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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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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牛語者]劍諜(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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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7:42:42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山海經

  今天的天氣艷陽高照,花纖盈的心情卻糟糕到極點。

  她一早起來,就帶著兩個丫鬟、四個僕從到梧州城里滿街亂逛。看到什么,就買什么,不問價錢高低,更不管將來是否用得上,只要小公主看著順眼,只要纖纖細指一點,丫鬟就會上前買下。

  與其說她是在和銀子過不去,還不如說她是在尋求發洩。

  從睜開眼起床到現在,不過兩個時辰,小公主心里早已把那個姓鄧的臭小子翻來覆去臭罵了無數遍。她並不認得他,他也沒有得罪過她,可誰讓他明天就要娶自己當老婆,活該要挨罵。罵到什么時候算完,這小公主可沒考慮過。

  走過一條又一條街,四個僕從手里抱的東西實在堆得太高了。花纖盈仍然毫無要收兵罷手的意思。

  這一個月來,她每天如此,從各處買來的東西一間間足足塞滿了十間屋子,而且絕對是那種空間高大、橫梁粗壯可以用作倉庫的大屋子。

  也許是知道女孩出嫁前脾性都會稍微變得古怪一些,青木宮從上到下對這位小公主千依百順,絕無違拗。

  只是有一樣絕對不行,那就是不準提"悔婚"二字。

  花纖盈嘗試過各種方法,甚至離家私逃。其結果就是,身后又多了四個形影不離的跟班,走到哪里都會像影子一樣地綴著。

  和鄧宣的痛苦有所不同的是,她不需要忍受被長輩棒打鴛鴦的折磨,因為,她還沒有紅塵知己。她要跑,是因為小公主覺得,自己還遠沒到要嫁人的年齡,這種倒楣的事情落在自己頭上,難道不應該發狂么?

  憑什么自己要和一個連鼻子、眉毛都不知道長什么樣的白癡成親?誰愛嫁他,誰自己去嫁好了。花纖盈憤憤不平地想著,把郁悶統統發洩到銀票上。

  她轉入一家綢緞莊,進門便問道:"掌櫃的,前天我訂做的衣服好了沒有?"掌櫃矮矮胖胖,見青木宮小公主兼綢緞莊大財神尊駕光臨,哪敢怠慢,忙不迭迎上來道:"做好了做好了。小公主穿上這些衣服,一定更加美麗,就算九天仙女下凡塵,也未必敢和小公主比上一比。"一邊奉承著,一邊示意伙計將新衣裳捧出。

  花纖盈眼皮也懶得抬一下,嘴里哼哼道:"嗯,還行。我先瞧瞧,這兩天有沒有新來的樣式?"走到櫃枱前漫不經心地打量,掌櫃亦步亦趨殷勤陪笑。

  除了花纖盈這一撥七人之外,綢緞莊里還有十數位主顧在挑選衣料。一名臉蛋圓圓的嬌艷少女走到花纖盈身邊,隨手翻揀著綢緞,白嫩粉潤的小臂露出袖口,腕上套著的一只玉鐲分外炫目。

  花纖盈漫無心機,艷羨道:"這位姐姐,你手上的鐲子真好看,是哪里買的?"少女一笑,回答道:"這是小妹祖傳的寶貝,市集上再多的銀子也買不到。"說罷從腕上褪下手鐲,說道:"妹子喜歡,就借你賞玩一下吧。"花纖盈笑道:"那我可要戴上試試了,姐姐舍得嗎?"少女頷首微笑道:"試戴一下又有什么關系?來,我幫你。"她熟練地將玉鐲套上花纖盈右腕,溫潤剔透仿佛散發著無限魔力,與雪膚交相輝映,美不勝收。

  花纖盈愛不釋手,抬起手腕細細打量,有心開口買下卻又覺得唐突。

  少女含笑道:"這鐲子若是配上那件粉紅色的衣服,就更好看了。"說著一指伙計手上捧著的那疊新衣服。

  花纖盈隨口問道:"真的么?"少女嫣然道:"我的眼光不會有錯。要不,妹子可以到里面穿上試試嘛?"這個提議聽起來很不錯,花纖盈也想看看,究竟這鐲子與衣服搭配起來會是怎樣的效果,于是爽快應道:"好啊!"少女拿起衣裳,盈盈笑道:"來吧,妹子,我給你搭把手穿上。"兩人挑起布簾,走進綢緞莊專設的試衣間。那四名僕從沒法開口阻攔,只得使個眼色令丫鬟跟了進去。

