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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林家成]南朝春色[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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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17 01:22:57
第六十章 說出來

    張綺剛剛走到院子,張錦便趕了上來。她喚道︰“張綺”

    張綺回過頭,屈膝行了行禮,正準備喚她,見她臉色不好,給嚇得白著臉退後幾步。

    張錦見她如此膽小,哼了一聲,昂起頭提步向她逼來,正準備開口,表情卻是一怔。接著張綺聽到她客氣地喚道“九兄”

    卻是張軒來了。

    張綺回頭,對上滿臉笑容的張軒,跟著喚道︰“九兄。”

    張軒朝著張錦笑了笑,問道︰“怎地就出來了?”張錦見他不時瞟向張綺,下巴一抬,冷笑道︰“明明不想與我說話,何必假惺惺?”

    見妹子如此尖刻,張軒暗嘆一聲,搖頭忖道︰蕭綱說過,只有“高樓懷怨”、“破粉成痕”、“影里細腰”、“鏡中好面”,才可稱得上“性情卓絕,新致英奇”。我這妹妹笑則大聲,恨成尖銳,淚則嚎啕,氣則怒目。這般的性情,著實差阿綺遠矣。

    他勉強一笑,便不再理會她,轉向張綺說道︰“阿綺,跟我來。”說罷,帶著低眉斂目的張綺,在青著一張臉的張錦地瞪視中走了開去。

    張軒帶著張綺走到一側,見四下沒人,他低聲說道︰“陳邑已派人找上父親了。”

    張綺抬起頭來,輕叫道︰“他找上父親?”

    張軒點了點頭。

    見張綺怔怔的,他伸出手,關愛地撫著她的秀發,低聲說道︰“蕭莫本是個不錯的,可他不適合你。阿綺還是跟著陳邑好些。”他雙眼明亮地看著張綺,關切地問道︰“聽陳邑說,你也歡喜他?這樣也好,嫁得心上之人,是一個姑子的福氣。”

    張綺眼楮眨巴了幾下,最後還是低下頭來。她絞著衣角問道︰“父親可有說話?”

    張軒皺起眉頭,“他許會跟母親商量吧。”轉眼,他又安慰張綺,“阿綺不必憂慮。為兄會替你在母親面前多多分說。”

    他說到這里,見張綺抬起頭看著自己,分明是有話要說,卻半天沒有吭聲。不由關切地問道︰“怎麼啦?”

    張綺搖頭,低聲道︰“沒事。”

    張軒關切地看著她,沉默了一會,又說道︰“昨晚上……”頓了頓,他說道︰“昨晚上阿綺若是不曾掩去容顏,我家的門檻,怕是會被貴人們踏破。剛才陳邑盛贊于你,他說你聰慧內斂,不羨虛華,正是他心中期盼之人。”

    他心上期盼之人?那是因為他家境一般,便想著有一個美貌又不貪圖榮華的好姑子,心甘情願的為妾為姬吧?真是貪心。

    張軒長嘆一聲,道︰“為兄卻是甚為遺撼,若是阿綺露出了真容,說不定還有更好的郎君會來求娶。”

    聽出他語氣中的真誠,張綺抬起頭來,脫口而出,“會有寒門郎君麼?”

    張軒一怔。

    張綺抬起頭,水靈靈的眸子瞅著他,訥訥地說道︰“若是寒門毓秀,阿綺許能為人正妻。”

    此刻,她的表情特別的小心翼翼,那雙從睫毛底瞅向她的眸子中,有著一種他從來沒有見過的光亮——仿佛,她正在向他訴說著自己的夢想。

    張軒完全呆住了。過了好一會才說道︰“寒門子弟?”

    張綺大力地點著頭,脆生生的,軟乎乎的,卻又藏著一種小心翼翼地試探地說道︰“寒門子弟中,若不是皇親,阿綺許能配得上。”

    不知為什麼,聽到這“許能配得上”五個字,張軒突然聽出了一種疼痛。

    他直直地看著她,好一會才問道︰“你不是歡喜陳邑嗎?”。

    張綺小小地搖了搖頭,她看著自己的足尖,低聲說道︰“阿綺害怕,阿綺想當他**室。”

    聲音依然軟乎乎的,仿佛是一個小孩子在堅持著自己的要求。

    “嫁入寒門,阿綺的子孫也只能是寒門子弟,出入京都,永遠被人白眼相看,阿綺不懼麼?”還有一句話他沒有說下去,聯姻主要講究的是一個門當戶對,她便是一個私生女,也是姓張,也流著建康張氏的血,把這樣的她嫁給寒門子,讓寒門子的後代,有著張氏的血脈,那是對家族血脈的不敬。

    張綺看懂了他的神色,可是,她還想掙扎一下。當下她搖了搖頭,低低說道︰“子孫太遙遠,阿綺只想此時刻能過得踏實些。”

    張軒完全沉默了。

    過了許久,張軒低聲說道︰“這是大事,阿綺容九兄想一想。”

    說到這里,他朝張綺笑道︰“好了,時辰不早,你去上學吧。”

    “是。”

    張綺向後退去。

    其實她一直知道,張軒不是一個有魄力的人。而把她嫁給寒門驕子為妻,正是一件需要魄力和眼光的事。他不但要想辦法說服她的父親,還要說服張蕭氏,甚至要說服大夫人等當家人。

    他現在猶豫,實在張綺意料當中。所以她不傷心也不失望。

    此時,太陽高高地掛在中天,分明快到中午了。張綺提步朝著自己的房間走去。

    阿綠不在,張綺關上房門,坐在塌上,撐著下巴靜靜尋思起來。

    好一會,張綺站了起來,她想,她得跟父親撒撒嬌了。

    對著鏡子梳理妝扮了一會,張綺推開房門走了出去。

    剛剛走出不久,走過林蔭道的張錦瞟過這邊,下巴一抬命令道︰“去看看阿綺在不在,把她叫來。”

    “是。”

    兩婢應命離去,不一會她們過來復話,“房中無人。”

    張錦臉一拉,恨恨地說道︰“看她躲到什麼地方去。”正在這時,一個婢女走了過來。

    這婢女湊近張錦,朝她低聲說了一句什麼後,張錦馬上抬起頭,雙眼放光地說道︰“蕭郎來了?我就去見他”

    剛說到這里,她想起了什麼似的,無精打采地低下頭,喃喃說道︰“可母親不允……”豈止是不允,此刻她身邊跟的婢女中,便有兩個是來看管她的。現在她只要一動,她的母親便會知道。

    那婢女恭敬地說道︰“蕭家郎君要奴傳四個字給姑子,”在張錦羞澀的期待中,那婢女低聲說道︰“來日方長。”

    張錦有點失望,也有點甜蜜,她咬著唇雙眼亮晶晶地看向大門的方向,那表情分明是迫不及待。

    那婢女又道︰“蕭家郎君還說,姑子若是看到了張綺,記得把她使到東側正林院的書房去。他說,有一筆帳要跟張綺算一算。”

    有帳要算?這話張錦最是愛聽,她雙眼大亮,興奮地說道︰“我這就去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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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17 01:23:14
第六十一章 樂

    在張錦氣勢洶洶地朝張綺追去時,張綺剛來到張十二郎的書房外。

    書房外面,寫著“悠然齋”三個行書,龍飛鳳舞的大字,猶有二王遺風,一勾一畫,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仰頭望著她,張綺第一千次地幻想著︰我若是一個丈夫,可有多好?

    在她對著書房發呆時,一個婢女朝她看來。張綺連忙收回目光,低下頭說道︰“請問我父親可在?”

    “郎主不在。”婢女地回答有點漫不經心。

    當然,對張綺來說,態度一直不是重點。

    “哦。”她失望地應了一聲,甜甜地說道︰“那阿綺告退了。”這些婢女,雖然比她要得勢得多,可她是張氏姑子,所以對她們不能用敬語。

    那婢女瞟了她一眼,轉身走開。

    張綺返身走回。她走在林蔭道上,心下琢磨著︰如果這次沒有被送出去,我就得展現一些才華了。

    可是,這一次會不被送出嗎?

    張綺心中完全沒底。可她能做的已經做了,剩下的,只能聽天由命了。

    低著頭走了一會,一個清朗的聲音傳來,“阿綺?”

    張綺抬頭。

    喚她的,是張錦旁邊的一個婢女,她朝張綺說道︰“錦姑子正在找你。”

    張錦找她?

    張綺眨了眨眼,乖巧地應了一聲。

    那婢女聲音一提,“走啊。”

    張綺還沒有回答,張錦那清脆響亮的聲音傳來,“張綺!”

    一聽到這含著煞氣的呼喚,張綺便是瑟縮了下。

    見她腳步止住,臉帶惶恐。張錦不由雙眼一瞪︰這個張綺最是沒勁。她都沒有怎麼著她,就這般害怕了。要是她膽大一些,自己許還能更感痛快。

    張錦抬起下巴,命令道︰“過來。有人要見你!”

    有人要見我?

    定是蕭莫!

     這個時候,他來見我做什麼?他完全可以請示之後,把自己直接抬到他房中去啊。

    心思電轉間,張綺的頭卻更低了。她沒有過去,而是向後退了一步,低下頭怯怯地說道︰“我不能去。”

    張錦大惱,喝道︰“你敢不聽我的話?”

    張綺急了,她連忙解釋道︰“母親說過,要阿綺安守本份的。”

    聽到她抬出張蕭氏,張錦心中一緊,不由向旁邊兩個婢女看去。

    對上她的目光,一個婢女走了過來,低聲勸道︰“姑子,主母剛才都說了……”

    她沒有說下去。

    張錦也不需要她說下去。她想起母親不久前嚴厲之極的警告,想起大夫人那張陰沉的臉,不由一陣躊躇。

    好一會,她咬著牙一跺腳,道︰“我不管!”

    另一個婢女走了過來,說道︰“姑子勿怪,實是主母有嚴令“說到這里,她朝張綺叫道︰“你走吧。”

    張綺聞言,悄悄看了一眼張錦,遲疑了一會,這才慢慢向後退去。

    看到她提步離開,張錦大惱,她喝道︰“張綺,你敢不聽我的話?”

    張綺腳步一僵,她慢慢回頭,白著臉低聲說道︰“姐姐,母親乃是尊長。”說罷,她提步匆匆離去。

    不一會功夫,張綺便來到了一處院落外。看著漸漸成蔭的柳枝,她暗暗忖道︰張蕭氏有動作了我應該不會被抬到蕭莫的房里了。

    轉眼她又好奇地想道︰到底是什麼緣故?怎麼大夫人對張家女與蕭莫聯姻這般抗拒?

