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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絞刑架下的祈禱]老身聊發少年狂[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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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8 23:52:46
    京裡的大官應該不像他們涼州的官兒這麼黑吧?聽別人說級別高的官老爺都是穿紅衣的,只有小官是穿綠衣藍衣,他們說的應該是沒有錯……

    張致心裡冷哼一聲。

    李茂和老國公長得相似,都是一張四方的國字臉,皮膚也微黑。三品大員當然穿紅袍,可是李茂是一品的國公爵位,穿的是紫衣,又受了兵部的正職,所以紫衣的領口袖口都有金邊,以示有爵有職。

    這些人也不知道在哪裡得了這個兵符,連李茂臉都沒見過,就敢來要錢。

    就是不知道李茂現在是生是死,兵符這東西不可能隨意被人得去,要麼就是真有危險派人來遞兵符救援,要麼就是已經半路遇難兵符被人所得。不過,無論是哪一個,他都不準備去救。

    這信國公的爵位本來就該是他外甥得的。他的姐夫和姐姐那般枉死,一個是英傑,一個是烈婦,爵位居然還沒落到他那可憐的外甥身上。這李茂得了天大的福氣還不肯善待侄兒,害的他外甥差點被養廢了……

    如今死了正好。

    李銳今年十四,再過兩年也可以當家作主了。那李茂的幼子現在才十歲,聖上當年能因為李銳年幼讓李茂襲了爵,現在就能為了信國公府早點立起來,讓李銳承襲他叔父的爵位。

    老天有眼,這信國公的位子繞了一圈,最終還是落到了他那外甥的手裡。

    張致這麼一想,越發不想管這事了。只是怎麼把這兩個人處理乾淨還是個問題。

    「怎麼交易?如何還我們人?」張致是不可能把兵符還給他們了。兵符這種東西,留著還有大用。也沒幾個人知道他們在此處,只要把他們殺了,神不知鬼不覺,到時候一問三不知就是。反正他們也是來訛詐的,誰知道李茂死在哪裡。

    也是李茂太信任李銳的這個舅舅,覺得兩府姻親,汾州馬場之事又涉及到謀反,怎麼也要幫忙通傳一聲。

    涼州的將軍陸元是常駐大營的,等閒人等進不去,更別說靠近送信了。只有揚武都尉張致是駐紮在城中,負責練兵和其他軍務,可以直接見到陸將軍,人脈又廣,容易辦事,也免得一級級通傳,把這馬場謀反之事洩露出去。

    李茂卻沒有料想到羯人並不熟悉涼州,不但並沒有把信安全帶到,而且還被馬賊給綁了,連兵符也給搜了去。若不是李銳在半路救下這兩個羯人,怕是沒有人知道這涼州發生了什麼事,此事還要再拖延個許久。

    而張致猜測李茂出使的時候遇了事,他對李茂意圖養廢他外甥心中有恨,心中既想要兵符,又想要外甥繼承國公之位。更是對李茂不懷好意了。

    那兩個馬賊聽這武將像是要付錢的樣子,心裡都是樂滋滋的。他們敢來敲詐大楚的官員,本來就是已經把命豁出去了,這一番這麼順利,多虧了他們的機智。

    看他們那卓絕的預測!那李茂果然是細長臉白皮膚,若不是他們說對了,這武將才不會那麼輕易放鬆警惕哩!

    「你這大官識時務,我跟你說,別看我們就兩個兄弟來了,我們人手多得很,藏的地方又隱蔽,若不是我們自己交人,就算你們再有能耐也找不到這李國公。」那馬賊笑的頗為快意,「你們先把金子給我們一半作為訂金,明日在……」

    張致一聽要先給訂金,便知道李茂真的不在他們手裡,只是來詐一筆錢就跑的。他抽出佩劍就把這馬賊捅了個透心涼。

    另一個馬賊見勢頭不對,這武將根本就不像是在乎那個國公安危的樣子,連忙掉頭就跑。

    這裡是哪裡?揚武都尉的府上,全府上下大半都是兵丁,哪裡能讓一個馬賊給跑了。沒一會兒,他們就把那馬賊給抓了來。

    張致一臉嘲笑地擰了擰那馬賊的臉。「你們莫非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敢跑到涼州都尉府訛詐?連人長什麼樣都說不清楚,帶了一截不知道是誰的手指頭就想要贖金?你們還是做馬賊合適,這種騙子的活兒,你們腦子不行,還是歇歇吧。」

    「殺了!」

    「是!」

    因為上午馬賊剛剛鬧過,所以李銳一行人到了武威,亮了信國公府的牌子遞上名帖,來都尉府求見張致的時候,這些門將還以為是那些馬賊一計不成又施一計,不但不敢讓他們進門,連好臉色都沒有。

    李銳他們從涼州石窟出來不久,就遇見了那叫小九的孩子帶來的官兵,因這些官兵不知道路徑,李銳便把杜師父和兩個家將留給他們指路,在那大佛四周埋伏,等著甕中捉鱉。這馬賊首領身上可能帶著他叔父手上的兵符,不能大意。而他則帶著蔣師父一行人,風塵僕僕的一直趕路,終於在第二天下午趕到了武威。

    他們這一路從京城到涼州,歷經千辛萬苦不說,還遭遇了數次劫殺,甚至遇見了馬賊,好不容易探得了李茂的消息,帶著羯人來了舅舅府上,結果門都沒進去不說,還被人熱嘲冷諷,像是騙子一般的被對待,就算是聖人也受不了,何況李銳還是正經的國公府公子。只是李銳還沒有發作,蔣經義就先跳起來了。

    「老子就離了這都尉府兩年,連門將都不認識了!媽的,原來的李江李泓兩兄弟呢!」蔣經義往裡看了看,「張須兒呢!」

    這兩個門將確實是這幾年才調來,原本的門將已經去了邊關的大營。他們一聽這人能說出原本門將的名字,又能說出家將首領的名字,連忙驚得站直了身子,不敢怠慢。

    「兩位李郎官已經去了大營,張屬官去了將軍府辦事,敢問閣下是?」

    李銳自嘲了一聲。「想不到在這武威,蔣師父的名頭比我們信國公府還好用。」

    「他們是有眼不識泰山。老子也不懂了,以前也沒有這個毛病,都尉府掌管一地軍務,若是不給進人,他娘的管什麼軍務啊!」蔣經義一肚子火,衝著那兩個門將喊道:「張須兒不在,叫胡大虎,呂牟新過來見我。就說他們的教頭過來了!」

    「蔣經義,這麼久不見,你還是沒把脾氣改過來,難得信國公府沒把你給辭了。」張致的聲音從正院裡傳來,解了兩個門將的圍。

    「小舅!」

    「張都尉!」

    「都尉大人!」

    張致一見果然是外甥,而且身邊只帶了十幾二十個人,心中大為詫異。不過他詫異歸詫異,面上卻沒有顯現出來,而是熱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大笑著說道:「李銳你長高了不少,頗有你祖父的風範啊。」

    這孩子短短兩年不見,昔日滿身的肥肉不見了也就算了,又長得這般高大的身材,看樣子以後也會如他祖父一般是個健壯的漢子。

    他從小愛習武,後來又入了行伍,是以欣賞的反倒是李碩那般健碩勇猛之人,而非李蒙這樣翩翩的公子。待看到這個外甥結合了他祖父和父親的優點,眉目間又有他姐姐的影子,一時間百感交集,盯著他這外甥左看右看,頓時覺得什麼都好,不愧是他姐姐的孩子。

    李銳終於見到了舅舅,也是激動不已,他眼眶通紅,喉頭一哽,心中有千言萬語想要和這小舅言語,最後只化作一聲「小舅」,便再也接不下去……

    張致見這孩子似是吃了許多苦,也歎息了一聲,又拍了拍他的肩膀,喚了聲「好外甥」。

    張致看了看李銳帶著的家將,又看了看蔣經義,見都是一身風塵的樣子,連忙引他們入府。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你們也累了,還是先進府裡坐下說話吧。」

    張致一邊帶著外甥往裡面走,一邊在想信國公府到底是出了什麼大事,老的連兵符都丟了,小的又千里迢迢來涼州找他。

    李銳已經是累的不行,他再怎麼能幹堅強,今年也才十四歲,身體雖然還能勉力支撐,腦袋卻脹痛的不行,精力也不大跟得上了。

    到了都尉府的正廳,他接過都尉府的小廝遞過來的毛巾,隨便擦了把臉,便把他身後的兩個羯人推到了前面。

    「小舅,外甥此番來涼州是求援的。汾州馬場有人造反,我叔父奉旨出京巡視馬場,被不明軍隊襲擊全軍覆沒,只有我叔父一人逃出生天,被羯人救起。這些羯人帶著我叔父的手書和兵符來調兵,結果又被馬賊幫派所截,兵符丟失,只餘手書……」李銳已經疲睏至極,難得還能條理清晰的說完來龍去脈。「兩位羯人朋友,這位就是揚武都尉張致,請把我叔父的信交予他吧。」

    那兩個羯人點了點頭,其中一個揭開皮衣,又找李銳要了把武器,把皮衣的裡子切開,挖出了藏在裡面的手書。

    這幾張紙顏色泛黃,看起來已經有點發脆,絕不是什麼上好的紙,若說是十年前的信都有人信。

    張致心裡生疑,擔心這些羯人和那幫馬賊一樣,不知道哪裡得了東西就來行騙,待接過信紙一看,卻不由得相信。

    這字跡和每年年節收到的信國公府禮單落款字跡是一樣的。而且最後還印著信國公府和兵部大印的印記,做不得假。

    這一下他就猶豫起來了。事情涉及到謀反,若他延誤了,就不是一點點的罪責了。只是他又實在是想幫外甥謀到這個國公之位……

    「李銳,這些羯人在此我還能理解,你又為何跑來了涼州,又和這兩個羯人在一起?你出府,你祖母和家人知不知曉?」張致一邊收起書信,一邊問他外甥。

    李銳的臉白了白。他帶著二十個家將出京,不但沒有和家裡人說過,甚至還打了家人才衝出的府門。這一路上各種艱辛不說,待回到家,還不知道要被祖母如何責罵。

    一想到他的奶奶在家裡各種擔驚受怕,他的內疚之情就油然升起。

    李銳臉色蒼白地說了自己出府的原因,以及如何向通州的御史求援,如何想要來涼州借人手去草原探查,結果半路救了這兩個羯人,還有路上遇到的各種刺殺等等。他正在變聲期,聲音嘶啞,說話又言簡意賅不曾添油加醋,此番說來,不但讓人覺得真實萬分,甚至有種殺氣撲面而來的感覺。

    饒是張致已經猜測到李銳肯定一路歷經艱辛,也沒有想像到這二十個人艱辛到如此地步。只能暗暗感激老天爺開眼,一直保佑著他這外甥,讓他能順利到達涼州。

    張致沉吟了一會兒,先讓兩個羯人和家將們下去休息,又和李銳承諾一定會想辦法出兵汾州,想辦法接應他的叔父。

    李銳聽了心中歡喜,連忙長揖到地,謝過舅舅的援手之恩。

    「只是兵符不在,我卻不好出兵。」張致還有其他謀算,自然不會告訴李銳已經有馬賊把兵符送到手了。先前是沒有收到信,也沒有見到外甥,他當然是想不管了。可是現在有御史知情,又涉及到謀反,恐怕還要想想。只是此事他就是想插手,也會拖延再拖延,最好能拖到李茂有個萬一,才會拔營出涼州。

    「我呆會就派人去那馬賊的老巢,去找那枚兵符,你放心。」他攙扶起外甥,讓他坐下。他心裡有事,在廳裡踱了半天,這才轉過身對他外甥說道:「此事我看還是不要再讓羯人插手……」他的話猛然頓住。

    李銳已經癱坐在椅子上,沉沉地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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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馬賊首領一行人在街角……

    癡癡的等,癡癡的等。

    媽蛋,要個贖金這麼久?都又進去一波人了!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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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8 23:53:12
第87章 李銳自盡

    李銳睡得很沉,他迷迷糊糊見好像看到了爺爺,也看到了父親。他們帶著很滿足的微笑,看著他不住的說著什麼。可是他太睏了,什麼也聽不見。

    『讓我再睡一會兒吧,等睡起來了,再和你們聊天。』

    「李銳,李銳?」張致看著李銳睡得人事不知的樣子,有些不忍心叫醒他。可是就在椅子上睡的話,又怕他醒來腰酸背疼。張致推了好幾下,外甥都沒有眨一眨眼皮,他也只能歎口氣,又搬來幾個椅子,將他放平了,用椅子暫時搭個床出來。張致讓小廝和家將看好李銳,自己帶著信和兵符回了書房。

    另一邊,回到了都尉府的蔣經義根本睡不到覺,就被昔日的弟兄們給拉了出來喝酒。

    可憐他從京城千里迢迢的趕來,累的是人仰馬翻,這些損友卻頗有一些幸災樂禍的意思。

    「哎呀,當年你說去京城謀前程,順便討媳婦,媳婦討了沒有?」呂牟新給張致倒了一碗酒,邊喝邊掃了一眼他,「看上去比以前齊整多了,怕是有了相好的吧?」

    蔣經義年前剛得了邱老太君的許諾,說是來年專門給他放假去相媳婦,而且要親自做媒,連給女方家彩禮都包了,自然是滿臉得意。

    「你是不知道,京城裡國公家的丫頭,各個長得都美若天仙,走起路來那腰擺的喲,就和河邊的楊柳枝似的。這公府裡又沒有幾個真男人,都是小廝和書僮,這些丫頭一看到我,那叫一個兩眼放光,我都快挑花眼了……」蔣經義眉頭都不皺的吹著牛皮。「這不,公府的邱老太君怕府裡的丫頭為我打起來,特意許我去娶京城的良家子為妻,還要給我做媒,送我禮錢。我心裡感激,總覺得欠公府一個天大的人情。所以一聽說大公子要來涼州找舅舅,立刻就保護他這趟遠門了。」

    「你小子混得真好。不像我們,一個郎官混了混了這麼多年,怕是到頭了。」胡大虎喝了一口悶酒,「出去好,窮當兵窮當兵,連媳婦都娶不起。」

    蔣經義知道這些人過的苦悶,可是家小都在涼州,不像他孑然一身,天下哪裡都去的,只能困在這裡,不得施展。他有心轉開話題,端著碗一番義憤填膺:「先別說那些,你們也不知道新換的門將有多不長眼,我此番回來,連門都進不來。就連我們大公子都被當成了騙子,還吃了白眼。」

    「那你是錯怪那幾個門將了,早上來了兩個騙錢的騙子,不知道從哪裡弄了一個手指頭,說是他親戚的,就跑來找我們都尉要錢。我們都尉家家小平時都不出府,問那兩個騙子那親戚長什麼樣,又說不出來,都尉一氣之下,宰了一個以儆傚尤。」呂牟新替門將說話。「有一個騙子還想跑,給我們逮回來了。先給殺了。」

    「咦,都尉最近幾年殺氣見長啊,騙子不是應該交官府嗎?」

    「你是不知,這兩個騙子看起來像是馬賊,手裡又拿著別人的手指頭,怕是惡貫滿盈之人。我們都尉那人你也清楚,最是嫉惡如仇,真交給了那些個蠢官,說不定關幾天就放出來了,又去禍害人。」

    蔣經義先是沒想多,「哦」了一聲繼續喝酒。沒過一會兒,越喝越清醒,突然想了起來。

    馬賊,手指頭,要贖金,騙錢……

    莫不是涼州石窟那幫子馬賊拿了羯人的東西來敲詐,被都尉識破,當成惡人給殺了?

    完蛋了,東西說不定還在他們身上!

    「那兩個人的屍身呢?」蔣經義板起臉,急聲問起胡大虎。

    「誰知道啊,我們只管抓人,又不管埋人。要不然是丟去了亂葬崗,要不然就是隨便找個地方埋了燒了……」兩個舊時喝的迷迷糊糊,說話也大著舌頭。

    這壞了大事了!

    蔣經義坐不住了,匆匆丟了些銀錢付了酒錢,轉身就回都尉府。

    等他回了都尉府,李銳剛剛睡醒。此時已經是太陽落山的時候,他一覺睡了不過是一兩個時辰,但他已經習慣了在旅途裡睡兩三個時辰就起來繼續趕路,所以並不覺得睡得不好。只是椅子頗硬,睡得脖子和背生疼。

    他一邊揉著脖子,一邊推開椅子跌跌撞撞地準備回房去睡,那廳門裡突然竄出個大漢徑直向他走來,李銳定睛一看,不是蔣師父還有何人?

