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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絞刑架下的祈禱]老身聊發少年狂[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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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7 23:56:49
     汾州。

    汪志明在左右幾個縣借了更多的府兵和差吏過來,把馬場的四門都堵上了。

    周圍幾個縣的縣令和他這邊差不多,基本都是在這個位子上呆了三四年以上的老相識。偏遠地區的縣不像那些上縣和上上縣,不是肥缺,除非他們做的極好,否則很難再調動走,也沒人頂他們的職。

    汪志明去借人時,沒有說出李國公的事,他也不能保證這些縣令裡有沒有那馬場裡的人,只是說發現馬場有些不對勁,需要借人手詳查。再隱隱點出馬場焚燒馬屍絕對有天大的陰謀這項來。

    好在這幾個鄰縣的縣令都知道汾州馬場意味著什麼,借人借的很是爽快。

    所以,當第二天汪志明帶了更多的人堵住馬場的門要求交出左參議劉鵬之時,這馬場的牧丞都快要瘋了。

    本來被這瘋狗一樣的縣令堵了兩道主門出去傳信息就難,現在他居然不知道又在哪裡弄出一票子兵來,簡直是不知所謂!

    這牧丞幫著那幕後之人隱藏馬的數量,本來就幹的是把頭提在褲腰帶上的事。眼見著今年春末馬兒們留完最後一波種,北面就會來人把這些馬提走,他那顆心總算是放了一半,就等著趕緊甩掉這波燙手山芋,拿著那些錢辭官回家過好日子了。

    這幾年來,馬場裡全是他們的兵,他們的人為了養馬,草場也越圈越大,和周邊的遊牧部落摩擦越來越多,出事都是遲早的事!他瞞著上下所有人馬場裡這些馬的數量,平日裡上下打點,又偷偷賣一點馬出去換成錢財再與這些人分了,就是想讓他們以為這馬場平時馬的數量不足,而不是多了。

    一切都很完美,就連兩次來負責考績的兵部來人都被他糊弄過去了。他一來到來人查看,就把馬放到草原上去,等人走了再趕回來。

    把馬變多難,把多的馬藏起來還不容易嗎?

    他在心裡念了一千遍一萬遍,就等著這煎熬的日子終於可以不必過了,誰知道會突然降下一場大雪來!

    這大雪下了幾天幾夜,他們馬場本來人手就不夠養這麼多馬的,那些兵監視他們比幫他們要多的多,結果等大雪過去了,被棚子壓死的馬就有上千匹,再加上凍死的疫病的,足足有三千頭。

    他往年報上去只有五千頭不到,這一下死了三千,上面肯定是要來人檢查的!按照大楚律,損失戰馬超過三成的,他們這些主官都要被砍頭。除了趕緊毀屍滅跡,他實在是想不出更多辦法來。

    這原是很簡單的事,他報了四百的損,燒了馬屍,等那幾千匹馬的屍體燒完,就算有人要來查驗,他馬至少了四百匹,怎麼也都對的上的,他一切都盤算的很好,誰知道就在這個時候,一個又一個好事精跳了出來,竟把他逼到了沒有路走的地步。

    那劉鵬潛進來找他當面對質,卻被馬場裡塞得滿滿的馬嚇了一跳。他原本只是替別人養馬,到現在連扣留上官都不得不做了。

    左右都是死,不如拼一把!

    他給讓他養馬的那人遞了信,也說了消息怕是傳出去了,結果那人叫他把馬現在就轉出去。轉出去是容易,可是這靈原縣的縣令不知道哪裡來的膽子,居然派了幾百個人日夜輪班堵著他們的主門,難道能把馬從他們眼皮子底下變沒了?

    這可是一萬匹馬啊!一萬匹!

    一軍的編制是三千騎兵,這一萬匹馬,足夠整出三個多軍了!

    如今,他都已經準備咬牙來點大的,不行就趁夜讓牧場裡的兵丁把那一百多個雜兵殺了,先把馬送出去,再來個死不認賬。

    結果,這汪志明第二天就又送了幾百個兵來!

    他今年是惡運連連,簡直就像是犯了什麼霉神,惹了什麼太歲啊!

    再這麼下去,馬場的糧草和豆料就不夠了,上面是按上報的那五千匹馬做的儲備和補給。現在那人又不能再送東西來,門口有人堵著呢。

    再拖一會兒,難道要讓這些馬全都餓死?到時候是相送都送不出去了,送活馬容易,送馬屍?還是抹脖子比較快吧!

    媽的!早知道一開始就把這縣官連著那一百多兵都殺了!

    馬場外,汪志明看著前方汾州馬場外圍那高高的圈欄,恨不得進去一探究竟,看看那裡面是不是如李茂所說的有一萬匹戰馬。

    若真有這麼多,此番又沒有被發現,他們靈原縣怕是不久後就要遭遇一場大禍。

    他安排了所有兵丁該巡邏和站崗的位置,分好了輪班,甚至還許諾馬上就調配人手給他們搭帳篷和生灶,務必時刻盯著馬場,一個人都不要放出來。若是有一兩個人出來,就抓起來,不要再送回去了。

    吩咐完一切,他留下兩個屬官,又點了三百兵丁,和盧默一起趕往羯人部落。

    盧默來的時候騎的馬,為了防止別人注意到他,他是隻身入城的,把馬放在了城外一處灌木叢裡。等他回去時,那馬居然還在,也讓盧默鬆了口氣。

    汪志明帶的人都是會騎馬的,汾州產馬,他也弄到了不少馬,三百人三百騎,帶著各種兵器,開始日夜不休的往草原出發。

    而此時,羯人部落已經滅掉了三支漢人隊伍了。

    「李大人,怎麼辦?」蘇魯克看著腳下死了一片的楚軍士兵。這一次足足有二十四人,部落裡也有四人受了重傷。

    前幾波來巡查的楚軍士兵,蘇魯克和他們部族的牧民們還靠著「美酒」加「棍棒」的辦法全滅了幾次。而到了後來,大概是因為失蹤的楚軍士兵越來越多的緣故,派出來的都不是十二人而是二十四人的隊伍,也沒有那麼容易被騙。

    這五天來,他們就滅掉了四十八人,最後一次更是硬碰硬拿下的。而他們整個部族不過就三百多人,再要來人,部族裡所有的羯人都有危險。

    好在他們並不是人人都帶著李大人胳膊上的那種武器,不然恐怕就不是重傷四人,而是死傷無數了。

    李茂看著地上的楚軍,一咬牙:「我們拔營出發,往靈原縣方向去。」

    「去漢人的地方?可是現在並不是拔營遊牧的時候,只要是熟悉草原的人一看,就知道我們這不對勁……」

    「分開走!你們部族裡不能戰鬥之人去其他地方,我們帶著兵器往靈原縣走!不能給他們一鍋端了!」

    「這合適嗎?」蘇魯克一臉猶豫。

    「我們不能坐以待斃。這個方向派出去的斥候失蹤的這麼多,只會讓敵人發現這裡有問題,派的人也會越來越多。我們必須要轉移位置!」李茂看著蘇魯克和他身後的羯人小伙子們,努力說服他們。「我已經向我們大楚的西軍和靈原縣的官員都送了信。西面會有軍隊派軍過來,南面也會有官兵接應。」

    「那為什麼不往西面走?」

    「西面來的肯定會比南面的官兵慢,我們只有往南走,盡量爭取時間,才能獲得一絲轉機。我算過,追殺我的楚軍不到五百人,我們和南兵匯合,尚有一拼的餘地。而且,若是我們能先到大楚的地方,這些人就不敢輕舉妄動,可是要往西邊空曠無人的地方逃,萬一被抓住了,就全部都要被滅口了!」

    蘇魯克想了想,這李大人說的有理。只是整個部落三百多人,有一半是老弱婦孺,算上能戰鬥的人,只有不到兩百。現在只能先妥善安排好不能跟著他們一起走的人了。

    蘇魯克吩咐自己的妻子領著部族裡的老弱婦孺,帶著營帳、牛馬和其他所有的家當往東邊更遠一些的地方跑,若是遇見有其他的部族,就進去投奔,先暫時躲避過這些漢人的耳目。而他則準備帶著所有青壯年騎著馬,帶著弓,護著這位漢人大官去南面找漢人官兵。

    蘇魯克的妻子聽了吩咐沒有多話,帶著女人們就開始收拾營帳。而塔娜卻不同意父親的決定,奔到他的身前攔住他的去路。

    「爹,我要和你一起走!」塔娜抓著自己的長弓,「我的武藝不比男兒差,我的箭射的比部落的男人還要准,我是部落首領的女兒,為什麼要跟著老弱婦孺一起去避難!」

    「不要任性!」蘇魯克瞪著女兒,「老人能傳承技藝,將我們羯人的歷史傳遞下去,婦人能生孩子,讓我們羯人薪火相傳;只要孩子還在,總有一天會長大,羯人就能再次壯大,你要保護這些重要的部族成員,怎麼能跟著我一起去冒險?」

    「盧默還在南面,我要去……」

    啪!!

    李茂驚訝地看著蘇魯克給了塔娜一記耳光。他聽不懂羯語,完全不知道這對父母在吵什麼,也就無從勸起,只能站在一旁傻傻的看著。

    平日裡,蘇魯克對這個寶貝女兒連話都不會說重一分,如今就要分離,怎麼捨得打她?

    「這麼多年來,我和你娘從來都沒有後悔過只有你一個孩子。你雖然是女兒家,但是卻聰明能幹,射箭騎馬全不差似男人。可是現在我卻很後悔……」蘇魯克一聲怒喝,看著捂著臉,露出不敢置信表情的女兒:「我若生的是兒子,就不會看著他如此兒女情長,為了心上人放棄整個部族的老幼而不顧!塔娜,你太讓我失望!」

    塔娜被父親的話訓的又羞又愧,半點也沒有平時冷傲的樣子,倒像是任性被打了的小女孩一樣抽泣了起來。

    蘇魯克抓著她的手,一把把她推給自己的妻子。「我把她給你了。替我照顧好所有的老人和孩子們!」

    蘇魯克的妻子點了點頭,帶著接到命令準備動身的老弱婦孺們跪下來,雙手向上對著天空,朝男人們躬身磕了下去。

    這是羯人婦孺們送戰士出征時的禮節。

    許多羯人因為戰爭或者其他的原因死在外面,就連屍體都被狼給吃了,再也不能受到他們的祭拜。所以羯人的男人們要是為了部族出去拚命之前,就會坦然地接受親人們的祭拜,因為這怕是最後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了。

    李茂看著這莊重的一幕,忽然間覺得自己既無能,又卑鄙。

    此事和這些羯人有什麼關係呢?是,他是應承了他們會解決草場的問題,讓他們以後都能安心在這塊土地上放牧,他甚至答應了塔娜會讓皇帝賞賜他們,也會教他們如何織造絨衣。可這些若不是漢人先種的因,他們可以不必承受這種果的。

    若不是漢人要多養馬,草場是足夠他們放牧的。他們在承受不屬於他們該承受的困難,卻要為漢人去拚命。

    可若他要是再強一點,再聰明一點,說不定是不用做出任何犧牲的。

    若是他有父親的英勇善戰,說不定能夠帶著這群羯人戰士一路殺回靈原縣去。他爹曾經以三百步兵戰勝過胡人兩千的騎兵,若是有兩百羯人騎兵,怕更是不會怕這些藏頭露尾的楚軍逆賊。

    若他要是有他兄長的無雙智謀,他就能在這草原附近設下陷阱,教會這些羯人如何游擊,逐一破之,也能早日想出辦法,而不用困在此地,只能眼巴巴等著救援。

    因為他是李茂,李家勇不足才又疏的李老二,所以就連一個小小的汾州巡查差事,也做的一波三折,險象環生,現在更是要將這個不相關的部族捲入進去,說不定還會造成無數個羯人家庭的家破人亡。

    這一支羯人部族,說不定數十年內都要元氣大傷了。

    這本是漢人的事情,羯人何其無辜?

    就這一瞬間,李茂甚至已經張開了口,想要那蘇魯克給他一匹馬,一些武器,他重傷的是腿,胳膊已經好了很多,騎馬是不礙的,可以慢慢騎回去。

    他一個人在草原上目標要小得多,說不定能避開那些楚軍,悄悄地回到大楚的疆域。

    他是這麼想的,也就這麼說了。

    蘇魯克和戰士們已經受完了親人的禮,準備出發了,卻聽見李茂提出給他一匹馬自己走的想法。他先是一怔,而後瞭然的大笑了幾聲,搖頭道:「莫非李大人覺得我們羯人此番九死一生,不忍心我們去送命?李大人,別說五百個楚軍不一定能留下兩百羯人的好男兒,就算會把我們全都殺了,這一趟我們也是要去的。」

    「李大人,按照草原的規矩,若有孤單的落難之人流落到你的部族,你就要收容他,保護他的安全。你是我們救回來的客人,若是在我們眼皮子底下被人害了,或是知道你有危險,還放你一個人出去,以後草原上就不會再有一個部族願意在我們困難的時候收留我們。」

    「漢人可能覺得我們什麼人都收留,實在是愚蠢至極。可這就是我們牧民的生存之道。」蘇魯克看著已經怔愣住的李茂,接著說道:「更何況李大人你答應了我們會幫我們拿回草場。這已經不是我們一個部族的事情了,所有在草原上生存的羯人和其他遊牧部族,都需要草場來維生。大人,我們不是為了你而戰,而是為了我們自己的規矩和生存而戰。」

    「李大人,走吧,不要再猶豫了,你不也是在為了你們的規矩和生存而戰麼?怎麼能在出發的時候退縮呢?」蘇魯克遞給李茂一把彎刀。「拿著吧,男人的腰上怎麼能不佩武器?」

    李茂被蘇魯克說的熱血沸騰,心中有一股莫名的感動在蕩氣迴腸……

    蘇魯克說的對!他何嘗不是也在為著一個叫做「大楚」的巨型部族在戰鬥?這個部族不但有老弱婦孺,更有他關心的一切。

    這個江山是他父親和先皇一起打下來的,大楚朝堂的政局是他兄長通過那麼多年的努力才穩定下來的,雖然御座上坐著的不是他們李家人,他也不是首領,可是誰能說這個大楚沒有他們李家人的一部分?

