一下震住了,以后她見了我就會服服帖帖的,到那里,我就算不是夫人,也是夫人了。可為什麼會出現在這樣的事?

那老媽子被打得最狠,不但臉上被扇了幾個耳光,肚子上也被狠狠踢了幾下。見自家女郎哭得厲害,她又心痛又愧疚,連忙爬過來,抽噎地安慰道:“女郎別哭,來日方長,她總不能把這些貴女公主的養在府中吧?我們人多,總能找到機會還回去的。”

在她的叫囂聲中,一側的弗兒搖了搖頭,想道:吃了這麼大的虧,還以為夫人是個吃素的!

她抬起頭,眺望著府門,眼中精光閃動,想道:從剛才馭夫維護夫人的樣子看得出來,他已被夫人收為心腹了。這陣子府中饑寒,人人都吃不飽,可只有夫人和這馭夫,紅光滿面精神得很。都這麼明顯了,夫人還說她沒錢,誰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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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趙俊這個肩膀

馮宛這一出去,直到入夜才回。

她回來時,身上香氣環繞,嘴角含笑,顯得精神十足。

而此時的趙府,也是燈火通明,卻是眾仆人忙碌著撿拾廢舊倒塌的房屋,看這個架式,不過四五天功夫,趙府便會煥然一新了。

看到馮宛過來,那老媽子急急幾步走出,她來到書房外,腳步略沉,輕咳了一聲,道:“主子,可要飲酒?”

這是一句暗示,月娘聽得懂的。這時的她,正被趙俊摟在懷中,他捉起她的小手,提著毛筆一字一畫寫著什麼。

聽到外面老媽子的聲音,月娘身子一顫,輕輕推了推趙俊,怯怯地說道:“夫主?”

“恩?”

月娘撫上自己的臉,這里還有二個痕跡分明的巴掌印。那些貴女們禁止她把此事告訴大主,可這怎麼可能禁得住?于是,在趙俊問起時,她只知道哭,倒是她的婢仆們,把這事都推到了夫人身上,說是夫人慫恿貴女們做的。

當時趙俊知道這事,氣不打一處,他咆哮著令人趕緊喊回馮宛來問話。可此時馮宛正如貴女們在一起,月娘怎敢生事?她連忙制止了他。

此刻,她就在等著馮宛回來。

月娘撫著臉上的巴掌印,顫聲說道:“夫人,夫人好似回來了。”她一邊說,一邊向趙俊的懷中縮去,仿佛受了天大的驚嚇。

宛娘回來了?

趙俊臉色一沉,這個婦人,還真是越來超無法無天了!

想到這里,他沉聲道:“走,去見見她!”

月娘連忙喚道:“夫主?”她小小聲地說道:“畢竟她是夫人,夫主萬勿動怒。”

“什麼畢竟她才是夫人,她那夫人之位……”他說到這里,月娘迫不及待地抬起頭,目光晶亮地看著他,趙俊自己,卻是一噎。

他的腦海中,浮現了宛娘的身影,想著她那溫婉含笑,若近若這的模樣,不知怎麼的,那下面的話,他怎麼也說不出口了。

見到趙俊住了嘴,月娘的淚眼中,飛快地閃過一抹失望。不過轉眼,她艱珠子一轉,靈動地喚道:“夫主,夫主?”偎著他,她喃喃說道:“夫主別想了,我們還是去看看夫人口巴。”

“恩,是要去看看她。”

趙俊的臉繼續一沉,他牽著月娘的手,推開房門走了出來。

此時,馮宛正在一片燈火通明中緩步走來。夜風中,她衣袂飄然,有著與整個都城人迥然不同的自在灑脫。

趙俊拉下臉,牽著月娘的手,大步走馮宛走來。

馮宛走著走著,便看到趙俊走出,在他的旁邊,是目光閃爍的月娘,和月娘身后不垵得意之色的老媽子。

臺階上,還站著二婢,這些月娘帶來的人,個個臉頰青腫,個個一臉恨意又得意地看著馮宛。

算帳的來了?

馮宛暗忖,她緩步上前,在離趙俊還在五步處站定。看著他,看著他緊緊牽著的月娘,馮宛嘴角一櫪,輕言鈿語地說道:“剛才相國之女還在說,只怕我這一回府,難免被人問罪。夫主現在,便是來問罪的嗎?”

趙俊對上她明亮的雙眸,以及那雙眸中的殘謔和不在意,表情一滯。

這時,那老媽子在身后叫道:“喲,看看看看,這就是當家夫人,居然用什麼柏國之女來壓自家夫主!”