  原本以這四人的修為,功透雙目刺穿布簾看見里面也非難事。更保險些也可用靈覺監視。但是,花纖盈乃是青木宮的小公主,公主換衣服,給他們四十個膽子也不敢偷窺。

  好在小公主家學淵源,並非易與。那兩個丫鬟機警伶俐,又有他們把守在門外,即便有變故也能控制。

  只嘆人算不如天算,兩名丫鬟剛走進試衣間簾布落下,就聽到她們低低的悶哼。

  四名僕從大吃一驚,再顧不得撞見小公主冰清玉潔的胴體是犯挖眼殺頭的大罪,齊聲呼喝蕩開簾布闖了進去。

  最先一人尚未站定,迎面兩蓬金濛濛的掌力勃然轟至。他雖有提防,仍料不到里面居然還另有埋伏,而且修為恁的了得。

  措手不及之下,他只好吐氣揚聲,雙掌推出"砰"地一接。胸口氣血翻騰,@@倒退,撞進后頭沖進來的兩名同伴懷里才堪堪止住。

  "轟——"的一聲,試衣間爆裂開一團灼熱的金瀾,無數鋒利的氣流嗤嗤呼嘯襲向四人。莫說追敵,自保亦是手忙腳亂。

  四人同時出掌,震散金瀾,卻只見到兩名青衣人身形一閃,從破開的墻洞掠出,轉瞬消失。屋里早沒了花纖盈和那神秘少女的身影,只有兩個丫鬟昏倒在地。

  四人知道不好,閃電般緊跟著鉆出洞口,舉目望去墻外是一條深巷。對方潛蹤匿跡,靈覺舒展竟已探察不到絲毫訊息。

  那最先闖入的僕從恨聲道:"焚金神掌!"另一人愕然道:"怎么會?小公主明日就要出嫁,他們居然連一天也等不起?"第三個僕從怒道:"你開什么玩笑?這事自然不會是鄧不為干的。但金牛宮里窺覷金裂寒寶座的,也不單只鄧不為一個!"最先開口的僕從道:"我們麻煩大了,趕緊回稟宮主他老人家吧。"四人同時沉默下來,面面相覷誰也沒有挪動腳步。可想而知,明日花纖盈就要出閣,卻被人從眼皮底下把人劫走了,這個樓子自然大得不能再大。他們四人也許首先應該考慮的,是怎樣的死法可以痛快了斷。

  不說同一日里青木、金牛兩宮齊齊炸了鍋,為明日兩位大婚主角的突然失蹤雞飛狗跳、四處搜索。

  遠在龍首山外數十里的一座禪廟中,夕陽西下景致正好。一名身著藏青長袍的年輕人,背負雙手悠然漫步在靜謐的花木之間,偌大的園林里除了他外空無一人。

  這座禪廟規模頗大,但弟子卻只有十數人。方丈通海大師乃是方圓數百里聞名遐邇的一代高僧,年逾百歲佛理精湛。

  只是想不到的是,這里其實是九間堂的一處秘密據點。而通海大師更是九間堂培養多年的高手,數十年來藉著地利遙遙監視金牛宮的一舉一動。

  大師在九間堂里的代號,就是"通海"。而這位在花木之間時隱時現的年輕人,也正是林熠。現在,他應該叫做"云城舞"。他悠然踱步,似在欣賞黃昏景致,更似乎是在耐心等待。

  通海大師已將這片園子單獨辟出,作為林熠等人的臨時行轅。他不認識林熠,也不曉得這次是在執行什么任務。但青丘姥姥卻是他的頂頭上司,瞧見她老人家亦是奉命而動,笨蛋也明白絕不能怠慢了這位云公子。

  光影一閃,青丘姥姥的靈魄出現在林熠身后。林熠沒有回頭,青丘姥姥哼道:"你挺悠閑自在!"林熠微微一笑,道:"在下斗膽勞累姥姥出手,圖的不就是這份悠閑么?"青丘姥姥冷冷道:"小檀已經轉移到一處安全所在,鄧宣那個傻小子也回金牛宮了。你交代的事,我已辦妥。藕荷那邊有消息了么?"林熠道:"他們天黑之前應該能夠返回,否則我們就要啟動第三套方案了。"

  青丘姥姥道:"閣下也忒拖泥帶水了一些,枉自浪費咱們那么多的氣力?"林熠笑道:"能讓姥姥活動身手,這樣不好么?"青丘姥姥哼道:"藕荷這丫頭我不太放心,要不要去接應一下?"林熠搖頭道:"真的出了紕漏,如今再去接應也已經遲了。我們再等等吧。"他轉過身,說道:"我發現龍頭的名單里有個奇怪的現象,似乎所有人的代號都和水有關聯,這應該不是巧合吧?"青丘姥姥沉默片刻,不耐煩地回答道:"九間堂分作內外兩堂,完整的組織名單只有龍頭知道。你感興趣,不妨試試自己去向他討要!內堂成員的代號都按山字排列,而外堂則都沾水字。合在一起,便叫做'山海經'。""山海經——"林熠低聲重復了一遍,誇獎道:"好名字。"

  青丘姥姥道:"龍頭交給你的名單,用以完成這次的計畫已經綽綽有余。但我很懷疑,按照你現在使用的手法,我們的計畫何時才能完成?"林熠道:"有句老話,'心急吃不了熱豆腐'。至少截至眼下,我們進行的不是很順利么?"青丘姥姥哼了聲,沒有說話。

  藕荷含笑從月洞門內走出,來到兩人身前施禮道:"奴婢拜見公子和姥姥!"林熠微笑道:"瞧你開心的模樣,就曉得已經得手了,對不對?"藕荷嬌笑道:"托公子洪福,妙算無雙,奴婢幸不辱命。這會兒已將小公主安置在廂房里,萬無一失。"林熠搖頭道:"這可不是我的什么神機妙算,而是你和幾位血衛兄弟的功勞。再好的計謀,最后總要落實到人身上。若是辦事不力,什么都是空的。"藕荷笑臉如花,說道:"才不是呢。奴婢不過跑了一回腿而已,最多也就是些許苦勞。"青丘姥姥道:"總算第一次出手沒讓我和公子失望。借你的東西,也該還了。

  "藕荷取出那只玉鐲雙手獻給青丘姥姥道:"多虧姥姥的寶貝鐲子,奴婢咒語稍一念動,小公主立刻失魂落魄昏死過去,省去咱們不少麻煩。"青丘姥姥收起鐲子,問道:"他們可懷疑到了金裂石的身上?"藕荷回答道:"血衛的兩位大哥露了手焚金神掌,不怕他們不往金裂石身上想。"這時樹影一動,一名身穿青衣的血衛飄然落到遠處,恭敬抱拳道:"啟稟公子、姥姥,屬下一路綴在藕荷姑娘身后,未曾發現有人跟蹤,禪廟周圍一切正常。"林熠揮手道:"鐵兄辛苦,下去歇息吧。"那血衛應聲而退,隱入樹后不見。