    他是在為「大楚」而戰,為了親人而戰!為了大楚的規矩而戰!

    攘外安夷。

    他也是李家人,他姓李,同樣流著李家的血!

    「好,拿刀來!」李茂一聲大喝,伸出右手就去接刀!

    「李大人,你怎麼了!」

    「李大人!小心!」

    抓著刀跌倒在地的李茂呆若木雞,恨不得一輩子都不要起來了。

    媽的,羯人的刀怎麼這麼重!

    傷口崩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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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所以說,弱雞李,你就不要掙扎了,你們全府開了煉獄模式,只有你點滿幸運值一直蹦躂,難道不該發揮幸運專長嗎?力量和智力什麼的不適合你啦。

    小劇場:

    第二天,已經跑到更遠處的家丁桑依然沒有找到少爺。

    嗚嗚嗚,太夫人,我怕是不能回去了!少爺,你是用飛的嗎?

    此時,在他身後某個城鎮因為腿上不得不滯留一天的李銳。

    阿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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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章 猛虎出閘

    通州境內。

    李銳腿部的淤青被蔣師父推開以後,他只歇了一天,便又開始上路了。

    李銳雖然從小就沒吃過苦,更沒有受過罪,卻天生是一副堅毅的性子,一件事想要做到,就是咬牙忍,也要堅持下來。除了第一天他因為腿部抽搐叫過一聲以後,便再也沒有叫過苦,喊過累。

    李銳和杜先生他們來通州,是因為通州派出來賑濟災民的御使,乃是御史台的御史中丞周青。當年岐陽王造反,便是這位御史看出的端倪,細心查證,最後才找到的蛛絲馬跡。

    此人也是憑借這一事躍上的「御史中丞」,若不是他的出身實在不高,又沒有什麼助力,怕是現在的御史大夫就是他了。

    這位周大人在刑部、大理寺都曾任過官,精通偵查、審訊的本領。杜進年前托著信國公李茂的關係進的御使隊伍,一起還鄉,在路上和這位周大人相交甚歡,雙方均認為對方是有大才的人,在某些觀點上也能一致。

    最主要的是,這位御使大人和杜進的夫人還是同鄉。

    這中間的鄉情一談上,關係就更親密些了。

    李銳家雖然顯赫,可他是白身,是沒辦法求那些官員和兵士幫著查探他叔父的消息的。聖上只會派出探子去查,卻不願大張旗鼓,目前也沒有一點他叔父失蹤的消息洩出,說明聖上也不願意輕舉妄動。

    李銳能理解這些人的想法,卻無法接受只能坐在府裡眼睜睜看著等著的事實。所以才在問過杜先生以後,帶著家將出了京。

    當初他叔父出巡的事情並無內外通報,乃是臨時受命倉促出的京,一路上也算小心謹慎,就這樣,都被人發現然後造成了失蹤,可見確實有人在盯著汾州和通州的事情,就防著官府插手。這世上不會有其他人敢冒著天大的風險截殺他的叔父,除非是想謀反。所以他們找到了周青。

    周青到通州府,是因為聖上想要用他擅於抽絲剝繭的本事,將通州官吏與背後大族之間複雜的關係理乾淨,等今年雪災平復,恐怕聖上就要「秋後算賬」,將這些和大族關係太深的官員以「瞞報災情,賑災不力」的罪名給處置了。他與其他賑災官員不同,除了來往於各個賑災的地點以外,也頻繁的出入與一些官員的府邸和衙署,甚至連民間也多有走訪。

    是以李銳和杜進一行人來到通州州府麓興的時候,撲了個空。

    他們在周青的住處等了半天,才終於等到了回來的周青。

    周青見是路上相處的極好,約定京城再見的新朋友杜進杜東昇求見,心中除了高興以外,也大為疑惑。

    這人回京的時候還和他辭行過,這才沒多久,又來了通州……

    「東昇兄,明明你已經返京,為何又還了鄉啊?」周青帶著笑容在驛館的大廳裡和杜進拱手問好,「咦?你身邊這孩子看起來如此俊秀,某非是你的哪位子侄,帶來特意與我相識的?」難道是看自己和他相交甚歡,所以想要趁機為子侄求個前程,或是請自己收他為徒?若真是這樣,那這杜東昇還要不要結交,就要再考慮考慮了。

    杜進見周青這麼說,便知道他對自己起了誤會。不過他也不以為意,相交多年尚且還有齟齬的時候,更何況他們只是一見如故,還談不上至交好友的地步。杜進搖了搖頭,「我怎麼敢擅稱此子的長輩,這是我的一個弟子……」

    「弟子?」周青一驚。

    杜進在京中是執教信國公府子弟的,那他從京中來,帶的弟子……

    杜進見周青不住的看向李銳,便笑著撫鬚道:「周大人猜的不錯,這便是李老國公的孫子,現任國公的侄兒李銳。」

    周青驚疑不定地看了眼李銳,不明白杜進帶此還在來正在鬧災的通州是為了什麼。

    李銳見介紹也介紹過了,寒暄也寒暄過了,忍不住從杜進身邊走了出來,對周青施了個晚輩禮,開口說道:「周大人,小子的家叔在巡查汾州馬場的途中失蹤了,所以小子冒昧前來,求大人相助。」

    李銳最愛聽祖母講「三國演義」,那些謀士高人說話向來是一來就直點主題,然後再慢慢揭開端倪。他受此影響很大,說話間也頗有些「一語驚人」的風格。

    那周青果然被驚到,連聲細問,李銳將從奶奶那聽來的消息一一告訴周青,包括叔父為何出京,一百多精銳士兵保護叔父,卻所有人在呂梁地界失蹤,以及馬場扣押了一位參議,當地正在僵持等等。

    李銳自打進入了變聲期,和別人說話之前都會在心裡深思熟慮,務必不會出錯,而說話的時候盡量言簡意賅地說清主題,就是為了避免用這公鴨嗓子說多說錯,又再來一遍,圖惹人笑。

    這周青越聽越驚,越聽越覺得其中有天大陰謀。他在御史台快十年了,自然是知道如今大楚的局勢是有多複雜,原本世族和勳貴以及當今聖上的關係就是在一種非常危險的平衡裡慢慢前進,現在又涉及到謀反之事,說不定一下子就會將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大楚,弄的是分崩離析。

    這些世族可不管御座上坐著的是哪位,誰能給他們背後的家族帶來最大的利益,他們就幫著誰。

    周青按下心中的驚懼之情,仔細看了李銳幾眼。「李銳,你可是故去的平章政事李蒙之子?」

    「是,家父正是李蒙。」

    「你今年多大?」

    「小子今年剛剛十四。」李銳躬了躬身,「請大人看在信國公府與大楚百姓的份上,能前往汾州,仔細調查馬場之事。」

    『古有甘羅十二為相,今有李銳十四出京救叔,果然是虎父無犬子。李大人有此後人,泉下有知,也會大為快慰吧。』周青心中暗歎。他聽說李銳只有十四歲,大感意外。他見此子的身形相貌,還以為至少有十六歲了,結果一問,居然剛剛到十四歲,算不得成人。

    十四歲就有如此的膽識和口才,豈不是虎父無犬子耶?

    他心中有感於信國公府一門英烈,不願讓其後人寒心,加之御史台原本就有監察各地的職責,此事他責無旁貸。於是便對杜進和李銳面色一整地說道:「李銳,東昇兄,你們放心,等我稍作安排,立刻就會帶著中軍出發,前往靈原縣一探究竟。」周青看著兩人驚喜的表情,又笑了笑:「我此番出京,帶了一千中軍,聖上囑我便宜行事,原本是擔心當地大族有所異動,如此一來,正好是『便宜行事』了。」

    此事杜進自然知曉,他要李銳來找周青,當然不光光是為了周青的才能,而是因為他身後有著一千的中軍。

    若不是有這一千的中軍,當地這些官員哪有這麼爽快就開倉放糧,又如此積極的配合?一個『便宜行事』,他們若違令不從,周青當時就可以先斬後奏,回京後至多也不過就是被責問一聲,罰俸幾月罷了。

    李銳見此行如此順利,也不由得大受鼓舞。

    此番出京來果然是對的!他若和祖母、幼弟在家一同焦慮,又能幫到叔父一分一毫?若說是胡亂去打探消息,說不定引起有心人的注意,還會給府裡添禍。要知道,那劉嬤嬤背後之人還沒找到呢!

    此外,王油子所說的那進了江府的探子也極為可疑。江府和晉國公府上過從甚密,而晉國公府自老國公報病休養以後,新任的晉國公就對叔父各種刁難,明顯是不願意朝堂上再有一個和他一般份量之人。

    若是這些勢力知道了他叔父的危險,藉機發作,怕是叔父原本有十分的危險,也要變成十二分、十五分了。

    李銳見周青答應了調查此事,對周青行了個大禮,就要帶著杜進轉身出去。

    周青見李銳居然不和他一起同行,頗有意外。「你既然也要去找尋你叔父,為何不與我一起走?你一個少年只帶了些許家將出門,也實在是太危險了。」

    李銳見周大人對他關切,心中感激,認真回道:「大人,並非小子不信任大人,而是有猜測說我的叔父可能是被汾州外的草原遊牧部族虜去,向大楚索取贖金。此猜測雖然難以讓人信服,但哪怕有一絲可能,小子總要去盡力去查探一番。」

    「小子的小舅在涼州邊關任職,熟知涼州、汾州兩地的胡人情況,小子想去向舅舅借一些精通胡語的兵士,在汾州的牧民中細細打探。若是真的被胡人所虜,是要贖金的,小子就給他贖金,是要其他東西的,小子和他們再行商議。」

    「無論如何,總要試試。」李銳的臉上滿是堅毅之色,他如今以一己之身四處奔波,全憑著心頭一口悶氣。

    他們府裡就像是得罪了天上哪路神明,每次剛剛看到要興盛之時,就總有一雙無形的大手將所有人的希望掐滅。

    先是祖父中風臥床不起,然後是父親中箭身受劇毒,現在唯一的當家人眼看著也要漸漸在大楚的朝堂上立穩了,結果卻生死不知。

    若是蒼天果真不仁,他就越發要拼出個樣子來。無論老天怎麼打壓李家,他們都是不會輕易倒下的。祖父去了還有父親,父親去了還有叔父,若是叔父也不幸有了萬一,李家還有他,有弟弟,除非老天要把他們全府上下都給滅了,否則他們一定要打破這個宿命!

    李銳知道自己這輩子絕不會是個弱者。

    因為他不曾甘心,不願庸碌,也不能有一絲懈怠。

    若說周青先前見他只是讚歎,如今再聽他一番決心,已經是敬佩了。

    當李銳說出要去草原尋找信國公蹤跡的決定時,周青從這個少年的身上感覺到了一股鋒銳犀利的氣勢。

    那是利劍將出,劈風斬浪的氣勢。

    周青凝視了李銳片刻,連聲叫好。「好好好,小小年紀,有如此大的決心,周某甚是敬佩。你決意救親,我不攔著你,只是你們就這樣赤手空拳的上路,未免有些危險。」他頓了頓,終於下定決心,一鼓作氣道:「護送我出京的中軍配有五十把工部的利器『神機弩』,每次可連發五枚弩箭,勁道極大,裝填迅速,乃是防身殺人的神器。我就擅自做回主,去找那郎將,讓他們把這些神機弩借你十把,再給你們配上弩箭。你們身上並無官職,又不是獵民,不可帶弓箭武器入城,這些神機弩易於隱蔽,給你們防身是最好……」

    周青的話讓李銳大喜過望,連聲道謝,就連杜進都沒想到會有這種意外驚喜。

    神機弩乃是國之重器,弩箭不像弓箭,無需長期訓練就可快速上手,攜帶又方便,若不是弩機製作複雜,成本又過高,若是全軍都裝備此等神器,何愁邊關不平?

    周青攜著李銳的手,領著他們的家將,去了中軍的大營。

    說來也是極巧,老國公的餘威尚在,這次來的又是李銳,這趟行的十分順利。

    中軍曾是李老國公所率領的最精銳部隊,後來李老國公上交兵權,將這些精銳交到了先皇手中,成為了楚氏兩代皇帝最依仗的力量。

    這次中軍出京的郎將也是李老國公的舊部,一聽說要借弩機保護李銳的安全,只是略微猶豫了下,就爽快的一口應承了。他甚至還卸下了自己的神機弩,佩戴到了李銳的左臂上,教他如何裝填弩箭,如何瞄準,如何發動機關,如何不用另一隻手操作也能發射。他教的仔細,一干人等聽得認真,一時間營帳裡只有那郎將一人說話的聲音。

    信國公府的家將們也忍不住心中雀躍。

    他們都是沙場上的老兵,天下平定後才退下來的,當年也曾睥睨沙場,手刃無數敵人。如今他們感念舊恩,成了李府的家將,又保護著舊主的孫子出京,自然是不敢鬆懈萬分。

    只是他們只帶了軟劍短刃,連把劈砍的武器都沒有,若是被人襲擊,就怕小主子有個萬一。

    他們死了不要緊,若是連李銳也有失,真是連死都死不瞑目了。

    這神機弩乃是工部研究改良了十年的心血,耗費了無數人的苦心,這等裝備如今可以借給他們使用,在安全上又多了一絲保障不說,他們這些好戰之人能親手使用這種傳說中的武器,豈能不心中歡喜萬分?

