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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洛水]知北遊(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天使長(十級)

懇辭勳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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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7 11:39:56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逆天

  如我所料,只要孔竅裡鑽出來的生靈沒有死絕,孔竅就不會封閉。

  仿佛覺察到了異物入侵,孔竅大肆震顫,發出低沉的轟鳴聲。我頓覺天旋地轉,頭暈眼花,四面八方恍惚多出了一個個湍急激湧的氣流漩渦。

  我身子一歪,搖搖晃晃著向漩渦跌入。幸好六欲迸射出六道炫彩奇光,宛如天地六合,鎮鎖肉身,我才堪堪穩住身形。

  孔竅內到處都是滾滾噴湧的霧團,比外面濃厚了數十倍,連六欲的光芒也難以穿透。霧氣潮濕微涼,凝成實質,沾在皮膚上,自行結成一滴滴液珠。

  那個水晶娃娃已難覓去向,不知逃到了哪個角落。但我的目標並不是它。早在吞下第四滴通靈晶髓時,我便察覺,體內增長的法力已經微乎其微,再吞服一個水晶娃娃也是徒然。不如借助水晶娃娃的力量進入孔竅,另覓機緣。

  能夠孕育出諸多生靈的孔竅,理應比生靈本身更有價值。

  「這些霧珠能提升法力嗎?」我舉起手,放到眼前細瞧。手背上的霧珠凝而不散,輕輕一抖,像彈丸般跳落,旋即又化作一縷縷蒸騰的煙霧。

  螭搖搖頭:「只是蘊含了一絲生命氣息而已,最多幫你舒緩疲勞,遠算不上天材地寶。」

  「即便是通靈晶髓之類的天材地寶,對你的效果也不大。」月魂沉吟道,「依我看,除了你進境太快,根基虛浮之外,還有人形逆生丸的原因。你的體質太好了,瓶頸自然比一般人要牢固得多。逆生丸是違背了北境法則的東西,也就是說,你的體質其實已經超越了北境的極限,那些還沒有超越北境極限的天材地寶,又如何幫你突破呢?」

  我心頭一沉:「身在北境,又如何尋找超越北境法則的寶物?除非是……」我驀然一震,當今世上,逆反北境法則的天材地寶或許沒有,但逆天的妖怪倒是有一個。

  「沒錯,吃掉楚度興許你就能衝破瓶頸!」螭興奮地跳起來,又頹然坐倒,「現在的楚度,哪怕你和龍蝶合體也不是對手啊。何況擊敗一個知微高手容易,殺掉對方實在太難了。知微高手若是一心想逃,沒有四、五個同級別的高手根本攔不住。」

  月魂又道:「所以,你必須找到那種遠遠超出你身體極限的寶物,才能一口氣衝垮瓶頸。」

  螭猛然叫道:「絞殺也是違背北境法則的東西!」

  我翻翻白眼:「老螭你真敢想啊。晏采子如此冷漠無情,都沒有對檸真下手,我怎麼可能拿乖女兒提升法力呢?何況硬吞煞魔,即便邁入知微,道境也毀了。甚至可能令情欲之道淪為魔性,徹底沉淪。」

  說到這裡,我忽然心中生出明悟:花個幾萬年耐心打磨法力,才是邁入知微的正途。像現在這樣,純粹借助吞噬寶物來晉級,已經稍微偏入了魔性。

  絞殺曾經說過,域外煞魔同樣也有情欲之道,依靠吞噬便可速成。我如此急於吞寶沖關,只能證明一點,六欲的實質化雖然增強了我的戰力,但也使情欲之道精進過猛,七情六欲隱隱有了脫離掌控的跡象。

  但北境壞空在即,我真的沒有幾萬年的時間了。

  「不是我不知道正確的路,而是根本就沒的選啊。」我緩緩地說道,撫平了一絲浮亂的心緒。

  為今之計,只有不惜一切代價地沖上知微,然後再慢慢鞏固道境,彌補缺隙。

  雖然這一絲缺隙,也許會成為日後龍蝶對我心靈滲透的突破口。我立在原地,想了許久,嘴角慢慢浮出一絲冷笑。

  真到了那一天,我自會有破釜沉舟的決斷。

  孔竅漸漸停止了震顫,卻生出一股滂沛怪異的力量彌漫開來,我和六欲的聯繫似要被這股力量割斷。我趕緊將六欲收回肉身,小心翼翼地向孔竅深處行去。

  隨著我不斷深入,四周的濃霧變得稀薄了,但腳下的地面漸漸黏濕。到後來,儼然變成層層疊疊、厚軟黏稠的膏體,猶如沼澤泥漿,以肉眼難察的速度緩緩蠕動。

  我的腿不由自主地陷入了膏漿,拔出時,鞋底沾滿了亮晶晶的液絲,和孔竅裡的生靈沾著的液絲一模一樣。

  越往前走,膏漿越厚實,逐漸沒過膝蓋,頭頂上方也出現了濕稠的膏漿,像耷拉下來的肉團,呈現出各種奇形怪狀。再往前深入,可容身的通道也變得狹窄起來,四壁充斥著蠕動的膏漿。我幾乎要用力往前擠,才能勉強穿行。

  我忽然瞥見,一個水晶娃娃從對面爬了過來。它渾身沾滿濕答答的膏液,低著小腦袋,動作緩慢而笨拙,像是還沒有學會爬行的嬰兒。它費勁地爬了半天功夫,才挪動了不到半寸的距離。

  「它不是剛才逃進來的那個!」螭喝道。這個水晶娃娃的五官一片模糊,就像一團明澈的晶泥。腳掌和手掌都未成形,只是一根根棱角分明的晶鑽。

  我走過去,水晶娃娃頭也不抬,猶如未覺。我一把抓起它,水晶娃娃本能地掙扎著,力道極為微弱,也發不出任何聲音。

  「等它慢慢爬到孔竅出口,應該就能長大成形了。」我翻看了一會水晶娃娃,丟下它繼續前行。

  沿途,我又碰到了幾個水晶娃娃,一個比一個弱小,人形輪廓也更為模糊不清。它們艱難地在膏漿上爬行,爬一會,還要歇息半天。有一個水晶娃娃似乎耗盡了力氣,趴在地上,氣息漸漸消散。

  「怎麼可能有這麼多通靈晶髓?」螭駭然道,「能生出靈智的水晶不但材質罕見,還得經過極為漫長的年月孕養蛻變。怎麼到這裡變得和生豬仔一樣,遍地都是?看樣子還在不停地生?」

  我心神一震:「這算不算違背北境法則?」

  螭呆了呆,驟然目射奇光,呼道:「林飛,靈寶天的飛升時限是一天,這是鐵定的北境法則!」

  我當即領悟了螭的意思:「但在這座空城裡,如果欠了債,哪怕超過一天也難以離開。換而言之,這座空城已經違背了北境的法則!」

  「它也在逆天?」我和月魂、螭大眼瞪小眼,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望著腳下爬動的水晶娃娃,我心中冒出了匪夷所思的猜測。如果這座空城真有靈智,那麼它的所作所為實在駭人聽聞。

  茫茫北境,無數生靈,除了楚度之外,竟然還有其它生命在逆天而行。

  或許,這才是北境必然壞空的真正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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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7 11:40:09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大精彩與大恐怖

  我不由浮想聯翩。除了楚度,除了這座空城,是否還有其它生靈在悄悄做著同樣的事呢?在靈寶天,在色欲天,在黃泉天……又隱藏了多少不甘被天地束縛的生命?

  幽冥河漲潮時,從黃泉天逃出來的孤魂野鬼,也是對北境法則的一種違逆嗎?

  域外煞魔會在衝破知微的天劫中出現,未嘗不是北境強召而來。因此絞殺被投入北境,以域外煞魔的方式開始反抗?