    院落中,一陣琴聲飄然而來。那琴聲清雅中正中,有著婉轉風流之間。聽著這技巧嫻熟之極的樂音,張綺不由止了步。

    接著,琴聲又是一轉,由婉轉變為舒緩,變為一種細雨纏綿的春意。

    明明是動聽的,舒暢的樂音,可張綺聽著聽著,卻紅了眼眶,哽咽出聲。

    琴聲戛然而止。

    袁教習的聲音從里面傳來,“何人在落淚?”

    張綺在院子外福了福,啞聲說道︰“是我,是張氏阿綺。”

    袁教習噫了一聲,奇道︰“我這曲音,怎地會讓你落淚?”

    張綺抬起頭,她看著那在春風中飄拂來去的柳枝,好一會才回道︰“教習的琴音如這春雨,綿綿而來,悠悠而去,絲絲繞繞,寸寸皆情。阿綺感懷,只是想這*光雖好,卻時日太短,春雨雖暖,卻陰綿惱人。”

    她這番話,不但指出了袁教習琴中的意境,還表達了她賞琴之後泛出的憂思。

    在這個時代很多文人的眼中,傷春悲秋,惆悵黯然是一種很美的意境。這意境不可太過,太過則悲,也不可沒有,沒有則無趣。也因此,張綺不管是在張軒,還是在蕭莫等人面前,時不時會表現出幾分淡淡的怯弱和傷悲——唯有如此,方能得到他們的感慨和憐惜。

    張綺的聲音落下後,袁教習突然一聲長嘆,道︰“我這琴曲原本歡愉,在失意人聽來,卻依然失意。”他像是被張綺提醒了,猛然把琴一推,道︰“是了,是了。便是同樣的樂音,聽的人心境不同,那感觸也就不同。”

    他于琴曲之道,本是有大才的。此次被張綺提醒,一些原先想不到的思路便豁然貫通。

    他站了起來,朗聲道︰“進來吧。”

    張綺恩了一聲,慢慢走了進去——在提步時,她悄無聲息地拂了拂額發,露出她越發精致靈透的面容。

    吱呀聲中,她出現在院門口。

    袁教習抬頭向她看來。

    這一看,他雙眼一亮。

    直直地盯了她片刻,袁教習突然一聲長嘆,“原來如此。”他朝著對面的塌一指,道︰“你能做出逍遙游那等曲子,可見是個知音的。在天地樂音面前,你我地位一樣,坐吧。”

    張綺也不推辭,輕快地應了一聲是,提步走到他對面的塌上,慢慢坐下。

    袁教習還在盯著她的臉,看著看著,他慢慢說道︰“昨晚宴席上,你那般裝扮,可是不願遠走他鄉?”

    聽他這語氣,當時他也在宴中?張綺一怔,忖道,自己當時全副心神都放在廣陵王身上,倒沒有注意到他是否在場。

    在袁教習的詢問中,張綺低下了頭,幾案下,她雙手悄悄絞動著——為了此刻能坐在他面前,她一直在尋找機會。現在,那機會終于讓她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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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手段

    尋思了一會,張綺微笑的,安靜地回道︰“此身雖是柳絮,卻不願意隨春風擺蕩。”

    她抬眸睨了袁教習一眼,輕聲說道︰“可否借琴一用?”

    她這一睨,極空靈。

    袁教習一怔。

    這個看起來總是卑微的小姑子,在骨子里,真有著一種說不了的從容。仿佛她的卑微只是裝出來的,仿佛她的知進退,守規矩也是裝出來的。她像是一個看把戲的人,不過別人看的把戲,是外人演的。她是自己在出演。

    驀地,袁教習想到第一堂課時,她那進退從容的態度。

    袁教習把身前的琴放在了張綺面前。

    張綺低眉斂目,食指慢慢一勾,一陣悠揚的琴聲便飄蕩而出。

    袁教習開始只是聽著。

    可是,越聽,他的腰背便越挺得端直,臉上含著的笑容,也變得端凝。

    緩緩的,張綺右手一抹,琴音止息。

    琴聲剛止,袁教習便急急地說道︰“怎麼不奏了?”他驀地伸手按在琴上,盯著她認真地命令道︰“奏下去”

    張綺抬眸。

    她嘴角蕩著笑,脆聲問道︰“真要聽?”

    袁教習哈哈一笑,道︰“自然想聽。”

    張綺搖頭,“沒了。”

    她把琴推到他面前,慢慢站起,歪過頭,她調皮地看著他,道︰“真沒了。”說得煞有介事。

    袁教習盯著她。

    他哼了哼,“這首從上古傳來的《扈游》之曲,你彈得不但深得其中三昧,還恰恰比傳下來的,最全的密譜還多了那麼一段。這樣你還說沒了?張氏阿綺,你不是想用這曲譜跟我談條件吧?”

    張綺挑眸,眸光從她密密的睫毛下投來,令得那一瞬間,袁教習有種她很令人驚艷,很媚的錯覺,這種風情從她尚且稚嫩靈透的臉上折出,非常罕見。

    在他不錯眼看來時,她垂下眸光,袁教習終于認定,剛才確實是他的錯覺。

    張綺抿唇笑道︰“是真沒了。若是還有,阿綺一定會請教習幫一個忙。”

    在袁教習地盯視中,她自顧自的語笑嫣然,“阿綺一定會要教習幫我在寒門中挑一個人品好的毓秀。”

    她朝他福了福,軟軟地說道︰“阿綺呆得太久了,得告退了。”她笑得端秀,語氣中也是大家閨秀的派頭,“今日晨時,母親便訓了阿綺,說是男女不可私相授受,阿綺不想被人指責,先告退了。”

    說罷,她轉身便走。

    走著走著,她突然停下腳步,回頭一睨一笑,“《扈游》于琴之一道,終是失之鏗鏘,與《鬼諾》和奏,方能顯出琴之大道陰陽。”

    說罷,她提步離去。

    目送著她的背影,袁教習幾次想要喚住她,最後還是強行忍住︰她把話都說到這份上了,自己要是強行留她,沒的跌了份!

     被一個小姑子逗成這樣,實是不好看!

     直到張綺走了,他才拿起幾上的酒壺,仰頭一飲而盡。

    把酒斟朝著幾上重重一放,袁教習突然有點惱火︰這個可惡的小姑子,明明知道他痴迷琴畫美酒,還這麼故意挑釁。她一方面說自己不曾有〈扈游〉的殘譜,一方面卻奏出那麼一段不為世人所知的曲音,最後,連〈鬼諾〉都說出來了。看來,自己不給她挑一個良人,她那譜子就真不給了。

    最可氣的是,便是自己真的給她挑了良人,說不定她手頭上還真沒有那樂譜。到時她一賴,自己還沒了辦法!

     如他這樣的大家嫡子,平生要什麼有什麼,想得到的,別人會雙手捧著放在他面前。生平罕見的,袁教習感覺到心癢難耐起來。

    他站在那里,一時皺眉,一時眺望,一時尋思。似乎有五根手指在他的心髒上不時抓撓,真真恨不得把張綺扯來,把那兩個上古琴譜強行逼出來。

    張綺走出了院落。

    一出現在陽光下,她剛才還靈動含笑的容顏,馬上又變回了原來乖巧普通的模樣。

    她徑朝朝新搬的院落走去。

    此時,院落的另一側嘻笑聲不斷傳來。那些笑聲中,有幾個熟悉的,看來與她同位一院的庶女們都跑到那邊玩耍去了。

    來到自己的房門外,看著半合的門扉,張綺一邊走一邊喚道︰“阿綠?”

    里面沒人應合,想來那家伙又在偷懶睡覺吧?只是,怎麼那幾個剛派來的婢女也不在?

    張綺一邊尋思,一邊拉開房門走了進去。

    剛剛跨入,她的手臂便是一疼,接著,一股大力把她朝里面重重一扯。張綺大驚,張嘴便要叫喚時,一只大手捂上了她的嘴,同時,房門“砰”的一聲重重關上!

     張綺唔唔叫了一陣,身子扭了一陣,終于在來人地盯視中,慢慢安靜下來。

    緩緩放下捂著她嘴的大手,來人低沉地說道︰“不想叫了?”

    張綺含著淚,乖巧地點了點頭,輕應道︰“蕭郎,你怎麼在這里?”

    這人,正是蕭莫!

     蕭莫負著雙手,沉靜地盯著她,聞言嘴角扯了扯,回道︰“阿綺不願意來見我,我只好自己過來了。”

    他大步走到一側,在塌上坐下後,命令道︰“備酒,焚香”

    張綺沒有動。她低著頭,怯生生地說道︰“沒有。”

    蕭莫一怔。

    他慢慢向後一仰。

    仰視著她,好一會後,他溫聲說道︰“過來。”拍著自個的大腿,他的聲音如水般溫柔,“過來讓我抱一抱。”

    張綺自是不動。

    她低著頭,喃喃說道︰“我們,我們不可私相授受。”

    這是逼他聘她了。

    蕭莫嘴角一扯,冷笑一聲,道︰“不可私相授受?阿綺不是不願跟我麼?又何必在這里假惺惺地裝模作樣?”

    張綺臉色一白,頭卻越發低了。她咬著唇倔強地轉過臉去看著窗外,眼中隱有淚光閃動。

    浮日陽光下,她那小臉雖被額發擋了一半。剩下的一半細細看來,也是小巧明秀的。這樣的半邊臉,配上如珍珠般閃耀的淚光,真真說不出的可人。

    蕭莫的心驀地一軟。

    他長嘆一聲,道︰“說吧,你為什麼要勾引陳邑,令他向你父母求娶?”見張綺睜大眼向自己看來,他冷冷說道︰“別以為可以騙過我。你那九兄和陳邑一道,心心念念想阻了我們,還勸得你父母都意動了。這些,我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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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2-17 01:23:56
第六十三章 目的

    他盯著張綺,一副等著她回答地架式。

    張綺沒有回答。

    她無法回答,蕭莫這個人太聰明,她根本唬弄不了他。

    見張綺沉默不語,蕭莫重重一哼。怒道︰“坐過來!”

    見兩串珍珠般的眼淚兒順著她的臉頰流下,他低喝道︰“叫你坐到塌上來,你哭什麼哭?”

    早說嘛,她還以為要坐在他的大腿上呢。

    張綺低著頭,乖巧溫馴地跪坐在他對面的塌上。

    望著低眉斂目,安靜又老實的張綺,蕭莫只覺得一口悶氣突然而來,直堵得他胸口發疼!

     他一直以為她是歡喜他的!

     他一直以為她是期待能跟著他的!

     他什麼都想好了,什麼都準備好了,卻沒有想到,她一直在瞞他騙他!

     她竟敢不喜歡他!

