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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愛曼達.奎克]惡魔的降服(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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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11 10:08:09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惡魔的降服 作者:愛曼達.奎克
  
從令人目眩神迷的倫敦社交圈舞會到遙遠的約克夏一片壯闊、荒涼的受詛咒領地裡,一樁絕對背離傳統的追求故事就此邪惡又奇妙地展開──一個只能引上愛情之路的剌激的午夜約會……
二十四歲的韓莉雅認為自己相當擅於防禦淘金者的追擊……直到康路克──神秘、擾人的新任史東華伯爵──對她窮追不捨。在社交圈光鮮奪目的各類公鳥中,路克是只鷹。當他拋灑出月夜馳騁、魯莽的午夜溜逃等誘惑,莉雅發現自己無力抗拒。
然而,成為康路克的冒險夥伴遠比莉雅以為的危險多了。這名吸引人的伯爵利用了她每個弱點來誘哄她、贏取她,最後是娶她為妻。而這個有雙琥珀般眼眸的女郎很快發現自己置身深入英國鄉間的一座傾頹大宅中……在那兒,伯爵娶她為妻的心態愛待昭然若揭……也是在那兒,潛伏在她陰霾過去中的鬼魂等待著重現,一個將威脅她的生命、名譽及她唯一能愛的男人之可怕陰謀正秘密進行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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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11 10:08:25 |只看該作者
  【序幕】

  大廳的鍾於午夜時響起。它是死亡的喪鐘。

  這件美麗、過時而且重得驚人的衣裳穿在她身上不大合身,因為它是為另一個女人而裁製的,阻礙她倉皇奔過走廊的腳步。細緻的羊毛布料糾纏在她的雙腳邊,威脅著困絆她踏出的每一個絕望的步伐。她將裙擺拉得更高,幾乎高抵她的雙膝,冒險回頭張望一下。

  他正在逼近她,彷彿一隻為嗜血的慾望而瘋狂追獵一隻小鹿至死方休的獵犬。他一度似魔鬼般俊俏的臉──曾經誘使一個天真、信任不疑的女人踏進禮堂,然後是她的毀滅的臉,如今是一張滿是恐懼、致命的怒火的面具。他狂野的雙眼凸出,怒髮衝冠地大步走向她,手中的刀子很快將插入她的喉中。

  「天殺的婊子!」他的怒吼聲在二樓走廊間回綁著,小蠟燭搖曳的火光照亮那柄看來無比邪惡的利刃。「你死定了。你為什麼不能讓我安寧地過日子?我發誓我會送你回你早就該去的地獄,這次我會確定自己把事情做好。給我聽好,你這該死的妖怪!這次我會一勞永逸解決你!」

  她想尖叫卻叫不出口,所能做的只有拚命向前跑。

  「我會看著你的血流過我的指頭,直到不剩半滴血。」他在她身後大叫,已逼近許多。「這次你會乖乖死去,天殺的婊子。你給我惹的麻煩夠多了。」

  現在她已來到樓梯頂,狂猛喘息,恐懼攫住她的五臟六俯。她把厚重的裙裾拉得更高,開始奔下階梯,一手抓著扶手以免自己滑倒。要是她死於跑斷脖子而非喉嚨被劃開,那可就諷刺到家了。

  他是如此接近,她知道自己沒有任何機會全身而退。這回她是過頭了,拿她最寶貴的生命冒險。剛才她是假扮成一名鬼魂,如今則非常可能成為貨真價實的鬼。在她抵達樓梯底前他就會追上。

  她終於得到她想要的證據,盛怒中的他已經不打自招。倘若她能夠活下來,便能為她可憐的母親討回公道。但照這情形看來,她冒險的代價會是她的性命。

  她很快就會感覺到他的手碰上她,那會是她在較年少時曾飽受色慾擁抱的恐怖翻版。到時她會感覺到那把刀子。

  刀子。

  老天,刀子。

  她下到階梯的一半時,她的追獵者可怕的慘叫聲撕裂陰影傳來。

  她驚恐地轉頭,瞭解到在下半輩子的歲月裡,午夜時分將永遠不同了。對她而言,午夜將意味著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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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11 10:09:15 |只看該作者
  【01】

  韓莉雅知道自己何時被人盯上。她活到二十四歲的「高齡」,還不至於認不出社交圈內世故的「淘金者」。女繼承人畢竟是相當不錯的「獵物」。

  她至今仍單身並自己掌理龐大的遺產,便是她善於迴避這些在她的世界中多如過江之鯽的滑溜、虛偽的機會主義者的最佳證明。莉雅老早便決心不落入他們膚淺、吸引人的魅力陷阱中。

  但康路克──新任史東華伯爵──卻與眾不同。他可能真的是個機會主義者,但他身上絕無半點滑溜或膚淺的特質。在社交界眾多羽毛光鮮亮鹿的雄鳥中,這男人是只鷹隼。

  莉雅開始懷疑是否正是那些應該教她提高警覺迴避的氣質──她在康路克身上感受到潛藏的力量與不屈的意志──使得她為他所吸引。她無法否認自他們在不到一小時前被人引介認識後,她便對這個男人著了迷。這種吸引力使她深感困擾。事實上,它相當危險。

  「我想我又贏了,爵爺。」莉雅放低她優雅地戴著手套的手,將她的牌在綠色厚毛呢桌上攤開,朝她的對手綻露她最令人目眩神迷的微笑。

  「恭喜,韓小姐。顯然今晚你的運氣很好。」康路克的灰眸教莉雅想到徘徊在午夜的幽魂,他看來對他的損失一點也不以為意。事實上,他甚至顯得挺滿意的,彷彿一個精心策劃的計劃剛獲得了成果。

  「是啊,我今晚的運氣真是好得驚人,不是嗎?」莉雅說道。「讓人幾乎懷疑有人在暗中協助。」

  「我拒絕考慮這種可能性。我不能讓你損害你自己的名譽,韓小姐。」

  「您真是體貼,大人,但令我困擾的不是『我的』榮譽。我很清楚自己沒有作弊。」莉雅屏住氣息,明白這句話已經使她踏上薄冰。她等於在指控伯爵用做記號的牌以確保她能贏。

  康路克與她隔桌對望,表情是令人不安的冷靜。冷靜得嚇人,莉雅微顫地想道。那對冷靜的灰眸中原應有什麼情緒的,但她在他臉上只讀出某種機警。

  「你願意解釋一下那句話嗎,韓小姐?」

  莉雅立即決定撤回比較保險的立場。「請別介意,爵爺,我只是和你一樣對我今晚的好牌運感到吃驚罷了。我的牌技充其量也只能算普通,而您則正好相反,素以高超的玩牌技巧著稱。至少我是這麼聽說。」

  「你過獎了,韓小姐。」

  「我倒不這麼想。」莉雅道。「我曾耳聞你在白家、柏家牌局上,以及在城裡某些──容我這麼說──比較不高尚的俱樂部裡展露神技。」

  「都是些加油添醋的故事,我相信。但你令我感到好奇;既然我們才剛相識,你是由何處聽到這些故事的呢?」

  她不能承認兩小時前他踏進舞廳那一刻,她便已向她的朋友藍安娜打聽過他的事了。「我相信你很清楚這種謠言傳播的速度,大人。」

  「的確。但一個像你這麼聰慧的女人應該知道謠言不可信。」一個熟練、不費工夫的動作,康路克把牌整齊地收為一疊,一隻優雅、手指修長的手置於牌上,淡淡地對莉雅微笑。「現在,韓小姐,你想不想驗收你的勝利?」

  莉雅警覺地望著他,無法壓下在她體內沸騰的興奮。如果她有任何理智,就應該在此時此地解決這事,她告訴自己。但今晚似乎很難以她通常在置身這種情境下時運用的冷靜、清晰的邏輯,她從沒見過像康路克這種人。

  安夫人牌室裡的談話聲與笑聲曳去,舞廳的樂聲如今也顯得模糊而遙遠。安家的倫敦巨宅裡滿是社交圈內衣著光鮮的名流及無以數計的僕人,但莉雅突然覺得自己彷彿正與這名伯爵獨處。

  「我的勝利。」莉雅緩緩覆述道,試著控制口己的思緒。「是的,我得對它做點什麼,不是嗎?」

  「我相信我們的賭注是為對方做件事,對不對?身為贏家,你有權向我提出一個要求,我聽候你的差遣。」

  「爵爺,這一時之間我並不需要你為我做任何事。」

  「你確定?」

  伯爵眼中心照不宣的神色嚇了她一跳。這是個總是知道得比他應該知道的還多的男人。「確定。」

  「恐怕我必須反駁你,韓小姐。我相信你確實需要我的服務。據我所瞭解,今晚稍後當你與藍小姐到市集做小小探險時,你會需要一位護花使者。」

  莉雅渾身一僵。「你怎麼知道這件事?」

  康路克用一根修長手指撥弄紙牌。「藍博庭和我是朋友,我們隸屬同一個俱樂部,偶爾一起玩牌。你知道它是怎麼回事。」

  「藍爵士?安娜的哥哥?你和他談過?」

  「是的。」

  莉雅生氣了。「他答應今晚當我們的護花使者,而且保證對此事保密。他怎敢和他的朋友談這件事?太過分了!而男人竟然還有膽指控女人長舌,真是氣死人。」

  「你不該對他太嚴厲,韓小姐。」

  「藍爵士是怎麼做的?在他的俱樂部之一公開宣佈他要帶他妹妹和她的朋友去市集?」

  「我向你保證不是公開宣佈,他非常的小心。畢竟他妹妹也牽涉在內,不是嗎?如果你一定要聽真話,我想藍博庭告訴我是因為事情讓他覺得緊張。」

  「緊張?緊張什麼?根本沒什麼好讓他擔心的。他只是要陪安娜和我一同到舉行博覽會的公園,還有什麼事比這更簡單的?」她厲聲道。

  「據我瞭解,你和他妹妹對藍博庭施加不少壓力,逼得他同意你們的計畫。那可憐的男孩仍青嫩得會被這種女性策略所操縱。所幸他還聰明得知道悔恨他的軟弱並尋求協助。」

  「真是可憐的男孩──胡說八道。你說得好像安娜和我強迫博庭似的。」

  「難道不是嗎?」伯爵反問道。

  「當然不是。我們只是讓他清楚明白我們今晚前往博覽會的決心,而他堅持隨行。他非常體貼──至少我們是這麼想。」

  「他是一名紳士,而且你們沒有給他選擇的餘地。他不能同意讓你們自己去,而你們也知道。這算是恐嚇。除此之外,我懷疑這多半是你的主意,韓小姐。」

  「恐嚇!」莉雅現在氣炸了。「我討厭這個指控,爵爺。」

  「為什麼?它和事實相去不遠。你以為要不是你的威脅自己去,藍博庭會自願陪你和他妹妹去那種不高尚的場合嗎?藍小姐的母親若得知今晚這件事絕對會歇斯底里,我相信你的姨媽也是。」

  「我向你保證,可麗姨媽堅強得不會隨便就暈倒。」莉雅忠誠地宣稱道。但她知道關於安娜的母親那方面,康路克沒說錯。藍夫人若發現她女兒今晚的計畫,絕對會歇斯底里發作。社交界的大家閨秀不會在晚上去市集的。

  「你的姨媽可能夠堅強──既然到目前為止還沒有榮幸見到南夫人,我就先相信你的話。但我真的懷疑她會贊同你今晚的計畫。」康路克說道。

  「等見到藍爵士我一定要掐死他。他這麼辜負我們的信任,根本不是紳士的行徑。」

  「他會告訴我並非全是他的錯。多年的軍旅生涯使我看得出年輕人有心事的樣子,要他說出內情並不難。」

  莉雅瞇起雙眼。「為什麼?」

  「就說我對這件事情很好奇吧。藍博庭一發現我很樂意協助他,便坦白一切並懇求我同行了。」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為什麼你很好奇?」

  「我的理由並不重要,」康路克修長的手指頭再次掠過那副牌。「在我看來,我們有個較迫切的問題。」

  「我看不出有什麼問題。」除了擺脫你,她無聲地加上一句。她最初的直覺是對的,她應該在有機會時就溜掉才對。但此刻回想起來,似乎打從一開始她便沒有任何機會。每件事突然變得好像是依照某個高超的計畫在進行,而她對它愈來愈失去控制力。

  「我們應該過濾一次今晚冒險計畫的細節,你不覺得嗎?」

  「細節已經討論過了,謝謝你的好意。」莉雅不喜歡情勢不是由她掌握的感覺。

  「請你諒解。或許是我之前軍旅生活留下的習慣,或許只是出於好奇,但我想在冒險開始之前瞭解其中牽涉到哪些事。你能否好心地為我更清楚地描述一下整個行程計畫?」路克故作天真地問道。

  「我看不出為何我必須這麼做,我根本沒邀請你同行。」

  「我只是想提供協助,韓小姐。不只是因為藍博庭要求我今晚的支援,而且你可能也會發現身邊多個護花使者非常方便。群眾在晚上可能變得非常喧鬧及粗暴。」

  「我一點也不擔心粗暴的群眾,那是使整個冒險更刺激的部分因素。」

  「那麼在我萬一被引介給令姨媽時,至少你會感激我的保持沈默。」

  莉雅啞然地審視他片刻。「看來不只是藍爵士有遭受恐嚇的危險,我好像也被選為受害者了。」

  「你傷了找的心,韓小姐。」

  「很不幸,顯然不夠致命,否則我就能擺脫我的麻煩了,不是嗎?」

  「請你把我視為一種解決之道而非問題。」路克緩緩露出微笑,它一點也沒影響到他眼中的幽魂。「我只要求在你今晚冒險前往城裡危險的街道時充當你的護花使者,我非常想償付我的賭債。」

  「而假使我婉拒,你就會告訴我姨媽我們的計畫,是不是?」

  路克歎口氣。「假如藍小姐的母親或你的姨媽發現此事,它絕對會讓所有有關的人非常不愉快。我們永遠不知道在晚宴中的閒聊會扯出什麼話題來,不是嗎?」

  莉雅用合起的扇子猛敲桌子一記。「我就知道,這的確是恐嚇!」

  「一個令人不快的字眼。但,是的,我想就某方面來說,這是恐嚇。」

  淘金客,這是唯一的解釋,只是她從未碰過這麼大膽而富侵略性的。這種人通常傾向於表現出絕對的禮貌與親切,至少剛開始是如此。然而,莉雅相信她的直覺。她的視線與康路克交纏片刻,為他堅定的灰色目光中等候與期待的光芒所蠱惑。當她準備起身離開牌桌,伯爵亦起身攙扶她。

  「我期待著今晚稍後再見到你。」他在她身邊低語。

  「如果您的目標是金錢,爵爺,」莉雅慢吞吞地說道。「到別的地方施展你的魅力吧。在我身上,你只是在浪費時間。我承認你的技巧很新鮮,但我一點也不覺得它吸引人。我拒絕過比這更討人喜歡的誘餌。」

  「我也這麼聽說了。」

  他們並肩走進金碧輝煌、擁擠的舞廳。莉雅再次注意到康路克平衡但不等大小的步伐,那套優雅的黑色晚禮服、井然不紊的領巾、合身的長褲及光可監人的靴子並未掩飾住他左腳的微跛。

