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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絞刑架下的祈禱]老身聊發少年狂[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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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6 08:23:29
第45章 番外李蒙的一生

    我姓李,名蒙。我這一輩正是草木輩,我娘生我的時候,正是日出前,有蒙氣傳光,我爹便給我起名李蒙。

    我爹大部分時候都在軍營裡,他自幼當兵,混到二十多歲才到了「校尉」,據他說,這輩子恐怕是不能再升了,除非有大戰。可是有大戰的話,風險又太大,他現在有妻有子,叫他還像以前那樣為胡人賣命,他不幹。

    我記事很早,大約三四歲的事情,我也都記得。我有兩個姐姐,長得不怎麼好看,小姐姐臉盤是方的,還很黑,和我爹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裡倒出來的。我娘從兩個姐姐生下來就用一個小陶罐子在攢錢,我曾問過娘,那個罐子裡的錢是準備做什麼的。

    我娘歎了一口氣:「蒙兒,你別怨娘心偏。你長得這麼好看,以後肯定是不愁娶不到媳婦的,可是你兩個姐姐,大妮兒個子太高,皮膚也黑,小妮兒臉型和你爹活脫脫一個模子出來的,怕以後都不好找婆家。娘現在開始給她們攢嫁妝,等到了十四五歲,實在要找不到婆家,就給你兩個姐姐招贅算了。」

    我看著我娘這麼憂心,忍不住好笑。她們是我爹的女兒,我的姐姐,還愁嫁不出去?

    說到我爹,他算是鄉里的一個傳說。我爹父母早亡,是堂爺爺把我爹養大,後來我爹頂了我堂伯的位子去當兵,居然在兵營裡混得風生水起,還和我們荊南的大戶楚家有了關係。

    我們家的屋子是鄉裡最大的,大家都說我爹很有錢。其實我爹所有錢都交到了家裡給了我娘,其實有錢的是我娘才對。

    我娘很勤快,但因為不停的懷孕,我爹就請了兩個婆子在家中幹活。在我們鄉裡,像我們這樣的人家,是沒有招丫頭婆子的習慣的,會被人笑話當家的女人懶惰,可是我爹不但請了,還一請就是兩個。

    我爹一天到晚在軍營裡,別人勸不了我爹,就勸我娘要勤儉點。我娘是個古怪脾氣,別人說的話,她愛聽的就聽聽,不愛聽的,就當人家放屁。所以鄉里三姑六婆無數人說我娘四肢不勤五穀不分,我娘關起門來照過她的日子。

    後來有一年,我爹四個月都沒有回家,全家都很不安。

    軍營裡兩個月一休沐,一休沐就是四天,每次休沐,我爹都回回家,從來沒有例外過。我爹要是出去做什麼,從來不會瞞著家裡,沒回來,肯定是出了什麼事。

    我娘每天都到村門口去看看,我和兩個姐姐在家裡等。

    我大姐姐問我:「爹是不是打仗死了?和隔壁阿牛家的爹一樣?」

    我小姐姐敲了一下我大姐姐的手,不高興地說:「爹能和隔壁阿牛他爹一樣嘛?他爹除了打女人,什麼都不會,我們爹壯得可以打倒一頭牛!」

    我聽了小姐姐的話,稍微鬆了口氣。是啊,我爹力氣那麼大,本事又高,最重要的是,他身後還有我們,是一定不會讓自己出事的。

    果不其然,又過了半個月,爹終於回來了,只是瘦了不少。娘問他怎麼回事,他說自己出去很遠的地方清剿暴民,遇見的暴民居然是一堆餓得易子而食的苦人,實在沒辦法下手,就辭官回來了。

    我娘覺得我爹做的對,但是又發愁一家五口吃飯的問題。現在是災年,乾旱了好久,我家能有點吃食,全靠我爹在軍營裡的軍餉和楚伯伯分的一點油水。現在我爹回來了,家裡田地又沒出產,該怎麼辦呢。

    這時我已經五六歲了,識得不少字,正在讀「詩經」。我爹在家,正好教我的兩個姐姐和我讀書寫字。別人家閨女都不會寫字,可是我兩個姐姐字都寫得很好,我爹從來不看別人家到底怎麼做,他只做他想做的事。他覺得習字好,我們全家就習字。

    除了我娘。我娘總覺得讀了那麼多書用不上,她也不出去拋頭露面。所以只學會了寫自己的名字,就不寫了。我爹也並不勉強。

    我爹教給我的第一個道理,就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但是,「己所欲者,也勿施於人」。這世上的人萬萬千,並不是你喜歡的,別人就喜歡。所以即使是你覺得好的,也別一定就讓別人也覺得好,你自己覺得好就行了。

    這個道理我記了一輩子,後來我結交了許多好友,我們能成朋友,也是我因為牢記著爹的這個道理。

    爹在家住了一個多月,我們看著糧食從一兩銀子一石變成五兩銀子一石。前幾年的時候,糧食只要五十文就可以買到一石的。現在是胡人的朝廷,胡人的官員去年收稅收去了我們所有的糧食,今年田裡顆粒無收,只能在外面買糧食。

    隔壁家的阿牛已經被他爹娘賣了,他還有兩個弟弟,已經瘦的得了肺病,他爹娘說養不活他了,不如把他賣到別人家去,好歹還能活一個。後來有個人騎著驢子的人把他買了去,再也沒有見到。

    我娘的小陶罐一天天的輕了起來。等陶罐已經快要見底的時候,楚伯伯來了。

    後來,我爹跟著楚伯伯走了,楚伯伯給了我家一大筆錢,就算糧食五兩一旦,也足夠吃上一年的。我爹說等在外面闖的好了,就把我們接走。一有了錢,就會托同鄉捎回來,叫我們不要擔心沒飯吃的問題。

    我知道我爹是擔心我們家也淪落到隔壁阿牛家那樣,所以才冒著殺頭的危險,跟著楚伯伯走了。

    娘的小陶罐又有了錢,可是娘再也不笑了。

    中原四處揭竿而起,每天都有不少人去投軍,我爹作為去的最早的一批,還得了許多鄉裡人的羨慕。誰都知道去的越早的人越受信任,荊南已經有一大半是楚家的了,聽說楚伯伯每攻陷一個城市就開倉放糧,廣募兵丁,現在荊南餓死的人家極少,每家每戶都有幾個人去當兵,軍餉送回家,總還能買到一點糧食。

    此時我已經讀完了「詩經」,開始讀「論語」。我爹托人送回來兩次銀錢,都是用大包袱皮兜著的,我娘的陶罐根本裝不下。娘又開始發愁,因為不知道這錢到底放在哪裡。後來想了想,放到了廚房的煙道裡。

    家裡雖然有錢了,可是我娘還是像以前沒錢那樣的過日子。此時糧價托楚家收復了荊南的福,已經穩定在三兩一石左右,但即使是這樣,糧價還是很貴。我娘每次買的糧食都很少,而且都是買一大部分粗糧,一小部分細麵。

    我知道娘在想什麼,我們一家子老弱婦孺,舅舅還生著病,這個時候突然有錢,怕是要給家裡招禍。娘養了三隻雞,生的雞蛋給了多病的舅舅補身體,我們和外婆吃的是糧食和蔬菜,剩下來的那些,我娘就拿來果腹。

    總之,過得沒有以前好。這世道,有銀子也不能花,真讓人氣悶。

    我爹漸漸在外面闖出了名頭,有人說我家要發達了,還有人說我爹在外面已經娶了小的,不要我們了,我娘還是和以前那個樣子,關起門過自己的日子,反正是不讓別人看笑話。

    但到了夜裡,我還是能聽到娘哽咽的聲音。我是幼子,到現在還沒有和娘分房睡,正因為如此,娘的一些小動靜是瞞不過我的。

    我不知道如何開解娘,因為我爹確實很久沒有消息了。我爹和楚伯伯他們打去了隔壁的晉州,楚嬸嬸娘家也是晉州的大族,打晉州比其他地方要容易些。

    那個月我家被人偷了兩隻雞,晚上還有人偷偷丟了火把進來。我娘嚇壞了,還是我大堂伯一家看不過去,叫我們全部住到了他家,這才算安了心。

    銀子我娘還是放在那煙道裡,只帶了那個小陶罐。

    到了第二年夏天,聽說晉州攻下了,荊南和晉州一平,大後方就算穩定了。我爹給家裡寄了信,說是等秋天過了,就接我們去晉陽。

    我娘高興了好多天,還破天荒的扯了布,開始給我們做新衣服。我爹現在也是將軍了,如果我們還穿著麻衣,怕是給我爹丟臉。

    衣服還沒做完,胡人的騎兵進了村。

    他們是征西域回來的一支部隊,回到中原後發現後方已經被漢人收復了,又聽說是我爹和楚伯伯領的荊南精兵造的反,便繞了小道,跑來鄉裡報復。

    胡人不準備留活口,一進村就屠城。村子裡的男丁都投奔了楚伯伯和我爹的軍隊,沒有什麼抵抗的力量。

    胡人在村子裡到處姦淫擄掠,大堂伯一家帶著我們到處躲藏,房子就那麼大,屋裡屋外藏遍了,才把人全藏了起來。

    我和我娘被我大堂伯丟到了他家的井裡,這井因為乾旱枯涸了好久,往兩邊藏一藏,上面的人是看不到裡面有人的。那一夜我們躲在井裡,聽著外面尖叫聲、哭喊聲、大笑聲,刺耳極了。我覺得我全身都在顫抖,我娘叫我堵住耳朵,自己卻睜著大大的眼睛聽著。

    我知道她在努力聽,她怕裡面有姐姐和堂伯一家的聲音。

    這場殺戮進行了一天,直到半夜,馬蹄聲才漸漸聽不見了,我們在井裡熬了一夜,直到天亮才確定終於安全。

    正午,我堂伯將我們救了上來,臉色卻很難看。我兩個姐姐和舅舅被胡兵搜了出來,我舅舅當場身死,被剁成了肉泥,我兩個姐姐撞牆自殺。

    大堂伯的妻子和孩子也全部被抓了出來,沒有一個人留了全屍。小堂伯一家因為躲在地窖裡,倒是逃過了一劫。

    我娘當場就暈了過去,我外祖母一直以我舅舅為支柱,我舅舅一死,也趁別人不注意的時候尋了短見。

    我家一家五口,加上外祖母和舅舅,一共七口人,瞬間只剩下了三個。

    村裡不能再呆了,誰也不知道胡人會不會再來。倖存下來的人以我大堂伯為首,準備去晉陽投奔我爹。

    投奔之前要把親人們都下葬。我的兩個姐姐因為沒有成年,按理是不能埋進祖墳裡的,但是我娘堅持,我堂伯父也只好在最偏遠的地方立了一個墳塋。

    我娘埋了那個裝滿銀錢的小陶罐。

    臨走前,我用木條把家裡的門封了起來。

    我的未來從此在外面,所以我要到外面去。但是我所珍惜的過去則是在這裡,所以我希望我死前能夠回來。沒有過去就不會有未來,我想把這房間一直封到那時候。

    我爹曾說過,無論外面如何,只要家還在,我們終歸有可以回去的地方。我們想要一直守著家,可天不遂人願,我們還是得離開。

    把自己的過去釘起來,就代表要投身到險惡的未來裡面去。

    以前我是最小的孩子,從今天起,我是長子。

    胡人屠村後的第四天,我們向著晉陽的跋涉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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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堂孫進府

    臘月二十那天,信國公府的堂少爺上了京。城門口已經有家人天天在等,一看到和信中描述一樣的少年,立刻就請他上了馬車,接到了信國公府裡去。

    這個堂少爺家裡好歹也算富紳,居然是只帶了一個書僮,騎著兩隻毛驢上的京。

    這些接人的信國公府家人,雖然不會沒規矩到狗眼看人低,但也難免有些輕視。

    李鈞見堂叔府上居然還專門派人在城門邊日日等著,不免有些受寵若驚。他從小頗受冷遇,很少有人專門為他做什麼,就算是他父親其實很疼他,也只敢偷偷摸摸對他好。堂叔貴為一國國公,卻對他一個庶侄這般禮遇,真是讓他不知說什麼才好。

    只是不知道堂叔府上其他家人可好相處。他那人人稱頌的大堂叔已經去了,府上現在似乎人口簡單的很,他原本是不用擔心受怕成這個樣子的……

    可是他聽他父親的話,離家投奔信國公府時,她嫡母對於他的嘲諷,一直縈繞在他的心頭,不肯散去。

    「你以為你去信國公府就能得到好前程?他家從來就沒有過庶子!從來沒有過!信國公府的老太太是個厲害的,她和我可不一樣,她的丈夫一輩子都沒有讓孩子從別的女人肚皮裡鑽出來的,你去了也不會得到什麼好眼色的。你還是抱好你那位信國公的堂叔大腿吧!」

    嫡母這番話也許是好意,也許單純是嘲諷,也許是嘲諷帶著提點,但李鈞已經自動把邱老太君代入了「頑固狠毒嫉妒心重」的老太太的印象裡,就怕自己會得不到她喜歡,最後被趕出府去。

    在這個新孫子沒來之前,顧卿承認對他抱有許多幻想。諸如紅樓夢裡「黛玉進府」這樣驚艷登場的場景在她閒著無聊的時候不停的在腦中回放。

    又來了一個孫子,而且已經十九歲了,因為守孝沒有娶妻,也沒有定親,正是好採摘,阿不,正是青春年少的時候……

    對於這個和她年紀相配的人統統都已經結婚了,甚至孩子都能打醬油的時代的怨念,已經快讓她沮喪到無以復加的地步。就算她是原身穿,都已經二十六歲了,她實在想不到自己還能有什麼好歸宿。續絃?老頭?

    更何況現在她這五十多歲的身體,還是誥命之身,就算來了個漂亮的堂孫,除了看看,她還能幹什麼?

    怕就是勾搭,人家也是「老夫人你好,老夫人再見」……

    這真是個悲劇的人生。

    這叫做李鈞的堂孫進府後首先沐浴更衣,等換了一身乾淨的棉襖,這才去持雲院拜見邱老太君。

    當這位李鈞給她跪下來磕頭,嘴裡說著「堂孫李鈞拜見堂祖母」的時候,顧卿不禁歎息了一聲。

    這李鈞絕對是李家的孩子,完全繼承了李家基因裡「其貌不揚」這種特點。而且他母系的基因絕對不夠強大,完全沒有對他起到什麼好的改變。

    國字臉,濃眉,大眼,厚嘴唇,身材倒是挺魁梧,可穿的卻是一身藍色儒衫式樣的棉襖。

    這樣的長相,這樣的身材,說是進京趕考的,恐怕都會被人當成參加「武舉」的吧?

    顧卿翻看過老太太的記憶,發現李家真的從上到下真沒幾個漂亮的,就算俊秀美貌的,基本都是女方那邊改良了老李家的基因了。

    就像李蒙,他的五官肖似老國公的母親,一下子就成了老李家數代裡唯一拿的出手的帥哥;小呆李銘,長得和他娘很像,所以才稱得上清秀可愛;李銳……已經初具俊榮,怕是再瘦一點,也是擱現代會讓女生為他打架的主兒。

    好吧,她承認自己是『外貌協會』的會員,而且還是資深的,所以在看到李鈞的時候,才會忍不住歎息一聲。

    李鈞洗去風塵,換過衣服,連拿些點心裹腹都沒有,就趕緊來了持雲院,生怕他這位堂祖母認為他不恭敬。

    他端端正正地下拜,規規矩矩的磕頭,自認沒有一絲失禮的地方,可是起身的時候,兩人眼神相交,他的堂祖母還是對著他一聲歎息。

    他不知道自己有什麼可值得歎息的地方。是他庶子的身份?還是他的衣著打扮太寒酸?