     怒火伴隨著氣悶,令得蕭莫胸口堵得慌,臉色也越發青白得難看。想他從小到大,想要什麼總是能得到什麼,便有些難得之物,通過他的手段,也每每能如願以償。

    只有她卻……真該死!

     倚著塌,他沉沉地盯著她,呼吸在不知不覺中有點加粗。

    聽到他的喘氣聲,張綺頭更低了。她瑟縮著,小心翼翼地透過眼睫毛朝他瞅去。

    這般小兔般可憐可愛的模樣,著實讓人心軟。蕭莫薄唇抿成一線,臉上的戾氣卻在漸漸減緩。

    好一會,他沉聲道︰“今天張府有人見了陛下……”喘了一口氣,他陰郁地說道︰“他們去說什麼,想來阿綺是清楚的吧?”

    張綺垂眸,她沒有回答,卻只是在他喘氣加粗時,透過眼睫毛小心翼翼地瞅向他。

    這模樣如此惱人!

     蕭莫感到很難受。

    他想發火,看到她的模樣那怒火卻一次次消彌。他想罵她幾句訓她幾輪,她表現乖巧實則什麼都沒有聽進。

    當然,他不會想到放手。在他的生命中,還沒有知難而退這個詞。事實上,正是因為有難度,他才越發志在必得。

    蕭莫吞了吞怒火,靜下心放慢語氣,“你與陳邑是什麼時候見的面?現在我有閑,且把你們相識的過程全部道來。”

    完全是丈夫的口氣。

    張綺低著頭,她雙手相互絞動著,好一會才嚅嚅地說道︰“那日他來找九兄,九兄向他介紹了我……”她是真乖巧,因此,他要她說,她便真把自己與陳邑相識的經過說得一清二楚。

    房間里,只有她清軟的聲音娓娓響起,這聲音舒緩動聽,宛如音樂。聽著聽著,蕭莫發現自己的怒火所剩無幾了!

     他好不容易蓄起的惱怒,她都沒有說一句軟話,便消彌大半!

     蕭莫壓下陡然升起的無力感。這時,張綺把事情已經說完了。

    說完後,她抬起水靈靈的眸子勇敢地看向他,那亮晶晶的雙眼中好有底氣。仿佛她做了一件多麼了不得的事。

    蕭莫伸手捂上了自個兒的臉。

    好一會,他才沉聲問道︰“就這些?”

    張綺大力地點著頭。

    蕭莫冷笑一聲,道︰“便這麼見兩次面,你就歡喜上他?寧願舍我也要跟他?”

    他的眼中又是怒火直冒,張綺瑟縮了一下。她低著頭對著手指,小小聲地說道︰“我沒說歡喜他。”

    “什麼?”

    也許是他的聲音突如其來,驚嚇了她。張綺縮了縮身子,什麼也不敢說了。

    蕭莫壓低聲音,道︰“你不歡喜他?”

    張綺點了點頭。

    蕭莫想冷笑,可不知為什麼,展開的卻是由衷的微笑。他點頭道︰“那你九兄怎麼會說你歡喜他?”

    張綺沒有回答,只是撲閃著濕漉漉的大眼瞅著他。

    蕭莫尋思了一下,冷笑道︰“原來如此!”

    他抬起頭,命令道︰“過來!”

    張綺連忙搖頭,不但沒有上前,身子反而向後挪了挪。

    這一次,蕭莫也不惱了。事實上,自她說出不喜歡陳邑開始,他的怒火便消了。

    他垂眼盯著張綺,慢條斯理地說道︰“想來你也知道了,我求聘了,卻被你父母所拒。”說到這里,他抿緊薄唇。

    緩緩向後一倚,他低聲道︰“我明天會正式向你姐姐求娶!”

    張綺霍然抬頭。

    蕭莫沒有看她,只是皺著眉,徐徐說道︰“我還真不信這個邪”頓了頓,他繼續說道︰“若是明日你父母允了,我會要求你做陪嫁。若是不允,那就得從長計議了。”

    他抬起頭看向張綺,語調轉為溫柔,“總之,你盡管給自己縫制嫁衣。我定會想法子帶走你的。”

    張綺唇動了動,終于問道︰“姐姐她?她知道麼?”

    她知道他明天要求娶的事麼?還有,與張氏聯姻,是他個人的意思,還是他的家族也有這個意願?

    蕭莫自是聽懂了她的話。他淡淡地說道︰“需要她知道麼?”

    張綺陡然明白了。

    明天的求娶,是他個人的意思,沒有驚動家族。

    沒有經過家族的求娶,便是張氏同意了,將來張錦過門,那日子也不會太好過吧?

    是了,他之所以求娶張錦,為的是得到她這個陪嫁的妹妹。他對她,真可謂用心良苦!

     張綺唇嚅動了下,最終什麼話也沒有說。

    蕭莫盯了她一陣,好一會,他站了起來,“我得走了。”

    “恩。”

    張綺乖巧地應了一聲,站了起來。

    蕭莫突然提步,他走到她面前,右手一伸,把她重重帶入懷中。

    摟著她的腰,蕭莫長長吁了一口氣。

    感覺到他只是摟著自己,並沒有什麼動作,張綺也安下心來。她乖巧地伏在他的懷中。

    大手撫過她的秀發和腰背,蕭莫低嘆道︰“阿綺,要得到你,怎地這般難?”最讓他無法想象的是,越是得不到,他的心就越是癢得厲害。他現在是巴不得天天都能見到她。

    張綺溫馴地倚在她的懷中,什麼話也沒有說。

    直摟了一陣,蕭莫才放開她。他提步朝外走去。

    走著走著,他陡然止步,回頭看向低著頭,安靜地送他出門的張綺,蕭莫突然問道︰“你沒有不舍麼?”

    張綺一怔,張著小嘴不解地看向他。

    這表情!

     蕭莫臉色一沉,拉開房門大步走了出去。

    直到他消失在視野中,張綺才急急把房門一關。身子朝著門板上一放,張綺閉上了雙眼。

    她成功了!

     慢慢地伸出手,她捂著自己的臉,久久都一動不動。

    她成功了!

     不管以後如何,至少這一刻,她是成功的。

    不一會,張綺抬起頭來。她想起了一個人︰陳邑!

     她得想辦法完全阻了陳邑的求娶。

    在張綺如此尋思時,外面一陣腳步聲傳來,伴隨著那些腳步聲的,還有姑子婢女們的笑聲。

    蕭莫前腳剛走,轉眼她們就回來了。

    蕭莫真是好手段!

     張綺抿了抿唇,提步走向房中。剛剛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便聽到外面傳來一個婢女的輕喚,“姑子,錦姑子喚你了。”

    是張蕭氏新派來的婢女的聲音。

    張綺打開房門。

    這個婢女是那種天生瘦小精實的,尖削的臉有點黑,五官十分平凡。她正張著一雙明亮有神的眼神看著張綺,認真地說道︰“錦姑子說,姑子如果不趕緊過去,她就派人強押。”她說著說著,對上張綺那面無表情的臉,聲音越來越低。

    等她說完,張綺冷冷說道︰“知道了,退下吧。”

    “是。”

    那婢女剛剛轉身,便聽到張綺在背後問道︰“你喚什麼?”

    婢女臉色變了變,終是小心地回道︰“婢子叫阿月。”

    “阿月?”張綺點了點頭,靜靜地說道︰“要記住自己的本份。”

    “是。”

    張綺越過低著頭的阿陰,朝著張錦的住處走去。

    她知道,張錦找她,無非就是為了蕭莫之事。現在蕭莫放了一個這麼好的消息給自己,她還真不怕張錦為難。

    一路走來,各個房間都伸出好幾個腦袋來。低語聲紛紛傳入她的耳中,“聽說陛下很賞識她呢。”“看不出來。”“一起上學這麼久,都不知道她是個有才的。”“所以說她心機深嘛。”

    竊竊私語中,張綺低著頭,安靜地向前走去。

    與她同院的三個庶女,都是同一個學堂的。張綺本是識得。

    不過,平素在學堂里,她們連正眼也不向她看一眼。張綺現在心中有事,也沒有想到要與她們拉關系聯絡感情。

    走到林蔭道時,阿綠蹦蹦跳跳地跑了過來。她看到張綺,笑嘻嘻地說道︰“阿綺,剛才錦姑子喚我了呢。”

    她來到張綺身邊,湊近她格格笑道︰“還給了我好多好吃的。嘻嘻,明明不喜歡我,還要端著笑,阿綺,她可真笨”

    張綺沒好氣地白了阿綠一眼,道︰“她這是拉攏你,想你以後給她提供一些關于我的情報。”

    “當真?”阿綠睜大一雙眼,興奮地低問道︰“那每次向她匯報事情,有沒有賞錢?”

    張綺哭笑不得,她倒是認真想了想,這才回道︰“張錦倒不是一個刻薄的,賞錢應該會有。”

    “太好了!”

    聽到阿綠地歡呼聲,張綺悄悄瞪了她一眼,道︰“我現在要去張錦那里,你先回去。對了,給你兩天時間,把我們房里面那幾個婢子的來歷調查明白。”

    “好 ”阿綠歡喜地離去,走了不遠,張綺甚至聽到了她的歌聲!

     這個阿綠!

     張綺有點想笑,事實上,她也笑出聲來。仰著頭,看著滿眼新綠淡蔭,她想道︰春天真的來了!

     是的,春天來了。

    滿眼都是*光,滿地都是綠色。天地間,不再是淺淺的灰色上點綴著綠意,而是鋪天蓋地的綿厚枝葉。

    春天來了,她也快長大了。

    張綺從來知道,以自己成長後的樣貌,是不可能離群索居,不靠任何人就能得到安寧的。甚至,嫁給一個普通的平民,都保不住她。她最好的選擇,便是嫁給一個寒門出身的高官,做他的正妻。

    如今時勢不比從前,世家子弟泰半無能。朝堂中,居高位的世家子弟多,而掌實權的,卻是寒門子弟。她一直夢想著,如果能嫁給一個掌有實權的寒門高官,雖說見了張錦照樣要執禮,雖說走到哪里都要給世家子讓路,可他應該能保住她,應該能真心疼愛她。

    而現在,她感覺自己離自己的目標,已近了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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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夢

太陽掛在西天,映襯在藍天下,白灼灼地煞是刺眼。

    隨著張綺一路走來,西邊院落處琴聲陣陣,簫聲婉轉,透過重重院落,青砝綠樹,偶爾可以看到飛起的一葉秋千和半角紅裳。笑聲琴聲隨著柳條漫天飛舞,別有一番春日滋味。

    張綺走著走著,突然一個聲音喚道︰“張綺。”

    張綺腳步一頓,回頭看去。

    叫她的人,是與她一道學習過的張涔。沒有想到此時會見到張涔,張綺睜大了眼。

    她不清楚,張涔曾經差點嫁給蕭策為妾,要不是她用了一些小手段,令另一個張氏遠房小姑,她曾經的好友替代了她,張涔根本不會還站在這里。

    對上張綺詫異的目光,以為她早就清楚了自己往事的張涔冷笑一聲。不過轉眼,她便抿著薄薄的紅唇一笑,道︰“張綺,你真聰明,張洇差你太遠。”

    張綺眨了眨眼,輕喚道︰“張涔,你現在可好?”