  藕荷怔怔笑道:"公子好厲害,居然在奴婢身后還安排了人手保護。"青丘姥姥冷笑道:"少亂拍馬屁,要是連這點都想不到,咱們也可立刻打道回府了。"藕荷道:"公子,姥姥,還有一樁事情奴婢需稟報你們兩位。"青丘姥姥問道:"什么事,說吧。"

  藕荷道:"那位青木宮的小公主剛才已經醒轉,好像看出奴婢好欺負,便又鬧又跳,吵著要走人。奴婢雖禁制住了她的經脈,可接下來怎么辦,還請公子和姥姥定奪。"青丘姥姥微微蹙眉,道:"這個丫頭,留著是個麻煩。"林熠擺擺手,笑道:"姥姥,她可殺不得。"

  青丘姥姥沒好氣道:"我有說要殺她么?我只是想如何好讓她安生一點?"林熠順水推舟道:"這事藕荷是辦不了的,唯有再請您親自出馬了。"青丘姥姥道:"你是讓我來調教她?好吧!不過,你得交個底,最后打算如何處置她?"林熠想了想道:"等過了這陣風頭,便放了她。她想上哪兒就上哪兒,只是不能讓她知道禪院的確切所在。"青丘姥姥搖搖頭,不以為然道:"你太心慈手軟了。若是換作龍頭——"她打住話語,呵斥道:"藕荷,還不領我去見她?"兩女一前一后走出,林熠目送背影心中喃喃道:"心慈手軟,難道不殺人就是心慈手軟么?"他走回自己暫居的靜室,外面天色漸暗。關上屋門,林熠盤膝在蒲團上坐下,默念太炎心訣,從左臂內將深藏的傳音法陣召出。

  這次接聽的仍是上回那名男子的聲音。等了一小會兒,法陣內傳出釋青衍的嗓音道:"龍刃,你還好么?"林熠心頭洋溢起一股奇妙的暖意,通過這座小小的傳音法陣,將他和釋青衍和仙盟緊密地聯系在一起,甚至離容若蝶也不再那樣的遙遠。令他感到自己並非形單影只,為了同一個理想,背后正有無數人在一起奮斗,一起犧牲。

  "我很好,如今正在一座名叫'纖塵'的禪院之中。"林熠回答道,他將聲音束集成線輸入法陣。這樣即使有高手躲過他的靈覺在外偷聽,也不虞被發現。

  跟著林熠簡略地將情況介紹了一遍,說道:"那份'山海經'無疑是重中之重,如果能拿到手按圖索驥,九間堂將無所遁形。可惜,按青丘姥姥的說法,這份東西只有龍頭完全掌握,她所知的也不會太多。"

  釋青衍回答道:"你做得已經很好了。凡事都急不得,需一步一步慢慢來。你打算如何處理金牛宮?"林熠道:"我會設法取出《云篆天策》,也想藉此機會引起金牛宮徹底的內訌。但這幾天我一直在困惑一件事情,始終找不到合理的解釋。"釋青衍道:"你說。"

  林熠沉吟道:"依照我目前所掌握的九間堂實力,確實強橫無比。莫說從金牛宮盜出《云篆天策》,就是將它夷為平地也不難辦到。為何龍頭苦忍著不出手,要藉我來完成這項計畫?"

  釋青衍道:"也許,時機未到他不願過多暴露九間堂。另外,就是要藉這機會考驗和提升你的能力。我仔細想過,龍頭既然說你是開啟《云篆天策》的鑰匙,那么一定有其道理,但很可能你目前的境界尚達不到開啟的水準,他才會如此費盡心機地栽培你。"林熠長出一口氣道:"應該是這樣了。"釋青衍微笑道:"盡管放手干吧,你有這個能力和智慧。"

  林熠道:"我明白了。還有一樁事情我想拜托你幫忙。""你說吧,我努力替你辦到。""我接了一個燙手的山芋,過些日子就要放了她,卻又有些不放心。"釋青衍了然道:"你說的是青木宮的小公主?"林熠道:"對,我希望你能暗中派人保護她,直至她安全返回青木宮。"

  釋青衍道:"原來你打算把她放回去。可一旦她回到青木宮,很可能雙方又會重提婚事問題。"林熠回答道:"這點我曾想過。但相信有這么一段日子耽擱,我應該可以完成計畫了。"釋青衍道:"好,我會派人保護她。另外蝶兒昨日傳書老朽,問起你的情況。我回覆她說你一切都好,無需掛念。"林熠心中不知是甜還是疼,沉聲道:"謝謝你。"

  釋青衍的聲音遙遙傳來道:"老朽清楚你們的犧牲有多巨大。但你們現在必須繼續忍耐,明白么?"林熠冷靜道:"我曉得。老巒的調查有眉目了么?"釋青衍回答道:"暫時還沒有,但仙盟會盡力而為。你處理青丘姥姥的一招很妙,希望她能迷途知返吧。"林熠苦笑道:"我都不曉得什么才是迷途?也許我們每個人都身處在老天爺設下的一座巨大迷宮里,苦苦找尋出口。同時不停地為著看不見的東西,爾虞我詐地爭奪廝殺,只希望我們能夠是其中保持清醒的那一群人。"釋青衍徐徐道:"我們會一起找到出口的!"林熠點點頭,雖然明知釋青衍看不見。但他相信,對方此刻一定能夠感覺得到。