    李鈞半點都沒往長相上去想。他一直覺得相貌這東西,只要長的端正不嚇人就行了。何況他還覺得自己長得挺有男性氣概的。

    顧卿讓李鈞在她下首的一張椅子上坐下,微笑著說:「你和你曾祖父長得很像。就是身材要比他魁梧些。」

    「堂祖母說的是,家人常這麼說。」李鈞鬆了一口氣,原來邱老太君歎息的是這個。

    「你也不必老喊我堂祖母了,沒得喊生分了,直接喊我奶奶就好。我府上曾受你家大恩,如果是你祖父來了,你叔叔都還要給他行禮磕頭的。我們府上親戚不多,你們在荊南老家又不願上京,現在你來了可算好了,我們兩家總算不會斷了聯繫。」

    顧卿的話一下子就讓李鈞心目中「頑固狠毒嫉妒心重」的老太太形象徹底煙消雲散。

    至少,這位堂祖母笑得非常真誠,不像是不喜歡他的樣子。

    「煙雲,去『微霜堂』一趟,看銳兒和銘兒下課了沒,叫他們下了課直接來持雲院用午飯,家裡堂兄來了,叫他們都過來拜見。」顧卿吩咐完了,對著李鈞溫聲說:「我這兩個孫兒,大的叫李銳,今年過完年十四,小的叫李銘,過完年九歲。他們年紀比你小,也許和你玩不到一塊兒去,你若是覺得好相處,就和他們多處處,若是覺得他們打擾了你功課,或實在不耐煩應付小孩子,也不必勉強,你只管照顧你自己的感受就好。」

    「不敢不敢……」李鈞被顧卿太過「真誠」的話嚇得站起身來,「堂孫會和兩位堂弟好好相處的。」

    顧卿看這李鈞聽了她的肺腑之言嚇成這個樣子,也不敢再多說什麼了,免得他想多了,抱著行李趁夜跑了。

    看起來是個粗獷的書生,怎麼性格這麼敏感?

    其實顧卿說的都是實話。她自己曾經就有過關於考試前寄住在親戚家裡被嚇跑的慘痛經歷。

    那還是有一年,她去X市考試,她媽非要她借住在某個親戚家裡。她家那個親戚人很好,夫妻兩個還特地給她的臥房換了全套的新寢具,被子被太陽曬的軟綿綿,還帶著獨有的陽光味道,讓她在那裡的第一天就睡得極好。

    可是沒有兩天,她就乖乖的搬到酒店裡去住了,任那親戚和她媽磨破嘴皮勸她都沒用。

    因為那親戚家的小孩子實在太熊了。每天纏著她問東問西,老是要她帶他出去玩,要她買東西給他吃,亂翻她東西就算了,進門還不敲門,幾次換衣服差點走光。

    這些都算了,他還老是拿她考試的書和卷子亂看,把她所有的書籤全部弄亂。

    可憐她是去X市考試的,提前幾天去本來是想以最好的精神狀態積極備考,結果給這小孩子磨得差點沒有精神衰弱。

    要知道,她可是個非常非常喜歡小孩的人啊!都被鬱悶壞了。

    顧卿不知道十九歲的人是怎麼看待十來歲的孩子的。反正她二十歲左右的時候還並沒有以後那樣對孩子有耐心。所以若是他覺得不耐煩應酬,其實大可不必勉強。

    顧卿是想到什麼說什麼,一旁陪侍的花嬤嬤聽了卻想對天翻個白眼。

    這麼一個在家中處處受嫡母刁難的庶子,孤身一人千里迢迢上京趕考,本來就是抱著投奔信國公府的念頭的,你讓他不耐煩交際小孩就不做,他又怎麼可能做的到?

    那是他的同輩兄弟,和同輩兄弟要是都處不好,你叫信國公大人怎麼看待他?

    寄人籬下,受人恩惠,難道還要擺架子嗎?

    顧卿受了李鈞的禮,自然也給李鈞備了見面禮。

    她送的是一套文房四寶。這套文房四寶是收在邱老太君私庫裡的,絕非凡品,只是顧卿不識貨,不太清楚來歷,只是看著這盒子和其他的文房四寶都不一樣,看起來非常雅致,才選出了它來。她想著自己反正也不怎麼看書寫字,就算是再好的東西,只要接受的人能用的上,那也不算是浪費東西。

    李鈞接過了這一套上面烙著「素心堂」燙印的大匣子,又一次吃了一驚。「堂……奶奶,這也太貴重了……」

    他雖然並沒有生在官宦人家,可是也知道這「素心堂」是兩朝前一位大儒隱居之處的書房名字。這位大儒喜歡收集好的筆墨紙硯,然後按照它們的紋路、性質分門別類,他收集的文房四寶都用料考究,工藝精美,而且都是一些現今已經得不到的硯石或老磨,一直受文人雅士、達官貴人的追捧。

    這個匣子上既烙印了「素心堂」的燙印,又用刻章印了「龍尾」,想來是和「龍」有關係的文房四寶。這樣的東西,叫他怎麼敢當做一般的文房四寶去用?

    「東西就是給人用的。你到了我府裡就知道了,我們家沒那麼多講究。」顧卿見身材魁梧的李鈞抱著大木匣子絲毫不吃力的樣子,不由地笑著說,「你要覺得太珍貴,不要帶出去用就是了。」

    李鈞辭了幾次,見老夫人執意要給,只好紅著臉收下了。

    這麼貴重的禮,實在是讓他受寵若驚啊!

    李銘和李銳聽到堂兄到了的消息,和兩位先生告了罪就往持雲院跑。

    李銘兩天前就已經搬到了西園,現在正住在「雲中小築」,現在又來了個堂兄,如果猜的不錯,應該也是要到西園裡住的。南園幾年沒有收拾,雖然勉強可以住人,但是畢竟不大禮貌。

    這下子西園有這麼多人,真是好生熱鬧。

    待他們到了持雲院,見了那位堂兄,均覺得他的氣質很是親切。

    李銳是覺得這堂兄身材和氣質都和他爺爺很像,而李銘覺得這堂兄長得有些像他爹。

    總之,就是很樸實就是啦。

    李鈞和兩位堂弟見過了禮,雖然不知道他們為什麼都一副笑吟吟看著他的樣子,但從他們的笑容裡很明顯能感受到那種善意。這讓這位在家裡被自己親弟欺負的很慘的庶長子有些熱淚盈眶的衝動。他強忍著鼻酸,從袖袋裡掏出兩枚玉哨。

    「上京時,父親和母親叫我帶了不少禮物,只是大雪封路,東西還在後面。這是我準備給兩位弟弟的小禮物,東西簡陋,還望兩位弟弟不要嫌棄才好。」

    這玉哨做的倒是精巧,玉質也很溫潤,顯然不是俗物。兩個玉哨一個是猴子形狀的,一個是金魚樣式的,不但長得可愛,口彩也好。

    這兩個哨子是他中了鄉試時,他爹偷偷給的。他家爺爺以前跟著老國公一起打仗時,也曾得過不少好東西,這兩枚玉哨就是其中之一。這兩個玉哨後來給了他爹,他爹又把兩枚都給了他,沒有給他弟弟。

    這一猴一魚兩枚玉哨他一直視若珍寶,均被摩挲的光滑無比,哨口和哨腔更是時時清理,絕不是只能看的玩物。這哨子吹起來十分清脆響亮,應該是打獵時所用的,只是他偷偷得了這兩件東西,為了怕人發現,只在試那哨腔的時候吹過一次。

    現在可以放心吹了,不過卻要送人了。

    李鈞在家中時,被嫡母處處防備,身上並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家中讓他帶上京的東西,也並不能代表他的心意。他見這兩個弟弟都長得十分好看,性格看起來也很好,心中很是歡喜。想了想,索性一咬牙,拿這兩枚玉哨當做了禮物。

    李銳和李銘並不知道這兩枚玉哨有這麼多故事,他們見的好東西太多了。這玉哨也只有「精巧」這一點讓他們覺得新鮮。不過這是堂兄所贈,即使李鈞給的是兩枚竹哨,他們也會歡歡喜喜接下,更別說是並不失禮的玩具了。

    李銳讓李銘先挑,李銘拿了那個金魚的,李銳便收了猴子的。

    兩人一齊向堂兄李鈞道了謝。

    這禮物一送,幾個小輩再聊上幾句,也就熟悉起來了。

    顧卿見三個孩子看起來一見如故的樣子,也就鬆了一口氣。不管怎麼說,兄弟間感情好,總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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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6 08:24:31
     東園裡。

    邱老太君留了新來的堂孫在持雲院用飯,方氏自然也接到了消息。

    李茂早上要上朝,中午都是在兵部衙門裡用膳的,每日要到晚上才回來。今日家裡來了親戚,李茂向部裡告了假,和方氏通了氣,說是處理完公事就盡早回來。

    現在老太太中午留了那李鈞的飯,晚上的家宴到變得沒那麼正式了。

    方氏想了想,若是一直等到晚上才去見那堂侄,未免顯得她架子太大,所以吩咐了下人婆子,一起就往老太太院裡去。

    她親自來了持雲院見這堂侄,自然不會空手,她又做慣了這些客套間的事情,話語間更是十分親熱。

    李鈞和這位堂嬸見了禮,又接了禮物,頗有些不好意思。

    這一早上,光在收禮了。

    李鈞見這位堂嬸看起來和善的很,而且說話非常溫柔可親,氣質也很嫻雅,和他家中的嫡母和親母截然不同,再想到這位堂嬸每年年節送去荊南老家的禮物,從來都不會忘了他的,心中也是默默感激,自然表現的無比恭敬。

    方氏無論如何歹毒心腸,可是在這接人待物上還是非常妥帖的,這一點上,即使是顧卿想給她找茬,也找不出什麼錯來。她見這新堂孫果然表現出非常感動的樣子,只好想著回頭把這方氏的「名聲」想法子漏給他一二,免得被人賣了還要數錢。

    無論是面相還是談吐,這位堂孫都不像是有一肚子花花腸子的人。

    到了午飯的時候,下人們早已經把所有的一切都準備好了,就等著主子們上桌吃飯。

    李鈞看著這國公府裡吃飯與他家並無什麼不同,這才把一顆心塞進了肚子裡。

    他出門前,曾聽他爹說過,公侯府上吃飯穿衣都和平常人家不同,吃飯前有各種講究,吃飯的時候,不同的菜連用的筷子和勺子都不一樣,老太太和各位主子更是有下人伺候著,連手都不用伸,只要張嘴就行了。

    他來時還琢磨著,那公府上的大人們不是和那些不能自己吃飯的奶娃娃一樣?成年人吃個飯還要別人喂,難道不覺得臉紅嗎?

    反正他要是好手好腳的,別人餵他吃飯,他肯定是吞不下去的。

    他都已經做好了餓肚子的準備了。

    可現在一看,這持雲院廳裡的飯桌也是圓桌,並沒有什麼稀奇的地方,上來的菜雖然精緻了些,可也就是尋常人家能見到的雞鴨魚肉等物,並沒有看到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

    等他看到方氏並沒有站在一旁伺候堂祖母,而是直接找了下首一個位子坐下,李鈞忍不住瞪大了眼睛,露出了驚奇的表情來。他眼睛原本就大,這樣一瞪,樣子看起來有點傻氣。

    「怎麼了?可是飯菜不合你意?」顧卿納悶地看了一下桌子。那啥,就算是劉姥姥進了大觀園,眼睛也沒他瞪得這麼大吧?這眼神還有點……不可思議?

    沒什麼奇怪的菜啊?她到了古代很怕吃野味和一些叫不上來的東西,生怕有什麼傳染病和寄生蟲。這裡不講究高溫消毒,野物又都不是飼養的,她不太放心,所以一直都是吃些尋常人家的瓜果蔬菜,雞鴨魚肉。

    難道這堂孫想著國公府富貴,會給他吃些不一樣的,結果失望了?

    失望了也不是這種見鬼了的表情啊。

    「不是,不是。」李鈞連忙起來擺手,他好好的一個黑臉書生,倒給憋成了紅臉書生的樣子。「只是孫兒在家中時,母親和姨娘從來不是坐著吃飯的,都是伺候完祖母才能用飯,孫兒在荊南的堂叔家時,見到的也是那般,所以看見堂嬸直接坐了下來,有點吃驚。」他傻傻地笑了一下,「我來時還怕國公府規矩大,看來奶奶府上倒是比一般人家還隨和些呢。」

    方氏此時正被身旁的丫頭伺候著在水盆裡洗手,他這話一說,所有人都齊齊地看著方氏,倒讓方氏坐立不安起來。

    這位荊南來的堂侄是在諷刺她嗎?看起來是個憨厚的人,想不到也這般刁鑽古怪!

    看老太太和善,就急著踩她抱老太太的大腿了?難怪一直不受嫡母待見!

    方氏心中暗恨,卻不能表現出來,只得帶著委屈地表情看了一眼顧卿。

    李銘摸著頭,莫名其妙地說:「什麼站著伺候吃飯?那不是下人做的事嗎?我們在祖母院裡,都是自己吃飯的。」

    方氏看著兒子的眼神溫柔地都要滴出水來了。

    就是!她嫁進來這麼多年,就算是她大嫂還在的時候,也沒有站著伺候婆婆吃完飯才吃的規矩!鄉間的婆婆越發架子大,而且都是些沒有道理的架子。像他們這種鐘鳴鼎食之家,丫頭婆子各個都恨不得爭著伺候主子,哪裡還需要媳婦親自動手伺候公婆用膳的道理!

    李鈞見方氏臉色不太對,覺得自己大概是又說錯話了。

    他在家時,就經常得罪嫡母,惹得父親各種為難。後來他對著嫡母時,就漸漸不怎麼開口了,結果又被說成是「蔑視嫡母」,態度不敬,還被族老罰過跪祠堂。

    可就算這樣,他也沒學會怎麼八面玲瓏,口甜舌滑,他到信國公府裡來,父親還擔心他這一說話就噎死人的糟糕情況給他惹禍。

    可是他也實在是在家中過不下去了。就算再壞,熬上幾個月,等他考完了點了官出去,也就算熬出來了。

    見紅臉的李鈞這般尷尬的樣子,顧卿看不過去,打了個岔:「我們家向來沒有這個規矩的。吃飯也是自己吃自己的,看上什麼夾什麼。」

    兩個孩子使勁點頭。

    剛來持雲院陪奶奶吃飯的時候,他們還有些不習慣自己夾菜,久了也就習慣了。而且自從奶奶叫人做了個圓盤在飯桌上以後,要吃什麼只要讓下人轉下圓盤就行了,甚至都不必起身。他們也挺喜歡這種在持雲院裡自己吃飯的感覺,只有在外面交際的時候,兩個孩子才會再擺出那副國公府嫡孫的做派來。

    顧卿見那孩子尷尬的樣子緩了點,接著說道:「我們都是草莽出身的人家,再往上數個兩代,我家恐怕還沒你家當年富貴,現在是過了好日子了,吃穿用度上講究一點沒什麼,但不必去學人家的驕奢之氣。你且放寬心,你叔叔嬸嬸和兩個弟弟都不是嬌貴人,也不是小心眼的,你就當這裡是自己家就好。」顧卿見李鈞一臉感動,又對他笑了笑。「這就對了,我就喜歡大方孩子。都是一家人,我說的可不是客氣話。」

    李鈞是個耿直的性格,也不怎麼會說話,可是卻很少看錯人。

    一場尷尬,讓他看出兩個弟弟和堂祖母都是直率和善之人。堂嬸雖然也很和氣,可是大概因為出身富貴,又慣做主母,所以聽不得不好聽的話。

    他在心裡默默提醒自己,下次面對這位嬸母要小心說話,再加倍恭敬幾分才行。

    他跟著兩個堂弟學,在盆子裡洗了手,又任由下人用毛巾把手指搓熱,倒沒有出現任何失禮的地方。

    只是他一路舟車勞累,早上為了趕路又只是胡亂吃了些東西,現在不免腹中唱起了空城計,看著一桌子菜,聞著飯菜的香氣,肚子「咕咕咕」的叫了許多聲。

    好嘛,黑臉書生又變成紅臉書生了。

    顧卿覺得這李鈞實在是可愛,趕緊一馬當先的拿起牙箸,先夾了一塊八寶鴨子放進了嘴裡。老太太都動了筷子,李銘、李銳當然也就跟著吃了起來。

    他們都是正在長身子的年紀,上了一早上的課,現在也都餓了。

    方氏很少和兒子在持雲院吃飯,一般都是在錦繡院裡一起吃。現在看見兒子在持雲院裡吃起飯來風捲殘雲的樣子,差點沒暈厥過去。

    這這這這這這……這還是她從小悉心教導禮儀的那個兒子嗎?就連李銳吃起來也比他「斯文」的多!

