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這「輕車簡服」。乍聽起來只是擔心邱老太君的身體,所以免去了諸多繁縟禮節。可能夠輕車簡服入宮的,大都是被宣召,以「私人」的名義入宮。也就是說,這種入宮並不是後宮定時的朝見,而是敘舊,或是正常的交際。
就如同李老公爺當年卸了所有公職,但還是經常入宮陪伴先帝一樣。
這些朝廷的命婦們,迫不及待的想要向自家的男人們傳遞發生在後宮的事情了。更多年輕的命婦,在腦袋裡斟酌著有沒有哪門親戚和信國公府沾親帶故,年節裡去信國公府走動走動,拜訪下信國公府的夫人方氏。
可惜的是方氏沒有女兒,不然小輩們也可以走動起來呢。
受到這樣的恩寵,若是別的命婦,怕是早已感激涕零的下拜,要麼愧不敢當,要麼歌功頌德。可是作為一個現代人,顧卿完全不能理解皇后娘娘這段話的含義,只能當成是皇后娘娘的客套。
就如同你去別人家做客,別人說「下回常來我家玩兒啊,別帶什麼東西了空手來就成!」這樣的話。關係好的,你自然就大大方方常去走動了。可是關係要就一般的,也就只能隨便應付著,並不會放在心上。
剛穿到古代的顧卿,並沒有獲得「七竅玲瓏心肝」這樣的裝備。
所以顧卿呆了半天,眨巴眨巴眼睛,像以前經常做的那樣應了聲。
「哦,好的,一定一定。」
貴婦們面面相覷。顧卿又一次成功的施放了大範圍的「群體沉默」。
方氏已經用笏板把自己的臉擋起來了。
皇后給邱老太君的反應逗樂了。皇家和外面人家沒有任何區別,她從臘月裡開始忙年,忙了這麼多天,還是第一次真正的露出笑容。
這老太太,還真是可愛。若是自己當年嫁的是信國公府,怕是要快活許多吧?若是李蒙還在世……
算了,為何這段時間老是想這些有的沒的呢?她真是老了。竟然連這種大不敬的想法都敢生出來了。
「老太太率直。」皇后輕笑著說:「我這話不是客套。老太太,您要想進宮見見太后,或者看看我這個晚輩,後宮的大門都向您敞開。」皇后從一旁的女官手裡接過一枚腰牌。「這個您收著。出入時給宮門前的侍衛看一下,核對身份無誤就可放行。」
若說皇后前面那番話讓命婦們生起了各種心思的話,皇后娘娘的主動示好和送上腰牌,那就無疑是在命婦們之中引起了七級地震。
隨意出入後宮!這等於是送了一條通天之路啊!若是邱老太君家有女孩子,老太太經常帶著入宮,難保未來信國公府裡不會多一個娘娘什麼的出來!
她家現在是沒有女孩,可是方氏肚皮裡難道不會再爬幾個出來嗎?信國公府今年可是已經脫孝了!
方氏戰戰兢兢地看著自己的婆婆。她生怕婆婆突然說出一句「這東西我要了幹啥」或者「入宮太麻煩了還是算了吧。」從她一貫的作風以及最近越來越古怪的脾氣來看,說不定真的會這樣做。天知道她多想得到那個牌子的是她!
還好顧卿不傻,看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看著她,就連方氏也是一副熱切的表情,她就大大方方地接過了皇后送上來的小牌子,將它塞到了袖子裡。
看見邱老太君隨隨便便就接過了木牌,像是揣手絹或者香囊那樣把宮牌揣進袖子裡,很多家教嚴格的婦人都倒抽了一口涼氣。
她應該雙手捧過頭接過木牌,然後跪下謝恩才是!聽說這邱老婦人是出了名的怪人,看起來真的是一點也沒錯!
方氏已經嚇得「咕咚」一下直接跪在了地上,膝蓋撞擊地磚的聲音讓顧卿聽著都肉疼。
「家母身子骨不好,膝蓋經常不聽使喚,臣妾方氏替信國公府謝過娘娘的恩典!若家母冒犯了娘娘,臣妾願受責罰。」方氏重重地磕下頭去,深埋不起。
顧卿這才知道自己又做錯了。她考慮是不是也該跪下去給皇后磕個頭?可是一來內心就不願意跪來跪去,二來方氏說了自己膝蓋不聽使喚,她剛說自己膝蓋不聽使喚,她就下跪了,這不是說方氏在騙人嗎?
方氏雖然不是什麼好東西,可是信國公府的臉面現在還不能丟掉,至少不能丟在她顧卿手裡,否則那也太對不起死去的邱老太君了。
呃……她是不是無意間已經把臉丟完了?
