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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絞刑架下的祈禱]老身聊發少年狂[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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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7 23:46:57
    話說此次朝堂的賑災詔令下的如此快,也和這些國子監的太學生有著不小的干係。

    這麼多年來,但凡聖上某項決策要下達,除非是滿朝文武都能一致滿意,否則總要互相攻訐好多天後,相互妥協一番才能達成。但此次正在賑災的正是這些國子監的學子少爺們。這些人一下子在家拿米,一下子在家拿炭,一會兒讓下人們捐冬衣,一下子掏了老子娘的私房錢跑出去賑濟,惹得這些官員一肚子火,可這畢竟是善事,做都已經做了,如果不能善終,反倒惹人笑話。

    老子家自家的家產,憑什麼替朝廷賑災!

    於是乎,滿朝文武迅速結成統一戰線,架也不吵了,錢糧的事情也不提了,也不扯皮了,不告病了,紛紛集思廣益。

    有那些國子監學子成功的案例在前頭,一群官員修修補補,立刻就擬了一個成熟的賑災方案出來。

    楚睿先是不解為何滿朝文武突然一下子變了臉,恨不得催他立刻下令開倉賑災才好。待他向左右的心腹大臣一打探,原來是許多大臣家中後院起火,正等著他救火呢。

    嘖嘖嘖,這麼多天,這些人的耳朵怕是被管家的媳婦給揪沒了吧。

    楚睿又想氣又想笑,真想再涼他們幾天洩洩憤,讓他們也急一急。但他畢竟是理智之人,不拿百姓開玩笑,還是用最快的速度批復了此事,宣佈張榜公告,令各部調撥物資,京兆府審核災情,戶部協助京兆府救災。

    其實該救的已經救的差不多了,就連施醫贈藥都有人做了。

    太醫院裡那位胡院使這幾天被人不停誇獎,連走路都帶風。

    廢話,活兒都被休假的幹完了,上班的能不高興嗎?

    東市最有名的酒樓醉霄樓裡,掌櫃的興奮的向東家匯報一樁大生意。

    原來是信國公府包下了整座酒樓一天,要和這幾天一起賑災的太學生、軍士、京兆府差役們慶賀此事圓滿完結。

    初六一開市就有這般好兆頭,這是今年要大發利市的節奏啊。

    包酒樓這般張揚,倒不是李銳想出來的。而是顧卿想起以前在大學時,凡是系裡或學校組織了什麼活動,只要成功舉辦了的,事後總有慶功宴。這麼做既是答謝大家的辛苦,又是進一步加深鞏固同學間的關係。

    她坐在後院,想要做個善事,結果沒費什麼事,此事就成了,甚至連李銘和李鈞都沒有派上什麼用場,顧卿心裡一方面覺得齊邵與李銳實在是了不起,一方面未免有些沒有大展拳腳的遺憾。

    她私庫裡私房頗豐,又有不少商舖年年收的許多進項,心想不能多做什麼,索性讓李銳帶著辛苦了半天的學子與官差們一起包個場子,慶賀慶賀。

    李銳正是愛鬧的年紀,聽家中祖母要給他銀子出去交際,抱著顧卿的脖子連喚了好幾聲「好奶奶親奶奶」,說是回頭帶那些國子監的朋友一起來給她磕頭。他那幫朋友對奶奶可有好感了!

    李銳一番話,直聽得顧卿頭皮發麻。

    我了個神啊,她已經能想像一屋子年輕的帥哥挨個給她下跪磕頭,嘴裡喊著「老夫人福如東海」、「老太君壽比南山」之類的話要壓歲錢的情形了。

    「我……」顧卿吞了口口水。「此事還是回頭再說吧。」能不能一個個來啊!

    「這些先不說,那家將們說的『長孫少爺怒打登徒子』的橋段是怎麼回事?」顧卿好奇地問了聲。她也是略微聽到了一些風聲,卻不知細節。

    李銳的臉紅了紅,把頭扭到一邊。「……沒,沒什麼。奶奶你別問了。」

    李銳這般害羞,倒惹得顧卿起了好奇之心。去年燈節拜她那一嗓子所賜,李銳那「辣手摧花」的名聲傳的老遠,如今他又來個「怒打登徒子」,這難道是要逆襲的節奏嗎?

    「那城西有個姑娘在施粥的粥廠外面賣身葬父,後來有幾個流民不願意給人家葬父,卻要人家姑娘跟她。原本孫兒是不想管這事的,只是打打鬧鬧間不知那姑娘竟衝進了粥廠裡面。當時孫兒正在粥廠裡盯著家人們發粥,見那惡霸朝粥鍋倒去……」

    顧卿聽得心中緊張,連忙追問:「然後呢然後呢?掉到粥鍋裡去了嗎?」

    哎呀呀,這是災難片轉言情劇又轉動作片的節奏哇!

    「……孫兒抬起一腳,一個沒留神,把那惡霸踹到另一邊的火塘裡去了。」李銳對天望了望。此事他真是對不住那惡霸。

    「咦?死了沒有?」火塘好像很大啊。

    「奶奶,我要是殺了人,還能站在這裡嘛!」李銳氣急敗壞地說。「當然是沒死!」

    「哦。」沒死啊。虧她還緊張的要死。

    「……不過以後怕是沒臉見人了。」李銳心情一陣煩躁。

    都是女人惹的禍,沒事拋頭露面惹事做什麼!賣身就去青樓門口賣啊,在城西粥廠門口賣,不就是想要讓他們這些少爺能多看幾眼嘛!

    「那姑娘漂亮嗎?」顧卿關心的問。「人家爹有被葬了嗎?」

    賣身葬父哇,多狗血的橋段!

    「不知道可漂亮,孫兒從頭到尾沒看那姑娘幾眼。不過是一普通村婦,又什麼好看的。」李銳對奶奶老是關心這些莫名其妙的事簡直無語。「那姑娘倒是對我感恩戴德,又是磕頭又是要報恩的跟我走。我說我家不缺丫頭伺候,便把她買了……」

    顧卿瞪大了眼睛。「什麼,把她買了?你不缺丫頭伺候,缺什麼伺候?」

    不會是缺暖床丫頭吧?

    就知道跟著大孩子們混會學壞!

    「祖母別急,孫兒又不傻,怎麼會帶個身份不明的人回來。就算不是壞人,這種拋頭露面,仗著自己有幾分姿色到處招蜂引蝶的下人,我還不敢收。」李銳黑著臉解釋,「孫兒把她買了,送了那王油子為妾。」

    「呃……是不是有些過分啊?」聽起來不像是什麼好名字。王油子,這這這……

    「那王油子有城府有擔當,又是正經的京兆府差吏,混得好又仗義,家中父母雙亡,那女子又不用服侍公婆,王油子納了她不算委屈她。」

    顧卿一聽似乎不是壞人,這才放了心。

    「祖母不要覺得我做的莽撞。我要把她送王油子,那女子還不肯,我看必定不是個好的。我錢都付了,父親也答應讓下人幫她葬了,又有京兆府的司戶在場,當時就定了賣身契,轉手把她給了王油子。」

    對於這個世界的人口買賣,以及對女人的輕視之心,顧卿已經無力再傷感。

    她自己若不是穿成了邱老太君,還不知道要走到哪一步。

    只盼那女子跟了王油子,能收起高攀之心,好好的和人家過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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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西,王思柳家中。

    「媽的,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偷跑!」王油子握著那張署名『李春花』的身契,咬牙切齒。「你身契在我手裡,跑到哪裡抓回來都是打死!」

    「大哥,這下怎麼辦,是不是要通報信國公府的長孫少爺一聲?」

    「通報個屁!老子自己沒本事沒把人看好,人家送的女人自己跑了,難道還找人去哭?」王油子臉色鐵青,要不是看那姑娘實在貌美,他也不會要這麼一個看起來就不好養活的女人。

    「她是外面逃難來的流民,不知道我在西城地頭上的手段。找,仔細找!往哪兒跑,走去了哪兒,我通通都要知道!」

    「不把她抓回來給賣了,她不知道我王油子……王大俠的手段!」

    「是,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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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邊,剛剛跑出城西的「李春華」長舒了一口氣。

    連生還和她說信國公府很難進,他上次磕破了頭那老太太也沒留下他。她不信,以為換個弱女子能勾起那雛兒的憐惜,想不到信國公府不但難進,那小孩更是個不懂風情的愣小子。

    自己那般往他身上貼,居然還被推開!

    還把她轉手就給了那麼一個賊眉鼠眼的粗漢子!

    天知道她聽到李銳說買她的時候有多高興!只要讓她進了府……

    主子,奴家對不起你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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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子,你這是坑我啊!』

    齜牙咧嘴在上藥的「惡霸」痛的眼淚都出來了,可眼淚一流到臉上的傷口上,倒引得更痛,如此不停循環,他覺得自己已經死了好幾遍了。

    明明說好了只是一場「強搶民女」的戲,最多不過被打一頓丟到京兆府裡,很快就會被撈出來,結果根本不跟說好的戲碼走。

    先是被一腳踢得腸子都要從嘴裡吐出來不說,更是倒霉的整個臉都壓到了火塘裡!

    那小子是吃什麼長大的,看起來年紀不大,怎麼力氣這般大!

    他可是身高八尺的大漢!

    媽的!這臉上傷成這樣,以後還怎麼出去見人啊!易容的功夫都省了!

    還他的劍眉星目高鼻廣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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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銳得了奶奶的話,立刻拉著家中堂兄和齊邵去東市裡定了最好的那家酒樓,時間就在明日,從中午開始,包上整座酒樓一天。

    聽說這酒樓唱曲的、演戲的、說書的都有,不怕這麼多不同圈子的人無聊,最多分好幾層宴客就是。

    沒錯,他準備宴請所有參與了此事之人。

    一時間,齊邵、李鈞和李銳寫帖子寫到手軟,接到帖子的人也都興奮莫名。

    這是要徹夜狂歡的節奏啊!而且人家說了,這是「慶功宴」,不可不去!

    去,當然去!

    就連最煩交際的道士張玄,都接了帖子應承一定會去。

    此事若是有官身的人來做,那就叫「奢靡揮霍」。可他和一群國子監的學子、以及那班屬官小吏們慶賀,就叫做「年少輕狂」、「性情中人。」

    嘿嘿,反正御史大夫的兒子都在裡面,誰敢參他們府裡一本?

    堂兄李鈞被李銳拉來,是因為這位大堂兄有著千杯不醉的本事,最適合擋酒。

    只可憐李銘被丟在家裡,如同小貓撓心,眼淚汪汪。

    嗚嗚嗚,我也有籌集那麼多冬衣的!什麼叫怕被人灌醉,最多我不喝酒就是了!

    奶奶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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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7 23:47:39
第70章 歡飲達旦

    從初七的中午開始,東市裡就開始絡繹不絕的迎來各種類型的俊美少年。

    按照京城的規定,只有老弱婦孺出行可以乘坐馬車,且不同身份的人乘坐的馬車也不一樣。成年的男人一般騎馬或者乘轎,乘坐馬車的極少。

    這些學子大部分騎馬而來,所謂是「春風得意馬蹄疾」,他們自覺做成了一件大事,其神色輕鬆愜意之態,讓行人覺得那馬蹄子都輕盈了起來。

    今天東市的婦人和姑娘們則是滿足了一場視覺的「盛宴」。這些年少俊彥大部分都是朝中官宦的子弟,也有各州各府極其傑出的寒門學子,可謂是一時龍鳳。這群英姿颯爽的年輕人們齊聚「醉霄樓」,倒引得許多好事之人圍觀。

    待聽得是雹災時賑災的國子監太學生們在此聚會,所有人都連聲讚歎,在樓下對著窗邊的年輕人拱手作禮。倚窗坐的學子們也都笑吟吟地回禮。

    有些賣酒的送來了美酒相贈,有賣文房四寶的送來了筆墨紙硯,求學子們留下墨寶。

    受這些人啟發,醉霄樓的掌櫃也去買了許多紙筆,求著這些太學生們宴飲之後能題字題詩,並發了不少貴賓的禮帖。持這些禮帖的客人可以酒菜錢可以便宜一成,他們家中也有,當年大多發給的是他們的父輩,此時提幾個字就有,有些人就無所謂的提了。

    掌櫃的捧著他們都的手書,笑得臉上都開了花。

    開玩笑,這裡面說不定有許多會是大楚未來的高官貴族,此時把這些小爺們哄高興了,再多討要些墨寶,將來說不定能成為傳家之物!

    因李銳是東主,所以由他帶著家人站在門口迎賓,迎得腳都快麻了。

    另一樣軟的是手。東市各坊主店家太客氣,他接各種禮物接得手軟。這些禮物大部分是吃食,正好丟給裡面的國子監學子們墊墊肚子。

    這醉霄樓的店家接待慣了達官貴人,早已備下了投壺、擊鼓、雅樂和其他消遣的玩意兒,就為了給這些人打發時間。一樓和二樓還找了唱曲的、雜耍的和唱戲的,因為齊邵怕人喝醉了鬧事,不准醉霄樓的店家招舞姬,所以最熱鬧的也不過就是雜耍藝人。

    又過了一會兒,到了中午用飯的時間,京兆府的差吏和中軍幫忙協助賑災的那匹軍士們也到了醉霄樓。這些人一路上難掩興奮之色,他們薪水微薄,這醉霄樓平日裡也只是在外面看一看,他們這些粗人喝酒多半是在街邊的小酒坊裡。

    想不到這信國公的公子和國子監祭酒的大公子正兒八經的聯名給他們下了帖子,還請他們在這京城裡最好的酒樓吃席……

    有些官吏是換了一身新衣,特地和上官告了假,溜班來的。軍士們也多數沒穿軍衣,只穿了一身武士服,披了件厚外套。

    待人來的七七八八,李銳吩咐掌櫃的準備開席,酒先都給滿上。

    過了少頃,他見人人有酒,便手握酒杯,一個竄步跳上了酒樓天井下方的戲台。

    這酒樓是個回字形結構,一樓是大廳,二樓三樓是回字形的走廊和許多雅間,四樓是專門給貴賓留下的包房,從另外一個隱蔽的出入口進,平時並不對外。

    這次李銳包下的正是一二三層。

    一層坐著的都是嫌雅間氣悶的軍士和差吏,他們喜歡看看戲聽聽曲,一樓正合適。待看到李銳身手敏捷,那般高的舞台腳一蹬一躍而上,紛紛大聲喝彩!

