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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絞刑架下的祈禱]老身聊發少年狂[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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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7 23:42:04
     欽天監裡。

    張玄看著突然變化的天氣,拔起腿就往外走。

    幾個和他同為靈台郎的欽天監官員,見著他疾奔的背影,酸溜溜地議論起來。

    「看見沒,真下冰雹了。」一個年約三十多歲的靈台郎說道,「張玄這下子可以放心了。」

    「此話怎講?」

    「他先前預測地震,許多人都說是湊巧。後來推測北方大雪,又被斥為無稽之談,可沒過幾日,果然有學子鬧事,揭發出通州和汾州大雪災情被瞞報。這張玄果然受老天眷顧,讓人不得不服。」

    「後來他預測京中有冰雹,整個工部都在修繕皇城內外的房屋,聽說外城和內城的人家無論貧賤富貴,也都在加固屋頂。這麼大的局面,若沒有下冰雹,我真怕他收不了場。」這靈台郎嘴裡說著擔心的話,可是口氣卻渾然不像是擔心的樣子。反倒像是等著張玄「收不了場」似的。

    另一位靈台郎接腔:「是啊,今早天晴,我看他在不停觀測天象,想著他心裡肯定難受,這天晴就不會有雹了,他此番預測不准,名聲有損……」

    「我說你們原來一個個都老是盯著張玄。至於嗎?」有個靈台郎剛來不久,還不知道張玄的名頭,不由地搖頭歎氣。

    「你不懂,這雹災來的這般及時,這一場冰雹又要成就張『天師』的名聲。他日夜觀察星象天文就好,就可憐我們這些芝麻官,每天做著比他更多的事情……」

    「若你們不想當,我可以上折吏部,讓你們還鄉。」欽天監的相室外,突然傳來了威嚴地男聲。

    這些正在說閒話的靈台郎一聽是監正的聲音,嚇得立刻噤聲,不敢再多說一句。

    「你們身為欽天監的官員,掌觀察天象,推算節氣,制定曆法,原應勤於本職才是。若為了名望就期盼著有災情,我這欽天監,容不下這樣的屬官。」

    「張玄預測了冰雹,使得京城內外可以將受災的危害減到最小,哪怕是無用之功,也利在社稷。你們不思協助,反倒熱嘲冷諷,實在讓人齒冷!」

    監正的訓斥已經非常重了。欽天監的官員不比其他,不可以外調任官,一旦不在欽天監,其他官也當不了,只能回鄉當個風水先生。

    那個最先提起話頭的靈台郎羞愧地低下頭去,其他的靈台郎更是大氣都不敢出。

    「張玄呢?」欽天監的監正來這屬官的屋子是為了找張玄商議冰雹之事的。此時果真有雹災,怕等一下皇帝就要宣他們奏對了。

    「天一黑,張玄就出去了。」

    「什麼?你們知道要下雹還要他一個人出去?」監正看著外面狂風大作的天氣,臉色變得鐵青。

    冰雹若是下得大了,將人腦袋砸出個窟窿也有的。張玄此番出去,到底是為了什麼?

    「他這幾天經常出去,到內城和外城到處閒晃,他有手有腳,我們難道還要攔著……」他的聲音在監正越來越嚴厲的眼神裡漸漸小了下去。

    本來就是嘛!監正自上次張玄上折,就一直偏心著他!

    那監正剛想再斥責幾句,突然聽得一聲悶雷之響,倒像是天地炸開了一般,直驚得屋裡眾人都站了起來。

    狂風夾雜著雷電撕開了雲層,頃刻之間,天上就掉下了無數的冰雹。小的如銅錢般大小,大的卻有雞蛋那般大。監正只是從屋子裡奔到廊下的時間,地面已經全白了,幾乎像是下雪一樣的情形。

    「監正,監正!宮裡來人了!陛下宣您和張玄紫宸殿議政!」廊下另一側衝出來一個小官,手裡拿著雨傘斗笠等物,疾步奔了過來。

    欽天監就在宮城內,去紫宸殿倒是不遠。只是這天氣,穿過半個宮城……

    監正袁朗拿過雨傘和斗笠,第一次覺得當個欽天監的官員居然也會這麼凶險。張玄不在,少不得他親自入宮,陳明利害了。

    袁朗戴起斗笠,打起傘,在一群靈台郎同情的眼神中,沿著廊道,一步一步地往欽天監外走去。

    而與此同時,沿著屋簷往京兆府奔走的張玄伸手摀住了額頭。

    剛剛有一塊冰雹被狂風挾著從他額頭擦過,削掉了他一塊皮肉去。

    可是他不能停。雹災不比雪災,百姓必須有可以避讓的地方,否則非死則傷。醫館也須得在過年期間就開業,壓塌的房屋也要壯丁移開……

    他相信這些監正都會向皇帝陛下陳明,可是有一點,等政令下達,往往已經死傷無數了。

    他也是在各地遊歷過才任的京官,自是知道百姓若遇見災情,會有多麼無助。

    今日一早,天氣突然回暖,張玄就知道有些不妙。

    若沒有下過雨雪,冬日裡的陰天不會無緣無故走的這麼快。可如今在新年裡,又是迎灶神的日子,他去了工部和戶部警告,卻沒有人願意相信。初四有許多衙門還沒有坐班,朝臣裡也有不少官員在家祭灶,他心裡惶恐不安,根本就沒有辦法坐住。

    乍一起風,他就拔腿往外跑,要去京兆府報災。

    他已經斟酌過了,京城裡只有京兆府年節也不許休沐,京兆府裡差役眾多,又負責管理京畿事宜,只要說通了京兆府尹,京城大把貧苦人家就能得到救援。

    他只盼得這冰雹下的晚一點,再晚一點。

    他必須得做點什麼。

    西市裡,因為初六才開市,所以街上的攤販並沒有平日裡那麼多。

    可是初五是各店家迎接五路財神、「趕五窮」的時候,有許多店家初四就在店舖裡忙活,整理內務,準備香火等等,所以要說整條街上都沒有人煙,那也是不可能的。

    冰雹來的時候,香燭店的老闆汪大正忙的連頭都抬不起。

    別的店可以正月初六開業,只有他們這行是過年過節都要開業的。剛聽見外面嘩啦啦的風聲時,汪大還以為是下了雨。可隨後一擁而入的許多客人告訴了他,這絕不是雨。

    下雨不會下的人頭破血流的。

    「果然下雹了!」一個剛買了香燭和馬幛的客人驚魂未定地說,「好傢伙,得有雞蛋那麼大吧?不知道西城那些人家怎麼樣了……」

    「西城那些棚子,怕是要倒不少,就是希望別出人命。」

    「不是年前就張榜到處告示了嘛。我家屋子就是那幾天修了頂的。怎麼也要找點木頭加固下頂啊。西城人家房子就算再破,屋頂總有吧?」

    「難說,你看這狂風,有頂也給掀了……」

    香燭店的汪大走到門口,見地上已經起了厚厚的一層白。那些都是冰渣。街上已經瞬間沒有人了,原本人就不多的西市,人群全部都躲在了屋簷的下面。有幾個位置不太好的,就拿東西護住頭面,其他也顧不得了。

    汪大的香燭鋪子不大,但是擠進十幾個人還是可以的,汪大一邊招呼兩邊的行人進他店裡躲避,一邊趕緊叫店裡夥計快準備熱水。

    這冰渣子貼在人脖子裡,能凍出病來!

    西城裡大部分都是貧戶所住的區域,有許多是在西市討生活的,也有外地來的流戶藏在這裡的。

    冰雹來的時候,首先掀翻的是西城眾多房屋的屋頂。這些房子大部分是茅草搭建屋頂,然後用木條固定的。也有許多是棚屋。西城不比東城,用磚石瓦木建造的房屋很少,這些街坊平日裡最擔心的是火災,每個街坊入口都有兩個大缸,裡面盛滿了水,防止起火。

    所以說有雹災的時候,這些人只是將屋頂弄的更結實點。可原本就不是很穩固的屋頂,再結實又能結實到哪裡去呢?

    由於冰雹這種天氣很不常見,京城裡許多人家都不知道這東西是什麼樣的。還有些人樂觀的估計冰雹就是下的大一點的雪子。見識過冰雹的人自然之道它的厲害,可京城不比北方,天氣要暖和的多,他們估計這冰雹也不會太大,反倒安慰周圍的人放寬心。

    所以等雞蛋那麼大的冰雹因為重力加速度的原因落在地上的時候,災禍就發生了。

    即使就是雪點子,夾著雨傾下的時候依然打得人臉生疼,更別說小如綠豆,大如雞卵的堅硬冰雹了。

    一時間,西城無數貧戶的屋頂被砸出了一個個窟窿,有些老人來不及移動的,直接就被砸到在地。

    明明是大過年,還在迎著灶神,可是灶神沒有迎到,先迎到了冰雹。這些被冰雹襲擊到措手不及的人們,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只能哆嗦著往頭頂上隨便搭個什麼東西,就往快要倒掉的屋子外面跑。

    房頂被掀翻,冰雹砸塌了房子,緊接著狂風暴雨一齊而來。寒冬中的雨雪將暴露在屋外的人們欺凌的體無完膚。他們衣衫濕盡,只能在寒風中瑟瑟發抖,尋找著在雹災裡還尚存著的房屋躲避。

    天空中電閃雷鳴,雨雪交加,冰雹帶來的天災人禍還在不停的延續著……

    一位父親抱著被冰雹砸傷了腿的女兒,從快要塌掉的房子裡衝了出來。他剛暗自慶幸,一扭身回顧,自己的妻子卻沒有跑出來。

    男人瞪大了眼睛,將女兒放在鄰居家的房簷下,又回身到倒掉的房子邊去挖。

    在身邊一圈,儘是狼藉,房屋倒塌無數,到處都是叫喊聲和屋子被風吹拂搖晃而發出的聲音。冰雹砸傷了不少人,大聲叫著救命的也有不少。

    然而,即使在這嘈雜的環境裡,男人依然能聽到倒掉的屋內妻子那害怕的尖叫聲。他一邊挖著,一邊咒罵著老天爺。女孩無力的躺在地上,祈禱著娘親無事,父親能夠平安的救回母親。

    男人的頭臉被無數綠豆般大小的冰雹砸著,只覺得面部千瘡百孔,已經渾然失去了知覺,可是他只能低著頭繼續挖著,他已經家破,決不可再人亡了。

    猛然間,他的身後一陣巨響,緊接著是女兒一聲沒有叫出來的嗚咽。男人不敢置信地回過頭,那鄰居的房梁也塌了。

    前面是被壓在自己房梁下的妻子,後面是腿部受傷被房梁砸中的女兒,男人一聲嚎叫,對著天空放聲哭罵。

    「賊老天!你怎麼不連我也一起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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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7 23:42:29
第64章 如何救災

    張玄天色一變就出去報警,只是京兆府在外城,欽天監在宮城裡,宮城內不得騎馬,張玄是用跑的跑到了內城。他找了內城一處官宦人家,用欽天監的牌子朝門房借了馬,然後騎馬往外城狂奔的。

    誰料張玄騎馬剛過東市,冰雹就劈頭蓋臉的砸了下來,動物對天氣最為敏感,那馬狂躁不已,他竟駕馭不得,只得下馬找了一處安全的地方,把馬拴在那處,繼續往城中前進。

    京兆府正在外城的正中位置。

    他沿著屋簷前進,沒有屋簷的地方,就抄起半路上撿來的一塊板子頂著頭狂奔。他雖是道士,卻沒有如其他師兄那樣學習什麼武藝,更不會什麼輕身功夫,沒有一會兒,便被砸得渾身透濕,身形狼狽。

    待他跑到京兆府的時候,門口的差役見到他披頭散髮的直衝京兆府的大門,差點沒用哨棒把他趕出去。

    好在他今日當值,還穿著欽天監的官服,身上也有靈台郎的牌子,這才進得了京兆府。

    京兆府裡,府尹並不在府,只有兩個少尹在。由於天氣突變,司功、司倉、司戶等屬官急匆匆來去,他們年前就接到通報可能有雹,早已做好準備,只等上官一聲令下,就要率著所轄部門應對救援。

    正因他們憂心天氣,很快就注意到了渾身濕透,明顯是從外面來的張玄。待問得他正是此次預報天氣的那位張道士,連忙詢問諸如冰雹會下多久,這種大小的冰雹會帶來的危害等等問題。

    張玄正是要來說明雹災危害的,他們所行方向一致,張玄便一邊回應著京兆府屬官們的回答,一邊往少尹所在的堂班裡走。

    那兩個少尹也在擔心京畿區域受災的情況,哪裡能在屋子裡坐得住,已經站在屋簷下開始商議如何上奏請求救災的問題,此時看到嘩啦啦七八個官員向他們走來,哪裡還有不明白的,其中一位少尹露出喜色:「各位來的正好,我們二人正要召集各位商議雹災之事。咦……這位是?」

    張玄上前躬了躬身。他是個七品小官,這兩位少尹品級比他高,都是他的上官。「我是欽天監五官靈台郎張玄,原本是來示警的。誰料半途中冰雹就落了下來,這示警倒晚了一步……」

    兩位少尹都聽過他的名頭,便點點頭示意他再說。

    張玄直起身,接著說道:「冰雹過後通常還有大雨,雨中夾雪,最是傷人。冰雹砸壞屋頂,屋內之人便會受凍,傷寒也會流行開來,此時正在年中,醫館紛紛歇業,還望京兆府派人通知京城內各大醫館藥館提早開業,救治傷者……」

    「我這幾日一直在城中到處奔走,東城與內城房屋堅固,雖然冰雹來勢洶洶,但對東城與內城的人家造不成太大危害。只是西城房屋結構不牢,多有棚戶,狂風夾雜冰雹,怕是多有房屋受損,若躲避不及,房屋倒塌,畜死人傷,還有可能被倒塌的房子埋住……」

    他說的正是京兆府裡司戶正在擔心的事情。他掌管京城內外戶籍,自是瞭解西城的情況。西城裡有不少流民,清查丁戶時便跑,待風聲過後再回來,是以居無定所,此次受災,怕是這些人最先倒霉。

    張玄見司戶向少尹匯報,已經在張榜之時就提前和西城的幾個大戶打過了招呼,若有雹災,開門收人,心中不由得鬆了一口氣。

    只是開門收人容易,可這麼多人吃喝拉撒卻是個問題。流民容易生亂,一旦他們衣食無著,反倒會鋌而走險。這些大戶即使再想行善,也要為自家的安全考慮。

    張玄只是欽天監一個負責天文星象的小官,只能在天氣和危害程度上給予建議,卻不能真的決定什麼事情。眼見著幾位官員商議的激烈,不由得心急如焚道:「可否先把這些事情按下,先讓差吏們去西城看看情況?還有找大夫先開館救人之事……」

    兩位少尹面面相覷,一旁的差吏聽著也緊張不已。

    現在這冰雹下的這般大,又夾雜雷電,老天可不長眼睛,出去說不定是要死人的。他們做這小吏,不過是為了混碗飯吃,若是冰雹過後出去救援,他們自然是沒有二話,可是現在下著雹,又有雷雨,他們可憐了別人,要有個萬一,誰來可憐他們的妻兒?