    「蔣師父,你找我?莫不是要用飯了吧?」李銳打趣地說道。他心中大事放下,自覺一切都步上正軌,稍稍恢復了年輕人該有的樣子。

    「大公子,我有要緊事要和你商量。」蔣經義的臉色十分嚴肅,「先去我房間,我和你細說。」

    李銳點點頭,跟著蔣經義出了廳堂。

    蔣經義房間內。

    「你說,馬賊在我們之前就進了府?」李銳的眉頭蹙得很緊,「可是我們說到馬賊的時候,舅舅並沒有什麼奇怪的表情。」

    「大概是沒有想到這上面去吧……」蔣經義也不確定地說,「現在就怕這兩個馬賊是涼州石窟的馬賊,帶了東西來訛詐,又說不出所以然來,被直接給殺了。」

    「大公子,兵符在這些人手上啊!」

    「我去找舅舅。」

    張致在涼州娶的妻,生的子。他不太在乎門第,娶了一個當地富商的女兒為妻。他髮妻戴氏精明能幹,育有兩子,平時還幫著他打理一些庶務,算是女幕僚一般的人物。他還娶了三個小妾,都是同僚送贈,只不過都沒生出兒子,也就沒抬成姨娘。

    李銳睡得死沉,張致不好喊醒他,原本是想著第二天再讓他來拜見舅母的。結果他剛回到後院不久,剛剛準備用午飯,突然有人報表少爺求見。

    張致笑著對戴氏說:「大概是睡醒了,過來拜見你了。正好,一起和我這外甥用個飯。」

    「是,老爺。」戴氏笑著站起身,吩咐下人多準備碗筷,再添幾道菜。

    說話間,李銳已經到了屋外,張致親自出去迎接。

    戴氏跟在丈夫後面,不經意地瞟了一眼這個信國公府的大公子。她家雖然不是富可敵國,也算得一方富賈,當初她願意嫁張致,一是打聽了他人很上進,而且不需要伺候公婆,二就是他家的姻親是信國公府,他的嫡兄也是通州的布政使,能給她家商行帶來方便。

    張致不愛回京,她是商人之女,地位不高,即使張致回京,也不可能讓她去京裡走動那些豪門貴婦。但是她就是對這些鐘鳴鼎食之家感興趣,時刻都想看看和她們這些富商家庭有什麼不同。

    這位大公子長得倒是俊秀,就是氣質有些冷冽。和她行禮的時候也沒有什麼笑容,不過這晚輩禮行的倒是不輕。看樣子是把她當正兒八經的舅母看待的。

    戴氏心裡高興,又喜歡這少年相貌英俊,便從手上褪下一串千年沉香做的手串,當做見面禮遞給李銳。沉香原本就難得,這手串帶著沁人心脾的淡淡幽香,聞之便覺心神鎮定,顯然不是俗物。

    李銳推了幾下,不願受這舅母這麼重的禮,何況還是從手上褪下來的,他年紀已經不小了,這種貼身的東西收下來不太合適。

    戴氏卻不知道這些講究,她沒帶什麼男孩子用的東西在身邊,就這一個還送得。兩人推了幾下,張致看著眼暈,一把抓過手串塞到李銳手裡。

    「就是個物件,你什麼沒見過,還這般推辭。你若不喜歡女人的東西,就回去替我這內人贈送給你祖母。這東西能安神,可以讓人睡得踏實。」他家夫人家裡四方經商,好東西雖然多,這麼大方卻沒有過,看樣子也是他這外甥確實招人喜歡。

    李銳聽說這東西能讓睡踏實,又想到奶奶晚上似乎睡眠不太好,便道了聲「謝過舅母」,把這手串收下來了。

    「你來的正好,既然禮也見了,一起用飯吧。」張致邀請李銳入席。

    可憐李銳心裡揣著事,先是被舅母像是看稀奇寶貝一樣看了一遍,又被拉下來吃飯。他來的就是用晚飯的點,強要向小舅問話也不太好,只好食不知味的陪著一起用飯。

    戴氏吃飯的時候不停的注意李銳,發現他除了吃飯的動作比他們好看一點,沒有什麼了不起的。既沒有要求多少個丫頭服侍,也沒有像傳說中那樣連吃一口飯要嚼多少下都計算好,心中便覺得即使是國公府也沒什麼了不起。

    李銳好不容易挨到吃完飯,連忙和張致說道:「舅舅,外甥此次前來,是為了一樁要事……」

    「哦,什麼要事?」

    李銳看了一眼戴氏,「是不是請舅母……」

    戴氏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張致。

    張致揉了揉鼻子,面色一整說:「你舅母不是外人,你有什麼話可以對我說得,就可以對你舅母說得。」

    戴氏笑得越發溫柔了。

    李銳見舅舅與舅母的感情這般好,便也不勉強舅母離開了。他肅著臉開口:「是關於舅舅早上殺了的那兩個馬賊……」

    「媳婦兒,你回後院,給我拿件斗篷來。涼州天冷,不比京城,等下我們外甥回去要凍到怎麼辦?」

    李銳:……

    戴氏:……

    戴氏的笑意一下子收了起來。她看了一眼張致,背對著李銳對他做了個「晚上再算賬」的口型,十分乾脆的站起身出了廳房。

    李銳看見舅母明顯不高興地走開了,有些猶豫地問:「不是說舅舅你聽得的,舅母也……」

    「女人家,還是不要聽這些打打殺殺比較好。」張致乾笑著解釋道:「你舅母膽子小,我怕她晚上做噩夢。」

    「既然舅母不在,外甥就直說了。我懷疑早上被舅舅您殺的那兩個馬賊,就是搶了羯人帶來的兵符,向您勒索錢財的兩人。舅舅,他們說要贖人,贖的是什麼人?」

    張致心中一聲「壞了」!這孩子從哪裡知道這件事的。他不是已經讓抓那馬賊的家將們都封口不要對外人提起這件事嘛!

    「說是贖的一個大官,又是我的親戚,我讓他們說我那親戚的長相,他們說細長臉,白皮膚,短鬚。我哪裡有這樣的親戚!當下就知道這兩人是騙子。他們帶了一截手指頭來嚇唬我,我心想這樣的人留著也是禍害,索性殺了。」涼州不比其他地方,軍政要大於地方,經常也要帶兵剿匪,殺個把馬賊實在不算什麼。

    李銳聽了以後心中生疑。若是騙子,不應該拿下細細審問一番嗎?直接殺了,倒像是——殺人滅口。

    李銳被自己的猜測嚇了一跳。

    舅舅如果要殺人滅口,滅的是什麼口?為何要滅?

    難道說,舅舅得了兵符,卻不知道是誰送來的,又想私留兵符做些什麼,所以才殺人滅口?

    可是就算他今天還說會派人去細細查問那些馬賊首領,要來兵符……

    李銳聽慣了《三國演義》,對於各種陰謀陽謀都不陌生。他天性並不愚笨,又善於思考,一旦起了疑心,各種推理就像連鎖反應一樣的繼續了下去。

    張致見李銳也不說話,只直直地看著他,心裡也是一陣不安。今天他那一下子也是鬼使神差,不知道怎麼就留下了兵符,總覺得以後有大用。今天見了李茂的手書,才知道這兵符是拿來幹什麼的。他本想拖個幾天再假說從馬賊身上找到了,到那時李茂肯定已經死透了,他在讓他這侄兒領著兵去平息汾州馬場的事情,這下軍功有了,千里救叔也是佳話,賺的功勳在身,國公之位也就順理成章的得了。

    李銳在心裡把各種最壞的推測想了幾遍,覺得實在是無法看著家裡人這般自尋死路,忍不住冷聲說道:「舅舅,私藏兵符視同謀反,是十惡不赦之罪。」

    「咦?怎麼好生生說到這個。」張致故作驚訝,睜大了眼睛看著李銳。

    「若舅舅沒拿就好,那些馬賊人人都知道首領拿了信國公府的信物去要贖金,現在一堆官兵在涼州石窟剿匪,難免不會人多口雜傳了出去。到時候兵符丟了,人人又都知道是來了您的府上要贖金後沒了的,恐怕要多想。」李銳露出「如果不是這樣就太好了」的表情。「舅舅若是沒拿,還是親自去搜搜那兩個馬賊的屍身,兵符一定在他們身上。」

    「你為何這麼篤定?萬一今天來的兩個馬賊不是那伙馬賊呢?」

    「若不是也得是了。馬賊當中裡要是沒搜到兵符,兵符一丟,一定要有人被問責。到時候不是您的責任,也要牽出你的責任來。舅舅,不要在想了,先去找找看吧。找到再說。若兵符丟了,我叔父真有個萬一,聖上怕就要拿您來背這黑鍋了。不然勳貴們都會寒心的!」李銳自覺已經把利害說的很清楚了,就看張致怎麼做。

    「是,我是拿了兵符。」張致見李銳話已經說得這般明白,便知道李銳已經猜測到他拿了兵符,也不再胡扯。「你別管我怎麼做,你只記得我是為你好就行了。」

    是的。他都是為了他這個外甥好。若是他這個外甥能承襲了信國公的爵位,領了鐵券,以後出將入相,怎麼也比慢慢打熬出頭要好。

    「為我好?」李銳糊塗的很。舅舅藏起兵符和他有什麼關係?他急著要拿兵符去救被不明軍隊追殺的叔父啊!不對!他難道是想……

    李銳不可思議地抬起頭,看著自己的舅舅。此刻他這舅舅的眼睛裡幽深一片,帶著讓人懼怕的野心和狠戾。

    李銳心頭一片冰涼。他知道自己的母親對這個弟弟非常好,他的舅舅也非常親近他的母親,卻想不到會維護到這等地步……只是這種「為他好」,他不想要!

    李銳看了一眼張致,跪了下去。「若舅舅真是為我好,就拿了兵符去見陸將軍,調得西軍去汾州。」李銳的渾身都在顫抖,他為自己猜到的事實感到懼怕。「我叔父不能有事,汾州也不能有事。若大楚此時起了內亂,百姓何其無辜?」

    「你父親是世子,這信國公的位置本該是他的。那李茂趁你父親英年早逝竊取的國公之位,如今他若有個萬一,你便能承襲國公之位。你身後有你大舅和我輔助,就算天下亂了,又何愁不能建功立業?我看你好的很,比你那叔父強上一百倍!」張致一咬牙,把內心的盤算都說了出來,他就不信這天大的富貴就在眼前,他這外甥又從小被叔父嬸母算計,還能一心向著他們,連爵位都不要了。

    李銳聽了張致的話,恨不得一頭碰死自己才好。「舅舅!信國公府的爵位,從來就沒有注定是哪一個的這樣的說法!」李銳厲聲道:「這信國公之位,是我祖父征戰沙場十餘載,在生死險境中得來的,是先皇對他的信任,不是我父親的!這國公之位,我祖父想給哪個,就可以給哪個。我叔父是祖父親自上折,名正言順襲的爵,哪裡來的竊取之說!」

    「不過是一些永業田,不過是一些祿米俸祿,不過是出則可領將軍印的虛名,這天下的人竟都為它瘋了!通通都瘋了!」李銳赤紅著眼吼道:「這樣的東西,我父親不稀罕,我也不稀罕!只有自身無能之人,才會想著用這種東西安身立命!」

    「我若是想要當那個國公,只會自己去掙來!我想我父親能當上世子,也絕不是因為他是長子的緣故。若此時我為了爵位眼睜睜看著叔父陷入死地,他日我就能為了其他做出更可怕的事,這信國公之位不是誘人的珍寶,而是讓人腸穿肚爛的毒藥!」

    張致鐵青著臉看著李銳,「你這只不過是小孩子的想法,等你成年,不得不離府別居,或仰仗你叔叔的臉面過活,到那時,你就會後悔你現在的想法。你不用多勸我……」

    「我這不是勸。」李銳突然抖動袖袍中的機簧,將神機弩對準了張致。「舅舅,得罪了,外甥不得不這麼做……」

    張致看著自己的外甥為了那一個忘恩負義,狼心狗肺的虛偽小人,竟然將武器對準了自己,不由得勃然大怒,恨不得扇他幾個耳光讓他清醒清醒才好。「你居然為了那個匹夫如此對……」

    李銳將神機弩調轉方向,對著自己的心臟。「若是您是想為了外甥圖謀這個爵位,外甥還是先滅了舅舅你的這個想法才好。我一個人的生死不重要,我叔父若一死,汾州之事死無對證,謀反之人再也無法抓住,江山將亂,不知道還有多少家庭要妻離子散……」

    「若是我祖父、父親兩代人辛苦打下來的江山,就要因為我而動亂起來,我還是以死謝罪才好……」李銳將手指扣到扳機上。

    「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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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馬場告急

    李銳的手指已經扣動,安靜的房間裡甚至聽得到扣動後機簧滑動的「嗖」的聲音。他閉上眼睛,迎接即將到來的疼痛和死亡。

    嗖啪!

    李銳被弩機發出的震動帶的一顫,緊貼心臟的弩機口裡發出了「噗」的一聲悶響。機簧造成的力道頂的他的胸口生疼。但只是一點點疼,絕對沒有他想像的錐心之痛。

    難道他已經練成了銅皮鐵骨,連弩箭都不怕了?

    已經緊閉著眼從容赴死的李銳疑惑地睜開了眼,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又看了眼手中的「神機弩」。

    他的胸口沒有血。弩腔裡沒有了箭。

    他的箭呢?

    張致靠著牆,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他剛剛才想起來,為了擔心外甥睡著了會不小心碰到弩機的機簧傷到自己,他在李銳熟睡後就已經把弩腔裡的四隻弩箭都退下來了。他當時心神也慌亂,是真的把這件事忘掉了。

    見李銳還在震驚地翻來覆去地看自己的弩機,張致冷哼一聲,從袖袋裡抖落了幾隻弩箭。弩箭掉在地上,被他一把向後踢開,滾動的「嗡嗡」聲傳入了李銳的耳朵,讓他回過神來。

    死裡逃生,他受到的驚嚇不比張致小。

    「不用再看了,你的箭我怕你誤扣了機關,早就退掉了。若你剛才用弩箭對準我,威脅我拿兵符救人,雖然我會氣惱,但還是要讚歎一聲你的果決和狠辣,可是你卻調轉弩頭,把箭對準自己,只能讓我看不起你!」張致靠近李銳,給了他一個巴掌。

    啪!

    「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我看你是被邱老太君教養多了,養出了一身女子習氣來!還學著自盡逼迫別人?你怎麼不哭哭啼啼抱住我的腿啊?」張致看著被甩了一記耳光,低著頭一言不發的李銳,「好,你既然以死相逼,我就救李茂一把。」

    李銳驚喜地抬起頭。

    張致看到李銳的樣子,不知道為什麼一陣氣血翻湧。

    「他日你一定會後悔,因為這個世界就是這般殘酷,日後你就會質疑你現在做過的一切。」他的眼睛看著李銳,又像是通過他看著什麼其他的東西。「可是人在少年時總要做幾件有血性的事,才不枉曾經年輕過一回……」

    「只是,無論如何都要牢記,不到最後時刻,不要輕言生死。你今天這般做,我很失望。不管什麼時候,自盡都是讓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直到如今,我一想到你母親,心裡還不住的悲痛。你知道親人的自殺帶給旁人的痛苦有多麼的刻骨銘心嗎?你大舅的傷痛只比我更深,連為人處事都和以前判若兩人……」

    「想想你的祖母,還有你死去的父母……」

    李銳慚愧地低下頭。剛剛是意外,他本不是能做出以死相逼這種事的人。只是長久以來面對各種追殺、疲憊、趕路時的壓抑,他的神經已經繃得死緊,在聽到舅舅的「為你好」以後一下子繃斷了,對這個世界都產生了厭惡。如今他沒有死,再也提不起一絲赴死的念頭了。他想他這輩子無論遇見了什麼樣的難關,想一想今晚扣動弩機機簧的感受,就會再度振作起來吧。

    「你若死了,我這裡死了一個信國公府的大公子,到時候世人會如何想我?你不如直接殺了我比較快!」

    張致忍不住猛揣了李銳一腳,李銳直挺挺地受下來,不敢躲避。是他逞一時意氣,將自己陷入了「捨生取義」的氛圍之中不可自拔,怪不得舅舅生氣。他剛才過於剛烈了。

    「外甥受教,以後不會再這般做了。」

    張致氣也氣過了,怕也怕過了,又聽了李銳陳清利害,實在再也提不起什麼折騰的心來。這孩子畢竟是外甥,他那叔父對他再差,血脈親情卻割不斷。李銳甚至要以死相逼,他再這麼拖延下去,怕這個孩子第一個恨得就是他,他也承受不起信國公府那位邱老太君的報復。

    「兵符和書信都在我這裡。你既然要救,就隨我走一趟邊關大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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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靈原縣縣衙內。

    終於可以好好洗漱一番的李茂,將自己的全身都浸入浴桶裡,發出了愜意的「呼」聲。他的右腿和右手的傷口早就在這次的追殺中又崩裂了開來,但是他卻堅持先洗過澡以後再處理傷口。

    因為比手腳的疼痛更難以忍受的,是他十幾天沒有洗過澡的麻癢和尷尬。

    他長這麼大,還沒有這般髒污過。

    是以當他看到鏡子裡的自己,那一頭虯結在頭上的油膩頭髮,還有滿面塵灰和泥土,和已經看不出上面的暗紋,只是灰撲撲一片,彷彿從哪個坑裡扒出來的羽絨長襖湊在一起的效果時,李茂差點沒暈厥過去。

    和汪志明一起進城時,對著那些側目和熱情微笑的老百姓,還友好的拱手回禮。

    他一直以為是此地民風甚好……

    還是讓他死了吧!