  "我要收起法陣了。"林熠緩緩道:"保重。"聯絡中斷,法陣隱退。林熠從蒲團上起身,心情出奇的寧靜。

  窗外的黑夜已經來臨,但在他的心頭分明有火在燒,光明在閃爍。

  盡管距離目標還很遙遠,盡管龍頭的實力深不可測,但總有一股強大的力量和勇氣,支撐著他義無反顧地向前。

  半晌后,門外響起青丘姥姥的聲音道:"我可以進來么?"林熠回過神,應道:"請進。"青丘姥姥走進靜室,淡淡道:"我來轉告你一聲,那丫頭安分許多,現在又睡過去了。"林熠展顏笑道:"姥姥出馬果然非同凡響,可不是藕荷那小丫頭能替代的。"青丘姥姥道:"根據我們先前掌握的情報,這位青木宮的嬌嬌女機靈倔強,不是個好擺布的角色。有我在此坐鎮,雖然會好一些。但日子久了,難免要出疏漏。"林熠頷首道:"所以,我要盡快完成計畫。"青丘姥姥說道:"我替你又從那丫頭身上多爭取到了一段時間。我們的推斷沒錯,她的確也不甘心下嫁鄧宣那傻瓜,所以對于被劫除了驚恐之外,也有一分解脫。

  "我正在誘導她莫要急于回返青木宮,不妨在外面游蕩數月,散心游歷,增廣見聞。小丫頭聽著,大是心動呢!"林熠笑道:"姥姥果真了得,這種問題也只有你能輕描淡寫地解決了。"青丘姥姥毫不領情,說道:"溜須拍馬這套把戲,少在我面前用。等她可以離去時,我再將她易容改裝,若不是最熟悉親近的人也決計認她不出,這樣,你就有大把的時間放手而為了。"林熠頷首道:"有勞姥姥費心。""明天你就要進金陽堡與鄧宣聯系了吧,我會利用'靈魄閃遁'隨時和你保持聯絡。記住,你的人皮面具完美無缺,但仍有一個致命的缺陷無法彌補。

  "由于不能將你的血管和人皮接上,你的臉色始終無法變化,只能是這么一副蒼白的模樣。所以,你要盡力避免出現激動的情緒,讓人看出破綻。""多謝提醒,我會留神這點。"青丘姥姥哼道:"再有,雖說人皮面具掩飾住了你的真容。可我仍能看出你顯得有些疲憊,好像剛才耗損了不少真氣。最好今晚安心歇息,養足精神。"林熠一凜,說道:"姥姥好眼力。不過更難得你會關心起在下的精神來了。"青丘姥姥冷冷道:"你莫要自作聰明,我如今不過是和你被綁在了一根繩上,不得不同舟共濟。否則你的死活,干我何事?"

  林熠笑道:"但我卻越來越覺得和姥姥是一對絕佳的拍檔,不是么?"青丘姥姥冷冰冰地望著他,回答道:"對不起,我沒興趣。"轉身離去。

  林熠從窗口注視她孑然的身影,緩緩往對面的廂房走去,心里輕輕念道:"對不起……你能說出對不起這三個字,又怎會完全漠視這個世界,完全對生命沒有眷戀與熱愛?終有一天,你會感興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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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7:43:13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捉迷藏

  "亂套了,全都他媽的亂套了!"鄧不為通宵未眠,瞪著雙眼心里不停地嘀咕。

  從昨天午后,壞消息便一件連著一件接踵傳來。先是鄧宣突然失蹤,然后自己派出去杜絕后患的兩名手下久久未歸。等第二撥人馬再派遣過去,看到的只是剩下的一堆廢墟和兩具僵硬的屍體。

  好在傍晚時分兒子平安歸來,卻如同換了一個人,什么也不說,一頭鉆進自己的書房再不露面。

  鄧不為本想去安撫一下愛子,可惜很快從青木宮傳來更加離奇的消息。那位待嫁的新娘,青木宮的小公主花纖盈居然被不明身分的人劫走,如今生死不明!

  誰會這樣喪心病狂、千方百計地與自己作對?鄧不為腦海里第一個浮現起的人就是金裂石。

  只有他,是最不願見到自己與青木宮聯姻。況且,前來報信的青木宮總管花千重特意提到,阻截保護花纖盈僕從的那兩名青衣男子,施展的竟是焚金神掌。

  他當然不至于愚蠢到立刻指著金裂石的鼻尖,氣勢洶洶興師問罪的地步。捉賊拿贓,連對方的人影子都沒撈著,去了也只是徒惹笑話。

  然而這口氣,鄧不為無論如何都是咽不下去的。他一面連夜調集人手,多方查探金裂石的動靜,一面趕緊帶著花千重將此事稟報金裂寒知曉。

  "這還了得?竟敢打劫到老夫的外孫媳婦頭上!"金裂寒的反應不出鄧不為所料,拍案怒罵道:"這分明是要掃青木宮的顏面,也是要我金牛宮好看!"他老人家雷霆一怒,金牛宮偵騎四出,風聲鶴唳。金裂石自逃不脫嫌疑,無需鄧不為添油加醋,便被盛怒的金裂寒召來一通訓問。

  金裂石郁悶得話也說不出。他像孫子似的承受著兄長的怒斥責難,心里一肚子苦水。招誰惹誰了,為什么要把這口黑鍋背到老子頭上?你們委屈,老子更委屈!

  金裂寒罵聲越大,言辭越兇,金裂石心里就越是窩火。花纖盈無端失蹤,本該是他拍手稱快的喜事,可不知道是哪個孫子干的好事,卻偏偏讓自己無端淋了一身臭水。不僅得罪了金裂寒,連帶著青木宮上下千余高手,也一並開罪了。

  更倒楣的是,麻奉秉派出暗殺鄧宣的兩名手下也沒了消息,多半是兇多吉少。早知道結果是這樣,他何苦犧牲兩個高手又授鄧不為以把柄?