    想當年老信國公一身過人武藝,開得了五石的弓,想不到這李銳年紀小小,身手也如此好,真是出人意料。

    李銳一躍上台,先向四面作揖,又長聲道:「世人說『達者兼濟天下』,小子的祖母卻常常教誨,『但凡有一份心力想做什麼,便可去做。』小子年幼,不會說話,卻覺得我們這次這件事做得極好,極妙,極有價值,各位說是不是?」

    「是!」

    「說的好!」

    「邱老太君的話沒錯!」

    「我們做了這般大事,值不值得慶祝!」

    「值!」

    「那就請各位滿飲杯中酒,今日不醉不歸!小子先敬各位大功臣!」

    李銳一仰頭,喝盡了杯中之酒。

    「乾!」

    「好!」

    「敬李大公子!」

    「這小杯忒得氣悶,掌櫃的,換大碗來!」

    李銳是東主,不得不在這種場合出面。只是他很少在外交際,這那蹩腳的祝酒詞一說完,就連忙跳下了台,往三樓的齊邵那邊擠去。

    一路上,他被許多人攔下來敬酒,李銳也不矯情,邊喝邊走,待到了二樓的樓梯處,已經喝了十幾杯。

    自從那次舅舅們把他灌醉,他又在浴室裡發酒瘋被奶奶笑話了一頓,他沒事就練練酒量,現在等閒人也喝不倒他。

    就算喝多了也無妨,這麼多家人在這裡,保準能把他送回府去。

    等他回到二樓,齊邵那桌眾學子正聊得是眉飛色舞,口沫橫飛。齊邵是國子監學生之首,這一桌也都是國子監中的風雲人物,要按後世的算法,這一桌正是學生會幹事大集合的地方。

    李鈞一見李銳,連忙指了指身邊特意為他留的位置,李銳年紀雖小,身量卻不矮,坐在一群青年之間,竟然也毫不突兀。

    「我說趙聃,我和你同窗三載,我怎不知你有過目不忘的本事?來來來,你瞞我們好苦,你先自罰一碗!」某個古靈精怪的學子拿了一個盛湯的大碗來,就要往裡面倒酒。

    趙聃嚇得半死,這麼一大碗酒喝下去,別說歡飲達旦了,怕是下一刻就要醉倒。他連忙按住那同學的手,討饒說道:「別倒別倒,不是我有過目不忘的本事……」

    「那是什麼?快給我們說道說道。」齊邵笑著說,「你那事跡被街頭巷尾的說書人一說,怕是春闈後你家的門都被冰人們給踏破了。」

    「別說了,這些說書的害我!連我爹回家都問我是不是見到那畫影圖形就能認出人來!」趙聃頭疼的叫道:「可憐我連家中那麼多下人都認不全,哪裡能過目不忘?」

    「那你是怎麼認出那潑皮喬裝改扮冒領東西的?」

    「此事純屬湊巧。那日,那潑皮穿了一身綠衣,身上又多有泥漬,他長相奇怪,嘴大鼻塌,眼珠子也是鼓的,我一看,心中悶笑,這人長得和蛤蟆似的,又披了一身蛤蟆皮……」趙聃不好意思地說,「我覺得有趣,不免多注意了一會兒。這人右手上有枚大黑痣,又有幾根毛在痣上,他按手印時我看到那痣,便對他手也多看了幾眼。」

    「趙聃啊趙聃,你不看漂亮小娘子,卻去看一個醜陋猥瑣的男人,你你你,你這是什麼心態?」

    「滾!某人要醜到一定境界,自然是讓人多看幾眼。你醜得這麼尋常,自然是不會惹小爺多看一眼。」趙聃笑罵道:「正巧,後來那人又來,換了一身赭紅色的爛衫,依舊是那鼓眼睛,大黑痣……」

    「下面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就不用我多講了吧?」

    「嘁!沒意思沒意思!」

    「真是騙煞一群小娘子啊!」

    「這酒你必須得喝了!」

    李銳笑著看著一桌子人推杯換盞,來往嬉笑。

    沒過一會兒,京兆尹的西城吏頭王油子拎著一罈酒,從那階梯走了上來,逕直到了這桌來敬酒。

    眾學子停下嬉鬧,一起看這吏頭。這人精明能幹,在他們賑濟中出了不少力,還替他們解決了不少麻煩,是以眾人對他印象極佳,也都熱情的招呼他。

    那王油子捧起酒罈,對眾人敬道:「小人年幼時父母雙亡,家中貧寒,被嬸母賣去一官家做奴。那官家為主不仁,小人被打得遍體鱗傷,又加之餓了幾天,實在熬不住,最後地偷偷跑了。小人後來流落到京城,坑蒙拐騙,偷奸耍滑,賴以為生……」

    這群學子聽了面面相覷。好生生的大喜之日,說起這個作甚。

    只有李銳聽得他也是父母雙亡,也是被嬸母迫害,心中倒動了一絲惻隱之心。

    「小人一直以來,都覺得為官必定不正,為富必定不仁,豪門貴胄之地的子弟也均是一群不識人間煙火的公子少爺。小人雖然在京兆府裡做一小吏,卻對達官貴人毫無好感。」

    「那日李大公子來西城,小人也只是想坑他一筆,劫富濟貧一番。」

    李銳和這群「不食人間煙火的公子」聽了,不知道該笑好,還是氣好。

    「只是自李大公子和諸位來接濟西城災民,又帶著工匠休憩房屋、領著郎中治療傷者病人,小人就頓悟了,原來小人先前之想都是偏見。小人相信諸位以後為官,也一定會是好官,絕不會讓其他貧戶之子落到我這般下場。」

    「小人心中有愧,是以特來賠罪!」王油子一拍酒封,頓時酒氣撲鼻。王油子舉壇一伸,先行敬過,驀地仰頭就飲,酒液濕了滿襟。

    眾「公子」見他豪氣,連聲道好,也拿了面前酒盞,把酒引盡。

    更有好事者打抱不平:「王油子,昔年凌虐你的那位官員是誰?這在場的有御史大夫家的公子,也有刑部尚書家的少爺,你細細說來,叫他們為你報仇!」

    「是啊是啊,這種不仁之官,留著也是害人!」

    王油子滿飲了那罈酒,把嘴一擦。「不勞各位公子。這狗官在我鄉間欺男霸女,貪財好色,小人逃跑後沒有走遠,那時我年紀小,身量還沒長開,便裝成個小姑娘,在家鄉細細搜集證據。而後流亡到京城,又馴了一隻野狗,負著那些證據去了御史台。」他將那酒罈就地一扔。「那大仇,小的已經報了!」說完拱了拱手,也不看眾人表情,轉身就下了樓。

    「這王油子,倒是睚眥必報,恩怨分明。」趙聃平日裡最愛看遊俠列傳,見那王油子雖然只是一粗鄙小吏,卻頗有俠士之風,不由得讚歎出聲。

    「許多年前,確實有一黑狗負著血書去了御史台,我爹那時候還只是一名御史,回家後曾拿此事當做軼事與我們閒談,剛才那王油子一說,我才知道原來竟是他做的。」

    御史大夫之子歎息道:「當年我父說道,『野狗負血書,必有奇冤』。御史台派出了監察御史去那鄉間細細打探,倒真找出了不少那貪官的罪證。這人喜歡虐童,埋在他家院中的小童屍體足足有十來具。此人家後來被查抄,其人也被判了凌遲之刑。」

    「死的好!」

    「這人這般無惡不作,竟然要到王油子親自來京城喊冤的地步,究竟是什麼身份?」

    那御史大夫愣了愣,搖頭道:「我也不知。好像是當地哪個大族的姻親。」

    「嘁,一個靠裙帶關係上位之人也敢這般囂張?這不是自找死路嘛!」

    「也不是這樣,鄉野間關係複雜,盤根錯節,說不定那人在那鄉間勢大,又有大族護庇,竟是動不得他……」

    眾人唏噓一陣,聊了聊王油子這人,便又開始喝酒,玩起了擊鼓傳花、投壺射箭之類的遊戲。既雅俗同樂,又多幾個喝酒的由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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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7 23:48:00
    李銳的酒大部分被李鈞擋了,眾學子一看著黑臉的漢子這般海量,紛紛打趣李銳一定是找了哪個能喝酒的家人來做槍手。等李銳一說這是他的大堂兄,乃是荊南老家五服之內的親戚,來京城參加今年的科舉的,這些學子紛紛上前結交,約了以後一起讀書習題。

    他們都要參加今年的科舉,要是中了,這些人以後都是同年。同年與同座,在官場上自有一派關係,也最為情重。

    此事對李鈞來說,也算是意外之喜。

    醉霄樓裡,一樓的聽戲,二樓的聽曲,三樓的則忙著作詩作畫,應酬各方來祝酒之人。這一天美酒佳餚不斷,軍士、官吏、學子、家僕、均能各得其樂,醉霄樓內是一片歡聲笑語。

    料想多年以後,這群人回想起此幕,依然會滿心激盪,再憶起昔年意氣風發之時,也會生出「老夫聊發少年狂」的心情。

    就為此情此景,也當浮一大白。

    這場歡宴直飲到月上中天,中間還有段插曲。

    宴飲到一半的時候,門外突然來了一支禁軍。

    原是宮中的萬歲不知在哪兒得知了這群救災的功臣在醉霄樓慶賀,便派了宮中的禮官過來賜酒賜菜,還下了一道嘉獎的詔書。

    那天使從宮城趕來的時候天色已經較晚。一群醉客橫七豎八地跪下來接了旨,有的跪著跪著就在地上睡著了,鼾聲倒是響起了一片。

    這禮官來之前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但凡慶功宴,沒有一場不是人聲鼎沸、歡欣鼓舞的。可見到這些平日裡壓根就不會湊到一起去的人,已經喝到各個勾肩搭背,毫無尊卑的場面,心中還是不免好笑,準備回去說給其他人聽聽,也算添個談資。

    那禮官宣完旨,丟下十罈酒就走了。李銳讓掌櫃的把酒打開,每個人都分上一點。

    有些軍士和小吏接到御酒,當場就大哭出聲。

    這些人上不上下不下,上面的人看不起,下面的人也在背後暗暗鄙夷,罵的不知道有多難聽。平日裡做活最多的是他們,挨罵最多的也是他們。撈點油水養家,被稱作蛀蟲,不撈油水吧,那點薪俸還不夠孝敬。

    今日他們接到了上賜的御酒,倒不知道該是喝了,還是留著帶回家供上才好。

    三樓的眾學子見了這幕,皆都感慨萬分,心中也稍稍有了些對這些人的尊敬。

    有些生性豁達或遲鈍的,倒沒有那麼感慨,只是這多人大都是粗人,禮官宣旨時,他們聽著那些駢四儷六的詔文,聽得是雲裡霧裡,那禮官一走,紛紛提出要求。

    「那禮官到底說的什麼?聖上是怎麼誇我們啦?」

    「你們不是未來的卿相嘛!快來解釋一二!」

    更有些喝醉了酒的放肆大喊「皇帝爺爺下次下旨能不能說些大白話啊!叫我們這些字都不認識的粗人怎麼聽得懂!」。

    被旁邊的人連忙一把摀住嘴,一頭冷汗。

    齊邵拿過恩旨,緩步走上了一樓正中的戲台。

    那戲台上的人見他走上來,絲竹之聲驟停,喧鬧的人聲也弱了下去。

    齊邵清了清嗓子,對四周人朗聲道:「各位有些是沒聽懂這恩旨,有的是沒聽清,小生就應了此前那位所求,再給諸位用大白話把這恩旨說一說,讓所有人都能聆聽聖訓。」

    「聖上的意思是,今日諸位以天地為心,以蒼生為念,心懷百姓疾苦,攜手同行,互助互愛,乃是我朝一大幸事……」齊邵見眾人神情自豪,又接著說道:「只是,他日諸君或入朝堂,或外放為官,或歸鄉做一富紳,請都別忘了今日的愉悅滿足之情。」

    「百姓所求甚少,無非口中有食,身上有衣而已。這要求雖小,能讓百姓都滿足,卻並不容易。各位若能一直以這善念督促自己,則大楚之興就在眼前,百姓之興就在眼前也!」

    齊邵一番話,震的是眾人紛紛山呼萬歲。恐怕就連傳旨的天使都不會知道,這聖旨頒完過了許久,會引起這般大的震動。

    四樓某個包間裡。

    「那將朕的旨意重新再說一次之人是齊邵?」楚睿端著一杯酒,問身邊的中書舍人。

    「正是國子監祭酒之子齊邵。就是上次上書控訴項城王之子蠻橫的那位國子監掌議。」中書舍人又補充道:「他今年已經十九歲,當上掌議才不到兩年,可在國子監倒讀了七八年的書了。」

    「哦,他是不願出仕?」楚睿感興趣地問。齊氏和楚氏同為荊南大族,楚家發跡之前,齊氏也是和楚氏世代交好,所以兩代皇帝都對齊氏沒有太多打壓。只是這齊邵是嫡子嫡脈,又是家中長子,竟然不願出仕?

    「怕是如此。」中書舍人點了點頭。「上次燈節事件、以及前次國子監學子陳情,都有他的身影。聽說這次李銳能這麼順利的救了災,除了邱老太君慷慨解囊以外,也是這齊邵為他到處奔走,聯絡學子的緣故。」

    「這國子監中,除了他,再沒有何人能對每一個學子的家事、特長瞭如指掌,也都沒有他這般的威望。李銳雖是信國公的侄子,但在這些天之驕子眼裡,還真算不得什麼。」

    「這倒有趣。只是有此大才,卻不願出仕為官,反倒不美。齊家是清貴世族,且從不站隊,用了也無妨。等朕回宮,你擬旨一道,讓那齊邵務必參加明年的科舉。若連他都考不中,他爹那國子監祭酒的官兒也別做了,自己兒子都教不好,更別說其他學子了。」

    「是,陛下。」

    這家酒樓,正是楚睿手下的心腹所開,專門為他探聽各路消息。

    昨日他得到心腹回報,說是信國公府的長孫少爺李銳包下了醉霄樓,便動了出來看看熱鬧的心思。只是先前朝中事忙,他直到下午才得空出宮。

    這醉霄樓在東市,他在上午就點了一支御前禁軍,喬裝先進了東市,暗暗把住東市各條通路,然後才帶著身邊近臣,魚龍白服的悄悄入了「醉霄樓」。

    楚睿進了樓中,見到樓裡吹笙鼓簧,宴樂熙和,眾人歡宴放飲,年輕學子們有縱聲長歌的,有吟詩作對的,還有扒在牆上就題詩題詞的,甚至有一書生要來了紙墨,推開了桌上的雜物就在紙上作那《宴飲圖》。

    他少年之時都在征戰,一見這般場景,真是恨不得能年輕個二十歲,混進去與他們同樂才好。

    他在樓上看著,這酒店的東家,他的心腹卻敲了敲門。

    楚睿讓心腹進門,那心腹先是關了門,跪下道:「陛下,晉國公和江道奇一刻鐘前來了醉霄樓,正在前面的那件雅間裡喝酒。」

    四樓的貴客雅間向來都是京城各顯貴府上包下的,並不對外。加之醉霄樓保護隱私的工作做的極好,四樓和其他樓的入口分開,有些貴人也常來談事。只是晉國公府雖然也常年包了一間,但大多是府裡宴請外客之用,晉國公並不常來。

    「哦,銅管給朕。」

    這四樓每戶雅間裡都有竊聽的機關。這些雅室間間並不相連,所以許多貴客以為不會造人窺探,安心的很,卻不知道還有更精巧的機關在發揮著作用。

    楚睿拿起這間主室的銅管,果真聽到了江道奇和張諾的聲音。

    那江道奇說道:「這信國公府的李銳不知不覺間結交了這般多的朝堂要員之子,既做了事,又賣了好,還不居功,此後必成大器。」

    「就是要讓他多結交,再成才才好。只有這樣,那李茂才能寢食難安,聖上也會猜忌萬分。」張諾平靜地說,「他若不成才,反倒是麻煩。」

    「只是一旦日後他勢大,便不好操縱,小心搬了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江道奇擔憂道。

    「他一無所有時,自然是不好掌控。可一個人一旦嘗到了權勢的滋味,又前呼後擁慣了,再讓他寂寂無名,怕是更加難受。我看此子如此高調,不像是個沒有野心的。有野心就好,有野心就有弱點,有可用之處……」

    楚睿放下銅管,冷哼一聲。

    這石頭豈止是大,簡直就是天外巨石。

    就不知道你們的腳,接不接得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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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李銘:我沒露臉!

    顧卿:你別哭,奶奶也就被人提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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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花嬤嬤歸府

    這一場酒鬧到半夜,不知有多少人家的馬車把家中醉了的公子給接回去。軍士和差吏們一喝醉酒就原形畢露,又砸東西又亂吐,還有一個,把個面皮白的公子當花姐兒,被那公子的家人丟出了酒樓的。

    這場混亂讓醉霄樓的掌櫃苦了臉。那些個瓷碗酒盞都是上好的瓷器,不是這些粗人在酒坊裡喝完了一摔的粗陶貨,可若是拿這麼多杯杯盞盞的碎片去向信國公府的少爺要賠償,就算他臉皮再厚,也沒辦法開口。

    無奈之下,掌櫃的一臉憂愁的去問東家怎麼辦。東家無所謂地擺了擺手說,摔了就摔了,明日再補上就是。

    掌櫃的這才鬆了口氣。

    他家東家,就是大氣!