    「依郎官看,這冰雹還要下多久?」司功見上官神情為難,便借口道:「若是下的時間不長,可等雹災結束後再行救援。我們此前沒有經歷過這等災情,差吏們沒有經驗,現在出去,怕是起不到作用,還要多送幾條人命。」

    張玄聽這話的意思,是不準備這時派差吏出去,而是等雹災過後再來安排災民安置的問題,臉上露出了難過的表情。「這雹災少則半個時辰,多則一個時辰,冰雹過後的暴雨和狂風則會綿延許久。此時不對災民妥善安置,只怕風寒都會要了人命啊!」

    「可是……」

    「按他說的去做!各班皂隸和差役都給我去各城巡查。司戶派人去醫館尋大夫,帶去西城先救人。」京兆府尹和張玄一般披頭散髮,渾身濕透的走了進來。「我從內城趕來,尚且有無數行人被砸成重傷,更何況西城!」

    「大人,外面有雹,救援不易,況且先前有過佈置……」

    「先前沒有預料這冰雹會這般大。」京兆府尹脫去濕衣,「讓差吏們自己小心,路遇傷者,直接送往最近的人家先安置。此次若是救災有功,本官上奏請賞,人人得益。可若救災不力,京城裡出了什麼岔子,大家別指望聖上能網開一面……」

    京兆府尹如此一說,張玄大喜過望,納頭便拜。他來這裡,本就是擔心各部互相推諉,救援不力,京兆府裡差吏眾多,又熟悉京城內外事務,最適合救援。先前他在某縣預測到地動時,已經見識過了官員討論不休互相推諉後拖延災情的後果。好在這京兆府的府尹是個一心為民的,又有決斷,真是京城百姓之福!

    話說京兆府的差吏按各部人頭受上官指揮,紛紛出去探查災情,顧卿在家裡看著外面的天氣,心裡也是擔憂不已。

    北方大雪,無數人受災,先前道路不通,又遇年關,皇帝下令清掃出道路,又派出官員在當地直接開倉賑災,這才讓京城裡沒有湧入大量災民。

    可是如今狂風夾雜冰雹,頃刻後又下了暴雨,這其中的危害,竟半點也不比雪災小。

    她想等冰雹過後派家人帶著衣物糧食出去救人,又怕和許多小說裡寫的那樣,皇帝忌諱權貴施恩與民,倒給國公府惹來禍端。

    她有心找個人問問,可身邊都是丫頭婆子,這種事怕是也問不出個什麼所以然,正在想著是不是索性放寬心等著皇帝去處理,李銳幾個披著一身蓑笠,從遊廊另一側繞來了持雲院。

    顧卿在屋子裡聽到李銳幾個在屋外說話的聲音時,還以為自己多了個幻聽的毛病。

    這麼大風,又有雹,他們幾個不在擎蒼院呆著,好好的來這裡做什麼?

    「孫兒們剛剛迎完灶神,擔心祖母,在屋裡實在是坐不住,便過來看看。」李銳見持雲院裡安然有序,鬆了口氣。

    李銘沒見過冰雹,覺得新鮮,就站在門口往外張望,下人們擔心的要命,那身子擋著小主子,生怕他被冰雹砸傷。

    李鈞在家鄉經歷過一次冰雹,知道這冰雹過後的危害,所以面有憂色,進了屋子後行過禮就在一旁立著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我們園子裡前一陣才加固過,幾個主子的院子更是檢查再檢查,若我們的屋子都被砸壞了,那其他人家就更別過了。」顧卿聽著屋頂上傳來的「啪嗒啪嗒」的撞擊聲,心裡的不安更重了。「你們來的時候,地上可滑?」

    「我是從遊廊上穿過來的,地上是有不少冰雹落下的霜結,滑不滑倒是不知。料想人走在上面,應該有所不便吧。」李銳兄弟幾個沒有從室外穿過,而是沿著前院連接後院的遊廊過來的,他們身邊又有許多下人護衛著,並沒有受一點罪。除了覺得這冰雹下的好大,風也太過暴烈了些,倒沒有其他的感想。

    「這冰雹下的這麼兇猛,又伴有狂風,我覺得有許多人家的房子要倒。」顧卿歎了口氣,「若是地滑,除了被冰雹砸傷的人以外,估計還要有不少人摔傷。」

    「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天災這種事,不是人力可以阻止的。」李銳見顧卿欲言又止,奇怪地問道:「奶奶是想和孫兒們吩咐什麼嗎?」

    顧卿看了眼李銳,終於還是把心中想法問出口。「這過年期間受的災,怕是有許多人家年都過不好。這又是狂風又是冰雹的,窮苦人家沒地方躲避,一夜過去,我怕有人要被凍死……」顧卿心裡擔憂,語氣也不免沉重。「我想做點什麼,又不知道能做什麼,可不可以做。」

    「奶奶是想施衣贈藥嗎?」李銳一聽就知道顧卿想要做什麼。「這是好事,有何不可做的?」

    顧卿和李銳這話一說,李鈞也不出神了,連忙點頭道:「此事大善!可做!可做!」

    「不知以前可有先例?若我府上出頭在城中設個粥棚,再搭幾間屋子收容災民可會讓上面忌諱?還有施衣贈藥,府裡有那麼多棉衣和藥嗎?」顧卿一連問了好幾個問題。她一拍腦門想出來做善事容易,可這一件件事都要人去做,怎麼做她也沒有經驗。

    就說這管家,她都管的亂七八糟,恨不得花嬤嬤趕緊回來。孫嬤嬤一個人頂幾個人用,她身邊連四雲都快成跑腿的了。真要賑災,還不知道有多少她想不到的事情。

    「此事不算忌諱,聖上曾下過旨,提倡民間在災時『互助』,有些做得好的,還會得到表彰。只要我們府裡不要做的太逾越,善事絕不會變成壞事。」

    「說到設粥廠,設粥廠容易,府裡本就有不少存糧。只是在哪裡設,設多久,怎麼發放,派哪些家將去維護粥廠的秩序,防止災民哄搶,這都是問題。」

    「還有就是施衣。我們府裡並沒有這麼多冬衣,臨時去買,現在連衣鋪都沒有開市,就是想買也沒地方買。」李銳見祖母是認真的,也就一條條的分析給祖母聽。

    這些事聖上不出一天,也都會下旨去做的。所以不光是府裡會思考這些問題,就連聖上真要賑災,也要考慮這些事情。

    顧卿在現代時也見過地震、洪水等災難,那時候都是一方有難八方支援,各地物資源源不斷送往災區。她也只是捐錢捐物,從來沒有組織過救援,現在一聽李銳提出來的問題,腦袋都發脹。她覺得邱老太君有錢,用錢可以解決許多事情,卻沒想到這古代衣服成衣能買的都極少,大部分都是做的。想要施衣,哪裡有這麼多衣可買?粥棚開了容易,可是開了以後到底要有多少人在那裡管著熬粥、分粥、維護秩序等事,家中存糧可能維持?

    「若是冬衣的話,可以讓家中下人先拿不要的出來,到時候府裡補貼一點就是了。」李銘異想天開道,「我的幾個丫頭前幾天還說棉衣舊了,扔了可惜,穿起來又丟人……」

    「若是如此,粥廠的事情我可以去聯繫那些國子監的朋友,他們家裡也有許多家人,不行大夥兒聯手去做,奶奶也就不用擔心府裡風頭太過的問題。」李銳見奶奶一臉愁容,實在不願她勞神,連忙把事大包大攬了下來。

    「只是贈藥我覺得可以不必了,我們家也沒有那麼多藥。若是受傷的人太多,聖上會下令醫館盡快開市的,我們可以資助一些醫館義診,若真遇見沒有錢買藥的,就免了他們藥錢就是。」

    顧卿聽著孩子們各抒己見,頓時覺得真要想做善事,就算再麻煩,也沒有那麼難。她心中自豪不已,她為了幾個孩子留在古代,也曾考慮過值不值得的事情。可見李銳、李銘和李鈞三人都心地善良,又願意行善積德,就憑這一點,她賴活著就有價值。她雖穿成深宅老婦人,能做的事情極少,可是她有這幾個孩子,卻也可以做許多想做的事。

    想到這兒,顧卿決定不再顧前顧後,去做一件許多穿越的前輩都做過的一件事,那就是:——救災。

    「這件善事,祖母想做。只是京城裡到底需不需要我們賑災,又該如何去救,祖母身在內宅,實在不知。這件事,祖母決定就委託你們幾個去做。」

    「你們年紀雖小,可是畢竟佔著信國公府的便宜。你們要做什麼,祖母要錢給錢,要人給人,你們只需放手去做。」

    顧卿越想越覺得此事有許多好處,既鍛煉了孩子,又能行善,也讓她不用事事都參與進去。李銳既然說要聯合其他人家,肯定就要奔走,這事風險和利益都會分攤,倒是讓公府少了許多麻煩。

    「只是有一點,你們在做什麼之前,都給我分好工,要做什麼,也都各自提來,我們就在這裡細細討論。最好別有什麼紕漏。這事也是個鍛煉你們的機會,若做好了,對你們都大為有益。」顧卿看著幾個孩子奇怪的臉色,歪了歪頭。「怎麼了?」

    「我們做?」李銳和李銘瞪大了眼睛。

    「對。你們做。」顧卿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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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劫富濟貧」

    顧卿打定主要讓三個孩子去做此事,便讓三個孩子商議能幹什麼。

    李銳和李銘從小養在府裡,四肢不勤五穀不分,除了李銘說可以讓下人捐出不要的棉襖,李銳說可以設粥廠、聯繫國子監的太學生們幫忙,其他再有建樹的,竟也說不出太多來。

    倒是李鈞從小長在鄉野,知道許多事情。

    「京城受災,官府必定會開倉放糧,也會貸米貸衣。只是雹災不比饑荒,許多人家房子毀了,柴火濕了,有米也無用。」李鈞想了想,又說道:「如今設粥廠自然是比散米好,只是這粥廠,一定是要設在受災最嚴重的地方。」

    顧卿點了點頭。京城裡的老百姓過的都比一般鄉下務農的要好。但是任何一個城市有富人居住的地方,就會有窮人居住的地方。她也是想著窮人居住的地方受災肯定更嚴重,心中揪心那些受災的人能不能也有屋頂可以遮蔽風寒雨雪。

    「那就是在西城和南城了。」李銳比李鈞和李銘要熟悉京城,「西城大部分是窮苦人家,南城有許多手藝人,都不是富戶。」

    「雹災雖來的突然,但比其他災荒要來得快,走得也快。饑荒之年,聽說還有許多人餓死在去粥廠的路上,我們設這粥廠,只是為了在官府之前調劑其間,真正起到作用的,還是官府其後的散發米麵,賑貸錢糧等。所以我們可以多設粥廠,以便於饑民打粥,但卻不必持續太長時間。一旦官府賑濟下來,便可不做。」李鈞又說到:「至於流民安置問題,等粥廠撤出,或晚上收廠,粥棚自然就可以給流民居住。」

    「施衣也是如此。今年通州汾州大雪,朝廷要求賑災,一定余有不少冬衣。只是這事情如果上下牽扯,衣服肯定是發得很慢,我們施衣就是為了能讓這些百姓能少受一些凍。一旦朝廷發的冬衣下來,百姓就可以安然過冬。」李鈞一提到救災,兩眼放光。「只是這些事都要盡快去做。堂祖母說要分工,我看確實該如此。一來省事省力,二來又可以按各人擅長的去做。堂祖母從中調配,事情也做的容易些。」

    「那我等冰雹稍小,便去西城看看究竟,再聯繫其他好友,今晚一同商議粥廠的事情。」李銳見堂兄說的有理,便自告奮勇接了府外的事情。

    「那我召集管事娘子,向家中下人徵集冬衣。」顧卿想了想,「只是這衣服該如何補貼……」叫人家白拿衣服,就算她是主子,怕也是不會幹的。就算幹了,心裡也會怨懟。

    「按新舊程度分甲乙丙三檔補貼,寫了簽子回頭一起領錢就是。奶奶別管料子好壞了,好料子都是我們賞的,他們既然願意拿出來的,就肯定是最不樂意穿的那件,有錢補償本就得了便宜,若不願意拿,也不勉強。最多叫管家出去想辦法再籌措一點冬衣。」李銳不比顧卿,他是正兒八經的少爺,向來只有命令下面人做什麼,沒有求誰做事的。若給自然就好,不給拉倒,沒必要讓每個人都高興。

    「這事我來吧。」李銘興奮地說,「我來徵衣服好不好?」

    顧卿正愁著呢,李銘要做這事,自然是高興的答應了。

    李鈞負責召集家中匠人,商議這粥棚怎麼設,熬粥的灶台怎麼搭,需要哪些材料,用什麼方法可以最快搭建。若李銳在外確定了確實需要賑濟,他們就動作。

    顧卿則要核查家中米糧數量。他們家主子用的都是好米,熬粥施粥未免太浪費,若拿出去,一石能換十幾石,不如直接拿錢去買普通的米。京城中米價並不貴,若家中下人用的米數量不夠,最好是再去買些米來。她還要和管事的商議若要熬粥,可以熬多少天,每天熬多少等等。

    李銳和李銘原本興趣不大,只是奶奶想做善事,他們也就願意行這個善,但是在商議過程中,不知怎麼的幾個人都熱血沸騰了起來,渾然是在做什麼了不起的大事一般。

    只是正如顧卿所說,還不知道外面的情況有沒有糟到需要他們賑濟的地步,一切都得等李銳出去看看情況後回來才知。

    等冰雹一停,雨雪一小,李銳就穿上厚厚的裘衣,帶上蓑衣斗笠,蹬上雨靴,叫上幾個家人前往西城。

    冰雹過後又突然開始下暴雨,地上路滑,李銳便沒有騎馬,而是坐了府中的馬車,一路往西城去。

    一路上,李銳見到路上的狼藉之態,越看越是心驚。內城裡有好幾處人家的匾額都被砸出了坑來,地上也有許多被狂風捲到內城的旌旗和各種破損的牌匾。

    他穿過東市,見許多店家都在探查自己的店舖。許多牌匾都沒有了,有幾個人沒被冰雹砸到,倒是被風吹下來的匾額砸的頭破血流。有些房子的瓦片多有破損,屋頂像是被狗啃過似的,想要初六開業絕不可能。那些店家看著自家的店舖,各個都愁成了苦瓜臉,忍不住的長吁短歎。

    東市尚且如此,那西市……

    李銳到了西市,發現情況果真如同他所想的。上次燈節來的那些攤子,早就不知被狂風捲去了哪兒,屋頂的情況只比更東市更糟糕。有些是開綢緞莊的,屋頂被冰雹砸出了許多窟窿,雨水進了店,布匹全部被浸泡,一點也不能用了。店家把一匹匹的布丟到門口,坐在布上如喪考妣。

    初四半夜店家都是要迎五路財神的,這店裡被損成這樣,財神來不了,倒是霉星趕也趕不走。舉凡做米的做面的做布的店裡進了冰雹和水,這生意就做不成了。

    西市裡一片哭聲,叫聲,李銳聽著難受,便關上窗門,讓下人們快點往西城去。

    「天……天啊……」

    李銳聽得外面的馬車伕突然一聲驚呼,連忙打開了馬車的門。

    西城裡,房子倒了大半,就算沒有倒的,也是被砸的不成樣子。東市西市還只是房屋破損,那城西所留的房子只剩三成。

    城西原本有許多流浪的野狗野貓,如今路邊死了一片,大部分都是被冰雹砸死的。野狗野貓的屍體自然不如人的屍體倒在那裡驚悚,可是數量多了,未免也讓人有些頭皮發麻。

    李銳帶著下人下了車,地上到處都是泥水坑,他剛一下車,就濺了一身的水。下人想要給他擦擦,他無所謂的擺了擺手,繼續往西城裡走去。

    因為狂風和冰雹的原因,西城一片狼藉,馬車已經進不去了。

    西城裡到處都是在倒掉的房子裡扒弄的百姓。他們有的人家當在房子裡,有的親人在房子裡,其悲聲呼號之響,實在是讓聞者流淚。

    路邊有幾個人被困在屋裡,李銳讓幾個下人去幫忙,能救一個是一個,自己卻在西城倒塌的房子裡穿梭,慢慢查看著受災的情況如何。

    除了那些在挖房子的人,其他的人都去哪裡了?西城這麼大,除了這些人,難道其他人都被埋了嗎?