馮宛抬起頭來。

燈火中,她冷冷地盯了一眼那老媽子,轉向趙俊,淡淡地說道:“我知道夫主想問什麼。你是想知道,月娘和她手下的這些奴仆,臉上的掌印是怎麼回事吧?想來,這件事的情由,月娘是仔仔鈿細跟夫主你說了,可是眉娘,嫵娘她們的話呢?夫主可以詢問過?嫁給夫主兩年,夫主也是明白宛娘的,宛娘什麼時候,是那種喜歡生事的人?如果不是某些人迫不及待地想給我這個夫人下馬威,何至于此?”

因馮宛不管是說話還是行事,自有一種氣場,自然讓人不得不讓她把話說完。因此,便是那老媽子幾次想要插口,對上她的眼神時,不知怎麼就怯了場了。

她干干脆脆,無遮無垵地說到這里,雙眼靜靜地看向趙俊。

對上妻子美麗的雙眸,不知怎麼的,趙俊突然有點狼狽,突然想到了那一時。

那時,他們新婚燕爾,他摟著她,直覺得這世間所有的女人,都不如眼前的妻子貼心。甚至覺得,自己永未這返也不會再喜歡上別的女人。于是,他對自己說,我有宛娘就夠了,以后,我不納妾,我不給宛娘添堵。

情到深處,他摟著她說,“願生生世世,白頭偕老。”宛娘信了,她當時歡喜得淚流滿面,她慎重地向他發誓,她一定會做他的好妻子,做一個好母親,她要讓他沒有任何后顧之忱地去實現他的夢想,去像鳥兒一樣翱翔。

想著想著,趙俊突然覺得手心濕滑得緊,不自覺的,他松開了月娘的手。

月娘怯怯的,不安地持在趙俊的旁邊,在面對馮宛時,她本是緊緊地握著夫主的手的。

她要讓夫主知道,自己只有他,有他柏助,夫人才不敢欺凌自己。

可月娘萬萬沒有想到,夫人只是這麼靜靜地說了一席話,夫主便亂了慌了,還這麼急急地松開了自己的手!

含著淚,月娘不敢置信地看向趙俊,她用那淚汪汪地大眼,向他控訴他怎麼能忘記了,兩人恩愛時,他對她許下的諾言和柔情蜜意。

趙俊沒有看向月娘,他還在盯著馮宛。

盯著盯著,那隱藏的祁火開始冒頭,他拉下臉,沉沉地說道:“便這麼點事,你也要鬧得滿朝皆知不成?、,他氣恨地咆哮道:“馮氏宛娘,你別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馮宛低下頭來,她輕輕地說道:“夫主,月娘帶來的奴仆太多了。宛娘是不想生事,可我這個做夫人的,勢力卻連妾室也不如,生事自是難免。”

這話說得合情合理,趙俊眉頭蹙了蹙。

這時,他眼角瞟到傷心欲泣的月娘,又向馮宛喝道:“月娘本是個膽小心善的,她便有不當之處,你好好說說便是。把事情鬧這麼大,你嫌我趙府的臉丟得還不少嗎?”

見他終于開口撐腰了,月娘雙眼更是淚汪汪的了。她眼巴巴地看著趙俊,等著他發威。

馮宛垂眸,她慢慢地說道:“夫主,宛娘說了,我不是生事之人。若是他人執意生事,那宛娘也斷斷不能忍。”

她抬起頭來,靜靜地看著趙俊,說道:“今兒相國之女說,要給宛娘置一個別院。宛娘想了想,這也是好事。若不,夫主讓宛娘暫時分魯去吧。”

就在眾人錯愕,心思各異時,趙俊果斷地低喝道:“不必了。”他瞪著馮宛,喝道:“你是趙府的夫人,哪有做夫人的分出去的道理?”

果斷地制止她后,趙俊想到相國之女如此看重馮宛,氣有點虛了。

想了想,他朝馮宛沉聲說道:“以后這種事,不可再發生了。

說到這里,他回頭喝道:“愣著干什麼?都進屋去!”

喝叫到這里,

一邊說,他一邊衣柚一甩,也不理會眼巴巴瞅著他的月娘,大步跨向書房。

直到趙俊砰地一聲關上了書房門,月娘和老媽子她們才反應過來:這就完了?她哭訴了大半個時辰,費盡心思又是塌上媚好,又是曲意奉承,好不容易讓夫主對夫人惱了火,那一把火,便這樣熄了?

他甚至重話都不曾對夫人說一句!