    話說李鈞和李銳喝了個爛醉,兄弟倆都被家中的車子接回了公府。顧卿聽說兩孩子都喝的神志不清了,越發覺得自己沒讓李銘去的決定英明神武。

    顧卿趕到了西園,看見兩個醉得就知道傻笑的孩子,連忙讓家人把早就熬好的醒酒湯給他們灌下去。

    「嘔……奶奶給我喝,喝的什麼,怎,怎麼那麼像刷鍋,鍋水?」李銳大著舌頭說。

    「哪,哪裡是刷鍋水……水。明,明明是那個,那個洗腳水!」李鈞的酒比李銳喝得更多,只不過他酒量大是天生的,是以看起來比李銳清楚的多。可即使是這樣,站著也還是晃晃悠悠的。

    「得了得了,你們兩個搞得好像喝過刷鍋水和洗腳水一樣。」顧卿沒好氣地說。怕是陳茶都沒喝過,還說的有鼻子有眼的。「不行,這明日要訓訓,一喝酒就喝大了回來可不行。總還要有點節制吧!」

    「太夫人,現在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扒了外衣送上床!」顧卿撫著額頭,「也別沐浴了,直接丟到床上,明日讓他們自己折騰。造孽喲,宿醉起來頭會痛死!」

    「兩位少爺都丟擎蒼院?睡一張床?」

    「兩個男人,有什麼不行的。扒!」

    丫頭小廝們聽了,紛紛上來給兩位少爺寬衣。

    誰料李銳和李鈞都對別人扒他們的衣服反抗激烈。李鈞是被他嫡母折騰的得了「恐女症」,輕易不讓女人近身。這喝醉了酒眼睛昏花,李鈞也不知道扒他衣服的是男是女,反正統統不給靠近。

    李銳則是自得知了嬸母的心思之後,一直提防著嬸母設計丫頭爬他的床,日夜警醒,也不讓丫頭在他睡著以後進內屋伺候。他甚至為了防止此事,還把所有原本和錦繡院裡有關係的大丫頭都們趕了出去。所以即使他喝醉了,心裡也牢記著此念,不准旁人碰他的衣襟。

    顧卿見兩人就差沒和伺候的下人打起來了,真是啼笑皆非,跑上去一個孩子腦袋上拍了一記,把他們打地停下手中的掙扎以後,親自動手。

    李銳醉的再厲害,對顧卿也有感應,所以乖乖地站在那裡。顧卿叫他抬手就抬手,叫他抬腿就抬腿,不知有多乖。

    顧卿見李銳這般乖巧,高興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連聲誇獎:「這就對了,好生生的掙扎什麼?睡覺就得脫了外裳,不洗澡,還得擦把臉不是。」

    李銳傻乎乎的站著,眼睛半睜半閉的。

    顧卿又讓下人打了水來,拿了熱毛巾給他擦臉擦手。李銳站在連眼皮子都沒動一下,卻不知怎麼的冒出了一聲「娘」來。

    這一聲娘聲音極小,只有旁邊的顧卿聽到了。顧卿鼻內一酸,掉下幾滴眼淚來。她強撐著淚意,細細解開李銳的頭髮,準備讓他的頭皮放鬆發送。

    李銳今年已經十四,他年幼時頭髮短,質地又硬,頭頂兩側只能留丫角。現在頭髮長了,已經束做雙髻,解開頗有些費事。

    顧卿之前除了給李銳的表姐梳過高髻,從來沒解過這樣的髮髻,難免笨手笨腳,倒拔了李銳許多頭髮下來。

    這下,李銳那句「娘」,立刻變成了齜牙咧嘴的「我的娘誒!」,倒是逗得顧卿破涕為笑。

    顧卿把李銳照顧好了,再扭頭一看李鈞,只見他已經靠著桌子睡著了。

    顧卿一下子有了自己莫名其妙養了兩個孩子的感覺,忙指揮小廝去抬李鈞,也不顧扒他衣服了,把他也丟到了床上,讓兩個孩子抵足而眠。

    這才回了持雲院。

    李銳心性剛毅,品性又好,這樣的好孩子,皇帝想讓他主演古代版「無間道」,她實在是捨不得。可無論怎麼看,似乎信國公府都沒得選。除非李茂也辭官歸故里,帶著全家老小退隱,就和荊南老家那支一樣,從此以後過著田耕的日子。

    別說李茂幹不幹,她想,就算李茂幹,皇帝也不會同意他的請辭的。

    這未來的日子,可還能這般快活呢?

    顧卿撫著腦下的瓷枕,那空心的瓷枕裡藏著皇帝的手書,她還在等著李茂回來,一同商議。

    李茂啊李茂,你若再不回來,你這便宜老娘也快頂不住了。

    為了能藏這書信,老娘睡了這個瓷枕快半個月了,腦袋都睡出包來了!

    第二天一早,信國公府裡一家老主子和小主子們都睡了個懶覺,顧卿從未覺得睡得如此好過,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來。

    她剛剛用完早膳,忽見一個二等丫頭手舞足蹈地衝進院門,嘴裡大喊著:「花嬤嬤從莊子上回來啦!花嬤嬤從莊子上回來啦!」

    顧卿一聽門外傳來的叫聲,大喜過望地一拍手:「花嬤嬤回來了?我的天啊,可算是回來了!」

    花嬤嬤此時回來,簡直就是她的救世主!

    這段日子一來,府裡那些個管家們就差沒用「這麼個二貨也來理家」這樣的表情看她了!更慘的是她想找個人教她,都找不到。

    幾個丫頭管管衣服首飾還行,說到管家是一點經驗都沒有。孫嬤嬤以前是伺候書房的,對管家也一竅不通。

    只有花嬤嬤年輕時管的是冷宮,冷宮再小,它也是個宮啊!張靜剛嫁進來的那幾年,也一直是花嬤嬤幫著邱老太君理事,等張靜熟悉了府裡的事務才交的手。

    『花嬤嬤誒,我真想認全能的你做乾娘!』顧卿的心裡流下了兩行海帶淚。

    在顧卿的興奮中,花嬤嬤在幾個婆子下人的簇擁下進了院門,顧卿恨不得衝到門口去接她,又怕這麼做嚇到花嬤嬤,只好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一般等著花嬤嬤進屋。

    花嬤嬤進了屋,給顧卿跪下磕頭請安,顧卿連忙蹦起來把她扶起,又往她的手中塞了一個大大的荷包。

    這是她今年的歲錢,顧卿又多多加重了一倍。

    皇帝也不差餓兵啊!

    「花嬤嬤,你總算回來了,身體好些了嗎?」花嬤嬤入冬開始咽喉痛,前一陣子下頜角淋巴結腫的老大,後來又開始咳嗽。顧卿擔心她是急性扁桃體炎引發的支氣管炎,就叫來胡家醫看了下,他說的症狀莫名其妙,但也聽得出反正不太好。

    到後來,花嬤嬤連話都說不出來了。這裡沒有抗生素,顧卿就是有心想治也治不好,只能讓她天天用熱毛巾敷兩側的扁桃體,稍微減輕點痛苦。

    胡家醫建議花嬤嬤去莊子上養病,一來莊子上清淨,二來年底事忙,家裡僕人來往頻繁,她這麼不停的咳嗽,大家都擔心傳染。

    花嬤嬤聽了他的話,第二天就去了莊子,直到今天才回來。

    「托太夫人的洪福,把那胡郎中的藥吃了大半個月,總算是不咳了。原想再多住一會兒,我一年到頭沒離過府,正好趁病忙裡偷閒耍會兒懶。這不,京城裡糟了雹災,莊子上也遭了罪,每日裡都在到處都在修房子,實在沒法安心養病,我就回來了。」花嬤嬤笑得非常爽利,「太夫人別怪罪我回來慢,實在是莊子上呆得太舒服,不想回來了。」

    「可別不想回來,我就等著你救命呢!」顧卿雙手合十,「阿彌陀佛,這雹災能砸回來你這位懶菩薩,也不算那麼糟糕。莊子上怎麼樣,人都沒事吧?」

    「人都沒事,那段時間正在過年,又冷,沒多少人往外跑,倒是雞鴨鵝和其他牲畜砸死砸傷了不少,也沒什麼大礙。家禽等開春孵出蛋來就回來了,家畜反正是要吃的,是瘸還是瞎眼都沒什麼大問題。」花嬤嬤笑著又問道:「太夫人說什麼救命?這大過年的,誰給您氣受了?」

    「哎,一言難盡啊。」顧卿就等著花嬤嬤回來吐苦水呢!

    顧卿讓其他人下去,又讓四雲把著門,開始把這過年間遇到的事情樁樁件件說給她聽。

    她從臘月三十那天入宮朝賀回來暈倒,方氏找了神婆來『驅邪』開始,說到那神婆如何供出方氏用巫蠱之術暗害李銳,她和李銳如何夜闖錦繡院,如何發現那假偶。

    「依我看,那假偶咒人之事怕不是方氏幹的。」花嬤嬤六歲就進了宮,久在宮廷,又一直管著冷宮,看慣了各種陰私。「方氏再蠢,銳少爺拿住了那神婆,她怎麼也該偷偷跑到那偏院把假偶給毀了,或者移個地方,斷不會留在那裡等著你們來找。」

    「我也是這麼想,所以當時沒有發作,而是把她關了起來。你當時不在,我身邊連個商量的人都沒有,只好進宮去找皇后問策。」

    「太夫人,你也真是……」花嬤嬤哭笑不得地,天底下除了邱老太君,怕是沒有哪個是把當今皇后當謀士用的。

    顧卿笑了笑,接著又說了後來的經歷,吳太醫如何發現方氏意外懷孕,以及方氏身邊的劉嬤嬤掐死了神婆再撞牆自盡等等。

    花嬤嬤聽得皺眉不已,手指也動個不停。「原來我走後,發生了這麼多事情。」花嬤嬤歎了一聲。老太太沒經過事,遇見這麼多事一起來,怕是慌了手腳。但有一點,老太太怕是以後要擔心。「太夫人,你不該和那太醫說留下孩子的。你這麼一說,方氏肯定是不能活了。」

    「什麼?皇后娘娘明明說等李茂回來再處置,先關起方氏的!」顧卿瞪著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花嬤嬤。

    花嬤嬤真想翻個白眼。後宮女人說的話,也就老太太能當真。

    「那皇后娘娘先前找銳少爺當大皇子的伴讀,就是為了給他的孩子多個助力。銳少爺和銘少爺勢均力敵,才會依靠皇后和大皇子來拼上一把,掙個前程。那方氏如果一個接一個的生,再生幾個兒子,銘少爺的助力就會越來越大,方氏是國公夫人,生的孩子又全是一母同胞……」花嬤嬤歎了口氣,「皇后娘娘怕是覺得方氏對銳少爺那般忌憚,那般敵意,她養大的幾個孩子,能對銳少爺有好心才怪。如此一來,要麼銳少爺勢弱心灰意冷,要麼府裡內鬥爭得頭破血流,到處都是把柄,無論是哪個,都不會是皇后娘娘想要看到的。」

    「現在方氏自己作了死,皇后巴不得趕緊碾死她。太夫人不想殺方氏,讓國公回來處理,這本是您仁慈。可就算是國公,也只能把她趕得遠遠的,想不出更好的處理方法。」

    「現在方氏懷了孕,萬一生育時有什麼風險,怕是要去母留子。」

    顧卿掩著口倒抽一口涼氣。「萬一……萬一能平安生產呢?不需要選擇留子還是留母,是不是就能饒過方氏一條性命?最多生完了再趕到莊子上去就是了!」

    花嬤嬤閉了閉眼,實在不想把這內裡的可怕告訴邱老太君。太夫人從來沒有接觸過這些東西,雙手乾乾淨淨,別說李老國公和李蒙,就算是她,也不忍心讓她接觸到一點黑暗。

    她怕是國公一回來,皇后或皇帝的密令就要到了。這方氏立身不穩,上面是不會讓她繼續霸著國公夫人的位子的。把方氏送到莊子上一兩年還可以,可總不能然個國公府以後一直沒有女主人吧?

    就算國公熬得住,可是一旦到了兩個孩子成婚的年紀,沒有主母怎麼行?到時候再把方氏接回來整什麼麼蛾子?身為一品誥命,就算李茂貴為國公,也是不能休妻的。可若摘了誥命,就代表方氏德行有虧,對李茂和李銘都有極壞的影響,最起碼,親事是不好找了。所以,無論她胎像凶不凶險,都得讓她凶險。

    可這些話,花嬤嬤還是沒有說出口。她睜開眼,在顧卿希冀地眼神裡不確定地說道:「或許……會吧。」

    顧卿鬆了一口氣。她不想成為間接殺人的兇手。若是審判後判了死刑也還好,這般無聲無息地弄死一個人,那皇后和方氏又有什麼區別?她以後得盯著方氏多補補身子,多運動運動。

    「……所以,花嬤嬤,自方氏那件事後,我就接了她管家的事。」顧卿嘿嘿地訕笑著,「可是你也知道,我這管家的本事……」

    「太夫人,管家娘子們和管事的派人到前院來問話。他們問今天什麼時候方便匯報家事。」香雲在外面輕聲問顧卿。

    每天一到這個時候,老太太就要在房間裡愁眉苦臉,長吁短歎一番。

    「你看你看,催債的又來了!」顧卿垮著臉,「花嬤嬤救我!」

    花嬤嬤見到顧卿那副傷腦筋的樣子,搖頭輕笑,「以前您有兩位兒媳婦分憂,自然是可以偷懶。只是我畢竟是客卿一般的身份,連賣斷身契的僕人和家生子都不是,協助著理家務還行,要長期主管家務來,恐不能服眾,還會給我自己惹禍。」花嬤嬤知道邱老太君的性格直來直往,也不說虛的。「要不從今兒開始,我就教教您怎麼理家。您字都學會了,想必學這些也容易。」

    顧卿就知道肯定逃不了這關,抱著頭「嗷」了一聲,露出了「媽啊難道以後我不理家家不理我」的表情。

    「只能這樣嗎?」

    花嬤嬤意味深長地說:「太夫人放心,我一定會『盡心盡力』地教導您的。」

    議事廳中,花嬤嬤站在顧卿身邊,也不插嘴,聽著那些管事和娘子們和邱老太君匯報家事。

    「上次賑災花了XXX兩銀子,XXX炭,XXX糧,折合費用一共XXX兩。此外,下人捐了那麼多件冬衣冬被,賬房那裡存了XX張存根,債不過年,馬上就要十五了,這些錢也要兌掉。賬房的算了下,一共是XXX兩,這些出入賬目的賬本都在這兒……」管著賬房的二管事遞了幾本賬簿過來。

    花嬤嬤接了給顧卿。

    二管事躬身問道:「太夫人,這些錢,到底是走公帳,內帳,還是太夫人您的私庫?」

    顧卿拿了那些賬簿,發現每一本都不一樣。這些封皮上寫著「事務帳」、「流水賬」、「現銀錢帳」的賬簿像是天書一般向她招手。她好不容易鼓足勇氣,翻了下賬簿,頓時被那滿賬本的「陸柒捌玖拾」給嚇到,又有「原、入、付、存」四欄,每欄裡還有無數小字,只覺得頭暈眼花,一口氣快要上不來。

    「此事等我思量過後再答覆你。」顧卿眼巴巴地看了一眼花嬤嬤,發現她對她點了點頭,立刻大受鼓舞的又問道。「還有什麼其他事嗎?」

    「醉霄樓來會賬,一共是XXXX兩銀子,這筆錢……」

    「走我私庫。」顧卿吩咐身邊的香雲。香雲管著她的錢箱子和各種兌票。「回頭你核對下,確認無誤後就把這筆錢給賬房。」

    香雲連忙福身稱是。

    「老夫人,我是來報城外莊子的損失的。京郊四處莊子,分別損失鴨、雞……修葺XXX處,還有……」那外事管事口若懸河的說了一刻鐘,最後問道:「太夫人,該怎麼辦?」

    顧卿對那外管事一瞪眼。「你不該問我怎麼辦,而是該拿出幾個方案,問我用哪一個!你回去想好再來報!每天問我怎麼辦,我養你做什麼!」

    那管事被邱老太君噎的沒話說,只好點頭哈腰地退出了房間,心裡直叫苦。

    不是說老太太好糊弄嗎?還想趁機撈點補貼的,這下……

    花嬤嬤對顧卿偷去了讚許的一眼。

    接到花嬤嬤眼神的顧卿,心裡一陣激動。

    媽啊!總算是找到一次洩憤的機會了!叫你們每天用「孺子不可教」的眼神瞟她!