    若真是那樣,這場雹災也未免太可怕了!

    李銳心裡一片冰涼。若人都死了……

    好在事情並非李銳所想像的那般,終是有一陣高喊聲和不耐煩的命令聲吸引了他的注意。右手邊一間在西城已經算是大宅的房子裡傳來了各種聲響,偶爾還聽得到斥罵的聲音。

    原來人都進了大宅躲避了。

    李銳鬆了口氣。

    「差爺,不是我們不願行善積德,不想收留這些人。可是我們也是普通人家,下冰雹時收容房子倒塌的人避災自是可以,可是現在雨雪都已經小了,他們還擠在我家屋子裡,而且越擠越多,我們也沒辦法承受啊!」這間大宅的主人家姓吳,是西市裡少有的財主,身上也有功名。

    正是因為他家房子大,所以京兆府特意派人來與他相商,希望他遇見雹災的時候,能夠開門收人。他出於好心,接了上命,原想得是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結果沒想請神容易送神難,他開了門讓他們進來,等冰雹過了想要讓他們出去,卻是不能了。

    他家還有妻妾家小,為了安全,他讓他們都躲在後面不許出來。自己帶著家丁在前面和災民盤旋。

    這些災民房子被毀,全身濕透,有的家中還有老小,好不容易找到一處避風的地方躲避,現在又要被人趕走,又氣又悲之下,差點和這吳財主家裡人動手。

    好在負責巡視城西的京兆府差役巡到這邊,見到這處負責收容災民的大宅裡叫聲喧天,連忙過來看看究竟。

    見是災民吵鬧,這些差役連忙出面調停,這才免了一場吳員外家的一場災禍。

    「吳員外,他們不過是避避風,你家這般大,就讓他們躲躲又如何。」這些差役受到上官的命令,要求遇見傷者,就地找房屋狀況還好的人家收容,等醫館開了組織人手去救治。可是卻沒說這些不是傷者的災民在雹災過後該怎麼辦。

    「差爺,若是收容一些老弱病孺還好,這一群壯漢,都聚在我家裡,我也害怕啊。」吳員外悄悄地和差役抱怨,又往他手裡塞了幾兩銀子。「求差爺行行好,把這些人安排走。西城那麼多人家,總不能都往我家裡塞人吧。」

    若是平時,這吏頭也就把錢收了,與他行個方便,可是此時關於災民安置也沒有個確切的法子,再把這群人趕到外面去,怕是要激起民怨,他們也要跟著倒霉。

    相比起來,讓這吳員外受點委屈,倒是損失最小的辦法。

    大不了到時候請衙門裡上官送他個匾額嘉獎就是。這吏頭這麼想著,連忙把錢推了回去。

    「吳員外宅心仁厚,我們幾個心中十分佩服,錢是不敢收的。只是這些災民也實在可憐,吳員外就做做好事,把他們都收留了。我們的司戶大人正在帶人清點受災戶數,不日就要賑濟,您今兒大德,西城人家都會感恩的。」

    「若是擔心安全問題,我就留下幾個兄弟給你看家護院。李四趙大,你們留在吳員外家,幫著看守院子,別讓人叨擾了吳員外的家眷!」

    吳員外見這些差役真的把他們家當善堂了,心中一陣叫苦。可是違抗上命他又不敢,只能委委屈屈的看著這些災民對著那些差役感恩戴德的拜謝,倒是對他橫眉怒目,像是要打他一頓一般。

    呸!謝差爺不如謝他!是他收留了他們,給了他們乾淨衣服,又叫下人熬薑湯給他們驅寒,等冰雹過了,倒成了他是惡人,那些剛才不知道在哪兒的差役是好人了!

    這馬上就要到晚食的時候了,他家這飯到底做不做?

    若是這一群災民餓著肚子,他家卻起了炊煙,這飯怕是也吃不得了。可是他家收容了幾百號人,要是每個人都給口飯吃,他家糧食還不夠吃兩天的……

    京兆府這是坑他們這些富戶啊!

    這吏頭看見吳員外都快要哭出來了,連忙帶著剩下的兄弟們悄悄跑了。

    李銳見幾位京兆府的差吏從那大宅裡出來,連忙上前幾步。「差爺慢走!小子有事相問!」

    那京兆府的差吏還要去其他地方巡查,猛聽得背後有人喊,回頭一看。

    喲,好一位富貴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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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7 23:43:26
    他在天子腳下之地做一個九品的小官兒,自然是練得一雙火眼金睛。這京城裡的人一站在他面前,他就能看出誰是行商的,誰是務農的,誰是達官家的,誰是世族子弟。

    眼前這位頭上戴著雪帽,腳下踩著不透水的沙棠皮靴,身上穿著一身狐皮大裘,從上到下一般顏色,一根雜毛都沒有,怕是狐腋之皮,一見就是位高貴人家出身的少爺。

    他不知這個少年是誰家的公子,也不敢怠慢,連忙客氣地問:「小公子是何人?喚我何事?」

    「小子是信國公府上的,敢問差爺一聲,這西城現在災情如何?為何其他災民都不見了蹤影?」李銳心想自己到處去走動,不如直接問京兆府裡的差役來得快。他們幹的就是這個,一定更瞭解情況。

    『信國公府問這個幹嗎?』這差役心裡直犯疑惑。

    「西城十二戶大戶,收容了一千多人。另有房屋被毀的災民聚在南側火正廟裡。受災的戶數現在還在統計,但我估算全城受災的怎麼也有幾千人。受傷的大部分都是被冰雹或墜物砸傷的,也有被房子壓住的貧戶。」吏頭想著信國公府知道災情也許對這些災民有好處,便好心又補充道:「還有未入戶籍的流民,這些怕是也有不少。」

    李銳心裡一算,幾千人也不算太多,他家要勉力接濟幾天,也接濟得。

    只是這些大戶都已經收容了不少人,他家還需不需要出來設粥廠?若別人家就想得些功勞,結果被他們給半路搶了……

    他們原本就是為了救助可憐之人,若人人都有去處,也就沒必要操這個心了。

    「不瞞差爺,家裡祖母擔心城西百姓受災,衣食無著,讓小子前來查看,看看有沒有棒的上的地方。小子看著西城雖然受災嚴重,卻井然有序,也有大戶收容災民,便鬆了口氣。」李銳見差役突然兩眼放光,心中突了一下,又接著說道:「若是如此,小子便回府……」

    「小公子,你來的正是時候啊!」差役一把抓住李銳的胳膊,就差沒有整個人貼上來了。

    他們京兆府裡正愁著這些難民怎麼辦,上面的米糧還沒有下來,這眼看天都要黑了,這些全身濕透的苦人還不知道怎麼熬過這一夜。

    現在天上送下來個冤大頭,怎麼也得要抓住啊!

    信國公府家人,祖母……那不是燈節那天折騰的他那同僚一晚上沒睡著的邱老太君嘛!

    那可是一等的勳貴人家!

    「小公子不知,這些大戶也都是普通人家,只是稍稍富裕一點。如今收容了這麼多災民,已經難以負荷,若貴府願意收容……」

    「咦?小子沒說要收容啊。」李銳被這差役的話嚇了一跳。

    內外不得混居是先皇的諭令,外城百姓沒有官爵不得入住內城,他們府上就是想要收容,也得看御史們願不願意饒過他家。何況他又不是信國公府當家之人,該怎麼做,還得他奶奶決定。他說什麼,哪裡做的了數哇!李銳慌得連忙擺手。

    「小子只是聽家中祖母的話,來看看需不需要施粥贈衣……」

    『小子誒!就等著你這句呢!』

    這些差役都是人精,哪裡真的是要這些達官貴人家收容災民,這小公子雹災剛過就來城西,自然是想要做好事,又擔心官府已有準備,不願搶功。他故意誤會李銳想要收容災民,等的就是這李銳自己說要做善事的話。

    現在大戶和災民之間各種摩擦,民怨都沸騰了,實在不是他們這些小官能控制的住的。當初他向上峰提議讓大戶收容災民,上面的大人們斟酌半天也覺得合適,這才下了函要求大戶們協助。

    只是所有人也沒想到雹災過後,這些災民賴在人家家裡不走的情況。

    此時抓到這小公子,就跟瞌睡有人送枕頭似的。

    「小公子家的祖母真是菩薩心腸,功德無量!小的先替城西這麼多百姓謝過信國公府的大恩大德!這些災民得了衣食,過了這關,小公子的祖母一定功德加身,長命百歲!」那吏頭好話像不要錢一樣冒出來,只看得後面幾個屬下的差吏一臉鬱悶。

    丟人吶!

    最可憐的是李銳,他雖然天資聰穎,又有一身過人的力氣,接人待物也找不出任何錯來,可是卻沒有接觸過這樣的人物。

    這差吏把李銳是又捧又勸,忽悠的他一陣頭暈,等李銳的幾個家人救完路邊幾個人回來,看著孫少爺被一個差吏拉著一臉茫然,連忙上來看顧。

    這差吏此時已經把李銳忽悠的差不多,突然見一群膀大腰圓的家人趕了過來,連忙拉住李銳的手就往西城北面的另一處大宅走。

    「小公子,我們京兆府的司功和司戶都在前面李大戶家,小公子不如到前面見見我們的上官。小公子若要做好事,少不得要兩位大人的協助……」

    李銳莫名其妙地被那吏頭拉著走了一大段路,他身後的家人看見少爺沒有掙扎的意思,便只跟著保護,也不敢插手。

    西城許多房屋未倒的人家,都在幫著街坊鄰居清理廢墟,眼看著那吏頭拉著一個身著富貴的公子哥往城北李大戶家走,紛紛側目。

    「這王油子又在忽悠人啦。這次不知是忽悠哪家的公子。」其中一人認識這常混城西的吏頭,不由地暗笑,「怕是又要剝一層皮下來。」

    「王油子是誰?」

    「諾,就是那前面紅衣的吏頭。這王油子原本是西城一無賴,後來不知怎麼的想要上進,托人進了京兆府當了一皂隸。因熟悉西城,後來很快當了這片的吏頭,專管西城地界上的潑皮無賴。他為人油滑,心眼卻不壞,這次雹災,受災之人可以進大戶家暫時躲避,就是之前他向上官提的建議,也是他帶人去這些大戶家談妥的……」

    就是那談的方式……

    還是不提也罷。

    「聽起來倒不像是什麼壞人,你怎麼說要扒層皮下來……」

    「你有所不知,這王油子小時候想做一遊俠兒,專門劫富濟貧。他本事不濟,遊俠兒當不了,劫富濟貧卻有癮。他當年是個無賴,城西許多窮苦人家卻感念他義氣,喊他聲『王大俠』。雖是奉承,他也沾沾自得,每日裡以大俠自居。他人緣好,吃的開,那京兆府裡對他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算是京兆府裡一個怪人……」

    「喲,那小少爺看起來挺富,那狐皮大裘,嘖嘖嘖嘖……」

    「也不知怎會有這般貴人來西城。希望是好事吧。」

    話說李銳原本就是想來西城看看有沒有府裡可以接濟的地方,這差役和他一路上說著城西諸般人家的困難,以及許多人受災的情況,渾然把他當成了上天派下來救苦救難的使者一般。

    李銳再怎麼早熟,也只是十四年的少年,心中一腔熱血,又帶著善意而來,被這吏頭說的恨不得馬上回府放糧才好。

    他歷練不夠,沉穩不足,這王油子見自己把這少爺哄得差不多了,心中也是一陣激動。

    待李銳跟著他走到那李大戶門口,還沒進門,就聽得吏頭大叫著:「兩位大人,小的王思柳,帶著信國公府的長孫少爺來啦!」

    李銳聽這吏頭一叫嚷,倒有些反應過來。心中也有些不喜。他本就是來城西看看情況,雖被這吏頭說動,想要回家勸奶奶早日施粥贈衣,卻沒想弄得天下皆知。尤其是施粥,他是準備聯合其他學子一起做的。

    說老實話,他不太相信這些吏胥。他擔心若有這些人參與進去,一斗米都要少個三成,行善可以,可誰也不願意被人當冤大頭。

    王油子一直看著李銳的表情,見這公子有些不悅,連忙輕打了自己一個巴掌,訕笑著說:「是小的心裡高興,一時失態了。這不是見父老鄉親馬上衣食有著,心裡高興……」

    京兆府的司戶和司功兩位屬官聽到信國公府來人,連忙整整衣冠出去迎接。

    李大戶家也擠滿了災民,聽聞有貴人來了西城,心中都不免升起了一絲期待。

    兩位京兆府的大人也說了,宮裡的皇帝老爺還在和朝臣商議賑災的方案。災肯定是要賑濟的,就是要幫他們搭屋子收容,再散米施粥,怕是還要兩天。

    可是他們身上衣衫單薄,腹中又空空,連口熱水都要找別人討。許多人身上帶傷,全靠苦熬,若再等兩天,不知道還熬不熬的住。

    「我是京兆府的司戶秦越。」這司戶年約四十,長相極為和善,未語先笑,倒讓李銳先升起了好感。

    「我是京兆府的司功譚思齊。」這位大人大概覺得一個小孩子而已,雖是信國公府來人,也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兩位大人,這位信國公府的少爺特意來城西看看有沒有需要賑濟的……」王油子上前一步,背對著李銳對兩位上司擠了擠眼,「都說信國公府一府上下『親民愛民』,連聖上都下了牌匾的,今日一看,果真不假!」

    司功司戶一聽這李銳的來意,大喜過望,態度立刻熱情了許多。

    他們雖是官身,有時候做事反倒有許多條規。就拿這賑濟災民來說,京兆府明明有建設粥廠的權利,上面卻對這粥到底是「厘戶法」、「分賑法」還是「號牌法」爭論不休。他們府尹急的入朝求其他大人相助,卻陷到快要天黑也沒從宮裡出來。

    眼見著這信國公府此時願意援手,怎能讓他們不喜出望外?這二人連忙就把現在所需的棉被棉衣糧食數量一一說來。

    李銳一臉錯愕。

    等等等等!是不是哪裡錯了!