  金裂石有苦說不出,只有看到鄧不為滿臉焦灼不安的神色時,才會從心底生出些許幸災樂禍的快感,暗暗冷笑道:"你也有今天?賀喜的賓客已到了大半,看你這龜孫子明日如何收場?"想到明日鄧不為和金裂寒焦頭爛額、狼狽應付的模樣,金裂石心氣平了許多。任憑兄長訓斥,他只咬死一句話:"小弟實在不曉得此事,請大哥明察!"怎么明察?如果抓到了證據,金裂寒早一腳把這混蛋兄弟踹出門了。他不由暗自埋怨青木宮一群蠢材,連自家的一個女孩兒都保護不了,讓人從眼皮底下劫走,害得自己一塊兒顏面無光。

  罵了半宿,金裂寒也翻不出新花樣來了。金裂石猶如老僧入定,唯唯諾諾,就是抵死不承認。金裂寒越瞧越有氣,冷冷說道:"二弟,這幾日你哪兒也不用去了,便好好在家里歇著。身上的事務,先交給不為代勞。"金裂石一凜,明白兄長是在趁機掠奪自己手中的重權。但這個當口明擺著不宜和金裂寒發生正面沖突,火上澆油,只好一臉感動道:"多謝大哥體諒,小弟遵命。"他一面暗罵著一面退出房間,開始懷疑這是不是鄧不為玩的另一手苦肉計,挖個大坑把自己陷了進去。否則,青木宮的小公主,是那么好劫持的么?若是容易,自己還用等別人來做示范么?

  鄧不為聞言依舊開心不起來,兒媳婦丟了不要緊,失去了青木宮的強援才是頭等大事。不過,現在他首先要頭疼的,卻是如何打發那些道賀的賓客。

  這個玩笑開大了。鄧不為目送金裂石的背影,恨不得將這老家伙劈成八塊。

  盡管鄧不為嚴令彈壓消息,可惜世上的墻總要透風,沒等天亮這事便傳遍了金陽堡。五大護法知道了,金衣衛、銀衣衛知道了,到最后連管買菜燒火的老媽丫鬟們,相互之間也在偷偷傳遞著所謂的絕密情報。

  這些情景,花纖盈雖然沒有親眼目睹,但猜也能猜到個八九不離十。她偷偷的穿衣下床,從墻上摘下自己的仙劍,躡手躡足走到門口。

  小心翼翼地推開一道門縫,清涼的夜風和著月光徐徐洩入。再過不到一個時辰,天就要亮了。要想逃走,一天十二個時辰之中,這應該是最好的時機。

  也許是知道她經脈受制,難以施展御風術的緣故,門外的回廊和小院里靜悄悄看不到一個人影。

  花纖盈的櫻唇不由露出一縷得意的微笑,心想道:"你們也太小看本小姐了。莫非禁制住我的經脈,本小姐就沒法子開溜了么?做夢去吧!"她從袖口里取出一道飄風靈符捏在指尖,輕輕推開屋門走到回廊里。

  揉揉眼睛,見鬼似的望著右首回廊的盡頭,分明有一個青衣男子背對自己雙手負后,正悄然佇立。

  "鬼?"花纖盈心里一陣發虛道:"剛才回廊里一個人影子都沒有,這家伙一眨眼從哪兒冒了出來?""小公主,這么晚還出來散心么?"青衣男子嗓音有些沙啞,后腦勺上好似生了另一對眼睛,清晰地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很友好地問道。

  被發現了,花纖盈心底升起一股沮喪,但並沒有立刻放棄。好歹也要試上一把吧,她暗暗鼓勵自己,臉上湧出比甘蔗汁還甜蜜可愛的笑容道:"你看,天上的月亮又圓又亮,本小姐要是不出來走走又怎么對得起它呢?"青衣男子點點頭,回答道:"正好,我也睡不著,索性陪小公主一起賞月吧。""賞你個大頭鬼,一輪破月亮有什么好看的?"

  花纖盈恨恨詛咒道,臉上的笑意更甜更純了,將飄風靈符悄悄藏到身后,一面努力凝聚游離的真氣一面說道:"這位大哥,你知不知道一個人靜悄悄地賞月才有味道。人多了,就沒意思了。""說得也是,"青衣男子的脾氣似乎很好,贊同道:"那么咱們倆就各賞各的月亮,誰也不說話。好不好?""不好!"花纖盈賭氣道:"我看見你了,你已經影響我了,本來大好的心情現在大打折扣。你說該怎么辦?"青衣男子似乎真的不知道,當問題關乎到小公主的心情時該如何解決,沉吟問道:"是不是我馬上消失,小公主的心情又會好起來?"

  花纖盈一喜,偏著俏臉故意想了想,說道:"可能會好些吧。"青衣男子不假思索道:"這個好辦!"身上爆起一團絢光,身影立時隱匿在光霧里。

  花纖盈睜圓雙眼,驚異地望著回廊盡頭,不曉得這青衣男子究竟使了什么妖術。

  黑暗中聽到對方的聲音悠然道:"這樣你便看不見我了,是不是感覺好受點?"花纖盈又驚又怒,忘記是否會驚起一堆人,大聲道:"本小姐的感覺糟糕透了!"青衣男子嘆了口氣道:"那我就沒辦法了。他們都去歇息了,只剩我在這兒把門。若是讓你逃了,姥姥一定會把我剔骨抽筋,然后開膛剖肚扔進油鍋三煎三熬,最后扒皮褪毛做成肉醬,專賣給做人肉包子的黑店。"花纖盈聽得毛骨悚然,尤其青衣男子的最后一句話令她胃里好一陣惡心,恨不得將以前吃的肉包子統統吐出來。

  "誰說本小姐要逃走了?"花纖盈逐漸發現這個青衣男子的修為雖然高深莫測,可腦筋好像不怎么靈光,嬌哼道:"這兒吃得好,住得好,深更半夜都不愁沒人陪著說話解悶,我為什么要逃走?"青衣男子大松了口氣,說道:"只要你沒想逃跑就好,不然我可頭疼死了。"花纖盈不解道:"你的修為這么高,本小姐經脈又被禁制,有什么好頭疼的?"青衣男子坦白道:"你是金枝玉葉的青木宮小公主,我卻是個臭男人。修為再高,也不好意思碰你的身體。如果用劍,更怕誤傷了你。你說頭疼不頭疼?"