    謝謝你院長,謝謝你原來對我的深刻「教誨」!這不,我終於將它派上用場了!

    當年我不該罵你娘娘腔,老禿頭,神經病!你那訓我的話果真很好用,我算徹底明白你為什麼喜歡用這個來抵各種實習醫生了!

    真的很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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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7 23:48:55
第72章 重操舊業?

    「太夫人,存是存,原是原,不可以把原當成存,也不可以把存當成原……」花嬤嬤指著賬冊上兩欄小字,她口水都快說乾了,態度不可謂不嚴厲,就為了教會顧卿看懂這幾種不同類型的賬本。

    顧卿已經無力吐槽了。花嬤嬤你這是在說繞口令嗎?是吧是吧?

    存入的和原本就有的,當然不是一種,可是這賬本完全都不是按現代記賬法來的,你讓她怎麼適應啊!

    救命啊!

    花嬤嬤看著顧卿已經是癡呆的眼神,深深地歎了口氣,抓起一旁的算盤,辟里啪啦的開始打了起來。

    顧卿看著花嬤嬤一手拿算盤,一手飛快地撥動算珠,還偶爾停下來不停的在一旁紙上記錄數據的彪悍樣子,不由得自慚形穢。

    她這麼一個廢柴,卻能讓如此能幹的花嬤嬤為她鞍前馬後,除了老信國公留下的恩情太重,花嬤嬤也呆慣了公府,實在是找不到其他理由。

    「這筆賬我已經算好了。管事的基本報的沒錯,只是這裡……」花嬤嬤用硃筆在賬簿上畫了幾個圈。「我不知道現在時價多少,但我對比以前管家時報的這個價格,這個已經翻了太多倍了。您最好派個人去集市問一下,若是其他原因造成的價高也就罷了,若是下面的人謊報價格,你就得敲打敲打他。」花嬤嬤看了眼那兩筆數字。若是這個價格,怕是可以造個新的了,修葺它作甚。

    顧卿在現代就是一個小兒科醫生,就連開藥都是開的戰戰兢兢的,生怕小孩子的家長覺得她亂開藥拿回扣。現在醫患矛盾那麼嚴重,一不留神就被人拿刀捅了或者拉出去遊街,她已經習慣了笑臉迎人。

    現在要她去敲打別人?

    撒銀子她會,這個她沒學過啊。

    她在現代時,連小店裡的衣服都不會還價,每次不是網購就是買專賣店的,現在要她和那管家說價格貴了這有問題?

    「花嬤嬤,所謂敲打,是指……」難道要她直接給他堵回去嗎?

    花嬤嬤紮了眨眼。咦?邱老太君以前再不擅長理家,壓服下人的手段還是有的啊。怎麼現在年紀越大,腦筋越糊塗,手段也越軟了呢?「回頭您要是見了二管家,就把這帳甩給他看,問他這些東西是不是買的比市價便宜。若是他回您比市價便宜,您就跟他說,這紅筆圈的兩樣現在價格這般高,您準備叫南面的莊子裡多送一點過來,讓他按這個價格賣出去。賣好了,給他一成的賞錢。」花嬤嬤看著一臉迷茫的顧卿,「到時候你再看他有什麼說道。」

    「他要是話特別多,那就肯定是有貓膩,心裡也清楚你說這話是怎麼回事。如果應承下了,你就直接叫他操辦此事,若真是現在這個價格高,這麼做也能給府裡多個進項,那就更好了。」

    『花嬤嬤好厲害!』顧卿的眼睛就差沒冒光了。她其實最怕的不是看帳,而是管人。賬目雖然麻煩,她要發點狠,另拿本子筆用阿拉伯數字加現代記賬法記賬也不是算不清的。

    可是管家卻不是把帳算清那麼簡單的。

    她狠了吧,怕別人心存恨意;可弱了吧,人家又不服她。有意以利趨之,除了能餵飽了這幫子人,讓他們干他們本來就該幹的事,給自己添堵以外,沒有太大好處,實在不是長久之計。

    花嬤嬤現在在教她的,正是如何既不顯山露水,又能讓別人知難而退的法子。

    她就是太好講話了!

    花嬤嬤見顧卿願意認真去學,也鬆了口氣。

    以前的邱老太君是挺討厭這些門道的,下人看著不順眼,直接讓李蒙老爺換了就是。

    只是那時候李老國公和李大老爺都在,沒多少這般不長眼睛的下人,如今方氏管家七八載,各處顯要位置早換上了方氏的心腹,這些人想要給邱老太君下絆子,讓方氏重新出面管家的可能也是有的。

    這府裡看樣子一時半會還不能有新的女主人,她還是再多努把力,讓老太太早點上手比較好。最多不過多換幾個人上去。香雲幾個年紀也大了,等配了人,也可以當個管家娘子什麼的。

    只是這日子過得,一點也不像是伺候主子,倒像是養了個女兒!

    罷了罷了,教一個也是教,教一群也是教,回頭她多受受累,連那些小丫頭們一起都教了得了!

    顧卿和花嬤嬤在內房裡研究各種賬目和支出。

    李蒙昔日在京城裡買了不少店舖,現在都租給了各家商人,今年雹災,許多店家都來詢問可不可以減幾個月的租,因為損失實在太大,前幾個月是做不了什麼生意的,店舖還要重新休整一番才能用。

    顧卿和花嬤嬤正在商議著到底怎麼減,是統統都減還是按行業減,突然有下人來報,說是方氏的娘家又來人了。

    這方氏自從「報孕」以後封院休養以來,大理寺卿府上也不知道來了多少次人。每次顧卿都讓人給擋了,甚至有幾次還是親自去的。

    也不知道這方家的老太太是怎麼搞的,一般人家多被拒絕幾次,就肯定知道人家不歡迎自己,或者這段時間不方便接待。結果她隔三差五就派人來送個帖子,想要見女兒。

    今兒甚至是親自來了。

    說起來,方家老太太也是誥命之身,雖沒有顧卿品級高,可在家裡也是被喊聲「老太君」的,真把人涼在偏廳,別人就該戳著信國公府的脊樑骨罵了。

    所以顧卿和花嬤嬤只得無奈的放下手中的賬本,叫丫頭去偏廳把親家接到持雲院來。

    「去吧銘兒叫來。」顧卿吩咐一個嬤嬤。她頓了頓,接著說道:「就說他外祖母來了,想要探望他娘。」

    只希望李銘能勸得住吧。

    偏廳裡,方家老太太等得十分心焦,還有幾分得意。

    當初她女兒說她府裡陰氣太重,可能不利子嗣,她在後宅,又不能找和尚道士,托娘家幫忙找個靈驗的神婆道姑之流的給她驅驅邪。

    這事她不能跟丈夫說,但卻可以托給兩個兒子。她那兩個孝子一聽和妹妹有關,立刻就四處打探,總算找了一個聽說在南邊特別靈驗的神婆來。

    這不,還沒兩三個月,女兒果然又懷上了!

    謝天謝地,出孝沒多久就能再懷上,她家女兒和女婿果然是郎情妾意!

    可從信國公府裡的種種情況看來,這胎似乎是懷得不太安穩。先是女兒大過年的閉門謝客,連家裡的親戚也都不見了,後來又從公府的管家那裡傳出現在是邱老太君在處理家事的消息來。

    不是她看不起邱老太君,就她那本事,在鄉下當個地主奶奶還行,到了她都開始管家的地步,她女兒一定是一點操勞都不能受了!

    可憐天下父母心,一想到這個,她連年都過不好了,一坐下來就擔心自己的女兒,晚上覺也睡不安。女人生產,就是過一次鬼門關啊!

    這不,前一陣子聽說國公府在幫忙賑災,家中亂七八糟的,她也不敢登門。現在好不容易熬到災也賑完了,主子都在府裡了,她連忙上門來走走這門親戚。

    若真是女兒胎像凶險,她還是天天來比較好!

    方家老太太正想著一些有的沒的,偏廳忽然有小丫頭來請,也在門口備了軟轎,就等著請她去持雲院邱老太君那。她正等著信國公府給她回個話,見老太太果真請她去,連忙上了轎。

    待她到了持雲院,兩位老太太見了面,互相寒暄了幾句後,方家老太太大大方方地提出了想去錦繡院探望女兒的要求。

    方氏因為巫蠱之事被軟禁在偏院裡,這方家老太太正是送來那巫婆之人,顧卿怎麼能信任她?她當即和氣地一笑,「不瞞親家母,我這『好』兒媳先前並不知道自己有了孕,入宮大朝那天勞累了點,回來就不太好。我第二天親自拿著牌子去宮裡請了太醫,說是胎息很弱,要好好休養,不能見風不能見強光,也不能勞累受氣……」

    「阿彌陀佛,多虧了太夫人您的面子大。換了哪家,大過年的入宮去請太醫,怕是聖上和皇后娘娘都要不高興。」方老太太一臉慶幸。她是聽說邱老太君曾經拿了牌子入宮了一趟,想不到是替她女兒請太醫去的。也是,這孩子可是整個國公府裡兩房等了十年才盼來的孩子,自然是非同一般!她那女婿要在家,聽到這個消息,還不知道有多高興!

    「生孩子嘛,都凶險,我們當年不也都是這麼過來的,我那女兒,在家裡就嬌生慣養,嫁了這麼個好人家,一點苦都沒吃過,就是太嬌氣了。」方家老太太說著好話,「既然這樣,我更要去看看了,如果不看到婉兒,我怕是晚上連覺都睡不好!」

    顧卿心裡一陣煩躁。這老太太又磨人又癡纏,說的這麼明顯了還裝聽不懂。

    這麼自我中心,原來方氏的性格是來源於這兒!

    「外祖母,您怎麼自己來了!」李銘一聽到丫頭的通報就立刻趕過來了。他這外祖母可是最會哭鬧的,別嚇到了奶奶!他掃視了一眼左右,「咦?舅媽和表妹們沒來?」

    方家老太太幾個步子上前,就把李銘抱在了懷裡,心肝寶貝的叫喚上一通,把他頭髮都揉亂了,才說道:「沒有,你小舅媽也有了身孕,在家裡安胎呢。家裡年節事忙,你大舅媽在家管家也不能出門,我就自己來了。你娘怎麼樣?」

    李銘已經被外祖母揉捏慣了,待聽到後面的問話,心裡咯登一下。他得知真相後,有些刻意迴避自己去接近母親,已經有兩三天沒去錦繡院外問過母親的情況了。這麼一想,他有些內疚,就沒有說話。

    「怎麼了?不太好?」方家老太太看見李銘低著頭不說話,急得一跺腳,「是不是又吐又睡不著?頭還痛?我的老天爺啊,我這女兒怎麼和我一個毛病!我還以為她懷你時沒什麼反應,肯定是不像我了,還鬆了口氣。搞半天原來是因為我們的銘兒是個乖的!」

    李銘見外祖母自己找了個理由,只好順著話說:「是,娘親晚上睡不好,白天都在休息。也就靠白天休息來安安神了。外祖母就不要打擾娘親休息了吧?哪天娘親精神好,外孫子親自去府裡接您?」

    李銘這話一點也沒有撒謊。自從那吳太醫來過後,方氏夜夜噩夢連連,日夜顛倒之下,方氏都是白天天亮了才睡著,晚上就睜大了眼睛特別精神。

    李銘去了幾次錦繡院,他娘親都在睡著。他就在臥房外靜靜地站著看一會兒,並不打擾母親休息,見母親沒什麼事,就悄悄離開了。

    這件事告訴他,人不能做虧心事,一旦做了虧心事,連覺都沒法睡了。若是一家真的十分和睦,娘親懷了這個孩子,必定不會夜夜噩夢,全家也一定是高興萬分。

    那該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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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7 23:49:16
    李銘和顧卿忽悠了方家老太太老半天,拿孩子和方氏的安危翻來覆去的說,方家老太太才半信半疑的離開。而且看起來還特別沮喪。

    顧卿一下子想到了自己的母親。若是她嫁了人,她媽媽聽說她懷孕了來看望她,卻被婆婆給打發回去了,她媽媽會有多失望多難受啊?一下子,顧卿覺得實在對不住這個她先前還覺得有些煩人的老太太。

    李銘和顧卿親自送走了方家老太太。兩人站在邊門旁,一齊看著那方家老太太孤零零的青篷馬車漸漸走遠了。她大概是怕叨擾到信國公府,所以連丫頭都不敢多帶吧?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女兒變得這般可怕呢?天底下的媽媽,怕都是覺得自己的女兒是又漂亮又能幹,而且絕對是不會錯的吧?

    「奶奶,我好難受。」李銘咬了咬嘴唇,抬眼看了看顧卿。「一邊是兄長和祖母,一邊是母親和外祖母……我……我……」

    顧卿不知怎麼就想到李銳喝醉酒後的那句「娘」。

    李銳早年喪父喪母,現在都已經十四歲了,可還是會想念母親。更別說從小就在母親身邊長大的李銘了。

    「奶奶也很難受。」顧卿蹲下身,抱住了李銘。「我們去錦繡院看望你娘親好不好?」

    李銘點了點頭。

########################

     東園,從李茂襲了爵以後,就沒有像這段時間這般寂靜過。

    若是往日,那些婆子、管家娘子、各房來問事的下人,一定是絡繹不絕。信國公府雖然人丁少,可是家業卻不小,每天方氏都要在東園的前廳處理家事,處理到午時才會回錦繡院歇息歇息。

    若是遇見國公老爺休沐,家裡還會有些官員客卿之類的走動,方氏少不得要安排筵席招待。碰到有些老爺屬官的太太過來拜訪,還要接待好這些太太們。

    而如今,東園的遊廊裡早就不見了來往不絕的家人,偶爾有僕人走過,也是低著頭沉默不語,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顧卿一進了東園,就見到了這副樣子,再一看,門口的婆子們居然還聚在一起賭博,渾然沒注意到她和李銘已經到了東園口,臉色馬上就不好看了起來。

    香雲見顧卿臉色不好,就知道不妙。她趕緊上前幾步,把那些婆子們裝著骰子的碗給摔了,又冷著一張臉大喝道:「你們這些偷奸耍滑的,把著這園門,竟然連主子來了都不知道!還敢大白天的賭錢?是覺得刑房空太久,想進去給刑房添添人氣是不是?」

    原先那管家的娘子自方氏不管家後消極怠工,老是拖延顧卿的命令,花嬤嬤一回來,直接把她給趕去管方氏的針線房了。

    方氏現在懷孕,針線房都在做著小衣服,那管事的過去督辦這塊,名義上是主子看重,實際上人人都知道她想在主子面前耍耍威風,倒被主子給治了,背後不免笑話她。她一來覺得羞於見人,而是怕再出來礙了邱老太君的連被趕出去,乾脆就在針線房一天到晚不出來了。

    花嬤嬤在和顧卿商議過後,提了原本是那娘子副手的香雲娘上來。香雲也到了要出嫁的年紀了,她老子娘起來了,她以後親事也容易些。

    就沖這個,香雲一家對老太太感恩戴德,恨不得結草啣環以報。

    香雲的娘剛剛被提了管著下人俸祿和獎懲的管家娘子,她娘上任還沒多久,這些婆子就這般在老太太面前給她家打臉,她怎麼能有好心情?她恨不得把那碗和骰子都給摔到她們臉上才好。

    那幾個看門的婆子也是一陣害怕,軟倒在地上不敢起來。她們也是看這陣子都沒人來東園,東園兩個主子一個出去辦差,一個懷孕安胎,她們實在閒得發慌,才玩一玩骰子,賭的也是銅板,並不大,只是圖個打發時間。

    怎麼一下子就被抓到了呢!