    李茂一想到入城時他擺出國公的款兒四處親民的舉動,就有想要暈倒的衝動。他只得轉移注意力,拿起澡豆,細細的擦拭頭髮和身體,又吩咐府衙裡的差人換了兩次水,終於覺得自己身上一輕,恢復了身為「國公」該有的樣子了。

    李茂拿過汪志明為他準備的衣物換上,走出了浴房。只是他的頭髮還沒有干,所以不便出內室,只好坐在炭盆旁,一邊取暖一邊烘乾頭髮。

    在家裡,每次洗完頭以後都是妻子親自幫他整干再梳起來的,被羯人救了以後,他躺在床上養傷,披頭散髮慣了,反正也沒有人說難看,更不會有御史彈劾他衣冠不整。

    等到了靈原縣,他倒有點想不起頭髮該如何束起來了。

    李茂一邊用乾布擦拭頭髮,一邊思慮這汾州馬場之事該如何解決。

    先不提那些不明的軍隊,馬場裡若真有這麼多匹馬,當務之急是先把馬轉移出來,免得汾州馬場裡的人狗急跳牆,把所有的馬給殺了,一匹戰馬都不留給他們。

    還有那支軍隊,盧默應該帶人殺了不少,他已經吩咐了其他人去把那些死人的屍體和裝備全部拖回來,到時候細細盤查,是哪裡的冬衣哪裡的兵器。

    他在一年前因為母親的「邱氏扳指」之功而領了主管兵部的武備司以後,已經要求所有出庫的武器和衣物都要在暗處做上記號,不用告知兵士和將領這記號所在。

    這原本只是他為了避免吃空餉和邊關私賣武備所留的後手,想不到在這裡起了作用。

    只要這裡面有這兩年新入的武備,就一定會露出馬腳來!

    李茂正在想著接下來的佈局,門突然被「啪啦」一下推開了。

    像這般不敲門就進的,只有……

    他抬起頭看去,果然是盧默和蘇魯克。

    「李大人,我已經收攏了大部分的羯人,那支軍隊見不能抵擋我們,四處逃散到草原裡去了。」盧默看著拿著毛巾,楞乎乎看著他的李茂,「……怎麼了,大人?」

    「能不能先把門關上再說話?汾州很冷。」他剛剛沐浴完出來,身上只穿著單薄的裌衣,頭髮還是濕的。這兩人就站在門口大開著門戶說話,是真的覺得他和他們一般健壯似牛嗎?

    蘇魯克轉身關上了門,不以為然地說道:「李大人,怎麼你一回到漢人的地方,就嬌氣起來了啊!在草原躲避追殺的時候,你跟著我們沒衣沒被就睡在馬邊,我看你眉頭都沒有皺上一皺。現在一到了漢人的屋子裡,還點了火盆,開了門你還嫌冷。」

    「在草原上,那是沒有條件,只得咬牙堅持。我從小沒吃過什麼苦,乍回熟悉的地方,一下子就放鬆了下來,倒讓你們笑話了。」李茂好脾氣地笑著,「那些人逃到草原裡,有辦法抓住嗎?」

    「若是他們生火做飯,我們就能追蹤到他們的痕跡。只是現在人手不足,我們借來的壯丁已經回到部族裡去了,原本商議好的就是救回您和我的族人們,要想再讓他們幹活,就得再掏錢。」盧默看著李茂,有些疑慮地問:「那筆錢,你們會給的吧?」他的金豬還抵押在那裡呢。還有汪大人,汪大人好像很窮,他把他所有的積蓄都帶出來了,也沒有多少錢。若不是他穿著大楚的官服,又說自己管著一萬多的漢人,怕是什麼都借不出來。

    「會給的。」李茂肯定地點著頭。「我會上折向陛下請求支付這筆錢的。若是陛下不允,我就掏了這筆錢。我一條性命,難道還抵不上五百兩金子嗎?漢人也是講究『一諾千金』的,你就放心吧。」

    盧默和蘇魯克見李茂的態度不像是敷衍,都高興地露出了笑容。他們是以部落的信譽向東邊的人借的人馬,若是毀約,定金是小,他們就沒辦法在草原立足了。

    「你們今日好好休息,明日隨我去汾州馬場。」李茂想了想,還是只有帶著羯人去馬場他才放心。雖說兵部是按五千匹馬的規格配置的官員和兵丁,可是看那些不明部隊的樣子,說不定馬場裡也有藏兵。只憑圍著馬場的幾百官兵,怕是有危險。

    李茂等頭髮乾了,前去汪志明住的後衙主院商議明日之事。起先他還擔心後院有女眷,他去拜訪有所不便,後來一問才知道此地縣令已經把妻兒全部都送走了,不由得在心中暗歎了一聲。

    這縣令,怕是已經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他對這汪縣令生起了十分的好感,遂放下顧及,連夜拜訪。

    他與汪志明二人商議好明日去馬場巡查的事宜,他的御使儀仗在逃跑中丟失了,好在信國公府的印信和兵部上官的印章都還在,可以做為身份的憑證。只是現在這汾州馬場到底還聽不聽從於這些東西,實在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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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志明也是擔心這點,但汾州馬場一事宜早不宜遲,他也沒有什麼好的主意。他幾天前就已經向汾州的指揮使司遞了折子,可是到現在也沒有動靜。

    第二天一早,李茂先是去了擺放那些楚軍屍體的地方。

    李茂一到義莊,就找了一具血肉沒有那麼模糊的屍體,蹲下身開始扒起他的衣服。

    在一旁等待的羯人和汪志明的眼睛珠子都要瞪出來了,尤其是汪志明,看著李茂的樣子活像是義莊裡那種什麼都拿去賣的看屍人一般。

    「大人,我們當地的府兵雖然沒有正規軍精銳,但武器還是有的,衣甲也齊備,實在是不需要從這些死人身上再剝東西用……」

    李茂拉開那死人的衣襟,用手伸進那棉衣的腋下,往袖管裡摸,果然找到一行凸出來的字。這是繡上去的,極難模糊。

    「誰把這一截袖子割下來……」

    他話音剛落,盧默就抽出一刀,將那衣服連帶死者的手臂一起斬了下來。

    「我只是要看衣服……罷了。」李茂歎了口氣,把那手臂抖落,又把袖管翻了過來。

    裡面繡著「定北軍,六軍」的鮮紅字樣。

    他又旋開那屍體邊一把陌刀的把手,那把手裡同樣也刻著「定北軍,六軍」。

    「大人,您這是在找印記?」汪志明也看出來了李茂在做什麼,驚喜地問道:「看出來是哪裡來的武備了嗎?」

    「定北軍六軍,是北軍將官王泰和的部隊。」李茂站起身。「此人在大楚建成之前,是先皇之弟岐陽王楚柯的部下,跟隨岐陽王與先皇一起征戰天下。後來岐陽王被封在偏地,怒而造反,後來戰事膠著,這王泰和自動請纓,親自策反了不少岐陽王手下的將領,立下了大功。」

    李茂對五軍六部所有武將的部隊和來龍去脈都爛熟於心,他剛剛進入朝堂的那一年就已經背下了所有武將的資料。此時正好娓娓道來,替眾人解惑。

    「後來岐陽王之亂平定,岐陽王和當今聖上的幾個兄弟被誅,此人被調往定北軍,掌著五、六、七三軍共計六萬人,是現任的鎮北將軍袁羲的左膀右臂。」李茂歎了一口氣。「又是和岐陽王有關嗎?難道當年的策反是假的?」他把陌刀和衣袖往地上一扔,對著汪志明說道:「你不必去汾州馬場了,我一人去就可。若是馬場裡有人造反,你還能求援來救我。若我們兩個都陷在裡面,那才真是糟糕。」

    「既然如此,何不讓下官前去……」

    「你去沒有用,你一個縣令,馬場的驛丞是不可能理會你的。只有我去,他才會害怕擔憂,要麼反撲,要麼認罪,無論是哪一個,此事便有了明朗的結果。他們一旦撕開了真面目,朝廷師出有名,指揮使司才敢調兵。」

    「這軍備有記號之事,只有聖上、我和兵部另外一個侍郎知道,此外,武備司的司庫和工部的『器署』長官也知道一二,他們都絕不會洩露出去。這些東西哪一年出庫,交予哪一位典曹之手,到時候一查便知。」李茂一見果真涉及到定北軍,甚至還有岐陽王舊部的參與,已經是抱著交付後事的心理在和汪志明說個仔細。

    汪志明聽得李茂的交代,忍不住紅了眼眶,哽咽著說:「請大人務必保重,我這裡三地的官兵,都請大人帶去,只要把盧默留下即可。若是靈原真有事,我可請盧默再去請胡人幫忙,大人千萬不能有失……」

    李茂拍了拍汪志明的手。「先把定北軍有可能作亂的消息傳出去吧,驛站和指揮使司那裡都要派人去送信,此事不可再拖。盧默我給你留下。」李茂摸了摸身上,將僅剩的金錁子和其他散碎銀兩都給了汪志明。「聽說汪大人為了借兵,把全部家當都給了那些胡人做定金,我出門倉促,帶的錢大部分都在下人那裡,身上還剩這麼多,先給了你吧。」

    這些金銀雖然散碎,但是此時一兩金十兩銀,這麼些金銀,已經有兩三百兩了。

    「下官怎敢……」

    「拿著吧。若是借人,總不能空手。」若是他這次死了,怕是也沒有人向皇帝請賞了,這人在這裡當個地方官當得不容易,這麼多年都沒幾百兩銀子,看起來也是個清官,怎能讓他傾家蕩產。他也就剩這點錢可以留給人家做紀念了。

    李茂安排好一切,帶著五百官兵和兩百羯人一起出發前往馬場。

    到了馬場,他亮出了身份,要求進馬場巡視。那牧丞先是各種借口托辭,不願意李茂進入,而後李茂又提出要見那潛入馬場調查的參議劉鵬,也遭到了拒絕。

    若是汪志明在此,命令這些官兵攻入馬場,官兵們還真不一定聽命。可是李茂是上官,又是堂堂國公之尊,都敲不開馬場的大門,這些官兵們就知道此事一定是大不妙,一個個都驚疑不定。

    李茂以汾州馬場屬官「違抗上令」為由,命令所有人一起衝門,務必將那些違令的馬場屬官抓捕。那牧丞不知道從哪裡弄來了三四百的兵丁,以馬場圍欄為依仗,在門口用弓箭對準了大門。

    「你們是要造反嗎?汾州馬場乃兵部直屬,哪裡有兵部上官都不准徹查之理?你們到底是大楚之兵,還是這牧丞之兵?謀反是族誅之罪,你們不為自己想想,也要為家人著想!」李茂疾聲厲喝。

    裡面的兵丁雖然有些也面露了猶豫之色,但手中的長弓依然沒有放下。

    李茂見這些人果真膽大包天,心中不安之心越來越盛。「衝!不管如何,先進馬場再說!」

    他此次帶來的除了借調來的官兵,還有原本就圍著馬場的那些靈原縣兵吏。李茂又帶了一百多騎著馬的羯人。這些羯人騎著馬先行衝鋒,撞開了馬場的大門,又對著那些躲在門口箭洞後的弓箭手衝了過去。

    他們伏在馬的身上,借助馬的身體遮擋箭支,很快就衝進了馬場,後面的步兵見解決掉了射箭之人,連忙也跟著羯人們往裡面衝。

    李銳身邊護著一百多兵丁,跟著人流衝入馬場內,只見馬場裡到處是馬,只是行了一半,已經看見了不下三四千匹。馬場裡還有不少馬廄馬廊,若算起來,不知道還有多少馬匹。

    私藏戰馬十匹以下者,流刺三千里,私販戰馬超過十匹者,斬立決。這裡這麼多馬,這馬場上下的人死上幾百次都不夠!

    「清點馬匹數量,抓捕那牧丞和其他兵丁,我要活的問話!」李茂見有驚無險,心中也是一鬆,連忙派人四處控制局面,又讓其他人回去報訊,讓此地掌管一地軍務的指揮使派人過來接管馬場。

    「報!牧丞死了!那些馬場裡的兵像是瘋了一樣砍自己人!」一個兵頭見情況失控,連忙迅速回報。

    李茂面色難看,這些人是不準備留活口了。

    正在此時,戰馬們也突然嘶鳴了起來,有的又吐又洩,有的不住的撞各種東西,空氣裡開始瀰漫著一種惡臭的氣味。

    「不好!那牧丞拖延時間怕是為了給馬下毒!」李茂一聲大喝:「先把所有的馬廄控制起來,靠近馬廄者格殺勿論!放在外面的馬不要管了,先救裡面的!」

    蘇魯克收起長刀,和李茂說道:「我們去試試看,能不能救回來。我們牧民最善於養馬,若是服了毒物,先得替它們清理腸胃。」

    李茂大喜,幸虧帶著這些羯人來!

    「如此,一切都拜託你們了!」李茂讓官兵們跟著蘇魯克等人,又分了一部分人先去找馬場裡負責治療馬匹的藥房,讓他們找到了藥後,火速帶著藥去找這些羯人。

    李茂看著馬場裡亂哄哄一片,有去看守那馬廄的,有想制服那些反抗的兵丁的,還有穿著大楚的兵衣卻在砍著同僚絕不手軟的,頭腦一片發脹。他一下子覺得此事已經塵埃落地,一下子又覺得這裡處處帶著詭異,實在無法理解。

    那些被制服的兵丁大部分都是看到馬場裡同僚連自己人都砍以後投降的。剩下那些人見無力反抗,紛紛自刎的自刎,同歸於盡的同歸於盡,李茂衝撞馬場的近千人是臨時拼湊起來的隊伍,平時疏於訓練,也不知道如何合擊,一下子就損了幾百。他又氣又急,臉上不由得露出焦慮之色,這時一支冷箭卻朝著他的腦袋射來。

    李茂在草原上已經對這種襲擊已經產生了條件反射,立刻往前仰倒,直直地倒了下去,那支利箭擦著他的後腦勺射向後方,帶走了一大塊皮肉,李茂只覺後腦一痛,然後又重重跌落在地,額頭磕在地上,一陣頭暈眼花。他摀住額頭坐了起來,李茂身邊的官兵一聲「保護國公!」,迅速向他圍過來,將他四周圍得水洩不通。

    那射出冷箭之人看一擊不能得手,立刻閃身就逃。

    幾個官兵去追,李茂拿出一方手帕摀住自己的額頭,叫官兵護著他往牧場裡面走。

    裡面是牧丞和其他屬官的房間,總會留下一些線索。

    「大人不好,後面起火了!火勢正在朝前面蔓延!」

    「救火!」

    「大人,火勢太大,我們不清楚馬場情況,連取水的地方都不知道在哪兒啊!」

    李茂一看四周的馬槽,指著那裡面的水說:「先用馬喝的水!找到多少是多少,能救回一間屋子都是好的!派人去搶房子裡所有的東西!冊子,書,紙張,什麼都行,只要是有字的的,都要救回來!」

    「是!」

    整個汾州馬場自他們進入以後,七處冒火八處冒煙,李茂原想著他一佔領汾州馬場,行事就要明朗起來。此時確實是明朗起來了,可是誰也沒想到這群人這般凶狠,不但殺了同僚滅口,連自殺都那麼乾脆。

    不光如此,馬場裡的馬也被投了毒,馬場又起了火,這明明是同歸於盡的架勢!