  花纖盈同情道:"的確有點頭疼,他們實在不該安排你來守夜的。"青衣男子道:"沒辦法,誰叫我的修為最高呢?而且又會隱身的仙術,姥姥慧眼識珠,當仁不讓把這樁別人都不願意接的差事交給了我。""可是你整晚守在外面,不是很無聊么?"青衣男子道:"不會無聊,我可以和月亮聊聊天,還可以幫它數一數,今晚出來陪它做伴的星星到底有多少顆?"花纖盈好奇問道:"你數出來了么?"

  "當然。"青衣男子得意道:"今天晚上一顆星星也沒有,眼睛一掃就知道了。"花纖盈忍不住哈哈笑道:"你真笨,玩這種游戲,忒沒意思了吧?"青衣男子嘆道:"我是個苦命的孩子,連星星都不肯搭理我。可是除了數數它們,我還能用什么打發時間?所以我只好耐心地慢慢數,一個角落一個角落地找。""喂,我說你還是現出身形來吧。本小姐對著空氣說話,感覺有點怪怪的。要是讓人瞧見,還當我不正常呢。"青衣男子道:"好,我也不喜歡偷偷摸摸。"光芒一閃,重新現出身影。

  花纖盈道:"你真是可憐,一個人守在這兒也沒人陪你玩,連個說話的都沒有。""不管怎么說,這總比姥姥把我賣給做人肉包子的黑店強。"花纖盈遲疑一下,壓低聲音問道:"那個姥姥,她真的有那么惡毒么?我看她雖然臉上冷冰冰的,可給本小姐出了不少好主意。"青衣男子道:"你是青木宮的小公主,姥姥當然要對你客氣三分。要是我爺爺也是巫聖、天帝什么的,他們還敢差我來守夜?"

  花纖盈哼道:"有什么用,我還不是被你們抓到這兒來了?"青衣男子道:"別怪我,可不是我要抓你。就算是姥姥,也不過是聽人吩咐而已。說到底,誰讓你要嫁的人是鄧不為的兒子呢?有人看鄧不為——"他說到這里突然住口,伸手在臉頰上狠狠地抽了一巴掌,喃喃道:"該死,該死!我這人就是嘴巴沒把門。還好姥姥在靜修,不然就慘了。"

  花纖盈心里一動,說道:"烏龜王八蛋才想嫁給鄧宣那個臭小子!你們和鄧不為有仇,直接找上門去挑了他就是。你修為那么高,還怕打不過他么?卻拿本小姐做文章,實在是沒種到家了。"青衣男子郁悶道:"鄧不為是不怎么樣,可他老丈人是金裂寒。金牛宮上千的徒子徒孫,咱們人少雙拳難敵四手,只好另想辦法了。"花纖盈道:"所以你們就和別人聯合起來,綁架本小姐,好讓鄧不為吃癟是不是?"青衣男子詫異道:"你、你怎么會知道?我可沒告訴過你,你也別瞎猜。"

  花纖盈噘起櫻唇,得意道:"這么明顯的事,還用你說?"她隱約聽到遠處有雞鳴響起,猛然一醒,暗道:"該死、該死,我和這笨蛋聊得把逃跑的正事都差點給忘了。等天一亮,可就走不成啦!"她眨眨眼睛,說道:"喂,本小姐看你可憐,發一回善心,也陪你玩個游戲如何?"青衣男子喜道:"好啊,什么游戲?哎喲,不成!我得看著你,怎能陪你玩?""沒關系啊,只要你盯著我緊一點,就不會有事。再說啦,你知道本小姐經脈受制,想逃走也是心有余力不足。"

  青衣男子道:"嗯,不錯、不錯。反正離天亮還有一會兒,咱們玩什么?"花纖盈笑盈盈道:"你會捉迷藏么?那是本小姐最喜歡玩的游戲。""當然會,而且這也是我最拿手的一種游戲。"花纖盈開始對這個笨蛋稍有好感了,興奮道:"太好了,我先藏,你來找,記住要數到一百才可以。還有,不準作弊催動靈覺,也不準用聽聲辨位和功聚雙目。"青衣男子納悶道:"為什么是你先藏,讓我來找?"花纖盈道:"你是男人啊,總該讓著我們姑娘家一點。再說,是我陪你玩兒!"青衣男子恍然道:"是的,是的,理當請你先藏。對了,咱們可不能出這個院子,不然姥姥又會發火了。"花纖盈早已藉著找星星的機會,把這座院落打量清楚,胸有成竹道:"好,沒問題。"青衣男子閉上眼睛,道:"那我就開始計數了,一、二、三、四、五——"花纖盈按捺住激動心情,輕輕移動步伐,向院角的一口水缸走去。那口缸是寺院用以失火時汲水而設,又高又粗,足以藏入花纖盈的嬌小身軀。

  雖然缸里有水,可是為了自由,小公主也顧不得那么多了。盡量放輕動作幅度,不濺起一點水花,直到把整個身子浸到了水下。

  過了片刻,青衣人終于數到了一百,說道:"小公主,你藏好了,我可要來找啦。"慢慢悠悠走下回廊,進入院子,四處張望找尋花纖盈的蹤影。

  他守著約定,不能運用靈覺,也不能功聚雙目、聽聲辨位,黑夜里想找到花纖盈殊非易事。轉了半圈一無所獲,嘴里喃喃訝異道:"奇怪,她會躲哪兒去了呢?"忽然一拍腦袋,說道:"真笨,她一定是藏回屋子里了,說不定就在床底下!"一邊說,一邊快步奔往軟禁花纖盈的廂房而去,自始至終也沒把正面對向花纖盈。