  「你究竟聽說了些什麼,爵爺?」莉雅質問道。

  他聳聳肩。「聽說你對結婚沒什麼興趣,韓小姐。」

  「你的消息來源錯了。」她淡淡一笑。「我對它沒有『半點』興趣。」

  路克若有所思地瞥她一眼。「可惜。或許如果你夜晚時有丈夫和家人陪伴,就不必拿像今晚這種冒險來娛樂自己了。」

  莉雅的微笑加深了。「我相信我為今晚所計畫的冒險遠比一個妻子夜晚的責任來得有趣多了。」

  「什麼事使你如此肯定?」

  「個人經驗,爵爺。我母親結婚是因為她的富有,而婚姻毀了她。我親愛的姨媽也由於她有錢而與人結婚;幸運的是我的姨丈早年便在一場狩獵意外中蒙主寵召。既然我無法肯定自己是否有這種好運道,乾脆選擇別冒結婚的險。」

  「你不怕自己可能錯失女人生命中重要的一部分?」他大膽刺探道。

  「一點也不。我從沒見過婚姻有什麼讓人喜歡的地方。」莉雅張開她的金扇子掩飾突來的一陣輕顫。繼父對她母親有如家常便飯的殘酷態度及酒醉後的暴行,永遠不曾被她埋入記憶深處。即使舞廳明燦的火光也未能完全逐開它們。

  她隨意搧兩下,希望康路克會以為這個話題讓她覺得無聊極了。「現在,容我失陪了,爵爺。我看到一個我必須和她說幾句話的朋友。」

  他順著她的視線看去。「啊,是的,大膽的藍安娜小姐。她無疑也急著想與你討論今晚的計畫。既然你決意不肯合作,看來我得自己去查出細節。但你請放心,我非常擅長戰略的遊戲。」路克輕吻一下莉雅的手。「待會兒見,韓小姐。」

  「我希望你今晚會找到比陪我們冒險更有趣的事。」

  「不大可能。」伯爵的微笑變為邪氣的咧嘴一笑,他雪白的牙齒一閃而逝。

  莉雅轉身離開他,金黃色絲裙優雅地一旋,拒絕回頭以滿足那男人的自大。他不只是暗藏危險的氣質,他簡直令人難以忍受。

  她穿過人群,忍住一小聲呻吟。她早該知道別讓伯爵誘她進入牌室,畢竟一名淑女和一個男人在這種場合玩牌不是很恰當的事。但她一向難以抗拒刺激的誘惑,而那個該死的男人似乎一眼就看穿它了。看穿它並且利用這個弱點。她得牢牢記住。

  只是她對此事根本毫無預警,畢竟康路克是由安潔絲正式介紹給她認識的。

  每個人都知道安夫人是無可貲議的;事實上,她是個女性典範。纖細、黑髮藍眼的子爵夫人不只年經、高雅而迷人,她也謙遜得宜、絕對親切、受人尊崇,而且是一個拘泥儀節的人。換句話說,她絕不會向她的客人引介一個人皆盡知的浪子或淘金者。

  「莉雅,我到處在找你。」藍安娜急急走到她的朋友身旁。她打開扇子用它遮住她低語的唇形。「你真的和史東華伯爵玩牌了?你好淘氣。誰贏了?」

  莉雅歎口氣。「我。」

  「他有沒有說博庭邀他今晚陪我們一起去?我對它很生氣,但博庭堅持我們應該再帶個男人同行保護我們。」

  「我也這麼聽說了。」

  「噢,天哪,你在生氣。我好抱歉,真的,莉雅,但已經無濟於事。博庭保證過不洩漏我們的計畫,但顯然康路克騙得他把什麼都說出來了。」

  「是的,我想得出它可能是什麼情景。他大概灌了博庭好些白葡萄酒,直到話匣子打開。你哥哥沒能閉緊嘴巴是很可惜,但你不必驚慌,安娜。我相信我們仍能玩得很盡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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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11 10:09:21 |只看該作者
  安娜宛如晴空般的藍眸閃爍著明顯的釋然。她點點頭並微笑,漂亮的金色鬈發誘人地彈跳著。依時下的流行看來,藍安娜的身材著實有些過於渾圓,但這絕對沒有妨礙她擁有許多追求者。她才剛滿二十一歲,曾向莉雅透露她無疑必須在這一季中從眾多求婚者裡挑出一個來。由於她父親去世得不是時候,安娜在婚姻市場上的起步已晚。但當她終於在倫敦露面後,立即受到熱烈的歡迎。

  「你對他的事知道多少,安娜?」莉雅悄聲問道。

  「誰?史東華爵爺嗎?坦白說,不多。博庭說他在俱樂部頗受敬重。我相信他是最近才承襲這個頭銜的,前任伯爵是他的遠房親戚,伯父或什麼的。博庭提過他在約克夏有領地。」

  「博庭還提過他別的事嗎?」

  「讓我想想。根據博庭所說,他的家族香煙幾乎斷絕。當康路克一年前左右在半島受重傷時,這個家族差點就此自世上消失。」

  莉雅感覺她的胃奇異地一緊。「他的跛腳就是這麼來的?」

  「對,它顯然結束了他的軍旅生涯。不過如果沒發生那件事,當他繼承爵位時一樣得結束它。他的首要責任當然是他的頭銜及領地。」

  「當然。」莉雅不想問下面這個問題,但仍忍不住。「怎麼發生的?」

  「他的腿傷?我不清楚細節,博庭說爵爺從未談起它。但是我哥哥偉林在幾封家書裡曾提過伯爵的事,好像是在康路克受傷的那場戰役中,他強撐著騎馬領導他的手下攻取他們的目標後摔下,然後被留在戰場上等死。」

  被留下來等死。莉雅感到一陣反胃。她撇開不舒服的感覺,提醒自己康路克不是那種該被同情的人。況且,她很懷疑他會歡迎它。當然啦,除非他能想法子利用它以遂其目的。

  她突然懷疑稍早路克建議玩牌是否為了使自己不必忍受一連串的鄉間舞蹈。跛足很可能迫使他必須遠離舞池。

  「你認為他如何,莉雅?我看到『完美的』龐小姐整晚盯著他瞧,還有其他好幾個小姐也是,更別提她們的媽媽們了。再也沒有什麼比得上一小塊『新鮮』的肉更能刺激人的胃口了,不是嗎?」安娜輕聲揶揄。

  「多噁心的一幕。」但莉雅仍忍不住笑起來。「我懷疑康路克爵爺曉得自己被人家當成得獎的種馬一樣地評頭論足。」

  「我不知道,但是到目前為止,你是唯一被他反過來欣賞的人。每個人都注意到他哄你進了牌室。」

  「我想他追求的是金錢。」莉雅道。

  「拜託,莉雅,你老是以為男人追求的是你的財富。在這件事上,你滿腦子只有這種蠢念頭。你不覺得你的仰慕者中可能有些人是真的對你有興趣,而不是看上你的錢嗎?」

  「安娜,我已經將近二十五歲,我們都知道上流社會的男人不會向我這種『高齡』的人求婚,除非他們受到更實際的理由所驅使。我的財富正巧是個非常實際的理由。」

  「你說得好像你已經沒人要了,這當然不是真的。」

  「它當然是真的。而且,坦白說,我比較喜歡這種情形。」莉雅沈靜地說道。

  安娜搖搖頭。「但,為什麼呢?」

  「它使得一切單純多了。」莉雅含糊地解釋,下意識地掃視人群尋找康路克的棕影。她終於看到他站在通往安家花園的門口與女主人說話。她端詳他俯向天使般一身粉紅裝扮的安夫人,態度熟稔而親密。

  「如果這能讓你覺得舒服些,博庭從不曾暗示過史東華爵爺是淘金者。」安娜說道。「而且剛好相反,謠傳說前任老伯爵是個怪人,固守著他的財富直到他駕鶴西歸,而現在它全屬於我們的新伯爵了。而且你也瞭解博庭,他若不贊同伯爵,絕不會邀請他同行。」

  莉雅承認這倒是實話。藍博庭雖只比他妹妹大兩歲,卻相當認真看待他新近繼承的頭銜的責任。他極端保護他精力充沛、喜歡打情罵悄的小妹,也一直對莉雅很好。他絕不會讓她們當中任何一人予一個背景或名譽有可疑之處的人有可乘之機。或許安娜說得沒錯,莉雅想道,或許她對狡猾的淘金者這方面是有點過度操心了。

  這時她想起康路克的眼睛。即使他不是淘金者,仍然比她見過的任何男人危險多了──甚至可能包括她的繼父在內。

  這想法令莉雅倒抽口氣,隨即憤怒地驅走它。不,她突然激動地告訴自己,不論康路克可能有多危險,她絕不會把他與娶了她母親的那個殘暴男人相提並論。在內心深處,她深信這兩個男人絕不是同一類型。

  「恭喜了,莉雅親愛的,看來你已經擄獲我們新伯爵的注意力。康路克是個有趣而特別的人,不是嗎?」

  熟悉、沙啞的嗓音驚擾了莉雅的思緒,她轉向左邊,看到羅依莎就站在附近,遂勉強擠出個微笑。事實上,她不大喜歡這女人,但每次看見她卻都會興起一絲妒羨之感。

  羅依莎總讓莉雅聯想到某種奇珍異寶。她三十出頭,一股濃烈的女性神秘氣質使男人像蜜蜂見了蜜一般為她所吸引。而她像貓一樣的優雅、光滑的黑髮及眼角微微上揚的眼眸,更平添了她的異國風情。她是今晚這房間裡其他違背時下穿著粉色或白色之潮流而做強烈色調打扮的女子之一──另一個人就是莉雅。在舞廳的燈火下,她吸引人目光的深翡翠綠色禮服耀眼地閃爍。

  讓莉雅對依莎特別嫉妒的並非她出眾的容貌,而是她的年紀給予她的自由及身為寡婦的地位。羅夫人這種處境的女人比起莉雅來說,較不受制於上流社會的嚴密監審,甚至被容許偶爾從事謹慎的韻事。

  莉雅從沒碰過一個她想與之來段韻事的男人,但她仍非常樂意擁有這樣的自由。

  「晚安,羅夫人。」莉雅低頭看著這位矮她好幾寸的女人。「你認識伯爵嗎?」

  依莎搖搖她精心整理過的頭。「很不幸,我們還沒被介紹認識。他才剛進入圈內不久,但我聽說他在俱樂部的牌桌已活躍了有一陣子。」

  「我也聽說了。」安娜說。「博庭說這人是個頂尖的賭徒,非常冷靜。」

  「真的?」依莎望向大廳另一頭仍與安夫人站在一起的伯爵。「他一點也稱不上英俊,不是嗎?可是他有種讓人非常好奇的特質。」

  英俊?用這麼平淡的字眼來描述康路克,莉雅差點大笑出聲。不,他不英俊。他的臉孔強健有力,甚至可說是嚴峻;他的鼻樑筆直,下顎強硬,那對灰眼中有一種毫不留情的警覺。他的髮色有如無月的夜空,太陽穴處泛著幾抹銀光,但這些並不能使他儕身美男子之流。當人們看著伯爵康路克時,他們看到的是沈靜、自製的陽剛力量,而非一個時髦的紈褲子弟。

  「你們必須承認,」安娜道。「他的確是個衣架子。」

  「是的,」依莎輕聲道。「太美妙的衣架子。」

  莉雅不喜歡依莎看著伯爵時的估量眼神,但不可否認的,伯爵確是少數不屈服於當前流行華服風尚的男人之一。他有力的肩膀、平坦的腰肢及強健的雙腿根本不需要襯墊或任何掩飾。

  「或許他是個滿有意思的人呢。」依莎說。

  「是的。」安娜輕快地附和道。

  莉雅再看一眼安夫人身旁那高大、深色打扮的身影。「『有意思』可能不是適當的字眼。」正確的字眼是「危險」。

  但莉雅忽然很樂意體驗這份危險。她賴以填滿漫漫長夜的社交應酬最近已漸漸不再足夠,她需要別的事物來幫她控制那無止無盡的噩夢。

  史東華伯爵或許就是她一直在尋找的藥方。

  「親愛的路克,你覺得她如何?她適合嗎?」安夫人仰視著史東華伯爵,漂亮而溫柔的眼中有著急切的神色。

  「我想她滿適合的,潔絲。」路克啜一口手中的香檳,目光瞟過人群。

  「我知道她是有點老。」

  「我自己也有點老了。」他澀聲指出。

  「胡說,三十四歲是一個男人成家的絕佳年齡。艾德娶我時就是三十三歲。」

  「可不是嗎?」

  安潔絲眼中立即充滿令人心痛的悔恨。「路克,我好抱歉。我實在太笨了,你必須知道我無意傷害你。」

  「我死不了的。」路克終於在人群中看到莉雅。當她與一名矮胖、年老的男爵踏上舞池,他的目光始終停留在他的獵物高挑的身形上。莉雅顯然很喜歡跳舞,但她似乎把舞伴局限在非常年輕、不善社交或那些比她年長許多的男性上。她八成認定了這些男人是無害的。

  他只遺憾自己不敢冒險邀她共舞,看她是否會像隨他進牌室一般隨他上舞池一定很有趣。但他不知她對他根本稱不上優雅的左腿有多大的容忍程度,而在這個節骨眼他不能冒任何險。

  然而,他在她身上未曾感覺到一絲殘酷的本質。她絕對有脾氣,但他知道她不會侮辱或對他的微跛說些傷人的話。不過,如果他像在牌室時一樣激怒她,她很有可能狠狠踩他的腳趾。那景象令路克露出微笑。

  「當然,她就那樣陪你進牌室是有點不成體統。」安大人說道。「話說回來,恐怕我們的韓小姐便是如此,老是徘徊在禮教尺度的邊緣。但是在丈夫的指導下,我相信她令人惋惜的性格是可以控制的。」

  「這想法頗值得玩味。」

  「而且她顯然對那種過於鮮艷的黃色有偏好。」安夫人又加了一句。

  「韓小姐顯然有她自己的思想和意志。但我必須承認那種黃色穿在她身上看來很迷人,不是很多女人都能穿出這樣的效果。」

  路克打量莉雅身著高腰禮服的高挑、纖細的黃色身形。它在擁擠的廳內宛如一道蜜色陽光,在一片典雅的素白及淺粉色中發散著濃濃的暖意。

  在他看來,這件禮服唯一的毛病在於上衣領口剪裁太低,露出太多莉雅柔膩、高聳的胸脯。路克幾乎忍不住想去向某個貴婦借條披肩,牢牢裹住莉雅的上半身。這種衝動根本不像他的作風,連他自己都嚇了一跳。

  「我恐怕她的古怪是小有名氣,而且毫無疑問是她姨媽縱容的結果。南可麗本身也是個不尋常的人物。」安夫人說道。

  「我比較偏好不尋常的女士,聊起天來比較有趣,你不覺得嗎?無論如何,我想我勢必得忍受和我想娶進門的女人說一大堆話。這是不爭的事實。」

  潔絲幽幽歎口氣。「實在不幸,但這一季沒有太多女繼承人可供選擇,簡直可以說是沒有。幸好還有龐小姐,你應該見見她再做決定,路克。我發誓她是個非常討人喜歡的女性,言行永遠是規規矩矩的。至於韓小姐,我恐怕她是有點任性。」