    他明明是來看看需不需要賑濟,然後回家和祖母商量,不是來幫京兆府籌集物資的啊!

    那不是戶部該幹的事嗎?

    ……

    奶奶,救命!他被人架在火上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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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走走走,游游游,不學無術我不發愁,逢人不說真心話,老虎嘴裡我卡點油!

    李小胖:奶奶救命!有壞人!

    顧卿:我道行都還沒人家高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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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7 23:44:07
第66章 仗義執言

    李銳即使再遲鈍,也知道這個吏頭給他下了個套子。更何況他並不遲鈍。

    做善事可以,被人當冤大頭……

    信國公府還沒有誰做過冤大頭。聖上下令也許可以。可這幾個人就想架起他……

    李銳聽著司戶和司功不停地說著哪裡需要錢哪裡需要糧,忍不住開口:「請聽小子一言!」

    「此事不妥!」

    咦?這第二聲是誰發出來的?

    李銳向著聲音傳出來的地方看去,只見門旁一個雙手抱臂、倚牆而立的綠衣官員放下了胳膊,施施然從門側走了出來。

    綠衣?七品?

    這等長相,披著這一身蛤蟆綠的皮,實在是可惜了。

    譚司功和秦司戶兩位屬官被打斷了話,不悅地看著走出來的綠衣官員。

    「張大人,我們是看在你好意過來向京兆府警示,才在清點災民的時候帶你一起檢查受災情況的。你並不是京兆府的官員,怎麼能插手京兆府的事呢?」

    「正因我不是京兆府的官員,我才更得開口。我實在看不得你們這樣逼迫一個小孩子。」張玄站到了李銳身前,看了他一眼。不過是個總角的孩子。

    在此之前,眾人紛紛出來迎接信國公來人的時候,他卻懶得上前迎奉,只在門邊看著他們。他對做官其實無所謂的很,若不是欽天監裡的書他還沒有看完,又需要在京裡躲避家裡逼婚的人,他早就辭官了。

    「籌備物資、提供米糧、搭建棚戶,這些是京兆府的職責。若是信國公府插手此事,要錢給錢,要糧給糧,先一步把聖上該做的事情做了,是,你們京兆府就此解決了一場麻煩,讓民怨不至於沸騰,可信國公府以後該如何自處呢?」張玄一陣見血地戳破了司功和司戶的想法。「你們是想陷害信國公府嗎?」

    王油子聽到此言,偷偷地退後了幾步。

    「張玄!你不要危言聳聽!」司功惱羞成怒地一指身後。「那你說,今晚這麼多災民怎麼辦?等著聖上下令開倉開戶……」

    誰不知道聖上下什麼詔令那些世族都要扯上半天後腿!

    「那是你們的職責,不是他的。」張玄冷漠地說道,「他還是個孩子。他同意了,難道家中的大人就會同意嗎?他的家人如不同意,這不是讓他和他的家人產生矛盾嗎。」

    「老子雲,『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長久』。現在這位小公子願意替家人出來看看災情,也有行善的想法,就已經做到了他該做的,剩下的,你們不應該再強求。」

    「你這道士真是瘋癲!這是信國公府的長孫,眾所周知……」司功最後還是沒說眾所周知什麼。「他若願意,邱老太君一定會同意的!」

    「你這還是在脅迫。只不過先前是以『行善』的名義在脅迫,其後是在以『親情』的名義在脅迫。京兆府若真是一直這般行事,我真不知道為何到現在還沒有出亂子。」張玄是道士,講究「因勢利導」、「無為而治」,最討厭這種人。他見這兩位屬官為達目的真是什麼人都想利用,原先對他們的那些好感全都褪的乾乾淨淨。

    雖然這清俊的道士一口一個「他還是個孩子」,讓人有些不爽,但李銳對這仗義執言的綠衣官員仍然心存感激。尤其這位還是個綠衣,敢為他一個沒有官職的白身小子頂撞兩位身著朱袍的上官,這份仗義之情,他心中牢記。他記住了他叫「張玄」。他決定以後差家人細細打探他的住處,必定要登門道謝。

    「兩位大人,即使這位大人不出口,小子也是不能答應的。」李銳躬了躬身,向兩位京兆府官員說道:「我奉家中祖母之命出來打探情況,原就是為了來看看有沒有需要幫助之人。如今災民無衣無食,無半片之瓦遮身,就算兩位大人不開口,我也會回家力勸祖母賑濟。我來西城原本就是為了此事。」

    「但正如張大人所言,我們信國公府並不是京兆府,就算施粥贈衣,也只是在官府之前調劑其間,並沒有想攬了所有事。我們不像朝廷能舉全國之力,我家一無官倉二無賦稅,能力也有限,能接濟一時,接濟不了一世,這些人的將來,還是得落在朝廷的決策上。」李銳越說頭腦越清醒。他知道那司功所說的『眾所周知』,是指他的祖母在燈節上的事。

    『邱老太君為了她幾個孫子可以直接打項城王的臉』,他們大概是這麼想的,覺得自己回去一哭二鬧三上吊,祖母就會乖乖拿錢出來。

    這些人打的如意算盤。可他不是只會哭的小娃娃,他祖母也不是一聽他苦惱就會從了的普通婦人。

    「小子在家中人微言輕,叔父又出了京。這種大事實在是不能做主。此事還需回家和祖母商議。」李銳見譚司功難看的表情,又安撫了一句:「家中想要救人,自然對此事早有準備,小子回家後,會讓管家先送一批米面和冬衣過來救急。」

    只是幾千人受災,他家下人就是一人捐十件衣服,也沒辦法讓所有人都穿上冬衣。米也是如此,熬粥果腹可以,可是這麼多張嘴,怕也只能餓不死人。他得趕快去找人幫忙一起做這事。

    「小公子一顆赤子之心,願意積善成德,這就足夠了。」張玄笑著看著李銳,又看著兩位屬官。「秦大人,譚大人,你們還是繼續商議如何在前方空地搭建木棚的事吧。說不定小公子的米糧來了,馬上就可以就近施粥了。」

    「你這張玄!真是……」司戶搖了搖頭,倒沒有什麼不悅的神色,也沒說出什麼難聽的話來。

    這位姓秦的司戶臉上依舊是那種寬和的表情,他微微對李銳拱了拱手。

    「李大公子,我們一直會在這戶人家歇腳,清點西城的災民人數,若公子接濟中有需要幫忙的,儘管知會京兆府一聲,京兆府上下必定盡心協助。」

    李銳笑著點了點頭。「小子不會客氣的。」

    「王油子!」

    「誒!大人,小的在!」那吏頭屁顛屁顛的跑了上來。

    「這是西城巡查治安的吏頭王思柳,是此地的地頭蛇,人送外號王油子……」

    『明明是王大俠!』王油子心中憤憤。

    「若李大公子沒有找到我們,有事吩咐他即可。」

    李銳看了一眼這個瘦小精幹的吏頭。看不出,倒是有個文雅的名字。

    「那就叨擾京兆府了。」李銳拱拱手。

    「不敢說叨擾,都是為了百姓。哎,但凡受災,苦的都是這些貧苦人家和老弱婦孺。」司戶看著身□□院裡擠成一堆的災民。「請小公子不要怪罪我們先前的莽撞,萬事以這些百姓為念。」

    李銳靜靜地立在那裡,又看了一眼大宅裡的情形。

    在寒風中,這些衣衫襤褸擠在一起瑟瑟發抖。令人不安的躁動聲中有著嬰兒的哭聲,還有努力想要安撫嬰兒哭泣的母親聲音。

    『我還得送一點炭和羊乳過來。』李銳心想。

    「那小子先行辭過!」李銳一一辭別司功、司戶、張玄和王思柳,轉身帶著家人往西城入口的馬車方向歸去。

    李銳穿過已成廢墟的街道,看向街道的另一頭。那裡可以看到那些一直在挖著自家房子的人們,向著這些大戶家走過來的身影。

    他們之中有許多都是在失魂落魄的走著,兩手空空。顯然是沒有挖到他們想要挖的。

    無論是東西,還是人。

    這種對未來的絕望,讓人覺得連空氣都稀薄了起來。

    李銳露出脖子被勒住的表情,什麼話也說不出口。他只能發足狂奔。

    李銳帶著家人用跑的極快地出了偌大的西城,卻沒有馬上回家。

    他在車上手書了一封,寫明了一路的所行所感,以及希望祖母提供的幫助,讓家人務必速速帶回家去。

    然後他讓馬車在東城國子監祭酒的齊府停下,獨自去找齊邵。

    他之前來齊府做過幾次客。府主人齊煜的弟弟齊耀在信國公府任教,他們家的大公子齊邵和他又是好友,是以門子全都認得他。

    見這風雨交加的天氣,這位信國公府的長孫公子突然前來,他們都不敢怠慢,立刻有人恭恭敬敬地把他請進了廳堂,又有家人火速奔去找大公子齊邵。

    齊邵此時正在府裡和幾個弟弟妹妹在賦詩。今日裡下了冰雹,天地內一片蒼茫,而後又狂風大作,正是作詩的好題材。忽聞李銳到訪,他連忙讓弟弟妹妹們散了,去前廳會李銳。

    「李銳,這種天氣到訪,有何事?難不成是被早上的北風給刮過來的?」齊邵笑嘻嘻地出來見他,見李銳腳蹬雨靴,褲子上還有一大灘水漬,忍不住笑話了一句。

    「正是被北風刮過來的。」李銳也不喝茶了,起身拉著齊邵就要出去。

    「咦咦咦咦咦?李銳你做什麼!」

    「和我去個地方,看一些東西。」

    「那也得讓我披上裘衣,換一身外出的衣服啊……」齊邵是世族出身,猶重禮儀。讓他穿著常服披頭散髮的出去,他可不幹。

    無奈李銳力氣大,齊邵拉了幾次也沒拉動,李銳一看著齊邵只著了一身棉衫,出去確實會冷,就把身上的狐裘脫下來往他身上一按。他個子高,加之狐裘本身就是大裳,披在齊邵身上竟一點也不嫌小。

    「這樣就不冷了。跟我走吧,馬車在外面等著。」

    「罷罷罷,你這般急,定是有什麼要緊事。我就隨你走一趟。」齊邵指著李銳嬉笑道:「這件狐裘我就收下了,你可別捨不得。」這是要討他一件狐裘穿穿的語氣。

    「若此事你能助我。不,能助他們。我的裘衣隨你拿。」李銳一拉齊邵的手。

    「走。」話說李銳拉著齊邵出了齊府,蹬上了馬車,讓馬車速速駛向西城。

    齊邵一聽是西城,心中就升起了疑惑。那是貧戶所住的地方,像信國公府這樣的人家,應該是沒有什麼親戚朋友在那邊的。他要讓他看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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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7 23:44:29
    此時正是冬日,天晚的早,雖剛過寅時,可天色已經漸黑。中午落的雹,到這個時候,地上全是水,夜色一降,越發寒冷。到了更晚的時候,地上怕是都要結冰。

    李銳心裡越發焦急,不停的催車伕快一點。

    「安全為重。」齊邵不由得開口相勸。馬車裡點著炭盆,他又披著裡外是毛的狐裘,倒不是很冷,只是李銳一身棉衣,看起來讓他這個披著衣服的大人不安。

    「要不,你還是穿上裘衣吧。」齊邵準備脫衣。

    「不用,我這不是棉襖,是羽絨衣。」李銳拍了拍身上的棉衣,又把前襟扒開一點,給他看裡面細膩平滑的絨衣。「裡面穿了一件貂絨衣和一件狐絨衣。」

    「咦?羽絨衣我還能理解。這貂絨如何做成的布?」齊邵伸出手去,摸了摸他身上那件麻灰色的貂絨衣。觸手細軟柔滑,捏了捏也很厚實。這般密,應該是很暖和。

    「這是我祖母取狐絨貂絨做線,用絨線織就的。」李銳得意的把前襟繫起來。「這個比裌襖還要暖和。我穿著這個,再加上用鴨絨和鵝絨填充的羽絨衣,其實本不用穿狐裘的。」穿了直冒汗。「只是家人總是覺得我穿的少,出門時丫頭硬給我塞上的。」

    齊邵捏了捏李銳的棉衣,果然手感與棉襖完全不同。「令祖母是奇人。」齊邵佩服道,「能用絨毛織成衣服,那豈不是天上織女才有的手段?還有這鴨絨和鵝絨,都是尋常人丟掉的東西,卻能替代棉花作為保暖之物,這簡直是……」

    聽說邱老太君和李老國公都是貧寒出身,他們白身加官,即使發達了也不忘本。平日裡如此節儉,更難得所作之物都頗為精奇,以前那射玦如此,現在的絨衣和絨服也是如此。可惜他是外男,不然一定去日日聽從邱老太君的教誨。

    兩人討論著絨衣和絨服,馬車終於駛到了西城。

    齊邵跟著李銳下了馬車,抬頭一看西城無數傾倒的房子,以及在廢墟裡點著火取暖的百姓,難以置信地張開了口。他此行之前正在作詩,剛寫了幾句描述冰雹初下的場景的,怎麼都覺得浮誇至極,便擱筆不再繼續提。如今看著這般慘狀,不知怎地他鼻中一酸,喃喃出聲……

    「……片席為廬蔽霜雪,嚴寒更有風難遮。

    道逢老叟吞聲哭,窮老病足行不速。

    口不能言唯指屋,孫兒倒臥無生息。」

    李銳聽到齊邵的詩,心中一陣難受,他上前幾步,躬身長揖。

    「信國公府願為這群百姓略盡綿薄之力,還請齊兄助我!」

    話說李銳帶著齊邵去西城,家中那位僕人也借了齊府一匹快馬,直奔內城。

    他一回府裡,就直奔後院,托門口的婆子將李銳寫的信送進去。

    顧卿一看信函,頓時心驚。

    這冰雹在現代只不過會壓塌幾處鄉下的房子,砸傷砸死一些牲畜,最多不過破壞掉一些莊稼,到了這裡,居然讓西城七成的房子不能再住,壓死砸傷之人更是不計其數。

    這還是只是雹災,若是北面的雪災,到底要死多少人?