  花纖盈大喜,從廂房到水缸相距超過十丈,自己有足夠的時間祭起飄風靈符。

  這道飄風靈符是木仙子送她的至寶,一旦發動,青衣男子待到察覺時只能望塵莫及,無可奈何。只要外頭沒有預先設置的專人攔截,逃生絕對沒有問題。

  她聽到青衣男子推門進屋的聲響,不敢怠慢,將辛苦凝聚的真氣注入靈符,念動真言低喝道:"起!"飄風靈符爆裂神光,一蓬靈風驟然匯集生成,將花纖盈籠罩在內,化作輕煙飛絮,掠向與廂房方向相反的佛堂屋脊。

  飄風靈符也算爭氣,彈指間托著她躍上佛堂,前方黑洞洞一片恢弘屋宇,生天近在咫尺。花纖盈欣喜道:"傻瓜,你慢慢找吧,本小姐今晚不奉陪了!"這念頭還沒落下,背后亮起五彩光束,倏忽破開飄風靈符的結界,纏住她纖細腰肢,繼而猶如靈蛇般盤繞向上,將她像只粽子一樣綁得結結實實。

  花纖盈大吃一驚,雙手猛振卻哪里掙脫得出?緊跟著身子不由自主往后倒退,轉眼又落回院子里。就聽那青衣男子笑道:"哈哈,我找到你了,是我贏了!"花纖盈功敗垂成急得快哭出來,又羞又怒道:"笨蛋,快把本小姐放開!"青衣男子搖頭道:"這可不成,剛才差點就讓你給溜走了,我不能再冒險。"花纖盈衣裳盡濕緊貼在胴體上,再加上五彩云索的捆縛,將姣好的身軀曲線畢露無遺。她珠淚盈盈,大叫道:"你這個無恥之徒!"青衣男子一怔,困惑道:"我牙齒都在啊?哦,你不是說牙齒。嗯,你要不是耍賴想逃,我也不會綁你。"花纖盈俏臉一紅,理屈詞窮一跺腳拿出看家本領道:"我不管,你就是無恥!"青衣男子頭大道:"算了算了,你別生氣。只要答應不再逃走,我這就放開你。"花纖盈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催促道:"笨蛋,你還不給本小姐趕緊松綁!"身上一松,那束柔軟的彩帶消失不見。

  青衣男子道:"咦,你身上怎么全都是水。要不要回屋擦干水再換身衣服?"花纖盈大窘,淚閘一開,大顆大顆的眼淚滴滴答答地砸向地面。

  青衣男子一拍腦門道:"對了,你好歹也是青木宮的小公主,沾上這點水也不算什么,回頭一運真氣便能蒸干了。"花纖盈哽咽道:"你立刻給本小姐滾得遠遠的!我冷死了、餓死了,都不要你管。反正遲早你們都會殺我滅口,一樣是死,誰要你們虛情假意了?"身上一暖,原來青衣男子為花纖盈披上他的外罩,柔聲道:"誰說要殺你滅口了?"

  花纖盈賭氣一把扯掉衣衫,擲到地上好一通亂踩,說道:"鬼才信你們會放了我!"青衣男子道:"敢情你是在害怕這個才會逃。姥姥沒有跟你說么?咱們抓你,是不願看到你嫁給鄧不為的兒子,並沒別的意思。"花纖盈道:"好,即便你們不打算殺我,可也會把我在這鬼地方關上一輩子。那和殺了本小姐又有什么區別?"青衣男子道:"唉,我很想把你關在這兒,天天陪我玩捉迷藏,只要不逃跑就好。可惜姥姥沒那份閑心供養青木宮的小公主一輩子,等過一段日子,金牛宮情勢發生變化,就會放你出去。"

  花纖盈疑惑問道:"變化,什么變化?難不成要等鄧宣那臭小子老死才算完?"青衣男子警覺到什么,咳嗽一聲道:"這個我可不能說,反正不會太久就是了。"花纖盈隱隱約約猜到了青衣男子話中的涵義。一陣夜風吹過,也不知是心中震撼,還是感覺到夜涼如水,嬌軀忍不住一個激靈。

  青衣男子淡淡說道:"小公主,把衣服罩上吧。放心,我昨天才洗過,不臭。"青衫徐徐飄起,披落到花纖盈身上。

  這次,花纖盈沒有拒絕。看看衣服上那幾個黑濕的鞋印,都是她自己踩上去的,也怪不得眼前這個笨蛋。

  青衣男子道:"我有點奇怪,你為何一心想逃?其實我們是志同道合的盟友才對。"花纖盈瞪大眼睛,失聲道:"志同道合!誰跟你們志同道合了,我活見鬼了?"青衣男子振振有辭道:"對啊,剛才你不是說並不願嫁給鄧宣么?我們也不想你做鄧不為的兒媳。這一點上,我們的想法是相同的。"花纖盈愣了愣,道:"好像有點道理。但我不喜歡你們用這種方法幫我,更不喜歡有人想隨心所欲地擺布本小姐。"青衣男子呵呵笑道:"如果不用這法子,我們怎么把你從青木宮的監視控制中解救出來?而且咱們的目標一致,也就更談不上誰擺布誰了。"

  花纖盈喃喃道:"奇怪,為什么話到你嘴里全都變了味?明明是你們劫持了本小姐,可按你的說法,好像是在解救我,我該感激你們才是。""事實就是如此啊,不過感激就不必了。畢竟這法子對小公主來說是唐突,呃……不敬。只希望你能體諒我們的一片苦心就好。"花纖盈哼道:"狗屁苦心,你們不就是想利用我來打擊鄧不為么?"