  我忽然明白過來。這方天地,總有人會逆反法則,破壞規矩。沒有楚度,自會出現林度、趙度、王度……我不破壞,他人破壞。人、妖不破壞,靈物會破壞。

  「哢哢哢」,一個趴臥在地的水晶娃娃氣息滅絕,自行裂開,化作四分五裂的水晶碎塊,一點點陷入膏泥,終至消失不見。

  我默立半晌,忽而大笑一聲,向前行去。

  從生命誕生靈智,孕育出了「我」的念頭,便註定無法滿足。因為「我」可以是趴在泥石下的螻蟻,「我」也可以傲翔天空,乘風禦霞。「我」要進化,「我」要突破極限,「我」的念頭無限寬廣,直至超越天地束縛。

  「這是生命的大精彩,也是大恐怖。」我跨過一具僵死的水晶娃娃,心中百感交集。

  月魂若有所思地問道:「為什麼是大恐怖?」

  「因為『我』在超越的時候,意味著其它的『我』不得不被壓踏。『我』站高了,其它的『我』自然就矮了。我強了,龍蝶就弱了。狼進化了,羊、雞、兔子等都要跟著倒楣一大批。公子櫻進化了,便可以操控其它魂器。雙方差距越大,恐怖越大。」

  「一個過於強悍的生命,擁有欺淩其它弱小生命的力量,所以後者會感到恐怖嗎?」

  「不止是欺淩這麼簡單。」我啞然失笑,「波及,操控,奴役,改變甚至滅絕。以『我』之念,吞沒它『我』。正如楚度兵鋒所指,北境動盪,各重天皆難獨善其身。黃泉天的鬼魂會增多,靈寶天、色欲天的藥草會大量減少,更多的魂器會被捕捉……」我收住腳步,孔竅已瀕臨盡頭,一個奇妙瑰麗的巨巢在視野中閃閃發亮。

  巨巢形似蜂窩,色彩繽紛,濕漉漉的像凝固的凍露,密佈著一個個洞。每隔一會,從洞裡便滾出一個黏糊糊的水晶娃娃。絕大多數娃娃一落地,就摔成碎塊。還有一些水晶娃娃無力爬行,四肢顫慄了幾下,氣息轉弱泯滅。有幾個水晶娃娃因為動作遲緩,會被稠厚的膏泥慢慢捲入淹沒。

  「所有的通靈晶髓都是被催生出來的,難怪會有這麼多。」螭驚異地揉揉眼睛,「老天,這座空城在拼命地生豬仔嗎?它到底要幹什麼?」

  「它生的可不僅僅是通靈晶髓。照月犀角、古媧、洞冥草靈……霧洞裡所有的靈物都是被這樣孕育出來的。月魂你說得沒錯,一旦這些生靈的靈智徹底成熟,店鋪便是它們的歸宿。而那些沒能成功蛻變的靈物,應該就是被出賣的貨物了。」我靠近巨巢,仔細端詳著,嗅出了一絲淡淡的腥味,「店鋪接受人類的血肉和魂魄,也是為了孕育靈物所需吧。」

  螭呆呆地道:「空城造化生靈,豈不是和天地一樣了?」

  月魂顫聲道:「它絕不是想要打破天地法則那麼簡單,它是想自成天地!」

  我也猜出了幾分空城的念頭:「所以它將自己的規矩,淩駕在了北境法則之上。」

  月魂續道:「自成天地,需要自己獨立的宇和宙,以及迴圈繁衍的生靈萬物。」

  我訝然道:「屬於自己的宙?這座空城的時間流逝,莫非和靈寶天有什麼不同嗎?我們在空城待了許久,其實對靈寶天而言只是短短一瞬?這些水晶之所以能頻繁蛻變成通靈晶髓,是因為空城的宙?」我對準巨巢中的一個蜂洞,小心翼翼地探臂伸入。

  霎時,手臂就像伸入了一處奇異的時空漩渦,明明連著我的肩膀,卻感應不到。等我抽出手臂時,儼然發生了變化。

  沾滿了溶液的手臂輕輕一抹,便褪去了一層老皮。指甲彎軟垂落,長及小腿,好像瘋長了許多年。

  「果然是宙的力量,難怪通靈晶髓源源不絕。」我輕歎著割斷了長指甲,心知這座空城只要願意,足可操控時光,將進入城內的人永久圍困,直到老死。除非像我這樣結出魅胎,同樣超越北境法則的人才能脫離。

  螭神情激動地道:「林飛,把手伸到洞裡多摸摸。這種體驗對我很有好處。」

  這話聽得怎麼有點彆扭啊。我依言照做,由於未入知微,我對宙的變化奧秘一頭霧水,並無多少感悟。

  待了許久,我才轉身離開。心中暗忖,想要提升法力,恐怕只能打這座空城的主意了。

  然而這座空城比楚度更為強大可怖,相比怨淵也不遑多讓。換作其它時候,我只能是癡人說夢。

  但如今有了一點變化。

  「這座空城正在衰敗。」我想起無痕的話,苦心琢磨起來。

  北境絕不會容許空城這樣的異類出現。一旦空城自成天地,勢必脫離北境而去,等於從北境硬生生挖出了一塊肉,產生的壞空可想而知。

  所以北境必然會對空城下手,製造出一個類似我的障礙,像打擊楚度那樣打擊空城。

  這個障礙顯然已經生成,正在一點點破壞空城。而空城同樣作出了反擊,那就是逼使每一次進入空城的人,為它清除這個障礙。

  這是空城與天道博弈的棋局,鑰匙的擁有者以及那個障礙都不過是雙方的棋子罷了。

  我從一個水晶娃娃旁邊走過,它佝僂著背,四肢顫抖,抬頭望著前方正在努力爬動的同伴。儘管它臉上五官全無,但我還是能感受到那一份深深的絕望。

  「順利爬出巨巢的水晶娃娃,萬中無一,這其中又有多少能夠爬出孔竅呢?」我凝視著地上的水晶娃娃慢慢僵硬,「望著別人越走越遠的背影,生命的大精彩也就變成了大恐怖。」

  「月魂,我有時在想,北境的念頭到底是什麼?法則又是從何而來?」

  我緩緩地道:「會不會,正是這種大恐怖生出了北境的法則?或者說,是無數個其它的『我』孕育出了天地的靈智。這個靈智本能地為那些超越的『我』設置障礙,增加劫難。這種行為,便被稱作『天道平衡』。」

  「我」的希望,是另一個「我」的失望。

  所以,想要阻礙生命超越的,正是生命自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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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7 11:40:25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我的路

  我想要突破瓶頸,就不得不對空城下手。

  阻礙空城超越,是因為我要超越。

  這樣的阻礙甚至身不由己,無意而為。就像魅阻礙了飄香河底的鬼魂,甘檸真阻礙了晏采子,海沁顏阻礙了怨淵……

  我跨過最後一具水晶娃娃的屍骸,站在孔竅入口,俯視下方燎原星火般的生靈光芒。

  這是雄壯絢爛的生命長河,奔湧著大精彩的波浪。當我們分流擊水,高歌勇進時,不會想到那些沉落在河底的泥沙。

  如果世上真有宿命,那麼擺佈我們的,其實並不是冥冥中的天道,而是其他人的宿命。

  公子櫻的宿命被檸真的宿命擺佈,檸真的宿命被我的宿命擺佈,我的宿命被龍蝶的宿命擺佈……「我」和一個個「我」環環相扣,絲絲相繞,交織成一條難以掙脫的鎖鏈。

  這條鎖鏈便是天道天命。

  「哪怕明瞭本心,也難破天命啊。」我長聲清嘯,向著光芒閃爍的生靈海洋飛撲而下。

  風從身側急速掠過。今時今刻,我的道境感悟全面超越了阿蘿師父。然而湧上心中的不是喜悅,而是深深的孤獨。

  明瞭本心,只能看清自己和自己腳下的路。但這條路早就被他人走得面目全非,偏離了方向。

  這一條路,真的是我原先要走的路麼?

  身為鎖鏈中的一環,我必然要受其它鎖環的牽制。

  我無法決定其它鎖環的道路,來為我的本心讓道。也不可能掌控所有生命的宿命,來為我一個人超越。

  那就只剩下了一條路。一條遠離眾生,不受他人宿命波及的孤獨之路。就像一枚棋子想要跳出棋局,必須先擺脫其它棋子對它的羈絆。

  這條路意味著斬斷其它環扣的鎖鏈,抽身而出,孤身前行。

  六欲從肉身躍出,和一個個撲來的生靈交纏廝殺。無窮的咆哮、無盡的彩焰撕開迷霧,激蕩噴濺。

  生靈的精華本源被六欲吞噬,被我吞噬,被空空玄吞噬。激戰無休無止,再多的生靈精華也不能説明我衝破瓶頸。

  六欲回到體內,我腳下用力一蹬,抽身躍出重圍,脫離洞壁,向著下方直直墜落。

  遠離所有的生靈,一個人在虛空。

  往下落,一直落,一直落……我在盤旋的迷霧中問自己,這條路,真的是要一個人才能走嗎?

  這是大精彩、大恐怖之後的大孤獨。

  這是生命一直向上攀登,直至站在知微的峰頭,必然要面對的大孤獨。

  臨立峰巔,衣襟當風,無論是楚度,還是晏采子,都會感到撲面而來、深入骨髓的孤獨吧。

  往下落,一個人落,連風聲也是孤獨的……楚度離開了阿蘿,晏采子拋棄了甘檸真,我是否也會和原來的好友、愛人越離越遠,就像一個個奮力向前爬動的水晶娃娃?我清楚意識到,即便我回到大唐,也不可能再和大熊、李潔淨稱兄道弟。即便是抱緊了鳩丹媚、海姬火熱的胴體,我們的道也不可能緊緊相貼。

  飛上了天空的青蛙,無論是對過去的自己,還是對留在井底的青蛙,都是一種告別。

  哀莫如斯,孤獨如斯。

  往下落,一直落,無數往事百轉千回,喜怒哀樂盡落心頭……我忽然想到,當年我遠赴鯤鵬山,檸真凝望著我的背影,是否也感到了越離越遠的悲哀呢?