這情景,與月娘設想的,實在差了千倍萬倍。她呆呆地站在夜色中,只覺得寒風嗖嗖而來,遍體皆涼。

就在這時,嫵娘壓低的哧笑聲傳來,“還真以為夫主對你甜言蜜語幾句,便什麼都聽你的?我們這夫主啊,那是慣常溫柔小意的,纏綿起來,那是一等一醉人的。”她的聲音有點蒼涼,“可真正讓他上了心的,也就夫人一個而已。”

月娘回過頭來。

她對上嫵娘嘲弄中,含著淚意的眼神。只是一瞟,嫵娘便昂著頭碎步離去。

月娘轉過頭來,看向早就離開了的馮宛的背影。

望著馮宛的背影,她重重地咬著唇。

老媽子走到她身后,壓低的,有點氣惱地說道:“女郎,老奴斷沒有想到,郎主居然是個懼內的。”

是啊,不止她沒有想到,自己,還有自己的父母也沒有想到。

記得那日初見,他不但英俊得蓋過身邊的那些胡人男子,他還那麼溫柔地看著自己。

見到自己跌倒,他也不顧長輩在場,急急沖上抱著自己。那看向她的眼神,仿佛她就是他等了,盼了一生一世的人。

于是,母親在問她要不要考慮時,她堅決地搖了接頭。

便是父親在說,他的女兒,可以不做妾時,她也是信心滿滿地告訴父親,她雖說是妾,定做得比妻還要榮光。

他對她那麼溫柔。

他看著她的身子時,眼神那麼癡迷。

他摟著她時,說的話那麼醉人。他說,他會一輩子對她好的。

他還說,他不會負她。

這些這些,她都信了,統統信了。

因此,她要了父母的積蓄,除了兩個老仆,把家里的仆人全帶出來了。她要用這種勢來鎮住趙府的人,特別是那個所謂的夫人。

她相信,她找到了自己等了十幾年的良人。她柏信,夫主愛她,勝過一切。

可她就是沒有想到,夫主的溫柔,不止是對她一人。

她也沒有想到,夫主口里厭煩不屑的妻子,在面對時,他的眼神會那麼亮,她的話,夫主會那麼毫不猶豫地相信。

昨晚上她還以為,自己剛入這個家門,夫主便把治家大權交給她,那是在要她向他的妻子示威。她以為,今天夫主一定會幫自己出這個頭,幫自己重罰他的妻子,好讓家里的婢妾們都記得,自己雖是妾室身份入的門,實際上,他是把她當妻的。

實際上,她就是這個趙府的夫人!

可她沒有想到,不管夫主說了多少甜言蜜語,她以妾室入這個家門,便只是一個妾室,而不是他的妻!他也沒有把她當成他的妻!

雙手抱臂,月娘只覺得遍體生寒。

夫主有妻有幾個妾,她不在意,只是她沒有想到,到頭來,自己也不過是那些妾室之一一。

感覺到自家女郎的傷心,老媽子低聲安慰道:“女郎,不要多想了。郎主正惱著,你還是去……”

不等她說完,月娘一個勁地拯頭,她任性地哽咽道:“不去不去,我不去。”她淚如雨下,抽噎聲聲,“我要母家,我要回家,嗚……”

這一哭,老媽子和兩婢都是一陣手忙腳亂。連忙把月娘帶入房堊中,老媽子苦口婆心地說道:“女郎,你這是怎麼了?哪有出了閣的姑子喊著要回家的?”

月娘拼命地拯著頭,抽噎得轉不過氣來。

老媽子手足無措了一陣,向一個婢女叫道:“去叫郎主過來,要他過來哄哄主子。”她這個主子,雖然是小門小戶出來的,可一家老小,直是把她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久而久之,連這老媽子也以為,自家女郎被這樣寵著,那是天經地義的事。

不一會,那婢女便過來了。

見她身后無人,老媽子皺眉問道:“郎主呢?”

婢女低下頭來,她訥訥地說道:“郎主一聽便煩了,他說,真當自己是千金公主?哭哭哭,一天到晚就知道哭,這小門小戶出來的,就是上不得臺面,沒有那氣度!”

月娘先是一啞。

只是一個轉眼,她便朝塌上一撲,用被子堵著嘴,啕啕大哭。

馮宛回到房堊中。

本來她還想著,如果趙俊堅持要為月娘出頭,她便再度提出和離。

哪里知道,根本不容她開口,趙俊便妥協了。

吩咐弗兒準備熱湯,馮宛決定好好的泡一個澡。今天與那些女郎們打交道,可真不容易。

房堊中霧氣蒸騰,馮宛揮退弗兒后,打散頭發,解去衣裳,把整個人都浸在木桶中。

她的皮膚本來便好,這被熱水一泡,白瑩瑩的都發著水光。馮宛輕舒手臂,一邊揉搓著,一邊輕輕嘆息一聲。

就在這時,只聽得滋地一聲輕響,似有一物跳入房堊中。

難道是貓進來了?馮宛蹙眉:弗兒竟然沒有窗戶關緊。

她頭一抬,張口便想叫過弗兒。

哪里知道,岡一動,一只大手便捂上了她的嘴。在馮宛驚極的吱吾聲中,身后那人悶悶的,帶著羞躁的抱怨聲傳來,“丑女人,遲不冼早不冼,怎麼在這個時候冼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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