    李銳一行人在通州鳥槍換炮,便和周青、中軍那位郎將等人辭別過,掉頭向西北,逕直往涼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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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7 23:57:44
     汾州草原。

    李茂跟著一群羯人拚命往南疾馳,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懈怠。

    真出了羯人的帳篷群,李茂才知道自己先前所說的話有多麼可笑。若真給他一匹馬讓他自己回到漢人的地方,怕是他第一天就已經迷路自己走到了敵人的包圍裡去。

    這茫茫草原裡左看右看前看後看都是差不多的地方,天是如此蒼茫,地是如此寬闊,空曠的地平線上通常連一個標誌物都找不到。若不是天上還有太陽,他是一點方向都辨別不出來。可若恰巧是陰天呢?他怕是連路都不會走了。

    「為什麼越到南邊遇見的牧民越少?」李茂在馬上大聲喊叫,問身旁的蘇魯克。

    「因為漢人圈草場,把牧民都趕到西面和北面去了!」蘇魯克也一邊喊叫著一邊說:「萬馬奔騰的景象實在可怕,若是不躲避,馬會把人連帳篷一起踩壞,到時候連命都沒有了,還不如遷徙!」

    李茂聽了蘇魯克的解釋,點了點頭。

    他們驅趕羯人,怕不光是為了圈馬場,擔心他們發現馬場不對,無意間洩露出去也是個原因。若是離漢人們越遠,牧民們接觸到漢人的數量就越少,他們語言又不通,這個秘密就能一直瞞下來。

    漢人是不會經常出沒在草原上的。

    「首領,前方三百馬身的地方有一支漢人小隊,大約有五十人!」一個羯人小伙子站在馬上,以手做簷,用羯語向蘇魯克報訊。

    蘇魯克調轉馬頭,「所有人往東北方向前行躲避,再換方向去南邊!」

    他們換了方向,躲避掉這群楚軍士兵,卻發現南面有著更多的楚軍兵士。他們集結在一起,四面巡邏,眼見著是避無可避。

    李茂心裡一涼。他估摸著這些人知道他絕對沒有死,而且想著辦法回到汾州,索性封了去南面的通路,只要是有去南面的人就仔細盤查一番。除非他會飛天遁地,不然一定能搜出來。

    追殺他的人只有五百左右,可如今就在這草原上,看到的數量也遠遠不止五百了,這還不包括前面他們殺掉的近五十人。

    這群人到底是誰?到底有多少軍隊?想要做什麼?

    大楚如今四方平定,就算是想要興起戰亂,哪怕他們有幾萬軍隊,也是頃刻就被鎮壓的宿命,為何會挑了汾州馬場這麼個地方作為據點?

    李茂腦中一片疑雲,這幾乎干擾到他正常的縱馬,有好幾次差點撞到前面那個羯人小伙子的馬匹身上。

    蘇魯克見李茂如此失魂落魄,以為他擔心回不了南方,連聲安慰道:「李大人放心,實在不行,殺出一條血路就是!漢人沒有我們瞭解草原,不一定就是我們的對手!」

    李茂見蘇魯克絲毫不懼,心中有些慚愧。連這些護送他的羯人們都把生死置之於度外,他作為被保護之人,怎能表現出猶豫?李茂當下重重點頭,厲聲道:「好!既然他們想封鎖我們,那我們就殺出一條血路。蘇魯克,你們努力殺敵就好,無需擔心我的安危,我雖然武藝不精,可是防身的本事還是有的。」他拍了拍胳膊上的神機弩。「有此物在手,我能護住自己,你們可放手一搏。」

    蘇魯克見李茂如此自信,長嘯一聲,指著前方那幾百楚軍,用羯語大叫著說:「孩子們,我們被這些馬場的漢人們已經驅逐的太久了,都已經久到快忘了心頭的血性……」

    「如今重新找回羯人尊嚴的時候到了!讓他們看看羯人也不是能隨意卻驅趕的牛羊!」

    「喲哦哦哦!」

    「幹翻他們!」

    「殺,殺,殺!」

    蘇魯克帶著身後百餘羯人向前奔馳,他們在馬上側翻過身體,讓身子緊緊貼著馬匹,藏匿住身形,全靠雙腿控馬,又拉緊弓弦,緊緊扣著手中的長箭,駕著馬就往前方的楚軍隊伍衝去。

    漢人的這支隊伍正是風四風五所在的「風部」,他們十二人為一隊,一共有五十隊,共計六百人。風四所在的乃是一隊的精銳,卻不明不白的死在羯人手裡,後來陸陸續續派出去三四個小隊都沒有了蹤影,更是不敢再多分散隊伍。

    他們也曾想到過李茂是被胡人庇護了,卻不知道是哪一支胡人,又不敢每個部族都招惹,只能堵在南面,希望能守株待兔,抓到李茂這只「肥兔子」。

    風部分為日夜兩隊巡邏,他們這三百人正是日間巡邏之人,更南的地方和西面還有「雨部」和「雷部」的兄弟在巡視,保管這李茂插翅也難飛。

    風部一個士兵眼尖,指著那前方的一堆馬匹喊道:「看,那是什麼?」

    風部的斥候仰起頭,瞇著呀仔細看了看,笑著說:「是一批在奔騰的野馬,馬上沒有人。」

    風部的士兵們聽了非常高興,這草原上的野馬群可不多見,尤其是冬天。

    這些馬難道是想南下過冬?

    若是抓到這批野馬,他們「風部」就能多出幾百匹馬來,就算不留著自用,賣錢或者獻給將軍都能得到好處。

    想到這裡,這些人眼睛放光,有幾個立刻就解下腰帶,用幾條腰帶纏繞成一個套圈,笑著說道:「兄弟們,發財的時候到了!快去套馬啊!」

    這話一說,眾人紛紛解掉褲帶,準備做環圈,誰料他們剛把褲帶解下,就開始發覺不對。

    這馬居然不避人,是徑直衝著他們奔來的!

    野馬衝撞的力量大的嚇人,這些人也久在草原訓練,對草原不是一無所知的菜鳥,當即褲腰帶也不解了,褲子也不提了,拉著馬韁繩就要換個方向躲避。

    他們的韁繩還沒抖動開來,那些野馬的上方突然就出現了無數人影,這些人穿著毛皮的衣裳,手中拿著長弓……

    「是羯人!羯人偷襲!」

    此時再喊已經遲了,羯人的利箭已經在近距離裡射了出來,羯人之箭極其精準,無數楚軍的士兵被射下馬去。羯人們只射了一箭,便將長弓往馬下一丟,抽出彎刀等武器,繼續駕馭還在奔跑的駿馬衝鋒。

    彎刀挾著馬匹帶來的巨大衝力,向對方僅剩的馬上之人襲去。這些人或被劈成了兩半,或被削去了頭顱,從楚軍隊伍裡穿插而過的羯人如閃電般消滅了三百人的騎兵,甚至沒有出現一點傷亡。

    羯人的馬匹踩過留下的屍體,將他們踐踏成肉泥一般的屍骸,他們胸中長久以來積壓的怨氣,終於通過這場殺戮發洩了出來!

    蘇魯克對著天空放聲大笑,那笑聲是如此輕鬆快意,那般的豪邁,羯人的青壯年們聽見了首領的大笑,原先的擔心和恐懼也都一掃而空,紛紛都跟著大笑了起來。

    當李茂駕著他的馬趕到了雙方戰鬥過的地點以後,浮現在眼前的,就是這群羯人們駕著馬,踩在楚軍的屍體上,對著天空放聲大笑的場景。

    不知為何,李茂不但沒有覺得有一絲快慰,反而在心頭湧上了強烈的不安。

    這些羯人們太善戰了,善戰到讓人瞠目結舌的地步。

    看見他們那猙獰凶暴的樣子,李茂下意識地駕著馬往後退了幾丈,盡力在遠處觀察他們。

    過去他們受漢人欺壓,是因為漢人勢大,如今這一戰,他們已經意識到漢人雖多,卻並不可怕。

    若是大楚不能想辦法馴化他們,誰知來年這些羯人不會是另一支亂華的胡人?

    前朝胡人侵犯中原帶來的災難,已經抵過了過去幾百年來,漢人幾次朝代更迭時所有的死亡人數,到如今整個神州大地還沒有完全回復生息。

    不,不能這樣,他不能再放出一支猛虎了。

    無論是拉攏,分化、還是通婚,哪怕是給賜給他們土地讓他們活在關內都可以……

    這些羯人,以後決不能再讓他們在草原上壯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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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所以說,顧卿的存在又一次改變了漢人的歷史。

    小劇場:

    羯人走後,雨部的人巡邏時發現了這批死掉的同僚。

    死狀可怕就算了,重點是……

    為什麼都光著屁股?褲腰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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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8 23:49:34
第83章 生死劫殺

    李茂以為自己在草原上的經歷就是九死一生,卻不知道他的侄兒李銳經歷的才真叫做「生死劫殺」。

    從通州開始,他們已經遭遇了四次刺殺,若不是在通州時得到了周青的幫助,得到了神機弩這種利器,他們這些人早就已經死的死,傷的傷了。

    第一次襲擊是剛到通州和涼州邊界的時候,一群穿著布衣,狀似平民的行人突然發難,打了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好在他們都是訓練有素之人,又善於群鬥搏擊,雖然費了一番功夫,還是有驚無險地解決了戰鬥。

    待他們想要留個活口盤問幕後指使之人,這些人卻都已經服毒自盡了。

    他們的後槽牙被挖空,裡面裝著毒藥,一旦失手,直接就咬破裝著毒液的毒囊,絕不會留下活口。

    這樣的視死如歸,這樣的狠戾果決,絕對是某個勢力豢養的死士。

    他們究竟是一開始就被盯上了,還是在通州洩露了消息,所以才被一路追殺?

    若是後者,那中軍或周青那邊必然就有一方和幕後之人有所聯繫。

    而對於所有人來說,從開始遭遇追殺開始,李銳所發生的改變簡直是出人意料。

    從一開始舉著弩四處找機簧,到後來能夠乾淨利索的使用神機弩殺人,信國公府的家將和李銳的兩位先生都覺得十分震驚。

    若說這是種成長,這也未免成長的太快了。

    家將首領和這些家將們都是從沙場上回來的人,都曾有過曾是菜鳥的時候。他們第一次殺人時,有的吐過,有的為自己手沾鮮血難過過,也有人曾抱著刀槍嚎啕大哭,卻沒有一個人像李銳這樣,只是微微猶豫了一下,就能很快扣動簧機的。他甚至連手抖或者閉眼都沒有。

    李銳並不弱,他力氣極大,又和兩位軍中師父學了兩年的搏擊和弓馬技藝,絕不遜色於大楚任何一個軍隊中訓練有素的士兵,他所缺的無非就是實戰經驗,任何一個家將和師父都不會真正的置他於死地,所以他的所學的東西永遠都差那麼一點。

    而如今李銳就像一塊不停吸水的海綿,不停的將往日裡兩位武師父和眾多家將的教導融會貫通,甚至更進一步,在戰鬥中感受到一種玄妙的東西。他現在甚至還能順便護住完全不會武藝的杜進師父。

    刺殺是突然的、是陰暗的,可是他卻並不感到懼怕。每一次瀕臨生死的關頭,他都能感受到自己身體的變化。

    李銳也不知道這種變化是如何產生的。

    血液會加速,呼吸會變慢,思維會無比的清晰。

    所有的一切,都在飛速減緩,只有他依舊如故。

    他能從容的躲避攻擊,也能迅速的找到破綻,然後舉起弩機——殺了這些人。

    李銳知道他的家將們在害怕,他的師傅們也在擔憂。他這般出人意料的表現,很容易讓人想到殺人狂或者劊子手一般的人物。

    但他清楚的知道自己並不是這些人,他並沒有在殺人中得到快感,或者是什麼其他的東西。殺人就是殺人,是為了生存,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他只是在危險之中就會觸發出某種本能罷了。

    正是這種本能促使他更冷靜、更能調動所有的潛能,卻並不讓他嗜血。

    他想起了他祖父在亂軍陣中毫髮無傷的本事。

    一時間,他近乎是戰慄一般微微顫抖著。

    若是他想,他可以達到他祖父一般的高度。他可以像奶奶口中的趙雲,七進七出如入無人之地,也可以像「取爾首級如探囊取物」的張飛,創下不世之功。然而只是片刻,他就放棄了這般想法。