  那註定是一條孤獨的路麼?

  然而世上,有什麼是註定的呢?

  飛上了天空的青蛙,為什麼不能有另一種告別的方式?

  生命不應該,也不能僅僅只有大精彩,大恐怖,和大孤獨。

  我沒能看到,不代表就沒有。

  這才是道的迷人所在。

  微微一笑,我閉上雙眼,心是張開的雙翼。往下落,一直落,以飛翔的姿勢……

  沒有我要的選擇,我就造出自己的選擇。

  若能真正超越了這份大孤獨,也就超越了知微,超越了生命的極限。

  這才是情欲之道要走的路吧。

  以捨棄之心,求不舍之路!

  我大笑著往下落,一直落,我知道自己不可能一直往下落……冥冥渺渺間,一顆道心蛻落層層雜質,晶瑩剔透,纖塵不染。

  「砰!」我腳觸實地,猛然彈起,再次落下,貼地一陣輕巧翻滾,卸去落勢。

  地面生滿了圓鼓鼓、軟綿綿的肉芽,色澤暗紅,彈性十足,就像一層厚厚的軟墊。即使從高空落下,也會毫髮未損。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不然進入空城的人都要摔個半死,誰來除掉空城的心腹大患?

  我舉目望去,肉芽高約數丈,宛如茂密叢林,隱隱現出一條蜿蜒曲折的空隙。四下裡靜寂無聲,並無打鬥痕跡,無痕等人想必已經深入空隙。

  我並不急於一探究竟,熟悉了周邊環境,才慢悠悠地跟了上去。這也是我耗費大量時間,與孔竅內的生靈爭鬥的目的之一。先讓無痕、石勇、莊夢這些人折騰折騰,最好拼個你死我活,明朗形勢,好讓我坐收漁利。

  隨著我的腳步,伸展的肉芽向兩旁輕微搖顫,紛紛讓開。我仿佛陡然陷入了一種忽快忽慢的波動中,就像小船在波浪上起伏顛簸。

  「這裡也有宙的力量。」螭發出心滿意足的驚歎聲。

  我伸手抓住一叢肉芽,摸了摸,試著用嘴去咬。誰料肉芽遞到了口邊,即刻化作一片空空蕩蕩的虛無,根本不給我下口的機會。

  「以實化虛?」我好奇地道,肉芽似乎流露出一絲忿怒的情緒,猛然搖動,卷起一道激烈的氣流漩渦。與此同時,我神識中的漩渦生出了奇怪的感應,也急速旋轉起來。

  月魂驚駭地道:「這恐怕不是肉體的以實化虛,而是神識實質化!這片肉芽叢林,可能是空城的神識所化!」

  我差點嚇一跳,神識實質化成肉芽叢林,需要多麼可怖的精神力量?難怪我想吞也吞不了。

  「林飛,你真要對付空城嗎?」月魂遲疑地道,「北境一旦破滅,靈寶天眾多生靈也難逃劫難,但至少這座空城可以脫離北境,延續城內生靈的血脈。」

  我略一沉吟,道:「這要看毀滅它還是幫助它,哪一種選擇可以令我衝破瓶頸,邁入知微。但無論如何,無論是誰——」

  我斬釘截鐵地道:「阻吾道者,吾必斬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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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時空裂縫

  一言既出,心靈世界幻出幢幢過往色相,仿佛被霹靂轟炸了一遍,狂風又橫掃了一遍,甘霖再滋潤了一遍,就連隱藏在念頭深處的雜質也被過濾出來,灰飛煙滅。

  從此喜怒哀樂,有了全新的意義。

  過往欺我辱我之人,若是未阻我道,大可一笑置之,不再計較。即便是欺負過我的洛陽地痞如今站在身前,我也會不屑一顧,從容而過。

  恩怨由我心而生,自然也可由我心而滅。相生相滅,唯緣於道。

  從此不斬所恨之人,只斬阻道之人。即便是我看不順眼的夜流冰,只要他乖乖閃人,我又何必斬盡殺絕?

  一路深入肉芽松林,我發覺四周不再像最初那般平靜,不少肉芽無風自動,紛亂搖擺。有的莫名其妙地折斷倒下,有的發出「茲」的一聲,驀然消失,消失處生出一個深邃的漩渦。漩渦緩緩由小變大,最終轟然炸開,化作一道目眩神迷的裂縫。

  「竟然是時空裂縫?」月魂喃喃地道,「這座空城果然是在自化天地,而且離這一步已經不遠了。即便是它的神識衰敗消散,也能化作宇和宙的本源力量。」

  我奇道:「像迷空島上的時空裂縫嗎?」

  月魂搖頭歎道:「不完全一樣,這裡的裂縫蘊含了空城自身的宙。它的宙和北境的宙並不相同,時間流速也就不同。當它的宙伸入北境的宙時,雙方法則交擊,必然激蕩起時間亂流。這道裂縫的另一頭,可能是北境的幾百年、幾萬年以後,也可能是在幾萬年、幾百萬年以前。」

  「那豈不是進入裂縫,便可躍入未來,或是回到過去?躍入未來可以避開北境空滅時的劫難,回到過去則可以重頭再來,修補人生缺憾。」我走到裂縫跟前,附近的空氣呈現出清晰扭曲的波紋,像是要把人活生生地撕裂。

  「世上哪有這樣的好事?」想了想,我一笑搖頭,「除非擁有天精王族那樣的強悍肉身,才有僥倖穿越裂縫的可能。就算能活著穿過裂縫,也會在出來的時候,遭遇北境法則的本能反擊,必死無疑。」

  正如靈寶天、色欲天的時間流逝雖然和其它重天不同,但它們都隸屬於北境的法則,再千變萬化,也是北境的宙。而空城的宙完全由自身生化,算是徹頭徹尾的異物了。這股宙的力量平時龜縮在空城裡,北境也只能本能地生出障礙阻擾,但若是這股力量延伸向空城之外,就等於侵略擴張,必遭天地法則反擊。如果有人借助這道裂縫的力量穿越時空,也會同樣被北境當作異物敵視。

  試問若有生命可以自由穿越時空,怎能不令其他生命生出大恐怖?

  月魂道:「這畢竟只是我們的猜測。興許這些裂縫的另一頭什麼都沒有。」

  「別管穿不穿啦,反正這座空城是在衰敗無疑。」螭摩拳擦掌,心頭火熱,「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空城的本源精華必然蘊含了宙的奧秘。若你能吞噬它的精華,不但可以突破瓶頸,我也可以撈到一點好處。」

  前方隱隱傳來叱喝激戰聲,我不緊不慢,循聲而去。

  目光所及,肉芽劇烈搖擺,宛如狂風中旋舞的枯枝落葉,掀卷起狂暴急促的氣流。虛空綻出一道道深不可測的時空裂縫,曲折閃耀,蛇一般鑽進鑽出。

  四周生出電閃雷鳴的異象,如被一片狂烈肆虐的風暴籠罩。風暴中心,依稀透出一線光亮。走近再瞧,儼然是一個亮晶晶的小湖泊,水質看似清澈,但一眼望不見底,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出一個龐大神秘的虛影,在粼粼波光間蕩漾搖曳。

  無痕正在湖邊,與莊夢聯手,苦苦抵抗一個生靈的侵襲。

  這個生靈邪氣森森,雙目慘碧,面目潰爛水腫,鼓出一個個疥瘡膿頭。乍一看,就像一張恐怖醜陋的臉上又生出了許多頭臉,一個個蠢蠢欲動,令人噁心作嘔。

  它全身裹在一團咆哮翻滾的黑風裡,圍繞著無痕、莊夢高撲低沖。一條條猙獰的手臂不時地從黑風中探出,有的遍生鱗甲,長滿獸毛;有的鮮血淋漓,附生腐肉;有的白骨嶙峋,冒出青煙……無不惡形惡狀,散發出陣陣刺鼻的腐臭。

  「它是穢祟!靈寶天最古老最神秘的邪靈之一!」螭神色凝重地喝道,「原來地靈兒口中的那個老傢伙,就是穢祟!」

  我不由一怔:「如果穢祟也是鑰匙的得主,進入空城的人數豈非變成了九個?」

  螭大大咧咧地道:「很明顯嘛,石勇這小子是在扯謊。穢祟才是真正得到鑰匙,進入空城的人,而不是魂器轉魄鞭。那個和莊夢在霧洞交戰,逼得他逃入此地的人就是穢祟。我早說了,轉魄鞭與人打鬥時雲淡風輕,勝負立決,哪會留下什麼痕跡?」