    顧卿開始替離家已經好多天的李茂擔心起來,還不知道他要面對如何複雜的情形。

    「去問一聲銘兒,衣服徵集的怎麼樣了。李大管家,我讓你清點米糧,你先派人送一半去城西,找一戶也姓李的大戶人家,把米面交給京兆府的司戶。」顧卿想起後世那些貪污捐款捐物的貪官,又補充道:「找幾個家將過去,讓送過去的家人今晚不准離開,務必盯著他們把這些米面全部做成粥和饅頭,發到災民手裡。如有貓膩,叫家將把東西帶回來,另找西城其他人家去做。」顧卿又問:「家裡木炭還有多少?」

    李大管家來之前已經清點過物資,因是過年,府裡東西都備的很足。

    「木炭年前各莊子都送了不少車,前庫裡現在還有幾千斤。主子們用的是進上來的銀絲炭和瑞炭,這些在後面庫房裡。」李大這是往少裡說。木炭每個院子裡都有儲備的,加起來還不止這麼多。這只是庫裡存放的。

    太夫人早就不管家,李大怕顧卿一股腦全拿出去了。

    顧卿被幾千斤炭的數量嚇了一大跳。留這麼多炭做什麼?

    她不知道這世界裡冬天做什麼都要用炭,就是下人主子吃個鍋子,那用掉的炭也不少。更何況爐子、灶上、火盆火塘,這府裡幾百個家人,每人用上十斤,幾千斤就沒有了。

    有詩為證:『一車炭,千餘斤,宮使驅將惜不得』。每個莊子送個幾車,怕就有萬斤了。

    信國公府每個莊子上都有自家的山林,這些炭都是從秋末天氣乾燥就開始燒,今年天冷,又多燒了些送來,是以府裡剩餘不少。

    「那拿……拿……」顧卿也不知道該拿多少。

    「太夫人,先拿一車去如何?災民都是在一處取暖,如果只是幾夜,用不了許多炭。」李大連忙接腔,「若不夠,再送去也使得。」

    「那就這麼辦吧。」

    擎蒼院裡,李銘帶著哥哥的兩個伴當,以及自己的四個小廝在看著家中賬房發券。

    這券分為紅白紫三色,是做三國殺剩下的厚紙製成,上面寫上「某人捐某等冬衣一件」或「某人捐某等棉褲一件」這樣的字,一式兩份,一份給家人做憑證,一份賬房做存根。等回頭閒時,府裡會覆核這筆錢,給下人們發下去。

    這衣服可捐可不捐,若不捐衣服,棉被毯子也可以。都按等作價。

    起先只有一兩個下人送了些不要的東西過來,純當是做善事。待看到府裡有補償,而且又能讓主子高興,便陸續有人來捐。

    只是捐的大多是男僕,女僕裡卻沒有人願意拿衣服出來。

    也是,女人家的東西,還是用過的,拿出去未免有些……

    「蒼溪姐姐,你要拿這麼多冬衣冬被去捐?」擎蒼院的一個二等丫頭看著大丫頭蒼溪叫人把她要送去的衣服捆成一大團,嚇了一跳。

    「可你這些還是新的啊!」這蒼溪和蒼嵐等人都是府裡後來進的丫頭,冬衣和棉被都沒有過兩年的。要是舊的還好,現在拿出去未免太浪費了。

    「新的才好。新的暖和。」蒼溪讓兩個粗使丫頭幫她抱著東西,往擎蒼院的前院走。

    她老家曾經地動過一次,也是冬日,無數房子倒塌,只能在沒倒的屋簷下面避風。那時候可沒有好心人給他們棉被冬衣,他們一家是熬了十幾天才等到官府救災。

    這些個家生子,一生下來就在富貴人家當了下人,哪裡知道外面世道的艱辛!

    待蒼溪走了,這個二等丫頭莫名其妙地看著身邊的另一個丫頭。

    「你說奇怪不奇怪?就是拍馬屁,這也損失太大了,今年冬天這麼冷,她就幾身棉襖怎麼過?更何況未出閣女子身上的衣服,若是給哪個男人得了去……哎喲我的天啊,我都不敢想了!」丫頭捂著臉說道。

    「你懂什麼,她現在搶先拿出去,得了好,立了功,府裡一定會賞她新棉衣和冬被。哪裡會少她的冬衣!你單純,不知這外來賣斷身契的丫頭想要在府裡立足……」

    「真是聽不下去了。快休休你那張嘴吧!」另一個二等丫頭叫連蒼的站了起來,冷笑了一聲。「你們慢慢聊,我也去立立足了。」她雖是二等丫頭,卻是正兒八經的家生子,和持雲院裡孫嬤嬤家的兒子訂了親。再過三年滿了二十就要成親的。她這話一說,那兩個丫頭的臉色又青又紅。

    連蒼裊裊娜娜的回屋翻找冬衣棉被等物去了,只留兩個丫頭內心掙扎。

    連蒼都訂了親,都不忌諱拿衣服出去,她們要不要也送一些去呢?到時候別大家都拿了,她們卻沒拿出來,倒顯得小氣。

    最多不拿褲子和裙子去就是了……

    兩丫頭對望一眼,也都起身回房。

    擎蒼院的前院廳堂裡,李銘興奮的數著後面被捆好的冬衣和棉被。還有不少下人送來不用的厚襪等物,也不要券,就當行善。

    雖然沒有什麼女僕送衣服來,都是老嬤嬤送來的丙等東西,純粹貪便宜的,有的都爛了。

    但是他也能理解。世間男女大防,對女子總是苛刻些。她們有所顧忌,也是應該的。

    男人的衣服女人也能穿,女人的衣服男人卻穿不得,男僕給的多,到時候再採買一些,先讓受寒的人頂過去再說。

    可他即使心裡清醒,但不免還是有些惋惜。

    唔,府裡女人的覺悟不夠啊!

    所以當他看到哥哥房裡的大丫頭帶著兩個小丫頭,抱了一堆被子棉襖等物過來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吃了一驚。

    「蒼溪姐姐,怎麼是你?」他看了看面子依然簇新的冬衣和棉被。「這些都是新的啊。」

    蒼溪讓小丫頭把東西擱在那清點的下人旁邊,輕笑著說:「我的小少爺,我才入府過幾年好日子呀,哪裡有舊東西。有舊東西進府的時候也都給扔了。」

    李銘呆呼呼地點了點頭。「哦,是了,蒼溪姐姐去年冬天才進的府。」

    「那我走了。那憑證讓這個小丫頭回頭帶給我吧。我還要回去整理屋子,來的匆忙,都被我翻亂了。」蒼溪讓一個粗使丫頭在這裡留著,轉身就走。

    這廳裡有太多男人,看她的眼神都跟狼似的,她是不敢多呆的。

    蒼溪走後,連蒼也過來送了一些舊衣服和被子,不過沒有褲子和裙子。但她找的棉襖都是長身的,遮風已經是夠了。

    連蒼送了衣服來,又有幾個小丫頭猶猶豫豫地也送了一些過來。後來不知怎麼的府裡傳著許多丫頭都送了,不送的就是讓人看不起的吝嗇鬼,有些丫頭愛攀比,有的丫頭是善心卻猶豫,如今看別人都給了,也去送。

    沒一會兒,李銘就樂的合不攏嘴。

    丫頭和男僕不一樣。男人得一件衣服,恨不得穿破為止,錢都要養家或者存著娶媳婦。丫頭們整日爭奇鬥艷,許多人一些錢都用在新衣和頭面上了,這人喜新厭舊起來,永遠覺得自己少一件衣服。往日裡穿的太多次的,也不願意再穿。

    她們送的都要新的多,而且也不乏披風、斗篷等男女都可以用的。

    這一下子賬房上幾位先生手都寫軟了,屋子裡也擺的滿滿當當。

    此時顧卿派人來問李銘衣服收了多少,府裡已經準備了糧食和炭火,就等著李銘的冬衣一起送去。

    聽到顧卿院子裡來人的話,李銘連忙興奮地一揮手:「給我來幾十個家人,給小爺把東西全搬到前面,裝上車!」

    奶奶,看孫兒多能幹,一下午收了這麼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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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可惜他是外男,不然一定去日日聽從邱老太君的教誨。

    顧卿:我不介意!

    作者:咳咳,矜持,矜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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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賑災之初

    紫宸殿裡,楚睿聽著御座下眾多大臣的口舌之爭,忍不住一聲怒喝:「夠了!限你們一個時辰內討論出方案來見朕!都退下讓朕清淨會兒!」

    爭得面紅脖子粗的大臣們連忙跪地領旨,慢慢退出大殿。

    可這爭執,一直從殿內吵到了殿外也沒有休止。

    「劉大人,你說要放糧施粥我是同意,可是天子腳下,受災再怎麼嚴重,也不會比北邊受的雪災要嚴重吧。庫裡備的冬衣是為西面和北面邊關留的,若是勉強拿去給通州汾州受災的民眾調劑,也還使得,可是要拿給京城裡的百姓,怕是軍中要嘩變啊!」

    「江侍郎,你這話我不愛聽。兵丁是人,受雪災的百姓是人,京城受災的民眾就不是人了嗎?天子腳下的百姓要生亂,那亂子不會比軍中小。」

    「可事情總有輕重緩急之分。各州巡查的御史還沒有信送回,究竟兩州受災情況如何,還在等著那邊核查。萬一災情重大,就地賑災必定是不夠的,到時候衣庫裡沒有了棉衣……」他頓了頓,建議道:「京城是首善之地,不妨勸民間自發救助……」

    「本朝從聖上登基以來,一直風調雨順,國庫又充裕。現在要勸民間自己救助,那豈不是有損聖上的顏面?倒讓百姓們笑話朝廷裡連幾件棉衣都拿不出來。」

    江道異苦笑。

    他們戶部就是拿不出多少棉衣啊!

    今年邊關酷寒,兵部在年前就已經下了函請他們調配棉衣,剛剛入冬就調了庫裡不少過去。後來通州、汾州受災,聖上要賑災,這些棉衣本就不多,現在更是只剩千餘件了。

    如今現做肯定來不及了。這位劉大人嘴巴一碰,就要讓京城受災的百姓人人都有冬衣,怎麼可能!

    『尚書大人,你這時候被冰雹砸傷,就在是坑我啊!』想到這裡,江道異一咬牙,索性把話講明白:「劉大人,別說是京城的百姓了,就算是通州、汾州,今年要災重,戶部都調配不出多少棉衣來。今年西邊和北面調去了上萬件冬衣,把冬衣全調去了。戶部沒想到今年會有雪災,是以庫裡只有棉花,沒有棉衣。」

    棉花本就只能在南邊種植,戶部裡儲備了十年,也就幾庫的。棉花得起來不易,做冬衣更難,那是需要無數人服徭役來做的。

    前朝和本朝一直輕徭薄役,平日裡積攢的棉衣一到用的時候,一下子就沒有了。現在又要炭又要糧又要冬衣,他們戶部也不能一下子全變出來啊。

    「你說邊關……怎麼會調那麼多件?」劉大人小聲地問:「是哪位大人的簽章?」

    「是晉國公和信國公的簽章,聖上批的。」江道異也很奇怪。晉國公和信國公平日裡雖不至於水火不容,卻也是涇渭分明,如今卻一起聯名簽奏,要加強北面的武備。

    入冬時已經調配過一次棉衣,後來又在督促戶部,要求北軍的錢糧裝備在春暖之前一定要到位。

    「北面是要有戰事?」

    「沒聽說啊。」

    且別說外面討論得如何熱火朝天,楚睿卻在書房裡發著脾氣。

    「問朕是分賑好還是厘戶好,朕要分賑就說分賑不好,朕要厘戶就說厘戶不好;朕到底為什麼養著這群戶部的官員!」楚睿一肚子火,不過是下令要散米施粥,一群人議論一圈到底是按戶分還是按人分,是分開各處賑濟還是在一起賑濟。

    連到底是一天兩頓還是一天一頓都要爭論半天!

    自從張玄預測關外大寒,邊關嚴寒也要持續到四月,他自然是讓李茂準備了一部分棉衣留作戰時用。棉衣緊張可以理解,可是這麼多年都是倉滿之年,發個糧都要處處受到掣肘,戶部尚書直接說被冰雹砸斷了胳膊,報病不來了。他怎麼不報病一輩子別來了啊!