    李茂一下子對自己產生了極大的自我否定,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來得太過草率,以致於逼得人玉石俱焚,自己也將要犯下彌天大錯來!

    就在李茂陷入各種負面情緒的時候,一群被他命令看守四面情況,以防馬場中有人逃跑的官兵面如死灰地過來回報:「大,大人……北面來了一支軍隊,是從草場方向來的,把我們馬場給包圍了!他們打著『楚』的旗號,說我們是謀反的逆賊!」

    「什麼?」李茂大驚失措,抓著那報訊的兵丁問道:「多少人!什麼旗幟?」

    「大人,只有『楚』旗,不見軍旗,人數……大約三千左右。」

    「有帶檑木投石車沒有?」

    「沒有!都是騎兵!」

    騎兵!這汾州馬場,到底養了多少戰馬!

    若是這些戰馬能早日歸入軍中,大楚何愁騎兵數量稀少!

    聖上聽到張玄預測北方關外一定有更大的雪災,心中已經對來年可能起的邊關戰事憂心不已,一切軍備都在盡力輸送北方邊關,現如今北軍邊軍有兵將懷有謀反的嫌疑,這些戰馬又被投了毒,不知道還能救出多少……

    李茂一下子萬念俱灰,抖著唇說不出任何話來。

    汾州馬場為了方便牧馬,建在了在平原地帶,一面是土坡,一面是通向草原的出口,另外兩面是朝著內陸方向。馬場圍牆甚高,但也抵不住軍隊的衝擊。

    馬場裡的兵丁見情況不妙,已經把所有的大門全部關上,用巨木封閉。但這大門連這些官兵都堵不住,更別說騎兵部隊了。能拖延多少時間,還很難說。

    所有人都在眼巴巴等著李茂拿主意。

    李茂環視一圈,這些人都是汾州各地的府兵,以前最多抓抓強盜,管管當地的防務和刑訊之事,現在被他們調來協助調查馬場,全部陷在此處。就算為了不讓這些人枉死,還背上一個「逆賊」的罪名,他也要想辦法帶著這些人逃出生天。他府裡還有一家老小,怎麼能死在此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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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李茂跟著汪志明進城。

    百姓甲:看看看,有叫花子騎在馬上!

    百姓乙:衣服還齊整,不像是叫花子,好像是流浪漢。

    百姓甲:我們大人人真好啊,上次接了一個叫花子的狀子,現在又救了一個流浪之人,還給他馬騎。

    百姓甲:他對我笑,是不是看上我了?好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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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 西軍來人

    「國公大人,這個人說他是汾州的參議……」一個官兵攙著一個面色枯黃的官員走到李茂的面前。

    李茂問道:「可是劉鵬劉大人?」

    那人無力地點了點頭。「正是下官。慚愧,下官體弱,沒法給大人行禮了。」

    李茂正愁著沒地方找人瞭解情況,見這右參議居然還活著,自己總算還救了一個人,心中好生安慰。只是他一想外面有人圍了馬場,那一點剛剛湧上心頭的安慰也沒有了。

    這馬場這般易攻難守,當年到底是誰選的地點!

    「大人為何如此虛弱?他們給你用了刑?」李茂見劉鵬連站都站不住,連忙叫左右攙著他就地坐下。

    「不,沒有人給我用刑。只是馬場裡糧草不夠了,所以他們幾天沒有給我吃飯了。」劉鵬見李茂驚訝,苦笑著說:「大人你看,此地有這麼多馬,又有那麼多人,光憑朝廷每半年一次的補給怎麼夠?戰馬可不光是吃草的!所以定然有人來送物資,養活這麼多的人馬……」

    「外面汪縣令一圍就圍了這麼多天,上面又有人來報會有御使巡查,這些人也不敢輕舉妄動,只好忍著。這十幾二十天一過去,這麼多張嘴要吃飯,他們原本是每月來人送一次,現在已經到了極限,我在這裡先吃的是饅頭,然後是米飯,最後是稀粥,現在連粥都沒有了……」

    「這麼大的一個牧場,居然不囤積糧草嗎?」

    李茂想不明白,若是要造反,光有馬是不行的,沒兵沒糧怎麼行?這麼多馬,光豆料就是個嚇死人的數目,他們居然就這樣全憑外人提供糧草,不怕一旦接續不上……

    是了,那送糧草的人就是要讓他們接續不上。一旦控制了這麼多人的糧草,就等於控制了這麼多人。

    所以說,這外面的軍隊是因為知道馬場的窘境,擔心這些馬被餓死,所以要來控制馬場,轉移戰馬的?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牧丞為何要毒馬?明明再堅持一會兒,這些人就能救得他們了。到時候裡外夾擊,他就是插翅也難飛。

    馬場外,撞擊木欄的聲音越來越響,好在這些人都是騎兵,捨不得用馬撞門,又沒帶撞木。可就是這樣,門欄被撞的聲音也如同敲在李茂心頭,噗噗作響。

    李茂親自登上了牧場中間用以眺望的塔樓,果見四周全是騎兵。

    好在馬場木欄堅固,他們又用了不少巨木抵住門後,這些騎兵一時也衝不進來。

    李茂剛鬆了口氣,卻發現有人開始往馬上栓長繩,又把另一頭拴在馬場外面的兩人高的木欄之上,大叫了一聲「不妙」,匆匆下了瞭望的塔樓就往外跑。

    這些人想用馬把正門邊的木欄拉開!

    「李大人,只有一小部分馬被毒死了,許多馬還沒有中毒,恐怕是逆賊來不及全部投毒,將毒下在了水裡。馬槽是空的,沒有草料,許多馬沒有喝水,後來水又被拿去撲火,現在還有八成的馬活著。」

    負責清點戰馬損失數量的屬官匆匆來報,這些馬損失沒有想像的那麼大,總算是讓他鬆了口氣。只是李茂面如死灰,聽到戰馬死傷不大也沒露出喜色來。

    「大人,為何你好像不太高興……」

    「馬還活著,我們要死了。」李銳聽著外面的動靜,「若是不行,在他們衝進來之前,我們一把火把這個馬場燒了,不能把馬留給他們造反。」

    那屬官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人你在說什麼,什麼要死了,什麼殺馬?這裡有上萬匹馬啊!」

    一把火燒了,豈不是連人帶馬都沒有了!要是最終都要燒掉的,幹嘛還要他們那麼辛苦的救火!

    另一頭,劉鵬隨便找了點東西吃了,又喝了點水,總算恢復了點力氣。他親自去審問那些投降的馬曹,總算知道了一些端倪。

    原來這牧場裡的牧丞幾次派人出去給那些提供糧草的人,催他們快來援手,卻都沒有得到回應。大半個月過去,這牧丞以為那幕後之人已經放棄了這處馬場,所以萬念俱灰,根本生不出鬥志來。

    私藏戰馬,這麼多年來又向外提供了許多戰馬,他們本來犯的就是死罪。如今糧食也已經吃的差不多了,他們想殺戰馬為食,那幕後之人派來的兵丁卻禁止他們動這些戰馬。

    他們本來就只是養馬之人,不是這些精兵強將的對手,眼見著他們遲早都要餓死,便對著這些人有了一股怨氣,生出了恨意來。

    後來李茂帶著官兵來打馬場,他們還是沒有等到人來援救,這牧丞又氣又恨,覺得他們都是些被利用完後當黑鍋頂出去的替罪羊,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指揮所有馬曹先給馬下毒,然後再燒馬場,以作報復,那牧丞也帶著許多馬曹服毒自盡了。

    有些馬曹畢竟膽小,不願意和他們一起死,又見馬場那些兵丁連自己人都殺,心中實在害怕,就投降了李茂一行人。

    只是那牧丞千算萬算,沒想到李茂衝進來的這麼快,而原本應該燒起來的火只燒了後面,那些馬有許多也沒有喝水。

    要想毒死上萬匹馬的毒藥該有多少?這牧丞自然是沒有這麼多,只能融在水裡投毒,結果倒有絕大多數的馬活下來了。

    這幕後之人到底是誰,馬場又一直是和哪邊聯繫的,這些馬曹一概不知。他們只知道養馬,馬場每多一匹馬他們就會多得一些錢,是以馬場的馬越來越多,他們的錢也越來越多。

    也有心裡害怕,想出去報訊的,都給那些兵丁一股腦殺了。他們平日裡連出去都難,更別說反抗了。

    劉鵬在裡面審著馬曹,那外面的騎兵正在把繩子的另一頭拴在木頭上。

    李茂絞盡腦汁的在想著,該如何讓眾人在這些騎兵手下逃過性命。他思索著,是不是乾脆敞開大門,驅趕所有的戰馬向外跑。

    羯人不是說過了嗎?牧場裡的人為了搶佔草場,經常放馬奔跑,踩壞牧人的帳篷,踩死人的時候都是有的。這裡至少有萬匹戰馬,如果要衝營,他們隨著這些戰馬一起往外狂奔,說不定能夠逃掉。

    這些騎兵從遠處而來,人困馬乏,說不定跑不過他們。

    只是這些戰馬若是跑到了外面,想要再全部趕回來就難了。而且這些騎兵也不是傻子,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就這麼跑。若是再被他們得了馬,或者在半路上被追上,他這麼匆忙的過來處理馬場之事,就成了笑話。

    到底該如何權衡,是拼上一把,還是燒了馬場同歸於盡,李茂心裡也猶豫不定。

    也許是上天真的在庇護著他,正在他準備下令牽出所有的戰馬衝出去的時候,瞭望塔樓裡一個小兵突然對著下面喊道:「國公大人,靈原縣方向來了一支軍隊,約有一千來人,打著中軍的旗幟!」

    中軍?京城裡來人了?

    來的好快!居然比涼州來兵還要早一步!

    這些人是用飛的嗎?

    李茂欣喜若狂,登上樓就往遠處看。大楚紫色的龍旗果然飄揚在那支隊伍的前方,龍旗中間書著一個大大的「中」字,正在風中獵獵飛舞。

    確是中軍!

    「清點所有官兵!有人來援了!準備衝出去接應!」這裡有現成的戰馬,騎著馬衝出去自是不難。就算不能殺敵,能跑幾個是幾個,總比在這裡等死強!

    靈原縣方向來的中軍正是御史中丞周青帶來的隊伍。他們急行軍了數天,終於趕到了靈原縣,只是他們來的時候李茂已經帶著人先去馬場了,這周青率先帶人進城瞭解情況,汪志明把目前所有的情況都和這周御使一一說明,又求周御史能夠去汾州馬場救人。

    周御史怕李茂有什麼閃失,都沒讓中軍進城,和這支中軍的郎將一起指揮兵馬調轉方向,直接就往汾州馬場進發,這才在這些騎兵摧毀木欄之前趕到。

    馬場外的騎兵隊伍也是急奔而來,騎兵一般是一人三乘,不停換馬,才能保持速度。他們從北方隱蔽之處急急出發,每個人只帶了兩馬,現在一匹馬拉了那木欄,一匹馬正在騎乘,現在再去解繩子已經來不及了,只得放棄那些戰馬,紛紛上馬準備迎戰。

    這支中軍雖然也是疲軍,帶的器械和弓箭等軍備卻很充足。他們和李茂所帶的善於馬戰的「驍騎營」不同,這支隊伍雖然人人都會騎馬,但並不是馬上作戰的騎兵,馬匹只是用來趕路的,他們大部分還是步兵,但是卻人人都會使用弓箭弩機。

    這支中軍一半人用弓箭向對方的騎兵射擊,一半人迅速組裝起隨軍帶著的蹶張弩,準備利用腳蹬的勁弩給予這些騎兵壓制。

    這支逆軍都是楚軍出身,中軍是大楚兵馬裡精銳中的精銳,他們一見中軍的旗幟已經開始顧慮,再看這支中軍居然帶了勁弩,而且身後馬場裡還有一千左右的官兵,兩邊夾擊,實在是不佔優勢。

    那首領本來是接到命令,殺了馬場外的官兵,解了馬場的圍,帶著馬場的馬就走,走之前一把火把這馬場燒的乾乾淨淨,此處就不要了。

    誰料他到了這裡的時候,馬場已經被官兵攻佔了,馬場四門緊閉,裡面又沒有了內應,現在又來了中軍,他哪裡還敢把寶貴的人馬陷在這裡。

    這支叛軍的首領立刻鳴金收隊,下了撤退的命令。這些騎兵連拴在木欄上的馬都不要了,馬上調頭就往來時的方向撤退。靈原縣方向在馬車的西邊,草原卻在北面,這些騎兵御馬狂奔,中軍一時追不上,手弩的射程比較短,幾百中軍將士奮力追趕,只留下了幾十匹馬來。

    周青和中軍的郎將帶著中軍前來就是為了接應李茂,此時馬場之圍已解,自然是不會追趕這支不明身份的部隊,只是帶著中軍往馬場而去。

    李茂此時剛集結完人手,見中軍來人到了馬場門外,便派人對著門外呼喝,問清來人的身份。

    周青和李茂同殿為臣,互相都熟悉對方的聲音,李茂一聽果然是御史中丞周青,在他之前去通州賑災的,立刻就知道了為什麼這支中軍來的這麼快。

    蒼天果然佑他!

    李茂趕忙叫人打開大門,迎接這支中軍入了馬場。

    「見到李大人無恙,我就放心了。」

    周青見只有李茂頭上纏著紗布,看起來只是輕傷,心中鬆了一口氣。他帶著這麼多人趕到汾州,若李茂還是出了事,就該是他「救援不力」了。

    「我先謝過周大人救命之恩。只是這裡不是久留之地,還不知道這支逆軍到底有多少人,何時還會再來,還要先辛苦中軍在此看守馬場數日,我要帶人回靈原縣,將這些馬場謀逆的兵丁及證物送回靈原。這支逆軍的身份我已經有了些頭緒,怕是落在了定北軍的身上……」

    「北軍?」周青大驚失色。

    「正是北軍。我們在這草原邊沿,隨時有可能受到來自北面的部隊襲擊。現在還不知道定北軍到底有多少人參與了謀反之事,我必須要盡快返回,向朝廷要人速速來接管這馬場上的馬。這上萬匹馬現在成了燙手山芋,如今不是放牧的季節,我們又沒有足夠的補給,先不說有多少人會養這些馬,就是草料都是個問題。」

    「這些馬不能轉移嗎?」

    「周大人難道想憑我們這點人轉移這萬匹戰馬?靈原縣只是小縣,裝不下這麼多馬。」

    周青才來不久,對此地局勢自然是沒有李茂清楚,當下也不多言,聽憑李茂吩咐。

    李茂先是讓羯人和那些投降的馬曹把戰馬按照馬群分編,已經毒死的馬移出去,馬廄裡只留身體健壯的戰馬。他們都不懂養馬,此時這些投降的馬曹留著還有用,便沒有押回靈原縣,而是留在馬場,由中軍人馬看著照顧馬群,好戴罪立功。

    那些騎兵走的匆忙,丟下了不少戰馬,這些馬他們拉了回來,倒讓馬場又佔了點便宜。

    劉鵬和官兵押著那些被抓的馬場兵丁,又把搜到的有字之物全部帶上,這些都是汾州馬場參與謀反的人證物證,他差不多死在這裡,就是為了追查這些證據。

    這些人之前死裡逃生,現在又擔心遲則生變,動作自然十分迅速。不過是下午時分,他們就已經開始出發,返回靈原。只是他們卻不知道,更大的危險正在靈原等著他們。

    襲擊汾州馬場的三千騎兵,有在汾州草場裡平日練兵的風雨雷電四部,也有在據點得了命令,急行南下支援的騎兵。他們的首領也是個足智多謀之人,而且膽子極大,幾近瘋狂。

    他見此行沒有殺掉李茂,又沒有救下馬場,還丟了許多換乘的馬,一咬牙,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決定乾脆奪了那靈原縣,先在靈原縣裡等著,以逸待勞,等著那些人送上門來。

    只要靈原縣一得手,在滅了李茂的人馬,他們就立刻去奪汾州馬場裡的馬,趕著戰馬從草原穿過,帶回北面。若帶不回去,就把馬場燒了,或是把馬場裡的馬殺個乾淨,怎麼也不能留給朝廷。