  我心中頗為不解,按理說,石勇扯這個謊毫無意義,也極易被人戳穿,實屬不智。只是眼下他不知藏到了哪裡,想必也打著隔岸觀火的主意。

  我當然也不願貿然捲入戰圈,只是立在遠處,靜靜觀望。穢祟不愧是一頭令地靈兒也忌憚的老邪靈,身體輕得像是沒有一點重量,閃動撲擊猶如幽靈鬼魅,還不斷發出鬼哭狼嚎般的淒厲嗚咽聲。殺得無痕、莊夢疲於奔命,只剩招架之力。

  不過在莊夢跟前,無痕還是留了一手,身體並未沙化,只是憑藉肉身力量與穢祟遊動。莊夢倒像是底牌盡出,披頭散髮,額角滴血,雙臂揮動著一截黑乎乎的東西與穢祟硬抗。他一身星羅袍破破爛爛,半披半卸,露出裡面星鑽一般晶瑩剔透、閃爍發亮的肌膚。

  「砰砰!」穢祟忽而掠起,撇開莊夢,向無痕全力猛撲。無痕立刻抽身飛退,穢祟發出一記陰惻惻的叫聲,身軀陡然倒翻,欺近莊夢身側,數十條手臂結結實實地擊中了莊夢。後者只是悶哼一聲,身軀搖晃,將手中的一截東西反撩出去,抽向穢祟頭臉,逼得它不得不移身閃避。

  我訝然道:「莊夢的肉身力量很奇特啊。」

  月魂道:「是用星光淬煉出來的肉身。這是上古妙法,據傳修煉出來的肉身可以驅邪避毒。」

  「哎呀,不對!」螭瞪著莊夢,使勁地揉揉眼睛,「我沒有看錯吧?莊夢手裡拿著的東西,像是轉魄鞭啊!還是……還是轉魄鞭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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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多出來的一個

  莊夢揮動的那一截事物殘破黯沉,像一根折斷的枯樹枝,毫無魂器的光彩。我訝異地問道:「你確定那是轉魄鞭嗎?」

  「肯定是轉魄鞭。雖然僅僅是一段殘骸,但鞭身上一環環的瞳狀暗紋我是不會看錯的。」螭悵然地歎了口氣,「想不到轉魄鞭也死在了別人手裡,還是死無全屍。完整的轉魄鞭長達三丈,莊夢手裡的這截殘骸根本就發揮不出轉魄鞭的妙用,充其量也就是材質堅韌一點罷了。」

  我望著遠處揮動轉魄鞭的莊夢,道:「難道是莊夢幹掉了轉魄鞭?」

  螭斷然道:「絕無可能。莊夢的肉身力量雖然不錯,但想要把轉魄鞭打得四分五裂,無疑癡人說夢。何況轉魄鞭直擊心神,根本就不會給莊夢任何肉搏的機會。」

  我沉吟道:「這麼說來,幹掉轉魄鞭的另有其人,莊夢只不過湊巧撿到了一塊轉魄鞭的遺骸。」

  「看來石勇沒扯謊,轉魄鞭也是鑰匙的得主。進入空城的八個人分別是你、無痕、莊夢、木灰、空空玄、吉祥天的長老、石勇、穢祟和轉魄鞭。其中空空玄重傷昏迷,木灰被你幹掉了,轉魄鞭也死了,你推測吉祥天的長老可能被石勇殺害,那麼現在還剩下五個人。不對啊,怎麼多出來一個人?」螭臉上露出困惑的表情,扳著彎曲的爪指算到,「難道進入空城的一共有九個人?還是你猜錯了,石勇真是吉祥天的長老?」

  我嘿嘿一笑:「八枚鑰匙,意味著只能有八個人進入空城,決不可能多出一個人來。不過我的猜測麼,也未必是錯。」

  螭抓抓腦門,一頭霧水:「大爺是個直腸子,搞不懂你那些彎彎花花的心思,爽快點說清楚啊!」

  「所以老螭你要多動動腦子啊。想悟出極限一槍,可不光是體力活。」我沒好氣地道,「這多出來的第九個人,自然就是空城裡的生靈了。若我所料不差,他就是殺了吉祥天長老,然後冒名頂替的石勇了。」

  我沉思了一會,理清思緒道:「石勇一定是屢次暗算我的那個人,我們從懸崖那裡開始說起。那一片地帶應該算是空城的外城,店鋪小街是內城,霧洞則是空城的核心所在。」

  「當時我沿著崖壁攀附而下,被石勇察覺,於是悄悄割斷了蛟筋。也只有空城內的生靈才會這麼快發現我的行蹤,其餘七枚鑰匙的得主想必和我一樣,都在摸索通往城內的路徑,哪有閒工夫對付別人?」

  我低頭看了看空空玄。他吸食了我的血,又服用了大量生靈精華,早已沒有性命之憂,氣息沉穩平和,臉色紅潤光澤,隨時都會醒轉。

  「進入內城之後,我們遇見了空空玄。他的樣子顯然是在倉惶逃竄,傷重不支才昏倒街頭。既然有逃,就該有追。沒過多久,我們就碰到了石勇。所以追殺空空玄的人正是石勇,換言之,空空玄是被石勇暗算受傷的。」

  「當時,我已對石勇生出疑心。」我指了指莊夢手裡的轉魄鞭遺骸,「不過石勇也算機靈,主動找了個藉口,說他是被轉魄鞭追殺而逃。石勇為什麼會提及轉魄鞭?自然是因為遇見過轉魄鞭。如今轉魄鞭已死,殺害他的最大嫌疑也是石勇。」

  螭點點頭:「以你、無痕、莊夢的本事肯定殺不了轉魄鞭,空空玄、木灰也不可能。穢祟雖說是個強大的邪靈,但轉魄鞭此類的精神魂器恰好可以克制它。要把轉魄鞭打得四分五裂,也只有石勇那身強得離譜的肉身力量方可做到。」

  我續道:「一路上,石勇一直攛掇我對無痕下手,又暗示我捨棄空空玄,令我更添疑心。最不合理的是,他居然異常爽快地接受了我六四分成的苛刻要求。一個在空城不欠債,對寶物毫無貪求之心的人,怎麼可能是鑰匙的得主?除非他本就生活在空城,對寶物司空見慣,唾手可得。既然他不是鑰匙的得主,又穿著吉祥天的袍服,那麼他必然殺掉了一個進入空城的吉祥天長老。」

  我目光轉向遠處糾纏交戰的三人,無論是無痕還是莊夢,手心都閃耀碧光,裹住穢祟的那團黑雲也隱隱透出了同樣的碧芒。

  「捲入霧洞的一刻,我再次遭到暗算,下手的無非就是進入霧洞的幾個人。莊夢雖和我有嫌隙,但他先前被穢祟追殺,忙著逃命還來不及。無痕在我面前暴露了天精血脈,興許想殺我滅口。但他揣摩出了空城的用意,為顧大局,不可能對我倉促動手。以無痕的老謀深算,即便是殺驢,也得在卸磨之後。至於穢祟,以這頭邪靈的倡狂強大,對付我大可正面硬來,不會一擊不中就遠遁消失。所以對我暗下黑手的人還是石勇。」

  我嘴角滲出一絲冷笑:「石勇為什麼要不斷殺害鑰匙的得主?他所求既非珍寶,殺了我們又能得到什麼?想想空城讓我們進入的目的,再想想石勇的所作所為,他這是擺明瞭和空城對著幹啊。」

  螭恍然大悟,猛然一拍腦門:「瞧你羅囉嗦嗦講了半天,還不如我一句話便能說個通透呢。你、無痕、莊夢、木灰、空空玄、穢祟和轉魄鞭七個人身份確鑿,板上釘釘是七枚鑰匙的得主。剩下的一個如果真是吉祥天的長老,石勇理所當然就是空城原有的生靈了。」

  我微微頷首:「你多拍拍頭,疏通一下血管經絡,興許真能變聰明一點。石勇無疑就是殺害吉祥天長老、轉魄鞭和空空玄的兇手,但還有……我沒想明白。」

  「你是說他手上的鑰匙烙印吧?」螭得意洋洋地道,「這個很簡單嘛。鑰匙烙印肯定是假的,弄點染料烙刻上去一點都不難。只是這傢伙造假的手段還不夠高明啊,要是能發出碧光就容易取信了。」

  我無語地看著螭:「不是他不夠高明,而是不能這麼做。他就算弄出假冒偽劣的碧光,小道上的符化生靈也不會攻擊他,豈不是弄巧成拙,更加惹人懷疑?我想不通的是,石勇憑什麼可以貼近空空玄,得到機會下手?石勇擊斃了轉魄鞭,難道它的精神力量強大到無懼轉魄鞭的攻擊?最後一點,石勇為什麼一定要搞掉空城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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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7 11:41:0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三章 道心唯我

  螭呆了呆,道:「石勇要對付空城的原因很簡單吧?它是北境為空城設置出來的阻礙,就像北境把你弄出來對付楚度一樣。」

  「所謂的障礙,只不過是天地利用生靈之間固有的矛盾衍化而成。說到底,還是源出於生靈自身。除非北境分出一絲意念顯化外相,強行驅策石勇,否則石勇對付空城一定有他自己的原因。」

  天地念頭顯化外相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一旦如此,等同耗費北境本源,傷及天地自身。天地顯化外相也不見得可以隨心所欲,恣意妄為,概因天地也要受自己的法則約束。不然一察覺威脅就直接抹殺,北境豈非永恆不滅,哪還有什麼成、住、壞、空?