    「聖上息怒!」一旁的大太監嚇得跪下請罪。「請保重龍體!受災的百姓還指望著聖上救苦救難呢!」

    「朕倒是想救苦救難……」楚睿把京兆府尹的奏折往地上一摔。

    「朕看他們是好日子過的太多了,連災該怎麼賑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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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城裡。

    齊邵跟著李銘在西城裡稍微走了一圈,沒多久就掩面而逃。

    他實在看不下去了。

    他從小就錦衣玉食的長大,平日裡都沒有來過西城。他的學友們大部分住在國子監裡,就算是租房子,國子監後的街道裡也有專門用作學子居住的房子出租。

    他也和許多寒門的學友往來,卻從來沒接觸過任何關於民間疾苦方面的事情。這些寒門子弟雖然家裡貧窮,可不會和他叫苦哪裡艱難哪裡不方便。

    他還不至於「何不食肉糜」,可在他印象中,窮苦百姓不過就是住著小一點的房子,吃的東西差了些,沒錢讀過書,也不識字的人。他不知道一旦受災,這些貧戶的日子竟要慘烈到這種地步。

    齊邵是個理想主義者,性子又和善不喜爭鬥,所以才在國子監裡一直讀書,既不願意出仕,也不願意只和所謂的世族來往。

    他經常用各種名義資助寒門的子弟,對他來說,不過是破費幾個銀子罷了。他不愛看人感恩戴德,像是燈節拉個攤子大家一起猜燈謎這樣的事,以前也做過不少。

    例如讓家中開的酒樓徵收詩文,然後慫恿詩才好家裡條件差的同年去投,得些文酬;又或者國子監裡有需要抄書的時候把活兒從父親那裡攬下來,分給國子監裡寒門學子去做,換點酬勞等等。

    可要讓他聯合世族和勳貴的子弟們一起來施粥贈衣,他卻從來沒有做過。

    「李銳,你家裡雖不是什麼累世大族,單獨做這件事的錢糧還是有的,怎麼突然想到讓國子監的太學生們一起來做?」

    「一是怕風頭太過,給府裡惹禍;二是我叔叔出了京,家中只有祖母和嬸嬸,我和我弟弟這個年紀,恐不能服眾,到時候卻給下人昧下了錢糧。」李銳和齊邵抱怨道:「路上倒是遇見幾個京兆府的官員,願意幫忙的。可那言下之意,竟是讓我們府裡把錢糧都給他們,然後他們來賑濟……」

    「你看看,他們看我年幼,把我當傻子,更別說京兆府的那些吏胥了!到時候一石能有五斗用在災民身上,我都要謝天謝地。」

    「何況這麼多人受災,我家要設粥棚,到底要拿出多少人來?不怕齊兄笑話,我家人口簡單,連家裡丫頭婆子在一起,也就一百多人,中間還有不少是我爺爺當年的老部下,殘廢了榮養在府裡的。我們家出不了這麼多人。」他做了個苦臉。「總不能讓丫頭都上街拋頭露面去吧?」

    齊邵見李銳苦著臉,不由地歎息。確實,他家那個情況,他是遺子,嬸母又傳聞不慈,全靠祖母庇護。邱老太君有意做善事,可管家的總是他嬸母,怕是要動用邱老太君的私房錢。這事要信國公府一家來做,確實承擔不起。總不能把邱老太君的底子挖掉一半吧。

    齊邵想起燈節上為了訓孫「怒而摔燈」的那位老夫人。

    也不知叔父後來有沒有給老夫人再畫兩盞燈。

    就算為了給那位老夫人多留些銀錢傍身,他也幫了。

    「好。此事我來替你奔走。」

##############################

     信國公府裡,滿滿噹噹的五六個大車往內城外駛去。

    此時正是吃晚飯的時候,因白日裡又是冰雹又是雨,大部分人家都多出許多事來,也都沒有管信國公府為什麼要走那麼多輛車。

    這車子裡裝著信國公府清點出來的棉被、冬衣、錢糧並木柴木炭等物,十幾個兵將出身的家人帶著一群力士,押著車子往西城去。

    待到了地頭,這些家人也被西城的慘狀嚇了一跳。冰雹砸壞屋子砸傷人不說,中途刮起的狂風和後來下的暴雨又給了這些無家可歸的人更大的打擊。

    廢墟裡許多人擠在一起烤著火。

    一位家將上前問明了那吳姓大戶家的地址,神情發愁的看著自家的車子。

    這路上全是被風捲到路中的破門爛磚,柱子門檻等物,車子倒駛不進去。若是要用人手搬進去,他們這麼點人,確實是不夠搬的。

    這家將下令家人在門口等候,自己疾步進去找京兆府的差吏幫忙,清理道路。

    此時西城中十二戶大戶人家正在犯愁。這些人有些還帶著救出來的棉被墊褥等物,有的什麼都沒有帶。

    雖然已經過了年,可晚上還是很冷,這些人塞滿了家中,把能他們家裡能拿來避寒的東西全都裹了,糟蹋了不少好東西不說,還是有不少人搶不到東西冷,就開始搶病弱之人的遮身之物。

    西城裡大部分都是貧戶,也有在外面活不下去逃到京城討口飯吃的流民。潑皮無賴,游手好閒的爛人也有不少。

    尤其現在男女混雜,更容易生出事端來。

    李大戶和吳大戶家還好,李大戶家中有司戶和司功帶著一般差吏壓陣,吳大戶家也有王油子留下的幾名差吏,這些災民不敢作筏子,其他人家裡已經有許多災民打過架了。

    要不是這些人還多少顧及些臉面,也怕官府秋後算賬,怕是許多大戶家的糧食和衣衫棉被等物都要被搶光。

    這些大戶人家的家裡有家丁,可是此時災民和庇護他們的主人家關係倒像是對立一般,只要他們帶著家丁出現,這些災民就一個個好像他們要趁機趕他們出去似的,反倒對維持秩序的家丁橫眉怒目。

    是以西城裡這些大戶人家都把京兆府上下在心裡罵了個遍,有的打定主意以後再也不行善了,還有的決定回頭賣了房子就搬到西城或者南城去。

    書中道「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這話真是一點都沒錯。

    此時司功司戶已經指揮人撿了房子倒塌後的木材,把西城各處空地上的木棚都搭好了,熬粥該有的鍋和火灶也均已經架好。就等上令一到,就放糧熬粥。

    京兆府的差吏指揮著許多受災的壯丁搭木棚,這差使壯漢做工,一來是想要證明朝廷賑濟的決心,二也是怕這些人肚子裡無貨,又閒著無事,到處去惹事端。

    這些壯丁為了能早日吃上飯,有屋子可避風雨,自然是賣力幹活,一旦也不敢懈怠。

    只是等木棚都搭好了,這些人也沒等到可以開始放糧的上命。

    災民如今已經有些躁動,這些大戶人家的主人也有隨時要爆發的跡象,司功和司戶一時騎虎難下,對著京兆府的方向望眼欲穿。

    信國公府的家將來時,司功和司戶還以為是哪部派來的專員來通知放糧的,都飛快出去迎接。就連一直在替受傷之人換藥的張玄都露出了喜色來。

    結果他們一出門,看見的不是身著官服之人,心裡不免一陣失望。

    那家將首領見司功司戶十分失望,心中有些不喜。只是職責在身,還是說明了來意,請京兆府之人幫忙。

    司功司戶一聽那信國公府的少爺果然叫家裡人送了東西來,連忙派差吏通知西城的災民,趕快清理街道,讓車子能進來。

    他們真蠢,下午就應該想到清道的事情的!專門當救火的到處滅火了,都忘了真要賑災,這些車子怎麼進來!

    司功司戶一下子喜一下子悲,先是失望又是大喜,情緒起起伏伏,心臟倒有些受不了了,連笑容都頗為怪異。

    那信國公府的家將見兩位大人如此奇怪,心裡不免腹誹。

    這世道,傻子都能當官。

    真是扯淡!

    西城的百姓得知有糧有衣過來,連忙一起開路。人多力量大,沒有一個時辰路就被清了出來。

    那家將頭領回去指揮車輛進入西城中心,直駛到那李大戶家門口,才讓司功司戶來清點東西。

    「這……冬衣只有四百多件,棉被一百四十條,哪裡夠啊!」司戶看著信國公府送上來的單子,不由得發愁。

    這家將可不是李銳這樣的愣頭青,上過沙場,跟著李蒙也經過風雨,又是國公府裡的屬官,聽到這人得隴望蜀,冷冷地刺了回去。

    「這位大人此言差矣。這過年間的,就是想買成衣也買不到幾件,從下雹到現在還沒有幾個時辰,我們府裡就湊出了這麼多御寒之物,已經是盡心盡力了。府裡聽說西城缺衣少食,上從太夫人起,下至最末等的下人,都捐了不少衣物。」

    「這些冬衣和棉被若是拿去一般的當鋪去當,少不得換好幾套新棉襖,好多床棉被來,等災過去,這棉被棉衣還能讓他們換一身好的。」

    「兩位大人要是嫌少,我現在就叫下人拉回去。」

    司戶一聽這是信國公府闔府上下一起湊出來,瞪著眼珠子說:「這難道不是貴府常備的冬衣嗎?」

    「我們府裡一共才百來號人,年一過就要春暖了,我們府裡備那麼多冬衣幹什麼。」那家將聽了差點沒翻白眼,「大人還是趕緊統計下人數,先讓老弱婦孺來領吧。」

    司功聽了他的話話,沒有先讓人去通知領東西,倒是先安排人拿著京兆府的牌子去請守衛京城的中軍將士過來。

    京兆府管著城裡的防務,和中軍熟得很,此事又涉及到物資,不得不慎重起見。

    分發物資之時最易生亂,就靠京兆府這些差役,怕是抵擋不住災民的衝擊。

    這些炭火和米面也確實是及時雨。京兆府裡的人立刻安排人手架鍋生火,熬起粥來。那些家丁就在一旁盯著,確保一粒米都不會被貪墨了去。

    一時間,西城裡受災的人家都往粥棚湧來。

    人越來越多,中軍的人卻一直沒來,司功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

    眼見著許多腹中如雷鳴般的災民兩眼冒火地看著那粥棚,信國公府的家將們已經把手按到了腰間。

    這還沒發棉被,剛剛開始熬粥,就已經如此亂,等粥熬好,那還不連粥盆都搶翻了?

    就在此時,突然一陣鑼響,一個穿著紅衣的吏頭跳到了粥棚的桌子上,大聲叫道:「許多人都認識我王油子!各位都是我王某的街坊鄰居,人說遠親不如近鄰,各位都算是我的親人!王某從不坑親戚好友,也希望大家不要坑我!你們都給我按男左女右排好隊成嗎?人家貴人好不容易送一點米來,別把貴人都嚇跑了!」

    「王油子,你說話算話!我們排好隊,你不准坑我們!我家媳婦肚子裡還有孩子,這一天又是冷又是累,連站都站不起來了,別說去排隊!你得給我兩碗!」

    「好好好,錢麻子,你兩碗,兩碗,我記下了!」王油子從腰後面拿出個本子,用一截炭筆開始寫字。

    「還有我!我下午就在搭粥棚,答應好做工的可以先拿到吃的,我要先領!」

    「好!那老弱婦孺和下午做過工的另站一隊!家裡有實在不能走動要代領的,到我和我的同僚這裡登記!」王油子把那破鑼又一敲,「大家都知道我王油子的脾氣,勸大家不要撒謊,若是被我發現了,以後不好相見!」

    「王大俠你放心,我們不是那等沒皮沒臉的人家!」有那王油子的「小弟」,立刻機靈地就跟著接腔。

    「對,我們不是刁民,我們一定好好排隊!」

    王油子對這群朋友的聲音十分熟悉,心裡對他們的上道心中暗叫了聲贊,準備等下打粥的時候托個人情,給他們打滿一點。

    「這些東西都是內城的貴人送來救急的,人家心善,我們也不能給西城丟臉!先前許多人就在收容你們的大戶家裡鬧過事,我們看你們可憐,也沒有做什麼觸犯律法之事,便一直忍著,只是你們這些挑事的,我們都已經記了下來,若是再犯,就不是打板子的事情了!」

    王油子一口大嗓門,喊得那家將首領耳膜都生疼。

    倒是個人才,就可惜已經做了吏胥,不然倒能替國公招攬。

    「現在京兆府幾位大人已經請了中軍之人協助管轄治安,馬上就要過來。勸各位安心等等,不要生事!粥還要一會兒才能熬好,大家有那吵嘴打架的功夫,都給我去找盆找碗才是!」王油子一臉嬉笑的表情,叫著說:「我們只搭了鍋灶,至多找些人家借點盆來盛粥,可沒有碗給你們盛東西!」

    王油子這話一說,許多人轉身就走,或是找家人去找盛器,有交情好的便約了借個碗用。

    這是熱粥,總不能用手捧吧!

    有這王油子又是勸又是威脅,這些躁動的人群才安撫了下來。他們才餓一兩頓,不至於像十幾年前大旱饑荒時的那群災民一般為了一口飯鋌而走險;又在天子腳下之地,聽說馬上有中軍要來,誰也不敢去做那出頭的鳥兒,都乖乖地拿著碗排隊。

    又過了半個時辰,一隊中軍佩著兵器,甲冑分明地趕到了西城。

    司功和司戶這才長舒了一口氣。

    總算可以發炭火和棉被棉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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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7 23:45:33
第68章 少爺攻勢

    「柱兒啊,聽說這是貴人睡過的被子,你蓋好啊,蓋蓋就不燒了。」一個老嫗摸著身邊已經燒了一夜的孫子,「我們也帶帶貴人的福氣……」

    小孫子燒得迷迷糊糊,可還是能感覺到這個被子很軟,很暖和,比他家裡所有的被子都好。他原本只穿了一身裌衣,冷的像是泡在了冰水裡,如今被這又厚又軟的被子一包裹,頓時覺得自己又活過來了。

    『老天爺,求你別收了我,你收了我,我奶奶以後就沒人養了!』

    「劉大嬸,我拿我的厚棉衣和你家棉襖換唄?」張大麻子咧開嘴,討好地和鄰居劉大嬸商量。他被冰雹砸傷了頭,家也倒了,什麼都沒救出來,王油子便也分了他一件棉衣。

    「我說張大麻子,我勸你收起那臭不要臉的心。這是人家貴人家給的棉衣,怕是哪個小姐夫人穿過的,我給你?我給你一巴掌!」劉大嬸嚷嚷了起來。「你要不想要你那棉襖,趁早講,我叫差爺把你的棉襖給別人,還能救其他人!」

    「別,別!劉大嬸,我這不是就想見識見識貴人家小姐穿過的衣服是什麼樣的嘛……」

    「走走走走走,走遠點,看見你就生厭!」

    分到棉衣和棉被的人,今夜注定要興奮許久。雖然衣服都是舊的,但是對於這些窮苦人家來說,即使是舊的,這些料子大部分是沒有見過的,他們也從來沒有用過這麼厚的棉衣。

    信國公府拿來的棉被不多,但夠大,也很厚實,家裡有老弱病孺的分上一條,一家在棉被裡擠擠,一晚上就能糊過去,連火盆都不用。

    東西不夠所有人分,貴人家說了,東西只優先給老弱婦孺和身無長物之人。

    這本就無可厚非,人家是來救急的,又不是來救貧的。再說,有那麼多拿著刀槍的兵士在一旁看著,就算想要硬搶的潑皮無賴,也還要想想是棉衣值錢,還是他們的命值錢。

    張玄看著李大戶家院子喜氣洋洋的眾人,對那位信國公府裡的邱老太君佩服萬分。

    分發冬衣、提供粥米都在其次,這些有錢的人家都能做到。最主要的是這些東西來得這般快,這般及時。

    此外,這些冬衣棉被都是從信國公府裡直接拿正在用的過來的,這些災民平日裡連內城都進不了,對於達官貴人的生活也只有在那些說書先生的書裡聽聽究竟。如今,他們眼裡高不可攀的顯貴人家居然把自己用過的東西送了來,他們見識到了富貴人家的用物,頓時多了無數談資,老百姓們迅速的從白天冰雹造成的壓抑氣氛裡脫離了出來。

    現在,許多人都準備災過後把這些東西供起來,以後留著傳家了。

    諸如「貴人穿過的馬甲」、「小姐蓋過的被子」、「公子披過的斗篷」……

    老百姓的想像力是無窮的,不知道這次雹災過後,說書的館裡又要有多少圍繞著這些用物的奇聞趣事。

    許多婦人看著棉襖上的花紋,能盯上幾個時辰,就為了研究大戶人家刺繡的針線是如何走的針。男僕的冬衣上有許多在內裡繡了名字,得了冬衣的人都對這個名字銘記在心,有些人決定以後有了機會就要去報答。

    就連那些發冬衣的京兆府差吏都有些眼紅。

    有些衣服,這些平民不認識,他們卻是認識的。有一件小孩子的八成新棉襖,用的是茄色的哆羅呢,怕是貢料,結果給王油子隨手分給了一個得了肺病的小孩。

    那衣服送到當鋪去當,怕是能抵上他們半年的月錢。

    真他娘的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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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國公府,持雲院裡。

    顧卿聽到家人來報,說是京兆府已經在熬粥,家將也在看著差吏發放冬衣和棉被,確保每一條都用在老弱病孺上,心裡的滿足感差點爆棚。她是不會救災,對古代的許多事情也沒有什麼常識,可她有孫子,有下人,她只要吩咐了,別人一定會想法子做得盡善盡美。當老太君真好!