    李銳正在減肥,所以吃飯時刻意避免自己吃那些大葷的菜,只能一邊嚥著口水一邊專揀那些蔬菜和豆腐夾。他剛夾起一塊翡翠豆腐,卻見碗裡突然多了一大塊扣肉。

    方氏一臉和藹地說道:「你現在正是長身子的時候,課又重,怎麼能只吃些小菜呢?多吃點肉食,才有力氣拉弓騎馬啊。」

    顧卿簡直都有拍桌子起來給她一巴掌的衝動。

    這方氏怎麼回事?她還以為這方氏至少得有點羞恥心吧?外面傳成那個樣子,李銳對她也大不如從前,她難道還以為所有人都不知道她做了什麼?

    見過蠢的,可是蠢的這般天經地義,這般理所當然的,她顧卿倒真是羨慕得很!

    李銘見哥哥一臉為難的樣子,伸出筷子從哥哥碗裡夾走了那塊五花肉,一口吃掉。

    「娘,你別給哥哥夾菜啦,奶奶不准哥哥吃太多油膩的。哥哥以前那般胖,怎麼上的了馬啊,好不容易才瘦到能騎馬,現在再吃胖了,這麼長時間的弓馬就白練了。」

    聽見是老太太吩咐的,方氏看了眼顧卿,惴惴不安地笑了笑。「我就是看這孩子食量大不如前,擔心他吃少了熬壞了身子。既然是娘吩咐的,那還是聽娘的吧。」

    李鈞在一旁見著他們「家庭和睦」的樣子,不由地羨慕地說:「你們感情真好。我家吃飯的時候都不准說話的。說是食不言寢不語,嘴巴裡噴東西出來是失禮……」

    這下子,連顧卿夾著菜的筷子都一僵。

    不但語了,還從哥哥碗裡夾菜的李銘更是小臉都垮下來了。

    嗚嗚嗚嗚,居然被人說成不懂禮節了!這個哥哥好討厭!

    李鈞一看氣氛又壞了,真恨不得抽自己兩個巴掌。他不好意思地低下頭,開始悶頭扒自己碗裡的飯,再不敢多言。

    顧卿看李鈞一直悶頭塞飯,連菜都不夾,不由得歎了口氣,把桌子上她覺得好吃的菜一樣夾了一些放在食碟裡,遞了過去。

    「光吃飯怎麼行,多吃點菜。」

    李鈞接過食碟,三下五除二的就把飯菜都吃乾淨了。

    啊,國公府的菜真好吃啊。連米都和旁人家的味道不一樣,特別香。

    李鈞滿足地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咕咕咕。

    顧卿看著吃完了一碗飯肚子還在叫的李鈞,連忙叫下人再盛一碗飯來。

    「沒吃飽吧?我們府裡的碗是小了點,我有時候也要吃好幾碗才能吃飽……」

    李銘和李銳抬起頭,用眼神譴責著顧卿。

    李銘小嘴撅著,心裡不爽。

    奶奶騙人!奶奶平時就吃一碗!家中能吃兩三碗還不飽的只有李銳!可是奶奶你都不准哥哥添第三碗的!

    顧卿見兩個小孩看著他,偷偷對兩個孩子眨了眨眼。

    李銳拍了李銘手一下,繼續低下頭吃飯,也讓下人再盛了一碗上來。

    有這好機會,不沾點這堂兄的光吃飽,那就是傻子!

    李鈞一見堂祖母和堂弟真的是吃不夠再添的,也就安心的繼續吃了起來。

    這富貴人家真是奇怪,既然吃不飽,何不把碗做的大一點?讓下人不停的添飯,那不是麻煩嗎?還是小姐和女眷們都胃口小,為了照顧她們,索性都做小碗,大家吃多少按自己的需求來?

    李鈞看了一眼方氏,點了點頭。

    唔,他這嬸母只吃了小半碗,胃口這麼小,怕真是如此了。

    李銳李銘兩兄弟目瞪口呆地看著他這堂兄吃了七碗飯,才露出「啊我終於吃飽了」的表情放下了碗。

    顧卿看著李鈞的大個子,再看看他魁梧的身材,瞭然地點了點頭。

    李鈞的父親在信中寫這庶子因為性格木訥方正,不怎麼受嫡母待見。她看這不待見的原因,怕不是木訥,是嫌他飯吃的太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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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番外李蒙的白(中)

    從荊南通往晉陽的過程中,我知道了父親為什麼這麼多年不能回家。

    「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

    這原本只是書本裡的句子,現在卻以一種殘忍的方式出現在了我們的面前。父親在本質上是一個比我還感性的人,恐怕是楚伯伯和他許諾了什麼「國泰民安」的豪言壯語,才會讓父親一直在外替他征戰吧。

    我們帶著糧食和錢,一路上遇見了無數次不懷好意的襲擊。好在我們是全鄉一起投奔父親,人數眾多,除了傷了幾個人,倒沒有太大的損失。

    餓極了的人什麼都吃,我見過了許多難以言喻的慘痛,戰爭會拿走我們的一切東西,金錢,家人,生命,還有尊嚴。

    我想,如果我有能力,也會想辦法結束這個亂世吧。無論是誰輸誰贏,死去的人都已經足夠多了,多到無法讓人承受的地步。

    我們到了晉陽,見到了爹。

    爹看見我們時候的樣子,我一輩子也忘不掉。那是一種內心出現了巨大空洞,然後強忍著表現出無所謂的表情。

    娘從始至終都表現的很平靜,那種平靜更讓人動容。爹一向害怕娘不說話面無表情的樣子,如今娘連嘴角都沒動一下,爹很快就知道娘是生氣了。

    我們都得到了妥善的安置,爹承諾以後去哪裡都會帶上我們,除非死,不然什麼都不能把我們分開。

    但我們心裡的創傷,終究是怎麼也填補不起來了。

    爹有很多朋友,有一個自稱是「軍師」的很英俊的叔叔經常到我們家來玩。楚伯伯也經常帶著楚睿過來。楚睿是楚伯伯的大兒子,比我大一歲,性格非常冷淡,也不怎麼愛說話。但是楚伯伯很喜歡他,走到哪裡都帶著他。

    到了爹這兒,我依然沒有放下功課,現在我已經在自己看「大學」了。爹的那個叫張允的軍師伯伯看見了我在書上的註解,眼睛裡放光的問我:「這些註解是誰寫的?」

    「我寫的。我沒有先生,有時候看見疑惑的話,就會寫下來,然後去尋找答案。這些註解都是我尋找到的答案。」

    軍師伯伯的眼睛亮的更可怕了。

    「我叫張允,是晉陽張氏的族長,我想收你為徒,你可願意?」

    我早就想找個先生了,這些書我雖然過目不忘,可是有些道理太深奧,光憑我一個人冥思苦想,也不知道對不對。

    爹現在太忙,要訓練新兵,要帶兵出戰,沒什麼時間和我仔細講。

    但這位叔叔看起來是個很厲害的人,我到底能不能拜他為師,還得問問我的父母。

    「此事我得徵求我父親和母親的意見。」

    「我親自去說。你只管準備來給我磕頭就是了。」軍師伯伯大笑著走了。

    第二天,我果然被父親領著去磕了頭。

    聽說正式拜師是一件非常嚴肅的事,就連皇帝誅九族,其中也有一族是師族。師父的作用和地位,由此可見一斑。

    我給師父和師母磕了頭,奉上了束脩,又聽完了師父和師母的訓話,就算是正式入得他的門下。

    我爹繼續帶他的兵,我跟著先生讀書,我娘照顧我們的起居,有時候也幫著治治傷病,縫縫補補什麼的。

    其實以娘將軍夫人的身份,原本是不用這麼做的,可是娘就是閒不下來。軍營裡實在寂寞,除了娘又沒有什麼女眷,爹的那些親兵見了娘只會低下頭退出五米遠,我娘不自己找點事做,恐怕要悶死。

    整個晉州全部拿下以後,我們終於不用住軍營了,楚伯伯送了我們家一座大宅,隔壁就是我先生家,我上課更是方便了。

    這一座宅子我們住了很久,直住到我的二弟和小弟弟出生,也住到師父的侄女一家前來投奔。

    我第一次見她,是在師父家的院裡。

    我爹出征時帶回了許多前朝的孤本,他本身非常喜歡讀書,對書本的喜愛更高於金銀珠寶。我從中選了幾本,準備送給師父。

    我在前面繞了一圈,沒有找到師父,逕直就往後院而去。不在前面,肯定就是在師母那。

    然後我就看到了她。

    這個蹲在地上挑選著紅葉的女孩,是我這麼多年來見過的最美麗的女孩。當然,我平日裡不怎麼出門,以前也一直住在軍營裡,也沒見過多少女孩就是了。

    她叫張搖光。搖光,破軍星也。誰會給自己的女兒起殺伐氣這麼重的名字?後來我才知道,她的「搖光」和天上的星星一點關係都沒有,取的是「光芒閃動」之意。

    她雖然在亂世中遭遇家破人亡,卻沒有絲毫倉惶之意,眼神裡帶著堅毅,很像我的母親。也許正是那種堅毅又聰慧的氣質吸引了我,讓我非常喜歡和她談天說地。

    我們都曾經歷了戰亂,也都曾直面過親人離去的可怕場景,我們都是在親人走後,才開始覺醒,有段時間,我以為我找到了世界上另一個我。

    她有著非同一般的野心,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但我覺得她的野心和我的抱負並不衝突。

    總有一天,我要長出巨大的羽翼,翱翔於九天之上。而她的每一根羽毛都在閃閃發亮,就如她的名字一樣,注定不會永遠沉寂。

    我也有著非同一般的野心。那些在災荒之年還橫徵暴斂,把我們當做豬狗一般的胡人,總有一天,我要把他們全部趕回漠西去。

    我爹想要等天下太平後卸甲歸田,而我想等天下太平後進入新的朝廷,重新讓中原大地恢復生機。

    那些十室九空,那些易子而食,我想在我的有生之年,讓它們結束。

    楚睿突然也開始頻繁的出現在先生府裡。先生雖然是他的舅舅,但正因為如此,他反倒不經常到先生府裡來。楚睿雖然是長子,也很受楚伯伯喜愛,但他畢竟還有兩個弟弟,公然拉攏父親的心腹和親信,總歸不好。

    我敏感地嗅到了一絲不對勁,尤其是某一次我碰見了楚睿和張搖光在交談時。楚睿臉上那種滿懷笑意的表情,讓我知道了他要做什麼。

    那是一種志在必得的氣勢。

    我這人從小想的比較多,也不太容易被情緒控制。若是其他男人,此時大概會被妒火沖昏頭腦,上去質問或者傷心欲絕地離開,但是我卻站在樹後,冷靜地看完了他們的交談。

    他們在聊通州的戰事。張搖光原本正是住在通州。楚睿提出了他想要對通州進行的一些方略,搖光不停的補充,告訴他通州的風土和人情決定了哪些可以做,哪些不可以做。

    她的眼神裡閃爍的,正是我曾經不止一次窺見過的野心。

    楚睿並不是一個會對別人一見鍾情之人,更不會在明知自己和搖光十分親密的情況下做出「橫刀奪愛」這樣的事情。他是一個謀定而後動,從不做沒有把握之事的人。

    那麼,為什麼楚睿會這樣做呢?他在給張搖光一種暗示,一種可以輕易實現她野心的誘惑。這並不是他能做主的誘惑。

    那麼,是楚伯伯?

    是了,父親在軍中威望極大,先生本是晉陽張氏的族長,家中也和無數大族聯姻,他們掌握了楚伯伯軍中的後勤、軍略等等各方面的要害。

    是他太天真了,父親和楚伯伯即使私交再好,楚伯伯也不可能安心看見一個手握重兵的軍中統帥和文臣之首順利聯姻。楚伯伯如果要生了疑心,所造成的可怕後果,可能讓現在所有人努力的一切都煙消雲散。

    為了不刺激到任何人,楚睿只能這麼做。

    許多念頭只是一瞬,等我想明白時,搖光和楚睿甚至還在那裡討論是該走水路,還是從蟒山背面繞過去的問題。

    我默默地轉身離開了。

    這是個無解的結,我找不到兩全的法子。

    第二個月,傳來了張搖光和楚睿定親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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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6 20:45:36
第48章 天災人禍

    李鈞作為第一個上京來投奔的荊南老家來人,得到了信國公李茂的熱烈歡迎。

    自己這個一直不怎麼受到矚目的次子,現在也開始成為了能讓人倚靠的對象,李茂表示內心裡某一塊地方得到了極大的滿足。

    如果說李碩是老李家這麼多年來唯一拿的出手的英傑,李蒙是老李家這麼多年來唯一拿得出手的帥哥的話,那李茂和他的兩個堂伯一樣,代表了老李家的正常水平。可無論水平如何,出身好就是出身好,他投對了胎,最終還是繼承了偌大的信國公府。

    李茂的兩個堂伯家,自從富裕了以後,也開始努力讓家中孩子讀書習字,可是就像李茂和李蒙明明小時候都是由他爹啟蒙,也都是極好的先生教導,但李茂就是沒有表現出什麼特別讓人驚艷的地方一樣,老李家兩代除了這個庶子,竟是沒看出還有哪個是讀書的材料。

    念了許多年,也就是識字的水平。

    所以李茂對這個過了鄉試的侄兒非常好奇,下午匆匆辦完公事,立刻就回了府。

    李茂歸府,方氏就讓下人在東園的飲宴廳擺下了晚宴,正式接待這個侄子。由於李鈞並不是嫡子,所以家宴的級別沒有很高,但即使是這樣,李鈞還是感動不已。

    待李鈞和李茂見了面,李鈞問了安,行了禮,收了禮物,入了席,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晚宴的人還是那些人,可是宴已經不是那個宴了。

    信國公府的家宴和老太太那裡的常宴是不一樣,李鈞看著幾十個丫頭僕人在宴廳裡伺候,緊張地話都不知道該怎麼說了。

    爹說沒錯!真的是有好多下人專門夾菜!真的是只要張嘴就行了!真的是喝湯的和喝羹的勺子都不一樣!真的是一桌子菜吃不完好浪費!