  這座空城龜縮在彩虹橋之尾,韜光養晦,十分識相知趣。它即沒有像魅那樣風光惹眼,到處閒逛歌舞,任憑喜好移植物種;也不像楚度霸氣外露,矛頭直指上蒼,大肆征伐;更不是域外煞魔那種徹徹底底的外來異物。

  據我揣測,空城在成功自化天地之前,並未觸及北境念頭顯化的那一根底線,因此北境難以動用本源抹殺空城。

  生靈的大恐怖抑制了生靈,同樣也抑制了天地。大家環環相套,被名為宿命的鎖鏈束縛,誰也別想獨自超脫。

  因為你對抗的是整個世界。

  一念及此,我即刻意識到,即便楚度的妖力再突飛猛進,也休想輕易衝破知微。至少有三枚相連的沉重鎖環束縛住了他:阿蘿,我和吉祥天。

  若是我們三方都願意成全楚度,他倒是極可能書寫出北境千古以來的真正神話。

  然而誰願意捨棄自身的道,去成全別人的道?

  那不是幾兩紋銀的施捨行善,不是簡簡單單的「無私」二字可以通融。那是比生命更重要的信念,是自我存在的意義。

  「道心唯我。」我自言自語地道,北境如此,空城如此,就連石勇恐怕也是如此。

  我的目光在四周反復掃視,石勇會藏在哪?只有殺光鑰匙的擁有者,他才能徹底杜絕空城恢復的希望。不到剩下最後一人,石勇是不會輕易露面的。

  「湖裡的水好像在一點點減少。」月魂忽然道。

  那個湖本就極小,我也看不出什麼變化。不過月魂的話倒是提醒了我,石勇會不會藏在了湖裡?

  「林飛,唇亡齒寒,還不出手?」無痕抽身閃開穢祟的一擊,突兀地高喊一聲。

  我微微一愕,剛要答話,瞥見他四下溜視的眼神,言語到了唇邊又咽了回去。無痕真是老奸巨滑,他並沒有發現我,只是猜測我匿伏在側,這才出言試探,想把我引出來一同對付穢祟。

  莊夢隔開穢祟的臂爪,也朗聲喝道:「林飛,你我昔日雖有舊怨,但並無深仇大恨,何不握手言和?我和無痕若是身亡,你又豈能獨善其身,離開空城?」

  我靜立不動,一聲不吭。換作進入霧洞之前,我或許會考慮他們的提議。但現在我意在空城,鑰匙的得主等於是我潛在的敵人,我又怎肯出手相助?

  無痕二人喊了幾聲,便不再發話。只是穢祟聽了他們的言語,下意識地四處察望,臉上的膿頭鼓脹起來,顫抖不休,像是一個個詭異陰森的邪物鑽出臉頰,發出嘰裡咕嚕的怪聲。

  穢祟猛然扭頭,直視我的方向。我暗罵一句,莊夢他們打得好算盤!這番求助既是引我現身,也是在提示穢祟,此地還有他人。哪怕我藏身不出,穢祟也會找上我,逼使我不得不捲入這場爭鬥。

  一條密佈刺毛的手臂倏地探出黑雲,迎風拉長,向我抓來。我只得側身閃過,步伐一轉,掠向戰圈,嘴裡叫道:「兩位玄師打草驚蛇,殊為不智。我本想趁這頭邪物不備,找個機會施以突襲,這下全泡湯了。」

  無痕和莊夢面面相覷,前者乾笑一聲:「是我等魯莽了。不過等你找到突襲的良機,我們多半已凶多吉少了。」

  我敏捷一躍,從穢祟幾條手臂的空隙中穿過:「玄師你的沙化底牌還未施出,怎談得上凶多吉少呢?」

  此言一出,莊夢明顯愣了一下,無痕臉上露出些許不自然的表情。我心道你們把我拉下水,那就大家一起多趟幾次混水。我仗著魅武變幻莫測,並不與穢祟硬抗,只是一味躲閃避讓,身形有意無意地繞著無痕躍動。

  這麼一來,穢祟針對我的攻擊有一半落在了無痕身上。眼看穢祟幾條臂爪探至,我身形刻意一滯,直到陰森森的爪尖抵近胸口,才陡然後倒,水晶般的柔軟魅骨紛紛折卷,腰肢彎曲成匪夷所思的一團。

  散發穢氣惡臭的利爪擦著我而過,直擊背後的無痕。後者猝不及防,避無可避,不得已化作一蓬灰黃色的塵沙,順著爪勢飛揚散開。

  莊夢眼神一凜,顯然對無痕生出了戒心。既已分化了二人,我也見好就收,一拳全速猛擊,將抓向無痕的一條臂爪硬生生打斷,又對莊夢道:「玄師意欲與我化解恩怨,不知是真是假?」

  莊夢頷首道:「如今我已不是你的對手,再和你作對,豈非自尋死路?」

  我主動為莊夢擋開穢祟一擊,將信將疑地問道:「就這麼簡單?」

  「就這麼簡單。」莊夢坦然道,「我力量比你強時,我說了算。你比我強時,你說了算。」

  我揶揄道:「這不是欺軟怕硬麼?」

  莊夢神色平靜淡然:「我只知避禍趨福。如今北境壞空難免,我就算殺了你也沒有任何意義了。只要你不出手對付清虛天,你我自可化敵為友。」

  我心中一動,頗有深意地道:「是清虛天還是公子櫻?」

  莊夢默然無語,眼中閃過一絲掙扎之色。我仔細揣摩他的心思,忽有所得。

  和穢祟鬥了半晌,它眼看拿我們不下,暴戾地嚎叫一聲,裹身的黑雲一陣劇烈抖動,鑽入了體內。

  穢祟的身軀暴露在視線中,饒是我見慣了奇形怪狀的生靈,此時也差點噁心得想吐。

  那是一塊塊生蛆的腐肉膿血拼湊出來的身體,蠕動糾纏,色彩斑斕,偏偏每一塊爛肉臭髒上還生著眼耳口鼻,毛臂尖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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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血種逞威

  「穢祟兄台,有話好說!」我腳步一錯,向後退開,謹慎地與穢祟拉開數丈的距離。眼看著穢祟開始劇烈抖動,一塊塊腐肉膿血活蹦亂跳,像是要從身上撲出來一樣。

  我心知對方要全力一拼了,忙滔滔不絕地說道:「聽說過鼎鼎大名的地靈兒吧?它是我多年好友,特意托我向你問好。大家都是自己人,何必打打殺殺呢?你有什麼要求,直管開口,我身邊這兩位保證滿足你!」現在石勇未現,我如何吞噬空城也毫無頭緒,當然不願和穢祟拼個你死我活。

  穢祟陰惻惻地看著我,喉中發出一聲古怪的音節,全身猶如充了氣的皮球急速膨脹,腦袋瞬間高過了肉芽叢林,身軀巨若山丘,爛肉汙血也隨之變大,儼然化成一頭頭妖魔般的邪物,張牙舞爪,蠢蠢欲動。