    天下已定,哪裡還能再起戰事。

    他祖父曾叮囑子孫後輩不得再掌軍權,這才過兩代,他又怎麼可以違背祖訓,置整個公府的安危於不顧,擅自妄為呢。

    「大公子,屍體上還是沒有任何東西。」家將首領翻看一遍以後搖了搖頭。「沒有任何標記,連衣服都只是最普通的棉衣。」

    不知什麼時候起,這些家將對李銳的稱呼已經從「銳少爺」變成了「大公子」。上一次他們這般喚人,喊的是李銳的父親。

    李銳輕輕地「嗯」了一聲。他已經預料到這次還是一無所獲。

    若是死士,連命都不要了,怎麼會留下線索呢?就算是留下線索,恐怕也是為了誤導別人,做不得準。

    「收起他們身上的弩箭,繼續出發。我們耽誤的時間已經太多了。」

    「是,大公子!」

    神機弩的另一個好處就是弩箭可以重複使用。除非是射在什麼堅硬的物體上,不然弩箭的箭頭很難損毀。這讓他們一路上幾乎不需要補給,因為這些死士每次都裝作普通人可以接近,是不會穿著盔甲等防具的。

    但這樣導致他們一路上不敢進城,也不敢讓別人靠近。他們也不知道對方為何能一直找到他們,他們只能肯定的是,每一個靠近他們的人都有可能是敵人,他們只能不停的走,不停的走,一直走到涼州的州府去。

    只要到了武威,他們就能安心了。

    李銳一行人除了休息的時間,都拿來趕路了。杜進雖然會騎馬,可也沒有經歷過這樣的事情,到後來簡直是連腰都直不起來,全靠蔣師父攙扶著走。若不是因為東昇先生認識去武威的路,李銳都想乾脆把東昇先生留在哪個驛站裡,等他們回程的時候接走了。

    又是一日,他們走了一大段沒有風景的旅途,沿途所見,都是貧瘠的土地和乾枯的河床。土山綿延起伏,卻寸草不生,看的人十分壓抑,不料剛剛轉過了一個山包,眼前卻豁然開闊,一池碧藍的湖水突然出現在了他們的眼前。

    這般視覺的反差,是如此的迅速和劇烈,讓他們匪夷所思。

    這一路風塵僕僕,又一直遇見追殺,見到城池也只敢進去略微補給就繼續趕路,一群人的神經早就已經繃得緊緊的,只要再拉一下,怕就會斷掉。

    李銳從未見過如此藍的湖水,簡直就像是將天空整個拉進了水中。他停下馬,望著山包後的那片湖水,終於還是下了決定。

    「就在那湖邊休息休息,喝點水吃些東西再走吧!」

    「好!」

    「走了一天累死了,讓老孫我去游個痛快!」

    「去去去去去,我們還要裝水呢,誰敢喝你的洗腳水!」

    李銳見家將們都很高興,便知自己的決定沒錯。他率先跳下馬,牽著馬匹往那碧藍色的湖邊走去。

    見他下馬,已經忍不住內心雀躍的家將們也紛紛跟隨,他們行至湖邊,從馬鞍下拿出氈毯,鋪於地下,又取出乾糧,略微填個肚子。

    說實話,吃這東西吃了這麼多天,嘴裡已經沒有味道了,麻木的很。若能找到胡人居住的地方,一定要買些肉乾美酒佐餐,不然等一趟下來,以後連吃飯都不香了。

    杜進早已累得不行,略微洗了洗臉,就躺在毯子上不想起來。許多家將只是在水邊略微看了看地形,並沒有下水。

    蔣師父從包裹裡翻出一罐藥油。這還是他擔心李銳不能適應長期騎馬趕路而準備的藥油,誰料除了一開始用了幾次,後面全用在這杜先生身上去了。他舉著藥油往杜進那邊走,卻猛然看見不遠處的山包後出現了十幾匹馬。那些馬上都有騎手,頭上纏著頭巾,身上穿著勁裝,腰間還佩著武器。

    蔣師父氣得一吹鬍子。「媽的!這些刺客,還要不要人歇著了?要讓老子知道是什麼人在背後指揮這一群畜生,老子把他皮給扒了!」

    「兄弟們,衣服先穿起來吧!又來人啦!」

    李銳聽到蔣師父的叫聲,一個挺身坐了起來,走到他那個位置去看。因為有好幾個土包掩映著,他們又在隱蔽背風的地方歇息的,所以那幾騎看起來並不像已經發現了他們的樣子。

    杜進哎喲喲喲地爬起身,歎了口氣道:「不要先輕舉妄動,我們先隱蔽起來看看是什麼人吧。萬一是涼州的牧民,有些胡人牧民也是帶刀騎馬的。」

    李銳點了點頭,他們把馬悄悄拉到土包後面,將馬嘴堵上,人也藏在土包後,看這些人來這個湖邊做什麼。

    這群人的速度很慢,不像是趕路的樣子。他們的馬背上還放著什麼東西,像是某種牲畜,一直在扭動。

    李銳等人大氣都不敢出,緊緊靠著土包的背面,準備聽完動靜再決定該怎麼做。

    杜進的猜測是錯誤的,這些人不是胡人,而是漢民。

    「這幾天真背,除了兩個羯人,什麼人都沒有抓到。本來都要殺了的,那些羯人居然會說漢話,還說只要把他們送到武威,就會有大官替他們付贖金,頭兒還真信了。你說扯不扯?要不是今天搶了一隊行商,怕是兄弟們連嚼用都沒有了。」

    「不是說汾州通州大雪嗎?商路不通,從南邊來的人少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不過,嘿嘿,真的要把這丫頭帶回去給頭兒?要不我們先嘗個鮮?反正只要還人家完整的一個人就行了,我們又不卸她胳膊卸她腿兒……」

    啪!

    「把你的那傢伙給我收好!這不是胡女,你要動了她一根手指,她說不定就要尋死覓活。武威來的這麼多商隊,我們能招惹幾個?能抓到就不錯了!」

    李銳和其他幾人交換了個眼神,看起來不像是追殺他們的刺客,而是一波劫掠商路的馬賊。聽起來還搶了什麼人。

    李銳正在想這事到底要不要管,杜進也不知道是出了什麼問題,突然打了個噴嚏。

    「什麼人在後面?」

    這下,不想管也要管了!

    蔣師父沒好氣地瞪了杜進一眼,做了個上的手勢。幾個家將扣住弩機的機簧,將弩箭保持連發的狀態。

    杜進見蔣經義給他做了一個出去的手勢,指指自己,又指指外面。蔣師父翻了個白眼,點了點頭。

    「什麼人在後面?不出來我們就過去了!」十幾個馬賊拔出馬刀,長刀出鞘時不停地發出了「匡倉」的響聲,更是把杜進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老天爺啊,他只是個教書育人的先生!這一路上遇到的都是什麼事啊!

    回頭強烈要求加薪!

    杜進一咬牙,對李銳做了個拜託的姿勢,慌慌張張地衝了出去。

    「別殺我別殺我,我只是過來喝口水,什麼都沒聽見!」

    看見只是一個人,馬賊們鬆了口氣,有些馬賊甚至準備把刀收起來了。

    「喲?看起來還是個書生?一個人?身上有什麼值錢的……」

    「先生趴下!」

    李銳一聲暴喝,杜進連忙臥倒。李銳帶著家將們從土包後面出來,扣動機簧,啪啪啪啪啪連射五下,倒下了好幾個馬賊。

    有些人看情況不對,又見領頭的只是個少年,舉著刀就衝了過來。

    李銳冷靜的塞進三支弩箭,也不轉身,就這麼平舉著弩機一邊裝填一邊後退,他身邊的家將們不是吃素的,抽劍的抽劍,射弩箭的射弩箭,不到一會兒,就又倒下了幾個馬賊。

    剩下的馬賊見勢不妙,拔腿就往自己的馬那兒跑,李銳對準他們,連射幾箭,將剩下的幾個馬賊也留了下來。

    家將首領抽出軟劍,準備把那幾個馬賊都殺了,李銳突然開口。

    「等等,留一個問話。」

    那家將點了點頭,隨意留了一個活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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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8 23:49:50
    等他們把這些馬賊都殺了以後,那個留下來的馬賊已經被嚇破了膽子,李銳問什麼他就答什麼。他倒不是怕死,而是怕他們用各種酷刑折磨他。

    李銳問過那馬賊詳細的情況,眉頭忍不住緊蹙。

    這一群馬賊就躲在前面不遠處的一處石窟裡,原先是為了禮佛而建造修建的石窟,此時倒成了這群馬賊的藏身之地。

    他們的人數並不多,在這片地盤上也不算馬賊裡較強的那種,能夠一直活的滋潤,全靠涼州到通州上往來的商隊願意孝敬。不願意奉上孝敬的,他們想盡辦法劫殺,或是掠了商隊的頭領去索要贖金。

    沒有人知道他們躲在何處,直到今天。

    李銳聽到他竹筒倒豆子倒了個乾淨,也不多言,只讓家將們把他捆了起來,又去那些馬賊的馬匹旁邊。

    他們剛搶了一個商隊,亂七八糟的東西堆得馬上鼓起老高。其中有匹馬上有個正在扭動的麻袋,李銳叫家將們把那麻袋取下來,也不湊近,只在遠遠地地方看著家將們把人放出來。

    不靠近是因為怕這一切都是刺客設的局。之前也有這樣的情況,差點中招的。李銳覺得這段時間下來,他的防備心越發重了。

    等他回家,怕是連正常人靠近,他都會生出忌憚了。

    那麻袋一打開,一個被綁的像粽子一樣的小姑娘掉了出來。她的嘴裡堵著東西,只能發出嚶嚶嚶嚶的聲音。

    李銳一看,大吃一驚。

    先前他聽那些馬賊嘴裡不乾不淨地說著「丫頭、嘗個鮮」云云,還以為是個已經成年的姑娘,如今這麻袋裡的小姑娘一出來,仔細看來,至多只有七八歲。

    李銳的臉色鐵青。

    這群人,就這麼簡單殺了他們,倒真是便宜他們了。

    家將們扶起那小姑娘,解開她身上捆著的繩子,放掉她嘴裡堵著的破布,輕聲安慰:「小姑娘沒事了,壞人都給叔叔們殺了。」

    那小女孩朝四周掃視了一圈,見馬賊們果真死在地上,只有一個被捆著,遠處有一個少年神情冷漠地看著這邊,身後跟著一群壯漢,心中便猜測這是哪個達官貴人家的孩子出來遊玩,遇見馬賊,順手給宰了。

    小女孩對著李銳的方向跪了下來,磕了一口個頭。「謝謝公子救命之恩,等小九回到涼州城,一定報答各位。」

    這小女孩一開口,倒是讓李銳微微側目。因為這聽起來像是男童的聲音,而非女童。

    「你是男童?」李銳將疑惑問出口。

    「是,小九是武威通達商行大管事的孫子,我家小姐和商隊一起從外祖家回返,路遇這支馬賊隊伍,小人見情況不好,自作主張,溜進了馬車和小姐換了衣服,我和小姐一般大的年紀,我們身材又差不多,馬賊一時沒認出來,我便替了小姐被抓了來。各位救了小九的命,我爺爺一定會好好招待你們。請各位恩人留下姓名……」

    「不必了。我們也只是順手救了你,算不得什麼恩人。」李銳平靜地說道,「你年紀小小,倒是忠義。把那馬賊的馬給他一匹,再給他一把匕首,讓他回去趕上自家的商隊吧。」

    家將首領低頭稱是,便去牽那些馬兒。他們的馬跑了許久,也有些乏了。這些馬賊的馬來的正好,如今有這麼多空馬換乘,行路的速度也會快些。

    家將的首領挑了一匹矮小一點,看起來溫順的馬兒,將韁繩遞給那個叫小九的男孩。

    小九站起身,接過韁繩,遲疑著問:「這位公子,我怕回去路上不太平,能不能請各位……」

    「不能。」李銳一口否決了他的請求,甚至不想聽他把所有話說出口。

    「我會提供報酬……」他的聲音在李銳的壓力下顯得有些乾澀。

    幾個家將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事,紛紛噗嗤地笑了出來。

    小九的臉微微紅了紅。也是,這樣的公子,帶著這麼多厲害的下人,哪裡會是缺錢的樣子。他生於商人世家,張口閉口都是錢,怕是惹人笑話了。

    李銳見他有些尷尬,心下也一軟。幾年前,他也不過是這般大的孩子,卻不一定做得出他這樣的事情來。這也算是個早慧的孩子,何必跌他的臉面。想到這,他微微一笑,對那孩子說:「不會是我們看不起你的錢,若是平時,我肯定會順手賺了這零花。只是現在我們要去那馬賊的老窩,帶著你不怎麼合適。你還是先走吧。」

    「大公子!」

    「李銳!」

    「我說徒兒,現在趕時間,你跑去找那些馬賊幹嘛!」

    「我還要問問他那兩個羯人的事。為什麼他們的首領認為這兩個羯人值得他們冒著巨大的危險,向武威的大官要贖金。馬賊找官要錢,敢做出這種瘋狂的事情,這些羯人一定很重要。這馬賊既然說他們的人大部分都出去『劫道』,現在老巢正空虛,正好去探個究竟。」

    李銳的話一落,地上的馬賊瞳孔微微縮了縮,用看著瘋子的表情看著李銳。

    「這太危險了。」杜進第一個不同意。「就算空虛,我們也沒有多少人。」

    「不,我們只是去查探一下,又不一定就要去救人。」李銳的聲音淡淡的,語調也非常穩定,並不像是想要去冒險的樣子。「若是情況不對,我們就退出來,再從長計議。」

    「我回去給你們報訊。」小九抓著馬韁繩,脫口而出道:「我家的商隊在這一條路上和許多官爺都熟,官府一直在抓馬賊,就是找不到他們的據點。」

    「我現在就回去報訊!」

    李銳看了一眼滿臉不贊同的杜進,笑著說:「先生,你看,老天連退路都給我們找好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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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太常寺卿家中。

    「你們全都給我退下!都離開這個院子!」

    「是,王爺!」

    「爹,你怎麼來了?」楚應元害怕的退了幾步。

    「孽子,你看看你又做了什麼!」項城王一進兒子的門,兜頭就給了楚應元一個巴掌,打的他半天沒有反應過來。

    項城王楚濂渾然沒有平日裡在外人面前的和氣,相反,這嚇煞人的眼光怕是能讓所有認識他的人都跌破了眼睛珠子。誰又能想到,他這樣的眼神是對著自家的兒子!