  「別管那個龐小姐了,我相當滿意韓小姐。」

  「要是她沒將近二十五歲就好了,龐小姐才十九歲。年輕點的女人比較會順從丈夫的決定,路克。」

  「潔絲,相信我,韓小姐的年紀不是問題。」

  「你確定?」安夫人不安地看看他。

  「我寧可應付一個知道自己想做什麼、年齡相當的女子,也不要和一個剛出校門的年輕姑娘打交道。事實上,我得說,韓小姐真的知道自己想做什麼。」

  「你指的是這麼長久以來她始終保持單身?你大概說對了。她很清楚地表示過她無意將她的財產轉交到丈夫手中,除了最絕望的淘金客之外,每個人都放棄她了。」

  路克的嘴角一斜。「這倒讓我省了些工夫。」

  「別誤會我的話。她是個動人的女子,在某些方面也讓人耳目一新,就像她的姨媽一樣。莉雅自然有仰慕她的人,但他們似乎全被她定位為朋友。」

  「換句話說,他們全都清楚他們的地位而且留在原地踏步。」

  「如果他們越雷池一步,她就馬上甩掉他們。眾人皆知韓小姐大多數時候都親切和善,臉上總掛著微笑而且言談幽默,願意與較不吸引人的男士共舞。但她對纏著她獻慇勤的紳士非常堅決。」潔絲附帶說道。

  他並不驚訝。除非韓小姐懂得如何將男人操縱於其股掌間,否則不會至今仍小姑獨處。在這場追求中,他勢必得非常兢兢業業了。

  「我想她一定受過良好教育吧?」路克問道。

  「有人會說她受太多教育了。我聽說南可麗夫人擔起教育她侄女的大多數責任,其結果是顯而易見的。要不是她姨媽的地位無可攻詰之處,無疑很久以前韓小姐便會遭到社交界冷落了。」

  「韓小姐的父母呢?」

  安夫人略一遲疑,繼而淡淡地說──「都過世了,說起來相當悲哀,但生死皆上天安排。」

  「是啊。」

  安夫人不確定地看他一眼,清清喉嚨。「嗯,她的父親在韓小姐年幼時便去世,母親很快便再嫁。八個多月前,韓凱琳在騎馬意外中喪生,跟著不到兩個月內,韓小姐的繼父衛森姆也相繼死亡。據我所知,他是不慎墜下樓梯摔斷頸子死的。」

  「一連串奇特的悲劇,但這表示韓小姐不會有覺得必須深入調查我的財務狀況的父母。有關我伯父囤積財富的有利謠言可是禁不起嚴密追查的。」

  潔絲不贊同地嗽起嘴。「我恐怕韓小姐不為她的繼父哀悼是不爭的事實,她曾表明她只為她的母親哀悼,即使後者也在守喪期滿後便恢復正常。」

  「你讓我放心不少,潔絲。我最討厭的就是一個喜歡拿延長守喪期當娛樂的女人。生命可能是非常短暫的,把它浪費在哀悼再不能擁有的事物上簡直太可惜了,你不認為嗎?」

  「但是人必須學著忍受降臨在我們身上的悲劇,就是這些事造就人的性格的。而且一個人也必須注意禮節規矩。」潔絲提醒道,一副有些受傷害的模樣。「不管怎麼說,南夫人是位有著良好社交關係的好女人,但她在某些方面確實有點古怪,恐怕也已經放任她的外甥女變野了。你想你能忍受韓小姐頗不尋常的舉止嗎?」

  「我想我能把韓小姐應付得很好,潔絲。」路克再啜一口香檳,注意力仍在正與那位中年爵士共舞的莉雅身上。

  她與他預期中的完全不同,路克想道,居然莫名所以地鬆了口氣。他早就準備好為他的姓氏、頭銜及許多如今由他負責的人民們克盡責任,卻沒料到能在過程中享受到樂趣。

  絕對不是他所預期的。

  其一,他沒想到會有這股近乎狂暴的肉體吸引力。潔絲曾告訴他韓莉雅「還過得去」,但這描述未免太過輕描淡寫。

  她比他所得的印象高,比她週遭的大多數女人高得多。但路克是個高大的男人,很高興發現一個女人的頭恰恰能棲放在他的肩頭,而非只到他的胸膛一半高。

  這並非他所預期的。

  而她優雅的大步伐毫無女性慣有的矯揉造作。他發現她的舞也跳得很好,並不由自主感到一陣著惱。他知道在擔任她的舞伴一事上,他甚至無法與那名中年爵士匹敵。

  路克看著莉雅的爵士在閃亮的燭光下輕鬆地帶領她飛舞,燈光在她豐厚、茶褐色的秀髮上映出金光。在路克看來,她身上那件禮服的剪裁太過簡單了些。但這種簡單、帶著藝術氣息的不經心風格確實襯托出她頸背細緻、誘人的線條,正適合她漂亮的琥珀色眼眸。這位小姐絕對知道怎麼裝扮自己。

  不是他所預期的。

  潔絲曾警告他雖然韓小姐的五官沒什麼可挑剔之處,但也不是出色的美女。自一段距離外觀察莉雅生動、活潑的臉龐,路克心想潔絲的話不無道理。但他也認為那對充滿挑戰、溫暖的金眸、自負卻又女性化的鼻樑及明燦的微笑搭配起來非常迷人。莉雅有一種令人著迷、生動而引人注目的氣質,它暗示著一股等著由適合的男人來釋放的潛藏熱情。

  路克再望一眼正對她的舞伴綻開微笑的莉雅,決定他會非常樂意品嚐莉雅的嘴。很快地。

  「路克,親愛的?」

  路克不情願地將目光自他的女繼承人身上扯開。他的女繼承人,他想道,頗覺有趣地再次回味這個字眼。

  「什麼事,潔絲?」他低頭詢問地望著這個他曾經愛過,卻因為沒有頭銜及財富而失去的美麗女子。

  「她適合嗎,路克?真的適合?你知道,現在去見龐小姐還不算太遲。」

  路克回想著潔絲如何屈服於其家族的決定,嫁給另一個男人以獲得頭銜與財富。當時他並不真的瞭解或原諒她。如今,已有頭銜卻仍欠缺他迫切需要的財富,路克終於瞭解四年前潔絲的處境。

  現在他知道婚姻無關乎感情,而是一項責任。而責任正是路克非常瞭解的東西。

  「如何,路克?」潔絲再次問道,美麗的雙眼滿盛嚴肅的關切。「你能委屈自己娶她嗎?為了史東華家族?」

  「可以,」路克說道。「韓小姐非常適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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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2】

  「我姨媽在家嗎,雷斯朋?」莉雅問道,疾步入城區大宅的前廳。屋外載著安娜和陪莉雅參加舞會的老姑媽的馬車答答地駛離。

  莉雅很高興能離開那輛密閉的馬車,因為安娜的姑媽──扮演兩名年輕女孩的女伴護──自覺有必要對女人和男人在舞會裡玩牌的可疑禮節發表長篇演說。

  莉雅痛恨這類的說教。

  雷斯朋的體型魁梧、相貌堂堂,有一頭正日益稀疏的灰髮及配得上任何公爵的高挺鼻樑。他嚴肅地指指書房緊閉的門。「我相信南夫人與幾位『自然歷史暨園藝之研究學會』的成員正在忙著。」

  「好極了。拜託,別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雷斯朋。目前看來並沒出什麼差錯,他們顯然還沒放火把書房燒了。」

  「這只是時間問題。」雷斯朋喃喃道。

  莉雅笑著步過他身邊,一邊脫手套一邊走向書房門。「得了吧,雷斯朋,從我小時候第一次來拜訪姨媽起,你就一直在為她服務。她從未曾失手燒過這地方。」

  「對不起,韓小姐,但有段時間你與她利用火藥從事了好幾次實驗。」雷斯朋覺得不得不明說出來。

  「什麼?你是說你還記得我們試著自己製造煙火的小實驗?你的記憶力真好,雷斯朋。」

  「我們生活中的某些時刻會永遠不可抹滅地刻在記憶中,而且歷久彌新。我個人就永遠忘不了當爆炸發生時僕役長臉上的表情。有一會兒,我們還以為你已經被炸死了。」

  「結果我只是有點嚇到而已。讓大家愣住的是我灰頭土臉的樣子。」莉雅說道。

  「你看來的確灰白得像死人一樣,如果你不介意我這麼說。」

  「是的,那的確相當富有戲劇性,不是嗎?啊,一個人實在不能太常緬懷光榮的往事,自然世界有太多新奇有趣的奇跡等待被探索。咱們去瞧瞧我姨媽今晚在做什麼吧。」

  雷斯朋看著男僕打開書房門,表情明白顯示他已準備見到任何可能等著他們的情景。

  但是當門打開時,一時之間什麼也看不到。書房內一片漆黑,連壁爐的火都事先被弄熄了。莉雅小心地踏入室內,徒然地試著看穿黑暗,然後她聽到房間深處傳來一個把手轉動的聲音。

  「可麗姨媽?」

  回答她的是一道眩目、燦爛的弧光,自黑暗中心向前飛竄,瞬間照亮室內圍成一個小圈的人們。他們讚歎地驚喘一聲。

  一秒鐘後,那個巨大的火光消失,歡呼聲響起。

  莉雅對站在門口的雷斯朋及男僕微笑。「今晚沒什麼好擔心的,」她安慰他們。「學會的人只是在玩彭爵士的新電力機器。」

  「真讓人放心,韓小姐。」雷斯朋澀聲回答。

  「哦,莉雅親愛的,你回來了。」一個聲音自黑暗中悠然傳來。「你在安家的舞會上玩得愉快嗎?快進來,我們正進行到最精彩的示範部分。」

  「看來是如此,真可惜我錯過了一部分。你知道我有多喜歡電力實驗的。」

  「是的,我知道。」自門口瀉入的光線照出正走向侄女的可麗。南夫人幾乎與莉雅一般高,年約五十出頭,茶褐色頭髮已夾雜著幾縷優雅的銀絲。她有對生動的眼睛,五官中同樣也有莉雅的家族裡女性代代傳承的生動、活潑的特質。

  這種特質予人一種美麗的印象,即使對可麗姨媽這種一般人認為已離完美甚遠的歲數的女人亦然。可麗的打扮如同往常一樣時髦,蜜桃色的禮服展現了她依然苗條的身材。

  「雷斯朋,把門關上。」南夫人輕快地說道。「這機器在黑暗中的效果比較好。」

  「遵命,夫人。」雷斯朋朝男僕點點頭,後者鬆了口氣地把門關上,書房再次陷入漆黑中。

  「過來,過來。」可麗牽著她的外甥女穿過幽暗走向仍圍著電力機的一小群人。「你認識每個人的,不是嗎?」

  「我想是吧。」莉雅道,回想著剛才瞥見的幾張面孔。招呼聲自黑暗中傳來。南夫人家的訪客早就習慣在漆黑中自我介紹的不便了。

  「晚安,韓小姐。」

  「聽候你的差遣,韓小姐。你今晚看來很迷人。」

  「很榮幸見到你,韓小姐,你剛好趕上下一個實驗。」

  莉雅立即辨別出這三個男聲,彭爵士、葛爵士及湯爵士是她姨媽的忠實仰慕者,年齡由彭爵士的五十歲到湯爵士的年近七十。至於葛爵士,莉雅知道他大約有六十出頭。

  這三人拜倒在她姨媽裙下的時日已不可考。她不知他們一開始是否與他們的女士一樣對科學實驗感興趣,但經過這麼多年來,他們也對實驗及搜集發展出類似的愛好了。

  「請繼續你們的試驗,」莉雅敦促道。「我只能欣賞一、兩回合,然後就得上床休息。安夫人的舞會真的挺累人的。」

  「當然,當然。」可麗說道,拍拍她的手。「貝利,這次你何不讓瑞修來操作?」

  「也好。」彭爵士說道。「我得說這真的有點累人。喏,葛爵士,用點力。」

  葛瑞修喃喃回答,片刻後,曲柄轉動聲再度響起。布料急速磨擦一個玻璃制的長型滾筒,直到產生一股相當大的電流。大夥兒屏息以待,預期中的另一道亮光辟啪亮起,在黑暗中舞動。滿足而欣喜的驚喘聲也再度充滿室內。

  「聽說有人嘗試用電流來刺激屍體復活。」彭貝利對眾人說道。

  「多有趣啊。」麗奧說,顯然頗為這念頭著迷。「結果呢?」

  「得到手臂和腿的一些抽動,但沒有持久的效果產生。我自己也用過一隻青蛙來實驗,可以明顯觀察到四肢有幾次抽動,可是其他仍一無所獲。我不認為這方面的研究會有多少發現。」

  「這些實驗打哪兒得到屍體呢?」莉雅問道,無法壓抑她的好奇心。

  「當然是吊死的人犯,」葛瑞修說道。「還能從哪裡?一個高尚的實驗者絕不會去挖掘人家的墓,你們知道。」

  「如果是那些惡人的屍體,那麼他們活不過來也無妨。」南夫人說道。「只因為某人想用電流做實驗,就把時間和精力花在讓那些被吊死的賊和兇手一、兩天後又生龍活虎地爬起來,根本毫無意義。」

  「的確。」這種可能性讓莉雅覺得有點反胃,它和她最近的夢雷同得令人不安。「我同意你的話,可麗姨媽。如果不能讓他們永遠離開人世,那麼處決壞人也沒有意義了。」

  「說到取得實驗用屍體的困難,我得說,有些人真的是靠盜墓為生。」陰暗的室內未能掩去方夫人話中的顫慄。「我聽說盜墓者前幾天晚上又光顧了城郊的一處小墓地,盜走兩具當天早上才埋下的屍體。」

  「哦?你以為是怎麼回事?」彭貝利以乏味的口氣問道。「愛丁堡和格拉斯哥的外科學校總得有東西解剖吧。要是他們沒東西練習,怎麼能訓練出好外科醫生。這些挖墓人或許違法,但他們的確滿足了一項需求。」

  「對不起,」當話題開始繞著死屍打轉時,莉雅對她姨媽輕聲說道。「我想我該上樓休息了。」

  「好好睡,親愛的。」可麗疼愛地拍拍她的手。「明早提醒我給你看看伍夫人帶過來的甲蟲標本,那是她上回到蘇薩克斯時發現的。她同意讓我們研究幾天實在是太親切了。」

  「我期待著開開眼界。」莉雅帶著真切的熱誠說道。一套有意思的昆蟲標本幾乎就和一株來自中國或美洲的新奇植物一樣有趣。「至於現在,我真的得上床了。」

  「晚安,親愛的。你知道,千萬別把自己累壞了。最近你或許有點太熱中於舞會了,有一次還在天快破曉時才到家。」

  「或許是吧。」莉雅離開陰暗的書房,燈火通明的大廳使她眨了好幾下眼睛,然後才舉步登上鋪著紅毯的階梯。當她來到梯頂,漸漸升高的興奮感幾乎淹沒她。

  「你可以下去了,小蘭。」她一走向她空氣流通、裝潢以黃色、金色與白色為主的臥室便對她年輕的女僕說道。

  「可是你需要人幫忙脫下這件漂亮的晚禮服,小姐。」

  莉雅無奈地一笑,知道拒絕協助只會增加原本不存在的問題。於是她盡快打發了她的女僕,跟著馬上回到衣櫃前。

  從一堆披肩底下,她抽出一條男人的長褲,再自一疊毛毯下取出一雙靴子,最後從她的大木箱中翻出一件外套並著手更衣。

  不一會兒,莉雅站在更衣鏡前挑剔地端詳她的裝扮。這些星期以來,她一直悄悄收集這些男性服飾,這是她頭一遭換上全套行頭。

  長褲有點太合身,幾乎展露出她的臀部及女性腿部的曲線,然而她對此無計可施。運氣好的話,深藍色外套的衣擺與夜色或能遮去最明顯的女性特徵。至少,她頗小巧的胸脯輕易便藏匿在打褶襯衫與黃背心下。