    三千騎兵徑直穿過繞過汾州馬場,從另一邊急奔靈原縣的北門方向。

    他們先前在呂梁得了李茂的御使儀仗,這支人馬從兵衣到戰馬都是大楚正規軍的裝備,也不需要再多做什麼,這首領打了李茂的御使儀仗,佯裝是從馬場回來報訊的中軍,直接帶著人控制了北門。

    靈原縣本是小縣,平日裡白天從來不關閉城門,這些逆軍怎麼看都是自己人,所以他們也沒有防範。靈原縣所有兵丁又全部都給李茂一行人帶走了,所以這支只有三千人的隊伍,居然輕而易舉的奪下了靈原縣。

    他們一路衝進靈原縣的衙門,打著御令的名義捆了汪志明,又取了縣衙的大印,四處張榜公告,說是靈原縣的縣令汪志明夥同汾州馬場裡的逆賊造反,被御使查出,如今他們接管靈原縣,封閉四門,所有人等不得擅自出城,否則視作共犯。

    這些人原本是想做戲做全套,直接把汪志明給當眾絞首,安上一個「謀反」的罪名。如此一來,此地群龍無首,也不怕再生事端。

    可是他們小瞧了汪志明的官聲。他在此地做了六年的地方官,一直寬厚廉明,他治下的靈原縣雖不能說做到家家夜不閉戶路不拾遺,可是此地民風極好,百姓們也都生活的非常滿足。這樣的一位好官,御使說夥同謀反。哪裡會有人信。

    他們把汪志明綁了,嘴裡堵了東西,拉到外面示眾,結果群情激奮,差點沒直接上去搶人,汪志明原以為離死不遠了,見到百姓如此維護他,頓覺自己這麼多年的努力總是沒有白費,雖死也無憾了。

    那些逆軍擔心擅自殺了汪志明會引起民憤,靈原縣雖然地處偏僻,可是也有近三萬的百姓,他們想要在這裡等李茂前來,就必須做到悄無聲息。於是汪志明死裡逃生,最終只是被綁著丟到了靈原縣的縣衛裡。

    這些人打著御使的招牌接管了全縣,雖然這些百姓一點也不相信他們的汪縣令是會做這種事的人,可是早上確實有御使帶著軍隊來過,這儀仗和軍隊也確實是大楚的無誤,這些百姓也不敢與軍隊相爭,只得避讓。

    這些人控制了北門,就等著李茂一行人從城外的汾州馬場返回,他們拼著所有人身死,也要留下李茂和那一支中軍。只要這些人都死了,奪了馬場裡的馬回返,就算朝廷再派大軍過來,也拿他們沒有一點辦法。老百姓最多知道是有一支軍隊接管了靈原縣,也不會知道他們是什麼人。

    這一切原本都很完美,他們卻沒想到,有一個人在他們衝進縣衙之前見勢不好,偷偷溜了出去,甚至還趕在他們控制住四門之前,先逃出了靈原縣。

    李茂帶著官兵、羯人和押解回來的馬場叛軍,在傍晚時分趕到了靈原縣境內。

    他們一行人今日經過了各種危險,真是歸心似箭,一路疾奔,就為了趕在晚上關閉城門之前回到靈原。

    盧默等在汾州馬場通往靈原縣的必經之路,終於在半路截住了李茂等人。

    待他把情況與李茂一說,再說道那支「御使」的樣子,李茂便知道了是早上試圖攻打馬場的那群騎兵。

    靈原縣已經被奪,他們自然是不能再繼續往前,李茂當即決定返回汾州馬場。

    靈原縣的道路被截,他們無法回返汾州境內。但汾州馬場在靈原以西,若他們守在汾州馬場,西軍到達之時必定要和他們碰頭。

    有西軍在,再有他們這一千的中軍和數百府兵,只要能想辦法讓城中百姓內應,就能奪下靈原縣,剿滅這群逆軍。只是他們想的雖好,可是直到第二天下午,涼州的軍隊也沒有到。靈原縣還不知道情況如何,若是這些逆軍等得不耐煩,真的動亂起來,那就成了大禍了!

    李茂心裡急躁,這汾州馬場補給不足,現在他們還可以用中軍帶來的糧草,可若是一直這樣下去,怕是耗不了幾天。他派出信使的時候算過時間,此時西軍應該要來了,卻還沒一點消息,他一邊擔心是不是信使出了問題,一邊擔心靈原縣裡的百姓,急的一嘴都是泡。

    好在第二天的傍晚,西軍終於到達,中軍派出去的哨兵帶著西軍來汾州馬場匯合。

    周青和李茂聽見西軍終於到了,連忙帶著人前往馬場門口相迎。

    待那西軍的郎將帶著一個少年到了馬場前下馬,走進馬場之時,李茂原本帶著笑容的臉色突然大變,指著那少年訝然道:「李銳,你不在家好好呆著,怎麼來了汾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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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小劇場:

    一切想像都很美好,但靈原縣的三千逆軍沒有等到李茂一行人。

    第一天晚上。

    首領:嗯,可能他們要收拾馬場,明日就來。

    第二天早上。

    首領:他們要吃過早飯才出發。

    第二天晚上。

    首領:……媽的怎麼還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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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8 23:54:56
第90章 李銳回京

    靈原縣的三千逆軍怎麼也沒想到,他們這城占的如此容易,丟的也如此容易。

    先是天上飛來了一堆會漂浮的燈火,等到了靈原縣的上空,這些燈突然墜下,掉落到各方百姓的院子中、屋簷上。

    這些燈上寫著檄文,痛斥汾州馬場之人動亂,奪了御使儀仗過來詐城,又聲明如今朝廷王師前來平亂,希望靈原縣百姓配合云云。

    百姓們見「天降奇燈」,還以為是老天相助,心中就已經信了八分,再一看內容,他們的縣令果然是被冤枉的,那佔了城的軍隊才是亂軍,心中更是義憤填膺。

    孔明燈落下後不久,涼州一萬軍隊也已經開拔到了北門,這些叛軍雖然也撿到了孔明燈,看到了信件,但除了破罐子破摔,也沒有了其他辦法。

    他們原本就是打著「甕中捉鱉」的想法,最重要的就是內外無法互通,如今全城百姓都知道了是怎麼回事,城外又來了一萬多的正規軍,被「甕中捉鱉」的倒成了他們。

    而李茂等人選擇這時候放孔明燈,就是為了讓百姓有所準備,不要輕易在北門混戰中被淪為人質,倒讓他們為難。

    事實上北門被這一萬涼州兵攻打,那支騎兵也沒有辦法分出人手去抓百姓做人質,他們原就不是守城隊伍,僅靠三千人守住北門,就連他們自己都知道是妄想。

    恨就恨西軍來的太快!

    話說另一邊,靈原縣的壯丁們趁著北門陷入混戰之機,操著各種傢伙沖了靈原縣衙門,殺了那裡看守的幾十個兵丁,救回了汪志明。

    汪志明臨危不亂,聽到這些鄉勇說清外面的局勢,立刻指揮眾人接應西軍。兩邊內外夾擊,北門被很快被打開,涼州軍隊殺入,剿滅一千多人,俘虜了一千多人。

    那首領當場自刎。這首領若是不死,回到京中是要被千刀萬剮,受凌遲之刑而死的,他死得這般乾脆,倒是便宜了他。

    靈原縣被奪回的那一夜,涼州左郎將、御使中丞周青、信國公李茂、汾州右參議劉鵬聯名上折,將此事來龍去脈,包括靈原縣一丟一得的經歷寫得清清楚楚,火速發往京城,請求皇帝定奪。

    此時靈原縣因為這一場動亂,鄉勇也有死傷。汪志明被俘,一夜未眠,被關押的時候又是粒米未進,他先是指揮百姓接應涼州軍隊,後來又安撫民眾,撫恤死難的鄉勇,為這些人向汾州上官寫折申請這些家庭免除徭役和賦稅等等,終是體力不支,暈了過去。

    李茂等人見汪志明實在是太辛苦,便吩咐衙內差役不要吵醒他,讓他好好休息。

    西軍都到了靈原,李茂和御使又廣發通函,汾州的各使司府縣不可能裝聾作啞,各地紛紛來拜,一時間靈原縣車水馬龍,李茂等人忙的焦頭爛額,還要抽空接見這些人,一時間累的叫苦不迭。

    這一日,好不容易能偷得半天空閒,幾人聚在一起,稍作閒聊。

    此次奪城之戰,李銳立了大功。

    「李大公子,你如何確定這燈一定會掉入城內?」劉鵬手中拿著一盞孔明燈,翻來覆去的仔細看,怎麼也看不出其中玄妙。

    昨夜李銳獻計獻策,教導官兵與家將連夜做了上百盞孔明燈,會寫字的兵丁用大白話把檄文的內容寫在燈上,在城外燃放,孔明燈順利的進入了城中,這才有後來的裡應外合之事。

    「玄機就在這火布上。我祖母在家中曾和工部官員討論過這件事,若想控制孔明燈何時降落,只要控制這火油何時燒完便可。我先燃了一枚孔明燈,放了足量的火油,計算出時間,再按我需要的時間,增加火油的量,如此,便可得出這孔明燈飛多久才會掉落。再加上升空中可能消耗的火油,我又酌情加了一點,這才有一大半成功掉落在城中。」李銳謙虛地笑著說:「其實也是僥倖,今夜正好刮了東南風,我才想起孔明燈來。」

    「這可不是僥倖。你小小年紀,能奔襲千里救叔,可謂是有勇有謀。此燈傳訊,減少了城內的傷亡,又提早告知了百姓防備,這才沒有釀成逆軍鋌而走險的禍事。」周青對李銳的評價極高,他怎麼也想不到他不但用最快的速度到了涼州,而且還討了救兵來解了這靈原之圍。

    這孔明燈只在書中見過,信國公府上卻將它複製了出來,又用於戰事,外界傳言李老國公著有《三國演義》,信國公府的邱老太君得李老國公教導,長於機關器械之術,怕不是空穴來風。

    李茂昨日見到李銳來了汾州,驚了個半死,恨不得拿家中的鞭子抽他一頓才好。他兄長就留下這一點骨血,若是有了什麼萬一,他兄長一脈就此斷絕,他豈不是成了李家的罪人?

    可今日他見自家侄兒不但智勇雙全,而且半點沒有年輕人的輕浮之色,心中也不免快慰不已,臉上一直掛著「快來看這是我家侄子」的笑容。

    待問及此事,李銳說了如何帶著杜先生和家將們前往通州找周御使求援,此事李茂已經在周青哪裡知曉。只是後來如何去涼州找舅舅借人打探消息,又路遇馬賊,順籐摸瓜救了送信的羯人。如何在羯人那裡得知了叔父的消息,去都尉府報訊,陸將軍連夜調兵,他如何隨軍到了此處云云,讓李茂越聽越心驚。

    他雖說的簡單,很多地方都是一言帶過,李茂卻能聽出其中的凶險和決心,一時間李茂心中百感交集,一下子對自己如何縱容方氏養廢這個侄子滿懷愧疚,一下子又在感歎這孩子是何時成長的如此優秀,完全超出他的預計。幸好他及時收手,再也沒有做出一絲荒唐之事來!

    李茂想得很多,卻無人可以抒發,愧疚感歎感激通通全部化為一腔溫情。他下定決心,從此往後,他便要將這個侄兒當做親生孩兒一般教養,怎麼也不能荒廢了他的才華,得好好撫養他成人,看著他建功立業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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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紫宸殿朝議中。

    「今日,朕收到了汾州快馬來報的折子……」楚睿手中拿著一本厚厚的奏書,「汾州馬場有逆賊作亂,圈養了上萬匹戰馬卻不通報朝廷,在草原上私圈草場,引得牧民一片激憤。後見李國公出京巡查,竟夥同叛賊半路截殺,致使一百多驍騎營精兵死於呂梁,李國公吉人天相,逃出生天,後又九死一生,到達了靈原。」

    眾朝臣聽得這其中的一波三折,頓時議論紛紛,互相打眼色的有,面色沉重的也有。

    楚睿在上面對他們的神情看的一清二楚,心中一聲冷笑,接著又說道:「此事還沒有完。那意圖謀反之人眼見事情就要敗露,居然派了三千騎兵奔赴靈原,奪了靈原縣,準備把知情之人殺個乾乾淨淨,再奪了馬場。」

    這下朝臣一片嘩然。

    「陛下,此事非同小可,若真是如此,請速速出兵,收服靈原。」晉國公張諾走出來奏道:「兵者大事也,決不可姑息。」他聽得皇帝如此說,以為李茂也在靈原縣,被他們給抓了。又怕皇帝以李茂為念,延誤了戰機,連忙啟奏。

    也有些世族官宦心內高興,恨不得李茂就死在那裡最好。

    「不用了,如今靈原之亂已經平定。李茂被草原上的羯人所救,派出使者從草原繞道去了涼州,搬來了西軍,正好解了靈原之危。此外,通州賑災的御史中丞周青也提前到了汾州,奪了馬場,搶回了萬匹戰馬。」楚睿見下面眾臣神情大變,心中湧起無限的快意。他日日坐在京中和這些大臣扯皮,何時有現在這般把他們嚇得大驚失色的場景。就憑這一點,就足以讓他樂上幾日了。

    楚睿心情大好,振臂一呼:「朕有這些忠臣良將,又何愁大楚不興?」

    「陛下聖明!萬歲,萬歲,萬萬歲!」

    大臣們跪下山呼萬歲。

    楚睿站在龍庭之上,自覺從登基到現在,從未像現在這般滿足過。他在一片「萬歲聲」中,站起身,連頒幾道御令,眾臣攝於其威,竟是沒有多少反對之聲。

    楚睿先是命令中軍先接管馬場,四周調集糧草以供馬場之需,又命令那支西軍押解俘虜和逆賊回京。

    汾州布政使和指揮使在任數年,竟沒有發覺汾州馬場不對,楚睿命就地罷了官職,隨西軍一同押解進京審訊。

    原汾州參議劉鵬暫領汾州布政使一職,兵部的「司馬」一部前往馬場,將這些戰馬重新登記入冊,打上大楚烙記,分散到西北各地的馬場去。

    同時徹查各馬場,又命西軍隨時戒備,以防有人作亂,能夠立即點兵征討。

    叛亂一事,牽一髮而動全身,汾州馬場之事消息已洩,這群叛軍的幕後之人隨時都可能舉起反旗反了,楚睿已經得到李茂密報,得知這支叛軍有可能是定北軍之人,楚睿此時已經完全沒有辦法放心北面。

    他有心要李茂暫時留在汾州,關鍵時刻可以掌印監軍負責平亂,然而此事千頭萬緒,折子裡又不能說個明白,他不得不急召李茂回京,讓御史中丞周青暫時留下聽命。

    來年關外各族有可能陷入饑荒,北軍此時再亂,怕是要成大禍,現在正是安撫各遊牧部落的時候,楚睿索性又下了恩旨,讓李茂帶著羯人的首領及族人、以及參與了救援的各族使者入京領賞。

    若這些人能為大楚所用,成為異族的使者,出關宣揚大楚的德政,最多再費一些牛羊糧食,邊關牧民有了吃喝,想來是不會輕易南下劫掠邊關的。

    楚睿一邊興奮與他終於可以借此事重新執掌兵權,震懾各方勢力,一邊又憂心與謀反、賑災、邊關等國事,加之通過汾州馬場之事,他又發現了許多大楚的弊病,這些都需要慢慢解決。皇宮裡接連七八天,楚睿都在不停的宣召大臣進宮問政問策,大朝會也是每天到中午才得結束。

    許多世族雖然不滿意這位皇帝一心想要限制他們的權利,卻也不希望大楚再次動亂,打破好不容易才維持的局面。這些人除非有必勝的把握,不然不會隨意倒戈,此時也不敢再拖後腿,盡心盡力地出謀劃策,又給予各種方便。

    大楚立國數十年來,除了一開始那幾年,就沒有這般上下一心,君臣相得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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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8 23:55:13
     另一邊,信國公府。

    朝廷來了聖上的手諭,楚睿有感於信國公三代忠良,親自把這次叛亂之事寫的清清楚楚,又在信中頗多誇獎李茂李銳二人,就為了能安撫邱老太君的心神。他甚至還考慮到顧卿不認識字,讓那使官一定要給顧卿讀個明白。

    此時顧卿、李銘二人每天在家強裝鎮定,已經到了快要崩潰的邊緣。李銘是不敢露出一點痕跡,害怕讓母親擔心,驚動了胎氣,而顧卿一人支撐著信國公府全府上下,既要管家,又揪心著李銳和李茂,早已經是心力憔悴,此時一接到皇帝的書信,總算鬆了一口氣。

    只是她不但沒有如其他人那般感激涕零,深謝君恩,心中甚至還有些難過。

    這般危險的事情,又是謀反,又是攻城,這皇帝竟然瞞著整個大楚滴水不漏,若不是李茂當機立斷,調了西軍過來,如果要等這皇帝來救,屍體都涼透了!