    「我和你說了一萬回,不要再惹信國公府!我這個時候被召入京中,原本就是提心吊膽,恨不得能趕緊回封地去。現在這位可不是笨蛋,我要出了一個差錯,連門都出不去就暴斃在家中了你信嗎?」項城王拍著桌子道:「你居然拿你老子的人做這種事!就為打架打輸了出一口氣,你居然連全府的安危都不顧了!」

    「爹,這怎麼是一口氣!原本你可以不用做這窩火的太常寺卿的,妹妹也能找個好人家,我再怎麼也不會像這樣,連出門都遭人恥笑!」被沒有成年的孩子按在地上打的污點,這輩子都沒辦法從他身上抹去了!

    「若不是我聽到爹在通州的探子回報發現了李銳的蹤跡,又怎能找到這個千載難尋的機會?爹,這小子平時連門都很少出,現在卻……」

    「你少跟我說那件事!我原本就不準備在京城里長呆的。就算你不惹事,我也會找個差錯,想辦法讓皇帝把我送回封地去!你這個蠢貨惹了信國公府,弄得我不能再出一點差錯,不上不下的被困在京城裡,我原本想讓你妹妹為我們家再添一門助力,現在也都泡了湯!」項城王咬牙切齒地喝道:「我們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忍,忍,忍!我們一點差錯都不能出。你以為我們楚家四支,只有我們這支能留下來是為什麼?你老子我還夾著尾巴做人,你抖個屁!這裡可不是我們的地方!通州的人手我已經召回來了,損失了我這麼多個好手,你以為你還委屈?」

    「爹!」

    「你再說一句試試!」

    楚應元被父親盯得背後發涼,不甘心地閉上了嘴。

    「孽子!我警告你,你要再這樣犯蠢,我不會再對你姑息下去了。老子可不是只有你一個兒子!下次你再擅自偷我的印信指揮旁人做什麼,我就讓你一輩子被你的弟弟們壓在頭上,我說到做到!」項城王摔門而出。

    「李銳,這樣都搞不死你……」楚應元的眼神裡全是憤怒的火花。「我倒要看看,我有心算無心,你能跑掉幾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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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8 23:50:35
第84章 無心插柳

    李茂在京城裡也去過不少佛寺,卻沒有一個像涼州石窟這樣讓他震動。

    多數洞窟都開鑿在半山腰,人從通道裡走過的時候,只覺得滿天神佛都在俯視著你。家將們用刀抵住那馬賊的後心,讓他帶路,那馬賊也不掙扎,帶著他們一路穿過石窟,逕直走到了一處大佛的前方,指了指這個大佛。

    「在這裡。」

    蔣師父看了一眼那只雕鑿了一半的大佛,忍不住給了馬賊一拐子。

    「敢情你們頭兒是尊大佛,你們都是羅漢金剛是吧?」

    那馬賊呸了一口血,吐出了一顆牙齒來,瞪著蔣師父說:「你們自己找吧,老子不陪你們玩兒了!」說完往後一退,後心被戳了個透心涼。

    杜進趕緊湊上前,用手堵住馬賊胸前的傷口。

    那馬賊一邊抽著氣一邊笑:「不用堵啦,這日子我早就過夠了,你們是官兒對吧?馬賊死在官兒手裡,也算合適。」他死死盯著上方的大佛,嘿嘿地笑了一聲,沒一會兒功夫就嚥了氣。

    杜進將滿是鮮血的手在馬賊的身上擦了擦,狠狠地瞪了蔣師父一眼:「你這個粗人,我們現在連馬賊的窩在哪裡都不知道,你把這馬賊殺了,我們找什麼去!這石窟裡有這麼多處,其中還不乏沒開採成石佛的,你說……」

    「東昇先生,不要再說了。那馬賊沒撒謊。」李銳看了看頭頂的大佛。「大佛後面應該有什麼,怕是能藏人。」

    「大佛後面?」杜進抬頭看了看上方,怎麼看也沒看出哪裡像是能藏人的樣子。「我沒看出什麼來啊。」

    「這馬賊將我們帶來此處,怕就是存著萬一巢穴裡留了同夥,見到我們劫持了他,能夠救了他或者替他報仇的念頭。」李銳看著死在地上的馬賊,「他一到這裡就不住抬頭張望,而且左右觀察,顯然是在找什麼。結果他什麼都沒有找到,又被蔣師父羞辱,心中憋著的一股怨氣就發了出來。」

    「他心中清楚自己不可能活下來,我們不殺了他,官府也會殺了他,怕是一開始就動了死意,可是又沒那種膽氣,蔣師父打掉了他的牙,他藉著那股憤怒,自我了斷了。」

    杜進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他覺得這一切都是李銳的猜測,不一定就正確,可是聽了他的話,他的心中就覺得他說的應該是對的。

    杜進覺得自己和齊耀的教導實在是太成功了,這孩子已經隱隱有青出於藍的意思。

    這樣的事實讓杜進一下子自得,一下子又失落。

    「大公子,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家將首領看著大佛,「真見了鬼了,這個石窟這麼高,這些馬賊平時是怎麼上去的?」

    李銳看見了大佛膝蓋上淺淺的痕跡。「大約是用絞盤或者繩索之類的上下的吧。這些馬賊還真是小心。不過,如果真是這樣,這大佛肯定還留有人手,上去一定要小心。」

    「上去?」杜進看了一眼大佛,再看看自己的儒衫,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

    「是,我們爬上去。」李銳看了眼東昇先生,他的臉上已經露出「我靠你以為我一個文士能夠像猴子一樣爬到這麼高的地方嗎你要敢說是我就和你拚命」的表情了。

    李銳輕笑了起來。這個少年終於又露出了他這個年紀該有的笑容。

    「是我們爬,杜先生。你就找個石洞藏好,等我們下來好了。」

    杜進鬆了一口氣。

    這處石窟也不知道造了多久,至少有幾百年了。牆壁上有著被風侵蝕的小洞和凸起,若是勉強爬也爬的上去,要不然這些馬賊也不會發現這處藏身之地。只不過若是在攀爬的過程中遇到襲擊,一定是九死一生。就算不被歹人用箭射死,摔也摔死了。

    因為不知道上面有沒有人,有多少人,李銳便讓佩戴著神機弩的家將們先爬。只要把機簧扣上,可以用中指的機關在運動中帶動扳機,無需再騰出手來。若真是在上面遇見了馬賊,也不是沒有一拼之力。

    兩個擅長攀爬的家將先上了。他們就像是兩隻敏捷的猿猴,在每一處間隔狹小的凸起上挪移,一點點的靠近大佛的身體。到了大佛周邊的時候,兩個家將看著大佛的背後,對著下面點了點頭。

    後面果然另有玄機。

    那兩個家將爬上了大佛的大腿處,然後往裡面進發。其中一人靠在大佛身體的邊緣,架著弩機戒備,另一個進去看了一下,出來對下面的人招了招手。

    家將們開始攀爬,有些不擅長攀越的,就在下面望風。李銳想要知道裡面兩個羯人的情況,便也把弩機的機簧扣上,準備一起上去。

    蔣經義看到李銳的動作,皺著眉按住了他的肩膀。「你的身份貴重,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你還是在這裡等吧,我會把那兩個羯人帶下來的。」

    李銳搖了搖頭。「若是馬賊突然回來了,我在下面只會更危險。在上面好歹還有高處的便利。我想早一點看到那兩個羯人,若是救不出來,好歹能問個究竟。」他的直覺告訴他,在這兩個羯人的身上會有大的發現。

    見到他執意要去,說的話也有道理,蔣經義便沒有再攔。

    李銳看著石佛旁邊的那個山壁,默默地計算好每個能踩到的點,便退後了些許,然後如同一支離弦的箭一般,飛快地向山壁跑去。

    李銳的腳步在地面上使勁一蹬,他的力氣極大,雙腳在地上產生的爆發力讓他凌空跳躍起來,找到了一處接近三米高的裂縫,然後將雙手掛在了上面。他憑藉著他蠻橫的臂力直接把身體提了上去,然後再往右側的大佛前進。

    杜進和其他家將在下面看的揪心不已,生怕他一個不小心就掉了下來。然而,李銳那舒展的動作、恐怖的臂力,以及在高處卻依然能夠保持冷靜的態度,讓他看起來就像是一隻跳躍挪移在山壁上的矯健野獸,讓他們高高提起的心又漸漸地放回了胸腔,只留一聲讚歎。

    李銳很快就爬上了大佛的腿部,大佛身後黑漆漆的,顯然有通向山腹的通道,只不過在外面看來,這只是個普通的大佛罷了。

    也不知道這後面的洞是雕鑿這個大佛的工匠留下的,還是馬賊們發現後重新擴大的。這樣的一個洞穴,確實隱蔽的很。大佛本來就在半空中,又沒有什麼通路上去,自然不會引起別人的懷疑。若不是他心細,就算那馬賊指了路,怕他也會和蔣師父一般認為是騙他們的而錯過了。

    李銳在家將們的保護下小心往洞穴裡進去。山壁上的洞穴不寬,起初僅僅能容兩個人走,可是越走就越開闊,到了後來,已經到了讓人覺得驚訝的寬度。

    修建這個大佛的人,絕對不是為了禮佛這麼簡單。這個洞看起來像是為了方便製作佛像而做的容身之所,實際上全更像是藏兵洞一類的地方。

    「前方有人。」家將首領小聲地說著,「我們先去解決掉,大公子,你小心。」

    李銳在黑暗中點了點頭。

    大佛的腹地裡沒有光線,所以很容易就能看到有人舉著火把前行的樣子。敵明我暗,家將們偷偷地潛入上前,無聲無息地幹掉了這個馬賊。

    李銳看了眼,這馬賊差不多有四十歲。怕是年紀大了,所以才被留下來看家的。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洞口沒人放風,只有這門口有一個。

    李銳對著家將們點了點頭,這些家將一擁而入,衝進了那個最裡面的洞穴。

    黑暗中,先是某個家將的悶哼聲響起,然後是拳頭撞擊到肉身上的聲音。李銳心中暗道一聲不好,扣緊扳機,帶著幾個家將閃身入內。

    洞穴裡的山壁上插著火把,所以李銳很輕易的就看見了裡面的情形。他的家將們和兩個羯人打在了一起,地上躺著幾個手裡拿著武器的漢人。其中一個漢人的脖子上有勒痕,看起來是活活被掐死的。

    在洞穴的另一個角落,好幾個漢人老少哆嗦著靠在一起,明明手腳的繩索都已經被解開了,卻沒有一個人站起來。

    他們一見洞口又進來幾個人,連忙慌張地大叫:「不是我們,不是我們!是這兩個羯人解開的繩子!要找找這兩個羯人!我們一直在等著家人付贖金,沒有反抗!」

    那兩個羯人不可思議地回頭望了一眼,連手上的動作都頓了一頓。

    李銳一見這個場景,就大概猜出了是怎麼回事。這兩個羯人不知道怎麼解開了捆綁他們的繩子,又把洞穴裡看守的幾個漢人殺了,正準備帶著其他人逃跑,這時候他們進來了。

    門口那個慌張的往外跑的馬賊,怕是逃出去想要報訊的,被他們給殺了。

    「都住手!是誤會!」李銳一聲大喊,試圖喝止他們。

    家將們倒是很快就罷了手,可是兩個羯人也不知道是聽不懂漢話還是怎麼的,還在繼續攻擊。那些家將又不傻,怎麼可能一直就這麼被人打,只好一邊伸出胳膊防禦一邊躲避。

    李銳見羯人們無理,抬起胳膊射了一弩。弩箭擦過一個羯人的臉直接扎到了山壁上,沒入了一寸的深度。

    「住手,不然下次我的弩對準的就是你們的腦袋了!」

    李銳聽齊先生說過這些羯人。他們信奉「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但也佩服強者。若不能讓他們看到厲害,他們是不會聽你的。

    那兩個羯人看了看李銳手上的弩,再看了看山壁上的箭,動作更加激烈了。

    他們把李銳當成了追殺李茂的那一夥人。

    李銳完全不知道自己說的話有什麼錯,居然會讓這些羯人的反抗更激烈。他無奈的看了家將們一眼,命令道:「制服他們,捆住了再說話。我們沒有什麼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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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8 23:50:52
    片刻後。

    剛剛掙脫了繩索又被捆上的羯人們,惡狠狠地瞪向李銳,以及李銳身後那些一直不敢說說話的漢人。

    他們拚死殺了這幾個馬賊,身上還挨了幾刀,卻沒有忘記放了他們。結果這群惡人一來,他們不但不幫忙戰鬥,還把原先捆著他們的繩子提供給這些人捆他們。

    呸!這種人活該被馬賊抓!