    老太太都大半個月沒來過東園了!

    顧卿不想和這些「阿姨」們橫眉怒目的,掃了一眼就走開了。

    此事既然已經被香雲知道了,自然就會很快有懲罰下來。她又何必給自己拉仇恨?

    最近她身上仇恨值都已經夠高的了。

    顧卿帶著李銘直直往後院去。方氏管家已久,餘威尚在,錦繡院雖然被一干武娘子把了二門許進不許出,但裡面還是井井有條,地上沒有餘灰,走廊的柱子和欄杆也被擦得乾乾淨淨。

    顧卿看見這院子裡並沒有弄的太不像話,一直板著的臉上總算是露出了笑容。

    還好這裡還像是個主子的院子。

    顧卿自是不知道錦繡院裡這些人的恐懼。顧卿深夜帶著李銳來抄了夫人的偏院,把著人不准進屋不知道說了什麼,回來夫人就「養胎」了。而後健婦們看住了二門,她們進出都開始不容易,劉嬤嬤被帶走就再也沒回來,一干下人都人心惶惶,說什麼的都有。

    若不是她們知道國公和國公夫人感情好,說不定猜那方氏在偏院裡藏了個男人,然後被兩位主子抓住的都有。

    在這種人心惶惶之下,院子裡的老嬤嬤和大丫頭們只能安排她們不停地幹活,來轉移她們注意,每天想些有的沒的,不如省點力氣在更有用的事情上!

    於是乎這些院子和走廊都被打掃得乾乾淨淨,花樹也都被修剪的極好。

    李銘來的那幾次,這些下人還以為孫少爺回去一定會磨著老太太解了錦繡院的禁,結果什麼都沒有發生,孫少爺來得也越來越少了。

    顧卿和李銘來到方氏的屋子裡時,方氏還在補覺。

    待顧卿一看到方氏那副樣子,嚇了一大跳。

    這方氏是那種典型的中國古典美女,鵝蛋臉柳葉眉,杏眼桃腮,長得是端莊溫柔,今年也才二十八歲,擱現代,也還是大把青年追求的年紀。

    可現在一看,她那鵝蛋臉的兩頰都凹了進去,眼皮下面也是一大片青黑,整個人瘦了一大圈不說,連睡著了都是緊皺著眉頭的。

    這才多久啊?這要怎麼糟蹋自己才能糟蹋成這樣?

    李銘捂著嘴,眼淚嘩嘩的就下來了。

    「前一陣子,還沒這樣的……」李銘看著睡在床上毫無聲息的娘親,「怎麼會這樣……」

    「你們夫人最近怎麼了?」顧卿問文繡和絹繡二人。「不是叫你們好好伺候的嗎?你們夫人還懷著身孕,怎麼能這麼輕忽!」顧卿最後的聲音已經有些大了,她擔心地看了床上的方氏一眼,擔心自己會吵醒她,結果方氏只是動彈了幾下眼皮,還在沉沉地睡著。

    文繡和絹繡對看了一眼。

    夫人到底是犯了什麼錯,老太太非要說夫人有了身孕,還奪了她管家的權,不讓她出院子去?她們這些知情的丫頭天天看著心裡都酸澀不已。

    「回老太太,夫人每夜都在做噩夢,一下子說銘少爺被惡婆娘打死了,一下子說銳少爺虐待銘少爺了。有時候還說……」文繡捏了捏拳頭,豁出去了,「說府裡有惡鬼!」

    「荒唐!有惡鬼為什麼不找其他人,就找她!」顧卿氣的話都說不好了。「你們怎麼不開解開解?吳太醫開的那些藥呢?你們夫人吃了沒有?」

    絹繡跪在地上,不敢說話。

    「看樣子是一點也沒吃?」顧卿咬了咬牙。這事怪她,她一看到方氏就想到她幹的那些銼事,加上關進院子這令是她下的,她也就刻意遺忘了錦繡院。

    「夫人說……說那些不是安胎藥……是讓人虛弱無力的慢性毒藥……」絹繡一邊哆嗦著一邊說。「奴婢,奴婢甚至已經喝了一段時間給夫人看,和夫人證明那不是毒藥,可夫人就是一口都不沾!」

    顧卿知道方氏這次是真的完了。這種心因性的抗拒吃藥,覺得所有人都在害她的心理,說明方氏的精神方面已經開始出現某種問題了。

    李銘咬了咬牙,「不行我先喝,我喝了沒事,娘總敢喝了吧!」

    顧卿敲了李銘腦袋一個暴栗。「喝個大頭鬼!那裡面全是女人喝的東西,你一個男孩兒喝了,誰知道出現什麼副作用!」顧卿氣的顧不得他聽得懂聽不懂了。她本來就覺得中醫不靠譜,萬一那些藥孕婦吃得,小孩子吃不得怎麼辦?要是李銘以後也出現問題,那才叫作孽呢!

    「飯呢,飯有好好吃嗎?」顧卿看了一眼方氏的肚子,現在才兩個多月,這孩子這麼折騰都沒事,也不知道是方氏平日身體調養的好,身子骨健壯,還是這孩子確實生命力頑強。

    那吳太醫明明說胎息不穩的……

    是了,說不定皇后不想要方氏要這個孩子,吳太醫也知道什麼意思,故意說得嚴重點,這樣以後孩子要在,母親沒有了,她也不會那麼意外。

    「飯倒是有吃。只是夫人都是天亮才睡,有時候早上就不進餐了,一覺睡到下午……」文繡趴在地上,覺得後背都濕透了。「一天就吃一頓。」她都沒敢說夫人只吃飯,所有的菜都不敢動。水也只喝清水,羊乳、湯水都不進。

    「怎麼不來持雲院報?」顧卿看著正在抽抽涕涕的李銘,拍了拍他的小手。「已經多久了?」

    「已經四五天了。奴婢想報,夫人說不准和持雲院傳遞任何消息,不然就直接拖出去打死……」文繡比誰都委屈。

    夫人自晚上睡不好以後,脾氣也變得特別古怪。上次有個小丫環就說了句「不知夫人肚子裡的是公子還是小姐」,就被夫人喚人拖出去打了一百個耳光,現在臉還腫著。

    聽說話也說不了,飯也吃不了,純靠喝點粥救命。

    現在全院上下都在等這老爺回來。等老爺出完公差回來,想來夫人就能回復原樣了。

    要不是她們幾個知道夫人才來過葵水,說不定真以為夫人是懷孕了。聽說婦人一旦懷孕脾氣就會大變,說不定真是如此。

    顧卿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小孩子前幾個月在肚子裡需要的養分少,靠母體提供日常的飲食就能滿足生長的需求。這也是為什麼有許多媽媽妊娠反應非常嚴重,前幾個月吐到什麼都吃不進去,可臨到生產,孩子生下來還是很胖很健壯的原因。

    可是隨著月份漸漸大了,營養又不跟上,就會出現各種問題。這時代流產有時候都能要人命,更別說生產了。萬一孩子營養跟不上,發育不好或者變成了畸胎,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承受的住。

    在這個沒有保溫箱沒有無菌室的地方,她能依靠的只是豐富的醫學知識了。可西醫是建立在一整套完整的系統和儀器上的。難道她從現在開始,就要把注射針頭、青黴素、輸液工具,保溫箱等等全部折騰出來?

    難道還要準備以後動剖腹產手術?她是小兒科醫生不是婦產科醫生啊!現代醫學分科分的那麼細,她只是在婦產科實習過半年而已!

    別人會不會真的把她當成鬼上身給燒死啊!

    她覺得一點都不靠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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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李茂失蹤

    顧卿覺得自己重操舊業的事情一點都不靠譜,最好是能讓個人勸勸方氏,讓她自己解開心結。對於這種已經有些精神問題的人,只有讓最親近的人多開導才行。她自認自己出現在方氏面前,神經錯亂了的方氏怕是會把她當成惡鬼掐死,最好還是不要再見了,時刻注意她院裡的情況就好。

    李銘決定以後每天除了讀書,都到錦繡院陪他娘。他覺得如果自己留下來,他娘應該會聽聽他的勸。他的娘親德行有虧,就算父親回來後要休了娘,他也認了,他以後會好好贍養娘親的。可是讓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娘親像是得了癔症一樣的衰弱下去,他實在是接受不了。

    顧卿見李小呆心意已決,也不再多囉嗦。她會多想想如何救助方氏和她腹中的孩子,可若方氏真的一直都振作不了,也只能等李茂回來再商議該怎麼辦了。

    就在信國公府所有人都在翹首盼望李茂快點回府的時候……

    紫宸殿內,接到來人匯報的楚睿,震驚的不小心跌落了手中正要批的奏折。

    「你說什麼?信國公一行人失蹤了?」楚睿心內有一股驚濤駭浪在翻湧,「五天前不是才來的快報,說馬上就要到汾州地界了嗎?」

    「啟奏聖上,原本一卻都正常,上折時候,過了呂梁往西就可以到汾州了。信國公帶的一百多驍騎營人馬各個都是軍中的好手,有不少還是汾州出身的,既熟悉當地風土人情,又驍勇善戰,所有人都覺得應該沒有什麼問題……」那探子覺得這件事簡直太過奇怪了:「可沒過幾天,信國公府的人馬在呂梁地界全部失蹤了!」

    「荒謬!荒謬!」如果眼神可以殺死人,那地上跪著的探子已經是死人了。

    「那是一百多人啊,不是一個人十個人!怎麼能一點痕跡都沒有的全部失蹤了?你當汾州有變戲法的能把這麼多人都變沒嗎?」

    「你們有沒有仔細探查過?呂梁有沒有強人?一路上有沒有打鬥過的痕跡?汾州馬場的官員和差吏有沒什麼變動沒有?」

    「聖上,汾州這段時間還在陸陸續續的下雪,什麼痕跡都看不見了。呂梁並沒有什麼山賊強盜,而且那條路當地人經常走,安全的很。汾州馬場並無異動,最近也不焚燒馬屍了,看起來還在等候御使駕臨。」

    這些暗探是先皇培養的一支勢力,在各地驛站都有隱藏人手,這人正是汾州某段路驛站裡的暗探,上次那密折能順利入京,也是靠汾州這些暗探的力量。

    「這汾州馬場,先陷進去朕的一個參議,現在又失蹤了朕一隊精銳之師!這汾州的水究竟有多深?」楚睿覺得這麼多年來的佈局、籌劃都是個笑話,他自以為就算沒有掌握局面,至少也不會落於下風。現在一看,他連對方後面站著的是什麼人,有什麼目的都不知道!敢對著御使,而且是國公的隊伍下手,這是有多大的膽子?

    「此事繼續再探。務必要把信國公安然無恙的找回來。」楚睿看了看地上跪著的探子,「我不信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有,查!多查!」

    「此事和誰都不能多說,洩露一句,提頭來見!」

    「是,聖上!」

    那探子離開,楚睿跌坐在御座中半天回不過神來。

    李茂要真的有個萬一,別說他交給邱老太君的手書,更別說讓李銳打入世族內部,讓李銘重整勳貴勢力的那些謀劃……

    若是信國公府這一代唯一的兩個男丁李蒙和李茂都為國捐軀了,信國公府裡留下一家子孤兒寡母,唯一能管家的主母還是個慣會殘害侄子的……

    楚睿覺得頭已經開始疼了。

    絕對不可以,絕對不能這樣!

    如果是這樣,以後還有誰敢給他辦事!還談什麼集權!

############################

     汾州境內,土漠草原的某個遊牧部落中。

    右手和右腿都受了傷的李茂,正被一個年長的牧民抹著腥乎乎的草藥,另外有一個身材健碩的婦人進進出出,不停的提著熱水進來。

    這些人都是高鼻深目,看起來很像是原來先帝趕回漠西的胡人,只有從小長在軍營的李茂知道,這些人的眼珠子並沒有帶隱隱的藍色和綠色,應該是其他種族的胡人。

    幾天前,李茂帶著的人馬,在呂梁地界遭受不明身份的軍隊攻擊。

    這些人各個都帶著手弩,騎著駿馬,身後背著長弓,顯然是慣於騎射的輕騎兵一類。連發的射擊不易,一般只配給軍中的精銳,李茂平日裡管著武備,一眼就看出這是前年才供給給邊關騎兵的改良型手弩,一次可以攜帶五發弩箭,中途不需要裝填,唯一的缺點就是射程非常近。

    誰想到這些本是該由他管著的武器,現在偏偏就讓他們吃了大虧!

    李茂一行人糟了伏擊,他們的人數遠遠少於敵人,在損失了七八十個人的情況下,李茂和剩下的人逃出了呂梁,又被追兵一路追殺,慌不擇路。到後來,剩下的幾人引開追兵,李茂把自己全身埋進雪裡,躲避了一夜,這才逃過一劫。只是他雖然逃過了追殺,但後來還是因為失血過多的原因暈了過去。

    多虧了母親臨走給他準備的羽絨大襖、手套、狐絨衣和狐絨褲,他才沒在雪地裡被凍死。尤其是他這身羽絨大襖,密不透風,又極其輕薄,逃跑的時候才沒有那麼累贅。

    可恨他當年跟著兄長的路子成了文臣,若是他學的是父親的萬夫莫敵之術,那些驍騎營的將士就不會為了保護他……

    李茂將牙咬得嘎嘎作響,恨不得生啖那些人的血肉才好。

    「不要這樣用力,筋肉一緊張,傷口容易崩開。」一個滿臉白色鬍鬚的老人一邊抹著藥,一邊用羯語勸李茂不要動怒。

    李茂並不知道自己在哪裡,也不知道面前這一臉風霜的老人是誰。他一醒來就在這座帳篷裡,而這個老人家說著一口他完全聽不懂的話,不停的給他用熱水擦拭全身。他覺得自己應該是發燒了,臉上很燙,身上卻感覺冰冷。這老人把他脫得乾乾淨淨地,讓他赤身果體的裹在羊皮製成的被子裡,上面還壓著他的那件羽絨大襖。

    帳篷裡點著火盆,這帳篷不知道是用什麼皮硝制而成的,密不透風,卻並不讓人覺得氣悶。

    「你是漢人的大官是不是?我們的首領說我們要想活下去,只能找漢人的大官做主。可是你是大官,都被人傷得那麼慘,怎麼能幫到我們呢?哎,你們這些漢人,老天賜給你們肥沃的土地和廣袤的原野,你們不好好耕種,來搶我們的草場做什麼?」那老人絮絮叨叨地說了一大堆,看見李茂迷茫的眼神,又說道:「你聽不懂羯語?沒關係,我也聽不懂漢話。就是因為你聽不懂我才和你絮叨,現在的羯族小伙子都不愛聽圖爾庫嘮叨啦……」

    草原上的漢子過的苦,風像刀子一般的刮,雖然汾州並不在極西或北面的那些地方,但羯人住的地方並不在汾州中心,而是更西的地方。他們逐水草而居,在河套一帶四處為家,三十歲的時候看起來活似中原四五十歲的男人。

    李茂從來沒有吃過苦,雖然三十歲,看起來還是白白淨淨的,所以圖爾庫老人覺得他還是個小伙子,把他當部落裡那些小伙子那般絮叨。

    李茂雖然聽不懂這胡人的話,但也感覺的出他並無敵意。若不是這些牧民相救,他怕是早就已經凍死在那雪堆之中,所以他對著老人十分感激,忍著傷口的疼痛開口道:「這位大叔,在下李茂,你聽得懂我說的話嗎?」

    圖爾庫見李茂和他說話,十分高興,連連點頭。

    「你聽得懂?太好了,請問這位大叔,這裡是哪兒?」

    圖爾庫繼續點頭。

    「大叔?呃?鵝鵝鵝,曲項向天歌?」

    圖爾庫還是點頭。

    李茂:……

    難道他只會點頭嗎?