    李銳出京救人,現在是立功回來了,可這路上要有個萬一,豈不是搭進去兩條命?

    這時代通訊這般不發達,連送個信都要幾天,折子到了京城,報的是喜,可如果報的是喪,她除了能夠接受事實,還能做什麼?

    讓她謝恩?她怎麼可能感激的起來?難道這馬場與靈原之亂真的是靠著皇帝英明神武才平定的嗎?

    笑話!

    不過聽到李茂和李銳不但沒有事,還立了奇功回來,信國公府全府上下都喜氣洋洋的,家中親友更是上門來賀,人一多事就多,倒讓顧卿沒有時間再多感慨。

    二月初,五千西軍押解叛賊和犯官入京,顧卿一早接到了消息,派出了家人在京外等候,又在府裡準備好了一切,就等李茂李銳兩人回來接風洗塵。

    李銳不是官身,也沒想領什麼功勞,便謝絕了一起進宮的好意,一馬當先,先回家讓奶奶安心。塔娜和其他草原女子也不能入宮,她們此番上京是來向邱老太君學習織造之術的,見李銳要回府見奶奶,也跟著李銳一起,準備先進城去。

    李銳武力驚人,出京救叔一事又給了他諸多磨練,心性和言談都與普通少年不同。李茂帶著草原部族眾人上京,這些人見李銳是「李大人」的侄子,都刻意結交,草原男子愛好摔跤,李銳和他們摔了幾次,學會了其中的規矩和技巧,一時間在同齡人之中,竟罕有敵手,一下子讓這些胡人心服口服。

    尤其是小輩,都紛紛將他視為偶像。

    李茂見李銳替他在胡人中揚眉吐氣,心裡也十分高興。他武力不行,接刀一事還鬧出過笑話,可他家侄子武藝驚人,沒有墮了他信國公府以武勳而立的名頭,李茂覺得自他侄子揚名以後,那幾個部落首領對他笑的都要更熱絡些。

    李茂答應了塔娜,會讓邱老太君教她們部落的女子織造毛衣,所以此次塔娜還帶了十個少女入京,向邱老太君學習織造之術。盧默也是此次的功臣,加之李茂對他們非常讚賞,便讓李銳經常多照顧這對情侶。

    塔娜和盧默可以一起入京,自然是非常高興,平日裡親親我我,讓「照顧」他們的李銳大感吃不消。

    簡直是傷風敗俗、傷風敗俗啊!

    又,又親起來了!

    「李大公子,你們漢人有這麼多,究竟是怎麼養活的?」塔娜跟著父親一路行來,看了無數大城,漢人城市的繁華給這個草原女子的心裡留下了極大的震撼,也生出了不少疑問。

    「我們以耕種為生。中原不似草原,我們善於耕種,從土地裡獲取糧食,又經商使貨物流通,不能耕種之人,便以他物換取糧食。中原廣袤,地大物博,遠沒有草原艱苦,是以漢人雖多,若不遇見大災大難,總是能活的。」這個問題要解釋下來,怕是解釋幾天幾夜也解釋不完,所以李銳只能撿最簡單的方法說給塔娜聽。

    塔娜看著周圍的漢人,這些人的衣服穿得比他們漂亮,讓她頓時覺得有些不自在。她偶爾見到幾個女子,也都是走的小小的步子,頭上還遮著紗巾或一個大帽子,看起來非常奇怪。而且一入城開始,不停地有人對他們指指點點,她心中有氣,便瞪了回去,結果她不瞪還好,一瞪這些人指點的更厲害了。

    李銳見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心中也急,連忙讓家將們上前開路,帶著這些胡女趕緊往內城的家中趕。

    只有杜進一路都在騎馬,好不容易回了京,再也不想騎馬了,便和李銳知會了一聲,下了馬,牽著慢慢走去內城。

    李銳一走,剛才圍觀的百姓紛紛熱烈議論了起來。

    「那是哪家的公子,怎麼帶了那麼多胡女喲?」一個大娘一臉嫌惡地說道:「小小年紀如此好色,還找的是胡女,真是不像話!」

    「不是說這次有胡人進京嗎?說不定是那些胡人進京來領賞的。」

    「那些胡女能幫什麼忙!我看就是這公子看胡人新鮮,買了一堆在府裡取樂的!」

    杜進聽到這些人話題已經漸漸從這公子的身份偏到胡女的身材相貌云云上去了,不免好笑地搖了搖頭,不再聽這熱鬧。他心中為那又成京城話題的可憐弟子鞠了一把淚,幸災樂禍地往信國公府裡踱去。

#########################

     信國公府。

    顧卿估計著李茂一人跟著那麼多人進城,又要入宮聽宣,怎麼也要等到下午才能回府。待聽到李銳帶著人先行回府的消息,立刻大笑著站起身來,狠狠地咬牙道:「回來的好!」

    「奶奶,你在找什麼?」李銘見顧卿在屋子裡到處東看西看,莫名其妙問。

    「找趁手的傢伙……」顧卿在內室裡繞了一圈,也沒找到什麼東西,轉身問香雲,「張道長上次送我的那柄拂塵呢?」

    張玄自燈節以後,雖然沒有上門拜訪,可是經常送東西給顧卿。只是一下子是拂塵,一下子是經書,顧卿表示非常疑惑。

    莫不是想度她做個道姑?她這般年紀了,還是不要了吧?

    香雲一聽顧卿要拂塵就知道了她要幹什麼,捂著嘴輕笑著出去了片刻,然後拿了一柄檀木把手的拂塵回來。

    顧卿拿著拂塵揮了兩下,覺得手感挺好,又不重不輕,滿意地點了點。

    李鈞和李銘兩兄弟對視一眼,李銘搖了搖頭,李鈞聳了聳肩,莫名其妙地跟在顧卿的身後前往前院。

    顧卿一路上腳步頗快,丫頭下人們跟在後面擔驚受怕的,生怕顧卿走的太急,摔了一跤。此時顧卿一肚子鬼火,恨不得早點見到李銳那個熊孩子,哪裡剎得住腳步。

    李銳在前廳裡坐下,帶著那一堆胡女等著奶奶來安置。

    倒不是他不能安置這些人,只是他怕奶奶太生氣,這裡留些外人,奶奶怎麼說也要給她留點臉面,不會教訓的太過。

    沒一會兒,顧卿提著個拂塵從院子裡進來了。

    李銳一見拿了傢伙,心內大叫一聲不好,趕緊先上前幾步,衝出去低下頭就跪下抱住了顧卿的大腿,嚎上一大嗓子。「奶奶啊,孫兒這趟差點就回不來了!」

    顧卿見慣了小孩子先裝可憐躲打,絲毫不為李銳所動。她眉頭緊鎖,銀牙亂咬,一手揪著李銳的耳朵,一手拿著拂塵,往他身上敲了下去。

    「你不是能耐嘛!啊?還打了家人衝出去了!還專揀小道走連家丁都趕不上!你就不知道報個信回來?你知不知道我為你了進宮又跪了一次?」顧卿一邊敲一邊罵,「你就不知道多帶點人?你就不知道先和我說過了再走?我叫你跑,叫你跑!」

    顧卿把拂塵敲得梆梆響,李銳為了給他奶奶撒氣,故意叫得鬼哭狼嚎,倒把旁邊的塔娜等人看的目瞪口呆。

    這李銳現在這般沒用,和她們平時接觸的也差的太多了吧!

    這奶奶好凶!

    塔娜幾個已經開始想像她們學不好織衣,被這老太太拿著這根奇怪的棍子追的到處跑的樣子了。

    「痛痛痛痛!奶奶你揪輕點,這是人耳朵不是豬耳朵!」

    「還知道痛?跑的時候怎麼不怕痛?」

    李銘和李鈞已經笑到捧腹了,下人們也都轉過身去摀住嘴。

    李銳一邊扭一邊討饒,見塔娜和李銘等人只知道在旁邊看熱鬧,也不過來拉一把勸一把,連忙齜著牙指著那邊說:「奶奶誒,你也給孫兒留點面子啊,還有這麼多姑娘在吶!」

    顧卿一肚子氣,進門光顧著教訓李銳去了,倒沒發覺裡面的廳堂裡還坐著其他外人。她停住了「顧卿教孫」,伸頭一看……

    眼睛猛然亮了。

    我靠,極品西域美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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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8 23:55:40
第91章 連問三聲

    顧卿此人,好色。

    應該說,是顏控。外貌協會資深會員,喜歡美女和帥哥,尤其是小美女和小帥哥。

    眼見家裡突然來了個極品美女,還是個冷艷型的,顧卿立刻放掉了李銳的耳朵,笑嘻嘻地盯著人家看。

    這少女的樣子簡直像是畫出來的,五官深邃立體,身材高挑,頗有英姿颯爽之態,雖然皮膚不白,可是這等相貌,什麼顏色的皮膚都無所謂了。

    「姑娘叫什麼,從哪裡來啊?」顧卿熱情地拉起少女的手。

    呃,怎麼全是繭子?

    塔娜被顧卿看的臉上一熱。「我叫塔娜,從土漠草原來。」

    土漠草原?是哪兒?她難道不該說自己是從波斯∕樓蘭∕吐火羅之類的地方來嗎?

    哦,是了,皇帝的信裡寫李茂被羯人所救,這些說不定是羯人。

    先前她接到信,還以為羯人就是後世的蒙古人那樣的長相呢。原來長得像中亞地區的人啊!難道是從西域遷徙過來的?

    「塔娜姑娘,來京裡玩的?就住在我們府上吧,保證你吃好喝好玩好……」顧卿越看越覺得這臉長得像她在後世看的各種女明星,對她先生出幾分喜歡來,倒把李銳和李銘幾個涼在了一邊,對著這一群姑娘噓寒問暖,直把她們弄得是受寵若驚。

    李銳見顧卿注意力被轉移,心裡也是一喜,連忙替她們說道:「這些羯人姑娘千里迢迢來京,就是想跟奶奶學織造那絨衣的。」

    「絨衣?」顧卿看著這些姑娘,「你們是來學織毛衣的?」

    這麼遠跑過來,就為了跟她學織毛衣?

    幾個姑娘猛點頭,用期盼的眼神望著顧卿。

    顧卿被這些美女熱情的眼光看的心中激動,重重地一點頭:「你們要學這個?這個簡單,回頭我一教你們就會了!」

    塔娜和幾個羯人姑娘綻開了燦爛的笑顏,直把顧卿的眼睛都閃花了。

    一想到以後這些女孩日日都圍在她身邊,她幸福的都要暈過去了。

    這是誰帶回來的姑娘們?幹得漂亮!

    顧卿安排這些女孩子們住在她的東園,東園有一個大院子,到現在都空著,顧卿叫煙雲和磬雲去收拾一下,然後帶著這些羯人姑娘們去歇息。等中午了,再在持雲院給她們接風洗塵。

    這些家將護主有功,人人都有恩賞,顧卿等安排好一切,這才板著臉,對李銳說:「走,跟我回持雲院去!」

    李銳提心吊膽的跟著顧卿回了持雲院,一路上都在想要如何裝可憐躲過奶奶的責罰,誰料到了持雲院,顧卿對他在路上的情況一字未問,卻表情詭異地笑著問道:「你和奶奶說,你是不是看上人家姑娘漂亮了,特地把人拐來京裡的?」

    「奶奶,你說什麼吶!塔娜比孫兒還大一歲,何況我已經訂過親了,塔娜心裡也有人了!她是叔父帶回來的,我只是聽從叔叔的安排照顧她們!」李銳只覺得一口氣堵在了胸口,吐也吐不出來,咽也嚥不下去,差點沒厥過去。

    顧卿一聽這塔娜是李茂帶回來的,大驚失色道:「李茂帶回來的?她年紀這般小,你叔叔是要老牛吃嫩草嗎?」

    李銘一聽顧卿的話,立馬就急了。「哥哥,是胡人的姨娘嗎?那塔娜心裡的人是爹嗎?」

    李銳實在是被這一老一小征服了,把頭使勁地搖。「不是不是,塔娜的父親救了叔叔,塔娜已經有個戀人了,也是羯人的小伙子,和叔父一點關係都沒有!」

    李銘聞言拍拍胸口。還好還好,爹沒有找什麼姨娘。

    顧卿卻歎了口氣,「哎,已經有對象了?可惜她長得這麼漂亮。」

    「她哪裡漂亮了?長得那般高大,外表又如此剛硬!」李銳一直沒覺得奶奶的眼光有問題,至少他娘和他嬸母都是美人兒,怎麼看這塔娜就跟被灌了迷魂湯一般呢?

    顧卿不願和李銳爭這種問題,她和他們的審美有著千年的差距。

    就拿李茂來說,她一直覺得李茂是個美大叔,雖然不是時下白面美髯的美男子標準,但五官端方,氣質又溫和,放現代一定是那種看起來就很靠得住的婦女殺手,就像濮存昕,白巖松之類。

    結果到這裡,人人都覺得李茂「長相平庸」,就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長相就這樣。

    現在這個塔娜也是如此。明明是一見就驚艷的樣貌,個子又高挑健美,他們居然覺得她長得剛硬……

    「她有沒有什麼姐妹……」

    「奶奶,你想做什麼?」李銳警惕地看著顧卿。

    「這不還有銘兒和鈞兒嘛。」

    「奶奶,我不要!我不要!」李銘嚇得叫喊了起來,「我不喜歡胡人!」

    「我不喜歡女人。」李鈞也拒絕道。

    「咦?」

    「啊不是,我的意思是,我對女人不感興趣。」李鈞見眾人露出「原來你是斷袖嗎」的表情,連忙慌張地解釋。「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我目前沒考慮到娶妻生子之事……」

    總之,托塔娜的福,顧卿的重心終於不再放在「李銳你個熊孩子你居然敢離家出走」上了,讓眾人都鬆了一口氣。

    就連李銳都沒想到此事會如此輕鬆就揭過了。

    李銳從汾州一直趕路回來,顧卿不忍心他跑來跑去,就叫他在東園裡他原來住的房間裡先去休息一會兒。

    李銳被下人們伺候著沐浴更衣,這才睡去。

    那些幫李銳沐浴的下人偷偷去給顧卿回話,道是銳少爺身上有不少傷口,大腿內側也有剛剛結好的硬痂,應該是騎馬磨破的。

    雖然都不是什麼大傷,但顧卿還是一下子沒忍住,紅了眼眶。

    顧卿原本心裡就十分難受,先前打也好,罵也好,看著那些小姑娘心中歡喜也好,都是為了壓抑心中的擔憂和自責,她知道李銳必定是艱苦萬分才能平安無事的趕回來,如今一聽下人們的回報,便知道了李銳這一路上有多麼凶險。

    難怪這趟回來又瘦了一圈,連臉上的嬰兒肥都沒有了!

    看著他一天天長大,一天天自強起來,顧卿的心裡除了欣慰,還有許多失落。

    她想她一定是入戲太深,無法自拔了。

    李銳在旅途中已經習慣了假寐片刻就要起來趕路,此時回了家,睡了家中柔軟的床鋪,也不過是睡了一個時辰就清醒了。

    李銳睜開眼睛,有一種自己不知身在何處的感覺。這近一個月以來,每天都在趕路中度過,他已經習慣了一睜眼就在不同的地方,睡在不同的床上,乍一回熟悉的房間,還以為自己在做夢。他歎了一口氣,他已經很久沒做夢了,都是倒下就睡著。

    這大概算是趕路後的後遺症吧?