    真的是吃不飽!

    李鈞表示很憂傷。

    「現在正是年底,南園要整出來還得到明年,只能委屈你先住在西園了。你兩個弟弟都住在西園,那地方寬敞的很,你們一起住,正好可以熟悉熟悉。西園南邊的『微霜堂』裡有許多典籍,你可以隨意取閱。」李茂帶著點得意說:「最近我將家中『微霜堂』裡的存書又擴了幾倍,現在市面上能買到的書,『書苑』五室裡都收集齊了,你可不必再去買書。」

    李鈞聽了,興奮萬分,連忙謝過李茂。

    李茂又和方氏說道:「你再給李鈞安排四個丫頭,兩個小廝,粗使丫頭和婆子各兩個。」李茂比照的是公府裡庶子該有的配置。只是信國公府沒有庶子,兩個少爺都是四個大丫頭,四個二等丫頭,四個小廝,粗使丫頭和婆子各六個的,用上這樣的規格,這還是第一次。

    李茂最近因為李銘搬家的事,和方氏有些小彆扭,對方氏亦是冷淡了許多。方氏正想找個台階滾下來,聽到這話,馬上笑著應承:「老爺放心,都安排好了。西園裡也收拾出來一間小院,離微霜堂和擎蒼院有些遠,但正因為離著正院遠,非常安靜,正適合讀書。」

    「夫人做事一向妥當。」心情正好的李茂誇獎了方氏一句。

    方氏笑瞇瞇地,表情慈愛地看這李鈞。「侄兒難得來,自然是要照顧好。」

    這原本是賓主盡歡的氛圍,結果李鈞憋了半天,冒了一句:「那個……」

    顧卿和兩個孩子立刻關切地看著李鈞。李鈞說話都能噎死人的本事他們已經領教過了,不知這次又要說些什麼。

    「叔父,嬸母,能不能只安排小廝伺候侄兒?侄兒從小就不習慣丫頭近身伺候,如果是要伺候洗漱之類,侄兒自己來就可以了,不需要特別安排丫頭的。」李鈞紅著臉,對著叔叔嬸嬸揖了下去:「侄兒不懂事,先行賠罪。」

    「你都已經十九歲了,往日在家裡的時候,難道沒有丫頭伺候嗎?」李茂奇怪地看著李鈞,「梳洗熨燙這些事,小廝笨手笨腳的,怎麼做的好?」

    「還請叔父嬸母成全。」李鈞長揖著不肯起身。「並非侄兒不識抬舉,而是只要一有年輕姑娘碰到侄兒,侄兒就會渾身起怪疹,有時候還會口吃,呼吸困難,我在家中時候,向來是小廝伺候的。侄兒明年就要春闈,此時實在不能生病……」

    李茂和方氏都露出了將信將疑的表情,李銘跟李銳覺得有些好笑,偷偷扭過了頭。

    顧卿以前是位醫生,曾見到過這種情況,所以開口替李鈞做了主:「別再揖了,看著你背說話很有意思嗎?你既然有這個怪毛病,那就全換了小廝就是了。」

    「只是你已經成年,以後總是要娶妻的,總不能一直不讓姑娘近身吧?依我看,等春闈過了,你得趕緊把這個毛病給治好才行。」

    李鈞直起身,面對顧卿表情無奈地說:「堂祖母,侄孫家裡也給孫兒找過不少名醫,什麼方子都吃過了,但就是不見好。孫兒……覺得這病是治不好了。若是注定孤老終身,孫兒也認了。」

    『不就是情緒性過敏嗎?』顧卿看著表情無奈的李鈞,他不過表現的厲害一些罷了。還有人緊張到休克的呢!

    等找到他「恐女」的源頭,慢慢通過暗示和開導的方式,還是可以讓這種過敏症狀逐漸好轉的。說是不治之症,也太過了一點。

    「你這病症,我舊時也曾見過。若你信過奶奶,奶奶以後可以試一試,看看能不能把你調理好。」顧卿對著李鈞說道:「就是……過程不太愉快,你得忍耐。」

    李鈞聽自己的病還有的治,哪裡還會考慮治的法子舒不舒服這樣的小問題!

    他這毛病從七歲得上,到現在已經過了十二年了,還是半點不見好轉。若不是祖父去世,他爹堅持讓他守孝三年不說人家,他這毛病怕早就要傳為笑柄。

    「只要有的治,但憑奶奶做主!」

    顧卿點了點頭。唔,小伙子有覺悟,她也要慎重對待才好。她得好好回憶回憶,上次那小朋友的恐狗症,她那同事是怎麼治好的。好像是天天帶小孩去狗場,從小狗開始接觸起?

    哎喲,難道她要去找一群小姑娘給他適應?

    呃……她不該動這惻隱之心的。

    用完了家宴,顧卿回了持雲院,李鈞也和李銘、李銳一起回到了西園。

    下午時,兩個孩子已經帶著李鈞逛過了西園和北園,所以李鈞也大致知道了兩園的情況。他本來就是一個隨遇而安的人,別說信國公府裡給他的安排的住處十分妥當,就算真把他丟到牛棚裡,只要有頂淋不著雨,有光能看書,他都甘之如飴。

    方氏給李鈞安排的是獨門獨院的居捨,他長途跋涉了許久,早已經困頓的不行,匆匆洗漱後倒床就臥。

    只是他這一天見了許多人,又見了許多事,他這個從未離過家的「鄉下人」難免心中激動,雖然身體上累的不行,精神卻極其亢奮。

    他躺在鬆軟溫暖的大床上,想著自己以後會得個功名,哪怕是個芝麻大的小官,可以離開家裡出去獨立,也是好的,當然,如果能把親母也接出去,那就最好了。只是怕母親不願意離家……

    他想到慈善的堂祖母,和藹可親的叔父,以及兩個優秀的堂弟,他們都是好人,並沒有如同嫡母那樣鄙薄自己,自己以後一定要想辦法報答……

    他想到堂祖母的話,自己的病也許有得治,也可以娶妻生子,一家團圓。他一定像大堂叔和二堂叔那樣,從一而終,只娶一個妻子,不讓他這樣的尷尬局面再出現……

    他想了很多很多,但最後還是緊緊閉上了雙眼。

    『即使你正在享受優待,也永遠不要忘記你的身份。』他捏緊了拳頭,勸服自己。『因為這個世界不會忘記。』

    他將心裡的無限遐想統統壓了下去,一直煎熬到夜深,才漸漸睡去。

##############################

     西園,擎蒼院裡。

    「哥哥,為什麼大堂兄是庶長子?不是正妻沒有娶進門之前,不許有孩子的嗎?」李銘雖然年紀很小,可是對各種世俗人情並不陌生。他生於公府,規矩是從小就刻到骨子裡的。

    「我也不知。聽說這個大堂兄是大堂伯的小妾所生,這小妾是大堂伯從小近身伺候的丫頭,後來又做了通房。怕是大堂伯極喜歡她,所以孩子才留下來了吧。」

    李銳和李銘一樣,既是嫡子,又是獨子,也不能理解為什麼會在嫡妻生子之前生出別的男孩來。

    「大堂兄口這麼拙,我都替他著急,怕以後要是為官,得罪人還不自知。」李銘像是個大人那樣歎了口氣,「難怪他家嫡母不喜歡他,要不是我心胸豁達,我也不喜歡他。」

    「哪有你這樣自吹自擂的!」李銳敲了弟弟一個栗子。「那是兄長,我們不可在背後說他的不是。我看他的心是好的,只是缺乏與人正常的交往。不是說他那嫡母不待見他嗎?那就不可能好好教導他了。」李銳想到了自己,沒有母親,嬸母不也是不肯好好教導他嗎?

    李鈞是動不動就被打罵,自己是壓根就不知道「被管教」是怎麼回事。自己好歹還是錦衣玉食,千依百順的教養長大,那李鈞看起來不像是被妥善照顧的樣子,外衣雖然鮮亮,可是露出來的領子卻有些泛黃,顯是舊衣。貼身衣物最能看出照顧的人體不體貼,由小見大,這李鈞在家中的日子過得恐怕不太好。

    「他要不是庶長子就好了。不過,話說回來,他要是嫡長子,在家中一定很快活,恐怕也不會來京裡投奔我們了。」李銘說完後,若有所思地頓了一會兒。

    「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嗎?」

    「身份不能說明什麼,重要的是心性和立身的根本。」李銳摸著弟弟的頭。「像我們家這樣的人家是極少的,大部分顯貴人家的後院都極其複雜。就像我外祖父家,不也還有一個不是外祖母生的小舅嗎?可是他也成了才,而且和我大舅感情很好,也很疼愛我。嫡母的態度有時候就能決定所有家中所有子嗣的生死和未來。所以說大丈夫娶妻最要慎重,就是如此。」

    「我們平日裡往來的那些太學生,有不少也是家中的庶子。因家裡嫡母已經表明了態度不會給他們蒙蔭,他們只得刻苦讀書,想要憑自己的雙手掙個前程。願意上進,而不是好吃懶做,賴著不起的人,都值得尊敬。」

    李銘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唯一有立場批評大堂兄身份的,只有他的嫡母,因為他的存在對她的地位和尊嚴都造成了傷害。但即使是這樣,有罪的也不是大堂兄,因為人不能選擇自己從誰的肚子裡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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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6 20:45:51
    李銳也挺可惜李鈞的,可是身份立場決定了他對這位大堂兄也只能親近,卻不能太過親近,不然以後大堂伯家的嫡子就更難自處了。那樣只會給這位大堂兄找麻煩。

    「吾日三省吾身。弟弟,你要在心中牢記,我們有時候隨便一下,就會造成無法挽回的惡果,有時候甚至是幾代人的悲劇。凡是三思而後行,一定要慎重慎重再慎重才是啊。」李銳的聲音嘶啞,喉嚨瘙癢,說完這番話後,呼吸又開始急促起來。他連忙從隨身的荷包裡取出一枚潤嗓藥丸吞下,又喝了些溫水,這才舒服許多。

    「哥哥……」

    「嗯?」

    「你每天就是在思考這些東西,所以活活把自己的腦袋想瘦了嗎?」李銘淘氣地揪了揪哥哥的辮子,「奶奶說我老是擺出『少年老成』的樣子,真應該讓奶奶看看你現在的樣子,這才叫『少年老成』呢。」

    李銳的臉不自然地抽了一下。

    『小笨蛋,對著自己奶奶,當然要表現的越年幼可愛,越招人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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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園的偏院裡,李鈞已經起了身。

    他已經習慣了早起,即使昨日非常勞累,睡得也晚,可還是天剛剛亮就自然醒來了。

    他起了床,想要拿起自己的衣服穿上,卻發現床尾的衣格上已經放了一件新的錦緞厚棉袍和一件毛皮裘衣。顯然是信國公府裡擔心李鈞的衣服不夠御寒,派人送了過來的。

    李鈞再一看樣式,像是叔父李茂的衣裳,怕是新作的沒那麼快,先拿了叔父的新衣送過來讓他用著。

    李鈞下了床,自己穿了衣。外面的人聽見內臥有動靜,連忙敲了敲門,進了房裡。

    兩個十三四歲的小孩,一個捧著水盆,一個拿著毛巾面脂等物進了屋。

    「堂少爺已經起了?下次堂少爺醒了只要喊一聲就行,我們就在屋外的角房裡候著。」捧著水盆的叫小六,性格活潑,他笑吟吟地說:「堂少爺的書僮還在隔壁屋睡著,我叫小虎去叫醒他?」

    「不用了,他也辛苦,讓他再睡睡吧。」李鈞用青鹽揩了齒,又洗了臉,坐在銅鏡前自己把頭梳好了,這才扭頭問道:「這錦衣和裘服是哪位長輩早上送來的?」

    「是老爺昨晚派人送來的,只是堂少爺睡下了,就沒叫人叫醒您,早上我給放在床邊的。夫人派人吩咐過了,針線房的下人早上稍晚點會過來給少爺量體裁衣,今年冬天這麼冷,少爺只穿著一件棉襖,怕是會著涼。」

    李鈞搖了搖頭,「我從小不怕冷,一件裌襖就能過冬。倒是今年大雪,京裡居然……」他的話頭突然一頓。李鈞轉頭問兩個小廝,「堂叔一般什麼時候下朝?」

    現在天已經亮了,堂叔已經早朝去了吧。

    「今日老爺應該是休沐吧?」小六問小虎,「我們老爺五天一休沐,上次老爺休沐的時候好像是小葉回家那天?」

    拿著毛巾的小虎點了點頭。

    小六心裡算了一會兒,「嗯,沒錯,今天老爺休沐,應該是在府裡。」

    「那你二人陪我去給堂祖母與叔父請個安。」李鈞推開門,「我這人不大記路,你們上前帶路吧。」

    「堂少爺,你難道不先用飯嗎?」

    「不用了,我怕耽擱正事。」李鈞一邊說著一邊往外走。

    小六和小虎對視一眼,小六搖了搖頭,莫名其妙地聳了聳肩。

    「少爺!你還是穿個狐裘吧!外面可冷了!」兩人見這堂少爺明明叫他們帶路,自己卻走得老遠了,連忙放下手中的東西。

    小六拿起床尾的裘衣就往外奔。

    這少爺,可真是個急性子!

    李鈞腳步如飛,隨意朝後擺了擺手。

    「不用了,我穿那個反倒熱。」

    李鈞在兩個小廝的指引下先去持雲院請了安。顧卿此時剛剛起床不久,早飯還沒有端上,見李鈞過來請安,連忙招呼他一起吃早飯。

    嗚嗚嗚,自從兩個小傢伙忙起來以後,早上都只剩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吃飯了。

    顧卿盛情邀請,李鈞作為晚輩,當然不能推辭。

    只是他心中有事,吃飯的時候未免神思恍惚,和昨日吃的香甜的樣子截然不同。

    「怎麼了?是不是我強人所難了?」顧卿看見李鈞的樣子,覺得他現在的表現和那些小朋友們急著要出去玩的表情很像。「你是不是有什麼事?」

    「咦,奶奶看出來了嗎?」李鈞不好意思地摸摸腦袋。「我想早點去找叔父,所以有些食不下嚥。」

    「什麼事能讓你食不下嚥?被下人刁難了?還是受了什麼委屈?」

    顧卿話一問完,李鈞連忙猛搖著頭。

    她心裡納悶,追問道:「那是怎麼了?」

    「其實也是孫兒的猜測,但是孫兒就是沒有辦法安心。」李鈞放下了碗筷,「孫兒上京之時,途中突逢通州、汾州兩地降下大雪,和孫兒一起上京的車馬全部陷入雪中,雪天路滑,馬匹也不能疾奔,沒法子,孫兒只好棄車乘驢,和書僮二人先行上京。」

    「下了這麼大雪?可這段時間除了覺得冷一點,京裡並沒有要下雪啊。」顧卿大部分時間呆在屋子裡,屋子裡有地龍,又有炭盆,倒真感覺不到冷熱。

    「奶奶,那是因為京城在南邊。」李鈞面色嚴肅,「孫兒從荊南剛到通州之時,雪深才數尺,可到了汾州時,汾州的雪已至四五尺,禽鳥凍死無數。再一算,從孫兒遭遇大雪,到孫兒離開汾州,下了足有五天。」

    「過了汾州,往南再行一點,雪是小了,到了京城範圍,更是沒見雪天。可是這邊天氣卻一點也沒比晉州時暖和,理應一樣下雪才對。我從進入京畿地界開始,這麼多天一直都是陰天,這京城上空的雲都是黑中帶紅……」

    李鈞見顧卿聽得認真,說的也就更流暢了。

    「孫兒在老家時,也曾經歷過這種情況,等周邊的地方不下雪了,天氣也漸漸回暖的時候,突然就下了冰雹。雹災之害,更大於雪災,牲畜死傷無數,行人也常常受傷。」

    「孫兒想,往年在家時,莊上的人為了能安心過個好年,就算出了什麼事,也報喜不報憂,一切等瞞到過完年再說。孫兒怕這當官的也一樣,若是年底報喜不報憂,官員瞞住雪災,怕不知要凍死多少人家……」

    李鈞說到這裡時,顧卿已經站起身來了。

    「二來孫兒擔心京城周邊會下冰雹,若屋頂沒有加固,怕是要傷到人命。孫兒反應慢,昨日裡還沒想到這麼多,可是早上小廝伺候我穿衣,我才發覺在京城和汾州感覺到的寒冷相差無幾,一下子就聯繫了起來。孫兒一想到這天災人禍,不由得心驚肉跳,就想去拜見叔父,所以剛才食不知味……」

    「那你還愣著幹什麼!」顧卿急道,「這才是大事,吃飯請安什麼的等你和你叔父商量完正事再說!」

    就古代這些官兒的尿性,真的可能做出知情不報的事情來的!