  「這是白費力氣。我們早試過了,這頭邪物根本無法溝通。」無痕化作一蓬細沙四處遊走,顯然打算見勢不妙,抽身開溜了。

  「邪靈不可理喻。當初它一見到我,便莫名其妙地追殺不休。」莊夢身形閃動,繞到一棵粗壯的肉芽背後,退得比我還要遠。

  我兀自不肯放棄勸說:「穢祟兄台,你想必很孤獨吧?身為一種古老而神奇的生命,這種不被世人理解的大孤獨……當然了,得罪了地靈兒會很麻煩的,你也不想惹麻煩吧?」

  穢祟喉頭又發出一聲含糊不清的音節,像是一種特別的語言。我見它作出了回應,不由心情一振,問螭道:「老螭,能聽懂它在說什麼嗎?」

  螭漲紅了老臉,嘴角抽動,像是竭力憋住笑的樣子:「那是靈寶天極少的生靈才會用的古老語言。意思是……白癡。」

  我胸口一陣發悶,眼角餘光掃過,無痕和莊夢竟然越退越遠,反倒讓我擋在了穢祟的正前方。

  穢祟死死盯著我,黑洞洞的雙目中跳躍著兩簇幽幽碧火。一頭頭滴淌著黏稠汁液的邪物鑽出了大半個身子,像毒蛇般吞吐盤旋,散發出陰詭腐臭的兇氣。

  「兩位玄師,唇亡齒寒,現在不是獨善其身的時候吧?」我對邪祟倒也沒什麼畏懼,只是不願讓石勇得了便宜,所以能閃就閃,不想硬拼。

  「你說得沒錯,想要對付這頭邪物,我等必須齊心協力。你力量最強,適合正面牽制,這頭邪物只要稍有疏忽,我等便可覓機施以突襲。」這是無痕的聲音。

  我嘿嘿一笑,身形順著無痕喊話的方向疾射而去。與此同時,穢祟將身一抖,一頭頭邪物怪吼著脫體而出,漫天撲來。

  瘮風凜凜,陰氣慘慘,整片空間被彌漫開來的污垢邪氣籠罩。我正要施展魅武身法,將紛湧而至的邪物引向無痕,精神深處的一枚血色種子卻生出感應,驀地一震,緩緩浮出。

  這枚血色種子是絞殺的精神烙印,比起她顯化的外相,這才是域外煞魔的真正核心。

  感覺到血色種子傳來的興奮饑渴,我心中一動,在半空驟然一頓,身形不退反進,迎向邪物,口中道:「兩位玄師,這次我就頂在前面,全力對付穢祟。石勇就交給你們了,你們留意一下此人的行蹤,莫要被他趁虛而入。這次離開空城的關鍵,定然應在石勇身上。」

  一頭邪物當先撲來,它渾身猶如一塊蠕動的血團,鼻孔大如茶碗,花花綠綠的蛆蟲鑽進鑽出。兩條臂爪是森森白骨,長著稀稀落落的綠毛,徑直挖向我的胸膛,腥臭的膿汁隨著爪尖噴濺開來。

  血種在神識中微微一顫,分化出一縷紅芒,倏然卷出。邪物「茲」的一聲,化作一絲暗紅色的穢氣,被血種吸入。

  頃刻間,數十頭前仆後繼的邪物盡被血種吸噬。不用我耗費半點力氣,只要邪物一到跟前,立刻被紅芒捲入吞食。吸噬了大量邪物之後,血種愈發光鮮亮麗,猶如寶石般熠熠生輝。

  「論起污穢陰邪,穢祟又怎麼比得上域外煞魔呢。」螭恍然道,又覺得有些擔憂,「煞魔的精神烙印成長壯大,可不是什麼好事啊。」

  「無需擔心,這點魔性我還壓得住。一旦邁入知微,我也需要更強大的煞魔種子來磨礪道心。」我沖向邪物密集處,好似虎入羊群,縱橫披靡,一頭頭邪物哀嚎著被血種吞入。知微並非我的終點,將來要想再做突破,我必須想盡一切手段。

  這些邪物明顯靈智未開,不但沒有害怕退縮,反而悍不畏死地沖我一味猛撲,獻身做了血種的成長肥料。

  隨著我瘋狂襲殺,密密麻麻的邪物迅速減少。我不僅將自己周圍的邪物清空一片,還截住那些撲向無痕二人的邪物。仗著步伐敏捷,動作靈動,我風馳電掣般圍著邪物奔掠狙殺,看得兩大玄師目瞪口呆。

  穢祟察覺到了不妥,尖嘯一聲,邪物紛紛倒退而回。我哪肯輕易甘休,身形接連疾閃,一路盯著邪物死纏不放。等到殘存的邪物逃回穢祟身上時,不過區區百來個。

  穢祟的身軀隨之驟然縮水,比沒有膨脹前還小了一圈。雙眼中的碧火也搖曳不定,光芒黯淡。望著我的眼神雖然淒厲兇惡,但多出了一絲驚懼。

  我正要趁勝追擊,神識中響起月魂急切的聲音:「快看,湖水又減少了。」

  放眼望去,亮晶晶的湖面果然比先前低了一點點,露出幾根尖聳的肉芽。湖中的龐大影子似乎變得焦躁不安,劇烈地晃動起來。

  「這些肉芽是長在湖裡的?」我心頭驟然一跳,扭過頭去,目光環視四周。從肉芽叢林至此,地勢一路下陷,只是傾斜的角度極其細微,途中難以察覺。只有站在湖畔往外望,才能看出附近的地貌形成了一個凹陷的巨大盆地。

  如果肉芽叢林如水草一般,長在湖中,那麼這個巨大的盆地本該是一片汪洋湖泊。只是湖水不斷減退枯竭,才裸露出這片肉芽叢林。

  「肉芽是空城的神識,這片湖又是什麼?」想到這裡,我再也顧不上穢祟,迅疾沖向不斷縮水的小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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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吞不下

  「撲通」一聲,我躍入湖中,不帶絲毫猶豫。

  晶瑩透明的水花蕩開,一滴滴水珠蹦跳到半空時,並未四散迸濺,又倏地落回湖中,仿佛被無形的絲線扯了回去。

  湖水不深,剛剛沒及我的肩膀。湖中的龐大影子更像是一個幽靈,我伸手去摸,卻什麼也碰不到,手掌徒勞地從陰影裡穿過。影子對我也毫無反應,自顧自翻騰不休。

  浸泡在清冽醇厚、似膠似膏的湖水中,我心頭一片欣喜。這座空城之所以在衰敗,是因為湖泊不斷枯竭。如果猜得沒錯,這個位於神識中心的小湖,就是空城的精華所在。

  吞了它,邁入知微!

  我不客氣地矮下身,埋頭張嘴,吞咽湖水。冰涼的湖水灌入我的喉頭時,忽而變得沉重如鉛,硬生生堵在食管口上,難以下嚥。只是一眨眼的功夫,湖水又從嘴裡倒流了出去,匯入湖中。

  我接連試了幾次,無不如此,看似柔軟的湖水到了喉口就被卡住,硬吞也吞不下。哪怕只用舌尖添上一滴水珠,水珠也會自行向外滾出。

  竟然吞不了!我暗暗頭痛,空城的精華赤果果地擺在跟前,偏偏只能幹瞪眼。好比餓漢撿到一張畫出來的大餅,色鬼碰見一具漢白玉的美女雕像,充其量過過眼癮而已。

  最奇異的是,直到現在我全身都是幹乎乎的,頭髮衣衫半點不濕。一湖水就像是和我完全不相容的異物,儘管緊貼著身子,但決不會滲透進來。

  突然間,背後的水波出現了一絲動盪。我心生警兆,雙腿劃動,向側旁急速遊開。

  一隻嬰兒拳頭大小的怪蟲緊擦著我的後背而過,它在水中靈活一折,快似飛魚,再次向我竄來。

  怪蟲形似橄欖,渾身覆蓋甲殼,密不透縫,只露出兩隻亮晶晶的狹長豎眼和針管狀的尖嘴。殼甲色澤灰白,猶如堅硬的岩石層,圓鼓鼓的腹翼生有四足,足趾彎曲鋒銳,利爪嶙峋如鉤。

  「石心蛹!竟然還是孵化出殼的成蟲!」螭驚異地大喊。

  石心蛹來勢又急又猛,流暢的狹小形體在水裡穿梭極快,靈活自如。和它在湖中纏鬥的話,我肯定吃虧。當下我腰部一擰,竄出湖面,向半空飛退。

  躍至一半,我忽然瞥見上方三尺處,有一條扭曲閃耀的時空裂縫,恰好卡在我倒退的路線上。一旦撞上,我不是被裂縫切斷,就是被完全吸入另一個時空。

  不得已,我只能勉強壓住勢頭,扭身回落。石心蛹剛好在這一刻破開湖面,迎面撲來。

  「砰!」我的拳頭打在石心蛹的利爪上,被劃開幾道血淋淋的口子。借助反震之力,我向旁橫移,避開籠罩在湖面上空的幾處裂縫,連翻幾個筋斗跳向湖畔。

  石心蛹也被我拳勁震落,黃澄澄的眼睛惡狠狠地瞪了我一下,旋即沒入湖中,消失無影。我不由心中一動,石心蛹的眼珠澄澈清冽,水光盈盈,和湖水如出一轍,極像是吸收了湖水的精華。

  甫一落到湖邊,十多條陰穢腐臭的臂爪就向我抓來。穢祟顯然對我頗為忌憚,不敢再放出邪物,只是憑藉長如遊蛇的臂爪,拉開距離對我襲擊。

  這也正合我意。眼下我沒什麼心思對付穢祟這頭難以理喻的邪靈,只是一味騰挪躲閃,施展小巧身法和他纏遊,將注意力都放在了湖中的石心蛹上。

  空城衰敗源自湖水,湖水衰竭難道源自石心蛹?是因為它在汲取空城的精華?空城引我們進來,就是想要我們除掉石心蛹?