    “自是好得很。”張涔笑得很燦爛,聲音宛如銀鈴,“不過沒有你好。聽說你現在都被陛下看中了?什麼時候入宮為妃?”

    突然的,張綺不想與她說話了。這個張涔,開口說的每一個字都帶著刺,聽起來很不舒服。

    她垂下眸,乖巧地朝張涔福了福,道︰“涔姐姐,阿綺有事,得走了。”說罷,她轉身就走。

    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張涔妝容明艷的臉上,毫不掩飾地露出一抹厭惡。她朝著地上輕輕呸了一聲,嘀咕道︰“裝什麼裝?還真以為憑你的身份可以攀龍附鳳?”

    這時,張綺來到了張錦的院落外。

    人還在院落外,便可以聽到里面嘰嘰喳喳一片,笑語聲不絕于耳。再一聽,里面至少也有五六個女郎,全部是張氏嫡出姑子!

     張綺腳步一頓,悄悄地退向一側。

    她可沒有興趣在這個時候去給那些嫡女們增添樂子。

    剛剛躲入樹林中,張錦清亮的聲音便傳來,“怎麼張綺還沒有到?你們幾個去一下。”

    “是。”

    不一會,四個婢女跨出了院門。

    看到她們,張綺低下頭,越發退入花園深處。

    她現在不能回房,怕被張錦派去的人逮個正著。順著小路走著走著,又到了她慣常與張軒相見的亭台。

    此刻,那亭台上,張軒手捧著書本,正與一個少年男子神色激動地爭論著什麼。

    張綺瞟了一眼,便想轉身,正好這時,那少年男子一眼看到了她,便尖著鴨公嗓叫道︰“阿綺”

    是陳邑的聲音!

     張綺回過頭來,看到張軒朝自己招手,便低下頭走向兩人。

    噠噠噠的回廊空響中,張綺慢慢走近。陳邑瞬也不瞬地看著她,見她低眉斂目,額發深覆,卻少女風姿漸現,目光越發明亮。

    張軒看了他一眼,暗嘆一聲,轉向張綺笑道︰“阿綺,你在逛什麼?怎麼呆呆傻傻的?”

    張綺朝他福了福,喚了一聲“九兄”後,軟軟說道︰“阿綺突然發現地面綠草菁菁,正感懷著呢。”

    張軒呵呵一笑。一側的陳邑也笑道︰“阿綺感懷什麼?”

    張綺靦腆一笑,輕聲道︰“昨晚夢見滿地繁綠,阿綺白轂,白紗,白絹衫行在草地上,正笑得歡呢。”

    夕陽下,張綺明秀的小臉上含著靦腆的笑,眉眼間帶著淡淡的愉悅,似乎昨晚上那個夢,讓她到現在想起,還是愉悅而快樂的。

    她似是沒有注意到,陳邑此時臉色微變。

    白轂,白紗,白絹衫彼時名士娶婦,便喜歡令新婦著白色深衣白色,在這個玄學盛行的時代,它代表了“以無為本,反璞歸真、追求清新淡雅”的風尚。

    這個張綺,真是好有志向,她不但想嫁名士,還想成為名士之大婦!

     笑了一聲,陳邑聲音粗嘎地說道︰“阿綺想嫁名士?名士中,世家子雖多,可能娶阿綺的,怕只有寒門子了。”

    在提到寒門子時,他的語氣不無嘲諷。不管是表情和神色,都透著一種從骨子里的輕薄。

    張綺迅速地抬起頭來。

    她大眼巴巴地看著陳邑,脆脆的,軟軟的,一派天真地說道︰“阿邑怎麼知道我想嫁寒門子的?”

    那表情特天真,看著陳邑的眼神簡直是有點崇拜。

    陳邑的臉一沉。

    他想說什麼,嘴動了動,還是強行吞了下去。只是板著臉,朝著張軒一拱手,二話不說轉身便走。

    他一走,張軒便長嘆一聲,喃喃說道︰“阿邑年少,氣量猶有不足。”

    他轉頭盯向張綺,看了她片刻後,搖了搖頭,說道︰“你又何必……”頓了頓,他牽向張綺的手,“不說這個了。阿綺是個多才之人,且看看我這篇賦寫得如何?”

    沒有想到陳邑如此簡單便被氣走的張綺,這時也是開心的。她連忙甜甜地應了一聲,湊到張軒的身邊,翻看起他手中的帛書來。

    張軒側過頭,看著厚厚額發覆蓋下,張綺那秀氣的小臉,道︰“阿綺剛才實是多余。母親剛才已拒了陳邑的求娶。”

    什麼?

    張綺迅速地抬起頭來。

    見她雙眸明亮,興奮之情毫不掩飾,張軒搖了搖頭。他把帛書一合,坐在亭中的石椅上,看著張綺說道︰“阿綺,陳邑實是不錯,你拒了他,以後會悔的。”

    張綺心情愉悅,當下格格一笑,道︰“才不悔呢。”她好奇地看著他,問道︰“母親怎麼說的?”

    張軒皺起了眉頭,“母親沒有多說。她只講了一句,”在張綺豎耳傾聽中,張軒道︰“母親說,阿綺是個心氣高的。”

    一句話吐出,張綺臉色變了變。

    說她是個心氣高的?什麼意思?是譏諷她攀上了皇帝,還是準備把她送給某個大權貴為妾?

    見張綺眼神一黯,張軒又是一聲嘆息,“所以說你剛才唐突了。跟著陳邑,不說別的,將來阿綺許能有個子憑母貴。”跟了別的權貴,只怕等不到她子憑母貴時……

    在張軒的嘆息聲中,張綺勉強一笑,她低下頭,眼珠子骨碌碌轉了幾轉後,低低的,軟軟地說道︰“阿綺貌拙,怕是入不了陛下和權貴的眼。”

    張軒知道她的意思,他點了點頭,道︰“阿綺放心,為兄不會跟母親說。”他伸手撫了撫張綺的秀發,溫和地說道︰“也是考慮到這一點,為兄才沒有強求你跟著陳邑。”憑張綺現在露出的容貌,沒有權貴會對她感興趣。她既不中意陳邑,他還能再幫她瞄一個可靠的世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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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辯

    張綺心情大好,她倚著張軒,軟軟地說了一陣話,直到太陽西沉,這才告辭離去。

    院落里,燈籠在風中飄搖,幾個姑子的房間都只有淡淡燭火。

    ——蠟燭非常貴,饒是張家富貴,也只有那些郎主郎君能盡量使用。供應給庶出姑子的份是有限的。

    天上一輪明月,在飄搖的燭光中,張綺踩著泄了一地的銀白,輕緩地走向最里側的,自己的房間。

    來到房外時,幾個婢女從陰暗的房中走出,朝她行禮道︰“姑子。”這些婢女中沒有阿綠。

    想來,今晚明月正好,她多半是與別的婢子們一起玩耍了。

    “恩。”張綺點了點頭,跨入房中。

    一夜無夢。

    第二天,起了大早的張綺,細心地把頭發梳理好,用蕭莫給她的粉末泡水涂在臉頸等外露的肌膚後,朝外走去。

    那粉末,她現在開始用了,準備每一次都比上一次泡得濃一些。想來時日一天天過去,眾人會漸漸忘記她原本的肌膚,以為她本來便是這般肌膚微黃,帶著幾分病弱。

    院子里,同院的三個庶女已經妝扮好,正準備趕往學堂。看到張綺走出,一雙雙目光同時向她看來。

    對上她們的目光,張綺低下頭來,怯怯地向她們行了一禮。

    幾個姑子見她表現卑怯,心下滿意,便瞟了她一眼,結伴離去。

    張綺等她們走了一會,才提步跟上。

    不一會,張綺便來到學堂外。

    看到她走來,聚在外面的姑子們停止了議論聲,同時看來。關于張綺用才華驚動了陛下一事,她們是聽過的,也是好奇的。

    在眾人的目光中,張綺踏入學堂。

    這時她才發現,在眾庶女的身後,有一個專門給她準備的幾案。看來,她的待遇是從每一個地方都有改變。

    噫,張錦呢?怎麼沒有看到她?

    第一堂課學的還是譜牒。在張綺低著頭,眾姑子嗡嗡聲中,一個精瘦的老頭,這老頭姓陳,與袁教習一樣,來自大世家。

    陳教習三絡長須,目光渾濁中透著冷漠,是個出了名的古板之人,與時人喜歡道家不同,他信奉的是儒家和法家。在這個普遍非韓非駁李斯,法家完全末落的時代,他是寂寞的。

    陳教習走了進來。

    他一站好,便注意到座位有變的張綺。皺了皺眉,他沉聲問道︰“怎麼回事?”

    一個僕人從門口走入,對著那老頭低聲說了幾句。

    等他說完,老頭點了點頭。示意那僕人退下後,他轉向張綺,突然喚道︰“張氏阿綺?”

    “是。”

    張綺抬頭看去。

    那老頭慢騰騰地誦道︰“妓則有子可為妾,何解?”

    張綺眨了眨眼,清脆地回道︰“它是說,一個妓妾如果有了孩子,可以升為妾室。”

    老頭精干古板的臉上表情不動,他嘎聲說道︰“既然如此,你之母親,為妾乎,為妓乎?”

    一句話吐出,四下先是一靜,轉眼哄堂大笑!

     張綺萬萬沒有想到,這個以頑固不化出名的陳教習,竟然如此惡毒的羞辱她!

     騰地一下,她一張臉漲得通紅。

    大笑聲越來越響,越來越響。當眾人稍稍安靜後,張綺歪了歪頭。

    她一派天真地看著瞅著陳教習,直直地瞅著,直到四下的笑聲稍息,直到陳教習眉頭一挑,怒意微現,張綺才清清脆脆地開了口,“我母親喜讀莊子,阿綺記得也是這樣的春日,她坐在窗頭,對阿綺誦著,“世而譽之而不加勸,世而非為而不加沮,定乎內外之分,辯乎榮辱之境”我母親對阿綺解釋說,這句話是講,全天下都贊美一個人,那個人卻並不會更加勤勉,全天下都責罵于他,他也不因之而沮喪。為什麼呢?因為這個人認請了內心和外物的分際,已經寵辱不驚。母親對阿綺說,她也是這樣一個人。”

    頓了頓,張綺歪著頭,語氣越發天真,“教習這麼討厭我的母親,是因為你不是那樣的人麼?”