  莉雅將那頂高頂海狸帽瀟灑地斜戴在她的短髮上,整體效果令她極為滿意。她確定自己能以一個年輕男子的形象安全過關──至少今晚如此。畢竟,人們向來只看到他們期待看見的。

  期待泉湧而出,她知道她對到市集探險的興奮還不及想再見到康路克的急切。

  安娜說得沒錯,康路克一定是名紳士,否則安夫人和藍博庭不會任他與她結識。但是,一個女人──尤其是個女繼承人──不能信任任何男人的紳士風度,她自她的繼父身上學到了這個教訓。話說回來,莉雅知道只要她持續掌握住整個狀況,今晚她就不會有事。

  她放鬆下來,露出個自信的微笑。她有許許多多控制與男人有關的情境的經驗。

  莉雅邁過深藍色地毯,來到窗旁那張黃色絲絨座椅並坐下來。再過一會兒,她就能安全離開家了。

  今晚沒有時間擔心那經常在漫漫長夜中侵擾她、教她皮膚發麻的不安,沒有時間去思索那某種危險尚未完結的感覺,沒有時間為那個利用電流使死屍復活的古怪想法而驚慌。

  最棒的是,時間已近午夜。運氣好的話,她今晚多數時間裡會是清醒的,而那意味著只有更少的時間給那些近來愈益頻繁地侵襲她的夜晚的噩夢。她已變得畏懼那些夢,即使現在當她把最近一場夢的回憶更深推入腦海的角落,一陣微顫仍奔竄過她全身。她仍能看到他手中的那把刀。

  不,今晚那些噩夢不會有可乘之機。運氣好的話,黎明之前她不會回到家。她可以應付白天的時光,讓她害怕的是黑夜。

  莉雅凝望窗外陰暗的花園,思忖康路克看到她打扮成男人時會做何感想。

  想到他震驚的表情已令她愉快且迫不及待,而它適巧足以驅走那依然盤據她心思邊緣的殘餘恐懼。

  路克坐在馬車裡,身子前傾並蹙眉凝視黑暗街道上的幢幢陰影。他的心情不佳。「我不喜歡這種胡鬧。我們為何不到韓小姐家前門接她?」

  「我說過了,」藍安娜抗議道。「她的姨媽是非常開明,但莉雅擔心即使是她也會對我們今晚的計畫有點疑慮。」

  「我很高興除了我之外,還有人有理智。」路克咕噥道,轉向馬車內的另一人。「藍博庭,我認為我們應該預先做點安排,以防今晚被人群衝散。」

  「好主意,」藍博庭欣然同意,顯然對有路克同行十分寬心。「或許我們應該安排馬車在活動之外的某個特定地點等候。」

  路克點頭,心思飛快轉動。「馬車在公園附近調動不大容易。晚上的這個時候人群會很龐大而且無法預測。告訴你的車伕,倘若他在放下我們的地方等不到我們,就把車駕到距公園兩條街一間叫做『犬牙』的旅館處等候。」

  藍博庭點點頭,英俊、憂慮的五官掩在陰影中。「我知道這地方,我打賭我的車伕也知道。我不介意再告訴你一次我有多感激你今晚的加入,康路克。當小姐們提出想來段歷險時,一個男人實在無能為力阻止她們,不是嗎?」

  「這話有待商榷。」路克說道。

  穿著一件時髦的藍長衫及搭配的藍色小外套的安娜咯咯笑出聲。「假如您以為您能阻止莉雅做她想做的事,您會大吃一驚的,爵爺。」

  「我想這是表示韓小姐經常有這些突發的奇想了?」

  安娜再次輕笑。「我向您保證,莉雅絕不會讓人覺得無聊,但我相信這是她第一回。她對我說她計畫此事好一陣子了。」

  「看來韓小姐缺乏一個丈夫的管束已經太久了。」路克評論道,怒視著安娜由輕笑轉為放聲大笑。「我說了什麼好笑的話嗎?」

  「韓小姐打算一輩子不受這種管教。」安娜告訴他。

  「我知道她害怕為了財富而結婚。」路克謹慎地說道。他想得到消息,又不要引起太多對於他的動機的質疑。

  「她怕死了婚姻。」安娜答道,笑聲隱去。「她家族中的婚姻狀況只給了她悲慘的例證。當然,這麼多年來因她的財產而不斷為人追求的事實,也只讓她更迴避婚姻的可能性。坦白說,有時我會思忖她的想法是否真的不對。婚姻對一個女人究竟有什麼好處?」

  「該死,安娜!」她的哥哥銳聲打岔。「你說的是什麼蠢話!別亂想要追隨韓小姐的人生哲學,媽媽準會歇斯底里發作的。坦白說,即使迷人如莉雅,若非她姨媽是母親的好朋友,我一定會在讓你與她同行的事上三思。只要看看今晚因為她對你的影響使我置身於此就夠了。你愈快結婚愈好。感謝上蒼,巴亭恩差不多要行動了。」

  安娜在黑暗中嚴肅地微笑。「我知道你等不及要擺脫監督我行為的責任,但恐怕你得要等一陣子再慶祝,博庭。經過深思熟慮後,我已經決定請你婉拒巴爵士的求婚──如果他真的提出的話。」

  「所謂深思熟慮大概是指你和韓小姐討論過此事了。」博庭陰沈地說道。

  「我們確實談過此事,」安娜說道。「她基於好意而提供我一些關於巴爵士會是何種丈夫的意見。」

  路克介入這場手足爭執,因為安娜最後那句話挑起了他的興趣。「韓小姐如何能對巴爵士的可人發表意見?」

  「哦,我相信他去年曾經相當慇勤地追求過她。在那段期間,她有機會得知許多有關他的事。」

  「是嗎?」路克覺察到自己話中的冰冷。「她知道些什麼?」

  「一大堆細節。諸如巴爵士的情婦顯然為他生下了一、兩個孩子,他為人所知的酷嗜杯中物,而且常醉到必須由他的車伕扛進屋裡,還有他對賭場的熱愛等等。」安娜答道。

  「聽好,」藍博庭說道。「你不能拿這些無足輕重的小毛病來否定一個男人。」

  「真的嗎?」馬車敞開的窗戶傳來一個熟悉、沙啞的女性聲音。「巴子爵也會公平地忽略他未來妻子類似的『無足輕重的小毛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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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11 10:10:07 |只看該作者
  路克猛轉過頭,意識到光是莉雅的聲音便馬上重新點燃他稍早在安潔絲的牌室裡所體驗到的慾望。他以多年前學得的冷靜自製藏起他的急切,準備以正式的禮節招呼他的女繼承人。

  但眼前非但不見一個身著優雅服裝、頭戴小帽的耀眼美女,他反而發現自己盯著一個全身男裝的身影,帶笑的眼眸透過黑暗與他對視,向他挑戰。

  「老天,」他咬牙道。「這簡直是瘋了。」

  「不,爵爺,它好玩極了。」

  路克聽到車伕準備爬下駕駛座的聲響,頓時自驚愕中恢復。他在車伕合宜地打開車門前猛推開門,並攫住莉雅不及防備的手腕。他在等的是一個想來點小小冒險的淑女,不是這個無法無天的頑童。

  「進來,你這個麻煩精,免得別人認出你來。」

  他的催促使莉雅比她打算得還迅速跨進車門內,驚喘地重重坐到路克旁邊的座位上,一手穩住她的帽子。他看到她手中抓著一根看來價值不菲的鑲雕枴杖。

  「謝謝您,爵爺。」她語帶明顯譏嘲地說道。

  路克不予理會。「咱們離開這兒,藍博庭。」

  藍博庭依言用他的枴杖敲敲馬車頂。「到公園。」他喊道,

  馬車轆轆地駛動,安娜對莉雅一笑。「你今晚的打扮真精彩,莉雅。你是不是受到布爵士影響而選擇藍色?聽說他特別喜歡這顏色。可是你一向偏好黃色嘛。」

  「我決定黃色外套對這個場合來說有點太醒目了。」莉雅坦承。

  「因此你勉為其難只穿件黃色背心,恭喜你還懂得自制。另外,請告訴我們,是誰替你系這條領巾的?我敢說我已經好久沒見過這麼聰明的打法了。」

  「喜歡它嗎?」莉雅小心地調整一下領巾。「這是我獨家自創的,就叫它『莉雅式』。」

  安娜爆出大笑。「莉雅,你的口氣就像龐德街上任何紳士一樣,簡直微妙微肖,有點無聊的語氣恰到好處。我說,你可以登台當女演員謀生了。」

  「噯,謝啦,安娜,這實在是項崇高的讚美。」

  路克向椅背一靠,以挑剔的目光端詳身旁這位令人印象深刻的女人,起初的震驚已轉為惱怒及對他來說很陌生的煩躁感。韓莉雅顯然喜歡惡作劇,而這種惡作劇可能使她陷身嚴重的麻煩。

  「你經常這種打扮四處閒逛嗎,韓小姐?」路克知道自己已不知不覺用起過去他拿來訓斥惹了麻煩的年經部下時的口氣,但他實在忍不住。他被惹火了。

  「這是我第一次作男裝打扮的實驗,爵爺。可是坦白說,未來我很有可能再次嘗試。我發現穿男裝比穿女人的衣裳更自由。」莉雅坦誠以告。

  「它的確提供你許多遭受羞辱及社交災難的機會,韓小姐。要是你喜歡夜裡扮男裝在倫敦亂逛的話傳開,你會在二十四小時之內身敗名裂。」

  莉雅的手甚至更堅決地握緊枴杖柄。「你說這話真是太奇怪了,先生。你知道嗎?你的態度讓我頗為吃驚。我本以為你不像個自以為是的人,那場牌局大概誤導了我。你難道不欣賞冒險嗎?不,我想你不。畢竟你是安夫人的好朋友,不是嗎?」

  這女人故意在引他上鉤,路克真希望馬車中只有他們兩人。「我不知道你在暗示什麼,韓小姐。可是我向你保證,安夫人是無可責貸的。」

  「嗯,是的,這就是重點。每個人都知道再過一百萬年,安夫人也不會被人發現坐在前往市集的馬車裡。」莉雅宣稱道。

  安娜再度咯咯笑起來。「這絕對是事實。」

  「你在暗示安夫人是自命不凡的人?」路克問道。

  莉雅聳聳肩,這動作由她包在剪裁合身的外套的身軀做來驚人的性感。「我無意冒犯,爵爺,事實上她並非那種喜歡冒險的女性。我們自然就會假設她的朋友在娛樂上也有相同的選擇,並且同樣不贊同那些有較廣泛嗜好的人。」

  「而你是個喜歡冒險的女人?」康路克問。

  「噢,是的,爵爺,我非常喜歡。」

  「即使它伴隨著毀掉你在社交界地位的危險?」

  「沒有真的危險就算不上真的冒險,對不對,爵爺?我還以為像你這麼成功的玩家會瞭解這一點。」

  她的話讓他更不安了。「或許你說得沒錯,韓小姐,但我一向偏好那些勝算有利於我的冒險。」

  「你的人生一定非常無趣,爵爺。」

  路克本能地想反駁那句刺人的話,但又及時克制住自己。他的自制力再次冒出頭,帶著他的理智同行。此刻他最禁不起的便是讓他的獵物把他當作一個自以為是、無趣的人。直覺告訴他莉雅會回應一切挑戰,或甚至一場全面的意志力之戰;但如果他令她覺得無聊,她會完全忽視他。

  自以為是、無趣的人。老天,光想到這標籤貼到他頭上就夠令他大笑了,它絕不是通常用來加諸他的性格之上的描述。但是只要韓小姐出現,路克發現自己很快就一點也不灑脫地操心起禮儀的問題。她的女扮男裝依然使他處於震驚之中。

  莉雅不再注意他,她正在對安娜微笑。「原來你決定拒絕巴亭恩的求婚了,是不是?我很高興聽到這消息,那男人絕對會是個差勁的丈夫。」

  「我相信你的話,」安娜優雅地微顫一下。「我或許能對巴爵士好賭的毛病睜隻眼閉只眼,可是我絕不嫁給一個竟與某個他不會給予名分的可憐女人生下兩個私生子的男人。」

  「它的確讓人嚴重質疑他的榮譽心。」莉雅嚴肅地附和。

  路克在微弱的光線中打量她的側面。「你究竟是怎麼發現巴亭恩有私生子的事的?我不相信這種閒話會在像安家舞會那種場合的舞池中傳到你耳中。」

  「不,事實上不是這樣。是我雇了一名偵探盡可能挖掘巴爵士的事,就是他揪出兩個小孩和情婦的消息。」

  路克感到一股寒意攫住了他。「你雇了一名偵探?」

  「我認為它是解決這問題最有效率的方法。」

  「高明的方法。」安娜宣佈。

  藍博庭呻吟。「天啊,要是媽媽知道就慘了。可憐的巴亭恩。你知道,我認為他相當喜歡你,安娜。」

  「我懷疑。」莉雅迅速說道。「他的家人希望他成婚,他只是在找一個會讓他父親滿意的妻子而已。去年他試圖對我下手,直到我讓他明白我一點也不適合,跟著他便把目標轉移到『完美的』龐小姐身上。她顯然也夠聰明,看出他是最卑劣的淘金客。後來他又看上安娜,決定對她全力進攻。整件事就這麼回事。」

  「『完美的』龐小姐?」路克來回看著兩個女人。「你們為什麼說她完美?」

  「因為她的確完美。」安娜解釋。「她絕不會踏錯一個腳步,是完美女性的模範。事實上,可說是淑女的典範。」

  「我們只要告訴你她是安夫人的追隨者,」莉雅道。「你就知道龐小姐是怎樣的人了,爵爺。」

  「我明白了。」難怪潔絲想把他介紹給這位女繼承人。倘若他先前決定追求龐小姐,現在也不會和一名囂張到女扮男裝的年輕女郎坐在這輛馬車裡。那一刻間,路克思忖著自己今夜稍早時是否犯下了一個嚴重的錯誤。接著他決定無論前頭有什麼風險,有韓小姐作陪的夜晚絕對比較有意思。

  「我就知道你會,爵爺。」莉雅道。

  「有件事是可以肯定的,」路克口氣乾澀地指出。「由於你的插手,藍小姐永遠也沒有機會知道巴亭恩對她到底有什麼感情了,不是嗎?至於巴爵士,他永遠不會知道自己是栽在一個偵探和一位韓小姐手中。這男人甚至沒有機會為自己辯白。」