    「告訴家將和派過去的家人,今晚就不要回來了。每個災民聚集的地方都放一個人,提防著晚上有人搶老弱病孺的東西。」

    「太夫人,小人覺得這沒必要。」李大管家彎著腰說:「聽說中軍已經過去了。有中軍在城內巡查,不會有人敢鬧事的。再說了,就放一個人,能起什麼作用呢?」

    『能讓我知道我的做法是不是對的!還是另外給災民添了麻煩!』

    顧卿剛剛提個建議,就被人拂了面子,面上的難看之色有些下不去。她算是看出來了,這邱老太君多年不管家,對這些管事的來說已經一點威信都沒有了。就拿這次賑災來說,李大管家和其他幾個管家言語之中頗有看不起她的主意,覺得她是在給府裡添亂的意思。

    李大管家是李茂昔年的伴當,算是李茂夫妻的頭號心腹。他對這次老太太賑濟災民是一點都不願意的,無奈全府幾個大小主子都在圍著這個轉,他也就只能幫襯著。

    流出去的米糧炭柴可都是錢啊!這老太太又不說回頭災過去了這些錢是從她私庫裡補貼,還是走公帳,叫他一陣頭痛。

    這損耗這麼大……

    聽說這幾年年底老太太發銀子,夫人急得七處冒煙八處冒火。老太太手這般大,以後叫他們這些後人沒法做了。

    現在老太太管家,沒坑到夫人,倒坑了他們這些外管事。

    不知老爺什麼時候回來,夫人在這個時候養胎,不是給了太夫人瞎弄的機會嘛!

    顧卿並不知道自己沒有明確說明白這筆賑濟的費用從她這裡走,已經讓家裡的大管事不太快活了。她臉色難看的看著老是否定他話的大管事,心裡盤算著該怎麼「敲山震虎」。

    直接打罵回去,未免落於下乘,也不能服眾,只會讓他們更加反彈。

    換個人替了他,別說他做這麼多年沒出什麼差錯,就算出了差錯,她也找不到更能幹的人來替。

    最主要的是她現在確實要用人,還不得不忍下這口氣。

    說是主子,能做的有限,還要靠這些下人幫襯,顧卿覺得自己這個老太君做得很失敗。能用的人更少。

    她準備等這事過了,怎麼地也要接回花嬤嬤,好好的理一理家事了。

    「讓他們都留一夜吧,回頭都有賞。」顧卿板著臉說:「東西是我們府裡出去的,要是出了什麼亂子,我們府裡也有責任。」

    「太夫人堅持,那我們只能警醒著些,我會派下人去吩咐的。」李大管家心裡歎了口氣。這老太太脾氣不好,還是不要硬和她頂著來比較好。可要是把話說的太婉轉,她還不一定聽得懂。

    「那你快去吩咐,西城那邊要和府裡隨時保持聯繫。」

    內城離西城還有些距離,沒有手機電話的世界就是不方便啊!

    李小胖到現在還沒回來呢,也不知道怎麼樣了。

    顧卿正在擔心著李小胖,而此時的李銳和齊邵,正聚集了一堆年輕人在東城松鶴樓的雅間裡「籌劃大事」。

    「我覺得我們應該這樣……」

    「不,我覺得我們應該那樣……」

    「我覺得你們說的都不好,應該是……」

    李銳頭疼的皺了皺眉頭。人說「秀才造反,三年不舉」,他以前不以為然,現在一看,果真如此。

    齊邵早就見識過了他這幫同學「辯論」的本事,連忙叫停。「諸位,現在災民還在等著『身上衣裳口中食』,我們也別討論該如何做了。依我看,今晚信國公府已經送了一批東西過去,他們晚上怎麼做的,我們就按照他們的來。只是發粥發衣這些事,最好不要讓吏胥們來,我們自己做。」

    「好!」

    「就該這樣!」

    這群學子從來沒有做過這些事,雖知會有困難,卻堅信可以克服。如今心中只有興奮。

    「還有,我們要做這件事,必須要獲得家裡人的支持。我們不勉強所有人都從家裡拿東西出來,賣藝的常說『有錢的捧個錢場,沒錢的捧個人場』,我覺得我們也該這樣。能出物出錢的就出錢,不能出物出錢的,就出能出的東西。」齊邵想的很明白,總有些家裡人對此有所顧忌,不願意出手的。「今天站在這兒的,身後都不是普通百姓家。京兆府和京中各衙門還是要賣我們這些『小爺』一個面子的。」

    李銳身旁一眾學子哄笑了起來。

    「每個人帶些健壯的家人,防止災民哄搶東西,我們這麼多人一起,就能湊不少人了。」齊邵笑著說,「最多不過兩三天,朝堂就會下旨撫民,到時候我們就能功成身退。自上次陳情,世人多稱我們這些太學生是『白衣卿相』。馬上又要春闈,說不得我們之中真的會出幾個上卿、宰相。此時不放手去做,更待何時?」

    等有了功名在身,反倒不能像身為學子之時那麼瀟灑了。

    「齊邵,你說吧,要我們幹什麼?你說,我們做!」

    「那好,你們聽我細細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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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史大夫府中。

    「你說什麼?你明日要去賑災?這次又是誰牽的頭?」御史大夫驚詫莫名地看著自己的兒子。上次不聲不響跟著一群學子去宮門外「陳情」,嚇得他一身汗。

    好在聖上沒有怪罪,陰差陽錯還成全了他家「直諫」的家風,不然真會惹大禍。

    「爹,您甭管誰牽的頭。我們想做這件事,您說府裡有多少糧食吧,給一點讓兒子拿去接濟災民唄?」外人都說他爹死板不通人情,黃勝卻知道他爹可有意思了,雖然長得嚴肅嚇人,卻是看到野狗被車碾死都會落淚之人。

    「一時問我,我也不知。家事不都是你娘管著的嗎?你去找你娘去。」御史大夫趕緊想辦法把磨人的兒子趕走。

    「娘那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肯定不准我這麼幹!」黃勝死乞白賴地說:「要不,我把我今年的歲錢都給爹,爹你給我買米去?」

    「得得得,我真拿你沒辦法。蔣二,去把府裡管著糧庫的叫來!」

    「謝謝爹!謝謝爹!家裡有沒有炭火和棉衣,一併給了唄?」

    「滾!老子又不是貪官,哪裡有那麼多東西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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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將作監監事家中。

    「你這孽子,你又要幹什麼!要我借你將作監的工匠?我們衙門裡辦的都是皇差!」監事瞪著眼,「你爹我只是個掌判監事,沒有上令,怎麼敢隨意調用工匠?」

    「爹,又不是要你把所有人都給我,介紹幾個木匠瓦匠泥匠給我唄。」將作監監事的兒子胡攪蠻纏道:「兒子也是做好事,你不知道,齊邵說那西城房子倒了大半,災民全窩在人家大戶家裡,遲早要生亂。爹給我調些工匠,先把破損的房子修修,讓災民們先有個地方棲身,也能避避風雨。這大冬天的……」

    「你是要去救災?不是要去胡鬧?」

    「真是救災!你們署裡不是有工匠過年在休沐嘛,爹你給我寫幾封信,我自己去跑這些人家。要真有人問你,你就說這些匠人有感災民艱苦,自願在休沐時幫忙就是了。」

    「都在過年,哪裡會自願幫忙!」

    「最多兒子多給他們一份工錢!」

    「你哪裡來的錢?你娘又偷偷塞你錢了?」

    「這不是才過完年嘛!爹你寫不寫?你不寫我去找娘了!」

    「好好好,給你寫!這齊邵,三天兩頭攛掇你做這個做那個,上次是找我們蜀裡工匠買宮燈,還拿走新做的一個荷花八寶燈,那是準備供給後宮的……」

    「爹你就別嘮叨了,那次也是做善事!你都嘮叨了半年了!」

    「我能不嘮叨嗎?我一聽說為了那盞燈,信國公府和項城王府還打了架,我一顆心都跳到嗓子眼了你知道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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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醫院院使府上。

    「爹,你有沒有徒弟沒有還鄉的,能不能寫封信讓他們幫個忙?」

    「你要找郎中所為何事?聽說剛剛齊邵來找過你,是不是他又要拉你們做什麼?」自上次『陳情』事件,各家的家長看到齊邵就牙癢癢。

    「爹爹真是慧眼如炬!正是齊邵給兒子送的天大功德!」王院使的兒子笑著說,「我想帶些郎中去西城看看,大寒過後必有疫病,兒子擔心今日一場雹雨,會讓疫病蔓延。」

    「我都和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要再看醫書!你爹我好不容易走通各方關係把你送進國子監,就是為了讓你走科舉做正經的郎官。這疫病之事聖上自然會下令讓太醫院管,太醫院提點會派人去做的!」

    「你現在只管做你的學問,準備今年的科舉才是正經!」

    「爹,我沒覺得去太醫院有什麼不好的。為何你老是想讓我做外官呢?」

    「你懂個屁!你給我去好好讀書!別摻和這些事,到時候染上風寒,誤了明年春闈,又要等三年。三年一次都不一定,現在世族就防著科舉,說不定出個什麼事就拖延了!」

    「爹,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若疫病一蔓延,危害更甚於雹災!為官是為了濟世,為醫是為了救民,兒子無論將來想做什麼,都不能袖手不管!」王院使之子看起來很平靜,但是在外表的平靜之中,卻隱藏著內心的波濤洶湧。「若兒子現在不能正視眼前的苦難,以後就算為官,也會漠視百姓的艱苦。爹,那樣的官兒,孩兒不想做!」

    「老爺,孩子說的對。」王院使之妻從內室之中走了出來。「請老爺手書一封,讓昭兒去尋訪那些院醫吧。家中醫藥,若有對症的,也可以拿去。若兒子以後只能做一個庸庸碌碌的蠢官,何苦讓他出去禍害百姓?」

    「你,你怎麼……他一心想要學醫,你不斷了他的念想,他哪裡讀的進去書!」王院使氣得直拍桌子。

    「爹,這衝突嗎?」王院使之子據理力爭。「為官和學醫,難道衝突嗎?醫聖張仲景也曾為長沙太守,為世人留下了『坐堂』的佳話。兒子懂得醫術,以後為官時救災防疫,難道不會更勝他人一籌嗎?」

    「你你你!」

    王院使之子「噗通」一聲跪地不起。「爹,請看在京城那麼多可能患上疫病的百姓份上,給兒子寫封書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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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且不說眾學子在家中如何苦苦哀求,或撒嬌耍賴,齊邵和李銳,此時正在松鶴樓和西城召來的家將細細問詢今日的情況。

    「……如此說來,那王油子真是個有用之人。」齊邵一聽李家家將的敘述,不由得露出微笑,「有時候地頭蛇反倒比上官的話有用的多。」

    「哼,就是這人想要糊弄我。」李銳氣呼呼地說,「此人極其油滑,而且善於揣測人心,我差點吃個大虧!」

    「小人物要生存,往往要比我們這些『貴人』要難的多。」齊邵倒不覺得他這麼做有錯。「京兆府本身就是在京城各衙門夾縫裡求生存,他又是一個小吏,想要做些事,不免就要『借勢』。此人不怕別人事後報復,明顯是條光棍。這種連命都不要的人,反倒容易成事。」

    「齊公子所言不假。在軍中,也是這樣個性的人最容易活下來。許多人覺得那些兵油子無甚本事,卻屢屢能化險為夷,實在是不可思議,殊不知這些人最會審時度勢,又能當機立斷,臉皮厚手也黑,往往能做出讓人出乎意料之事。」

    「李銳,明日我們要借此人的本事。我們這些人不熟悉西城,又不能完全避開京兆府行事。用了此人,一來表示我們尊重官府,二來又能很快熟悉世情。」齊邵笑著說:「你別看不起這樣的人,他坑你不假,可是一旦認可你,也是最重義氣的。」

    「誰要他的義氣。」李銳撇了撇嘴,「你既然說他有用,那我明日就去會會他,少不得破費一些銀錢就是了。」

    「銳少爺,不可。」家將首領阻止道。「這種人用錢收買,反倒會起逆反心理。少爺做出禮賢下士的樣子,恭恭敬敬地邀他相助便是!」

    「什麼,你要小爺去求他?」李銳瞪大了眼,「我堂堂國公府的少爺,求一不入流的小吏……」

    「為何不可?」齊邵把額頭靠著牆壁,他已經有些困了,說話也在飄忽,「達者為師,此人有過人之處,為何不能求他?你只是國公府的少爺,又不是國公,他一個長者,怎麼就當不起你一求?」

    李銳抿了抿唇,一咬牙。「好,我豁出去臉面不要了!」

    「這就對了!」齊邵站起來伸了個懶腰。「今日籌劃許久,睏得不行。你也別回府了,就在我府中歇一晚吧。明日一早還要和眾多學友一起共事,不休息好,明天反倒誤事。」

    李銳點了點頭。「好,今日我就不回內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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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信國公府。

    「你說銳兒在齊府中宿下了?」顧卿奇怪地問銳兒派回來報信的家人。「他今日做了什麼?」

    「銳少爺和齊大公子去了幾次西城。然後跟齊大公子一起跑了東城和內城不少人家,和許多公子在松鶴樓的雅間裡呆了一段時間。」那家人用近乎尊敬的語氣說道:「似乎是商議了不少明日賑災的事項。」

    松鶴樓?不是酒館就是茶樓。

    「那銳兒有沒有說明日府裡要不要再送人手或者錢糧過去?」不行明日讓李鈞過去,他一個十幾歲的孩子,萬一災民鬧事……

    「銳少爺沒說要什麼。」

    「那你回齊府繼續聽差吧。」顧卿迷迷糊糊地讓下人回去了。

    連府裡資助的物資都不要了,這些孩子們準備怎麼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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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齊邵院中。

    「你家就沒有客房嗎?」李銳不樂意地說,「我才不要和你抵足而眠。」

    誰知道你有沒有腳臭!磨不磨牙,打不打呼嚕,說不說夢話,有沒有隱疾……

    「既然都留宿了,自然是要和為兄秉燭夜談,抵足而眠一番,才不枉來我府上一趟。」齊邵笑著說,「你放心,我沒有幾個丫頭伺候,你若是擔心這個,大可不必,最多我讓她們退去外間就是。」

    他家中弟弟多,早就習慣了沒事和弟兄們來個抵足而眠。這李銳只有一個弟弟,自然是不知道來自兄長的關愛有多麼熨帖。來來來,大哥哥讓你知道什麼叫做溫暖的兄長之情。

    「你不是說困了要早點休息,不然明日誤事嗎?」李銳露出莫名其妙地表情,「怎麼又要秉燭夜談?」

    齊邵一呆。

    這死小孩記性真好!