    她問,陳教習否定她的母親,是不是因為他把名利看得太重,是非分得太清。

    她一派天真,語氣清悅動聽,娓娓道來如同樂音。她眼神明澈,神態自然,坦然坦蕩宛如真人。

    這依然是一個縱談玄學,講究天真的時代!

     這依然是一個辯論至理,尋求個性解脫的時代!

     張綺用玄學課業上學得的《莊子》,來反諷陳教習的僵硬世俗,竟是尖銳而鋒利,直刺得陳教習臉色大變。

    四周安靜下來。

    眾姑子齊刷刷地掉頭看向張綺。玄學雖然是一門重要課業,可她們只是一個姑子,平素學習時,都是姑且聽之,姑且忘之。她們從來想不到,張綺這個看起來乖巧怯弱的姑子,竟把玄學學得如此精通還一口就駁倒了教習!

     陳教習瞪大一雙渾濁的眼,氣喘吁吁地怒視著張綺,喝道︰“你你……”你了一陣,他板著臉喝道︰“好一個張氏阿綺,好一張利嘴”

    張綺依然歪著頭,一派天真地看著他,見陳教習惱得話都說不完整了,她眨了眨眼,脆嫩嫩地說道︰“教習為什麼生氣?你無端端辱罵阿綺的生母,阿綺都沒有生氣呢,教習為什麼會生氣?”

    這是諷刺陳教習心胸狹小!

     “你”陳教習中指指著張綺,氣得橫眉怒目,胡子亂飛,整個人噎得轉不過氣來,卻辯駁不了。

    各大家族的譜牒源遠流長,張氏家族更是如此。他畢生精力都用在其上,雖然知道普世之士都念唱玄學,可他哪里會?

    真正要論所學博雜,他還真比不過張綺!

     張綺站在後面,見到陳教習氣得臉紅耳赤,搖搖晃晃,嚇得縮了縮頭。她吐了吐丁香舌,自言自語道︰“慘了,要是氣壞了阿翁,豈不是大慘?”

    這話聲音依然不低,依然被陳教習聽入耳中。見他搖搖欲墜的,張綺一縮頭,連忙躡手躡腳地跑向門外,轉眼便消失在課堂里。

    直到張綺逃出老遠,陳教習才回過神來。他對上一堂好奇地盯著自己的姑子,對上侯在門外偷聽著的婢僕,突然記起,這學堂里發生的事,總是會很快傳出去。

    同樣,張綺剛才的那番話,也會以最快的速度傳播出去!

     舉世都信玄學,她的話,會讓自己成為世人笑柄!

     騰地一下,他的老臉再次漲得通紅!

     張綺一溜出學堂,整個人便是一松。她跑到一側花園里的池塘邊,在假山旁蹲下,吐了吐舌頭,悄悄想道︰我正想一步步顯出自己的才名呢,你這倔老頭子就自己撞上來了!

     哼,一個個都拿母親羞辱我唾罵我。我雖然也以母親為恥,可萬萬不能讓你們白白罵了去想到這里,她從鼻中發出一聲輕哼。

    張綺知道,各大權貴高官府中,也有一些或私奔或再嫁過的貴婦人。這些貴婦人一旦聽到她此番言論,也會對她另眼相看。

    張綺沒有躲多久,因為第二堂課是袁教習所授,于是時辰一到,她便一副沒事人的模樣回到學堂中。

    這一次,她進來時,眾姑子都回過頭盯視而來。

    張綺低著頭,乖巧地來到自己的幾案旁。

    一陣腳步聲傳來,眾人嗡嗡聲稍止。

    不一會,袁教習的聲音從上面傳來,“上次的仕女圖,你們可有畫好?”

    眾姑子嬌嬌地應道︰“畫好了。”

    “好,都擺在幾上。”

    張綺低著頭,也把自己的畫作擺在幾上。

    一陣腳步聲傳來。

    袁教習慢騰騰地挨個看來。在經過張綺時,他只是瞟了一眼,便轉向另外一個姑子。

    見他毫不停留,張綺失望無比!

     ……看來那兩張上古琴譜的誘惑還不夠大。

    在她的失望和胡思亂想中,一堂課業很快便結束了。

    張綺轉身走回。

    回到院落里,她抱著枕頭倒塌便睡。也不知是倦了還是怎麼的,這一睡便是一個半時辰過去了。

    一陣腳步聲蹬蹬蹬地傳來。轉眼砰地一聲,阿綠沖入了她的寢房。

    在幾婢好奇地望來時,阿綠手忙腳亂地把房門帶上,再沖到張綺身邊,小小聲地說道︰“阿綺,阿綺?”

    張綺懶洋洋地睜開眼,“怎麼啦?”

    “阿綺,你好懶呢,怎麼還睡得著?那些婢女們都在說你呢,她們說你頂撞了陳教習,還說主母肯定會責罰你呢,你不怕嗎?”。

    阿綠的聲音有點慌亂。

    張綺雙眼彎成月牙兒,“不怕。”她的臉在枕頭上蹭了兩下,“我為母親正名,乃是孝,我引玄據經,乃是才。又有孝名又有才名,張蕭氏不敢罰我。”

    見阿綠瞪大一雙眼,一臉不解地看向自己,張綺想到跟她說這些有什麼用?她又聽不懂,便住了嘴。

    她翻身坐起,輕聲道︰“叫你打聽的事,可有清楚?”

    “知道了,那個阿月是府中的家生子……”張綺打斷她的話頭,低聲說道︰“不是這個,是蕭郎提親之事。”

    阿綠搖了搖頭,“還沒有聽到消息。”

    還沒有聽到消息?

    蕭莫那個人做事,不會有頭無尾。難不成他已經提了,只是消息被封鎖了?

    張綺尋思了一會,道︰“我們出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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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陛下

    兩女剛剛出門,卻見院落外迎面走來一隊婢僕。

    他們看到張綺,齊刷刷一禮,恭敬地說道︰“綺姑子,陛下有召”

    陛下有召?

    這四個字一出,本來躲在各自房中的庶出姑子們也跑出來了。

    張綺呆了呆,目光看向一側的荷姐姐,這荷姐姐是張蕭氏的人,她既然來了,說明這些人是通過了張蕭氏的吧?

    荷姐姐旁邊,一個婢女說道︰“姑子休要遲疑,主母已經知道此事。”

    張綺低下頭來,她朝著眾人福了福,低聲道︰“是。”咬著唇,她小聲問道︰“現在就去嗎?”。

    “正是。姑子請。”

    張綺胡亂點了點頭,小心地問道︰“我可以梳洗嗎?”。

    “不必了。”說話的仍然是張蕭氏院中的婢女,她嚴肅地說道︰“姑子怎能讓陛下侯得太久?”

    “不敢。”

    張綺連忙福了福,示意阿綠退下後,跟在眾婢僕身後朝外走去。

    在院中眾人的嗡嗡議論聲中,她來到了院落外。

    能過側門,張綺上了一輛馬車。直看到侯在馬車旁的宮中太監和兩個侍衛,她才真正明白過來︰果然是皇帝有召。

    怎麼是皇帝要見她?莫非是蕭莫又使了什麼招?

    張綺尋思來尋思去,也得不出個所以然來。

    馬車行進很快,轉眼間便過了護城河。

    河水從橋下流過,汩汩聲清脆遙遠。張綺掀開車簾看了看,見河水深不見底,不由縮了縮頭,又鑽入馬車中。

    馬車載著她,沒有駛入正殿,而是朝著右側一個由十幾間石殿組成的道堂走去。

    一入道堂範圍,馬車停下,一個太監在外面說道︰“姑子,陛下在里面侯著呢。請進吧。”

    “是。”

    張綺一下馬車,便被這滿眼滿眼的參天綠樹給迷了去。與宮城和各大世家的院子不同,這里仿佛是原始森林,無數樹葉隨著春風招展,一眼看去,看不到房屋,也看不到人影,除了鳥鳴,便是樹影婆娑。

    這道堂明明不大,可因為這重重疊疊的巨樹遮著擋著,便成了一個世外桃源。

    這樣的地方,讓人緊張不起來。

    張綺開始還小心翼翼地走著,不時尋思著陛下所在。可走了二刻鐘後,她已沉浸在這一片蔥郁中。

    又走了一刻鐘,一陣時斷時續的琴聲傳來,她順聲走去,終于透過重重樹影,看到那個坐在亭台翠綠間的皇帝。

    張綺提步走去。

    皇帝只是一人,她不敢走得太近,便隔了二十步便是一福,恭敬地說道︰“張氏阿綺見過陛下。”

    皇帝正在拔弄著琴弦,聽到她的聲音,他頭也不抬,“是張綺?”

    “是。”

    一陣時短時長的弦樂過後,皇帝終于抬起頭來,“走近一些。”

    “是。”

    皇帝盯著她,半晌後,他說道︰“今日的阿綺,比那一晚上中看些。”雖說是中看些,也只是好了一點。根本入不了他的眼,

    張綺似是被他誇得有點羞澀,她的頭都低到胸口了。

    年輕俊郎的皇帝瞟了她一眼,微微蹙了蹙眉。他後宮佳麗無雙,徑日的對上那些美人,他的眼楮都刁了。

    又朝她盯了一陣,皇帝溫和地說道︰“聽蕭莫說,《逍遙游》的曲子是你所譜?便是那副繡畫,也是你所刺?”

    張綺低頭,嚅嚅地應道︰“是。”

    皇帝畢竟是武將出身,他雖然有著文人的愛好,卻更有著武人的爽利。因此,比起張綺,他更喜歡那日宴會中當眾向廣陵王示好的王焰。

    此刻,見張綺這般怯懦遲鈍,皇帝有點不喜了。

    他皺著眉又說道︰“聽人說,你識字不過數月?”

    張綺再次規矩得過于老實地應道︰“是。”

    皇帝眉頭成結,終于不耐煩地揮了揮手,“沒事了,退下吧。”

    “是。”

    張綺緩緩向後退去。

    當她的身影消失在皇帝的視野中時,一個太監湊近來,對著陛下低語道︰“這個小姑過于內秀了。”

    皇帝點了點頭。太監看了他一眼,又說道︰“不過能作出《逍遙游》和那等刺畫,倒也當得才女之稱。”

    皇帝回過頭來,他瞟了這太監一眼,冷冷說道︰“阿綺一個小姑子,不知使了什麼手段,令朕的近侍也替她說話?”