    再過兩天就二十三了,這個時候誰會觸霉頭啊!若不是李鈞上京來了信函,她都不知道外面還下了這麼大的雪!

    「此事也只是孫兒一時臆測,孫兒畢竟不是欽天監的官員,只能憑經驗往壞處想。再說現在天下太平,百姓衣食有著,不比以前,雪災時也不會凍死那麼多人。奶奶你可別急壞了身子……」李鈞見堂祖母一臉焦急,心中有些不安。老人家就愛操心,若是一時急上了頭,倒是他的不孝。「孫兒這就去找叔父!」

    「我覺得你的猜測挺像是那麼回事。快走快走,沒有最好,要是有,你耽擱一下子,就是好多條人命啊!」

    李鈞被顧卿說的心裡也發慌,被顧卿一說一趕,連忙拔腿就走。

    李鈞風風火火的往東園裡奔,去求見叔父。

    還在三門外,就已經有腿快的門子去主房稟報了。

    李茂難得休沐,起的晚了點,這時候剛剛準備用飯。方氏已經吃過,但丈夫用飯,她也在旁邊陪著,再進一點。

    門子來報,道是李鈞求見,李茂夫妻都詫異地停下了手中的動作。

    「這麼早,李鈞就來問安了?」李茂笑著說,「倒是個懂規矩的孩子。」

    方氏放下碗,歎了口氣。「就是來的太早,老爺你還沒有用完飯呢。」

    「沒事,我去前面一趟。要是他還沒有吃,你就讓下人把飯擺到前面去。」

    李鈞已經十九歲了,到後院來拜見叔父,必然要碰到諸多女眷,他還是到前面去見他比較合適。

    「我看老爺你是難得見老家親戚上門,好的讓我都嫉妒了。」方氏笑罵了一句,伺候丈夫換下屋裡穿的衣裳,換上常服,又吩咐廚房把粥食和小菜再做一份,隨時準備擺到前面去。

    此時李鈞已經在小廳裡等得非常心焦了,見到李茂出來,急忙迎上前去。

    李茂面露微笑:「都是自家人,日日請安問好就不必了,我平日裡上朝早,你白日裡也碰不到我,以後就改成晚上吧。」

    「叔父,侄兒不是來請安的!」李鈞話一出口,李茂一呆。

    李鈞拍了拍嘴,語無倫次地說:「不不不,侄兒不是專門來請安的。不對,侄兒是來請安的,但是還有其他事……」

    李茂如今也是官威日盛,見李鈞急的話都說不好的樣子,皺了皺眉,打斷了李鈞的話。

    「慢慢說,什麼請安不請安,還有其他事?」他在堂廳的主座上坐了下來,又示意侄兒在下首的椅子上坐下。

    「你先靜下來,把要說的話想上一遍,想好了再與我說。毛毛躁躁,像什麼樣子!」

    李茂這一聲訓斥,倒真是有效,李鈞立刻就冷靜了下來。他先前並沒有這麼著急,一切都還只是他的猜測,是與不是,他也無從分辨,本來就準備和李茂稟報過後,再等著叔父處理的。

    只是在持雲院裡,顧卿像是攆雞一樣催著他走,又表現出極為關切的樣子,帶的他也急躁了起來。此時李茂從容不迫,李鈞受他感染,漸漸就定了定心神。他沉吟了一會兒,在腹中打好腹稿,這才開了口。

    「叔父,通州、汾州大雪,雪深四五尺,侄兒一路上卻沒有見得一個賑災的官員,心中委實難安。此外,京城內外陰雲密佈,黑中帶紅,侄兒怕有雹災……」

    「什麼?雪深四五尺?」李茂失態地站起身,「不是說兩尺嗎?」

    李鈞聽得李茂的言語,立刻就明白了自己猜的沒錯。

    有人瞞報雪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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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6 20:46:18
第49章 因勢利導

    按《大楚律》,瞞報災情,情節嚴重的,主官罷免官職,充沒家產,屬官降兩級調用。情節並不嚴重的,大多是罰俸三年,官降一級。

    朝廷明文規定了知情不報的後果,可是這究竟什麼才算是「情節嚴重」,什麼是「情節不嚴重」,這就無非是上官定奪的事情了。

    好在老天長眼,這幾年都沒有什麼大災大難,因此事丟官的,還沒有幾個。

    前朝時,中原大旱,胡人橫徵暴斂,致使民亂,荊南民眾揭竿而起,這才成就了大楚的基業。大旱持續了三四年,直到大楚建立後的第二年才結束。而後這十年,風調雨順,沒有什麼災情,就連黃河都沒有決過堤,越發讓人相信大「楚」才是天定的正統,有蒼天護庇。

    十年了,這最大的災也不過是某個小縣地動,壓塌了一些房子。朝廷連派專人賑災都不用,當地開倉放糧,再以修補房屋代替徭役,就能解決自行解決災情。

    歌功頌德的人多了,就連楚睿也覺得自己真是天命所歸,每年祭天祭地,都越發虔誠。

    馬上就要過年,各地恨不得報上個「瑞雪兆豐年」才好,此時發生雪災,怕是兩地的百姓連年都過不好了。

    李茂聽得堂侄的話,再算算受災的時間,心中暗罵了一聲,即刻就進了書房,匆匆寫了一折,揣著就走。

    「你和我去趟『微霜堂』。」李茂心中也滿是焦急,若真有瞞報,那就不止是凍死牛羊的事情了!通州人口不少,位置重要;汾州有不少馬場,大楚產馬的地方本就不多,這些馬場裡的多是各地遴選出的優異馬種,在汾州水草豐美的地方放牧的,此時大雪……他可是管著兵部的,這戰馬也算是武備的一種!

    李鈞滿心以為叔父得到消息,應該是立即進宮才對,誰知道李茂揣著折子,帶著他繞過遊廊,穿過幾道門,去了西園。

    繞一圈,又回來了。

    「微霜堂」裡,杜進和齊耀正在看著兩個孩子的功課,最近天冷,天亮的也晚,他們便把兩個孩子上午上課的時間改的晚了一些。

    「李銳最近的功課寫的越發有深意,真不敢想像是個十三四歲的孩子寫出來的話。可惜他進學的時候晚了點,要是我們二人早一點進府,說不定大楚第一個十四歲的狀元……」

    「先生!先生!」

    齊耀皺起眉頭,這書僮好生吵鬧,就算是國子監的學生,進「微霜堂」也不敢如此大呼小叫。看樣子最近一段時間他管的太鬆,倒讓他這書僮越發沒規矩了。

    「先生!國公老爺來了!還帶著李府的堂少爺!」書僮跑得飛快,剛剛聲音還在老遠的地方,瞬間就已經近在耳畔了。

    「這位信國公,不會真把我們當成那種私塾先生了吧?先是李銳,後又來了李銘,再後來無數國子監學生也來討教,現在可好,連個堂侄都要帶過來見見,說不定又是要我們照拂一二的。」齊耀笑著搖頭,「不成,不成,我可不想累死。我得找個地方躲躲。」

    昨日李銳和李銘都因這侄少爺告了假,他自然是知道什麼人進了府。

    他和杜進原本就不是為了謀生而選擇教導李銳的,這雜務一多,難免不悅。

    杜進笑著齊耀的憊懶:「你那書僮那麼大聲的叫『先生』,怕是整個西園都聽見了。此時明輝兄想裝不在,也得要信國公相信才行。那位李鈞是進京趕考的,學問應該不差,我們提點一二,替他看看題卷就是,哪裡要我們費多少神,明輝兄你也太誇張了。」

    「自是不能和東昇兄比,東昇兄原本就做慣了先生,我在家連自己子侄都不耐煩教,若不是看李銳資質不錯,李銘也天生聰慧,怕是早就萌生了去意。」齊耀把暖爐往懷裡再塞了塞,「哎,這位國公一來,我的手爐就要放下來囉。」

    抱著手爐和別人說話,除非是非常熟悉的朋友,不然是很失禮的。這大冷天,不能抱著暖爐,可真是遺憾。

    說話間,李茂的身影已經出現在院門前。齊耀和杜進站起身,走出堂屋去迎接信國公。

    只見信國公李茂身後跟著一個黑皮方臉的魁梧書生,長得濃眉大眼,倒是精神。只是那書生穿著一身靛藍色的錦緞棉袍,倒越發顯得黑了。

    齊耀看著可樂,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李茂見兩位先生出門迎接,趕緊連聲道:「兩位先生無須多禮,外面天冷,我們進屋說話。」說完就繼續往裡走。

    齊耀和杜進一看,這李茂看起來挺急,似乎不是來介紹侄子的?兩人心中疑惑,腳下卻不停,跟著李茂,也不緊不慢地進了屋。

    李茂進了李銳和李銘上課的屋子,從懷中掏出折子,遞給杜進。

    「先生是通州人士,應該比較瞭解通州的情況。我這堂侄在年前進京,遇見通州、汾州大雪成災,疑惑京中無人知曉,遂問詢與我……」

    杜進聽到「下雪」,心裡就咯登一聲響。

    杜進年少的時候,通州也曾下過大雪,那場雪凍死了不少人。而後牛棚壓倒,牛羊被壓死,這時都是一家有牛十家租借,那麼多耕牛被凍死或壓死,導致第二年春種之時無牛可用,只好用人耕種。

    人力不足之時,有壯丁的人家還好,壯丁少的人家只有看著田地荒廢,或多花費些錢糧請人來種,第二年過的極苦。

    待他看過帖子,臉色越來越陰沉,齊耀不知帖子裡寫的是什麼,不免露出好奇的神色。

    李茂到「微霜堂」來,正是因為這位杜進先生原是通州人士。

    通州靠北,位在要衝之地,一直是京城連接北面和西面的重要州府。而汾州地廣人稀,若是受災,反倒沒有通州的情況危急。可是汾州有馬,又產鐵,若是出現大規模的傷亡,他管著朝廷的武備,日子也不會好過。

    杜進看完帖子,把帖子遞給了齊耀,對李茂正色說道:「通州府原本管著全州上下總務的,正是貴府的姻親,現任吏部尚書的張寧張大人。」

    李茂點頭,「這事我自然知道。」

    「只是張大人考核為上上,提調回京以後,接任張大人的,乃是通州原右參政的袁班。此人熬了十餘年,方才升任通州主官,掌得一地之權,怕是擔心年底報災,倒丟了好不容易得來的官位,便想等上一等,看看雪災情況如何。只是後來雪越下越大,道路被封,他不想瞞報,也只能瞞了。畢竟這雪災說大可大,說小可小,倒是沒有地動或者蝗災來的嚴重。」

    杜進在通州時正任的是張寧的幕僚,自是對張寧的屬官都十分熟悉。

    「此人性格剛愎,才幹雖有,卻聽不得人勸,又喜愛結交世族。若瞞報,倒真是像他會做出的事。」

    「通州記錄在冊的有六萬三千戶,口二十萬有餘,若是算上隱戶,怕是更多。」杜進說道:「若貴府侄少爺所言無誤,那災情一定很嚴重。因為通州不比其他地方,乃是北方通往京城的要道,如今竟沒有人知曉,肯定是道路受阻,禽鳥不飛,訊息不通的緣故。」

    「依兩位先生之見,我該如何做呢?」李茂誠懇求教。

    「如今,國公大人最好及早上報,同時再派人先去通州、汾州等地查探一番,弄清受災的程度和範圍。此事必須趁早,真要拖到除夕以後,不知有多少人家家破人亡,再也無法過年了。」

    「小生有一事不知,不知幾位先生可否解答?」李鈞一臉迷茫,心中有惑,不由得問出口來。照理說他的叔父向他人問策,他最好是不要插嘴的,可是他心中藏不住事,有話就說,倒將所有人注意吸引到身上來。

    此事正是李鈞發現並報與李茂的,杜進和李茂自然是隨他提問。

    「我上京時,也見過不少京中為官的世族家人運送年貨上京,那應該是北方莊子裡出產的毛皮山珍等野物,照理說,若路中受阻,京中應該有不少人家得知大雪之事,為何竟沒有一人通報?」

    「這……」杜進看了一眼齊耀,「齊兄……」

    「你不必避諱我,我家雖是荊南大族,可是我家的莊子都在南面,年貨和孝敬兩個月前就已經入了京,自是不知。」齊耀把折子放在桌上,收起一貫的嬉笑表情。

    「你這書生心善,我便答你的疑惑。」

    「這其一,受災的多是貧苦百姓,達官貴族、世族大家的府邸乃是磚石土木築成,不易被雪壓壞,就算死了一些牲畜,也算不上傷筋動骨;」

    「這其二,世族庇護的隱戶眾多,這原本只是先皇安撫世族的做法,卻已經成了大楚最大的危機。這些隱戶平日裡將田地歸於世族中有爵位功名之人的名下,躲避田稅,在豐收之年自是有許多好處,可一旦受災,朝廷必要徹查受災人口,按戶賑災,這些隱戶雖也受災,卻不在平民的戶籍之中,當然得不到救濟。」

    「世族只管收租收稅,自然是不會管救濟的事情的,這些隱戶若心中不平,難免生事。大族還好,為了產生事端,怕是會拿出錢糧來安撫,可是一些小的世族為了化解矛盾,恐怕巴不得統統都不要賑災為好……」

    齊耀見李鈞臉色鐵青,心中歎了句年輕氣盛,繼續說道:「這就是其三了,通州世族林立,卻都算不得大族,平日裡誰也不服誰。這世上的事,通常都是聲音一多,反而什麼都做不成的。」

    「那新上任的州官在通州熬了那麼多年,和許多世家都有千絲萬縷的關係,反倒不敢輕舉妄動,這一耽擱,延誤了上報的時機,局面變得更加厲害,索性當成道路受阻,無法上報,說不定反而能逃過丟官的一劫……」

    「說到底,無非就是『利益』二字罷了。」李茂收起折子。他正了正衣冠,向齊耀慎重說道:「此事,還望先生相助。」

    齊耀挑了挑眉,「我一介白衣,有什麼可襄助的地方?」

    「先生的兄長乃是國子監祭酒,侄兒又是國子監掌議。國子監學生眾多,必有留在京中沒有歸家之人。這其中若有通州或汾州的,家鄉受災,一定是極為擔心。此時通、汾兩州想要瞞著災情,但紙包不住火,一定有漏出去的地方,我想要先生做的,就是讓火燒的更旺些。」李茂拱了拱手,「自古士林掌握著輿論的喉舌,若民情激憤,朝廷就不得不做出表示。賑災之事刻不容緩,可要是再派人查看,現在河流結冰,大雪封路,必定耗時漫長,若再在朝堂上扯皮,一來二去,還不知道要拖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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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6 20:46:34
    李鈞聽得叔父的話,驚訝地合不攏嘴。

    這就是所謂的「因勢利導」嗎?這這這這這……這些大人們的腦子究竟都是怎麼長的?