    李銳見兩個羯人還是一臉不甘地樣子,朗聲解釋道:「我們不是馬賊,而是路過的行人。我們在路上遇見了落單的馬賊,得知這裡有人被抓,所以特意過來救援的。」

    「兀那漢人小鬼,你別以為我們會信你的鬼話!你手上的弩明明就是漢人裡的反賊才會用的東西!」較為健壯的那個羯人青年說著一口生硬的漢話,大聲地反駁著。

    「反賊?」李銳笑了,「這是正規軍的精銳才能用的神機弩。你們究竟是在哪個反賊手裡見過這個?」

    「在汾州,我們……你戳我幹什麼?」

    聽到他們說到汾州,李銳心裡一喜。汾州的羯人跑來涼州做什麼?

    再聯繫到他們要找漢人的大官要錢……

    「你們是不是抓了一個漢人,那漢人告訴你們,他是大官,可以拿他們換錢?」

    「你這孩子,鬼扯什麼!我們羯人從來不做綁票的事情!」

    「那你從哪裡見到這個神機弩?」

    「我……我……我見到就是見到了,你管我哪裡見到的?」

    李銳不願意和他們再胡扯下去了,索性亮出了身份。「我乃大楚開國國公之孫,現任信國公的侄子。你們可以相信我。」

    「鍋共是什麼?」健壯的那個問個子高的那個。

    「不知道,像是什麼名人。」

    李銳一愣。這些人不知道叔叔的身份?「你們是不是見過一個人,姓李名茂,四方臉,長鬚,眉毛顏色很淡,裡面有一顆小痣?」李銳見兩個羯人一怔,便知道有戲。他的心中說不出的快活。他千里迢迢從京城跑來涼州,豈料還沒有到武威見到舅舅,就已經找到了叔父的線索。

    老天畢竟還是庇護他們家的!

    他一邊替兩個呆愣了的羯人鬆了綁,一邊說道:「我是李茂的侄子李銳。此番前來涼州,就是來搬救兵去找我叔叔的。」

    話說李銳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終於順利找到了叔叔李茂的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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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一邊,顧卿坐在家中,看著一臉倉皇地跑回來的家丁,差點要厥過去。

    「你說沒找到是什麼意思?是沒看見人,還是人失蹤了?」要是李銳也像他叔叔一樣失蹤了,她還坐在這裡做什麼啊!找個繩子吊死算了!

    「太夫人,是沒找到啊!銳少爺大概怕被我們追上,專揀那沒人的小路走,我都已經追到通州了,也沒看到銳少爺的影子。而且我沿路都和門官、客棧大廳,也沒有人說看見了銳少爺一行人的蹤影。」那家丁這段時間為了找人,腿上的皮都磨完了,嘴裡也急的起了一嘴的泡,可是他就是沒找到人,沒法子啊!

    顧卿盯著那跪著的家丁,開始有些相信他的話了。他的耳朵和頭髮裡都是灰塵,顯然這麼多天來都沒有好好的洗漱過。鞋子也破了,府裡的鞋可不是外面買的那種鞋,他們這些門子最費鞋,鞋底都是針線房的下人們特意加固過的,最為結實不過。

    顧卿無力地摀住臉,什麼話也不想說。

    若是李銳那死孩子一門心思不要給她找到,一個門子,確實是找不到他。李銳身邊帶著熟悉道路的杜先生,要真是從小路或者捷徑走了,他一個門子到哪裡能找到他?

    她對著這家丁大喊大叫,無非也就是洩憤罷了。

    她來了古代才兩年,就已經把老太君的架子全部都學會了嗎?她什麼時候也視這些下人的辛苦為了理所當然,開始心安理得地呼叱了呢?

    一想到這裡,顧卿實在是沒有任何心力去責究這個家丁,也無法再喊出「你要找不到人就別回來」這句話。

    花嬤嬤擔心的看著顧卿,很怕這位信國公的當家人一下子就垮了。

    若真是失夫失子失孫,未免也太殘酷了些。

    「太夫人,吉人自有天相,銳少爺身邊有那麼多人,應該是沒有危險的。您現在應該做的,是保重身體才是啊。若是銳少爺回來了,你卻倒了,他該有多自責呢?」

    「我知道你都是為了我好,可是……」顧卿放下摀住臉的手,虛弱地對那個家丁揮了揮:「你下去吧,你找了這麼多天也辛苦了,香雲,給他二兩賞錢。」

    相信他也擔心受怕了許多天,給他二兩銀子,是怕他多想,也是表明主子沒有怪罪他的意思。顧卿跟在花嬤嬤後面學了許多天管家,雖然中間因為李銳的事幾乎失魂落魄了一陣,但是該聽的還是聽進去了。

    那門子一聽不但沒有罰,太夫人還賞了,連忙跪下給顧卿磕頭謝恩,心裡也忍不住的慶幸。

    這也就是他們府上,若是哪一家,他沒找到人就回來報訊,怕是已經被攆出去了。就算是他知道府裡幾個主子的秉性,也是做好了被杖責一頓的心理準備。

    太夫人還會關心他辛苦不辛苦,嗚嗚嗚……他以後一定要努力辦差才是啊!

    那門子下去了,顧卿跌坐在羅漢床上,心裡慌突突的,各種胡思亂想湧上心頭,讓她沒辦法思考任何一件事情。

    不光是今天,在李銳失去聯繫的這麼多天,她基本都是這樣過的。

    她連休息都休息不好。一闔眼就全是「奶奶救命」的各種情景。

    花嬤嬤和香雲看著老太太又呆坐在屋子裡發怔,也不知道該如何勸才好。別說是邱老太君,就是他們這些知道內情的人,這幾天都是坐立難安。

    就在一屋子都陷入了長久的沉寂之事,那個門子的聲音又出現在屋外。

    「太夫人,太夫人!」

    顧卿一把站起身,興奮地往外走。莫不是李銳回來了?她親自掀開簾子,望著廊下的門子。「怎麼了?」

    那門子連忙彎下腰去。「太夫人,宮裡皇后娘娘召您覲見,宮使就在門口等著,說是不用再更衣了,太夫人直接乘車入宮就行。」

    顧卿心裡吭登一下。宮裡急宣,莫非是李茂出了事?她一下子覺得頭暈目眩起來,長久以來一直繃著的那根弦像是一下子就要斷掉了,身子連晃了幾下,就是站不住。

    花嬤嬤嚇了一大跳,連忙一把上前攙住顧卿,又要香雲他們先把顧卿扶到床上去。她轉過身,正準備讓門子轉告宮使太夫人的身體突覺不適的消息,讓他們等一等,顧卿卻捏住了她的手。

    顧卿閉上眼睛,極力克服那陣眩暈。她低聲說道:「花嬤嬤,使勁掐我的人中。香雲,去把太醫開的『保心丹』拿來給我服下。」

    「太夫人,你這是何苦?身體才是一切,你應該先休息一陣再……」

    顧卿搖了搖頭。「花嬤嬤,讓我在床上躺著等,我怕我就會一病不起了。現在還有個支柱撐著我不倒,我自然要先進宮去看看什麼消息。若是好事呢?」

    她剛剛想了一下,若是李茂出了事,她恐怕會是全大楚最後一個知道的。無論是為了她的身體還是她的情緒,其他人都不會和她說這個噩耗的。他們沒有人知道她並不是李茂的娘,一定都覺得這個遺子對她來說有多麼重要。但實際上,她最擔心的李銳。若是李茂沒事,李銳在路上聽到了消息,說不定就折返回來了。所以她必須要進宮去,弄清楚現在的局勢。

    花嬤嬤掐了顧卿幾下,鼻下的劇痛馬上讓她快要渙散的精神聚了起來。香雲捧著藥和水服侍顧卿吃了藥,煙雲拿著薄荷油在老太太的鼻尖、太陽穴等處輕抹,沒一會兒,顧卿已經能自己站住了。

    「備車,我們進宮!」

    依舊是坤元殿,依舊是熟悉的人和物。顧卿看著殿裡的一切,百感交集。

    最初她拿到那面宮牌時,還以為這不過是皇后的客氣話,就和樓下不怎麼熟的阿姨客套著說「沒事經常來玩啊」這樣的東西。

    而從入冬開始到今天這短短的時間,她已經入宮了四次。她漸漸開始瞭解「信國公府」離著大楚最高的地方到底是有多近。若說她一直以為當上了老太君,就可以在府裡關起門來呼風喚雨,做一個快樂的老太婆的話,現實已經惡狠狠地給了她一個巴掌,告訴她這「信國公府」的含義,完全不像她想像的,只是一個符號,一個看書時會「哦」一聲的品級。

    它充滿著榮耀和尊貴,又在這尊貴後潛藏著巨大的危險。

    看見顧卿的人中淤青,久在後宮的張搖光就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她匆匆召見怕是嚇到這位老太君了。張搖光在心裡歎了一口氣,面上卻露出極歡喜的笑容來:「老夫人,李國公找到了。路上確實有不明身份的人襲擊了他們,但他被羯人救了,而且汾州已經有官員接到了羯人派出去的使者,正出發前往羯人部落去接李國公。」張搖光被皇帝拜託安撫信國公府,自然是要做好她的職責。「您現在可以放心了。李國公同時還給西軍送了信,也帶了信物,若是真有人要造反,西軍一定會出兵鎮壓的。」

    顧卿聽了皇后的話,只是略微咧了咧嘴,連笑容都沒有擠出來。

    「怎麼了老夫人,您是不是不太舒服?」皇后見顧卿沒有什麼高興的神情,心裡一陣擔憂。她走上前幾步,想要看看她的情形,豈料顧卿苦笑著對著她說道:「娘娘,臣婦的兒子是找到了,臣婦的孫子卻丟了一個。」

    張搖光向前走的腳停住了。「孫子?是……?」

    顧卿不得不又一次為了信國公府而跪了下去,以頭叩地。「娘娘,臣婦的孫兒李銳帶著一群家將偷偷出了府,想要去救臣婦的二兒子,臣婦派出家將去追,卻失了蹤跡。還請娘娘開恩,替臣婦想想辦法!」

    張搖光驚得倒退了一步,實在是說不出一句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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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8 23:51:30
第85章 九死一生

    上次是方氏在家折騰出巫蠱之事來,然後是李茂失蹤進宮詢問,現在家裡孩子丟了,也請她來找……

    張搖光覺得這一切實在非常可笑。

    這邱老太君沒有了兒媳婦們的襄助,管不了家還好說,現在連孩子都養不好了嗎?

    還好她當年沒有嫁給李蒙,若是嫁給了李蒙,這老太太什麼事都要請她做,她還不……

    張搖光難以置信地捏緊了拳。她剛才在想什麼?

    顧卿一雙膝蓋從來沒有跪過同一個活人這麼多次,而且都不是為了自己而跪。

    可她除了一個國公府老太君的身份,似乎也沒有什麼可以讓皇后幫她的。若是李銳和李茂出了事,她都不能確定這個邱老太君的身份還能不能有用。畢竟這時代女子的榮辱都繫與男人之身,以前是丈夫,現在是兒子。

    她只能藉著自己老邁的身軀,希望能讓皇后動一動惻隱之心。

    而張搖光看著跪在她腳下的邱老太君,也確實是動了惻隱之心。她轉身離開了。

    「江欣,你讓門外哪個太監拿我的牌子,去紫宸殿一趟,請聖上過來。就說信國公府的邱老太君來了,想求見聖上。」張搖光吩咐門外站著的宮女首領。

    那女官點了點頭,接過皇后的宮牌,往前面去了。

    顧卿此刻還跪在地上,聽到皇后的吩咐,差點沒忍住哭出來。最讓她尷尬的不是下跪,而是跪下後卻被晾在那裡。張搖光先前一句話都沒說,只是立在那裡,她的心也陰晴不定,臉皮繃得死緊,覺得都要炸開了。

    好在張搖光只是站了一會兒就去吩咐宮使們去報訊了。

    這一刻,無論張搖光是為了什麼願意幫她請皇帝,她都感激她。

    張搖光的人去請楚睿時,楚睿剛剛接到通州的消息。

    當楚睿看到手中的手書時,還以為自己是看錯了,揉了好幾下眼睛才發現真的寫的是「信國公府李銳」而不是其他人。

    李蒙的兒子跑到通州去找周青求助,還借走了十把神機弩獨自去涼州?他想要去找張致借熟悉草原的人去汾州打探消息?

    他是初生牛犢不怕虎呢,還是真的智勇過人?

    楚睿一下子對這個已經十來年沒有見過的小孩產生了興趣。

    上一次見他,他還在襁褓之中,印象中是個非常靈秀的孩子,後來聽皇后和其他人說長得太胖,胖到實在有些讓人難以接受的地步。

    一個小胖子也能騎著馬獨自去涼州……

    這可真讓人讚賞——

    那匹馬。

    不管李銳究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還是智勇過人,這孩子的猜測已經非常的接近事實了。汾州馬場肯定是陷入了某種陰謀,周青也確實是最好的探查人選。事實上,他昨天就飛鴿傳書讓周青帶人去靈原縣找那縣令汪志明一探究竟,只是想不到他早已出發,而且信件三天後才到,正好和他派人放出的鴿子錯過。

    至於李銳去西軍找張致,應該是深思熟慮後的結果。算算時間,李茂信中所說報訊的羯人應該已經到了涼州,怕是已經見過了張致。

    等李銳見到舅舅,就能知道他的叔父在哪兒,也就不會再往草原裡深入了。

    這一切就如同天助,一環一環扣了起來,李茂何幸,得了一個這樣的侄子。

    李銳一到涼州,就算張致想袖手旁觀,他的外甥親自到了涼州求援,他難道還能真的不管不顧嗎?