    那太監正是收了張綺十兩黃金之人,他沒有想到皇帝會這麼一說,不由嚇得白了臉,撲通一聲他跪倒在地,連連磕頭,“奴婢不敢……”

    皇帝揮了揮手,打斷他的話頭,淡淡說道︰“那話沒有傳錯,她確實是才女。”

    把琴弦重新調了調,皇帝漫不經心地說道︰“張氏這個小姑,看起來怯懦,實則是個有主見的。她敢見人便說,朕說她是才女,便是料定了朕不會追究。”

    笑了笑,年輕的皇帝不無遺撼地說道︰“那一晚,連廣陵王也為她所動,蕭家莫郎更不用說了……朕還以為,此姝定是大有過人之處。”張綺的相貌,實在無趣,與她的才智根本不相符。讓他看了很失望。

    意興索然地說到這里,皇帝站了起來,拂袖離去。

    張綺一步一步退去,一直退到再也看不到皇帝的影子,方才悄悄吁出一口長氣。

    她從皇帝的眼中看到了他的失望。

    讓他失望最好,她可不想入宮為妃。

    這時,領路的太監尖聲叫道︰“走快些。”

    “是,是。”

    張綺低下頭,加快了腳步。

    半個時辰後,張綺來到馬車旁。她爬上馬車時,錯眼瞟到一個人影,不由訥訥問道︰“敢問公公,使者們還沒有離開建康麼?”

    那太監不耐煩地瞟了她一眼,尖聲道︰“快了。”

    原來真的還沒有離開,她一直呆在張氏大宅里,都不知道這個消息呢。張綺抬著頭,眼角的余線正好瞟到幾個周地使者從正殿退出。

    這時,馬車順著御道,慢慢駛向宮城外。

    不一會,馬車駛出了大開的宮門。張綺剛剛把車簾掀開,伸出頭瞅了瞅,便聽到一個熟悉的,悅耳又低沉的聲音傳來,“張氏阿綺?”

    這聲音?

    張綺迅速轉頭,一看到來人,她嗖地睜大了眼。

    同樣坐在馬車中,玉冠束發,身穿齊地官袍,卻照樣帷幄遮面的俊偉身影,可不正是廣陵王?竟然與他踫了個正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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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落臉

    廣陵王的馬車緩緩靠近。

    張綺低頭行禮,“見過廣陵王。”

    廣陵王盯了一眼她的小姑發髻,又看向她微微顯黃的臉色,道︰“那蕭莫還不曾求娶?”

    張綺低著頭,“家中長者不願。”

    廣陵王一笑,“費盡了心機,卻長者不允?”

    張綺不知如何回答,便也笑了笑。

    廣陵王盯著她,突然的,他湊近她,“他看到了”

    “什麼?”

    對上張綺眨巴眨巴的眼楮,廣陵王沒有動。而是伸出手來,溫柔地撫向她的鬢角,他的手指微暖,與張綺的體質完全不同。在那手指劃過她耳邊時,張綺清楚地感覺到自己顫了下——

    他撫著她的秀發和耳際,低語道︰“他過來了。”

    低低一笑,他沉啞說道︰“他都視你為禁臠了”

    正在這時,一個清朗的笑聲傳來,“廣陵王好雅興,只是這建康街頭,可不是你們鄴京”

    正是蕭莫的聲音。

    蕭莫沉著臉,陰郁地說道︰“真看不出廣陵王還有如此愛好。”

    廣陵王緩緩直起身子。

    他轉過頭去,靜靜地瞟了一眼蕭莫,以及四周朝這里望來的人影。他居然點了點頭,沉靜地說道︰“今日看來,這位張氏小姑更可人了”

    一句話落地,張綺睜大了眼!

     廣陵王直接承認自己在調戲張綺。

    此時剛出宮門,後面便是駐守宮門的侍衛,不遠處還有幾個太監。旁邊望來的,也是能自由出入此門的權貴。

    這些人都是可以上達天聽的!

     廣陵王說過他不會放手,果然是真的只憑著這一句話,傳到陛下耳中,便知道他對張綺記掛上了。下一次他再開口,只要她還是小姑,于情于理,陛下怕是不能拒他了!

     當然,這兩個人的爭持,不會令得別的權貴對張綺感興趣。畢竟她的樣貌擺在那里,蕭高之爭,爭的不過是丈夫意氣。

    蕭莫也想到了這一點。他沒有想到廣陵王居然當眾認了。該死自己就不該出來提醒他的!

     不過轉眼他又放松下來︰這齊人馬上就要離開了,便是他有機會再來,那時,張綺也是自己的女人了。

    想到這里,蕭莫打了退堂鼓——此刻大庭廣眾當中,與他爭沒有好處。

    可根本不等他退下,一側的廣陵王已然抬頭,看向那幾個隨著張綺入宮的婢女和張氏管家。

    他微一頜首,命令道︰“我與你家小姑走一走,你們暫且家去。”頓了頓,他眯起了眼,“陛下已經同意了。”

    誰都知道,這種情況,怎麼會是陛下同意了的?他分明是在撒謊。

    可是,這種無傷大雅的情調小事,堂堂齊使相約的對象又是張綺這種地位低得只能當伎妾,日後不知要轉手多少次的小姑,便是陛下聽到了,也只是姑且聽之。

    幾個張氏僕人低下頭應允,準備離去時,一側的蕭莫發難了。

    他呵呵一笑,驅著馬車靠近,語氣中帶著為難,帶著責備地說道︰“廣陵王殿下,你嚇著我表妹了。”

    說罷,他盯向張綺,命令道︰“過來”

    目光轉到了張綺身上。

    從他兩個交鋒開始,張綺便低著頭。她這個頭低呀,都落到胸口上去了,任誰都看不出她的臉色。

    ——在張綺的宗旨中,她弱小如此,惱了任何一個男人,他們一伸手便可把她輾死。而且她知道,說不定因為什麼時候,她就落入了其中一人的手中,成為他們呼之既來,揮之既去的姬妾。

    因此不管她心中有什麼主意,在對上他們時,她總是努力地讓他們知道,她很乖巧,她也對他們有好感。

    求的,不過生存二字。

    見張綺頭傾得如此之低,那肩膀還怯弱地抖動著。蕭莫皺起眉頭喝道︰“綺表妹,過來。”

    張綺不敢過來。她現在過去,就是徹底得罪廣陵王,令他在大庭廣眾當中下不了台。當然,她也不能得罪蕭莫。

    當下她懦弱地挪了挪,似是想過去,也似是嚇得什麼都不知道了,只知道害怕和哭泣了。

    廣陵王開口了,“蕭家郎君便知道為難婦孺麼?”他手指撫過張綺的秀發,聲音沉沉,“她一個小婦人,敢抗拒陛下麼?”

    他這是在告訴蕭莫,張綺聽說是陛下要她相陪後,已沒有抗拒的勇氣。

    這句話,不知是不是給張綺開脫?

    說到這里,廣陵王瞟向張綺駕車的雙夫,低喝道︰“走啊”

    聲音雖低,語氣也平常,可不知為什麼,已有一種震懾人心的威勢。這種威勢,不是駕馭過千軍萬馬的將軍,斷不可能有!

     那雙夫一驚,慌亂應道︰“是,是。”

    連連甩動韁繩,驅著馬車向前沖去。

    蕭莫站在原地,臉色難看地盯著兩輛遠去的馬車。

    他不能與廣陵王在大庭廣眾當中過份爭持。這種爭持,對自己毫無好處。可對廣陵王,卻是好處太多,說不定陛下頭腦發熱,就真地把張綺給了廣陵王。

    可要他看著這兩人離去而不管,他又做不到。

    想了想,他陰沉地命令道︰“跟上去”

    “是。”

    “慢一點,他們在看著呢。”

    “是。”

    兩輛馬車駛了一陣後,廣陵王突然說道︰“他會跟來。”

    張綺抬頭,大眼迷糊地看著他。

    瞟了她一眼,廣陵王慢慢說道︰“你不錯,知道自保。”

    是說她到了現在還裝迷糊麼?

    張綺低下了頭。

    廣陵王看著遠處的天空,望著聚聚散散的流霞,突然聲音一低,“鄴城也有這麼美。”

    張綺順著他的目光望去,良久後,她低低說道︰“美景很多的。”可做個欣賞美景的人,很難,很難……便是最尊貴最得勢的人,也時刻生活在憂患者中,沒有一刻能享受這種大自然的恩與。

    說到這里,她微微側頭,看向廣陵王。

    透過濃密的眼睫毛,她看著這個時代里,會風頭無兩的人物,不知怎的,心中閃過一抹悲涼。正好這時,廣陵王回過頭。

    他對上了她的眼。

    張綺連忙垂眸,藏住眼底的悲憫。見他還在盯著自己,她強笑道︰“廣陵王,會在這幾日離去嗎?”。

    “恩,”廣陵王的語氣沒有起伏,他道︰“我會來接你的。”

    她不是問這個。

    張綺頭更低了。

    好一會,她喃喃問道︰“你今天?”

    “今天?今天恰好遇了你,便順便報個小仇。”廣陵王低低一笑。他的耳邊,已傳來馬車急促接近時的車輪滾動聲。

    蕭莫來了。

    為了趕上這兩人,自來到這個權貴們甚少出現在的西城後,他便嚴令馭夫快馬加鞭。

    慢慢抬頭,廣陵王盯了張綺一眼,突然一笑,“看好了。”

    明明幃幕遮面,他這一笑卻如烈日升空,灼眼無比。

    聲音落地時,廣陵王已掀開車簾,跳到了地上。

    這時,蕭莫的馬車在急匆匆沖來。

    廣陵王轉過身,緩步朝著他的馬車走去。

    馬車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透過車簾,蕭莫看到廣陵王徒步走來。不由冷笑一聲,道︰“嚇他一嚇”

    如他這樣的世家子,身邊的馭夫都是個中高手。因此,蕭莫的命令一出,那馭夫馬上爽快地道︰“是。”

    他一揮馬鞭,馬車沖來的速度更快了。

    張綺轉頭,正好看到蕭莫的馬車隆隆隆地沖向廣陵王。

    他要撞死廣陵王不成?

    張綺大驚!

     就在張綺驚駭之極時,那急馳而來的馬車,已卷起漫天煙塵,向著廣陵王生生撞來。彼此相距不過五步,以張綺看來,那馬車是怎麼也停不下了!

     就在這時!

     廣陵王沉沉的聲音傳來,“不自量力”聲音一落,他的佩劍已落在他的左手中。

    他要干什麼?