  「他能辯白嗎?」莉雅還嘴,雙眼與他在陰影中對上。這一次,那道穩定、挑釁的目光中再無惡作劇或幽默的光彩。「你是說那名偵探調查錯誤?」

  路克把持住他的立場,冷靜地開口:「我是說這事根本與你無關,情況很可能有值得酌量寬恕之處。」

  「哈!我非常懷疑。」莉雅說。

  「我也是。」安娜附和道。「只要想想那個和孩子一起躲躲藏藏的可憐女人。」

  藍博庭在對面椅子上侷促地一動。「你們兩位淑女都不該知道巴亭恩有私生子的事,甚至討論這種事都是不對的,你說是不是,康路克?」

  「此事絕不是教養良好的淑女會談的話題。」路克道,抑鬱地察覺到自己聽來就像莉雅剛才暗示的「自以為是、無趣的人」。

  莉雅露出勝利的微笑。「史東華爵士,容我直言,假使你覺得我的話冒犯了你脆弱的感性,你還有個簡單的補救之道,只要打開車門離開就行了。」

  路克這時才明白韓莉雅有本事戳破他鋼鐵般的自制,多年來已經沒有人辦得到了。除此之外,她還是根本不費吹灰之力便能辦到。這位小姐很危險,他得盡全力把持住主導局勢的地位。

  路克清清喉嚨。「我的感性熬得過你的無禮,韓小姐,而且我現在也不可能告辭。我的榮譽感要求我清償我的賭債。」

  「哈!這才不是什麼償還賭債,爵爺。這是恐嚇,簡單而明瞭。」

  「我向你保證,」康路克回嘴。「我很快就發現恐嚇既不簡單也不明瞭──在你扮演受害者角色時。」

  這段俏皮話使她的雙眼中閃動著淘氣的光芒,路克感覺自己全身回應以猛烈的慾望。他雙臂交疊於胸前並向後靠向座墊,目光與她交鎖。在那一刻,除了與這個魅人的小東西獨處之外,他什麼都不要。他渴望將她拉倒在馬車座位上,讓她知道如此公然向他挑釁是多大的冒險。

  他們之間有一會兒懸著充滿電流的靜默。莉雅終於眨眨眼並轉開她的視線,他知道她看出了他的念頭。

  但路克的勝利感只有短暫的性命。他漸漸覺悟到他已展開的這場追求將比他原先以為的更加危險。憑著潔絲的協助、他的足智多謀及牌技,他原先希望能隱瞞自己真正的財務狀況直到達成他的目標。他以他慣常的謹慎態度訂下這些計畫。

  然而假如他心目中的新娘突發奇想雇名偵探來調查他的事,真相很可能會曝光。那筆根本不存在的遺產的謠傳也就不攻自破。看來,跟蹤這名特別的女繼承人將會成為他所從事過最費勁的狩獵。一個錯步,一個錯估,他便會輸掉這場競賽。

  「今晚你打算花多長的時間從事你的探險,韓小姐?」路克保持超然語氣。

  「時間對你而言是個問題嗎?你是不是有其他約會?」她的口氣太過甜蜜了。

  他直覺地知道她在刺探他是否有個情婦等著他稍後去造訪。「不,沒有。藍博庭和我必須定下讓他的馬車在一個特定地方接我們所有人的安排事宜。為了有效率些,我們必須決定一個精確的離開時間。」

  「噢,是的,我可以明白。我想兩個鐘頭夠我們好好逛一下市集了。」

  安娜歎口氣。「恐怕我不能待這麼久,莉雅。媽媽再過兩小時就會離開米爵士家的晚宴回家,她會以為我那時應該在家的。」

  路克藏起鬆了口氣的感覺。「那麼,一小時呢?」

  「一小時在我看來夠長了。」藍博庭飛快說道。

  「我大概也只能待這麼久。」安娜遺憾地說道。

  「噢,好吧,」莉雅聽來有點慍怒,卻不得不屈服。「一小時就一小時。可是如果我們想看個徹底,就得動作快。」

  路克未置一詞,只暗自思忖接下來這個小時無疑將是他生命中最漫長的。

  半小時後,他的想法得到證實。偌大的公園裡燈火通明,映照出整排彷彿無止盡的攤位,包括販賣肉餅、麥酒等飲食的小販、賣藝者及走高索表演的廂房、上演木偶戲及競賽遊戲的摺疊式帳篷。

  群眾則是三教九流之人皆有:溜出主人家的僕役、商店老闆及妻子們、學徒及女售貨員、出來尋樂子的年輕人、一些大膽的上流社會人士、軍人和碼頭工人。他們全都擠成一團,尋找著市集入夜後的興奮刺激。

  「爵爺,」當他們停下來買一塊乳酪蛋糕時,莉雅說道。「我知道你在擔心我的偽裝會吸引人的注意。」

  「擔心還不足以形容我的感覺,韓小姐。那條該死的長褲合身得就像你的第二層皮膚。」路克說道,看著她臀部圓潤的曲線。

  「我很樂意告訴你我的裁縫師的姓名。在此同時,或許你放開我的手比較好。某個經過的人正盯著我們看。」

  「該死了!」路克彷彿被燙著似地甩開她的手。他感覺自己滿臉通紅,意識到一個陌生人看到他拿對待女人的方式攙著另一名紳士可能會想到哪裡去。「你這身愚蠢的打扮一定會惹出麻煩。」

  「除非他們看到你把我當女人一樣對待,否則沒有人會起疑。」莉雅熱切地咬一口蛋糕。

  「才不關我對你的方式的事,而是你穿著這條長褲的模樣。」

  莉雅摸摸衣領。「我以為這件外套相當成功地掩飾住我的身材了。」

  「我有個新聞告訴你──它沒有。」

  「今晚你決心不讓我好過,是不是,爵爺?請記得,堅持加入此趟探險的是你,我只是你的恐嚇陰謀下的無辜受害者。」

  路克咧嘴一笑。「無辜受害者嗎,韓小姐?我怎麼覺得這字眼永遠也不能用在你身上。不管你是什麼樣的人,永遠也不會是某某人的無辜受害者。」

  莉雅端詳他,思索他的話一下。「我大概應該覺得被冒犯了,但我現在實在太開心。噢,看,賣藝人又開始另一項表演。咱們去看看。」

  路克環顧四下。「我沒看到藍氏兄妹。」

  「博庭想再多喝點兒啤酒,他們很快就會回來。別慌張,先生。」

  「我沒慌張,韓小姐。我只是想謹慎一點,既然放眼望去似乎沒人想這麼做。」

  「那是因為謹慎就沒什麼好玩了。走吧,咱們走快些,否則就看不到表演了。」

  過了一會兒,就在路克開始放鬆並甚至開始相信他們或許會毫髮無傷地熬過這個小時的當兒,災難毫無預警地爆發了。

  可能是那場光燦奪目的煙火表演引發了一把小火,也可能是兩名妓女在向一位軍人索費時打了起來,也有可能只是原先便可預見的倫敦大批群眾聚集時便會發生暴動的正常趨勢。

  不論原因為何,原本心情愉快的逛市集群眾變為一狂亂、失去控制的人潮,麻煩一觸即發。煙火在頭頂迸發,人們的尖叫、咒罵聲不絕於耳。

  馬匹嘶吼並揚起後腿狂踢。一些男孩趁機偷取一盤餡餅,引得店老闆衝出來追趕他們,怒罵聲充斥在夜風中,更多的尖叫聲傳來,天空是另一陣火花。附近一個著火的廂房為火焰吞噬,然後一切陷入混亂──危險、嚇人的混亂,人們置身其中可能會被踐踏、傷害、被搶劫,甚至會有人喪生。

  路克一感覺群眾的情緒轉變便自動做出反應,迅速用老虎鉗般的手掌攫住莉雅纖細的手腕。

  「走這邊,」他命令道,提高嗓門以壓過吵鬧聲。「跟著我。」

  「安娜和博庭怎麼辦?」莉雅喊道。

  「看他們的造化了──就像我們一樣。」

  莉雅未再爭辯,而路克為此感激萬分。這位小姐顯然在必要時還是能表現出一些理智的。

  路克緊抓著她靠在他身側,拖著她穿過混戰的人群並直奔公園旁邊安全尚未可確定與否的狹窄巷道。

  他打從一開始就知道這女人只會帶來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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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11 10:10:46 |只看該作者
  【03】

  空氣中的危險氣氛嚇到了莉雅。在這一刻,世上唯一給予她安全允諾的是她手腕上那鋼鐵般的攫握。她盲目地緊跟著路克,本能地倚賴他的力量及他揮著手杖為兩人在群眾中開路的野蠻態度。

  莉雅感覺到一隻手抓住她的外套,知道有人在企圖扒她的東西,另一隻手則試圖奪去她手中那把雕花枴杖。她不假思索地揮出木杖,攻擊那些抓她的手。

  她的攻擊者當中有人驚叫,引得路克飛快回頭一瞥,看到那些失敗的賊已放棄他們原本的目標。

  「好女孩。」他馬上又將注意力轉回穿過暴民群眾的事上。

  他並不打算與群眾的推擠力量相抗,莉雅想道,他選擇利用人浪,彷彿在領導一艘船穿過一道有力的海流般。他持續穩定地朝這條狂暴、動湯河流的邊緣前進,左腳雖跛,步調卻自製且堅定。他並未倉皇地瘋狂衝撞而致危及他與她的平衡。他顯然許久以前便學會如何彌補他左腳的弱點。

  路克置身這場混亂中所表現出的冷靜自制,使得莉雅體會到他是那些不會在壓力下亂了陣腳的少數人之一。與他在一起讓她覺得很安全,即使圍在她四周的暴民有如一片驚濤駭浪。

  當他們抵達這些叫囂、跌撞、推擠著的亂民邊緣,人群已較為稀疏。路克乾淨俐落地甩脫人群,顯然他一直在留意著最佳時機。彷彿只消一秒鐘,他已拉著莉雅進入兩幢建築物之間的陰暗通道。

  莉雅踉蹌地跟隨他步入比較安全的漆黑巷弄中。她的靴子在黏濘的地上一滑,她屏息阻絕兩旁狹窄石牆後傳來的惡臭。

  她才在想危險已結束,卻聽到巷口酒醉的叫喊聲。

  「這邊,兄弟,把油燈拿進來。我看到他們兩個跑進這個小洞裡。看他們的樣子應該是有錢人。」

  「該死。」路克以致命的溫和咒道。「站到我身後,別抬起頭,莉雅。」

  她未及照作,路克已把莉雅拉到他後面,力道之大令莉雅撞上巷子的磚牆。她穩住自己,在一盞油燈亮現時,焦慮地看向巷口。在它暗淡的光線下,她見到兩個持刀的年輕流氓。他們正盯著他們的獵物期待地向前欺近。

  「你在等什麼,湯姆?」第二個人以急促的語氣問他的同伴。「快點給這兩個時髦的老兄一些樂子,今晚對我們這種人來說可有好多活兒要幹。」

  路克立在原地護衛住莉雅。她看到他自他的大衣口袋掏出一個小而閃亮的東西。

  「天殺的,他帶了傢伙。」當油燈光芒落至路克手中的槍上時,第一個男人咒道。

  「眼力不錯,男士們。」路克的口氣聽來有點無聊的樣子。「你們誰想試試我的槍法準頭如何?」

  第一個進入巷子的混混打住腳,他的同伴撞上他,兩人摔在一堆垃圾上。油燈墜地,玻璃破碎並迸出一陣小火花。微弱的火焰持續燃燒了一會兒,為這緊張的一幕投下怪異、幢幢的陰影。

  「該死的,」第一個男人又說道,顯然十分沮喪。「想好好討個生活,結果看看發生了什麼事。」他恢復平衡,手忙腳亂地朝巷口退去。

  另一個劫匪不需任何進一步的暗示。只聽到急促的足音、模糊的詛咒聲,幾秒鐘後,這條小巷又只剩下莉雅與路克。

  但路克未曾浪費一點時間,修長的手指再次圈住莉雅的手腕,拉著她穿過陰暗的小巷進入下一條街。

  暴動並未擴及這個方向,他們幸運地迎上一片寧靜。莉雅想緩下步伐以便好好喘口氣,但路克拒絕停下,她喘吁吁地踉蹌跟隨。

  「路克,我得說,你把我們帶進巷子的主意實在太好了。」

  路克把她的手腕圈得更緊。「如果你今晚沒打算參觀這場市集,它也不必派上用場。」

  「真是的,路克,你一定得──」

  「我們只能希望藍家的車伕會依令行事。」路克打斷她的話,繼續拉著莉雅快步前進。

  「我很擔心安娜和博庭。」莉雅喘息著擠出話來。

  「你是該擔心。」

  莉雅一個畏縮,知道他不會因為明白指出她的罪惡而有絲毫的不安。最糟的是他說得對,這全是她的主意。

  還好,當他帶著她轉彎進入原訂車伕在緊急狀況下前赴等候的街道時,康路克好心地沒再說什麼。莉雅看到熟悉的藍家馬車就停在那家旅館前。見到裡面坐著兩個人時,她鬆了口氣。

  「他們在這裡,路克。他們很安全。」莉雅臉紅起來,發現自己從混亂發生後便不假思索地以史東華的教名稱呼他。

  「對,看來我們今晚是蒙幸運之神眷顧的。」他們走向馬車,他沒再開口。

  「好上帝,我們好擔心你們。」藍博庭推開馬車門說道。「還以為你們被暴動困住了。快上來,我們不想在這條街上久留,說不準那些人何時會朝這個方向來。」

  「放心,藍博庭,我無意閒晃。」路克把莉雅扔上馬車,跟著迅速上車並甩上車門。

  馬車立即啟程,沒有人嫌它太快,遠處的暴民叫囂聲充斥在夜風中。

  莉雅焦慮地看著安娜。「你沒事吧,安娜?」

  安娜緊握住她朋友的手。「我很好。麻煩爆發時,我和博庭正在人群的邊緣,幾乎馬上就脫離他們了。可是我非常擔心你們倆,你們剛好在人群中心,不是嗎?」

  「真的是千鈞一髮。」莉雅道,一股釋然沖刷過她全身,取代剛才一直緊困著她的緊張。「我們在一條巷子裡碰上兩名意圖打劫我們的人。可是康路克拿出手槍立即嚇阻了他們,他實在太棒了。」

  「老天!」安娜震驚地低喃。

  「真該死,康路克。」藍博庭關切地皺起眉頭。「說千鈞一髮的確沒錯。你們倆都沒受傷吧?」

  「你可以看到我們好得很,」路克以一個騙人的冷淡語氣打發了這個問題。「倒是韓小姐的偽裝有點損傷。」

  莉雅稍嫌太遲地摸摸她的頭髮,發現某個東西掉了。「噢,天哪,我弄丟了帽子。」

  「你只丟了頂帽子算是非常幸運了,韓小姐。」康路克的口氣再次顯得太過冷靜。

  莉雅斜瞄一眼他冷硬的側面,意識到路克正怒火中燒。自從暴動在她四周爆發以來,她第一次感覺到一絲真正的恐懼。

  馬車停下時,路克看一眼窗外空曠的街道。「你打算在這兒下車,韓小姐?這裡不是你家的前門。」

  「這裡就可以了。」她鎮靜地說道,拾起她漂亮的枴杖。

  「如果不從前門,你打算怎麼進去?」康路克惱怒地問道。

  「我會翻花園的圍牆進去,經由溫室回房──就是我稍早離開時的相同方法。別擔心,爵爺,我知道路。」車門被打開,莉雅步下馬車。她希望他不會覺得必須送她回去。

  「晚安,莉雅。」安娜輕聲道。「這是趟非常有趣的探險,不是嗎?」

  「絕對是。」莉雅答道。

  路克跟隨莉雅跨出車門。「在這兒等,藍博庭。」他回頭指示。「我一送我們魯莽的小伙子翻過牆就會回來。」

  莉雅驚慌地磚向他。「你沒有必要送我回家,爵爺,我向你保證我能自己找到路。」

  「我不會讓你這麼做,韓小姐。」他一定看穿了她心中新生的不安,因為他瞭然地微笑起來。「很好,」他說,抓住她的手臂並促她步入陰影中。「看來你現在對我的瞭解已足以知道我的心情不大好。當我處在這種心情時,最好別和我爭辯。」