看著尷尬立在那裡的顧卿,深知邱老太君為人的皇后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當年邱老太君對太后,也都是一副平輩論交的樣子。她又彎身扶起了地上的方氏。唔,好像遇見這府上的人,一直都在不停的扶來扶去呢。
「我剛剛說年高德劭的老太君、患病之人和孕婦都無需多禮,貴府的老太君當然也不在此列。你的孝心我看見了,為婆婆甘冒『失儀』的罪責,理應嘉獎,怎麼能責罰呢?來人啊,賜信國公夫人並蒂如意一對!」
剛被扶起來的方氏又撲通一下落地,再次叩首謝恩。「膝蓋中箭」的顧卿只得應景地彎了彎腰。
得,今兒的命婦宴會成她們家和皇后上演「君臣相得」的場子了。
顧卿看著方氏受寵若驚的從地上爬起來,不禁為張搖光的手段歎服。至少所有命婦都是以各種羨慕的眼神對著她們婆媳倆,而方氏的眼裡全然是對皇后寬厚的慶幸和敬佩。
原來她們成了皇后刷「好感度」的對象。
直到宴會結束,她們一行人的車駕在宮門外等李茂出來的那半個時辰裡,都一直不停的有各府女眷前來拜會。期間方氏也收了無數其他人家的帖子,有邀約的,也有要去信國公府上拜會的。
總之,方氏總算有了自己是「國公夫人」的底氣。
張搖光自然不是無緣無故對信國公府寬厚的,更不是隨隨便便的送出了「出入平安」的腰牌。
事實上,這種「出入平安的」腰牌她是沒有的,整個宮裡,只有皇帝和太后有。而她「出入平安」的宮牌,是聖上在大宴前三天給的。
看樣子陛下是下決心要扶起信國公府了。
也是,信國公府向來無依無靠,上一代就是靠著一心為君的「孤臣」老國公而一直傲立在京城貴胄之中,這一代李蒙雖死,但李茂也不是那種扶不起的阿斗,陛下只是要一個肯在關鍵時刻站出來之人,這人必須有份量,無黨無群。
這李茂身後一無勢大的外戚,再過兩年,身為大理寺卿的丈人也要致仕了;二無世族豪紳親戚的牽絆,只能一心為君。
陛下信的,是像老國公那樣的人。或者說,陛下信的是「孤立無援」的信國公府。京裡像信國公府這樣只依靠聖恩立足的人家是少之又少,更重要的是,軍中到現在還在私底下偷偷祭拜著老國公和李蒙的靈位,李家軍的威勢依舊不減。
若世族真要有什麼變故……
這些年世族之爭是越來越激烈了,前朝和後宮都受了影響。她雖出身大族,但父族早亡,母親是現任晉國公喪夫投奔的嫡親妹妹,原就不能算是嫡親的血脈。
況且他和陛下做了這麼多年的夫妻,他應該早就知道她無意攙和到世族和王權那些鬥爭裡去,她只想一心伺候好他。甚至在她的勸說下,連晉國公府這麼多年來也收斂了許多。
可是陛下還是不能完全信任她。只要她姓張,只要她出身世族,她就永遠打上了「世家」的烙印。外戚勢力過大,讓她的皇兒年近十歲都沒有封為太子。
她要重新考慮考慮伴讀的問題了。李銳不行的話,不是還有李銘嗎?
要說大楚這位皇帝陛下為什麼要給老太君這枚腰牌,除了皇后猜想的那些原因,另一個重要的原因是他擔心舊友李蒙的兒子會有什麼閃失。
李蒙是為了他的父皇而死,總不能讓他死後連個繼承香火的人都沒有吧?
信國公府離開朝堂這麼多年,需要再次證明自己府裡的地位,他觀察了李茂一陣,覺得是可用之人,至少在「謹言慎行」這點上,他和李老國公很像。只是楚睿是一心想要扶起信國公府,他們府裡自己先不能出現什麼問題。而且絕不能出現讓御史彈劾的事情。
楚睿會讓李老夫人常進宮也是整個原因。一來向群臣顯示了自己對信國公府的重視;二來老太太性子直,什麼話都有話直說,藏不住事,這樣信國公府裡行事不免就會慎重再慎重。三是楚睿從探子那裡得報,說信國公府裡的李銳被老太太接到了身邊親自撫養,他有些懷疑方氏和李茂的手腳不乾淨。
那孩子原本是天之驕子,嫡嫡親的長孫,現在卻成了尷尬的長孫少爺,一個府裡倒冒出兩個嫡孫來。雖聽說國公夫妻將這孩子視如己出,就連外人也挑不出錯來,可是楚家和李家相交多年,早知道邱老太君是個什麼樣的性子。
若真是一點問題都沒有,她這樣寡淡的性子是不會伸手干預孫子的教養之事的。
她大字都不認識幾個,琴棋書畫更是一概不會,能教導什麼呢?
種菜?養雞?
所以這其中必有問題。
作為心思沉重的一國之君,楚睿的心裡最先浮上的是各種後宮傾軋,各種圖謀家業會出現的陰私。方氏雖然出身大理寺卿府,但大楚立國尚沒到十年,這個大理寺卿也是看他家老爺子當年在軍隊裡管著獄訟之事,又忠心耿耿才恩封的。若說見識,真比不上她那出身累世書香門第的大嫂。
若是她要暗害李蒙之子李銳,邱老太君不會饒過她。現在沒告發出來,恐怕只是犯了一些小錯,惹了老人家不悅。
但這種事做了一次總會再做第二次的,給老太君腰牌,就是給老太君一個入宮申飭的機會。若方氏不賢,他就讓太后下旨罷了方氏的一品夫人誥命,再賜一個身家清白的平妻給李茂就是了。
李蒙和他相交於貧賤之時,雖因搖光的事情疏淡了幾年,但終是莫逆。若非他早逝,現在應該已經是他的肱骨之臣。李銳那孩子,現下看來應該是不能繼承國公之位了,但卻不能就因此斷定他不能成才,更不能因為沒了父母的庇佑就任人擺佈。
李茂若自毀長城,做出這等背信棄義,毫無孝悌之事,不用也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