    張綺張開嘴就要尖叫。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那馬車生生地沖來,那煙塵沒頭沒腦地卷向廣陵王時。一直巍然如山的他出手了。

    只見他右手袍袖,這麼施施然一拂。也不知是用了大力,還是那袍袖的袖尖如刀,恰好地刺上了馬匹脆弱的鼻眼。那馬發出一聲狂嘶,生生地向左側一拐,然後沖過廣陵王的衣角,撞向左側的巷道圍牆

    那馬簡直瘋了,這一沖撞之勢,完全會把它撞成肉餅而馬車的人,只怕討不了好去。

    張綺已駭得發不出聲音了。

    那馬車風一般地掠過廣陵王,撞向牆壁時,廣陵王出劍了!

     劍如銀蛇,于烈烈白日中,折射出冰寒的死光。

    只聽得“滋——”的一聲輕響,那劍從蕭莫的頭上一閃而過。

    廣陵王的動作很慢,慢得張綺也看得清。可他的動作也很快,快得只在一眨眼間。

    一眨眼間,那劍已生生地劃上蕭莫的頭顱。于張綺的尖叫聲中,只聽得“咘咘咘”聲不絕于耳,卻是蕭莫的冠和束冠的玉碎成了數塊,生生地跌撞在車轅牆壁間。

    一個轉眼,蕭莫已是頭冠被削,墨發散了一頭一臉。而此時,他的馬終于撞上了巷牆!

     “砰”的一聲巨響傳來,蕭莫那千萬里挑一的神駿的馬,已頭骨破裂血流滿地。而那馬車也是撞得散了架,馭夫頭部被轅木擊中,撲通倒在地上,也不知是死是活。

    于一地凌亂中,蕭莫從馬車中滾了下來。他披頭散發地滾了好幾滾,這才慢慢止住。

    這個時候,廣陵王依然是片塵不染,衣袂翩翩,仿佛,那出手的人不是他,仿佛,他從來都是如此風雅如玉。

    他緩步走向蕭莫。

    蕭莫顯然沒有傷著,只是形狀特別狼狽。在他掙扎著坐起時,廣陵王來了。

    他居高臨下地看著蕭莫,低沉地說道︰“陰謀,長恭不屑耳”丟下這七個字,他衣袖一甩,轉身便走。

    他來到了張綺身前。

    望著她,他淡淡說道︰“回去吧。”

    “是,是。”

    回答他的,不是張綺,而是明顯嚇得語無倫次的張氏馭夫。

    廣陵王瞟了那馭夫一眼,命令道︰“今日之事切不可泄。”他嘲諷地回頭看向蕭莫,淡淡續道︰“一旦泄了,只怕你小命難保。”

    他這是在告訴馭夫,他如果把蕭莫如此狼狽的一面宣傳出去,不說別人,蕭莫便容不下他。

    那馭夫也是大家族中生長的,哪里不知道?當下他連聲應是,感激地說道︰“多謝廣陵王。”也不再跟張綺說什麼,他驅著馬車,轉身便走。

    馬車中的張綺,依然白著一張臉,呆呆傻傻地似乎沒有回過神來。

    ——她實是,不知要怎麼面對蕭莫的好。

    陡然,她想到了什麼,悄悄回頭盯向廣陵王。此時,廣陵王正走到蕭莫身邊,也不知和他說了一句什麼,披頭散發的蕭莫艱難地站起,一步一步挪向廣陵王的馬車。

    看來廣陵王要送蕭莫回家了。

    忖到這里,張綺不由絞著手指︰廣陵王這次當著自己的面,狠狠地削了蕭莫的顏面是了,他就是要讓蕭莫難堪,讓他這種驕傲的,不可一世的世家子,再不敢面對自己。

    ——只要看到自己,他就會想到他那麼狼狽難堪的一面。

    是了,是了,廣陵王是用這招逼著蕭莫放手。

    張綺的馬車越駛越遠。

    馭坐上,她的馭夫還在發抖。牙齒相擊中,他忍不住向張綺這個小小年紀的姑子訴起苦來,“姑子,蕭家郎君怕是不會放過我們。”

    馭夫絕望地說道︰“我們看到了他這個樣子,他會恨的,會發泄的。說不定什麼時候,他就令人把我們打殺轉賣了。”

    他用的詞是我們。

    相比起他這個得了張姓的老僕,張綺的地位高不了多少。

    就在他以為張綺不會回答時,車廂中,飄來張綺溫柔的低語聲,“他不會。”

    馭夫一怔,“啥?”

    張綺靜靜地說道︰“蕭家郎君本身不會做這等事。而且廣陵王也會想到這一點,會逼迫他不敢做這種事。”

    “姑,姑子,此話當真?”

    “當真。”

    也許是張綺話中的平靜和鎮定,也許是她語氣特別堅決特別自信,馭夫平靜了。他喃喃說道︰“不會就好,不會就好……”

    馬車越來越平穩了,而張府大宅,也越來越近了。

    此時夕陽正好,火紅火紅的一線由淺到深抹在天上。張綺望著那天邊,低低吟道︰“白日黯黯,春風騷騷。”語氣中,或多或少有了些是喜悅是放松,是失落也是不安的患得患失。

    ……經過這一次,蕭莫應該會對自己放手了吧?只是,沒有他護著,自己要更小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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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問

    馬車從側門駛入府中。

    張綺來到院落時,同院的三個姑子從各自房間伸出頭來,好奇地打量著她。

    她這一走,可是整整半天。也不知陛下跟她說了什麼?竟然耽擱了這麼久?

    不止是她們,便是張蕭氏也有疑惑吧?張綺垂著眉,想著怎麼應對張蕭氏。

    按她的估計,今天已晚,張蕭氏應該不會過問她了,要問,也是明晨的事。

    房間里,阿綠正與另三個婢女嘰嘰咕咕的。看到她到來,四婢都站了起來。張綺瞟了她們一眼,對阿綠喚道︰“進來。”

    “是。”阿綠蹦蹦跳跳地跑了進來。張綺令她把房門帶上,低聲問道︰“蕭莫今日不曾跟錦姑子提親吧?”

    “不曾聽到呢。”阿綠說道︰“阿綺,剛才錦姑子還派人來問你了。”她蹙起眉,“阿藍語氣不好,阿綺,錦姑子怕是發火了。”

    張綺點頭,她疲憊地說道︰“打點水來,我要沐浴。”

    “是。”

    與以前那熱湯限時限量供應不同,現在張綺一開口,不到二刻鐘二桶熱湯便提到了她房間。望著熱氣騰騰的湯水,張綺慢慢解去衣裳,一泡入湯中,她便吁了一口長氣,閉上雙眼。

    真累。

    今天真是感到累。

    一夜轉眼就過去了。

    讓張綺詫異的是,一早上,張蕭氏都沒有派人喚她過去問話。她既沒有開口,張綺便按時來到了學堂。

    自上次與陳教習辯過一場後,滿堂的姑子,在看到張綺時,不會再如以前那麼漠視,而是下意識地打量幾眼。

    現在也是一樣,直到她在自己的幾後站定,好一些目光還在盯著她。

    張綺如往常一樣,低下了頭。

    可與往常不同的是,這麼一會,幾個姑子低聲說了什麼後,一個九房的姑子向張綺走來。

    在張氏,郎君們還按族中排行,姑子們則是各房排各房的,這個庶出姑子叫張淇,張淇的生母是她的父親高價聘來的,主母雖是大家姑子,個性卻偏懦弱,因此張淇在九房中有點得勢。

    張淇走到了張綺面前。

    她一走近,張綺連忙福了福,喚道︰“淇姐姐。”

    張淇沒有回答,而是打量著她。盯了一陣後,她突然問道︰“聽說昨天陛下召你了?”

    “是。”

    張淇尋思了一會,又說道︰“陛下都跟你說了什麼?”

    陛下跟她說了什麼,需要向她這個外房的庶出姐姐稟報麼?

    張綺愕愕抬頭,傻呼呼地看著張淇,似是不明白她的意思。

    見張綺如此,張淇的臉上閃過一絲惱意,她瞪著她,“你不說?”

    “我,我……”張綺白著臉,唇顫了顫,身子向後縮去。

    她這模樣一擺,學堂中嗡嗡聲大作。聽著四周傳來的質疑聲,張淇臉孔一紅,接著怒氣騰騰而來︰我還沒有怎麼呢,她就委屈成這樣!

     張淇朝著張綺一瞪,正要說什麼時,張錦的聲音從前方傳來,“阿綺,有些人你不想理便不要理。”

    身為嫡女的張錦高高昂起頭,尖聲說道︰“不過是寒門出身的皇帝要立兩個貴妃,就急成這樣張淇,你便是個庶女,也不待這麼沒出息”

    這話恁地直接!

     張淇的心思被她生生點破,不由氣得眼淚都出來了。

    皇帝要立貴妃?

    張綺抬起頭來。

    不止是她,這里還有一些沒有得到消息的姑子,也嗡嗡議論起來。張氏把她們這些嫡出庶出的姑子整在一起,設這種學堂,便是為了應對這件事。現在終于來了,事關終身,眾姑子都有點激動。

    嗡嗡聲中,氣得臉孔又青又紅,又羞又惱的張淇,已跺著腳回到自己的幾案。

    這時,一個低語聲傳入張綺的耳中,“聽母親說,只待陛下選過妃後,這個學堂便撤了。”

    “當真?”

    “自然是真的。嫡出庶出天壤之別,哪有同堂學習的道理?更別提那種私生女也混在這里了,她怎麼夠資格?”

    “她雖是私生女,可陛下都見過她兩次了。”

    “噫,你吃味了?嘻嘻,她見過陛下兩次又怎麼樣,生得這般模樣,陛下哪會要她?”

    “也是。”

    直到教習進來,嗡嗡聲才漸漸止息。

    這一堂課,張綺老是走神。

    陛下要選貴妃?看來他是與各大世家達成協議,會在其中選擇了。只是身份好的嫡女必是不去的。

    知道陛下對自己不感興趣,張綺也不擔心。她只是想著,等陛下選妃完畢,這個學堂便會撤去,以後再有學堂讓她去,也不會有袁教習,陳教習這種來自世家的人。

    沒有這些有身份的人授課,她要顯露才名便不容易。畢竟,要踩人,也得踩個子高的別人才看得到。

    她得抓緊一些了。

    就在她胡思亂想中,一堂課轉眼便結束了。

    張綺朝外走去。一直走到林子中,張綺低著頭,手指無意中的在樹皮上寫著字,心里還在尋思。

    “姑子,她在那呢。”東張西望的張錦身邊,是憔悴了許多的阿藍。

    她終于康復了,也回到了張錦的身邊。

    張錦順著阿藍的手一看,果然找到了張綺。

    “去,把她叫過來。”

    “是。”阿藍顯得乖巧很多。

    張綺正在發呆時,旁邊傳來一個熟悉的嗓音,“綺姑子,姑子喚你。”

    張綺回頭。

    一見是阿藍,張綺馬上朝她甜甜一笑,喚道︰“阿藍。”

    阿藍沒有笑,她不但沒有笑,反而陰著臉說道︰“綺姑子,讓姑子等久了不好。”

    張綺連忙應了一聲,跟著阿藍向前走去。

    她看著走在前面的阿藍,腳步遲疑,心中微有不安︰這個阿藍,對自己懷有敵意!