    此事能夠解決,也只是時間的問題吧。

    楚睿正在感慨萬千中,門外忽然有人來報,說是皇后宮中差人來了,道是邱老太君進了宮,想要見聖上一面。

    楚睿剛剛還在感慨李銳的膽識,聽聞邱老太君進宮,心情大好的擺駕坤元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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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坤元殿內。

    「老太君請求見朕,是為了你那孫兒不見了的事情?」楚睿覺得好笑,忍不住搖頭,最後還是笑出了聲來。「哈哈,這真有趣,哈哈哈!」

    顧卿的眉頭一跳一跳的。她實在看不出來這有什麼有趣。若是他家孩子跑丟了,看他急不急!看著別人著急很好笑嗎?顧卿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提醒自己別生氣。反正當皇帝的,大部分都是神經病。

    楚睿自顧自的樂了一會兒,驀地見到顧卿的臉色都已經有些發白了,這才笑著說道,「老夫人別擔心,你那孫兒並沒有失蹤,而是去涼州舅舅那裡了。」

    「去了涼州?」顧卿的疑問脫口而出。

    「是,李銳先是去了通州,找了朕派去賑災的御史中丞周青,請求他探查馬場一事,順便搜尋李愛卿的蹤跡,自己卻去了涼州,找他的母舅借人,想去草原中探查他叔父的蹤跡。」楚睿讚歎著說:「這是個非常有主意的孩子。這信是三天前寄出的,算算時間,李銳應該在涼州見到了李愛卿派出的羯人信使,得知了他叔父的消息。」

    顧卿這才扯出了一個笑容來,整個人也像是重新又注入了生氣。

    見到心腹的家人在面前笑,總是比在自己面前哭要好。楚睿和張搖光相視一笑,內心也十分歡喜。

    「老太君教出的幾個孩子,各個都才德兼備,是為社稷之福。只是您年紀也大了,請萬事以保重身體為先。」楚睿看著顧卿放鬆下來後,整個人反倒疲憊起來的樣子,不由地關心了一番。「朕現在視李愛卿為左膀右臂,實在是不能在這個時候失了他。」

    『老太太啊,你若是有個萬一,李茂又要丁憂三年。你是超一品的誥命,我便是想奪情,也不一定頂得住其他大臣的反對,你還是要保重啊。』這潛台詞這麼明顯,聰明如邱老太君,應該是懂的。

    顧卿壓根就沒有想到過「丁憂」這上面去,她見這皇帝大叔還勸她多保重身體,心裡一陣熨帖,覺得這領導真不錯,還會關心員工家屬的健康,對他們家也很照顧,忍不住露出一個笑容,也情真意切地說道:「謝謝陛下的關心。陛下身繫萬民,也要保重龍體才是。我相信百姓們也是不想失了陛下您這樣的明君的。」

    楚睿:……

    這邱老太君說話,真是……

    若不是他深知她的性格,此番心裡一定會不高興。

    話說回來,到底是他熬夜批折子的事情傳出去了,還是他已有半年沒有再出去騎馬行獵讓京城裡的人擔心他身體不行了?總不能是自己臨幸後宮少了,京城裡傳了什麼不好的傳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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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汾州土漠草原。

    李茂身邊跟出來的羯人已經少了二十多人。先前他們「馬下藏身」的伎倆確實騙過了那些不明軍隊許多次,也殺了不少人,可是到後來已經完全不管用。

    不光如此,這些人也漸漸摸清了他們的方向,開始向他們的方向合圍。這幾天來,遇見的次數已經越來越多,也越來越避無可避了。

    李茂從來沒有打過仗,他雖生在軍營,父親卻從來沒有帶他去過前線。後來晉陽城打下來了,他就一直住在晉陽。他比兄長小十歲,兄長已經可以上陣的時候,他連毛都還沒有長齊,再大一點天下已定,更是沒有機會接觸到戰場。

    在這一點上,他是幸運的,也是不幸的。

    不幸的是羯人希望他能給出一點意見,他卻什麼都說不出。

    他不知道對方擺的是什麼陣,打的手勢是什麼意思,也不知道將要以何種方式合圍。他看著羯人們失望的眼神,只有滿腔的羞愧。若老天再給他一次機會,他回到京城一定苦讀兵書,也會學會這些戰陣之法,再也不要將自己置於這種尷尬的境地。

    「離漢人的城只有不到兩百里了。」蘇魯克眺望了一番。他的身上已經滿身是傷。「大人你說的官兵怎麼還沒有遇到?」

    這兩天他們一直在不停的戰鬥和逃命,吃沒吃好睡沒睡好,連說話的聲音都在打飄,如今又沒見到什麼官兵,蘇魯克未免急躁起來。再這樣下去,人能堅持的住,馬卻不行了。

    李茂也在考慮為什麼會沒有人來,若是盧默送了信,那靈原縣的縣令及早出發,如今應該早就見到了。還是說,這支人也被這草原上的不明軍隊給截殺了?

    若真是這樣……他們只有一死了。「戰備!左前方有數百人馬過來了!」

    一個羯人把耳朵從大地上移開,然後迅速爬上馬。

    「繼續往南邊走,不要管來人了。」蘇魯克見又有人來,連忙一抽馬臀,「駕!」

    那馬吃了一鞭,卻動也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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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8 23:51:46
    李銳也抽了一鞭,和蘇魯克的馬一般,他的馬也奔馳了兩天,再也跑不動了。

    他們換乘的馬早在兩天前和不明軍隊交鋒的時候就全部跑散了,這些馬載了他們兩天,早已經疲累不堪。

    蘇魯克實在沒有辦法,從腰上掏出割肉的小刀往馬臀上一扎,那馬吃痛,忍不住狂奔起來。其他人如法炮製,也讓馬跑了起來。

    羯人愛馬護馬,不到萬不得已,是不會這樣對待自己的坐騎的。這些漢子們身受重傷、失去了兄弟都沒有流淚,此刻卻一邊抹著眼淚一邊摸著馬的耳朵輕輕地念著什麼。

    李茂咬咬牙,也抽出一支弩箭輕戳了座下白馬的臀部。

    踢踏踢踏,馬兒們的腳伸出去,拉扯大地之後又再有力地向後推出。它們就不斷重複這樣的動作,快速地往南方奔騰而去。

    它們的身後流著猩紅的鮮血,它們的馬蹄已經沉重到無法再輕盈地抬起。它們的頭無法像剛剛出發的時候那樣高昂著。為了把主人送到地方,它們要飛躍大半個草原,它們要踏過痛苦、恐懼、疲憊和自己主人的鞭子與武器。

    它們不能停下,直到死亡為止。否則它們和它們背上的人就永遠回不了故鄉。

    這些馬的速度越來越快,漸漸超過了它們剛剛出發的速度。

    風馳電掣一般的駿馬們帶著它們的希望一直向南,向南……

    羯人住的地方其實是離漢人不遠的,而這一趟旅程卻耗費了太多的時間。他們要不停地迂折著方向躲避漢人士兵的追殺,他們憑藉著對草原的熟悉和漢人們躲起了貓貓,但也不停地遇見兩邊夾擊不得不突圍的險境。

    然而沒有哪一次,會讓他們這麼絕望,這麼難過,像這樣擊垮了他們。

    ——他們的馬快要累死了。

    一匹又一匹的駿馬嘶吼著倒下,它們躺在地上不停的發出「哼哧哼哧」的粗喘聲。不知是汗還是血的東西沾滿了它們的全身,讓它們看起來就像是剝了皮一般的可憐。

    駿馬的鼻子和嘴裡不停的噴出白沫,眼睛也緊緊合起。

    馬是不會倒下的動物,它們連睡覺都是站著的。一匹馬倒下的時候,大部分都是它們最虛弱的時候。

    羯人們跪倒在地上,對著馬兒的四肢和脊背不停的按壓,然而無論他們再怎麼努力,這些馬只能躺著地上不停的輕抖,怎麼也站不起來。他們不能在這裡再耽擱,他們只能起身快點出發。

    「首領,我們怎麼辦……」

    「走!」蘇魯克從馬背上取下長弓和其他東西。「我們生了腿難道不是為了走的嗎?」

    「有聲音。」

    一個羯人又伏在地上傾聽。

    「……四面都有人。」

    所有人都露出絕望的眼神。有些人甚至抱著馬的脖子不想再動了。

    李茂一直認為老天不論給人降下多少災難,總會給人留一線生路。他一直堅信這一點,也一直不肯認輸。

    而如今,他是真的覺得人是勝不了天的。就算他再幸運,再有智謀,在強大的實力面前,一切掙扎也都是枉然。只盼他的信能夠送到京城,讓京裡多一分防範,大楚承平不久,休養生息了這麼多年才讓空庫剛剛開始豐盈,實在經不起大的戰爭。

    蘇魯克還沒有放棄希望,他用羯語訓斥著那些羯人青壯,要他們起來重新出發。這些羯人有些站了起來,有的卻抱著馬放聲大哭,這些粗壯的漢子流露出虛弱的一面時,分外的讓人心酸。

    李茂看著這些羯人,心裡做出了一個決定。他的馬居然還沒有累倒,只是喘著粗氣不停的流著汗。它的汗浸濕了全身的毛,看起來就和它的主人一樣狼狽。

    李茂歎了口氣,對著這位羯人的首領說道:「蘇魯克,算了吧。你們就在這裡棄馬分散,各自逃命去吧。」

    「大人,你說什麼?」蘇魯克轉過頭,一臉震驚。

    「你們熟悉草原,一個個跑的話,一定會沒有事的。我這匹馬還能走,我就騎著它,往南邊去。這些人的目標是我,看到我一定會追的。你們朝著其他方向跑,千萬不要往南。」

    蘇魯克瞪大了眼睛:「那怎麼行……」

    「走吧,走!」李茂呼喝道。「你們現在就走!」

    「可是大人,你一個人……」

    李茂拔出弩箭,抵著自己的咽喉。「你們現在就走,現在跑還來得及。如果你再囉嗦,我現在就死,你們還是得走!」

    蘇魯克和這些羯人們面面相覷,不知道該怎麼辦。

    李茂把弩箭刺入一分,鮮血沿著他的脖子流了下來。

    『想不到他也會做出像這樣以死相逼的婦人行徑。』李茂苦笑著想。

    蘇魯克見李茂並不是作勢威脅而已,只得帶著眾羯人對著李茂跪下,行了一個羯人對著遠征戰士的禮。他們手心朝天,申請肅穆地對著李茂敬拜。

    「李大人,我們會努力活下去,若是我們能活下來,一定會替你報仇。草原上以後要再出現這些楚人軍士,我們見一個殺一個。」蘇魯克猙獰著表情說。

    「不可。以後說不定會有西軍來討伐這些人,到時候你們很可能誤殺了好人。」遠處的敵人已經漸漸看到了蹤影,李茂不由地急切了起來。「什麼都不要做了,你們活命去吧。」

    羯人們爬起身,朝著不同的方向分散。雖然不知道能逃出去幾個,但只要能留下幾個,他們的部族就有了再次壯大的希望。

    蘇魯克深深地看了李茂一眼,慎重地道:「李大人,若是你沒有死,可以送信去西北的塔姆特部族,那是我妻子的部族,我們部落裡的老弱婦孺都已經避難到那裡,我們要是活下來了,也會暫避在塔姆特。」

    李茂收起弩箭,跨上馬,平靜地朝蘇魯克點了點頭。「若是我不死,一定去你妻子的部落做客。」他話一說完,立刻駕著馬等在原地,等著羯人們分散後,對著衝過來的漢人軍隊胡亂大叫了幾句,然後朝著南方策馬狂奔。

    遠處,幾百騎人馬朝著李茂的方向而來,他的右手已經不怎麼能動了,只能靠著單手控著馬韁,繼續前進。

    李茂騎的馬並不是自己府裡的那匹汗血寶馬,但依然和他的坐騎一般的溫順。他的馬是父親的戰馬所生的馬駒,已經在呂梁的時候死於亂箭之下,再也不能奔跑。

    他生於中原大地,聽慣了詠馬的詩,見多了駿馬圖,他和所有男人一般喜歡寶馬,卻從未像這樣和座下的動物心靈相通過。

    他在亡命的奔途中,卻感覺到了一些其他的東西。

    在這拚死的奔跑中,他通過身下馬兒的軀體觸摸到了大地的靈魂,同時也聆聽到了風的聲音。李茂覺得自己現在恐怕不需要控韁繩,他的馬兒也會把他帶到該去的地方。

    那是南方,他的故鄉所在的方向。

    乘風飛翔,臨風而去。

    李茂突然就明白了,為什麼他的父親會在空曠無人的野地裡縱馬狂奔。

    身後的馬蹄聲越來越近,他坐下的白馬畢竟已經疲累到了極點,被這些人追上也是遲早的事情。他甚至能聽到扣弦時的「嗡嚶」之聲。

    時間一下子變的極慢,他福至心靈般的側過身子,做出了一個羯人們都會的鞍邊藏身。李茂將受傷的右腿牢牢地卡在馬鐙裡,全身伏在白馬的身旁,躲避了好幾支疾射而來的利箭。

    就在他想著是被紮成刺蝟死好,還是跳下馬去摔成肉泥比較好的時候,南面的方向突然又出現了一支部隊。

    這一群密密麻麻鋪天蓋地的人馬,比一直在追趕他們的人還要多。

    李茂歎了口氣。

    得,四面楚歌,還是不要再跑了。

    坦然受死吧。

    盧默看見遠處的白馬,猛地站到了馬鞍,在奔馳的駿馬上朝著遠方眺望。他這乾淨利落的高超動作引起了一片叫喊之聲。

    他們原本只帶著三百官兵出城,沒多久的時候就見到了一支楚人部隊,人數是他們的一倍。盧默心想這些人怕是不夠救人的,便帶著汪志明等人去了更東邊一點的部族,用李大人送他的金豬和汪志明身上的銀錢作為佣金的定金,借了一些人出來,再往草原深處趕。