  「大人,」她開口,傲慢地仰起下巴。「如果你以為我應該為今晚的事負責,你最好再想清楚。」

  「但我真的認為你應該為它負責,韓小姐。」他抬頭看看覆著濃密常春籐的高聳石牆。「我們怎麼進花園?」

  她試著抽回手臂。他根本不理會她的微弱掙扎,她只得放棄並朝人行道的末端點點頭。「那邊有條路。」

  他拉著她朝那個方向走去,直到她指向一片遮覆牆上幾個裂隙的濃密籐蔓。未發一語,莉雅把靴尖踏入第一道開口,抓住一條籐草。

  立在她身下,路克不贊同地搖著頭,看著她攀爬花園圍牆。在他嚴密的審視下,莉雅覺得怪異而笨拙。她尚未練習過多少次爬牆工夫,只希望忽明忽暗的月光能遮住她的臀形。

  路克尾隨她握住一把垂懸的常春籐,腳下找到牆上的縫隙,跟著爬上去。

  牆的另一面,莉雅輕巧地落地,抬頭看到路克幾乎就在她的正上方。她連忙向後退,他跳落在她面前。她注意到他把大部分重心放在他強健的右腳,尋求平衡時未曾有任何不穩。

  「爵爺,」她輕聲說道。「你該回馬車去了,藍氏兄妹在等著。」

  「我有一、兩件事要先與你說清楚。」他站在芬芳、陰影幢幢的花園中,高大、瘦削、威脅的身形一如夜晚一樣神秘而危險。

  莉雅鼓起勇氣。「我得告訴你,康路克,我不想為今晚的事聽你教訓。我已經知道假如我沒堅持參加市集,我們就不會置身險境了。」

  「在這方面,韓小姐,你說得沒錯。」

  他聲音中的不帶任何情緒比責備更教人緊張。但莉雅突然想起他在巷內護衛她的情景,於是衝動地輕觸他的袖口。

  「我知道自己欠你一個很大的人情,可是我必須坦白告訴你,在群眾暴動發生前,我真的玩得很開心。」見他未作任何回應,她深吸口氣繼續說道:「我也要讓你知道,爵爺,我認為你很英勇──就像大家說的,臨危不亂。你使我們自暴動中脫身,我向你保證,我永遠不會忘記你應付那兩名劫匪的方式。為此,我致上我的感激。」

  「你的感激。」他思索地重複道。「我不確定在這種情況下,這樣的獎賞是否足夠。」

  莉雅仰視他,忽然發現可麗姨媽的植物園在夜晚這個時刻是個非常陰暗而荒涼的地方。有一會兒,她驚恐地思忖著康路克的脾氣是否將失去控制,然後她開始想果真如此地該怎麼辦。她稍嫌太遲地後退一步。

  「爵爺?」

  「不,」他說道,彷彿剛做下一個結論。「你無足輕重的感激不足以補償我今晚的遭遇和我無疑必須忍受的折磨。」

  路克的手毫無預警地扣住她的肩頭,一個流俐、迅速的動作,他推她背貼上花園圍牆。

  在莉雅能有所反應之前,路克貼近,近得他堅實的身軀壓上她比他柔軟許多的身子。

  路克一腿滑入她雙腿間,莉雅愣住了。他肌肉結實的大腿貼著她的震撼令她的嬌軀無法動彈。她的雙眼在月光下圓睜,仰視康路克僵硬的臉龐。

  「你是個急躁、莽撞的淘氣小姐,一個亟需人馴服的悍婦,否則總有一天會身陷嚴重的麻煩。如果我腦袋清楚,我應該在此時此地解決它。」

  莉雅舔舔她乾澀的嘴唇。「解決什麼,爵爺?」

  「這個。」他的嘴以一個狂暴、掠奪的熱吻覆上她的,她終於領會他的心情有多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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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11 10:10:53 |只看該作者
  她對他的怒氣早有心理準備,但完全沒料到會遭逢這宛如燎原大火的男性亢奮。

  康路克想要她。

  感官的衝擊令莉雅一時驚呆了。由於好奇心驅使,她曾被幾個大膽或猴急的追求者吻過,但從未經歷過此刻擄獲她的這種原始、深沈而需索的吻。

  她微微一顫,手指攫住路克的上臂。他回應以一聲嘶啞的呻吟,將她壓入常春籐,他的大腿逼使她的雙腿張得更開。莉雅感覺籐蔓的微剌,吸入葉片傳來的芬芳及路克身上的麝香味。她頭暈目眩,彷彿她正在舞池上迴旋一般。

  當她感覺到路克的舌舔過她的下唇時,她以稍早緊隨著他奔向安全的相同本能毫不懷疑地為他張開嘴。

  他的雙手環住她的腰時,她略一瑟縮。雖然明知應該抗拒,她卻沒有,甚至在感覺他的拇指移至她小巧胸脯的正下方時也沒有。

  「爵爺,」當他放開她的嘴,牙齒改咬住她的耳垂時,她終能以粗嘎的聲音開口道。「爵爺,我不知道……也就是說,你不該這麼做的。」

  「我要你有很好的理由記住我,莉雅。」路克低語道。

  莉雅吞嚥一下,試著恢復控制。「我向你保證我不可能會忘了你。」

  「很好。」

  他的牙齒輕嚙著她細嫩的耳垂,並未帶來真正的痛楚,只留給她一種令人心亂的脆弱感受。這種怪異的撫弄震撼至她的生命深處,她的體內變得溫熱,脈搏加快。

  她不假思索地抬起雙手環住路克的頸項。她發覺自己喜歡路克的氣味,也喜歡雙手下他結實肩膀的感覺,清楚地意識到他緊繃長褲下沈重的男性凸起。

  「這個──」路克低語。「證明我們之間將會有一段最有意思的交往。」他體內的怒氣彷彿在此刻蒸發掉,只剩下慾望──而生動的雙眼中正輝映著它的光芒。

  「你真這麼認為?」莉雅仰視他,覺得自己非常大膽。先前的釋然如今已混雜著另一種震顫──一種新而陌生的震顫,來自深沈情慾的震顫。她覺得出奇的虛軟,知道自己正攀著路克。

  「你還不明白,但你已經給了我進入你的城堡的鑰匙。而既然我知道你的秘密,先給你公平的警告:我會利用它們來追求你。」

  「追求我?」莉雅自她暈眩、性感的幻境中清醒。

  「我打算追求你、哄你、引誘你,使你成為我的人,莉雅。只有最大膽、最堅決的追求者才能忍受我為了贏得你而必須忍受的一切。可是到了最後,我會擁有你。」他的微笑慵懶、危險而且無比的迫人。

  「什麼事讓你以為我會向你降服,爵爺?」

  「你會向我降服,因為你將無法自持。你永遠找不到另一個願意給你你想要的一切的男人。」路克告訴她。「到最後,你將無法抗拒我。既然我知道你的渴望,你等於在我的掌心之中。」

  「你認為我想要什麼,爵爺?」

  「探險,」他親吻她的鼻尖。「刺激,」他吻她的眼瞼。「和一個與你共享它們的夥伴。今晚的市集和我能帶你見識的事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我可以帶你去那些任何淑女都不敢現身的地方,帶你見識社交界任何受人尊崇的女人都不曾知曉的另一面生活。」

  「冒險。」她聽到自己的低語。

  他彷彿看穿了她的心思。「你可以與我探索另一個世界,卻不被任何人發現。你不會希望因為被逮個正著而危及你姨媽或你自己在社交界的地位。」

  她逐漸明白他向她提出了什麼樣的建議。他拋出的餌教她難以抗拒,而他顯然很清楚這一點。「路克,可是如果被任何人察覺,結果會是一場災難。」

  「我們選擇在午夜及黎明之間的黑暗時刻所做的事將是你我之間的秘密。我向你提出一場交易,莉雅,而我不認為你能拒絕它。我打算滿足你對生活中較狂野一面的好奇心。」

  「你必須把這事解釋得更清楚些,爵爺。你到底希望我用什麼回報你?」

  路克聳聳肩。「很簡單──白天的淑女,晚上的冒險夥伴。」

  「我沒有笨到相信事情有這麼簡單。你說你要追求我、哄我,但我再清楚告訴你一次:我不打算結婚。」

  「好吧,我們不談結婚的事。」他圓滑地說道。「我和你一樣需要一個夜晚的夥伴。我願意聽候你的差遣,照你的意思分享夜晚。我對你的要求只有把你的探險保留給我們的夜晚。」

  「你確定你對我的要求只是擔任午夜的護花使者?」

  「現在我只要求這麼多,其餘的以後再說吧。我們會一起玩遊戲,莉雅,危險的遊戲──絕對不同於你以前玩過的。」

  她仰視他,著迷於他眼中的保證,為他話中的神秘允諾而催眠。莉雅知道她應該逃開,但她無法逃離他懸在她眼前的誘惑,正如她無法飛上月亮。

  她仍知覺到他棲在她胸脯下方的手,突然渴望知道如果他修長的手指向上移並碰觸她的乳頭會是什麼感覺。她的身軀一顫。

  路克似乎再次讀透她的心思,雙手徐徐上移,直到罩住她的乳房。她可以感覺到他手掌的熱力穿透她的背心及襯衫,不禁吞回一小聲呻吟並緊攀住他。

  在她能找到力量抗議之前,路克的手已緩緩滑下再次攫住她的腰,使她喘不過氣,全身充滿一股渴望更多那種禁忌碰觸的衝動。

  「如何,莉雅?你同意嗎?你願意白天扮演淑女,晚上扮演我的冒險同伴嗎?還會不會有和我們今晚一樣的夜晚?」

  「我還以為你不贊成今晚的事。」

  「我承認一開始我對你的大膽很震驚。但我已經自震撼中恢復,而且發現和你共度夜晚遠比待在俱樂部或陪伴那些出席婚姻市場的年輕、無聊的姑娘有意思多了。」路克鄭重地告訴她。

  她猶豫半晌,但能感覺到自己正自一處非常高的懸崖邊緣滑落。「它必須是我們之間的秘密,」她警告道。「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倘若我姨媽知道此事,她會寢食難安,我也不能讓她因我的行為而遭受公眾羞辱。她一直對我很好,我欠她的永遠無法償還。」

  「我保證你的秘密會很安全。」路克附和道。

  她相信他。莉雅毋需任何證明便知道這男人的話就是他的保證。他不會在俱樂部的休息室內多嘴;在他們可能碰面的社交場合裡,他對待她的態度絕不會超出尋常社交的尺度。「噢,路克,我好想和你一起探索夜晚的倫敦。」

  他的嘴輕輕斯磨著她的。「說好,莉雅,說你會接受我的提議。」

  「我得考慮一下,這是個如此重要的決定,我必須花點時間好好想一想。」

  「明天我可以來拜訪你及你的姨媽嗎?你可以那時候告訴我你最後的決定。」

  她深吸口氣,知道它是整件事的第一步。「你真是不浪費一點時間,爵爺。」

  「我從來都不是會浪費時間的人。」

  「好吧,你可以來拜訪我們。」她飛快地再摟他的頸項一下,已經知道自己最後的答覆會是什麼。然後她放開他,突然覺得緊張並甚至有點害羞。她看一眼大宅黑沈沈的窗口。「我得進去了,你也得趕快回藍家的馬車去。他們會猜想你發生了什麼事。」

  「我只需告訴他們爬牆時碰上一點麻煩。」他不經心地說道。

  他優雅地欠身親吻一下她的手。當他抬起頭時,月亮映出他臉上大大的微笑。跟著他轉身大步邁向圍牆,正確無誤地找到隱密的踏腳石。再一秒鐘,他已消失在夜色中。莉雅又遲疑一下,思忖自己到底做了什麼,然後走進黑暗的溫室。

  不久之後,她清醒地躺在床上,想著康路克那個笑容中含有太多的滿意及勝利。

  我打算追求你、哄你、引誘你……

  她得步步為營才行,莉雅告訴自己,但她能應付她的午夜爵士。她會學著應付他,因為她別無選擇。她抗拒不了他的提議,需要他所提議的。

  數月以來第一次,莉雅享受了一場不受干擾的酣眠。

  離開花園十分鐘之後,路克跨下藍氏的馬車,道別之後邁上最近才繼承的宅邸前階。他的門房──他和其餘一小群僕人全是安潔絲為他打點的──打開大門。

  「叫大家去休息,裡克。我還要到書房處理點事情。」路克吩咐道。

  「是的,爵爺。」

  路克走進書房,裡面擺設著幾件屋裡原有的高級傢俱。他為自己倒了一大杯紅葡萄酒。他該死的腿又在痛了,都是市集裡那段愚蠢的奔跑、之後又攀爬那道該死的圍牆造成的。

  他無聲地低咒,喝下一大口葡萄酒,過去的經驗使他得知它能平撫他大腿上的悸痛。

  不光是他的腳,他身上的另一部分也因為和莉雅在花園中的那一幕而悸痛著。他仍能感覺到當他將她壓上牆時她嬌軀的柔軟觸感,她甜蜜的氣息仍迴旋在他腦海中,與醇濃的葡萄酒芬芳融合為一。

  他的視線落到掛在壁爐上方的肖像畫,徐徐踏過已然褪色的地毯,站到他伯父那張並未露出微笑的臉之前。

  前任史東華伯爵康麥特在他的餘年中沒什麼事好露出笑臉的。差勁的健康及抑鬱心情的折磨使他對每件事及每個人抱持著永遠的憎惡。麥特陰晴不定的脾氣經常爆發為無可控制的暴力,只要誰在附近便會遭殃,導致史東華永遠缺少僕人。

  年輕時的康麥特縱情聲色、美酒及豪賭中。在將家產──原本便已被其父揮霍殆盡的一份遺產──敗光之後,他便自社交界銷聲匿跡。

  他變成了一名怪人,不只與所有倫敦的舊識斷絕往來,甚至連親戚們也互不來往。他退居鄉間,依他的產業僅餘的一些微物資過活。他從未結婚,幾個月前當他的大限之日將近時,才不情願地召來他的繼承人──一個他一無所知的侄子。

  路克仍清楚記得那次的會面。死氣沈沈的主臥室內腐朽的帷幔及簡陋的傢俱,在與康麥特相形之下還更討人喜歡。臉孔蒼白乾癟的老伯爵撐坐在古老的橡木床上,床邊擺著一瓶葡萄酒及鴉片酊。

  「全都是你的了,吾侄,史東華所有遭受詛咒的剩餘產業全是你的。如果你有任何理智,離開這裡,讓它自行腐爛滅亡。這些土地從不曾發生任何好事。」他哮喘地說,骨瘦如柴的指頭緊抓著一條污穢的毛毯,雙目冷冷地瞅著路克。