     她雙手交叉在裳前,心思電轉著。

    很有一些人在注意張綺。她現在一動,便有人目光追隨著。這些人中,有些是嫡出的姑子。

    如張氏這樣的大家族,嫡出的姑子比一國公主沒有差多少。她們是矜貴的,也是驕傲奢華的。這一點上,她們與張錦不同。

    張錦有個以名士自詡,行事風流不羈中,又沒有章法的父親,也有一個自幼失母,教養略有欠缺的母親。繼承了父母缺點的張錦,與她們有點格格不入。

    當然,魏晉遺風尚在,如張錦這樣行為有些出格的嫡出姑子,不但張府中還有,各大家族中也有不少。比她更膽大更荒唐的也多的是,特別是皇族公主,那種放蕩荒唐簡直令人發指。

    這時,阿藍行了一禮,“姑子,綺姑子過來了。”

    張錦自是看到了,她轉過頭盯向張綺,臉色在慢慢變青。

    她派人兩次傳喚張綺,她都沒有到。

    好啊,一個小小的私生女,這麼快便翅膀硬了?

    張錦越看張綺,那怒火越甚。這陣子她一直克制自己對張綺的厭惡,可能是忍得太久了,這一爆發,那怒火直有騰雲之勢。

    低著頭的張綺無意中一瞟,赫然發現張綺的右手都握成拳了。接著,那拳頭慢慢展開,可那手指,已全力張開,因為用力,她的手腕都是僵直。

    她要扇自己耳光!

     這是學堂,不知有多少姑子多少婢僕盯著自己。張錦這巴掌扇下去,雖然她會惹來一些閑話,張綺自己,卻會被所有人輕視只要張錦這個耳光落在自己臉上,那些婢僕便會逢高踩低,對她使盡絆子以討好張錦和張蕭氏。而她前些日子的努力,會全部落到空處!

     不行!

     張綺抬頭,看到變了臉的張錦,她連忙一福,討好的,甜甜地喚了一聲,“姐姐。”不等張錦動作,她更是上前一步,湊近張錦小聲說道︰“姐姐,昨日蕭郎來了,他說要跟姐姐提親呢,姐姐知道麼?”

    一句話!

     只是一句話,張錦的怒火便像冰水一樣消溶得一干二淨。她張大眼,狂喜的,顫抖地說道︰“你說什麼?”

    張綺雙眼亮晶晶的,天真地說道︰“姐姐不知道啊?”

    她自是不知道。

    張錦激動得都想跳起來了。她紅著臉看著張綺,看著看著,她突然一個旋轉跑了開去。

    望著張錦迫不及待的,遠遠跑開的身影,張綺轉過身。對上阿藍,她雙眼彎成一線,甜甜地說道︰“阿藍,你不去追嗎?”。

    阿藍抬頭看了她一眼,轉頭朝著張錦的方向跑去。

    望著阿藍的背影,張綺還在尋思︰我怎麼得罪她了?

    她在阿藍的身上,真地感覺到濃厚的敵意。

    雖是不明白,不過張綺已暗暗警惕起來。在她的記憶中,一個女人要對另一個女人出手,有時理由相當簡單,甚至都沒有理由。

    這時,第二堂課開始了。

    張錦走了,她的位置便空了下來。看了那空位一眼,張綺無精打采的低下頭。

    這一堂課是禮儀課,教的內容對她來說沒有新意。

    低著頭想著心事的張綺,聽到一個腳步聲傳來,接著學堂中嗡嗡聲大作,接著,一個清悅的男音傳來,“這堂課由我來。”頓了頓,那聲音微微一提,“張氏阿綺?”

    啊?張綺猛然抬頭。

    她對上了袁教習那雙美麗的眸子。此刻,那眸子正微笑的,暗藏得意地看著她。見她抬頭,袁教習慢悠悠地說道︰“張氏阿綺,你且說說尊卑之別。位卑者見到位尊者,當如何行禮。位尊者若有所求,位卑者當如何應對。位尊者若有命令,位卑者又當如何?”簡直是得意洋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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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理由

    張綺瞪目結舌地看著袁教習。

    她曾經設想過,袁教習再見到自己,會說什麼話,他是直接答應自己的要求呢還是令她重換一個條件?或者,他已經放開了?

    她想來想去,就沒有想到袁教習會這麼賴皮。自身是一個名士,卻準備以禮儀規矩來令她就範。看他這樣子,這辦法還是他尋思了兩天才尋思到的吧?

    在袁教習得意洋洋的笑臉中,張綺也是朝他一笑。

    這是一個特天真,特純潔,特可愛的笑容。

    袁教習還沒有反應過來,笑過之後的張綺,突然伸手捂著肚子,低低的呻吟起來。她白著臉,大眼眨巴地看著袁教習,痛苦地說道︰“教習,阿綺腹痛難忍,請容我退下。”

    說罷,也不管袁教習同不同意,張綺雙手捂著肚子,便跌跌撞撞地朝學堂外走去。

    袁教習瞪大了眼!

     這個張氏阿綺好生賴皮竟敢裝病遁逃,哪里還有半點丈夫之風……是了,她不是丈夫,她是小姑子,真,真是唯婦人與小人難養也!

     一口氣猛地升起,直直地堵在袁教習的胸口。可憐他想了幾天才想出的好法子啊!

     張綺跌跌撞撞地沖出學堂不久,估計姑子們再也看不到自己,而講台上的袁教習卻可以看到後。她佝僂著的身子猛然挺直,精精神神的,爽爽利利地,大搖大擺地走出兩步,然後,她悄悄回頭,對著兀自瞪著自己的袁教習舌頭一吐,做了一個大大的鬼臉。

    狠狠的嘲笑了他一番後,張綺輕快地走回自己的房間。

    房中,幾個婢女都在。看到張綺過來,一個婢女上前行禮,道︰“姑子,主母說,你一回來便去她那里一趟。”

    果然來了。

    張綺恩了一聲,也不回房,折身便向張蕭氏的院落走去。

    張蕭氏坐在堂房中,看到她進來,端著笑說道︰“阿綺來了?坐。”

    “謝母親。”

    朝她打量了一番後,張蕭氏抿了一口茶,輕悠悠地開了口,“昨日阿綺見到陛下,可有所得?”

    張綺低頭,恭敬地說道︰“太監把阿綺帶到陛下所在的道堂。”聽到道堂兩字,張蕭氏更專注了,“在一處亭台,阿綺見了陛下。陛下讓阿綺走近去,他看了一會阿綺後,問了幾句繡畫方面的事,便令阿綺退下了。”

    “你退下時,陛下可有說什麼?”

    張綺搖頭。

    張蕭氏坐直身子。

    她明白了,皇帝必是看中了張綺的才氣,又想在白日里看看她的長相。可惜她的長相沒有讓皇帝滿意。

    點了點頭,張蕭氏又問道︰“然後,阿綺便回府了?”

    這話一出,張綺心中格登了一下。

    想了想,她低聲道︰“剛出宮門,阿綺遇到了廣陵王,後來還遇到了蕭家郎君。”

    果然,張蕭氏早就得到了消息,一點也沒有意外,她命令道︰“說下去。”

    “是。廣陵王說,那一日他信手指上阿綺,卻不意被拒。當時他推了陛下所選的姑子後,越想越是不甘,今日見到,便想好生看一看。後來蕭郎來了,他要阿綺跟他回去。可廣陵王不肯。他帶著阿綺朝西城走去。最後還是蕭郎追來,與廣陵王低聲說了一通話後,廣陵王才放了阿綺。”

    張綺感覺得到,雖說張蕭氏和大夫人不許張氏女與蕭莫在一起,可她們兩人,對蕭莫卻是由衷的疼愛。這種疼愛,甚至比她們的親生子女不差幾分。因此,她在這番話中捧高蕭莫,貶低廣陵王,純是投張蕭氏所好。

    張綺知道,饒是張蕭氏十分神通,也不會知道最後蕭莫是狼狽不堪的。如蕭莫這樣的世家子,要遮住這樣一個對自己不利的消息,輕而易舉。

    張蕭氏沉吟了一會,又問道︰“聽說,蕭莫跟你說了,他會向阿錦求娶?”

    張綺怯生生地看向張蕭氏,低聲道︰“是。”

    “他可有說原因?”

    張綺低著頭,咬著唇,“阿綺隱隱聽到蕭路跟人說起,他說他家郎君說了,慶秀公主想做他的心上之人。不過他家郎君何等樣人?他的正妻已許了自家表妹,便是心上之人,也會有一個,他家郎君身邊,沒有公主的位置。”

    張蕭氏抬起頭來。

    她定定地看著張綺,對上泫然欲泣的她,張蕭氏心中的怒火消得一干二淨。

    她的女兒是個傻的,聽到蕭莫要娶自己,便喜得不知東西。可這麼重大的事,蕭莫為什麼不跟別人說,偏要跟張綺說?這不明擺著,張綺比自己的女兒更重要嗎?

    那時刻,張蕭氏甚至下定決心,如果真到了那個地步,在女兒出門時,她會給張綺喂一點藥,以除後患。

    可現在聽了張綺這番話,張蕭氏陡然明白了蕭莫的用意。他真心喜愛的,應該是自己的女兒吧?至于對張綺百般寵愛,那是做給公主看的,為的是把公主的怒火,轉移到張綺身上去。

    張綺,不過一耙子而已。

    點了點頭,張蕭氏說道︰“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是。”

    張綺緩緩退後。

    低著頭,張綺走出了張蕭氏的院落。

    正如張綺所料,一連數天,蕭莫都沒有半天消息,更不曾在張府出入。

    張錦開始還急盼著他上門提親,可通過她多番打探,在知道大夫人根本不打算松口後,她又盼著蕭莫慢點來提親。好等她想到了法子,令得大夫人和母親完全同意後,他的人再上門。

    至于張綺,她計劃的重點是親近張十二郎和張軒。在張綺想來,蕭莫和陳邑已被解決了,她只要再顯露些才名,更得到張十二郎和張軒地認可,說不定他們會被她打動,一時心軟便幫她相看那些寒門高官。

    在這個時代,世家和寒門之間涇渭分明,彼此都無交際。張綺一個深閨姑子,想要結識一個寒門毓秀,根本無處結識。

    可她算不到的是,張十二郎早兩天便交游去了,不知何時才歸。張軒也是,一連十數天,都不曾在那處亭台看到他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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