  我瞥見手背上深嵌入肉的小爪痕,霍然明白過來,這才是挖開空空玄胸膛的利爪。也只有石心蛹這樣的寶物,才能令空空玄毫不設防。

  對空空玄而言,比芝麻和我更親密的,當然只有奇珍異寶了。石心蛹必然是裝作靈智未開的樣子,「湊巧」被空空玄偷到手。當空空玄將它揣進懷裡時,石心蛹突然施襲,重傷了空空玄,隨後一路追殺遇到了我。

  石心蛹就是石勇他已經通靈化形,生出成熟的靈智!所以他既能變回石心蛹的原形,又可化身成人。他是導致空城衰敗的罪魁禍首,是天道破壞空城的棋子。

  最重要的是,他已成為我突破知微的關鍵!

  也不知石心蛹用了什麼法子,可以汲取到空城的精華。我不能直接服用湖水,但我大可以吞食石心蛹。他體內同樣含有空城精華,同樣可以幫我突破知微。

  目光所及,無痕和莊夢也掠到了湖邊上,一邊戒備穢祟,一邊掬起湖水仔細察看。我這麼不顧一切地沖到湖裡,兩個老狐狸再不起心思,也枉稱玄師了。

  「石勇就是湖裡的那只蟲子,也是它令空城衰敗。只要殺了他,空城就能讓我們還清欠帳,安然離開!」我大聲喝道,「兩位玄師意下如何?」

  「你對空城瞭解甚多啊。」莊夢扭頭望著我,目光閃爍:「湖裡的那個不止是蟲子吧?我看有點像石心蛹。」

  我將穢祟探至胸前的臂爪隔開,微微一笑:「玄師法眼如炬,果然瞞不過你。」

  「石勇的確可疑。不管他是不是空城衰敗的原因,先殺了再說。」無痕澀聲道,「擊殺之後,屍體三分。」

  「一言為定。」我爽快答應,心道,石心蛹是我成道的關鍵,哪能拱手相讓?別說分成三份,就算一點殘骸也絕無商量的餘地。暫且答應下來,事後再翻臉不遲。

  「我有一種微妙的感應,出手幫了空城,怕是從此被天地敵視啊。」莊夢仰天低歎一聲,「但若袖手旁觀,你我也難以離城,城破之日,便是你我喪命之時。罷了,人在屋簷下,怎能不低頭?」

  「先殺穢祟,再滅石勇。」無痕冷然道,「北境都快亡了,被天地敵視又能怎樣?」

  霎時,兩大玄師齊齊撲向穢祟。他二人行事果斷,一旦形勢明瞭,決不拖泥帶水。

  我長笑一聲,身形躍起,雙拳猶如怒龍出海,迅猛擊向穢祟。

  沒想到,我最終還是站在了空城這一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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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7 11:41:45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六章 空城的輪回

  「砰!」穢祟被我一拳擊中面門,腦袋不自禁地後仰,發出高亢淒慘的尖叫。

  不待穢祟後退,一蓬沙塵旋風般沖向他的雙目,迷蒙了他的視線。穢祟慌亂地揮舞手臂,急吼吼拍向沙塵。

  一根手指破空而來,閃爍星輝,無聲無息,點中穢祟後腦。莊夢從後方悄然殺至,十指亮如星鑽,一輪眼花繚亂地疾彈。穢祟的頭猶如小雞啄米,前後亂晃,後腦殼被指勁敲出了一個小孔,污垢的液汁從小孔緩緩流出。

  我抓住機會,與莊夢呈前後夾擊之勢,一連數十拳呼嘯擊出。穢祟的腦袋成了我們攻擊的沙包,不斷地以各種古怪姿勢顫動搖擺,臉上的膿血隨著拳勁四射迸濺,落在地上,化作一縷縷腥臭的黑煙飄散。

  穢祟負痛狂吼,暴跳如雷,全身探出幾百條手臂,瘋狂撩掃拍擊。我們三人倏地退開數丈,避過鋒芒,仍然將穢祟合圍在當中。

  無論是無痕、莊夢還是我,都是北境第一流的高手。一旦放下試探,齊心協力出手,即便穢祟這種古老邪靈也擋不住我們的聯手進擊。

  只是我們占上風不難,想要幹掉穢祟卻不容易。挨了這麼多下重擊,穢祟也不過受了點輕傷,兇殘邪異的眼睛直直地瞪著我們,毫無退縮之意。

  「湖水減少得很快,你們要抓緊了!」月魂提醒道。

  我側目望去,湖面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降低,裸露出來的湖床上甚至出現了深深的洞孔。湖水從洞孔急速流出,也不知消失在了何處。

  可想而知,石心蛹察覺到了形勢不妙,不但加速汲取空城精華,還刻意大肆破壞,要搶在我們動手之前讓空城毀滅。

  「時間不多了,兩位玄師,把這頭邪物定住三息,我自有辦法解決。」我沉聲喝道。

  無痕和莊夢對視一眼,先後點頭。無痕化作一灘沙塵,沿著地面急速滾動,臨近穢祟時,沙塵猛然暴漲,人立而起,卷住了穢祟。與此同時,莊夢高高躍起,從穢祟頭頂上空撲下,十指搭上穢祟揚起的臂爪,死死黏住,將穢祟壓在原地。

  我雙腳一蹬,利箭般向穢祟疾射而去。

  穢祟連連怒吼,臂爪淩厲揮動,打得沙塵潰散,紛亂飛揚,莊夢反被穢祟強力掄起,向地下猛砸。

  「砰砰!」穢祟的臂爪打在我身上,仿似重錘擊敲。我喉頭噴血,全然不顧,一頭撞進了穢祟的懷中。

  剎那間,身體嵌入又厚又軟、層層疊疊的腐肉膿血。縱然我屏住呼吸,但一陣陣惡臭仍舊熏得我要昏過去,更別提黏糊糊的血肉覆滿全身,急促蠕動,一張張醜陋噁心的口鼻貼著我的面孔呼吸、吼叫。

  神識中的血種頓生感應,紅芒大盛,一縷縷血光分化而出,猶如觸手卷住穢祟身上的邪物,大肆吞入。不消幾息,穢祟的體形就瘦了一大圈。

  穢祟劇烈顫慄,發出毛骨悚然的悲嚎,臂爪發了瘋般地狂擊猛打,將我拍飛出去。旋即一轉身,頭也不回地向外奔逃,喉頭不停地發出痛苦的嗚咽聲。

  「這頭邪靈竟然跑了。」我爬起身,擦掉滿頭滿臉的膿汁,吐出內腑積壓的瘀血,放棄了追擊穢祟的念頭,畢竟對付石心蛹才是頭等要事。

  懷中的空空玄忽然扭動了一下,眼皮顫動了數下,緩緩睜開眼,語聲虛弱地道:「好臭,怎麼這麼臭?」

  我哈哈一笑,來不及多做解釋,即刻讓他化作青煙,鑽進了小火爐。這麼一來,哪怕形勢再危急,我也可遁離空城,再無後顧之憂。

  一轉眼,穢祟已經逃得無影無蹤。地上的沙塵倏然聚攏,恢復成無痕的模樣。他遍體鱗傷,張口欲言,卻只是噴出了一口鮮血。莊夢也不好過,面色蒼白如紙,十指鮮血淋淋,捂在斷折的肋骨上。

  好在我們三人都在店鋪搜刮了許多靈丹妙藥,拿出來外敷內用,傷勢大為減輕。來不及多加休整,我們沖入湖中,很快在湖底發現了石心蛹。

  他瞥見我們,立刻化成了石勇的樣子,目光森冷,表情猙獰,充滿了怨毒之色。

  「石心蛹,我們又見面了。」我展開身形,和莊夢、無痕將他圍住。

  「我不叫石心蛹。」石勇面色陰寒地道,「我有自己的名字,我是石勇。我是這座空城唯一有名字的生靈!」

  無痕漠然道:「無論你叫什麼,乖乖束手就擒,我們可以考慮給你一條活路。」

  石勇歇斯底里地狂笑起來:「活路?不毀了空城,我哪有什麼活路?永遠地困在這裡,絕望等死,或是變得和店鋪裡的那些夥計一樣,癡癡呆呆,渾渾噩噩,直到死後化成貨架上的奇珍異寶。」