  「或許是因為幾代以來沒有人曾對它們投入時間及金錢。」路克一針見血地指出。任何傻瓜都看得出史東華領地具有潛力,它是片好土地,可以再現它的生產力。

  金錢是復興史東華的關鍵──錢,和一個關心其子民與產業的爵士。

  「把錢投注在史東華產業上毫無意義。我告訴你,這片土地已受到詛咒,問這裡任何人都可以得到同樣的答案。這種情形已經持續好幾世代,糟糕的土壤、懶惰的農人、不固定的水源──沒有半方面值得拯救。我早該把這整片該死的地方賣了,真不知我為何沒這麼做。」老人說了一大串話,聲音冷淡而刺耳。

  這時,垂危的伯爵傾身拉開床頭幾的一個抽屜,顫巍巍的手指在其中摸索片刻,然後握住一個他尋著的東西扔向路克,後者自動伸手接住它。

  攤開手掌,路克發現自己凝視著一塊懸在細練下的圓形琥珀,上面雕工精細的兩具人形彷彿是兩個被凍結在那塊半透明黃金色寶石的迷你人偶。此意象描述的顯然是一名騎士與他的夫人。

  「什麼東西,爵爺?」路克問,指頭再次緊握住那塊琥珀。

  「我見鬼的知道就好了。我父親臨死前送我的禮物,說是他在南方花園的古老迷宮中找到的。這裡的鄉民認為它象徵著那個傳說。」

  路克端詳著琥珀。「什麼傳說?」

  突來的憤怒令麥特的臉發紫。「讓這片連上帝都遺棄的產業如此一無是處的傳說,使得我沒有子嗣、毀了我一生的傳說:琥珀騎士和他的妻子的傳說。」

  「這傳說的內容是什麼?」

  「想知道的話,去問村裡那些老女巫。我沒閒工夫說故事。」

  語畢麥特一陣猛咳,路克迅速倒了杯酒湊向那對蒼白的薄唇。他的伯父喝了好大一口才平息下來。

  「沒有用的,你知道。」康麥特繼續說道。「每一寸土地都沒有價值,以前沒有,以後也不會有。噩運糾纏這整個悲慘的地方。聽我的勸把它脫手吧,孩子,別想要留下它。」

  路克低頭看著琥珀,佔有慾及突然的決心在他心中燃起。「你知道嗎,伯父?我想我不會聽你的勸告,我要留下史東華。」

  康麥特以那對充血而疲憊的眼睛仰視他。「你以為你能從哪裡弄到錢?我聽說你在牌桌上頗有一手,但你不可能贏得足夠你拯救這片產業的穩定收入。我知道,因為我年輕時也試過。」

  「那麼我得另外想個法子弄到錢,不是嗎?」

  「唯一的他法是給自己弄個女繼承人,不過它說來容易,要做可難多了。社交圈裹沒一個有錢的高尚淑女會對一個一文不值的伯爵看第二眼,她的家人會為她找個比你更好的對象。」

  路克迎視他伯父的目光。「或許我應該降低一點標準。」

  「你將只會是在浪費時間而已。該死,我知道俱樂部裡相傳的消息,說什麼拿頭銜換來一個有財產繼承的商人之女。可是事實上它並不常見。商圈和社交圈一樣,都是有錢人家在相互通婚。」

  他伯父的話今晚再次在路克腦海中響起。他凝視康麥特冰冷的肖像,肅然一笑並向它舉杯。

  「你錯了,伯父。我已經找到我的女繼承人,今晚也撒下了我的網。她鐵定會折騰我一番,但最後終會成為我的人。」

  而這個「最後」到來的速度在他看來永遠不夠快,路克想道,一口飲下杯底的酒。他想要莉雅的財富,但今晚他發現他也要莉雅。

  路克放下酒杯,感覺那塊琥珀溫暖地貼著他的胸膛。康麥特把它扔給他那時起,他便一直戴著它。

  當路克獨自在書房裡思索他的未來時,突然想到這塊琥珀散發的鮮明色澤正是莉雅眼眸顏色的絕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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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11 10:11:33 |只看該作者
  【04】

  路克懷著混雜著冰冷決心的熱烈期待,登上南夫人家的台階,心情就像他坐到一張牌桌前一樣。他的所有心神全投注在贏得勝利上,而路克知道自己非常擅長此道。

  許久以前他便學會對一個必須憑其才智生存的男人而言,謹慎的計畫與戰略是無可替代的。他很清楚一顆冷靜的腦袋的價值,還有在戰鬥或牌局中將所有情感排開到一邊的能力。冷血的邏輯是生存之鑰,路克知道。

  他明白自己之所以能夠在倫敦那些俱樂部及賭窟的牌桌前生存──甚至活躍其間──的原因是:他從不讓情緒介入他的遊戲。他不像那些血氣方剛的小伙子、奢華酗酒的貴族,或那些好像在演鬧劇似地一擲千金的愚蠢紈褲子弟,路克從不讓自己表現出興致勃勃、夜郎自大或不顧一切的能度。

  當一個人的時運不濟時,只需離開牌桌,等待另一個時機和地點。路克一向能發現時機和地點。

  但儘管他在牌局上時有斬獲,他的伯父卻沒說錯──想藉此贏取足以拯救史東華產業的賭金根本不可能。路克知道想完成此項壯舉可能會耗去他一輩子的時間,而史東華的土地和子民等不了那麼久。

  可是,要在倫敦露臉並不需要花費一生的努力。如果一個男人很聰明而且小心他的支出,每一夜的勝利便夠他支撐到隔夜。上流社會或許會對此有所臆測,但只要他維持體面,沒有人會公開調查一個男人的財務狀況。擁有頭銜及接近安潔絲的社交人面也有所助益。

  整套的排場道具遠比路克願意花費的超出許多,但他仍不情願地支付了一切必須的開銷──比如說裁縫方面。當一個男人打算獵取一名女繼承人時,他得裝飾好自己的門面──尤其在那位「目標女繼承人」可能會僱用偵探調查時。

  南夫人家的前門打開時,路克正在對這一天的戰略做最後一次的溫習。他把他的卡片遞給門房。

  「史東華伯爵,特來拜訪南夫人及她的外甥女。」

  門房順著他那管長鼻子打量他。「我去請示南大人今天早上是否會客。」

  有一會兒,路克肅然思忖著倘若莉雅改變了今早接受他來訪的主意時,他該怎麼做。她很有可能在大白天裡覺察到危險。

  他昨晚真該抗拒那股使他親吻她的衝動的。他從未打算那麼做──至少在遊戲才要展開時不。但置身在黑漆漆的花園中,有那麼短暫、冒險的一刻,他打破了原則任情感主宰他的行為。路克發誓未來要更加謹慎。

  門房再次出現,片刻後路克被領進富麗堂皇的客廳,混雜著勝利感的釋然流竄過他。憑著長久訓練的自制,他確定這兩種情緒皆未出現在他的表情上,只是提醒自己已突破第一道障礙──他已被准許進入他的獵物的家。

  稍後,當他沒馬上在陽光充足的房內見到莉雅的蹤影,勝利感轉為惱怒。他發現自己不曾想過她到了早上會失去勇氣,但昨夜那位無懼地跟隨他進入小巷的小姐顯然對今早與他碰面之事有了不同的決定。路克強迫自己將全副注意力放在端坐在高雅沙發裡、迷人的中年婦女身上。

  「日安,南夫人,」他彎身經吻她戴著戒指的手。「看來莉雅美麗的眼睛是得自家族的遺傳。」

  「真迷人,爵爺,請坐,我們一直在等候您的駕臨。莉雅,放下那些甲蟲,親愛的,過來招呼你的客人。」莉雅的姨媽朝外甥女的方向微轉過頭並微笑。

  滿足之情在他心中向上飛昇。原來這個小麻煩精終究沒改變主意。路克微笑著站直身子,轉頭看見莉雅正靜立在房中另一頭的窗旁。難怪他沒一眼便看到她。她身穿一件黃自相間的洋裝,與她身後的金色廉幔幾乎無法分辨。

  她的一動不動告訴他她是刻意挑選那個位置,以便能在他進入房間後先不動聲色地觀察他幾分鐘。她的小伎倆令路克頗覺有趣地微揚雙眉。人在面對其對手之前先仔細觀察他是無可替代的重要步驟,顯然他並非唯一對戰略有所瞭解的人。

  「早安,韓小姐。有一會兒我還以為你發現今早有個與我的造訪衝突的約會。」

  她輕巧地走過來,便鞋在地毯上未發出任何聲響。她手中捧著一個扁平的盒子,眼中閃著淘氣。「您怎會以為我會忘記您今早的拜訪呢,爵爺?」

  「誰也說不准一個淑女的記憶力。」路克輕吻她優雅地前伸的手。她的手指摸起來很冰,他這才知道她並不如外表一般冷靜。這一點使他莫名地高興起來。

  「我保證我的記憶力絕佳。」

  「對一個男人而言,不幸的是一位淑女出錯的不一定是她的記憶力。有時她只是改變了心意。」路克道。

  莉雅微偏著頭端詳他。「除非她有個好理由。請坐吧,我姨媽已經招呼過你了。你對甲蟲有興趣嗎?」

  「甲蟲?」路克首次瞥向盒內,發現自己看著一排釘列其內的死昆蟲。它們被人依大小仔細地釘成一列列,最大的一隻──簡直是龐然巨物──安置在盒內末端。「坦白說,韓小姐,我從未對甲蟲多所留意。」

  「噢,但這些是非常棒的甲蟲,對不對,可麗姨媽?」

  「絕佳的收藏。」南夫人熱烈地附和。「我們的學會成員之一伍夫人收集了它們。」

  「真有意思,」路克徐徐坐下,兩眼注視著莉雅坐到她姨媽身邊。「我忍不住好奇伍夫人是怎麼殺死這麼多的大型昆蟲。」

  「我想是用尋常的方式,」可麗說道。「釘住它們的翅膀、樟腦或用條鐵絲。」

  「你也收集昆蟲嗎,韓小姐?」路克問道。

  「不,恐怕我沒這種胃口。」她垂眼看一下盒內。「這些可憐的東西未必都馬上死亡,你知道。」

  他注視她的側面。「求生的意志力可能堅強得令人無比驚訝。」

  「是的。」她蓋上那盒甲蟲。

  「我恐怕我的外甥女對知識探索的某些領域有點太心軟了。」可麗微笑道。

  「我得承認我比較偏愛植物學和園藝。」

  「看來你的興趣相當廣泛,韓小姐。」路克評論道。

  「你本來是認為它們很有限嗎?」她垂下睫毛瞥他,雙眼故作無辜地閃爍著。

  路克看到陷阱時總能一眼出它。「一點也不。在我們短暫的相處過程中,我發現你是個有顆非常不尋常的腦袋的女人。」

  可麗好奇地看著他。「你也研究園藝和植物學嗎,爵爺?」

  「你可能已經聽說我最近才繼承了我的頭銜,而我發現它大大擴展了我的興趣領域。在我看來,如果我想對我的領地從事些改進,我將得學習園藝及相關事宜的資訊。」路克道。

  可麗看來很高興。「太好了,那麼你無疑會對莉雅的植物水彩和素描感興趣。」

  莉雅的粉臉一紅,出乎路克的意料之外。「可麗姨媽,我相信爵爺不會對我的塗鴉感興趣的。」

  「我向你保證我非常感興趣。」路克迅速道,任何能讓莉雅臉紅的事一定很有意思。

  「她的確有極高的才華。」南夫人說著起身到附近一張茶几上取來一本素描簿。「看看這些,爵爺。」

  「可麗姨媽,說真的……」

  「別太過謙虛了,莉雅。你的作品很美,而且忠於生命本體。我告訴過你幾百次你應該出版部分的畫作。就這個,爵爺,您覺得如何?」可麗將畫塞進路克手中,臉上儘是期待的神情。

  意識到莉雅正無奈而沈默地望著他,路克好整以暇地端詳這本圖畫本。他攤開它,心想會看到男人總會在女人的畫作上看到的不純熟筆觸。年輕仕女們學習素描及彩繪花朵是當前相當流行之事。

  但路克卻驚見莉雅作品中的澄明與生意盎然。她的植物在素描本的紙頁上躍然開展,精神洋溢,不僅具有藝術上的美感,每一處細節亦精確無比。

  路克著迷地一頁頁翻過去,玫瑰、鳶尾花、嬰粟花及百合一一活生生展現他眼前,每一幅皆以細緻的筆跡標下它的正式學名。

  他抬頭一看,發現莉雅仍帶著一種奇怪的焦急神情望著他,這時他才明白這些藝術作品對她而言是個非常脆弱的話題。他合上畫冊。「美極了,韓小姐,我相信一定很多人這麼告訴過你。即使在我這個外行人眼中,這些素描和水彩全都美麗極了。」

  「謝謝,」她突然燦爛一笑,彷彿他剛才是稱讚她的美麗,而非她的作品。她琥珀色的眼睛幾乎轉為金色。「您實在太客氣了。」

  「我從來不客氣的,韓小姐。」他沈靜地告訴她。「我只是實話實說。可是,我得承認裡面有些植物是我不認得的,你是從哪裡找來的?」

  「從我們的溫室,」可麗解釋道。「莉雅與我攜手創立了我希望是最受稱譽的植物園。當然,它沒有『珂園』(譯註:倫敦西郊著名的植物園。)那麼大的規模,但我們相當以它為傲。您想看看溫室嗎?莉雅會很樂意帶您瀏覽一圈。」

  路克點點頭。「我非常想一睹它的風采。」

  莉雅優雅地起身。「請跟我來,爵爺。」

  「一起去吧,」可麗道。「或許等您參觀完後願意與我們喝杯茶,爵爺?」

  「謝謝。」路克自顧自地微笑,尾隨莉雅走進走廊並步下一小段通往屋後的階梯。事情進展得相當順利,他想道,任她領他進入一座植滿草木及氣味濃烈、濕濡的巨大玻璃屋。現在他已與他的獵物獨處。

  他環顧四下,發現自己今天將在一座真正的叢林中進行他的追獵。他看看玻璃外的景致,見到一個迷人的大花園及一道爬滿常春籐、眼熟的磚牆。

  「我猜想過這座花園白天時會是什麼模樣。」路克說道。

  莉雅警告地猛皺起眉頭。「噓,爵爺,可能會有人聽到。」

  「不可能,看來我們是這裡唯一的人。」他端詳這片盎然的綠意及充斥整個玻璃屋的奇花異草。「你和你姨媽真的對園藝很感興趣,是不是?這實在太壯觀了。」

  「我姨媽在數年前僱人興建了這座溫室,」莉雅說道,舉步穿過一條兩旁植滿植物的通道。「她有些經常周遊世界的朋友,送我們許多移植的插枝和小植物。最近,姨媽的眾多仰慕者之一何普西爵士送了我們一個他在中國發現的新品種玫瑰,將之命名為『可麗之中國紅』。很可愛吧?上個月他送我們一種最美的菊科植物,我們對它的存活抱著頗大的希望。您熟不熟悉菊花,爵爺?」