    「一到天災之時,隱戶之事就會暴露出來。聖上擔心隱戶的問題已久,此事正是發動的最好時機。只是我一人畢竟力量薄弱,思慮不周,還望兩位先生教我。」李茂雖然才能平庸,卻不會因為自己不聰明而故作聰明。

    這幾個月來,他也漸漸想明白了,他是信國公,有些事不需要親力親為,他只要做好皇帝手中的劍,劍指何處,他便指向何處就是。如何蕩平憂患,自然有許多其他志同道合之人一起去做。

    就算沒有志同道合之人,當今聖上是他最大的依仗,心甘情願為陛下排憂解難之人難道還找不到嗎?

    世族雖勢大,可他們吃得太飽了,卻讓別人餓著,天長日久,自然有許多人不滿。

    齊耀聽到李茂的話,心中也是暗暗吃驚。

    這位新任的信國公李茂,在昔日李蒙叱吒年輕一輩之時,只是他身後各方面都表現平平的一個普通少年,既沒有驚人的才能,也沒有過人的志向,甚至連英俊的相貌都沒有,任何人說到他,只能做出一個「樸實」的評價。

    李蒙任中書侍郎,隨侍君王左右的時候,李茂身上甚至連個官職都沒有。

    結果這大半年來,信國公府雖然風頭正盛,卻都和這李茂一點關係都沒有。射玦和中秋夜的事是邱老太君的手筆,三國演義和「三國殺」是已故的李碩所作,反倒更襯托了李茂「虎父犬子」的形象。

    可他雖然沒有什麼做的十分精彩的地方,但這一年來,錯處卻也是一點都沒有。他在政事上也很謹慎,絲毫沒有落下任何可以給世族派抓到把柄的地方。

    如今他只是略略提到隱戶,這位信國公就馬上想到了其中的厲害關係,而且已經在考慮如何借此事擴大影響,讓聖上找到處理隱戶的名義了。

    他甚至還考慮到如何將局勢變的更加急迫,讓這些世族們連拖延的時間都沒有。

    此人也許在學問和人情事故上真的表現平平,可是在把握局勢上和體察上意上,卻不見得比那些老狐狸差多少。他明明知道自己出身大族,卻依然敢於向他問策,透露自己想做的事,甚至還向他求助,該說他膽大呢,還是自信?這是李茂隱藏在「庸人」面具之下的才能碼?

    此番他進信國公府,還真是進對了。

    見齊耀並不說話,李茂也不心急,只站在一旁等待。

    過得半響,齊耀這才輕輕點了點頭。「信國公只管上奏吧。此事我會和家兄商議。」

    李茂得到了齊耀的答覆,大喜過望,向齊耀拱了拱身,大讚道:「先生高德,李茂替這麼多受災的百姓先行謝過。我這就進宮去。」

    皇宮內,皇帝楚睿聽到本應在家休沐的李茂求見,奇怪地問了問少監。

    「可問了是因何事求見?」

    「說是有折子上奏,因今日沒有上朝,所以只得在宮門外求見。」

    楚睿知道李茂為人,並不是冒進之人,此番入宮,怕真有什麼急事,連忙召見。

    等李茂進了書房,遞上折子,楚睿還在考慮是什麼事。待他看完折子,心中大怒,他本是隱忍自持之人,見到李茂折中所言,依然還是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

    「這袁班,怎麼敢,怎麼敢!!!」楚睿咬牙切齒地道:「五天了,受災五天,朕竟然沒有得到一點消息!該殺!」

    「陛下,此時不應該追究什麼人的責任,而是應該考慮賑災的問題。」李銳來之前已經正如他教訓他那侄兒一般,詳細思考過該如何去說,所以從容不迫道:「陛下一直憂心隱戶的問題,此事倒是一個動作的好時機。」

    「哦,此話怎講?」

    李銳不緊不慢地把兩位先生的分析複述給皇帝聽,其中還夾雜著不少他自己的見解。

    「……雪災之事,半是天災,半是人禍。官員不敢上報,自然是怕丟官,世族不敢上報,卻是為了那些隱戶。陛下不如先擱下懲治那些隱瞞不報之官的罪責,先極力賑災,那些隱戶受雪災影響,損失極重,自然有人會鋌而走險。到時候借此發作,便可以把隱戶一事徹底徹查。」

    「隱戶之所以難辦,無非是那些百姓不願意暴露自己的身份,可是一旦賑災的錢糧動人,他們自己就會先跳出來表露身份。到時候陛下只要下旨,願意回復原戶籍的一概既往不咎,且會發放良田,與其耕種,自然會有越來越多的人敢站出來。」

    李茂沒有說準備讓齊耀挑動輿論的事情,但只是說到隱戶一事,就已經足夠讓楚睿動容了。

    「好,好好,信國公一心為公,朕甚是歡喜。信國公有大才,是朕先前輕忽了!」楚睿大喜之下,對李茂連連誇讚。

    「臣不敢居功,此時乃是臣府上兩位先生的分析,臣只是集思廣益,略加整理而已。此外,臣的堂侄進京途中依然不忘觀察民情,也值得誇獎。」李茂知道自己的本事,就算他說這全是他想出來的,也沒有人信,索性把身後輔佐提議之人全部推出來,大家一起得功,也算是他的報答。「此外,臣的堂侄還擔心一事。最近天象不好,臣的堂侄在荊南老家時,也曾見過這樣怪異的天象,而後不久就有了雹災。臣擔心京中出現雹災,此事應該找天文博士細細詢問才是。京中若有天災,怕有損君威。」

    「原來茂公的家裡還藏著諸葛先生。此事若能完美實施,人人當賞!」這一場雪災,卻因為可以解決楚睿多年盤桓在心頭的癥結,而讓他覺得不是那麼難以接受了。

    「此事關聯甚廣,還需細細籌劃才是。唔,這雹災也是問題……」

    楚睿連發幾道諭旨,宣了欽天監、戶部尚書和曾任通州布政使的張寧一起來紫宸宮的書房問政。

    欽天監的官員最先趕來。他們最近日觀天象,心中早有疑惑,這時聞得皇帝宣召,監正立刻點了天文博士和五官靈台郎一起覲見。

    楚睿見監正早有所備,心中猜測李茂堂侄的猜測恐怕不假,再一仔細詢問,監正的回答果然佐證了答案。

    「陛下,我們此次前來正是要稟報此事。北面雲層厚重,黑中帶紅,且無風無雨,不像是下雪,到像是要下冰雹的天象。而且看這烏雲壓城的態勢,冰雹恐怕還不小。」監正若心中沒有成竹,是不會貿然稟報的。災事不怕報大,若是到時候災小,那就是聖上恩德感天,若是災大,也怪不著欽天監,他們畢竟是人,不是神。

    楚睿一聽真有冰雹,立刻讓書記官記下,準備明日上朝時向百官問策。

    此時欽天監的一位五官郎突然跪下,道是有奏要報。那監正心中不悅,正想替他開口,皇帝卻開了口:「你且說來。」

    「啟稟陛下,這京城裡恐有雹災,但更大的天災怕是在入夏之時。」這位五官郎是道士出身,因為長於天象變化,佔定吉凶,被特點到欽天監裡來的。

    「此話怎講?難道你真的能掐會算不成?」楚睿雖然相信天文曆法,天時天象,卻不相信占卜鬼神之事,此時聽到這五官郎有危言聳聽之嫌,心中先生了不滿。

    「並非臣能掐會算。而是臣觀天象,北方似有雪災,如今京城又有冰雹,這是洪澇之象。我大楚建國以來,風調雨順,這自然是天命所歸,上蒼眷顧,但大凡大旱之後不久,必有洪災,此乃天地間『此消彼長』的道理。陰陽平衡,水土共濟,大旱過後這麼多年都沒有洪災,實屬奇跡,可如今天象異常,怕是這洪水明年就要來了。」

    五官郎心中也十分害怕,他在前幾年時就擔心有大的洪災,日日檢測著各地的水情以及天象的變化,可是這麼多年過去,天象並無異常,各地的水位到了夏季雖有增長,卻遠沒到洪澇的地步。

    現如今,他日夜觀察天象,料定北方有大雪,尤其關外的牧民,恐怕更是無法過冬,心中甚是擔心。山中積雪融化,必會造成水位上漲,再加上春日多雨,這一來,夏季怕是要頻發水災了。

    他把心中擔憂一一說來,又繼續說道:「若關外大雪,那些蠻人沒有了來年生存的希望,就會冒死在邊關劫掠。這又是一處危險。自古天象變化,和人像也息息相關。臣一想到這些險象環生的場景,不免夙夜憂歎。只是臣官小言微,這一切又只是臣的推斷……」

    「如今陛下召見,臣只好冒著『欺君罔上』、『妖言惑眾』的罪名,冒死上奏。」

    他的話一說完,那欽天監的監正和其他屬官博士嚇得連忙下跪。這五官靈台郎只是一個小小的七品官員,自然是沒有面聖的機會的,可他身為欽天監監正,一個五官靈台郎都能發現的情況,他卻沒有發現,甚至要到皇帝來詢問才稟報「雹災」之事,怎能叫他不惶恐?

    這穿著道袍的靈台郎年紀不大,只有二十七八歲的樣子,卻口齒清晰,心懷寬廣,倒是引起了楚睿的興趣。他踱到這靈台郎的面前,正色問道:「你說,北方有大雪,關外下的更大?」

    靈台郎又將頭叩地,不敢直視聖言,但口中卻說著肯定的答覆:「是,聖上。夜空無星,塵煙直上,北方雲中帶青,應有大雪。」

    楚睿看了李茂一眼。李茂也笑著捻了撚鬚。

    「你這靈台郎,倒有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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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汾州事變

    今年冬天,注定所有人都無法好好過年。

    先是大朝會時,來自欽天監監正的一封上奏引起了軒然大波。

    這位監正上朝時向皇帝稟奏「北方有大雪,京中可能將有雹災」的推斷,被朝堂上一干朝臣紛紛痛斥。痛斥之人覺得此事無憑無據,各地又沒有雪災的奏報,這只能算是個人臆斷,不該在朝會上當做正事上奏。

    欽天監原本並不是顯要的官衙,只負責勘測天文地理,修正曆法,以及卜算天氣等事務。欽天監根據天象推斷出天氣,在確定晴朗的時日,皇帝才會進行祭祀、狩獵、出征等一系列活動。

    而地動、大雨、乾旱這種災情的示警,大部分都不是來自與欽天監的預判,而是由各地的欽天監外派屬官觀察氣候和動植物的情況,若出現異象,再送入京城的欽天監,然後再行監測。

    這位欽天監的監正足不出戶,只在京裡夜觀天象,就掐指算出北方已經在下大雪,京中要有雹災?那還祭祀天地幹嘛?先把欽天監的監正供起來拜就行了。

    但監正卻繼續進奏,說此預測並非他所做出,而是來自於負責觀察星象天文的五官靈台郎張玄。此話一出,痛斥之人倒少了一半。

    這些朝臣中有不少人也信奉道教,對於龍虎山的道士張玄,自是並不陌生。

    張玄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七品官,卻大有來頭。他出身大族,其先祖正是東漢時的太史令,製作出「地動儀」、「渾天儀」、「指南車」的張衡。

    張玄家學淵源,從小學習天文和歷算。後來他家的舊交,龍虎山崇道觀的道首玄妙道人去他家做客,對他大為欣賞,在徵得張府的同意後,將他帶入龍虎山出家為道。張玄十歲時得受「授菉」,成為正一派正統,開始系統學習天文、曆法、風水、陰陽之學。

    龍虎山乃是「正一派」的宗壇,正一派講究修身養性,鼓勵弟子積極入世,度己利人,所以門下弟子均可娶妻生子。正一派在達官貴人中也很受追捧,有許多文人雅士爭相入教,學習各種養生之術。

    由於並不好煉丹,正一派的名聲極好,先皇起義時,也曾派有道兵下山援助,負責測算天氣,勘定水源,其中一些善於醫術的更是成為了「軍醫」,救治了不少兵丁的性命。

    這張玄在二十四歲時,因成功預測出一次地動而名動天下,被點召入京,進入了欽天監。他和欽天監裡從「吏」或者「算」出身的官員不同,一進去難免頗受排擠,得不到重用。

    可他在朝中的官職雖小,在「正一派」裡卻有四品的道位神職,所以對此不以為然,也並不和他們爭名奪利。再者,他進京為官也只是為了躲避家中的逼婚,並不是為了官位,自然對著看的也輕,反倒更加受人尊重。

    他擅於風水堪輿,在京城名頭甚大,有時候某個官員倒霉時,還會去欽天監請他看一看府裡的風水。他每每過府指點幾下,這些官員果然很快就去了霉頭,更是對他信服。

    也有人想要開府立宅,請他勘測風水的,皆有收穫。

    若是顧卿來看,也只能說他是個名副其實的「神棍」。

    本朝的皇帝楚睿並不關心這些神鬼玄學之說,所以對這身為五官靈台郎的張玄一無所知。後來這張玄在紫宸宮的書房裡對他「冒死直諫」,遂讓楚睿這個官員產生了興趣。等他仔細查問過他的來歷出身,才知道這人原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這正因為他的上奏比李茂「聽聞堂侄所述」更有說服力,所以楚睿在心腹大臣們商議過後,決定不再由李茂上奏,免得讓世族敏感,本來能成的事情再生波折。張玄原本就是關心天下蒼生,對派系鬥爭不感興趣,皇帝叫他上奏,他就順著皇帝的意思,和監正一起挑明了「北方大雪」的災情。

    若說欽天監的奏疏只是讓朝堂上某些官員將信將疑的話,那國子監太學生們後來的聯名上奏,就坐實了通州、汾州兩地官員「瞞報災情」的罪名。

    這件事的起因,是一位國子監的學生趕回家過年,卻發現道路冰封,雪沒至大腿處,無法再往北前行一步,只好折返回程,滯留京中,不免埋怨,其他原本留在京中過年的通、汾二州學子得知情況,不免擔心家鄉,便到處打探,通州和汾州遭遇大雪的傳言好像就在那一夜之間突然傳遍京中。

    從北方折返的學子有感於途中貧民無衣御寒、無屋遮蔽,凍死街邊的慘狀,便起了陳情的想法,聯合其他通州、汾州的學子,一起在宮門外上奏。

    國子監太學生聯名在宮門外為民請命,這在大楚立國十餘年來還是第一次。這群學子書生浩浩蕩蕩地從國子監街穿過中門大街,直至東市進入內城,再到宮門外,一路上引起無數官員和百姓的側目,在京城引起了極大的震動。