  他獰笑道:「這座空城為什麼會有這麼多奇珍異寶,你們不覺得奇怪嗎?那全是生靈的屍體,是我們留下的本源精華!」

  我沉吟道:「店鋪裡的生靈,應該都是霧洞的孔竅孕育出來的吧?」

  石勇臉上露出譏誚的神色:「沒錯,這座空城以為自己是天,可以創造生命,演化輪回。可惜它不是啊,它動用宙的力量,強行催化出來的生靈剛開始靈智健全,和自然誕生的無異。然而隨著時間流逝,生靈們的靈智會慢慢衰退,越來越蠢,直到徹底退化原形,成為你們眼中的奇珍異寶。」

  我心中暗忖,難怪店鋪裡的夥計呆如木偶,反應刻板。想想也是,強行催化出來的生靈,必然會有弊端。

  石勇澀聲道:「這些奇珍異寶又會被空城吞入,繼續下一輪生靈的孕育,迴圈反復,如同輪回。有些孕育失敗,再也無法生出靈智的,就會被擺上貨架。」

  我和無痕、莊夢面面相覷,這不等於空城自己弄出了一個黃泉天嗎?莊夢道:「所以你才要毀滅空城?」

  「我想出去,我只想離開這座惡魔般的空城。」石勇長聲慘笑,「我不怕死,因為我恐怕早就死過了很多次。上一次,再上一次,最初的一次孕育出來的時候,我是誰?我是誰啊?」

  他喃喃地道:「我並不怕死,我只是不想一片空白地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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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7 11:41:57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七章 衝破瓶頸

  無痕對我和莊夢使了個眼色,暗示立刻動手。我們心知肚明,石勇之所以告訴我們這些,並非乞饒獲求同情,而是想拖延時間,等到湖水枯竭。

  我心頭忍不住浮上一絲悲涼,其實我和石勇命運類似,都是北境設置出來的阻礙,都是不得不苦苦掙扎的棋子。奈何我不得不殺他,成全自己。

  如果能夠吞噬空城,我寧可放過石勇。

  「正因為吸噬了這片湖水,你才沒有靈智衰退,反而進一步進化了吧?」我淡淡地道。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遙遠得都快要遺忘了。」石勇蒼涼一笑,緩緩地道,「從那一天起,我有了自己的名字,也知道自己應該怎樣活。從那一天起,我就想著怎麼逃出去,逃出這個可怕的囚牢,逃出這段不斷重複的生命。」

  「也是從那一天起,我開始感覺到痛苦。」他眼中閃過一絲茫然,「如果沒有那一天,我或許還是渾渾噩噩的石心蛹,也沒有任何痛苦吧。」

  無痕冷然道:「你想出去,我們也想出去。與其我們死,不如你死。」他化身沙塵,率先掠向了石勇,我和莊夢也隨即沖上。

  「砰砰砰!」一連串暴擊打在石勇身上,連碎屑都未濺起一點。

  「死的只會是你們,就像是從前進入空城的人一樣。」石勇佇立如山,巋然不動,層層石質甲殼鑽出皮膚,覆蓋全身,神色傲然地乜斜著我們,「就算我任由你們三個動手,你們能殺得了我嗎?」

  我駭然退後,望著紅腫疼痛的拳頭,倒抽冷氣。這傢伙的肉身實在強得離譜,難怪有恃無恐。

  莊夢從石勇身後撲出,突然躍起翻身,在半空探出兩指,挖向石勇雙眼。後者不慌不忙,閉上眼睛。莊夢的手指擊在堅硬厚實的眼皮上,發出金石般的聲響。石勇隨意揮出一拳,打得莊夢飛跌出去,吐血不止。

  「就憑你們三個廢物,還妄圖阻止我?乖乖地為空城陪葬吧!最多十二個時辰,空城的神識本源就會徹底枯竭,魂飛魄散,誰也休想阻止!」石勇閉著眼,狂笑聲響徹四周,「這麼多年了,我終於要成功了,我終於要出去了!」

  他似笑似哭,聲音如同哀嚎:「石勇要出去了。不是石心蛹,是石勇啊!」

  我們三人對視一眼,咬牙再次撲上。然而無論如何蓄力猛擊,石勇毫髮不損,反倒是我們連受重挫,被石勇一一擊飛。

  我從地上爬起來,抹了抹嘴角流出來的鮮血,即使我此刻動用六欲,也打不破石勇的肉身,吞噬他的精華更無從談起。

  最倒楣的當然還是無痕和莊夢,他們難以離開空城,只有死路一條。

  「他的雙眼是唯一的弱點。」無痕吞下幾顆丹藥,遠遠地望著獨立在湖心的石勇。

  「他是不可能睜開眼,給我們下手機會的。」莊夢沉聲道,取出傷藥,有條不紊地包紮好傷口。饒是知道凶多吉少,兩個玄師的神情也不見多少慌亂,反倒調息靜氣,冷靜地謀算應付之策。

  石勇也不理會我們,自顧自閉目養神。

  我環視周遭,苦思許久,對無痕、莊夢比劃了幾個手勢。

  他們眼神頓時一亮,點點頭。

  片刻過後,我們散開,從各個方向沖向石勇,即將貼近他時,又突然後退,縮了回去。

  如此每過一炷香的時間,我們就重複一次類似的舉動,每次都是擾而不打。

  石勇閉目狂笑起來:「死心吧,我的甲殼已經進化到了你們難以想像的地步。不管你們耍什麼花樣,都傷不了我的。」

  我們交換了一個眼神,再次齊齊撲出。距離石勇尚有三尺左右時,不但沒有後退,反而繼續前沖。

  剎那間,無痕、莊夢各抓住石勇的一條胳膊,我俯低身軀,抱緊石勇雙腿。三人一起發力,高高躍起,舉著石勇沖向湖畔上空的裂縫。

  石勇大聲怒吼,雙臂狂揮,猛然甩飛了無痕、莊夢。但我的雙臂像鐵鎖般緊緊箍緊他的腿,任憑他打得我後背塌陷,血肉飛濺,也死不鬆手。

  石勇只來得及偏一下頭,小半個肩膀就被我塞入時空裂縫,消失不見。傷口處猶如刀削一般平滑,青碧澄澈的芬芳汁液噴濺而出。

  石勇淒厲痛吼,拼命掙扎。我身形一沉,拽著他往下落,同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俯身而上,對準他的傷口,大口吮吸。六欲化作六道光焰,脫體而出,將趕過來的無痕、莊夢擋在外圈。

  「林飛,你想要做什麼?」無痕、莊夢再也難以氣定神閒,氣急敗壞地叫起來。

  我哪會浪費力氣和他們廢話,晶亮甘甜的汁液入喉而下,化作滔天巨浪般的精氣沖刷內腑,法力以恐怖的速度層層提升,猶如山崩海嘯,火山噴發,一浪高過一浪。

  「放開我!放開我!」石勇驚惶失措,竭力扭動身軀,拳頭猛擊我的後背。

  但我的傷勢恢復得更快,大量精華汁液不但增加了法力,還令我血肉重生,斷骨相接,傷勢飛快癒合。

  「放開我!讓我出去!」石勇嚎啕慘叫。

  我死死攥住他,像一頭兇猛的野獸咬住傷口,使勁吞吸,濃烈醇厚的力量不斷湧入內腑,法力暴漲得像是要炸開。

  一粒粒灰暗的雜質從我皮膚表面滲出,身體頓覺輕盈,我恍然意識到,這是我強行飛升靈寶天,滲透入體內的東西,現在被蘊含了空城精華的汁液自行排出。

  「放開我,我要出去,我要出去!」石勇發出一聲聲悲痛的低吼,層層石殼碎裂,從全身蛻落。

  我大力吸吮汁液,力量澎湃如潮,內腑的每一處細微角落都不由自主地顫慄起來,發出怒浪拍岸的嘩嘩巨響。

  「我要出去……」石勇絕望地喊道,身軀慢慢縮小,一點點化作蟲形,本能地抽搐掙扎。

  驀然,體內爆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轟鳴,猶如山洪衝垮堤岸,岩漿噴出山口,高漲到了極點的法力以沛莫可禦之勢瞬間衝破了封鎖。

  突破了!

  我終於衝破了瓶頸!

  此時此刻,體內的法力不再是一道道氣流,而是一片浩瀚無邊的汪洋,洶湧奔騰,席捲全身。再也不需要運轉法力,迴圈內腑,因為這片法力的海洋本就迴圈反復。

  空城的精華滋潤並未停止,法力的海面還在不斷升漲。

  我鬆開嘴,抬起頭,靜靜地凝視著石勇。

  他目如死灰地看著我,一滴混濁的淚珠從眼角慢慢滾落。

  「我要出去。」他嘴唇顫動,像是在這麼說。

  我收回六欲,對無痕、莊夢二人微微一笑,手臂一揚,將石勇奮力扔出,扔入了上空的裂縫,消失無蹤。

  下一刻,我振動魅胎,脫離了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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