  「不,但是我知道當一個人變得喋喋不休時是什麼意思。放輕鬆,莉雅,你沒必要這麼緊張。」

  「我才不緊張,」她驕傲地抬起下巴,在一盆覆滿荊棘、長相奇特、笨重的植物前暫停腳步。「你喜歡仙人掌嗎?」

  路克好奇地俯視這種與他見過的仙人掌全然不同的多刺植物,嘗試地輕觸一根尖刺,發現它有如針般刺人。他抬頭迎上莉雅的目光。

  「我對對手的防禦物一向有興趣。」路克道。

  「是因為找出突破那些防禦物是你的本能嗎?」

  「只有在戰利品值得為之一戰時。」他會從他倆的閃避戰中得到不少樂趣,路克想道。她不是懦夫。

  「你怎能在戰鬥之前預估戰利品的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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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4-11 10:11:39 |只看該作者
  昨夜的吻終究不是個錯誤,路克決定道。從她看著他的方式,他知道她對他們的擁吻思考了許多。「有時我們可以先嘗一點樣本。而昨夜我被允許淺嘗後證實它非常值得一試。」

  「原來如此。你是否在決定追逐哪個目標之前,先四處品嚐了許多可能戰利品的樣本了呢?」她怒視著他。

  他瞧見她眼中一閃而逝的傲然,嘴角不覺一彎。「比較的基礎是必須的。」

  自負幾不可察地轉為嫌惡,她轉身繼續走下通道。「我相當懷疑。」

  路克忽然氣惱起來,是她挑起這件事的。他伸出手握住她的一隻手腕,進使她驟然止步。她旋身,以挑戰的眼神盯視他。

  「怎麼回事,莉雅?你不喜歡我的生命中可能有其他的『戰利品』?她們不是很重要。」

  「我不喜歡你在挑選相追逐那些戰利品時那種毫不在乎、隨隨便便的態度。」

  「我向你保證,我從不曾毫不在乎,也很少隨隨便便。事實上根本沒那麼多戰利品,我這輩子大多數時間都待在軍中,而軍官的待遇可養不起昂貴的情婦。」他刻意在她腕上加諸足夠的力道,把她拉得更近。「你呢?你的防禦技巧非常純熟,是因為你有許多玩這種遊戲的經驗嗎?」

  「我有許多扮演仙人掌角色的經驗,爵爺。」

  「告訴我,」路克微笑地說道。「有沒有任何人突破那些刺過?」

  「它不干你的事,不是嗎?」

  他看到她雙頰泛起紅暈,但她的眼神未曾遲疑。「原諒我,在這種情況下我管不住我的好奇心。畢竟,我全心全意想突破那些荊棘,將寶藏據為己有。這些昨晚我就告訴你了。」

  「你一點也不懂得含蓄,不是嗎,康路克?」她說。

  「必要時我會,但我認為在此事上我可以完全坦白我的意圖。你不是剛出校園的黃毛丫頭,我也不認為你是那種會輕易被一個誠實的男人的意圖嚇到的女人。」

  莉雅挺直身子瞄他一眼。「說到誠實,你到底在打什麼主意,爵爺?昨晚你不是說得很明確,而我必須知道。」

  「我以為我已經表現得很清楚,現在你一定知道我要你了。我會用各種辦法得到你。」

  「昨晚──」她連忙開口,又打住以思索正確的字眼。「昨晚我警告過你,別打結婚的主意。」

  「我聽到你的警告了。就我所記得的,你已以各種方式表達了好幾次。」

  「那麼你確實瞭解我對那件事不是抱著遊戲的態度嘍?我對婚姻沒有興趣。」

  「我瞭解。」路克對她嚴肅的眼神淡淡一笑。她或許不認為自己在玩遊戲,但它仍無法使她免於輸的命運。「可是你真的想玩其他的遊戲,對不對,莉雅?我們的午夜遊戲?」

  她沈默片刻,但路克注意到當她心不在焉地抬手輕觸落在她肩頭的一片大葉子時手指的微顫。「你沒說錯,爵爺,我真的很想要一位共享我夜間探險的夥伴──某個我可以信任他會三緘其口、帶我到我不能隻身或甚至和藍安娜、她哥哥那樣的朋友前往的場所的人。我承認你昨晚在花園提出的建議非常吸引人,但最讓我擔心的是你似乎知道我有多麼為之心動。」

  「你猶豫不決是因為你不確定能否接受我的建議而毋需付出任何代價全身而退。是不是這個問題,莉雅?」

  她點點頭,嘴邊露出個苦笑。「您說得對,爵爺,這正是整件事的重點。我一點也不確定你是否會一直滿足於我選擇償付你的任何報酬。」

  路克深吸口氣,雙臂交抱在胸前。「這是我的問題。只要我滿足於這個交易,你有什麼好擔心的?」

  「坦白說,爵爺,因為我看不出你會繼續滿足於只在花園裹偷幾個吻。而我向你保證,你只能從我這兒得到這麼多報酬。現在,我說得夠清楚了嗎?」

  「非常清楚。」

  她等著他開口爭辯,當他只是禮貌地研究那棵不尋常的仙人掌時,她失去了一點自製──正如路克所料。這位小姐正游向足以令她滅頂的水域,而她絲毫未覺。

  「絕不提到婚姻?」她問道。

  「絕不。」他再碰另一根仙人掌剌,發現它和剛才那根一樣尖銳。「但我不得不警告你,我保證不提婚姻並不意味我不會使盡渾身解數誘你投入我的懷抱。你說得對,莉雅,我想從你身上得到的不只是幾個偷來的吻。」

  「你實在太大膽了,爵爺。」

  「我看不出有什麼必要拐彎抹角。你知道我想從我午夜的伴隨得到什麼報酬。」

  「那麼這個代價太高了,我不付。」她說。

  「我說過你會知道我希望得到的報酬,我沒說會強迫你償付。」他凝視她,欣賞點亮她眼眸的情緒風暴及好奇。「你沒必要怕我,莉雅。我以我的榮譽向你保證,我絕不會強迫你降服。」

  「拜託,別再用那個字眼。」她咬牙道。

  路克聳聳肩。「降服?好吧,隨便你用什麼字眼來描述我的目標,但是彆扭曲它來欺騙自己。」

  她強烈反對地噘起嘴。「你的『目標』,爵爺,是非常不高貴的一個。」

  「你沒給我多少選擇的餘地,因為你禁止我提起一個比較高貴的目標。」

  「在我看來,你似乎太快同意不提它。」她犀利地指出,若有所思地把玩低垂在她肩膀上方的葉片。「幾乎讓人以為你根本無意論及婚姻,爵爺。」

  「不是每個男人都想結婚,莉雅。如果一個神智清楚的男人可以佔有他想要的女人而不必娶她進門,他又何必急著放棄他的自由?」他冷靜地陳述道。

  「假如他真能這樣的話。」

  路克咧嘴一笑。「這種事層出不窮。你出社會這麼久了,當然知道這一點,莉雅。」

  「我知道。」她歎口氣,聽來有點惱火。「別誤會我的意思,我很清楚大多數男人不是為了愛而結婚。他們通常出於必要才結婚,不是為了給自己生個繼承人,就是為了染指一筆財宮,或甚至兩者兼得。」

  「我一直覺得『愛』對任何事都是個非常曖昧而且完全不適當的理由。」

  她瞇起眼打量他。「聽起來你很憤世嫉俗,爵爺,但我猜想對一個正提議一樁只能用『卑鄙、駭人』來形容的事情的男人,也只能指望這麼多。」

  路克惋惜地搖搖頭。「恐怕你是搞錯了,莉雅。你先是不准我提起婚姻的可能性,又在我說想和你來場韻事時反口指控我憤世嫉俗。」

  莉雅硬生生吞回聽來非常不淑女的咒罵。「你說得對,」她讓步。「是我身為女繼承人的事實把事情搞亂了,安娜說我對這事太過敏感。」

  路克輕輕一笑,同情她明顯的兩難窘境。「總是在接近自己的人事物上找不良企圖?」

  「大概是吧。」莉雅道。

  「把一切都考慮過,這辦法不壞。」

  「我一直覺得這是非常切合實際的方法。」莉雅坦承。

  「因為它保障了你的老處女身份?」

  她的嘴彎成一抹微笑。「你說得沒錯。我是個老處女,而且對此頗高興,打算繼續保持這種狀態。」

  路克的注意力自仙人掌轉向一株他不認識、奇特的金黃色花朵。它的花身點綴著深紫色,彷彿是自托著它的花葛中突出的一頂王冠。他步向它,其金黃色澤教他聯想到莉雅的眼睛。他一手捧住那朵美麗的花,細細打量它。「經過昨夜花園的那一幕,你絕對無法讓我相信你打算終身不探索自己的熱情,莉雅。你太像這朵花,嬌嫩、甜美而且洋溢著熱情的承諾。」

  她露齒一笑。「真是的,爵爺,你不必對一朵花發表這麼多感觸。我瞭解你的背景是軍事方面而非文學的。」

  「有時一個人在被死亡環伺的情境下所體會到的人生,比從古人的詩詞中體會到的還多。即使你下半輩子真的成功地忽略了你的女性熱情,我懷疑你能不理會你對知識探索的好奇。」

  「好奇。你以為能利用我的求知慾來說服我同意一樁地下戀情?多有創意啊。」

  「我卻覺得非常有道理。任何一個會欣賞甲蟲和仙人掌的女人一定會對她自己的生理本質存有一些科學性的問題。」他優雅地朝她輕輕一頷首。「為了知識的探索,我向你毛遂自薦,韓小姐,希望你無法拒絕。」

  惱怒的莉雅緊盯著他好幾秒鐘,然後笑意出現在她眼底。沒過多久,她已經笑得太厲害而必須抓住根柱子支撐自己。

  路克看著她,手上仍捧著那朵金黃色的花朵。她的笑聲令他著迷。她的笑不是那種年輕女孩掛在嘴邊煩人的咯咯笑──好像在模仿清脆的鈴聲和潺潺的溪流聲似的,而是充滿活力及溫暖的。它讓他想拉她入懷、吻她吻到他將她的笑意轉為他昨夜品嚐到的熱情。

  他絕對辦得到,路克想道。他從她在花園裡回應他的方式知道他能令她感受到慾望,而他將利用這項認知──輔以她所要求的探險經歷──來誘惑她,到最後她將無力抗拒他。正如他在花園裡告訴她的,要找到另一個也能提供他已向她拋出的餌的男人並不容易。

  一旦他將她牢牢鎖在他的懷裡,距離結婚便只有一步之遙。莉雅可能口中大膽地談論著一樁韻事,但他知道真要她做出會危及她姨媽和她的社交地位之事並非易事。她畢竟是個受過高尚教養的年輕女子,瞭解主宰著她的生活的世界的規則及風險。

  社交界要求她這種背景的年輕女郎保留其地下戀情,直到她們結婚並為她們的丈夫生下一名繼承人。之後,許多妻子們覺得可以自由地追逐其羅曼史──只要它們秘而不宣。而她們的丈夫──通常在婚前及婚後皆保有情婦──赤是如此,而且不全都如此隱密。

  但是當路克看著莉雅的大笑徐徐褪為一個閃亮的微笑,他宛如遭雷擊般地發現自己不打算讓他未來的新娘踏上自禮壇到新婚床再到秘密戀情的慣常社交路徑。

  他一向知道自己絕不是那種對妻子的秘密睜隻眼閉只眼的男人,和別人分享他認為屬於他的女人不是他的作風。但他此時感覺到的佔有慾卻遠強於他原先以為會對日后冠上他姓氏的女人所產生的。

  一旦她成了他的人,路克決定,莉雅會永遠屬於他一個人。什麼社交傳統,管他去死。他絕不與任何人共享這個難以捉摸、半野的女子。

  「爵爺,你真荒唐,荒唐到家了。」莉雅拭去眼角的淚水並搖搖頭,臉上仍掛著笑。「竟然自願當知識探索的實驗對象!你真有犧牲精神,心地真是高貴。你實在太慷慨了。」

  「任何能贏得你的事,我都願意做。」

  「哦?到底怎麼樣才能把我贏到手呢,爵爺?」

  「用歷險、刺激和熱情。我可以給你這些全部,莉雅。」

  她看著他,決定寫在她眼中。「我會有所選擇,只取到我想要的程度而且以我喜歡的方式來報償。」

  他默許地頷首,暗自滿意這場勝利。「這是你的權利。」

  她猶豫片刻,然後衝動地向前一步,伸手輕觸他的衣袖。「路克,你說你想要我是真的嗎?只是『我』,而不是我的錢?」

  他抬手撫摸她下顎細緻的曲線。「我要你。」

  「我不能給你任何承諾,」她嚴肅地坦白道。「我很喜歡你昨夜的吻,但那已是最大的極限,這一點我們都知道。」

  他覆住她放在他衣袖上的纖纖玉指。「我瞭解。現在你毋需擔心承諾的事,我們會一起找出我們之間的關係要走到什麼地步。」

  好半晌,她不曾稍動,只是站在那兒以一種幾乎掩藏不住的渴望盯著他,教他好想一把將她抱進懷裡。他在她美麗的琥珀眼中見到的不是熱情或衝動的允諾,而是某種別的,某種甜美而脆弱的特質,一種教人的心扭絞的期待。

  「如果你非常肯定這是你想要的,如果你確定這樣便足夠,」莉雅說。「那麼,我接受你擔任我的午夜夥伴。」

  路克深深呼口氣。「那麼我們的協議成交了。」他低頭用嘴輕刷過她的嘴。這接觸令她輕顫,路克立刻想撫慰她及拉她躺在那片花磚地板上,對她熱情地做愛。在他處理相互衝突的情緒之前,她已溜出他的懷抱,將一張小紙片塞進他手中。

  「什麼東西?」他問道,對紙上優美的字跡蹙起眉頭。「賭場?妓院?賽馬場?男士俱樂部?」

  「我名單上的頭幾項。」她告訴他。

  「什麼名單?」然後他突然明白了。他實在嚴重低估了他的對手,一個他鮮少犯的錯誤。「天殺的。你要我帶你去賭場和妓院?好上帝,莉雅,講點道理。晚上到市集是一回事,讓你偷溜進妓院或帶你到賭場則完全是另一回事。你不可能是認真的。」

  「你錯了,爵爺,我非常認真。」莉雅毫不讓步地說道。

  他望著她,發現她的確是說真的。「該死,莉雅,它和我原來所計畫的完全不一樣。」

  莉雅不理會這個抗議。「星期四晚上會是我們展開下一次歷險的絕佳時機。當天晚上稍早我會在金家舞會上與你碰面,同屆我們可以定下最後的計畫。在這段期間──」

  南夫人的聲音打斷莉雅的指示。「莉雅,親愛的,你們還在外面嗎?別扯得太多,否則會讓史東華爵士覺得無聊。你知道,不是每個人都喜歡在溫室參觀太久的。」

  路克轉身,瞧見南夫人正站在門口對著他微笑。「我向你保證,夫人,我這輩子從沒像現在這麼覺得不無聊。」

  「在莉雅身邊很少有人覺得無聊。」

  路克看一眼莉雅滿意的神情,然後再看向那朵他剛才一直注意的金黃色花朵。「在我們離開溫室之前,韓小姐,如果你能告訴我這株奇特植物的名字,我會非常感激。」

  「詩璀璃夏芮姬奈花。當第一株在『珂園』開花時,每個人都興奮極了。可麗姨媽和我也是非常幸運,才能使這一株開花。美極了,不是嗎?」莉雅興奮地說道。

  路克看著她。穿著金黃色洋裝的她散發著活力,琥珀般的眼眸燦爛無比。「是的,」他說道。「美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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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4-27 21: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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