    圖爾庫見李茂看起來神志十分清醒,連忙把草藥往藥碗裡一丟,起身奔出了帳篷。

    沒過一會兒,一個身穿羊皮襖的高大漢子走了進來。他虯髯滿腮,腰間插著一把短匕,一開口,整個帳篷裡像是有鍾在敲一般。

    「我是土漠草原羯人的首領,我叫蘇魯克。這位漢人朋友,你是誰?為何被埋在雪中?」他的漢話說的非常生硬,但李茂先前聽了那羯人老者一大段莫名其妙的羯語,早就頭暈腦脹,乍聽得這羯人說著熟悉的句子,當即大喜過望。

    「你會說漢話?極好,極好!我是李茂,乃是……」他準備說自己是大楚的國公,後來一想這些胡人大概不知道國公是做什麼的,便改口道:「我是大楚的官員,替皇帝出來巡查的,後來路遇不明軍隊的追殺,這才進的雪堆躲藏。」

    多虧下了雪,他躲進雪堆,才瞞過了那群人所帶的獵狗的鼻子。就是不知道這批羯人究竟是怎麼在雪堆裡找到他的。

    李茂管著兵部,自小又在父親身邊長大,自然知道羯人是什麼人。

    漢人管他們叫羯胡,是在匈奴之後生活在西域的胡人之一。七十年前,西域有一支胡人崛起,一路從西打到了東,直直打到了中原。這群羯人原本在西域生活,竟然被那批胡人驅趕到了中原,後來就在中原落了地,生了根。

    先皇起兵,那群胡人終被趕回了西域。這群羯人因為沒有做過什麼錯事,加之數量又少,先帝便沒有為難他們,讓他們繼續在中原河套一帶放牧為生。

    只是因為他們和肆掠中原的那批胡人長得很像,這麼多年來,羯人一直受到漢人的歧視,除了汾州和甘州邊境有些漢人會和他們通商,偶爾換取一些牛羊馬匹外,平時並不互通。

    汾州馬場裡有不少好馬,就是找這批羯人換的馬種。

    那叫蘇魯克的羯人首領聽到李茂果真是大楚的官員,高興地咧開了嘴。

    「大楚的官?很好很好,我正好要找大楚的官告狀!你在大楚管什麼的?管的到你們的馬場嗎?」

    『馬場?他說的莫非是汾州的馬場?告狀?』李茂壓下心中的驚疑,點了點頭。他的爵位是一等公,可是官位卻是正三品的兵部侍郎,屬下管著大楚的武備,馬匹自然也算是武備之一。「我管的到馬場。我是馬場牧丞的上官。」

    「上官?就是他們的頭兒囉?是了,你說你是皇帝派來巡查的……」那蘇魯克說著說著,也不知道從哪裡學來的,居然跪下來對著李茂嚎了一嗓子:「青天大老爺,你要為我們做主啊!」

    這虯髯大漢地一嗓子,直接把李茂嚎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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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7 23:50:22
第74章 汾州疑雲

    李茂在當上信國公之前,是個什麼官職都沒有的白身。從他成年開始,一直跟在兄長身邊,幫他打理府中爹娘懶得打理的瑣事。娶了媳婦以後,就變成她媳婦幫著大嫂管家,他幫著他兄長管著府裡的莊子和鋪子。

    說到該如何為官,也才是這兩年漸漸開始學會的。但無論他對於「為官」有什麼心得,肯定不包括這種……

    「你你你,壯士……你先起來,有事起來講。」李茂簡直要瘋了,他右腿右手都受了傷,躺在床上不能扶他,只能眼睜睜看著這個鐵塔一般粗壯的漢子跪倒在他的床前,喊著只有三流的折子戲裡才會出現的場景。

    「青天大老爺,你要為我們羯人做主啊!我們雖不是大楚的子民,可是當年也替大楚提供了不少寶馬,我們,我們現在過得好苦,全是拜汾州馬場所賜……」那大漢顛三倒四地說了半天,一點都沒說到重點。

    李茂忍無可忍地吼道:「起來說話,想好了再講!」他在家前呼後擁慣了,朝堂上也有許多簇擁之人,氣質這種東西,三分天生七分後天,李茂這幾年就把那七分的後天發揮的淋漓盡致,其威嚴之態,就連親暱如方氏,見了也不敢吱聲。

    那漢子聽了李茂的話,「蹭」的一下就站起了。

    看樣子,要是能站著,誰也不愛跪著。

    「青天大老爺……」

    「喊我李大人,李國公,李侍郎,哪個都行,別喊我青天大老爺。」李茂直視著那漢子說道:「蘇魯克,你一個羯人,這般,這般……這是跟誰學的?」

    「跟一個漢人的老先生學的。他以前在我們部落住過一陣子,也是他教的我漢話。」蘇魯克訕笑著撓了撓頭,「是不是我記錯了?不是青天大老爺,是紅天大老爺,黑天大老爺?」

    「……不。」李茂半天才從牙縫裡擠出個字來。「你說的沒錯,老百姓有時候確實稱呼伸冤的官員是青天大老爺。不過不能用在我身上,我只是一個兵部的次官,做青天大老爺,那是刑部和大理寺的事情。」

    「那漢人說,誰能替人做主伸冤,誰就是青天大老爺。我看你就很青天,也是大老爺。」蘇魯克顛三倒四地說。

    李茂實在爭不過他,只得愧受。

    「李……大人?你要是去馬場,能不能讓馬場裡的人給我們留一些草場?土漠河周邊已經給汾州馬場圈的沒有草場了,我們還要到更北邊才能放牧,今年冬天大寒,又下了大雪,凍死了許多牛羊,怕是不能再往北了……」

    「你們沒有草場了?汾州馬場共計有駿馬四千七百多匹,就在土漠河以東放牧,綽綽有餘,誰會侵佔你們的草場?」李茂一頭霧水,汾州的馬場經過十年的經營,已經從一千多隻馬繁衍到近五千隻。只是良馬難得,汾州馬場養的都是軍馬,剛建立的時候沒有經驗,繁殖又困難,是以用了十年,也就不到五千隻馬。這是他來汾州之前特意去兵部查的馬場資料。

    「四千多隻?不不不李大人,三年前馬場就有上萬匹馬了。現在怕有幾萬隻了吧?」

    蘇魯克說的話讓李茂一下子坐直了腰。

    『嘶,我的腿!』

    「此話當真?」

    「你們這些漢人大官就是多疑,我從來不撒謊……」蘇魯克委屈地說。

    難怪,難怪一場大雪後那麼急著焚燒馬屍。

    他原以為是馬場的人吃了空餉,把馬場裡的馬拉出去偷偷賣了,為了讓數量對上,所以才毀屍滅跡。

    原來不是,原來是馬場裡的馬太多,怕別人發現……

    汾州馬場養那麼多馬做什麼?牧場建立之初雖然是按三萬匹馬設的馬廄和設施,可是此地是一直是按報上來的五千匹馬的數量配置的官員和補給,若沒有人管理,又沒有草料豆料的等物,他們是靠什麼養活的這麼多匹馬?

    李茂突然就想起了那支不明軍隊。

    人人騎著駿馬,帶著手弩,慣於弓馬……

    汾州,到底藏著什麼驚天陰謀?

    「我們羯人追水草而居,就算是牛羊馬匹最多的時候,也沒有像如今這般肆意的驅趕牲畜啃食牧草。李大人,牲畜吃草快,草原上的草生長速度卻跟不上牲畜吃的速度。牲畜一旦吃完了草,就會啃草根,兔子和老鼠連草根都沒的吃了,就會吃草籽……」

    「李大人,若再放任馬場這般圈草場圈下去,怕是這片草原都要變成荒原,以後牲畜再也沒有草可食了!」

    這蘇魯克說的雖然是草場,但憂心的卻是未來。草原上所有部落的生活都和草場息息相關,今年本就大寒,草場卻在逐年衰減,如此下去,別說邊關之外的遊牧民族明年會不會南下,就連關內這些原本本分的牧民和部落都要「起義」了。

    「這些話,你有和汾州當地的屬官申訴過嗎?」李茂問這虯髯的大漢。李茂實在不知道這汾州已經亂成了什麼樣子。就算馬場的人自己偷著養了許多匹馬瞞過了當地的官員,可馬場名義上雖歸兵部直轄,每年戰馬的出生數字、死亡數字都是由汾州當地的指揮使司報上來的。這麼多年了,難道指揮使司一點都沒發現數量不對?他可不信。

    李茂一提到這個,蘇魯克就不說話了。過了良久,屋子裡已經靜到讓人憋悶的地步,只有帳篷裡火塘裡火焰燃燒的劈啪聲。李茂微微蹙眉,蘇魯克才開了口。

    「我們進不了漢人的城,大人。」蘇魯克頓了頓,「我們是……胡人。」

    所以,他們救回了此人,脫去他的大襖,發現他居然內著大楚的紫色官服時,才會如此欣喜若狂。

    這簡直就是上天聽到了他們的祈禱,給他們送來的「青天大老爺」。

    那漢人以前說過,大楚只有大官才會穿紫衣!

    「蘇魯克,你說的情況,對大楚很重要。」李茂凝視著這個漢子,「今年汾州糟了雪災,汾州馬場報損,要焚燒馬屍,我們大楚有一位官員去調查此事,被馬場扣押,現在也不知是生是死,朝堂擔心其中有蹊蹺,才派我來此巡查。你說汾州馬場的馬早已過萬,可有證據?」

    這漢子搖了搖頭。「我們羯人計算牲畜數量,和你們漢人不同,一群馬有多少隻,大略的看一下就得估算到。汾州馬場每天放牧那麼多馬,又放馬群踐踏帳篷,把我們驅趕走,我們早就默默算過了許多次數量,絕不會有錯。可是要說證據,這是活的馬,會動,怎能留證據?」

    「除非的等他們再次放牧。」

    李茂歎了口氣。現在是冬天,雪深數尺,誰會在這個天氣放牧?

    就算有證據,若是要報信,到底該報何處?指揮使司?布政使司?怕這一文一武兩個衙門裡都不乾淨。

    而且這群羯人連汾州里的城池都進不去,又該如何通過州界去報信?

    那群不明身份的軍隊沒有找到他,怕是要到處搜索,他若在這裡呆的時間太長,怕是這些羯人都有危險。若這個軍隊是馬場勢力指使,那必定要殺了他滅口。若他死了,又可以拖延一段時間,把馬匹轉移到其他地方。可惡,若他再這麼拖下去……

    「蘇魯克,此地離涼州有多遠?」

    「涼州?路上有冰雪封路,最快大約也要五六天吧。」蘇魯克說道。

    李茂一估算,如此一來,一來一去就是十來天。加上點兵的時間……

    不行,若是十來天,怕是馬都沒有了。

    「蘇魯克,我可以幫你們。若當地馬匹真的有這麼多,我會上奏我們的皇帝,將馬匹調配到各處,興建新的馬場,不會讓此地聚集如此多的馬群。」李茂看著蘇魯克驚喜的表情,不得不說道:「可是……」

    蘇魯克露出了「咦」的表情。

    「可是,正如你所見,我正受到追殺。有人不願意讓我管此事。」李茂的臉色並不好看。

    任誰被人追殺,臉色都好看不到哪裡去。

    「我懷疑本地負責監察馬場的官員已經和馬場有所串通,而被蒙在谷裡的地方官怕也起不到什麼作用。」

    現在只希望那和馬場僵持的地方官不要先軟下來,給他們轉移馬匹的時機。

    「追殺?是一群穿著黑色的大楚軍服,騎著駿馬的騎兵嗎?」蘇魯克說道,「那些人經常在牧場中訓練,我還以為是你們大楚的軍隊,為什麼大楚的軍隊會追殺大楚的官員?」

    遊牧部落尊敬勇者,這蘇魯克也許是羯人裡最勇猛的,卻不一定是最聰明的。對於追殺、陰謀,這個漢子一點經驗都沒有。

    「你們先前就看到過這群人嗎?」李茂的臉色鐵青。這群人難道已經在汾州出沒許久了?穿著大楚的軍服……難道北軍也被滲透了?

    「是,在這片草原中出沒大約有三年了。不光我們,其他部落也都見過。他們每年春天會北上,到了夏末就會來我們這裡。這只軍隊大部分時間在草原上或平川中紮營訓練,居無定所,我還以為是大楚的軍隊來這邊訓練騎術的……」

    李茂越聽越心驚,最後無力地睡倒了下去。「蘇魯克,我得想一想怎麼幫你們。也是為了幫我自己。我現在腦子裡很亂,請讓我休息一會兒,可以嗎?」李茂曾以為自己當了國公,不得不與世族對立已經是最糟糕的,現在一看,恐怕最糟糕的,是大楚可能會發生的動亂。

    大個子蘇魯克以為李茂受了傷又坐了好一陣子說話,已經累了。他得到了這個漢人大官的許諾,說是會幫他們,就已經十分高興了,一聽他要休息,連忙咧開嘴一邊笑著一邊點頭。

    「青天大老爺,你有什麼需要,就叫圖爾庫老爹喊我。圖爾庫老爹就是幫你療傷的老人,他是我們部落的巫醫。」蘇魯克慢慢退出了帳篷,還細心的幫李茂把帳篷的門簾給固定住,這樣風再大也不會吹進去了。

    李茂躺在床上,靜靜的思考。整整一百二十條人命才護著他逃過一劫,他原本準備等傷好了就請這群牧民送他去汾州,他會送他們需要的物資作為報酬。等到了汾州,馬上就聯繫官府徹查此事,務必要讓那幕後主使之人為這一百多條人命付出代價。可現在,他發現了這般驚天的陰謀,反倒不能再往汾州前進一步了,否則,一個不好就是粉身碎骨。

    汾州、北軍、馬場,這每一處都是龍潭虎穴。什麼事一旦扯上造反的事情,比世族那些人背後捅刀要危險的多。

    娘,婉兒,銘兒,銳兒……

    我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回到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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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7 23:50:44
    京城。

    那場雹災彷彿沒過去多久,京城中的「學子熱」也還沒有退卻,時間一晃,轉眼間就到了正月十五——上元節。

    上元節乃是燃燈祭祀道教天尊的節日,這天是一年中的第一個月圓之夜,又在農閒之時,一直以來都是過年之後第一個重要的節慶。

    在這一天,無論男女老幼都會外出賞燈,也產生過不少佳話,對於年青人來說,還是各種艷遇和奇遇多發之時。

    今年初四糟了雹災,許多百姓無家可歸,又砸死砸傷了許多人畜,今年的上元節到底還要不要慶祝,朝堂裡分成了兩派,從初六賑災之日起就開始爭吵不休。

    一派人認為京城裡死難的百姓頭七剛過,現在就大肆慶祝,未免有些涼薄。另一派人認為正因為遭了災,就更需要歡喜的氣氛來沖淡這種悲愁的氣氛,不但還要照常辦,而且還要大辦特辦。