    這一來一去,浪費了一些時間,但這些人都是草原上的好手,楚人見了也只敢避讓,他們很順利的就到了這裡。

    盧默見這單獨一人看起來像是往南逃命的樣子,忍不住大聲喊了起來:「前方的可是李茂大人?」

    李茂原已經做好了死的準備,聽見南邊來的人在喊他的名字,聲音如此熟悉,且有一個少年站在馬鞍上招手,哪裡還有不知道的,連忙拚命的往那個方向疾奔。

    白馬帶著李茂和這支混編隊伍匯合,汪志明一看果然是漢人,又驚又喜,連忙奔了過去。

    跟在汪志明身邊的盧默一見李茂身後一個人影都沒有,心裡一陣冰涼,臉色也變得又白又紅。

    盧默雖然一直表現出淡漠從容的樣子,可畢竟是個少年,他心神巨震,面上總會帶出一絲不甘和怨懟來。

    李茂一見盧默的表情,心中便知他是想的太壞了,連忙對盧默身側穿著官府的中年男人說道:「給我一匹馬,我們調轉方向去收攏羯人。我剛才讓他們四散逃跑了,自己隻身一人騎馬引開了追兵,現在回去,羯人們應該還沒有走遠。」

    汪志明的任務就是迎回李茂,哪裡敢讓他再回頭。他露出猶豫之色,不情願地說:「李大人,你身繫信國公府一府的安危,又牽扯到謀反之事,下官不能讓你回去冒險。」

    李茂張嘴想要勸說,汪志明身邊的盧默一聽說羯人們沒死而是逃散了,眼睛不由地亮了一亮。他打岔了李茂地話,「兩位莫爭。汪大人你帶著官兵先護送李大人回靈原縣。我帶著他們去收攏人。區區四五百漢人騎兵,還不是我們的對手。」

    盧默對著身後的胡人們呼喝了幾句什麼,這些胡人都用著亮晶晶地眼神看著李茂,然後興奮地叫喊起來。

    李茂莫名其妙的看著盧默,這些胡人看著他的眼神讓他有些發怵。

    盧默一邊抽出馬刀,一邊對著李茂說道:「李大人,我和他們說你是漢人的大官,只要你回到漢人的地方,你就會給他們牛羊和美酒。原先許諾給他們的五百兩金子一分也不會少。」

    李茂一聽只是這等要求,重重地點頭。「我知道了,我會如約支付的。」

    見李茂點頭,這些胡人們笑地更歡喜了。

    「如此,我們便去了。大人保重,我們靈原再見!」盧默一夾馬身,大聲喊道:「走!救人去!」

    「喲霍!」

    「嗚啊啊啊啊啊!」

    八百騎兵捲起漫天煙塵,朝著李茂來時的方向奔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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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張致的謀劃

    石窟裡,李銳救了兩個羯人和剩下的漢人,利用大佛後面的絞盤機關下了地。

    一路上,李銳都在和羯人不停詢問叔父的消息,羯人身上帶的信物已經被馬賊搜走了,好在他們並不是笨蛋,和馬賊說的是「他們抓了一個漢人大官,來涼州要贖金」,這些馬賊信以為真,想要借羯人的手發一筆財,所以搶走了信物,又想留著他們的性命去找那大官。

    李茂的手書被藏在皮襖的夾縫裡,因為信紙較薄,沒有被馬賊搜走,李銳聽羯人們說的很仔細,連叔父穿著絨衣絨褲都知道,便確認他真的沒有事,這才鬆了一口氣。

    至於那些馬賊,怕是帶著信物真的準備去要贖金去了。

    李銳等人從湖邊的馬賊那繳獲的馬匹,此時正好派上了用場,否則又多出這麼多人來,怎麼前往武威還是個問題。

    這些漢人大都是在通州和涼州之間經商的商人,家中有錢,又承諾會送上贖金,這才留下一條性命。但他們在留下性命的同時也留下了家裡的情況,包括家住哪裡、是哪個商行的,所以他們人雖然跑了,心裡卻惴惴不安,生怕馬賊回頭報復。所以他們雖逃了出來,卻沒有一個是面露喜色的。

    蔣經義看了幾眼這些被救出來的人,輕聲問李銳:「你看那些被我們救出來的人,怎麼不像是高興的樣子,反倒像是被我們給抓了一般?」

    李銳回頭看了一眼,發現蔣師父說的確實一點也沒錯。

    兩個羯人也在前頭,聽了以後不屑地嗤笑道:「這些漢人,不好。軟蛋。」

    「此話何解?」

    「我們被抓以後,用石壁上的尖角磨破了繩子,趁著石洞裡沒人暴起殺了那個守衛,結果這些人沒命的大叫,又引來了好幾個馬賊,我們差點沒死在裡面。」那個健壯的青年撇了撇嘴,「後來我們解了他們的繩子,想要他們跟著我們一起逃跑,他們卻不願意走,情願付贖金等著他們放人。」

    「我們剛準備自己先跑了,你們就進來了,後面的事你們也看見了。」

    蔣經義聽了,就明白為什麼兩個羯人說這些漢人不好了。

    因為這些商人先前把他們當馬賊一夥的,不但沒有幫忙,還把他們給賣了。這麼一想,他也對後面的商人沒有了什麼好感。

    「這是很正常的事。」杜進騎著馬,一臉「你們不懂」的表情解釋道,「商人們趨利避害,事事都要看看風險和收益是否值得他們去做。他們明明只要支付贖金就可以回家,又沒有生命危險,自然不會拚命。這些馬賊不會砸了招牌,若老是收錢不放人,就不會有人付贖金了。」

    「而且,你們是『綁架了朝廷大官要贖金的惡人』,又並非漢人,你們想要這群商人信任你們跟你們走,誰知道是不是才出虎穴又入狼窩?這麼比起來,還是留在原地更好。至少漢人的馬賊只要贖金。」

    杜進的話一說,李銳就明白了這些商人的想法。兩個羯人雖然聽得半懂半不懂,大約也知道是他們先前對馬賊報的身份讓這些商人猜忌,便也不再說軟蛋之類的話了。

    杜進見人人都若有所悟,心中也有些自得。

    「在你們的角度看來,這些商人自然是又怕死又忘恩負義,那是你們認為放了他們就是『恩』。可是對他們來說,放不放都是一樣的,你道他們為什麼愁眉苦臉?因為怕馬賊報復。」

    「怕馬賊報復?」李銳不可思議地看著杜進,「這些馬賊這麼囂張?」

    「這條通路上馬賊自古就有。商路不通的時候,還會進草原劫掠一些較弱的遊牧部落。他們靠搶劫和綁架為生,遊走不定,人數眾多,又互相勾結以便互相支援,官府也拿他們沒有什麼辦法。」杜進搖著頭說,「經常是剛剿了這個賊窩的,另一個地方又起了。而且越是鎮壓,他們的手段就越殘忍。」

    兩個羯人聽的一愣一愣地。「這位漢人先生,你懂的真多。」

    杜進輕笑了一下,謙虛道:「哪裡哪裡,某老家在通州,後來又在通州教書,認識一些商人,頗知他們的不易。」

##############################

     涼州武威,揚武都尉府。

    「你說什麼?有兩個自稱有重大消息的人要見我?」張致剛練完兵回來,一聽這話就笑了。「老子只是個武官,一不是將軍二不是地方官,找我做什麼?叫他們去將軍府罷!」

    「都尉大人,這兩個人說是這個東西你一看便知,肯定會見他們。」那府裡的家將也是一臉莫名,但還是遞出了一個小袋子。「我看那兩個人的做派,像是馬賊或者強盜一流。」

    「這更讓人可笑了,馬賊找我做什麼?總不能是看著我們兵多,拉官兵入伙吧?」張致一邊搖著頭一邊接過那小袋子打開。

    裡面放著一塊巴掌大的小牌子和一枚已經發灰的小指。

    張致見了那牌子一驚,忙問送東西來的人在何處。

    那門將回答還在門廳裡,張致這才鬆了口氣。

    他拿出牌子細細打量。

    這個小牌子,正是可以調動一萬邊軍的兵符。這樣的兵符,每支邊軍的將軍都有半枚。這小牌子之所以這麼小,也是因為它只是半枚的緣故。他手中的這枚兵符上用篆文刻著「甲兵之符,右在皇帝」,他們涼州的是「左在西軍,但聽調令。」

    調動軍隊時,須使臣持符和邊軍最高長官兩符相合,方能發兵。

    張致心裡一驚。這種兵符有十塊,最多時可以調動十萬軍隊便宜行事,當年先皇信任李老國公,這兵符有一半在李老國公手裡,後來上交兵權還了當今聖上,如今應該盡數都在紫宸殿的聖上那兒,怎麼會落到了涼州?

    莫非是京城裡有人造反,聖上急差使者調兵勤王,卻被這些膽大妄為的馬賊給截了?

    那這枚手指又是誰的?

    張致的腦袋就像是被什麼人打了一棍,嗡嗡嗡作響。他也管不得那人為什麼不去將軍府而來自己的府上了,連忙讓那家將把那送牌子過來的人叫來。

    沒一會兒,兩個身穿皮襖,腳穿馬靴的漢子過來了。這兩人身形魁梧,身上有一股彪悍之氣,走路也是腳步沉重,張致一看,就明白了家將為什麼說這兩個人是馬賊了。

    這些人刀口上舔血,全身上下都是一種匪氣,不是馬賊強盜又會是什麼?

    因事關機密,張致叫左右下去,然後才開口問道:「各位是何人?這信物從何而來?」

    馬賊大多都不識字,有識字的,也不認識篆文,是以竟不知道他們帶來的是一枚兵符。若他們知道這是兵符而不是信國公府的某樣信物,怕是再借他們幾個膽子也不敢敲詐。

    「我們也不怕老實告訴大人,相信大人們也看出來了,我們是馬賊。」其中一個張著嘴笑著,「我們此番來,是要贖金的。」

    「贖金?什麼贖金?」張致瞪著眼睛問,「你們抓了御史?」

    兩個馬賊其實也不知道這信國公是多大的官兒,但李老國公的威名還是知道的。羯人們和他們說李茂的時候說的是顛三倒四,一下子是是管馬的,一下子說是大官,一下子又說是國公,把他們也繞暈了。

    這武將既然說是御史,那就是御史了。

    「是,我們抓了御史。那手指就是御史手上的。」一個馬賊獰笑著說,「給我準備三千兩金子,我們就放人。」

    張致被這兩個馬賊逗笑了。

    三千兩金子相當於三萬多的白銀,武威一年的賦稅也就這麼多,別說這兵符的作用更重於御史,他們哪裡來的膽氣一張口就三千兩金子?就算他想給,他又不是涼州管賦稅的長官,拿什麼給?

    「三千兩金子?我們涼州邊關苦寒,人口又少,拿不出來這麼多錢。」張致搖著頭說,「何況你只給我看一根手指頭,誰知道是不是那御史的?萬一御史已經死了呢?你叫我怎麼信你們?」

    兩個馬賊有些心虛。這手指頭確實不是那信國公的,而是他們聽了羯人的說法,為了博得官兒們的信任,隨意從一個中年富商的手上砍下來的。

    張致是何等人物,一見這兩個馬賊有些發怔,便知道其中有虛。他眼珠子一轉,決定再詐上一詐,看看其中到底有什麼鬼蜮。

    張致拿出那枚兵符,假意要還給他們。「你們把這個信物拿走吧,你們綁的官是個很小的官,不值得這麼多錢。你愛殺就殺,愛剮就剮,最多我們撫恤好他的家人就是。」

    「怎麼可能!那個人自稱是信國公李茂!大楚的國公不是只有兩位嗎?又管馬又管兵,怎麼可能是小官?」一個的馬賊不高興地要去奪兵符,「那李茂還叫羯……我們一定要把信物送到你手上,說你是他家親戚,看樣子你也是個死要錢的,連親戚都不管了。」

    「慢著,你們說是誰?」張致收回兵符。他覺得這刺激實在太大了。李茂那廝不在京裡好好呆著,跑來涼州做什麼?還是說他的猜測是對的,京城有亂,所以派了李茂當御史來調兵?

    「不就是信國公嗎?那位武功蓋世的李老國公的兒子。嘖嘖,李老國公的威名就連我們這些馬賊都佩服,怎麼生個兒子這麼弱,一下子就被羯……我們給抓了!」

    張致注意到他們發出了兩次『羯』的音,卻猜不出這是什麼。他本就心細,一番連磨帶騙,總算是大概的知道了情況。

    這李茂不知道為什麼出京巡查,在半路上被這些馬賊們給截了。李茂說可以找大楚要贖金,他是很大的官兒,於是他們就拿了他身上的信物,跑來武威要錢。只是李茂身為兵部上官,出巡怎麼可能不帶精兵?這些個馬賊要有多大能耐,才能活捉了大楚的精銳部隊?

    「那李茂長什麼樣?穿的什麼衣服?」

    兩個馬賊互相看了一眼,其中一個壯起膽子胡謅道:「細長的臉,白皮膚,穿著一身紅色的官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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