    見他起床,一個丫頭趕緊端了水盆來,給他洗漱。李銳坐在椅子上,那丫頭給他梳頭,他脊背繃得死緊,隨時都準備跳起來,臉色也不是很好看。那丫頭梳了幾下,見銳少爺臉色這麼嚇人,也哆嗦了起來。

    李銳盡量放鬆自己,在心裡不停暗道:「你已經回家了,這裡很安全,沒有刺客沒有追兵,這是給你梳頭的丫頭,是家裡人」,連續默念了好幾遍,方才回緩過來。

    那小丫頭戰戰兢兢地給他梳完了頭,又捧了鏡子給他看。

    李銳一照鏡子,看到自己又梳起雙髻的樣子,倒有些不適應。他在外面要麼披頭散髮,要麼隨便胡亂束起來了事,這樣整齊的髮髻,似是已經很久沒有梳過了。

    李銳看著頭上的兩個小包包,頓時覺得自己又幼稚了起來。

    哎,再等兩年。再等兩年就可以擺脫雙髻了。

#########################

     皇宮裡,李茂和汪志明等人接受了皇帝的封賞,汪志明此次協助馬場之事有功,等吏部確認後,怕是就要陞官。

    而李茂所在的兵部,那兵部尚書年紀本來就不小了,現在眼看著又要再起刀兵,他一把年紀不願再折騰,又有心為李茂騰個位子,便在這幾天遞了告老還鄉的奏折。皇帝已經准了。

    若無意外,李茂怕是要成為六部裡最年輕的一位尚書。

    李茂帶進京的胡人,因為楚睿還有其他想法,便讓鴻臚寺的禮賓院妥善安置他們,又賜下宴席,其他的等待明日朝會時再行封賞。

    西軍押解回來的一千多人,因為涉及到謀反之事,沒有壓入刑部大牢,而是關進了大理寺的牢獄之中,等待刑部、御史台和大理寺三司一同審問。

    李茂和皇帝商議到了深夜,方才返回家中。

    李茂從皇宮裡出來,謝絕了其他人相送的好意,一個人騎著他那匹白馬,慢慢往內城家中歸去。

    他遠遠的看到自家府上為他在坊口留的燈盞,還有從老遠處就露出笑容迎上前來的下人,心中一片滾燙。

    此時已經這般晚了,可家丁還在門口等著,府裡燈火通明,顯然是母親還沒有歇息,專門為他留了燈。

    他進了門,一問家丁,果真是如此。顧卿已經吩咐過了,若是他回了府裡,一定要先去持雲院一趟,無論多晚。

    持雲院裡,顧卿確實沒有休息。李銳和李銘兩孩子已經給她趕回了西園。反正這兩孩子有一堆說不完的話,正好讓李銳排解排解這一陣子的壓抑。而她守在持雲院裡,等著李茂回府。

    李茂沒回來的時候,她日日念叨著他怎麼還沒回來。錦繡院那個大定時炸彈,還有自己瓷枕裡那封皇帝的手書,每天每夜都在刺激著她的神經,她雖然穿成了信國公府的老太君,卻一直無法代入到「婆婆」和「媽媽」這個角色裡去,她把李茂當成了救星,就等著甩這兩個甩手山芋。

    可此番李茂回來了,顧卿又在揪心該怎麼把這些事告訴他。

    她就這樣一邊掙扎,一邊猶豫,終於聽到下人報李茂進了持雲院,只得強打起精神,端坐著等著李茂進來。

    李茂進了屋,先是給顧卿磕了頭,又大致說了一下自己此番的經歷。他說的這些大致和皇帝信裡差不多,只是多了一些細節。顧卿聽了李茂的經歷,覺得這個男人為了撐起家業,實在是挺不容易,再一想起後院的方氏,忍不住心中嗟歎。

    老公孩子都在上進,她到底扯的什麼後腿喲!

    顧卿聽著李茂說完,這才吩咐下人都下去,從懷裡掏出了皇帝給的手書,遞給了李茂。

    「我是婦道人家,不知道那麼多家國大義。我只知道一點,你和孩子們都不能有事。此事你須斟酌斟酌再斟酌,我們寧可不要這富貴逼人,也不能再有什麼差池了!」顧卿神色嚴肅地說道:「此前你遇險,皇帝已經生了放棄之心。若是可以,你就拒絕了吧。」她說的是皇帝誤以為李茂已經遇難,和皇后透露想換個人選的事情。

    李茂先是被母親的話說的一頭霧水,待一打開信函,越看越驚。

    「母親,此事確實事關重大,兒子還要再考慮考慮。」李茂收起信函。「我不在家時,母親頗多受累,先受兒子一拜……」

    「你先不慌拜!」顧卿頭疼的拉住李茂。「我還有其他事情,是關於你媳婦的……」

    李茂被母親拉住,疑惑地問道:「她怎麼了?是不是我不在家中,她冒犯母親了?」

    「你不在家時,她做了一件天大的錯事……」

    顧卿也不願意再瞞著,這方氏已成信國公府一塊心病,給全府上下都罩上了陰影。此事早解決晚解決都要解決,反正他回了東園也要知道的,索性一次性講個明白。

    顧卿從李銳當年被李茂鞭打後發燒開始說起。她說到如何發現李銳的金瘡藥裡被摻了髒污的銅屑,花嬤嬤如何提醒她李銳胖得不同尋常,以及她早就發現他們夫妻二人如何準備養廢這個侄子,遂伸手把李銳移入西園。

    這一段話說的李茂既面紅耳赤,又心中冰涼。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那時候是怎麼豬油蒙了心,總是覺得這國公之位來的不正,擔心有朝一日又被人拿去,引得天下人笑話,才幹下了這等錯事來。但他也確實是從來沒有想過要殺了李銳的。

    李茂指天誓日地說自己絕對沒有做出給李銳金瘡藥裡攙東西的事情,顧卿也不多言,輕輕翻過這個話題,接著說到方氏如何疑心她被妖邪所魅,一心想著要找個神巫之流給府裡驅驅邪,又在府裡養了個神婆。

    李茂聽得又出現了個神婆,心中怒火漸起。

    顧卿接著說正月三十那天她朝會回來,如何因為皇帝手書的事情受了驚嚇,又勞累過度,暈了過去。方氏如何找來這準備好的神婆給他驅邪,被李銳和李鈞制止,將那神婆綁了起來,又在審訊中攀咬出巫蠱之事,在她偏院裡發現了寫有李銳生辰八字的假偶等等。

    等顧卿說到「巫蠱」這截,李茂已經面如死灰,發不出任何聲音了。

    「此事我和銳兒都覺得她是被人趁機陷害了,你媳婦沒有那麼蠢,那麼長時間都不把東西毀屍滅跡。但那入府的神婆一定是有問題,引見之人也有問題。後來引著神婆入府的劉嬤嬤被我捆了,丟進了刑房,結果不知怎麼的她掙開了繩子,還殺了那個楚巫,劉嬤嬤自己也莫名其妙死在刑房裡。」顧卿一想到這其中關節就膽顫心驚,還不知道這府裡到底有多少各方的眼線。「我只得入宮請皇后想辦法……」

    「娘已經把此事告知了皇后?」李茂一陣頭暈眼花,「皇后可是勸娘處置我那夫人?」

    顧卿點了點頭。

    李茂抖著嘴唇,沒敢問到底是暴病,還是惡疾。他已經不敢想像了。

    「皇后讓我自己選,是報病還是報孕。我選了報孕……」

    李茂感覺自己又活過來了。

    「皇后點了一個太醫到家中來,卻發現方氏真的有了身孕……」

    若是平時,李茂一定對這個消息欣喜若狂,可此時顧卿說起,他心中一片蒼涼,竟扯不出一個笑容出來。

    這時候來的孩子……

    「我想要保住這個孩子,又怕方氏一直這麼折騰,只能將她看在錦繡院裡不要出來。我接了管家之事,讓她只管養胎。可是這胎是越養越壞,我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要再這樣,不用誰罰她,她自己就先把自己給作死了。」

    「我看你媳婦已經有些魔怔,似乎覺得所有人都要謀你這個國公的位子,就連我都是中了邪。我和她說了她是真的懷孕,她卻不信,總覺得我們都要害她。她胎息弱,太醫給她開了藥,她不敢喝,夜裡也徹夜難眠,只有銘兒陪她才能稍稍睡好。我看李銘這一個月也沒有休息好,已經瘦得露出下巴尖了……」顧卿歎了口氣。「此事我是管不了了,你既然已經回來,你自己處理這些事情吧。」

    顧卿已經把所有為難的事情丟給了李茂,心裡也輕鬆了許多。她原本就不擅長這些陰私之事,更何況她總是覺得自己是外人,管這些也不合適。

    她今日撕破了李茂夫妻兩一直以來維持的假象,點出自己已經知曉一切,至於李茂會怎麼處理,她只會看看,不會再多言。只是就她看這李茂的神色,怕是已經對方氏有了心結。

    李茂一臉木然地從持雲院走了出來,連怎麼回的錦繡院都不知道。

    錦繡院的二門果然如母親所說,由健婦把守,原本的下人婆子都不見了。

    一見他回了後院,整個錦繡院裡的下人們都像是找到了救星一般,四處奔走相告,直嚷嚷著「老爺回來啦」!

    沒過一會兒,先是四繡出來探看,又一會兒,方氏也跌跌撞撞地出現在門口。

    李茂心裡一直徘徊著顧卿的話,銅屑,巫蠱,還有當年那件事,每一件都像是一把大錘,重重地敲擊在他的心頭。

    方氏一臉不敢置信地看著站在院口李茂,兩行熱淚一下子湧了出來。

    這段時間她如同墜入了阿鼻地獄,不能生不能死,只有兒子能帶給她稍稍的慰藉。此時見到李茂,她又驚又喜,只覺得所有的冤屈都會被洗刷乾淨。

    方氏倚在門邊,像往常那樣一聲「老爺」出口,卻看見李茂皺緊了眉頭,頓時心中一片倉皇。

    是老太太和他說了什麼?還是李銳和他說了什麼?

    她等了他這般久,如同等了一輩子那麼長,他怎麼能是這般表情?

    方氏又驚又怕,又怒又急,心緒一陣激動,一口氣沒有喘過來……

    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李茂見妻子暈倒,連忙奔上前從地上把人抱起,又急忙又喚人叫胡家醫前來。

    他以前常抱方氏,可此次橫抱起來,只覺得輕的已經只剩了骨頭,他方才見了方氏那風都能吹走的樣子,又想到她腹中還有孩兒,忍不住皺眉,剛要開口讓她回屋,結果就見她暈了過去。

    他將妻子放在床上,掐了掐她的人中,又抹了一些薄荷腦,下人們已經被方氏最近的神神顛顛折磨的不行,也不敢上前。只聽著李茂的吩咐行事。

    沒過一會兒,方氏終於醒了過來。她一看李茂就坐在床前,連忙拽著他的袖子,神情淒惶地說道:「我什麼都沒有做!是老太太和皇后冤枉我的!」

    李茂原本已經想先按下此事,等方氏養好身子坐好胎再來說這些,結果方氏一清醒,不想著別的,先口稱冤枉,竟沒有一絲覺得自己錯的地方。

    李茂額頭猛跳,一擂床柱,大喝一聲「出去」,將房間裡的下人趕得乾乾淨淨,這才扭過頭去,看著被他嚇到的方氏,連問三聲:「那我問你,銅屑是怎麼回事?」

    如果李銳死了,他這「叔叔鞭死了侄兒」的罪孽就要背一輩子,她哪裡來的膽子,敢陷他於如此的不仁不義?

    「我再問你,那神婆是誰找來的?」

    那是他娘!含辛茹苦將他撫養長大,今日竟被自己的妻子當做妖邪!

    「還有……」李茂看著臉色越來越蒼白的方氏,心裡也是一片悲苦。這個秘密他藏了這麼多年,不敢和任何人說起,如同心頭之刺一般。「大嫂落水那晚,我在爹房間侍疾,你又究竟去了哪裡?」

    他的話剛問完,方氏大叫一聲,摀住了耳朵:「和我無關!她自己跳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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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事實的真相

    「你……」李茂的心猛然地顫了一顫。「你果然知道些什麼。」

    方氏捂著耳朵,拚命地搖頭。

    「方婉!」李茂拉開方氏的手,「你我夫妻一體,這件事事關重大,你不可以連我都瞞著!」

    方氏看著丈夫的手,她的眼眶四周已經凹陷了下去,所以凝望著李茂手掌的時候,那雙杏眼越發的幽深。李茂見自己的髮妻落到了這個樣子,實在說不下重話,只得拍了拍她的手,就像過去無數次做的那樣。

    方氏咬了咬唇,抓緊丈夫的手,輕聲回憶道:「大嫂落湖的那一夜……」

    大嫂落湖的那一夜,她在床上翻騰了好一會兒,怎麼都睡不著。

    那段時間,丈夫都宿在北園,伺候她病症越來越重的公爹。她從和李茂成親開始,還從來沒有分開過這麼多夜晚。就連她有孕和月子的時候,她的丈夫都沒有移出過臥房。

    她決定去北園找丈夫。

    那時候她才剛剛嫁過來沒有幾年,面子淺,覺得大半夜去公婆的地方找丈夫回來睡覺,實在是羞人。她那時候還不是國公夫人,內室裡貼身丫頭就是陪嫁的那幾個,她和丫頭們說氣悶,在院子裡走走散散心,獨自一人便往北園去了。

    若是一路從正路走,整個府裡都知道她半夜去找丈夫了,所以她準備從西園的抄手遊廊繞過去,只要敲開角門,就可以進雕弓樓。她的大伯已經去世,西園只有孤兒寡母,她繞行一下,應該沒有什麼忌諱。

    誰料她在遊廊上剛穿行了一半,突然看見了大嫂的身影。

    若說她嫁到信國公府裡來,最不能適應的是什麼,那一定是這位大嫂張靜。

    大嫂張靜手腕玲瓏,行事俐落,若對你好起來,那是春風化雨,你無一不覺得熨帖。在閨閣之中,實在是少有這樣的女子。張氏又是綿延數朝的大族,胡人作亂之前,她大嫂的祖上都是前朝的高官,家中無數子弟出仕。而她家只能算的書香世家,真正發跡,還全靠她父親當年的從龍之功,可就算他父親能最終登上高位,也是因為她嫁到了公府。

    在這樣的女子面前,她怎能不自慚形穢,馬首是瞻?

    可即使她從來沒有想過搶大嫂的管家之權,甚至連伸手都沒有伸過,但她還是能夠感覺到大嫂對她的防備。

    後來她生了孩子,她總覺得大嫂表面上看銘兒很溫柔,但是眼神裡卻冷冷的,讓她十分懼怕。她甚至不敢讓自家的孩子單獨和這個大嫂在一起。

    但一切都是她的臆測,她根本不可能因為這樣的感想就和誰抱怨什麼,所以她只能盡量少接觸大嫂,也從不管家中的事情,只悶頭做好弟婦該做的事。

    在那之後,大嫂果然對她和善了許多。

    所以當她看到大嫂的時候,她的第一反應是躲,而不是上去打招呼。她根本沒辦法和大嫂說出「我去北園看看夫君」這樣的話來。

    在一個新寡之人那裡談夫妻恩愛,未免也太殘忍了些。可是要不說出這個,她也無法解釋自己為什麼來西園。

    她閃身躲到了背後的「誰坐軒」,藏了起來。誰料沒有一會兒,大嫂也推門進來,而且沒有點燈,只是坐在了窗台上。

    她嚇得要命,連腿都蹲麻了,腦子裡不停的猜測大嫂來這裡究竟是為什麼。是為了憑弔丈夫,還是和她一樣睡不著出來走走?

    大約過了一刻鐘,誰坐軒突然又來了一個人。而且還是男人的聲音。

    這下,她更害怕了。

    深更半夜,新寡的大嫂和一個男人在西園的遊廊裡私會……

    被發現的話,一定會殺人滅口的吧?