    認為要辦的,是年前就已經準備好上元節慶祝的一切物品的官員們。戶部、工部、禮部都一致認為要大辦。

    京兆府、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都認為可以不辦,或者可以辦,官府卻不用大肆操辦。

    現在許多人都還在忙著賑災的事情的,京兆府裡一個人都恨不得掰成五六個用,哪裡還管的上燈會。京兆府一忙,刑部就要兼顧防火防盜之類的事情,一點都馬虎不得,是以刑部也不太樂意。

    此事直到初十那天,才討論出個結果,概因通州那邊去賑災的官員回來匯報,說是雪災嚴重,需要支援。

    這些官員已經在當地就地開倉賑災,但只能解決災民的餬口問題,重建災區和來年春耕的事宜,才是真正的大事。

    這一動,便不是某個人能決定的問題了。

    這下子,朝堂上誰也不討論上元節的事情了,轉而變成「如何解決通州災民」這樣問題的議論大會。

    上元節?官府反正是沒人手折騰了,皇帝和皇后肯定也不會出去「與民同樂」。原先準備的燈當然照掛,只是防火防盜等,除了分派出一部分京兆府的差吏和一部分刑部的小吏暫時用著,怕是更多的要靠民間自己組織,自己防備了。

    在兩州遭受雪災之初,楚睿早就已經和李茂謀劃過,想以此次契機收攏大量托庇在世族之下的隱戶。所以,楚睿自然是希望能夠加大賑災力度,讓受災的隱戶動心,從而願意重新登入官府黃冊之中。

    楚睿先前為這次政事準備了許多,甚至連去賑災的御史都是安排好的,哪怕是小災,也要大賑,更別說真的是災情嚴重。

    李茂雖然不在,但他事先安排下的勳貴派官員早已準備好了建言。此外,還有其他數量眾多的官員同意賑災。有些占中立立場的官員,怕自家的孩子賑災賑上了癮,又被齊邵拉去通州,也都紛紛贊成。

    這些人一起發動,加上數位重臣的支持,最終通過了朝廷以「厘戶法」賑災的政策。

    厘戶法,既按戶口和人丁數量予以賑災。楚睿同時派出戶部的專員,對當地受災的流民予以重新登記,就地落籍,與戶民享受一樣的賑災待遇。

    此條規定一出,朝堂大為震動。尤其是在通、汾州二州有田地的世族官員,這些人一方面願意賑災,否則通州來年大亂,他們的利益也要受損;一方面又不願賑災,擔心那些隱戶經受不住朝廷接濟的誘惑,脫隱還戶。

    楚睿對此事謀劃已久,一環緊扣一環,不發動則已,一旦發動,務求一擊必中,根本不給世族阻擾的機會。

    「厘戶法」確定的當天,戶部官員就帶著黃冊,打著御使的儀仗出京了。此次朝廷允許百姓以「救災」的工程代替徭役,且提供食宿,就如京中雹災後那般,想來災民們應該會紛紛相應。戶部的救災物資早已齊備,就等押運出京。

    再從朝堂把視線轉向民間。

    不管朝廷如何,不管是不是要救災,就一般的老百姓,自然還是要慶祝佳節的。

    許多人家去年燈節的燈還沒丟,家家戶戶都在門口掛了燈,有的人家甚至立了竹竿,掛了好多盞,新的舊的都掛上,圖個喜氣。

    東西二市的店家中有許多在那場雹災中砸壞了店舖,或被狂風吹走了招牌,紛紛重新修葺店舖。此事中元節燈會,自然是要多掛燈籠,期望用燈火驅趕霉運。

    是以今年的上元節燈會,雖然官府並沒有大操大辦,可是規模卻也十分驚人。

    去年國子監的學子們折騰出「燈謎場」,今年則是弄出來一種「孔明燈」。

    孔明燈,顧名思義,諸葛孔明創造出來的燈。此燈原本書中就有記載,只是很少有人去放它。

    今年又到燈節,根據習俗,家中年紀最長的長輩要親手做一盞燈,用以綿延福壽。顧卿去年做了一盞小桔燈,今年無聊,就在家裡做了幾盞「孔明燈」,除了一盞留給府裡,其他的分給了李銳和李銘玩。

    李銳覺得新鮮,十二那天赴會的時候,帶了一盞帶給齊邵。

    齊邵回家後,放了此燈,除了同感新鮮,還想到了一些別的東西。

    去年燈場惹事,今年這些寒門子弟說什麼也不願意再弄燈謎了,而且將作監所有署裡上下都在忙著修葺宮裡宮外的房子,也分不出工匠來給他們做燈。

    今年「燈謎場」的事只得作罷。

    齊邵正愁著沒有辦法帶領這些學子「發財致富」,李銳的「孔明燈」讓他大喜過往,第二天下午就登門拜訪了邱老太君和李銳。

    持雲院裡。

    「咦,你問我能不能把這種燈的做法傳授給你?」顧卿看著面前長身玉立的小帥哥齊邵,把他的要求再問了一遍。李銳帶著齊邵神神秘秘地找她,就為了這個?

    這麼簡單的燈,拆了看看就知道怎麼做,還需要傳授?

    「是的,老夫人,小生想請老夫人能同意我的朋友幫貴府代售這種孔明燈。」齊邵的嘴角總是掛著淡淡的笑意,全身上下簡直就像自帶著「溫暖光環」一般。他淺淺地一笑,顧卿覺得自己的心又融化了幾分。

    呃,如果不去注意那聲「老夫人」的話,那就更完美了。

    不對,這少年怎麼一天到晚在賣東西?上次在賣燈謎,這次又要賣孔明燈。

    一說到賣孔明燈,顧卿就想到她的故鄉,一到年節,江岸便就有一大堆青年擺著地攤,吆喝著「十塊錢三個,買九送一了喂」的那種情形。

    一想到這國子監的學生會會長,帶著一堆俊俏青年蹲在地上吆喝「孔明燈孔明燈,十文錢一個,買X送X」,顧卿就覺得十分崩壞。她趕緊搖搖頭,把這種奇怪的想法甩出腦外。

    「老夫人不同意?是了,貴府造了這個賣錢,確實是有損……」齊邵的臉上流露出沮喪失望地表情,杏子形狀的眼睛也無變得無神。若是有耳朵,怕是已經耷拉了下來吧。

    顧卿見小帥哥誤會,連忙擺手道:「不不,老身搖頭不是拒絕,老身是想到了其他東西。」

    齊邵見邱老太君似乎有些動搖,一雙杏眼笑成了彎月。

    顧卿一見,就差沒說「哦哦哦你請便去賣吧賣吧我隨意」這樣的話了。

    『李銳說的沒錯,他這祖母最是心軟……』

    齊邵從小深受各種長輩喜愛,一套「變臉動人」的技能已經練到爐火純青。

    可憐顧卿到了古代,見到的除了小廝就是書僮,要不就是各種中年大叔,哪裡能抵擋得住這種攻勢。

    「恕老身直言,齊大公子你是不是……」早知道剛才那壓歲錢就多包些。聽說也是大家子弟,每年都要到處打工,作孽喲!「……很缺錢?」

    齊邵一愣,見顧卿一臉『我、我怎麼問出口了!』的表情,連忙解釋道:「老夫人誤會,並非小生貪財,其中另有隱情……」

    於是顧卿就開始聽著齊邵說起了原委。

    國子監中有許多是從各地州府遴選上來的寒門子弟。這些人將國子監發的生活費都托人帶回了鄉,只靠國子監提供的食宿過活,偶爾也抄抄書,替人寫寫信,賺點報酬。

    這些人有許多都才華橫溢,只是讀書的時間都浪費在這些俗務上,讓齊邵覺得有些可惜。

    於是從好幾年前起,齊邵就想盡辦法給他們創造既能致富,又不能顧全這些人尊嚴的「就業機會」。去年燈謎是這個原因,今年想找邱老太君討個允諾,燈節時在京裡賣這孔明燈,也是這個原因。

    「……所以,晚輩想找老夫人討個孔明燈的代售之權,到時候有人若想在這孔明燈上題詩題句,便要付我那些寒門同學的潤筆費用。小生家裡今年不准我再弄燈了,只能求貴府的下人幫著做燈,聽說貴府自己就有工坊,小生願意支付燈的費用,只是那提字的事情,希望能讓我的那幫朋友們去做……」

    齊邵一番話說完,顧卿心中感慨萬分,若說先前對齊邵的好感有七分,現在對這個少年的好感已經有了十二分。

    只是資助別人很簡單,難的是既能讓人站著把錢賺了,又沒有讓人產生施恩於人的高高在上感。而且他每一次做的生意都很風雅,讓人說不出一點不是來。

    這孔明燈原本就不是顧卿發明的,想來齊邵找她要什麼「代售權」云云都是虛的,他是想要自己讓府裡的下人幫著他做這批燈。

    這與府中也是好事,她又很欣賞齊邵,自然願意。

    這段時間,顧卿跟著花嬤嬤學管家,已經頗知管理一個公府有多麼不易,每日出去的花銷真是如流水一般。

    若是以前,她肯定大包大攬的同意了,甚至還會和這齊邵說這些花燈她免費包了,直接讓他拿出去做善事。

    而現在她已經知道,經常這般做,會給下人留下「老太太良善可欺,手又撒的大」的印象,所以並沒有說這批燈送給他,而只是答應了此事。

    這孔明燈做起來不麻煩,府裡的工匠一直做的話,到十五那天確實可以有不少盞。

    「此事我便應了你。這製作孔明燈所需的竹子、耐火的紙張等材料,我府裡就有,做起來也方便。至於價格,按照成本添一點算給你就是。府裡工匠這段時間辛勞的報酬,我就掏個私房錢賞了,權當是資助你那群寒門朋友了。」顧卿笑著說道。

    一旁的花嬤嬤欣慰地點了點頭。

    「小生先謝過老夫人!」齊邵高興地躬下身。

    「只是光題詩題句,怕是只能滿足一些文人雅士的愛好,我倒有一個想法,你不妨聽聽。」顧卿想到後世一到天災人禍後那漫天的孔明燈,有了其他的想法。

    「小生願聞其詳。」

    「孔明燈放到天空,可以說是夜晚除了星星外,最接近天空之物。今年雹災、雪災,想來有許多人家家破人亡,心中淒惶。你可讓學子們在孔明燈上寫上對這些受難之人的祝福和哀悼之情,放於天空之上,寄托哀思。」顧卿見齊邵瞪大了的眼睛,繼續說道:「若是有人要為死去的親友或關心之人祈福,你便可讓你的學子們替人寫上內容,讓他們去放。許多窮人不會寫字,若是提這種東西,除了燈錢,你們就不要收許多費用了,就當行個善事吧。」

    上元節也是道教的天官誕,在這一天祈福,也是正好。

    「如此一來,既不俗氣,又有意思。」

    「老夫人胸中大有丘壑,小生心中敬佩萬分,實在是自愧不如。老夫人吩咐的,小生一定會盡力去做。原本以為此燈只是個特別的玩物,想不到還可以成為這般寄托之物。小生……」齊邵第一次覺得對某人心悅誠服,恨不得頂禮膜拜。

    顧卿見齊邵激動的語無倫次,也十分意外。這在後世算是非常常見的情況,不知道齊邵為何這般激動。只是齊邵這般欣賞這孔明燈的這種意義,顧卿也大受鼓舞。「還有一點,孔明燈若中途起火,容易帶著火苗跌落,冬季乾燥,要是掛在枯枝上,容易引發火情。你們國子監這幫太學生若是要賣這個,最好去向官府提前通知,尤其是管著火災的,若有發現天空中有流火跌落,一定要謹慎。」

    「老夫人放心,上元節原本就容易發生火情,沒到這個時候,各地都是警醒著的。水龍和水車也都預備著。若老夫人實在憂心,小子出去就去京兆府打個招呼便是。」

    現在京兆府和他們也是熟人了,辦起事來也方便。

    李銳見顧卿和齊邵熱火朝天的商議起如何定價、材質上的選擇種種細務,不由得無聊的望了望天。

    明明是他牽的線搭的橋,結果好像從頭到尾都沒他什麼事。

    寂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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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7 23:51:09
第75章 傾國傾城

    『辛巳年正月十五,上元節,天有異象。』

    張玄手持毫筆,在自己記錄天象的本子上寫完此句,便將毫筆扔於一旁,扭頭再觀天象。

    在觀星台的東邊,數十枚橙紅色的星子漂浮於天空之上,懸停在銀盤般的圓月旁。今夜無風無雲,在銀亮的月光映照下,眾星辰本當隱其光輝,可這些橙紅色的星子卻猶如異星,在明月之畔依然絲毫不掩鋒芒。

    張玄凝視橙星升起的方向,心中驚駭莫名。

    七星護法,無風無雲,這是有人要渡劫?

    莫不是國子監裡有哪位大儒已經得道,馬上就要飛昇?

    張玄難掩心中激動之情,連忙跑回自己的房間,脫下身上的綠色官服,恭恭敬敬地請出了自己的道家法服。

    若真是道友,自然不能用俗家身份去見。

    一番整理後,張玄頭戴偃月冠,身穿沖虛袍,外罩混元鶴麾,腳蹬雲霞朱履,摘了牆上掛著的雌雄雙劍背於身後,大步走出房門。

    張玄從小就在龍虎山上聽各種祖師飛昇得道的傳說,卻從未親眼見過有一位飛昇的。如今有人在天官誕這天在京城中飛昇,簡直是天賜的機緣。

    他穿的是正一派四品道官的正式服裝,若是同道中人,一望便可得知。

    他只希望能趕在那位大儒升天之前聆聽訓示一二,才不枉了他一份機緣。

    只是他疾走片刻後,再抬頭,卻發現天上的橙星越來越多,儼然有與日月爭輝之意。他仰著頭,滿臉呆滯地看著天空。

    這……這是整個國子監的人都在飛昇嗎?