    這些太學生在宮門外高聲請願,要求朝廷賑濟災民,懲治瞞災不報的惡官,倒是讓許多百姓拍手稱快,只是很多本該管轄這些事情的官員對此事都不甚瞭解,不免有些打臉。

    此事造成的影響很大,皇帝也不得不出面下諭,言明會派出御史探明災情,就地賑災,絕不延誤,這才讓太學生們散去。

    皇帝接見了聯名上奏的學子,並且回應了這些國子監太學生們的陳情,也讓這些國子監的學子們感激涕零,恨不得立刻「肝腦塗地」,以謝君恩才好。士林也對御座之上的楚睿大為讚譽,寫了不少歌功頌德的詩賦。

    本朝言論比前幾朝自由的多,現在這些國子監的太學生們以白身「上書陳情」,真的引起了皇帝的重視,甚至取得了成功,不得不說,這讓一些沒有進入朝廷的文人學士們看到了另外一種言路。

    一切都按照楚睿和李茂等人的設想在一步步的推進著。臘月裡,學子與清晨聯名上奏,皇帝大發雷霆,當日中午下了諭旨,立刻派遣御史帶著一支禁軍出京,查明災情。

    第二天上朝後,楚睿就雪災一事進行問政,世族派和保皇派又在扯皮不已,對「怎麼懲治官員」和「如何賑災」你來我往的爭論,唇槍舌劍,頗有擺開拉鋸戰的架勢。

    這一切,皆應驗了李茂和楚睿的預想。

    好在他們留有後手。

    最後「中立派」的吏部尚書張寧上奏,建議讓受災當地的官員配合京中派出的御史,先在當地賑災,若表現好,戴罪立功,若賑災不力,兩罪並罰。如此一來,既能解決燃眉之急,又能讓這些受災地區的地方官不至於繼續拖延。

    京中在對那些提出彈劾的官員反彈如此之大,皆因這些地方官和京中高官都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皇帝願意先按下懲治罪責的事,以賑災為優先,給了世族的高官們「皇帝又一次向他們妥協」的信號,加之重災不賑確實有虧德行,便沒有再阻礙此事。

    政令一旦通達,做起事來就極快。

    京中通往通州和汾州的各段驛道裡,馬上撥出近千人去灑土撒鹽,清掃積雪,讓受災的百姓可以南下避災,又在沿路設置粥棚,發放寒衣,派出兵士看管物資,防止發生哄搶。

    京中達官貴族、富商名人也都捐出錢糧,加設粥廠,協助賑災。

    年底發生雪災,自然是大大的觸霉頭,對過年也造成了影響,但也正因為是在年底,各地賦稅都已經上繳國庫,國庫豐盈,戶部尚書做起事來也有底氣。

    戶部尚書自然是想在這次賑災中大大露臉,每日裡宿在部中。工部要負責清理道路,架樑架橋,還要防止雹災,負責督促京城內外加固屋頂和房屋等等,戶部和工部每日忙的旰食宵衣,恨不得手腳並用才好。

    臘月二十三,正是祭灶之時,忽有汾州的密使入京,這密使沒有從驛道走,一路行來頗有凶險,進京後不久就直接進入了宮中。

    有官員密報,說是當地馬場裡負責養馬的馬曹在焚燒馬屍。這位派出密使的官員叫做劉鵬,乃是汾州的參議,探查情況時被牧場的牧丞以「地方插手軍務」的罪名扣押。另一位參議帶著牧場地方的鄉兵與管著廄牧事宜的馬曹、兵丁已經對峙了幾天。

    等楚睿看到奏報,真是連吃了那些管馬兵吏們的心都有。

    根據張玄的推測,北方關外各部落的牧民今年冬天應該也遭受了雪災,而且比關內的雪下的更大。

    這些部落之人以牛羊為生,逐水草而居,若牛羊大範圍凍死,在饑荒之下只能鋌而走險,劫掠邊關。他們上馬是強兵,下馬是牧民,而大楚的重兵大都佈置在西邊的邊關,防禦前朝胡人的反撲,北面邊關大部分都是鄉兵,只有少數精兵,來年還要重新部署軍隊。

    汾州的這些戰馬關係到開春後可能發生的戰局,楚睿甚至已經決定讓兵部裡管著「駕司」的主管帶人親自去汾州查驗戰馬損失的情況。

    此時傳來馬曹焚燒馬屍的情形,讓生性謹慎的楚睿不得不深思汾州的牧場已經到了何種可怕的地步。

    汾州受災,怕也不是當地官員瞞下不報,而是根本送不出去!

    「宣李茂!」

    皇帝宣召李茂時,李茂正帶著家中兩個孩子在祭灶。

    因祭灶女人必須避讓,所以作為家中唯一成年男丁的李茂,不得不告假回家。

    最近六部因為賑災的事情非常繁忙,他已經好幾天宿在部裡,兩個孩子見李茂眼睛下深深的黑圈,也不敢聒噪,乖乖地跟著李茂一起祭祀灶神。

    灶上設著灶神主位,主位前陳列著鼎俎,擺著豬頭魚鮮等祭品和稻草扎的草馬。李茂帶著兩個孩子祭拜過灶神後,把舊的灶神畫像揭下,讓李銘用灶糖把灶神的嘴巴封上,然後將畫像和草馬一起投入火盆燒掉。

    等正月初四,他們還要迎回灶神,又會是一番忙亂。

    在這段期間,沒有灶神監管,也不怕灶神打小報告,所以他們可以盡情飲宴,及時行樂,就算聚眾玩骰子也不算是出格。

    過了二十三,才算是徹底開始進入年裡了。

    李茂今日告假半天,部裡和皇帝都知道情況。祭灶乃是大事,這時候宮中快馬來人宣李茂,住在清水坊中的幾位朝臣都在紛紛猜測是出了什麼事。

    李茂接到皇帝宣召的諭令,馬上回自己房裡換上官服,即刻入宮,都沒有給正在後廳裡處理年事的方氏打個招呼就離了府。

    兩個孩子剛剛祭完灶神,見李茂被召走,一個奔去東園找娘親,一個急忙趕往西園找兩位先生。

    府裡有事,家中除了李茂,就只有兩個先生能夠商量一二了。

    話說李茂騎著快馬往宮城裡趕,一路上就在想到底是通州出了事,還是汾州出了事。

    汾州要出事,必定是出在馬場上,而通州要出事,一定是了不得的大事。

    這政事無小事,兩州都關係到無數百姓,李茂內心裡希望兩個州都不要出事,可是皇帝召的這麼急,讓他不得不做著最壞的打算。

    待他進了宮,見到了聖上,禮才行了一半,楚睿果然沉聲說道:「李卿,剛剛有加蓋了汾州參議之印的密折上奏。汾州的馬場出事了。」

    李茂是國公爵,行禮時本可不必下跪,但楚睿這一句話讓他彎腰變成下跪,雙膝著地,直接俯下身去。

    「臣有罪。」

    李茂是兵部侍郎之一,管著武選、地圖、車馬、甲械之政。現任的兵部尚書乃是李碩的老部下,對李茂頗有照顧。這位尚書已經年老,實務大都是李茂和另外一位侍郎在做,想來用不了幾年就要告老還鄉了,到時候若無差錯,李茂應該會晉陞為兵部尚書。

    汾州的馬場乃是兵部「駕司」直屬,已經建立了有八年了,此前從未出過錯。汾州的馬車專門為軍中、驛站和皇家提供良駿,各地從貿易或其他渠道得到的良種,也都會送往汾州的馬場進行繁育。

    李茂作為兵部的執事官員,汾州馬場出事,他也要為此負責。

    「現在不是說罪不罪的時候。你看這封密折。」楚睿扶起李茂,將密折遞與他手。

    李茂謝過皇帝,打開密折立刻就讀了起來,越讀越是心驚。

    原來汾州大雪,在剛剛下起來的時候,汾州就有地方官已經上報了上司,要求派出使者。汾州布政使同意了左右參政的上書,派出使者從驛站出發,進京上奏。

    而後汾州大雪越下越大,京中卻沒有來人,作為主官的布政使也不著急,左參議劉鵬不免心中生疑,就暗地裡派人去查看,後發現那使者滯留在某個驛站中,並沒有上京。

    理由是驛站馬匹凍傷,無馬可用,他自己的乘馬馬蹄凍壞,自己也得了風寒,病在驛站中。只是不知為何那驛站裡竟無人回報也無人照顧,導致那使者差點因為風寒而病死驛站中。

    汾州產馬,汾州驛道的每個驛站中都有至少五匹馬負責換乘。即使是凍傷,也不可以一匹馬都沒有。這位叫劉鵬的參議老成持重,並沒有輕舉妄動,而是繼續慢慢調查。

    而後大雪,馬場又有人來報。兵部在汾州直轄的馬場裡因為天寒突發了疫病,駿馬紛紛病倒,為了防止健康的馬也受到傳染,牧丞要求焚燒馬屍,就地掩埋。

    汾州軍政是分開的,這馬場之事並不歸布政使司管轄,上報此事,也只是做個報備。可是聯繫到驛站裡也無馬可用,劉鵬心中實在忐忑不安,連夜動身,將騾子和驢子的腳上裹著稻草,冒著大雪趕往汾州北面牧場所在的靈原縣。

    他到了靈原縣,先是找到了當地的縣令詳細的問清了馬場的情況,在得知確實從臘月十八日開始就有焚燒馬屍的情況,趕緊找了一位善於治療牲畜的郎中偷偷去查看堆在馬場之外等待焚化的馬屍,確認都是凍死,並無疫病後,他的心中極為震驚。

    劉鵬乃是經歷過戰亂的老臣,深知戰馬的重要性。他擔心馬場裡發生了大事,有人要利用戰馬凍死的事,私藏戰馬作亂,一邊派出密使進京,一邊擺出身份,親自與馬場所在的主官交涉,卻被禁止進入馬場,甚至被看守馬場的蠻橫兵丁給扣押了起來。

    劉鵬是左參議,那縣官不敢有失,帶著鄉兵與馬場的兵吏對峙,要求釋放劉鵬,但地方官員不准過問兵馬軍營之事乃是先皇定下的規矩,鄉兵也不敢強入馬場,雙方陷入僵局。

    這一場大雪,牽扯出隱戶、世族、馬場、軍政、驛路等諸多情況,實在出人意料。以前風調雨順之時,沒有災荒,還不能顯現出這些危機,此時天災一起,人禍蜂擁而至。

    「依臣看,汾州馬場之事頗有可疑。若不是馬場官員私藏戰馬,就是這些戰馬中有什麼貓膩。連驛站的驛馬都不足,可見情況實在嚴重。」李茂知道此事他是避不過去了,索性自請出巡。「臣自請前往汾州,望陛下准許!」

    他是信國公,又是兵部的主官之一,位高權重,馬場裡的人敢對汾州的地方官蠻橫無理,那是因為有先皇定下的規矩。此時李茂出巡,乃是上官,又是國之重臣,當地官員必須全力配合,李碩在軍中頗有威望,作為李碩的嫡子,李茂更是合適的人選。

    楚睿此時正等著李茂這句話,聽到後立刻大喜道:「信國公忠心耿耿,朕甚是欣慰。李卿這次前往汾州,諸事複雜,或有凶險,朕需要細細斟酌其他隨從之人,李卿先回府準備,待人馬齊備,你等速速趕往汾州!」

    「臣領旨。」李茂跪下接旨,不由地在心中暗歎一聲。

    這一出巡,不知何時才能歸家,年底大小祭祀,竟是無人主祭了。

    實在不行,不如讓李銳主祭吧。他今年已經十四,漸漸也懂事成人,擱在鄉野間,也要頂門立戶了。以後他不在府中,家中男丁以他為首,他總是要扛起事來的。

    只是汾州現在酷寒,他從小沒吃過苦受過凍,恐怕這次要掉一層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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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賢妻良母

    北園,持雲院。

    呆在暖烘烘的屋子裡哪兒都不想去的顧卿,正在教幾個丫頭織毛衣。

    對,你沒看錯,就是織毛衣。

    自古到今,權貴人家的生活都是很安逸的。即使在這個沒有馬桶、沒有空調的時代,夏天熱不到她,冬天也冷不到她。

    至於如廁,只要去廁房方便即可,自會有人處理。她這臥房連著的廁房,比她在現代上過的豪華廁所還要乾淨。地上鋪著光滑的地磚,裡面還放著許多種著香花芳草的盆子,她第一次上廁所的時候,就為此吃了一驚。

    她已經年老絕經,連月X帶這種傳說中的神物都是用不著,就算有什麼不方便的,也不會比現代時下鄉看病更艱難。

    如今顧卿過上了這樣的生活,她只想說一句——請來這樣來的再猛烈一些吧!

    可這世界上有些事情是能通過金錢和權勢改變的,有些卻不能。比如說衣著打扮,比如說一些觀念。顧卿並不是妄人,沒想過以自己的身軀去撼動整個歷史的車輪,但是在力所能及的地方,她還是想改變一二的。

    比如說,織毛衣;再比如,羽絨棉襖。

    這想要織毛衣的想法,顧卿是早就有了。到了這裡以後,她裡外都是長衣長裙,穿起來不方便不說,天一冷,裡三層外三層更是麻煩。

    到了冬天,他們這些主子蓋的都是蠶絲被,裡面填充的全是蠶絲。外穿的衣服大都是貂裘和狐裘,裌衣棉襖有蠶絲的,也有填充棉花的。因棉花洗過幾次就不保暖了,棉布也容易褪色,主子們的棉襖多是穿過一冬就不用,第二年再換新衣。

    窮人家裡為了一件棉衣能多穿幾年,通常都是不洗的。太髒了就拆了面子換面。可就是這樣,棉花吸潮,也會越來越硬,越來越不保暖。

    她聽下人們說,有些窮人買不起棉襖,過冬時穿葛衣麻服的都有,她都無法想像麻衣怎麼過冬。她只有夏天穿麻衣,穿過麻衣的人都知道,那麻布都是洞,夏天用來透氣還好,這冬天……

    好在冬天不需要耕種,能不出門就不出門,點個火盆取暖,凍死的倒不是很多。

    顧卿無聊的時候也曾看過自己的衣房,見到裡面有那麼多穿了幾次就不穿的衣服,可惜的要命,可是她用的布料都是好東西,有些甚至是貢緞,不可以胡亂賜給下人,所以她每次送人衣服之前,都要問過花嬤嬤,確認無礙的,才賜給丫頭和婆子們。

    邱老太君原本就不吝嗇,顧卿更是大方,現在凡是被分到北園去的下人,沒有一個不是歡天喜地,喜笑顏開的。

    顧卿到了古代很少出門,在室內還好,地下有燒熱了的地龍,屋子裡擺著炭盆,倒不冷。但是李銳每天卻還要勤習弓馬,穿不得厚棉襖或大裘,只能穿著厚裌衣,今年冬天大寒,她看著李銳在寒風中一次次的拉著弓,有些心疼。所以她就想嘗試看看,能不能織出羊絨衫來。

    在去年春天的時候,她就想過此事,還吩咐了方氏去給她找些羊絨、兔絨等物,想辦法紡成細線。

    她以前看過動物世界,知道羊、兔子等動物,每到春夏之交都會脫毛,動物們需要脫去細密的絨毛過夏;到秋天,又重新長出過冬。她想讓方氏在莊子上找一些人,專門幫她紡織這種絨線,然後送到府裡來。

    她想的簡單,結果到了夏天,莊子上的人來報,說是羊絨太短,紡不成線。這時顧卿才想起來,中國好像是不產綿羊的,山羊的絨毛纖維太短,以這裡的生產技術,怕真的紡不成線。於是她便讓莊子上的人摻入其他東西試試,實在不行,只好作罷。