    她只能捂著嘴,連大氣也不敢出的躲在那屏風後面。

    「已經半年了,我以為你們已經放棄了。」張靜淡淡地說道。「你們要我做的事,我辦不到。」

    「你現在是管家之人,這府裡的老太太又這樣蠢,你為何辦不到?」

    「你們都已經殺了我丈夫,為何還要……」

    「那是意外!張靜,你要記得自己的身份,不要假戲真做了!」

    方氏覺得自己的心已經跳到了嗓子眼,就差沒有暈過去了。

    張靜沉默了一陣,終是開口道:「我殺不了他。他身邊時時有人。」

    「那小的呢?」

    「……我會想辦法。」

    「你得快點了,他要對我們下手了。若信國公府不亂,死的就是我們。李蒙的事……」那人歎了一口氣,「你要相信我們,真的是意外。誰也不知道李蒙會撲上來,他本不是會那樣做的人……」

    「不,你們不瞭解他。他就是會那樣做的人。你們殺了他,我真後悔當初……」

    「事已至此,再多說無益。誰不後悔當初,可開弓就沒有回頭的箭。這信國公的位置只能是你兒子的,若不能,這信國公府也就不需要再存在了。」那人似是也覺得逼得太緊,語氣稍微和緩了一點。

    「想想看,你雖然新寡,但依那位對李蒙和老國公的看重,若你公公上折,世子之位一定是李銳的。你改變不了李蒙,難道還改變不了一個孩子嗎?你的兒子是信國公,你是信國公府的當家主母,你雖然做不到以女兒之身立於朝堂之上,但也已經是人上之人了……」

    「你走吧。此事我會再想想怎麼辦。下次還是讓梅紅來找我,你親自來,若被人看見,我怎麼能說清!」

    「……我知道了。我先回去,此事你若得手,就在老地方放三枚石塊。」

    方氏躲在那屏風後,越聽越是心驚,什麼萬萬人之上,什麼若信國公府不亂,死的就是他們,每個字她都聽不懂,可每個字都讓她驚心動魄。她屏住呼吸,靜靜地等在那裡,等著張靜也離開。可是她等到兩隻腿都失去知覺了,張靜還是坐在那窗戶上,絲毫沒有離開的樣子。

    「可笑……」

    方氏一驚,還以為是張靜發現了她的蹤影。

    「可笑我從小胸中就有一番抱負,可到了最後,也只能以這種方式來成全自己。」張靜自嘲地說:「這世間哪裡有女子也能立於朝堂的一天,終究不過還是靠男人罷了。他們已經毀了我一生,還想毀我的兒子。」

    屏風前傳來了拖拉什麼東西的聲音。

    方氏驚恐的睜大了眼睛,等待著被大嫂發現的那一刻。

    是奮力逃跑,還是拚死反抗?要不然就大聲喊叫?

    可是什麼也沒有發生,只是在軒台上發出一聲悶響。

    「我反抗不了你們,難道還不能給我兒子留一條康莊大道嗎?」

    張靜的嗤笑聲之後,傳來了「噗通」的一聲水聲。

    方氏聽到水聲,知道大嫂怕是為了什麼去尋了死,連忙站起身來準備出去喊人,結果她蹲的太久,猛然一下站起身來眼前天旋地轉,想要伸出手去扶些什麼,卻往後仰倒在地,人事不知。等她醒來,想辦法挪移到窗邊,哪裡還看的到什麼人影!

    她掃視了一圈屋子,發現屏風前少了張方椅。再一想那聲悶響,怕是大嫂抱著那張椅子跳了湖,不想再活了。

    剛聽見大嫂跳湖的時候,她是準備馬上就奔出去救的。可是暈了一暈再醒過來,她的腦子裡就開始想起了別的東西。

    什麼叫老的下不了手,還有小的?這信國公府最老之人,就是她的公爹,小的……小的……難道是她丈夫?

    方氏漸漸由驚而懼,由懼而怖,背上冷汗一陣陣冒將出來,一顆心幾乎也挺了跳動。

    她只覺得這大嫂的面目是那麼的可怕,她那般賢良淑德示人,原來都是假的!她先前以為她不過是因為一直管家,已經不允許別人染指她手中的權利,才對她頗多防備,想不到是想用這個來害人!她看了一眼軒台,咬咬牙,終是什麼都沒做,又回了錦繡院。

    「這便是那晚發生的一切。」方氏閉上眼。「我後來是對大嫂見死不救了,但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那麼做。」

    「大嫂死後,我以為公爹一定會上折讓李銳繼承世子之位。因為畢竟他只有成為了世子,以後才算有了安身立命的依仗。誰料公爹上折讓你繼承爵位,我才算鬆了一口氣。」

    「我管家以後,趕走了所有不是家生子的奴僕,我又不敢添人,就這麼戰戰兢兢地過了好多年,眼見你終是沒事,連大嫂的娘家都很少過問這個外甥,這才相信那些人是不會再來找我們了。」

    「我養壞李銳,也是因為這個,只有他又蠢又笨,你的國公之位才能安穩。我是自私自利,被這國公夫人的名頭沖昏了頭腦,但我更惜命。一開始我並不想殺了銳兒,養了這麼多年,若說一點感情都沒有,那也是假的。可是後來我見他越來越大,馬上就要移出去住了,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有人又來攛掇他對付你我,我就又生了邪念。」

    「娘以前從未關心過任何府裡的事,李銳一出了東園,她又突然伸起了手,又照顧起了李銳……」

    「那是因為你在藥裡做了手腳,被娘看出來了!」李茂沉著臉斥道,「她若不伸手,李銳就要被你害死了!」

    「不,你是沒有注意過娘現在看李銳的眼神……」方氏抓著李茂的手,一臉驚慌失措地說:「那不像是在看著孫子,倒像是在看著兒子啊!」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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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4-28 23:56:31
    李茂霎時之間,猶如身在雲端,飄飄忽忽,半天也無法回過神來。

    「那一夜的事情,我從未和任何人說起過。可是此事畢竟已經成了我的心結,日日在我心頭縈繞。在那一夜之前,誰不誇大嫂賢德?誰不說她是大伯的賢內助?可是就連大伯之死,都和她離不了干係。能刺殺先皇,那是多大的勢力?大嫂又怎麼能嫁進的公府?」

    「她刻意接近大伯,是為了什麼!」

    「還有娘!現在娘一下子又認識字,一下子又會做扳指,又會說什麼《三國演義》,我……我怕是張靜陰魂不散……」

    「你胡扯什麼!」李茂聽到這裡,猛瞪著眼睛看著方氏:「那是我娘!我看你被這件事逼得太久,已經有些疑神疑鬼了!」

    「就算不是張靜的魂魄回來了,也是老太太身邊有了那方的人!不然老太太為何突然變得這般奇怪!」方氏咬著牙說:「他們還是不肯放過我們,他們就是要讓信國公府倒!我找了神婆來驅鬼,所有人都在誣陷我用巫蠱!他們想讓我死!」

    「他們一定是知道了我那一夜在那裡!」

    「你想的太多了,這樣不利於腹中的胎兒。」李茂歎了一口氣,摸了摸妻子的頭髮,「今夜你已經累了,你還是早點歇息吧。此事我們回頭再商議,現在我心頭也很亂……」

    「什麼胎兒?我哪裡有什麼孩子!她們連你都瞞著嗎?你聽我說……」

    「方婉!你懷孕了!你有孩子!」李茂一隻手抓住妻子的肩膀,一隻手抓住她的手,把它放在她的肚子上。「你肚子裡有孩子,千真萬確!娘從不拿子嗣開玩笑!」李茂見妻子已經魔怔到這種地步,忍不住悲苦道:「我在九死一生之時,還在想著家中有你和孩子等著我回來,拚命奔逃。你也是做過母親的人,自己有了身孕,難道不能知道嗎?」

    「方婉,你把自己糟蹋的太過,這些事你悶在心裡,除了可以傷害自己,再傷害別人,還能改變什麼?你說他們想讓你死,在我看來……」李茂的眼睛瞬間紅腫了起來,幾乎不能言語。「他們已經殺了你好幾次了,方婉。」李茂握著方氏的手顫抖了起來。「他們殺了你的理智,殺了你的溫柔,殺了你的善意,將你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你剛嫁與我時,我們兩相愛悅,你性格是如此溫柔可人。我雖然資質平庸,卻從來沒有因此而不甘,我就是中人之姿,過中人的日子就是了。你我夫妻和美,成婚不久又誕下麟兒,那時我是何等的襟懷爽朗,意氣風發,你又是如何的心滿意足,滿心歡喜……」

    「如今我們雖然得了這國公之位,你捫心自問,比那時候還要快活嗎?兄長和大嫂都只能那般下場,那些人,又怎麼是你一個人就能防得住的……」

    「方婉,你不該恨任何人,你該恨的是那些人啊!」

    方氏感覺內心一片空蕩。臉頰被淚水沾濕的地方,如同刀割般的刺痛著。她茫然地流著淚,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了什麼而流淚。她摸著自己的肚子,抖動著嘴唇,怯怯地問道:「是真的有孩子?不是皇后和娘聯手騙所有人的?」

    李茂重重地點著頭。

    方氏頓時覺得全身的力氣都被抽了個乾淨,一下子癱倒在了丈夫的身上。「我……我到底做了什麼!」

    李茂抱著自己的妻子,看著她沉沉睡去了。他從宮裡回來,沒有洗漱,沒有換過衣服,一身灰塵,滿臉風霜。可是他就這樣抱著自己的妻子,一點也不想鬆開。

    自己智謀不足,眼界不夠,從小就聽不懂父親和兄長議論的那些事情。他妻子是長姐,被教養成相夫教子的女子,沒經歷過大事,能嫁給他,也全是看家中已經有了個世婦,只能再添一個勳貴出身的女子。

    他們夫妻都是庸人,若是像堂伯一家那般,生活在荊南老家,安心做一對富貴夫妻,這輩子也會和和美美,過著夫唱婦隨的好日子。可偏偏是他們繼承了爵位。

    這便如老牛拉車,若車子太重,那牛只會活生生累死。

    若是太平的公府,他妻子管家的本事也是有的,安心做個國公夫人就是。可是就在今天,他才知道府裡到底有多少的鬼蜮之處。

    大嫂、一直攛掇妻子作惡的劉嬤嬤、那個不知道身份的梅紅、那晚的男人、以及放在偏院中的巫蠱……

    若是外人,又如何能得知那公府大公子的生辰八字!

    他這次遇險,已經得知了自己諸多不足,父親生前對他「資質平庸」的評價,有時候真的讓他無比喪氣,又滿腔不甘。

    沒有人教過他啊!沒有人教過他到底該如何面對這一切!

    兄長有晉國公,父親有先皇,他們在沒有出人頭地之前,都曾遇見過自己的伯樂。就算他只是一匹駑馬,他現在已經努力在往前跑了……

    可他剛剛站起來,卻猛然發現身下的是一灘泥沼,拉著他不能向前。

    妻子變成這樣,他是有罪的。

    他不能讓妻子放心倚靠,還妄自揣測妻子那夜必定做了什麼,甚至以為瞞到天荒地老,就不會傷害到任何人。

    豈料傷害早就已經造成,再也不能回頭了。

    大嫂究竟是什麼身份?想要對付公府的又是什麼人?

    他們是不是發現信國公府又要站起來了,所以才急著跳出來,又趁在他不在家的時候下手,想直接毀了信國公府?

    敵人來自於哪裡?和那謀反之人又有沒有關係?

    還有張家……

    方家……

    他究竟能相信誰?就連自己的妻子,也已經在日復一日的各種折磨中,不能再相信任何人。是不是有一天,他也會變成這個樣子,被他們殺上無數遍,連這個叫做「李茂」的自己都不再是了?

    若此刻急流勇退……

    李茂環抱著自己的妻子,徹夜未眠。

########################

     李銘昨日和兄長聊到半夜,連父親何時回來都不知道。早上下人來報,說是父親先去了持雲院,然後急匆匆的回了錦繡院,擔心的立刻就來了錦繡院。

    他到了院裡,卻見四繡守在屋外的角房內,臥房的門窗也緊緊閉著,嚇得連忙敲門。

    李茂一夜沒睡,聽見外面有人敲門,怕吵醒沉睡著的妻子,連忙披衣起身,打開了門。

    「什麼事?」李茂看見是兒子,努力扯出一個笑容來,「是銘兒啊,你母親睡著了,有事下午再來吧。」

    李銘推開了父親,逕直跑到床前,看到娘親確實睡得很沉,沒有受過什麼打擊的樣子,心中總算鬆了一口氣。

    李茂見兒子的樣子,猶豫著問道:「你母親的事,你知道了?」

    李銘點了點頭。「祖母什麼事都不瞞著我們的。娘親她,她做了錯事……」李銘哽咽著說,「父親能不能只把娘關起來,不要休她?也不要氣她?她是想讓我繼承這個位子,大不了我不要了,我還給哥哥就是。」

    「不光是這個位子的事。」李茂心裡也不好受,摸了摸兒子的頭。「爹不怪你娘,爹也不會休了她。爹只會有你娘這一個嫡妻。至於這個爵位……」

    「我們一家欠你哥哥良多,是該還債的時候了。」

    臥床中,熟睡著的方氏,默默地滑下了一滴眼淚。

    李茂拉著兒子的手,讓他在外間等候。他心中有事,雖然身體極度疲累,精神卻在亢奮著,無法讓他入眠。

    他娘一定是知道了什麼,才會開始頻繁的做些動作。他娘連李銘一個孩子都不瞞著所有的事,他們信國公府如今如臨深淵,難道他還要瞞著什麼?

    將妻子放在這錦繡院裡,何嘗又不是一種保護?

    他得好好談談,和所有人都談一談。

    李銘、李銳,他們總有一天都要長大。他父親當年沒有教過他如何應付這些,他又一直被兄長所庇護,從來沒有獨立過,如今他這般懊悔,總不能今後也讓自己的兒子、侄子嘗到這種滋味。

    李銳在這次汾州之事中已經展現出驚人的資質,他為何不能做一次伯樂?!

    「老爺老爺,外面有人要求見您!」李茂的長隨從二門外跑了進來,一臉驚詫莫名地說:「是吳相公和陳相公!」

    這長隨從小跟著李茂,對府裡的老人都十分清楚。

    李茂一聽長隨所報,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吳相公和陳相公?那不是府裡當年的客卿,父親和兄長的幕僚之首嗎?

    他爹還非常嚴厲地和他提醒過,他心性不夠堅定,做事又不夠果決,才能不能服眾,留著這些人只是禍害。他當時心中雖然有些失望,卻沒有生過其他想法。他從來都不曾忤逆過父親的意見,當時他爹已經病入膏肓,怎麼能在這種事上讓他焦心。所以失望遺憾雖然也有,他也只能當做自己是和這些人沒有緣分。他想著只要自己好好守著這國公府,幕僚什麼的,總會再有的。

    等到了他出了孝,才知道客卿易找,幕僚也容易得,可是有才又有德,自己敢用,又能提供別人想要的東西的,實在是難上加難。

    李茂趕緊回屋穿上合適的衣服,連洗漱都不用了,束上發巾就往外走。

    此時這兩個人來,必定不是來敘舊的。

    李茂奔到了前廳,看見果真是那兩張熟悉的面孔,一時之間心中一片茫然,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吳玉舟見這李茂還是如年輕時那般迷迷糊糊的樣子,忍不住笑著開口道:「信國公,好久不見,別來無恙?」

    李茂驚喜交集,一聲輕喚:「吳先生!陳先生!多年不見,兩位風采依舊如前。」

    這兩人說是客卿,年紀其實已經可以做他的長輩。他爹當年救了不少人,這兩位就是其一,一直輔佐著父親和兄長處理各種事宜。

    他們父親去世,這兩位也向他辭別時,他當時真是有一種大廈將傾之感。

    「信國公見我們如此欣喜,我們心中也十分安慰啊。」陳軼微笑著看著李茂,他明顯是匆匆趕來的樣子,他們能得到這樣的重視,自然也是滿面紅光。

    陳軼和吳玉舟二人對視一眼,從懷裡掏出一封信函來。

    「此物我們保管了數年,還以為需要再過許多年才能送與你手。想不到你果真不愧為老國公的孩子,只重出朝堂兩年,就獲得了如此成就。」陳軼笑著說。「我知你有許多疑問,這信,你拆開一看便知。」

    李茂看著並無署名的信封,撕開一看,眼淚忍不住奪眶而出。

    這熟悉的字跡……

    「吾兒李茂:

    看見你爹的信,是不是嚇了一跳?我想我死了以後,等你丁憂出來,一定是像個無頭蒼蠅一樣到處碰頭,甚至躲在被子裡偷偷罵我偏心,從小不教你多些東西。」

    「我想你大概不適合朝堂,呆兩天就會心灰意冷,不再出仕。等新皇一見你不是可用的人,也就放棄你了。如此,你便可安心做個富貴閒人。」

    「可我轉念又一想,老子的兒子,說不定也和老子一樣,越是逆境越能奮進。我當年和你兄長自以為聰明,樹了許多敵人,怕是現在給你帶來了很多麻煩,所以想一想,還是在死之前提前給你做些安排比較好……」

    李茂抓著信,連吹口氣都怕這信給他自己弄壞了。他明明已過而立之年,恍然間彷彿回到了當年垂髫之時,睜著眼睛只能著看爹笑罵他。

    「爹……」他手持著信函,在兩位先生面前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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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咳咳,老國公的信當然是文言文,但是為了利於大家的閱讀,我就自動翻譯成大白話了。

    眾人:滾!明明是你寫不了文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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