    「李生,你那還有孔明燈沒有,給我一個?」

    「沒了,齊邵不是每個人都發了一個嗎?你的祭詞寫的是什麼?」

    「別說了,天太冷,手抖了下,一下子把燈面寫花了。」

    「沒事,我看看。這樣,把這個字這樣……改一下……。好了,這樣就行了!」那學子素有急智,這次又幫了他一次,立刻得意地湊出手去,「謝謝我唄?」

    「謝,十分謝,非常謝。」默默在他掌心放上一個銅板。

    話說齊邵那天從邱老太君府上商議過「孔明燈」之事後,就興沖沖地跑去了國子監。

    和他們這些世家子弟、達官顯貴之後不同,寒門子弟若是過年不回家的,依然住在國子監裡。若是要找他們,回國子監絕對沒錯。

    待齊邵將「孔明燈」的事情與這群寒門學子們一說,又放了一盞給他們看過,所有人都紛紛支持。倒不光為了那些潤筆費用,更是為了成全那祈福之舉。

    這些留下來的寒門子弟裡,大多都是貧苦出身,也有許多是佃戶家的孩子,自然是知道每次一出現天災,百姓們的生活會變得多麼辛苦。

    還有些人出身並不貧寒,卻是通汾二州的子弟,因大雪封路而歸不得家的。這些人此時正心憂家鄉的災情,恨不得孔明燈能夠帶著他們的思念,一路飛回家中才好。

    齊邵的計劃是先在國子監門口主持一場小祭,在祭過天地、老君之後,再祭祀遇難的亡靈,點燃祈福的孔明燈。

    等孔明燈升上天後,再和去年一樣,去東西二市出售這種會飛的燈籠。

    他想的很周全,宣傳的也很到位,於是乎,就在正月十五那天,東城的國子監街上,開始不停的湧入各種看熱鬧的人。

    華燈初上之時,眾學子祭拜過後,親手點燃了孔明燈上沾著煤油的粗布。國子監之上突然騰起數十枚火燈,除了有一枚墜下,被早有準備的太學生們用水槍撲滅,其餘全部升空。

    今夜並沒有起風,這些孔明燈飄上半空,像是投奔天空的懷抱一般不停地往夜空升去,引來一陣驚歎。

    這些升空的火燈越飛越高,漸漸吸引了全城人的視線。有些人早早就出來看燈,現在看見國子監的方向出現無數會飛的燈火,立刻往那邊方向而去。

    這世上的人愛扎堆湊熱鬧,古今中外皆同。一時間,全城的人都開始往國子監方向擠,也虧了齊邵提前通知了京兆府的差吏來主持秩序,嚴防失火,不然一干學子,怕是要被圍觀的人群給擠成紙片人。

    齊邵見人越來越多,心裡也一陣發慌。他想過會引起轟動,卻沒想過這孔明燈集體放對老百姓的吸引力大到這般地步。

    齊邵並不明白,越是不識字的百姓,對這些東西越是迷信。尤其是大災過後,天又有異象,總是會想到一些其他的東西。齊邵是看過李銳的《三國演義》,邱老太君的註解中有對這個東西的詳細描述,他才知道這是何物,其他人最多知道這種燈,就如知道木牛流馬一樣,卻不知道究竟長什麼樣,到底怎麼飛。

    見這些人就差沒上來搶那最後幾盞燈了,齊邵連忙大聲說清了這孔明燈的特點和寄托思念和祝福的意義,又親自燃放了一盞寫滿祭文的孔明燈,最後說道:「此地是先賢和大儒教授知識的場所,我們都是國子監的太學生,所以才在這裡祭祀。國子監並不是販賣東西的地方,若大家也想親手放一盞『孔明燈』,不如移步東西二市,東西二市的中心位置都有京兆府特意為我們搭的『放燈台』,若各位也有想要祝福的親友,卻不識字的,也可以找我們這些學子幫忙題字。」

    咳咳,不過筆墨和燈是要本錢的。你懂得。

    見這群百姓的狂熱還沒有下去,且有越來越多的態勢,國子監一群弄出祭祀風潮的學子們趕緊調頭就跑,一口氣衝進了國子監裡。

    「呼,呼,嚇死人了,現在怎麼辦?」趙聃看著齊邵,「我們就一直在這裡躲著?」

    幾個學子都拿疑惑的眼神看著齊邵。

    「怎麼可能!我還和邱老太君與李銳他們約好了在西市見呢。我們還得去為別人『送祝福』不是嗎。」齊邵竊笑了一下。「嘿嘿,我早預計到了這種情況,讓我爹給我在國子監開了個偏門。我們走!」

    「有個國子監祭酒的爹真好啊,這大晚上還能大開方便之門。」國子監為了防止閒雜人等入內,到了傍晚就關閉所有偏門,正門進出還要登記,是以許多學子怕麻煩,雖然本朝東西二市沒有宵禁,他們晚上也不怎麼出去。

    「得了吧,別酸了。人家齊邵又沒有借偏門之便去找過什麼美嬌娘。」

    「你怎麼知道就沒有過呢?說不定齊邵真有過。」

    「齊邵,你自己說!」

    「這個……我們還是先出去吧?」

    京兆府的兄弟們,不好意思了,多擋段時間,幫他們在外面多宣傳下吧。

    回頭請你們喝酒!

    話說信國府這邊,顧卿吃過晚飯就帶著兩個孫兒和一干丫鬟婆子動了身。

    自上次中秋燈節的事情,李茂已經吩咐過家將們,若是老太太出門,至少要跟上三十個家將。這些家將聽從信國公的命令,一到顧卿要點家人出門,立刻一群人提早去了門前待命。

    再加上丫頭、婆子、李銳、李銘,李鈞,顧卿表示自己看起來不像是出去賞燈的,倒像是出去打群架的。

    她和三個孫子到了門口,正準備上車,卻看見身邊有個小丫頭指著天空大喊:「快看天上,那是什麼!」

    顧卿和其他人抬頭一看,正是數十盞孔明燈漂浮在夜空之中。

    一時間,恍若星子降臨。

    顧卿在現代時已經看慣了孔明燈漫天的情景。她家住在江邊,又是高層,有時候遇見佳節,經常能見到江面上方浩浩蕩蕩的孔明燈漂浮在天空中的情景。

    到了古代,依然能看到熟悉的情景,在現代時的無數片段一下子就浮現在了她的眼前。

    一下子是一群朋友圍在江邊放著各種類型的煙花,然後再放上一盞孔明燈祈福;一會兒是她和媽媽站在家中的陽台上看著漸漸飄遠的孔明燈。

    媽媽會絮絮叨叨地說「啊別掉下來燒了江對岸的農田」,爸爸邊看抗日雷劇邊說「沒文化,火燒完了沒熱空氣了才會掉下來,拿什麼燒田」,然後惹得媽媽一陣粉拳伺候……

    顧卿看著已經飄在圓月附近的孔明燈,此情此景,實在惑人。她的口中不由得喃喃地念著李白的千古名句:

    「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

    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李白啊李白,你可知如今已經有「今人」見到了「古時月」呢。

    「奶奶?你不上車嗎?」李小呆撓了撓頭。

    奶奶怎麼看著月亮發呆?孔明燈不是她先做給他們玩的嗎?還會看到發呆?

    「哦,沒什麼。」顧卿迅速回了神。「上車吧。」

    李銳疑惑的看了顧卿一眼。奶奶剛才讀的是什麼?奶奶也會吟詩嗎?

    『大概奶奶聽爹或者爺爺讀過的吧。』李銳很快打消了疑慮,也登上了馬車。

    馬車很快就駛向西市。此時西市的天空中已經開始陸續出現了孔明燈,越來越多的人往西市的中央湧去。

    顧卿原本想要乘馬車直接入市,因為西市的道路非常的寬敞。可是顧卿卻沒意料到西市的擁擠程度。由於人越來越多,若是乘馬車,怕是多有不便,沒看到前面還有輛馬車被堵得動都動不了嗎?

    而且顧卿擔心萬一有行人摔倒在馬車旁,怕是還要出事,於是她命令家人就在西市口停下馬車,一群人步行入市。

    待他們好不容易殺出重圍,擠到齊邵他們預先搭設的「放燈台」時,顧卿已經只能長歎一口氣了。

    真是太不容易了。

    圍著放燈台,京兆府劃了一個大大的地方出來,用竹欄圍住,又派了一些人在外圍看著。

    裡面的學子各個衣冠不整,滿頭大汗,一旁齊邵的書僮小廝不停的在墨墨,旁邊裡扔著一個大箱子,裡面全是銅板。大箱子旁邊守著幾個京兆府的差吏,防止有人偷盜。其中有學子不停的從各個桌子上把錢拋進箱子裡,免得桌上堆積過多,擋了寫字。

    一眾學子的桌子前全是買了燈要幫著題字的人,也有人買了燈以後在空的桌子上自行題字的。賣燈的和題字的分在兩邊,點燈的卻都被京兆府的人約束在放燈台上放。

    若是在檯子上放,一旦半空中失火掉下,還有專門的人撲滅。若是去了其他地方放,豈不是要惹的滿城大火?何況燈掉下來,還要再買,若賣燈的就在旁邊……

    嘿嘿。

    放燈台上除了有放燈的人和協助放燈的人,還圍了許多小孩子,小孩子高興的跑來跑去,放燈台上不停的「咚咚咚」作響,猶如擂鼓一般。

    顧卿在家人的簇擁下擠到了內場,看著那「放燈台」上越來越多的人,有些擔心地對三兄弟說:「你們看,這檯子會不會塌?」

    李銳看了眼「放燈台」。這檯子大是大,不過看起來像是那種唱戲的常用的戲台,怕是下面木樑木柱架的不是太牢,若是人多,真搞不好會塌。

    李銳四下一望,在錢箱邊掃到了一個熟悉的人影,立刻和顧卿說:「奶奶莫急,孫兒看到一個熟人,我去吩咐一聲,去去就來。」

    那熟悉的人影,正是王油子。

    「王油子,怎麼樣,最近家中多了個美娘子,是不是很快活啊?」李銳笑著和王油子打了個招呼,再一看他的身上,「唔,看樣子你挺心疼你的新娘子,連衣服都捨不得讓她洗。看看你這身官衣,怕是從初四那天就沒洗過了吧?」

    「這再拍幾下,都可以糊牆了。」

    王油子見是李銳來,反倒是心事重重的樣子,待一聽得李銳的話,面色也凝重了起來。

    「怎麼?我臉上有什麼不對嗎?」李銳摸了摸臉。

    王油子看,見沒有什麼人注意這邊,拉著李銳走到一邊,低聲說:「李大公子,你不來找我,我這幾天也要去你的。」

    「哦?找我何事?」

    「大公子,那天你買下來贈與我的那個姑娘,跑了。」

    「跑了?」李銳疑惑的說,「你不是有她的身契嗎?逃奴擅自逃跑,抓回來要鞭五十的!」不會找他去幫他抓姑娘吧?他可不攙和這些事!

    「這正是奇怪之處。小人一回家,那姑娘就不在了。我自認沒有打罵與他,長得也不是醜陋不堪,於是委託西城地頭上的朋友細細查探,李大公子,你猜那姑娘最後去了哪兒?」

    「去了哪兒?」李銳越聽越心驚。若這姑娘並非刻意在那裡賣身求富貴,那就是幕後另有主使,要圖謀其他的。那姑娘一開始就賴上他,除了他,他實在想不出還有誰好圖謀的。

    「這個府第倒不顯貴,只是這府上主人的嫡姐嫁了晉國公府,嫡子和李大公子你的表姐訂了親。」王油子擔心李銳,特地把這戶人家打探了一番,果然不是平常人家。

    李銳一聽,便知道說的是和張媛表姐定親的「吳中江家」。他張了張口,復又合上,臉色又青又白,不知道在想什麼。

    「李大公子,那姑娘行事極其小心,前後變換了四種裝束,在西市、東市、外郭繞了一圈,才轉到東城。而後扮作一個販菜的婦人,進的江府。這般謹慎機敏,實在不像是會落到賣身葬父之境地的婦人。」王油子的聲音壓得更低了。「貴府要小心江家,小人就怕江家和您舅家結親另有因緣。小人會幫您時時盯著那江家,若發現那女人出了府,小人就讓人把她抓了,送到國公府去。」

    李銳感激地拍了拍王油子的背,「謝謝你,王油子。」

    王油子笑笑,也不多說客套的話。「對了,李大公子來找我是?不會只打個招呼吧?」

    「一是打招呼,二是我祖母……」

    「明白了,我這就多點些兄弟……」

    片刻後,李銳回到了顧卿的身邊。而此時的顧卿,正笑瞇瞇地看著前方不遠處一個面嫩的書生被一群姑娘圍著寫燈。

    唔,那少年長得真漂亮,難怪這麼多人圍著。

    這少年年紀輕輕,看起來大約十六七歲,長得是眉清目秀,俊雅逸群。他穿著一身竹青色的衣衫,外面罩著件裘衣,看起來並不像是寒門子弟。怕是給齊邵拉壯丁拉出來的。

    「奶奶,那是刑部尚書之子,趙聃。」李銳見顧卿看著那少年,又補充了一句。「就是那個外傳過目不忘的趙聃。」

    哦哦哦,想起來了,就是在賑災時揭露了人冒領,又讓差吏們放了那潑皮的少年!

    顧卿見這少年寫的滿頭大汗,周圍一眾戴著紗籠的姑娘卻越圍越多,莫名其妙地問:「這少年長得是俊,卻比齊邵差一些,為什麼齊邵那桌人沒多少,這裡會有這麼多人圍著?」

    「噗,怕是被人發現了是那個趙聃。」李鈞笑著說,「堂祖母,他現在可是眾家姑娘的『夢中情郎』,有情有義有家世,有才有貌有仁心,年紀也不大,又是家中幼子,受盡寵愛,姑娘們自然滿心慕之。」

    李鈞看了看前面那一堆姑娘,覺得自己全身疙瘩已經快冒出來了,連忙討饒:「堂祖母,這裡實在不是我該呆的地方,堂孫求個情,讓我一個人去西市裡晃晃……」

    「去哪裡晃?哪裡都有女人呢。」李銘笑話他說,「別到時暈倒在路邊,連府裡都回不了,還得我們找你……」

    李鈞紅了紅臉,「要不然,那我就回府去,不掃你們興了。」

    顧卿笑著說,「你往後站站,讓家將們圍著你就好了。街上這麼熱鬧。你回去豈不可惜?」說罷讓家將圍了李鈞一圈,不讓姑娘們碰到他。

    『其實吧……』顧卿搔了搔下巴,心想。『這裡這麼多帥哥,若是特意跑上來碰李鈞的,搞不好是真愛啊。』

    放燈台下,趙聃一個一個的給姑娘們題詩,要被脂粉味熏的暈過去了。

    「下一個。」他有氣無力說道:「要寫什麼?」

    那一身粉衣,頭戴紗籠的小娘子細聲細氣地道:「請提: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落款寫七娘。」

    趙聃嘩嘩嘩地寫完。他今天已經寫了太多條這個了,這群姑娘,除了這個沒詞了嗎?

    「承惠四十文。」

    「四十文?旁邊寫的不都是二十文嗎?」

    趙聃猙獰地一笑。

    媽蛋,小爺都快給你看出個花兒來了,不能多算錢嗎?

    那姑娘驚得叫丫頭丟下四十文,急慌慌的跑了。

    誰說這公子溫潤如玉的,好嚇人!

    「下一個,你要寫什麼?」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琚。 匪報也,永以為好也。落款寫愛嬌。」一身藕荷色棉襖的小娘子羞紅了臉,不時還瞟幾眼趙聃,卻發現趙聃連頭都沒有抬一下。

    「諾,寫好了,承惠四十文。」趙聃無力地扶著額,讓後面的書僮收錢。他實在是沒勁再抬頭了。今天一晚上全看各種顏色的紗籠了。

    他就不懂了,既然想要和他結識,他也大活人坐在這裡,就不能去了紗籠和面紗和他說話嗎?這樣子鬼知道告白的是大嬸還是大媽啊!

    誰會和一堆紗帽看對眼啊親!想來個良緣都不行啊!

    那小娘子坐了半天,見趙聃連正眼都沒給他一個,難過的掩面而奔。

    趙聃搓了搓臉,繼續拿起筆,悶頭道:「下一個。要寫什麼?」

    「唔,我只是看你太辛苦。坐下來和你聊聊天,讓你歇歇。」

    「我只賣字,不陪……」趙聃沒好氣地抬起眼,「咦?」

    待看見面前坐著的是個面目端莊的老太太,身邊又站著李銳李銘兩兄弟,他還有什麼不清楚的。

    趙聃連忙站起身,連手上筆都沒有丟掉就長揖行了個晚輩禮。「晚輩趙聃,見過李老夫人……」

    媽蛋,能不能不要隨便哪個少年都喊她老夫人,成嗎?能不能換個稱呼?哪怕「太君」也認了啊!能不能不要提「老」啊!

    顧卿默默對天空豎了個凸。

    早知道就叫他提個「老身聊發少年狂,治腎虧,不含糖」。

    落款就寫傾國傾城美貌無雙的顧卿。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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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穿著一身法袍,正在疾奔的張玄,不小心回頭掃了一眼西市的方向。

    然後他崩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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