    「睡前共話一陣,也是入睡的好辦法。」

    「不要。我睡眠一向很好,一碰枕頭就能睡。」李銳把頭猛搖。「兩個男子睡一張床上多怪異啊,我又不是小孩!」

    「咦?難不成賢弟要找女人共睡?我家是清貴人家,沒有養那種家人……」

    「什麼女人!」李銳氣急敗壞地說,「我男人女人都不睡!」

    「那可不行。賢弟是公府嫡脈,將來要繼承香火,怎麼能作此想法!」

    「你你你你!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我不和……媽的,我到底要說什麼來著?」李銳急的爆了一句粗口。

    齊邵見李銳有趣,又逗弄了他一陣,這才心滿意足地喚了僕人前來。

    「帶李大公子去客房,讓下人們小心伺候著。」

    李銳這才知道被耍了,氣的給了齊邵肩膀一拳,轉身跟著僕人離去。

    齊邵在房裡齜牙咧嘴地揉著肩膀,心裡卻是一陣好笑,不由地笑出聲來。

    這小子個性溫柔且喜好交友,卻經常裝作冷酷而不跟人打交道的姿態,還真是有趣。

    想來邱老太君處處庇護他,也是因為此子一片赤子之心的緣故。

    只是不知邱老太君是如何收服的這個孫兒,看李銳和李銘二人對邱老太君如此敬愛,想來絕不是像一般人家那樣盲目溺愛。

    他是不是該考慮……

    勸爹娘再多生幾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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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誰知道你有沒有腳臭!磨不磨牙,打不打呼嚕,說不說夢話,有沒有隱疾……

    睡夢中的李鈞:阿嚏!(嘎嘰嘎嘰)。誰說我壞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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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7 23:46:29
第69章 與有榮焉

    正月初六,官府的賑災詔令終於張榜公佈。這一天正是所有店家開張之日,雖然京城受了一場雹災,卻不會影響店家們開業。又加之這天官府宣佈賑災,更是全城喜氣連天。

    此次除了對受災人家散米、放官貸以外,還允許京城裡的流民用協助重建倒塌的房屋的工來換取酬勞。若有京城戶籍的男丁願意以修建房屋充作徭役的,也可作準。

    一時間,京城裡的泥瓦匠、木匠紛紛響應,這些手藝人每年有兩個月的徭役,現在是農閒時候,把徭役給服了,其他時候就能騰出時間來干其他的,不用再臨時聽從官府的調配做這個做那個。

    而在此之前,一直在賑濟全城的「國子監救災隊」,終於可以下場休息。

    幾日後。

    京城裡,如今茶餘飯後的話題都是關於大年初四那日的雹災。初五那日,國子監太學生聯手救災的故事,也在京城裡廣為流傳。

    京城某茶室內。

    「那書生姓趙,長得是眉清目秀,氣宇不凡。此人有一項本領,任何人的長相只要看了一眼,便能過目不忘。這趙書生見那潑皮又來要冬衣,當即把眉一皺,喝止道:『兀那漢子,我見你也是一堂堂男兒,怎能做這重複冒領之事?我問你,你既然已用李二的名字領過一套,為何要又用張四又拿一件?』」

    這說書先生是唱作俱全,尤其是神態,抓的更是入木三分。說道那趙書生皺眉,也把自己的眉頭皺了一皺。只可惜這個說書先生的長相實在是一般,絕沒有他口中書生那種眉清目秀之氣。

    「後來呢?快說啊!」

    說書先生拱了拱手。「嘿嘿,小老兒說的口乾舌燥,想討點茶水錢,買碗茶水喝。」

    茶室中無數銅錢飛了過去。

    「謝諸位的茶水。」那說書先生看著跑堂小二把地上的錢一個一個撿到一個盤子裡,這才喜笑顏開地繼續說道:「剛才說到那趙姓書生過目不忘,一眼看出那潑皮想要拿重複領那救命的冬衣。那潑皮自然不認,一口咬定趙姓書生嫌他腤臢,不願給衣。」

    「諸位,想這趙姓書生也是大家子弟,願意來這貧戶所住之地發放冬衣,必定是位德才兼備之人,他前前後後督促著發了無數件,怎會突然嫌棄某人腤臢。無奈這書生生性文雅,哪裡見過這等無賴小人死纏爛打,竟被那無賴說的是瞠目結舌……」

    「後來呢?冬衣有沒有給他要走?」

    「我看這書生就是沒用了點,是我,早就給他一頓好打!」

    「諸位莫慌,聽我細細說來。」說書先生抿了口茶。「前面說過,這位趙姓書生過目不忘,他見那潑皮無賴,反倒被氣的朗聲大笑,將那潑皮剛才冒領時所穿何衣,領東西所按手印的是哪根手指,說了那些話,做了哪般事,樁樁件件,一一道來。那書生言之切切,潑皮卻是越說越心驚,大冷天竟冒出一頭汗來。」

    「京兆府的眾差吏掰開那潑皮的手掌一看,果真左手拇指,右手食指均有紅色印泥的痕跡。」

    下面的聽客叫了,皆叫了聲厲害。

    「這下證據確鑿,那潑皮不能再賴,眾差吏橫眉怒目,將那潑皮用哨棒打了一頓。就要叉將出去。」

    「打得好!」

    「這種人就應該得些教訓!」

    「應該把先前得的那件冬衣也給拿回來!」

    眾聽客聽到惡人自有惡人磨,均覺解氣,人人連呼痛快。

    「各位別說,當時確實有差吏要那無賴把先前用『李二』之名冒領的冬衣給吐回來,卻被那趙姓書生喝止。」

    「這書生怎地這般心慈手軟!」

    「莫非那書生是個濫好人?」

    「此事正是讓小老兒佩服之處。那趙姓書生當時道:『此人既然能入紅圈領衣,必是已經衣食無著之人,他一時起了貪婪之心想要冒領,小懲大誡即可。此乃貧苦造成的罪孽,而非什麼大惡。若奪了他這最後一點希望,才真是要將他逼上絕路,逼著他去做那大奸大惡之事。』」

    「那冒領的潑皮聽了書生之言,慚愧萬分,發誓以後不再起貪婪之心,好好做人。那些差吏佩服書生肚量見識,遂不再刁難那個潑皮,放了他回去。」

    「這些冬衣大部分都是國子監學子家中所募,原都是富貴人家裡常用之物,那些災民平日裡哪裡見過這些精緻的衣衫,一時動了貪念也是有的。只是周圍領衣的災民見這書生有這般過人的本事,即使有想冒領的,也不敢再動那花花腸子。」

    「這冬衣能夠井然有序地發放,這位趙姓書生當立一大功。」

    茶室裡一長者以手撫鬚,笑而不語。同桌幾位像是隨從一般的男人們一臉迷惑。

    好生生的不呆在衙門裡,跑到這大街上來聽什麼說書?

    等等,姓趙?

    「唔,此話有理,若是沒衣沒食,豈不是要搶別人的?」

    「這趙姓書生見識不凡,難得還能寬容待人,不錯,不錯。」

    「說書的,那趙姓書生姓甚名誰,是哪家的公子?」一個梳著雙丫的小丫頭脆生生的問那說書先生。

    「咦?小妮子春心動了?我看你年紀還小,等過幾年你能嫁人了,那書生怕都已經娶了妻生了子了,還是歇歇這份心吧。」

    「小丫頭,莫非你是替你家小姐找如意郎君的?」

    「喲,大家看,這茶館裡什麼時候進了這麼多女娃娃!」

    這些聽客都是這間茶館裡的常客,一見多了許多張生面孔,自然要多看幾眼。不知何時,這後排坐了不少小丫頭,甚至還有些女娃娃換了男童衣服,裝作男孩的。

    女孩子耳朵上都有耳洞,仔細一看便知,這些小丫頭見有人注意到了,索性也不躲了,大大方方地和那台上的先生說道:「你這說書的,快快把那書生的身份說來,我們賞你銀子。」說罷,拿了個銀豆子出來晃了晃。

    這些聽書的大部分都是給銅板,哪裡有出手就是銀子的。說書的先生一見,立刻笑著賣了個關子。

    「這位趙姓書生家學淵源,自幼熟讀《大楚律》,是以有這般見識。世人常曰窮刁民,窮刁民,此人卻能說出『此乃貧苦之罪,而非大惡』。諸位可以想想,這是哪家出身的公子。」

    「熟讀《大楚律》,莫不是京兆府尹的公子?」有好事的亂猜。

    「我看說不定是大理寺裡哪位官員家的公子。」大理寺專管平反冤案,這麼猜也沒錯。

    「大理寺卿家的姑娘不是嫁了信國公府嗎?我記得他家姓方,怎麼姓趙了?」

    「你笨啊,大理寺難道就一位大理寺卿嗎?」

    茶館裡坐著的長者越聽臉越黑,恨不得拍桌子站起來喊:「那是老子兒子!」

    這位長者正是刑部尚書趙恆。那位說書先生所說的趙姓書生,乃是他年方十六的的嫡幼子,趙聃。

    這刑部尚書今日聽家中下人說到城東有一茶館,日日以那西城賑災之事說書,便起了好奇之心,以上街「體察民情」為由,晃到了東城這處茶館。

    誰料一進門,便聽到了說起自己的兒子。

    嘖嘖嘖,聽見他家的小兒子在別人嘴裡如此優秀,他也與有榮焉,這種恨不得站在桌子上大叫「那是我兒子」的高興心情,真是比當年被聖上點了刑部尚書還要更深幾分啊!

    這長者身邊的都是刑部的屬官,聽到說書先生說到這裡,又見到上官這等臉色,還有什麼不知道的,忍不住紛紛低頭喝茶,掩飾嘴角的竊笑。

    那說書先生一臉黑線,見那些聽客越扯越沒了影子,連忙高聲揭曉答案道:「這位趙姓書生並非尋常人家的公子,正是當今刑部尚書趙大人府上的嫡幼子,姓趙名聃的那位。」說書先生對著上方拱了拱手,又對下面的小丫頭們擠了擠眼。「似乎是,沒有定親……」

    小丫頭們笑著把手中的銀豆子拋到台上,引得那說書先生連連道謝。

    趙恆一見這些小丫頭儼然把家中嫡幼子當成了什麼乘龍快婿一般的人物,不由得搖了搖頭,心中暗歎。他這嫡幼子比他的長子差上十幾歲,從小被家裡人寵的嬌生慣養,想不到還有這等見識。想來往日他把這孩子當成無知小兒,竟是他有眼無珠。

    「我說你這說書的,怎麼知道這麼多事?倒像是你那幾天就在城西一直跟著似的!」一個茶客閒著無聊,好奇打探。

    「此乃天機,不可說,不可說。」說書先生笑著看了一眼桌上的托盤。

    喲,今天的打賞好多!

    他笑的更厲害了。

    不錯,不錯,給那王油子買故事的本錢賺回來了。

    就知道說這些才子佳人,鋤強扶弱的戲碼,人人都愛聽!

    「說書的,這次國子監的太學生們賑濟災民,除了這趙姓書生,還有什麼別的事跡沒有?」一個小丫頭輕喚了一聲。「有沒有不是高門望戶的書生!」她家府上門第不高,她家小姐怕是攀不上那刑部尚書家的大門。倒是若有些寒門子弟,要是上進又心善的,可以考慮考慮讓家裡主母打探一二。最多小姐多陪些嫁妝就是了。

    說書先生又不認識國子監哪一位學生,自然是不知道哪些寒門子弟在那幾天做了什麼事。當初他找王油子買故事,自是看準了人人都愛聽大戶人家如何行善積德的故事,便買的都是幾位才子俊傑的事跡。

    這下又不能說不知。對了,還有位……

    「我說這位姑娘,家中能隨手又出米又出糧的,哪家不是顯赫人家?若說並非名門的,昨日裡說過一胡姓學子,乃是太醫院院使之子。此子玉樹臨風,一表人才,自幼喜好醫術……」

    玉樹臨風!小丫頭們的眼睛亮了!

    「那一日,國子監眾學子紛紛捐衣捐糧,唯他捐的是藥。原來這胡姓學子憂心雹災過後會使京中疫病蔓延,所以求得其父胡院使的手書一封,在京城內四處奔走,倒拉了幾十位仁心仁術的大夫去了西城。」

    那說書的先生舌燦蓮花,聽得那些聽客如癡如醉。有些雖然已經聽過了此節的,依舊拍桌稱讚。

    「這胡學子雖捐的不是衣食,卻比衣食更加重要。此人終止了一場大的疫病,又救治了許多風寒發熱,命在旦夕的百姓,可謂是衣披群生之人。要知道疫病一起,我們這些不住在西城的人家也要大受牽連,這些郎中願意義診,也是一項大大的功德……」

    「好!再來一段!」

    「再說那信國公府的長孫少爺,此子剛滿十四,卻身軀凜凜,相貌堂堂。一雙眼內蘊寒星,兩彎眉渾如刷漆。胸脯橫闊,有萬夫難敵之威風。語話軒昂,吐千丈凌雲之志氣……」

    「嘁啊!剛滿十四,就萬夫難敵之勇,你莫不是坑我們……」

    「是啊說書的,你別是收了人家的錢,替人家揚名啊!」

    「去去去,十四歲小子能幹什麼,再萬夫莫敵也是賑災,我們又不是來聽沙場小將傳的,換一段緩一段!」

    說書的先生心中叫苦。不是他要說的這麼肉麻,而是那王油子就是這麼說的。這後面還有一段「長孫少爺怒打登徒子」的戲碼呢,這麼一倒彩,到底是說還不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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