    也不知道莊子上的人是如何實驗的,總之,在秋天時,各種絨線就被送到了顧卿的院子裡來。除了羊絨摻羊毛、羊絨摻細紗的線,還有羊絨摻兔絨,摻狐絨的。甚至單獨的兔絨線、狐絨線都有,只是這兩種數量不多,織不成幾件衣服。

    顧卿見莊子上的人果然把線給鼓搗出來了,連忙派人去重重賞了。

    方氏雖然覺得老太太這是瞎折騰,可這是府裡的老太君,要做什麼都聽著做著,也不好多言,只是把那莊子上的人叫上來細細吩咐了,紡線可以,不可把過冬的羊身上的羊毛也剪了,若是冬日裡凍死了羊,他們就得自己賠。

    這些莊戶被顧卿重賞,原本都已經準備回去再剪羊毛紡了,再來討賞了,被方氏這麼一敲打,連忙都清醒了過來。若是冬天不冷還好,慢慢伺候著這群羊祖宗也能熬過冬,可要是天寒,真的會死許多羊,這才作罷。

    也虧他們收起了貪念,不然今年天氣大寒,他們一點賞錢還不夠賠羊錢的。到時候進府不是討賞,是討打了。

    不過,到了年底,莊子裡要向府裡進狐皮、兔皮和其他動物皮毛的時候,他們長了個心眼,留下了不少絨來,後來又統統混紡,製成一種花麻色的細絨線來,給送進了府裡。

    顧卿原本只是想嘗試嘗試,結果真的被人鼓搗了出來,心中自然是大受鼓舞,一天到晚琢磨著她在現代的東西有多少能複製過來用,又不驚世駭俗的。

    歸田園居裡鴨子多,顧卿有一日看到鴨子,突然想起了鴨絨被和羽絨服,就打起了鴨絨和鵝絨的主意。

    鴨子身上味道重,古人是不用鴨子身上的毛羽的,像是紅樓們裡那樣用孔雀羽毛摻金線紡成進線做衣服的倒是有不少。顧卿來自現代,知道鴨絨和鵝絨也是好物,便吩咐去下人們去弄些拔下來的鴨毛,將絨取下後洗乾淨曬乾,留做備用。

    話說顧卿得到了莊子上送來的各色絨線後,便叫府裡工坊裡的人做了一些粗細不等的竹針來。她要求這種針光滑耐用,兩頭不會刺傷人,那些府裡的匠人自然就選些上好的竹子,細細打磨,做的光滑無比,這才送進持雲院裡。

    顧卿織毛衣的技術是在大學時跟著同寢室的室友學的,那姑娘立志要成為一個賢妻良母,舉凡編織、烹飪、做布娃娃,什麼都會,簡直讓顧卿恨不得把她給娶回家去。

    大學時空餘時間多,顧卿和其他幾個室友便跟了這個室友學習編織,先學的是織圍巾,顧卿給全家所有人都織了圍巾以後還不過癮,又沒有人送了,便開始學織帽子織手套。

    再後來,就學織毛衣。

    毛衣遠沒有織圍巾那麼容易,她學了很久才學會怎麼拼袖子接領子,後來織了幾件後累的手指抽筋,還是覺得買的毛衣好看又方便,於是就漸漸荒廢了這門手藝。

    此時再拿起竹針和絨線,顧卿頓時覺得十分親切,彷彿又回到了那個四個女孩子住同一間臥室嘻嘻哈哈,戳著竹針,織著毛衣的時候。

    如今不知那位「賢妻良母」可有得償所願。反正她是賢妻也當了良母也當了,現在連便宜孫子都有兩個了,還有好幾個堂孫。

    人生真是寂寞如雪啊。

    邱老太君要了許多絨線,大夥兒都在想著她是要紡成什麼布。但是邱老太君要的都是細絨線,絨線易斷,這麼細,織機一拉扯肯定斷裂,不可能成布。若是粗絨線,那做出來就是厚布,難不成是要做地毯?

    等邱老太君拿起兩根竹針,帶著線團不停的交錯編織以後,一條長長的絨布就被她織了出來。一干丫頭婆子看的眼睛都瞪圓了,直呼神奇。

    顧卿一開始拿的是圍巾練手,她織毛衣只會上下針和平針,圍巾卻會很多花樣,什麼「單元寶雙元寶」、「情人節魚骨針」等針法都爛熟於心。

    只是羊絨圍巾畢竟沒有毛皮暖和避風,她本意也不是來做圍巾的,所以當她漸漸熟悉了針法以後,馬上就開始把李銘的身高和尺寸要來,就開始先拿他的衣服練手,織起貼身的套頭衫來。

    至於選李銘,當然是因為他個子最小,打起來最不費功夫啦!

    顧卿現在附身的這位邱老太君,已經有一些老花了,時不時頭暈目眩的毛病手抖也讓她打一會兒就要歇歇,原本是想給李銘打長袖套頭貿易的,到最後,只做成了一件馬甲背心就沒下文了。

    她手底下這麼多丫頭婆子,還有針線房的那麼多下人,幹什麼要自己織啊?教會別人怎麼織就行了啊!

    針線房的下人年底事多,顧卿也不好意思讓她們再多做活,眼睛會受不了。所以她先教了手下「四雲」和幾個二等丫鬟怎麼織針,怎麼成衣。

    古時候的技法和手藝有許多都是不傳的,閨閣之中有些小姐想要學會繡娘的獨門技法,也都還要正式拜師才能習得。府裡太夫人在教的明明就是什麼獨傳的本事,卻沒有藏私,幾個丫頭都非常感恩,自然學的加倍努力。

    她們都是很聰明的姑娘,在拆拆織織,拆拆織織裡,很快就學會了毛衣的織法。她們一學會,顧卿就輕鬆多了。除了李銳那件顧卿是在自己織的,李銘已經成了的那件背心,府裡其他主子的毛衣都是她們在織。

    於是就有了顧卿歪在房裡的羅漢床上織毛衣,身邊幾個大丫頭小丫頭也低著頭在織的情形。針線房裡各個主子的尺寸都有,倒不用再量,容易略有彈性,做的貼身一點就好。

    細羊絨線織的羊絨衣可以穿在中衣之外,棉襖之內,既輕薄又保暖。顧卿身上已經穿了一件狐絨的,香雲正在給她織羊絨褲。

    府裡其他主子的也都織好了,只是顧卿沒讓下人把羊絨線染色,基本都是本白的,做出來式樣有些單調,幾個丫頭便在羊絨衣上想些花樣,用些漂亮的扣子,又用粗一點的絲線繡了一些花樣。

    顧卿看著榻上已經制好的幾件衣服,不由得心中大為得意。

    啊哈哈哈,勞動人民的想像力是無窮的!勞動人民最光榮哇!

    至於那些鴨絨,收集的並不多。顧卿讓人做了兩件棉襖,裡面沒有填棉花,而是填了那些鴨絨。這裡又沒有防水布,所以這「羽絨服」外面的布料選的是細密粗厚的呢料,裡襯則是用輕薄的羽線縐,防止漏絨。

    李銳那件是黑地灑金的,李銘那件是大紅的,顧卿讓下人拍打後發現沒有鑽出白絨來,拎著也不厚重,信心大滿,覺得自己做了一件極其了不起的事情。

    其實無論是蠶絲,還是好的皮子,信國公府都不缺。他們的莊子上甚至養著許多狐狸和?子等動物,就是為了給公府裡用的。顧卿這麼折騰,實在也是在國公府裡呆的太無聊的緣故。

    身為信國公府最高級別的女主人,她並不缺吃穿,可她就是想弄出點自己熟悉的東西來,證明自己真的有用,真的存在過。

    現如今她身上穿著狐絨的絨線衣,褲子裡貼身套著溫暖細軟的羊絨褲,手中端著棒針,再看著一屋子丫頭都低著頭織毛衣的情景,不知道怎麼的鼻子一酸,眼睛也熱了起來。

    顧卿正感春悲秋著,李茂帶著三個孩子進了屋。

    「咦,你們怎麼一起來了。」顧卿收起心中的傷感,放下了衣服。

    丫頭們看見李茂和幾個孫少爺進來了,連忙放下手中的毛衣,退到老夫人身後去。

    李鈞、李銳和李銘都給顧卿行了禮,顧卿笑嘻嘻地受了。她聽說李茂一大早被宣召進宮,還以為今天又回不來了呢。

    「娘,我明日要去汾州辦差,怕是年節都趕不回來了。」李茂自中秋燈節的事情以後,也開始慢慢和顧卿聊一些朝中的事情。「汾州受了雪災,陛下怕那邊馬場有失,派我出去巡查。」

    哦,懂的懂的,要去出差。就是年都不讓人過就出差,怕是這雪下的真的很大。

    「我不在府裡,府中只有媳婦一人管家,怕是有不周全的地方。我走後,家中還是盡量不要張揚,除了一些家中的親戚舊交,其他人的拜訪最好是回了。年底家廟需要人主祭,還有其他的交際往來,我準備讓銳兒來做主。娘也多看顧提點著。」

    「咦?哥哥?」

    「我?」李銳來之前並不知道叔叔的打算。他是和李銘在來持雲院的路上碰到了李茂,才三人一起進的園子。

    李茂這麼決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他也是進入朝堂之後,才知道人丁單薄的壞處。

    他突然乍得國公之位時也不過是二十多歲,他不比兄長,一直就被視為繼承人悉心教導,也不沒有兄長聰明。那時他身上沒有官職,父親去了,家中重孝,他一天到晚都閒在家裡,除了養兒子和侄子,一點旁的事情都沒有。

    哥哥剛去的那段時日裡,他是真的把李銳當做自己的兒子在養的,他夜裡做噩夢,他每夜都起身去看個幾次,唯恐他被魘著。他是男人,陽火旺盛,每次他一走到床邊,李銳就會安睡。

    可一閒下來就容易胡思亂想,患得患失。再加上妻子時不時在耳邊吹枕頭風,漸漸地,他看這侄兒,就真的哪裡都不對勁起來。

    大哥身死,他必須要開始頂門立戶,要開始走上仕途,承受各種複雜的局勢和凶險。他要拼盡全力去為全府上下拚個前程。可若辛苦勞累的是他,承受風險的是他,憑什麼最後要給他人做嫁衣?

    他也是他爹的兒子!

    所以,他默認了方氏「捧殺」的舉動。

    後來,他進入朝廷,眼界漸漸開闊,身邊儘是家國大事,這些後院裡的勾心鬥角,竟也漸漸看不進眼裡了。他並沒有大哥過目不忘的本事,也不像父親那樣心中有大智慧,能夠立足在朝堂之上,無非就是多學,多聽,多努力而已。

    最開始時,他每天忙得連睡覺都睡不到兩個時辰,身邊又毫無幫手,明明應該是最親近的兩個親戚,也都指望不上。

    妻子的娘家也是功勳出身,岳父身為大理寺卿,自然是要避嫌,不能在朝堂上對他偏頗;銳兒的舅家,這算是府裡最正經的姻親了,卻大約知道了他的「捧殺」之事,而在朝廷上對他袖手旁觀,隱隱還有排擠方氏弟弟的動作。

    他和方氏自以為聰明的手段,在那些真正的「聰明人」眼裡,都是笑話。怕是他娘都早已知曉,所以才不動聲色的把銳兒移進持雲院,然後又操持先生和新進下人的事情。

    他娘以前是最不耐煩管家的。

    老太太現在一反常態,開始高調,不但默出「三國演義」,做出「射玦」、「三國殺」等物,恐怕都是憂心他會暗害這個侄兒,才開始慢慢為信國府造勢,即想讓他和李銳立起來,也是想讓更多的人注意到他大哥的這個遺子吧。

    他在不知不覺間,似乎改變了許多東西,也錯過了許多東西,更是丟失了許多東西。

    如今他已經知道自己走進了一個怎麼樣的誤區,自然是不準備再一錯到底了。

    這次讓李銳主祭,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但凡家中能做主祭的,不是家主,就是嫡長子或有德的長輩,他這般做,就是要重振李銳的身份和地位。

    外界既然傳他要謀劃侄子,他就不妨打打這些人的臉。

    他這信國公如今做的有滋有味,可真正讓他有得意的,並不是他如今位高權重,而是他已經漸漸有了底氣。人說「朝聞道,夕死可矣」。如今他已經漸漸找到了自己的價值,也明白自己究竟能做到何種地步。

    就算他不再是信國公,他覺得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皇帝需要他,勳貴需要他。若他不是信國公了,第一個不甘的反倒是他們。若他漸漸沒用,那也是他不爭氣,怪不得別人。

    他會好好培養兒子,也會好好培養侄子。

    人說三十而立,他剛剛三十有一,現在重新再來,也不算晚。

    「娘,今後我的差事只怕是越來越多。欽天監預測來年關外可能會有饑荒,怕是要再興刀兵。我身為兵部主官,肯定不能常常在府裡了。以後我不在府裡,還望娘多多照顧兩個孩子。尤其是銳兒,他今年十四了,馬上就要入宮伴讀,宮廷複雜,花嬤嬤在宮內呆了十幾年,銳兒多多聆聽她的教誨,對他大有好處。」

    李茂又看向李鈞。「我這堂侄,為人勤奮,又心地仁善,只是有些口拙,怕是會得罪人。方氏是內眷,只能請娘多多提點……」

    「等等等等!」顧卿越聽越不對勁,直接打斷了李茂的話。「我聽你這個語氣,怎麼和托孤一樣?你不是去汾州辦差嗎?巡查災情而已,難不成還要打仗?」

    李茂見老太太表情緊張,連忙搖頭,「不不不,只是這是兒子第一次離京辦差,又不知何時能歸,所以一時絮叨……」

    顧卿鬆了一口氣。

    李茂再怎麼不好,也是信國公府裡唯一一個男丁,他要再出什麼事,這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捏也給人捏死了。

    她笑著說道:「你放心,你兒子媳婦我都給你看顧著。如果我看顧不到,還有銳兒的舅舅家和銘兒的外祖父家可以照拂。你就只管照顧好自己,好好出去好好回來就行。」

    顧卿想了想,覺得自己說的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雖然她這是第一次同時上任「婆婆」、「媽媽」和「奶奶」三重職務,但以前她還小的時候,他爸爸出差,她奶奶也是這麼說的。

    說到李茂要去汾州,顧卿突然想起自己織的毛衣來,她讓下人把織好的那幾件狐絨混紡的套頭上衣和一條羊絨的褲子拿給了李茂。

    「你要去汾州,那裡天冷,你除了穿上裘衣,裡面也得穿的厚實點。這是娘讓人用羊絨和狐絨紡的線製成的衣服,最是輕便暖和不過,你貼身穿在裡面,可以防寒。」顧卿指著衣裳上頭的分指羽絨手套,「你和李銳都要騎馬,手在外面怕是冷的很,這幾雙麂皮的絨手套你也帶著在路上用。」

    顧卿歎了口氣,「你是國公,怎麼也不會凍到你的。只是希望兩州的百姓都有衣服可穿。要不然,你把我這些舊衣服都帶走分掉算了?」顧卿用期冀的眼神看著李茂。

    「娘,我此次去的是汾州巡查馬務,不管賑災。若您真想要行善,回頭路通了,自然有災民來京城避難,到那時,你叫家人多開設些粥廠,多贈些冬衣就是了。娘做的絨衣,兒子一定貼身穿著……」李茂捧著老太太給的冬衣,胸中一陣熱意湧動,竟然無法再言。他走到顧卿身前跪下,磕頭謝過母親。「娘多保重。孩兒明日便去了。」

    顧卿被李茂這麼一跪,倒嚇得倒退了三步。

    我的娘啊!

    啊,不對!我不是你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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