  青衣男子道:"唉,你不曉得。姥姥也為難得很,咱們都曉得這么做難為了小公主,可是害怕把你放了,你立刻會回青木宮報信,咱們的一番苦心可就全都白費了。"花纖盈貝齒輕咬,低聲而堅決地道:"我不回去,除非他們不再逼我嫁給鄧宣。""就算你不想回去,可只要一邁出這扇門,便會有人把你抓回青木宮。到時候無論你願不願意,最后都是要做鄧不為的兒媳。"花纖盈哼道:"我就那么沒用么?"青衣男子道:"不是你沒用,而是你的經驗閱歷太少,很容易露餡。除非——"花纖盈問道:"除非什么?"

  青衣男子沉吟道:"除非求姥姥替你易容改裝,這樣就很少有人能認出你來,咱們也能安心地放你離開了。"花纖盈轉過身,青衣男子居然一直都背對她說話。猶豫片刻,花纖盈問道:"你是說如果我肯易容改裝,而且暫時不回青木宮,你們就會很快放了我?"青衣男子道:"應該是吧,聽姥姥的口氣,也怕你藏在這兒會夜長夢多,生出麻煩。假如有更好的法子,為什么不用呢?"花纖盈思忖了一會兒,問道:"我怎么才能相信,你說的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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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7:43:28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潛入

  青衣男子悠悠道:"這話你該問姥姥。嗯,她已經來了,我可以回屋去啦。"身影一晃,從回廊盡頭消失。

  花纖盈怔怔望著回廊,驀然想起自己和他打了半宿交道,非但沒有見過他的相貌,甚至連名字也不曉得。按理說這個跟頭算是栽到家了,可她卻不這么想,輕輕跺跺腳低罵道:"笨蛋,居然連叫什么都忘了跟本小姐說。"背后響起青丘姥姥的聲音冷冷問道:"小公主,月亮好看么?"花纖盈一驚,嬌哼道:"原本很不錯,可惜被一個傻頭傻腦的笨蛋給攪和了。"頓了一頓,又問道:"對了,姥姥,剛才那個傻瓜叫什么名字?"青丘姥姥道:"你最好還是別問了,誰被這個傻瓜沾上,就會倒足八輩子大楣。你對他的評語沒錯,他的確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笨蛋加混蛋。"青丘姥姥惡毒的詛咒,林熠已經聽不見了。

  快到中午的時候,他背著一個簡單的行囊,飄飄然晃悠悠來到金陽堡,一身的汗水和塵土,不用掩飾也知道是走了不近的山路。

  金牛宮事實上是一片依山傍水而建的建築群,以金陽堡為中心向四周輻射。周圍並沒有城墻寨門——這些玩意兒既擋不住正魔兩道的高手,又耗費人力物力。但堂堂魔宮的威嚴是必須維護的,所以盤查不能省,關卡也必須要設。

  林熠排著隊走到關卡前,一名衛士無比熟練地對每一個人提著相同的問題:"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紀,打哪兒來上哪兒去,進堡找誰,打算待幾天,有沒有路引?"林熠慢條斯理地回答道:"在下姓云,從潞州府來此訪友,應該不會逗留太久。"說著拿出早準備好的路引遞上。

  那衛士接過瞟了一眼,又上下打量了林熠片刻,撇撇嘴一揮手道:"進去吧,下一個!"林熠隨著人流過了關卡,遠遠望去,一座小型的山城層層疊疊構築在山間,最高的山脊上金陽堡巍峨聳立,肅穆雄偉俯瞰大地,極具氣勢。

  走了一段,景象逐漸繁華,路旁有了街肆。一間藥鋪高懸著"濟世醫人"的黑底金字招牌,佇立在丁字路口的正當中,十分顯眼。

  林熠走進店鋪,櫃枱后的伙計唱諾道:"這位公子,您抓藥還是看病?"林熠搖頭,走到櫃枱前道:"我是來找人的,請問沐掌櫃在不在?"伙計一怔,問道:"請問公子尊姓,找我們家掌櫃的有何貴干?"林熠從容答道:"在下姓云,從潞州府來,是沐掌櫃的遠方表外甥。這位小哥煩請通稟。"伙計迅速掃了一眼店鋪外的街面,更加親熱地笑道:"原來是云公子,沐掌櫃半個多月前就知道了您要來的消息,早叮囑了我們要小心留意著。您快隨我去后堂,掌櫃的正在后頭喝茶看書呢。見了您,不知該有多高興。"說罷引著林熠走進后堂,一個藍袍老者坐在太師椅里,手捧醫書正看得津津有味。伙計叫道:"掌櫃的,云公子到了!"

  沐掌櫃聞言放下書卷,林熠躬身抱拳道:"小侄見過舅父大人。"沐掌櫃起身扶起林熠,笑道:"賢侄一路辛苦了,咱們有許多年沒見了吧,家里可好?"林熠回答道:"家中一切都好,小侄臨來前,二叔公托小侄給您帶來一只他親手做的鼻煙壺,請您笑納。"說著從袖口里取出一只翡翠鼻煙壺,雙手奉上。

  沐掌櫃接過鼻煙壺,仔仔細細瞅了瞅,又拔開塞子湊到鼻子底下一聞,才微笑道:"他老人家真是太客氣了。賢侄,你一路勞頓,快坐下歇歇。"一揮手,又吩咐那伙計道:"我要和云公子好生聊聊,你先出去吧,在外頭看著點兒。"伙計應了聲退出后堂,屋里只剩下兩個人。沐掌櫃跨步到林熠座前,單腿跪地將鼻煙壺雙手托過頭頂,壓低聲音恭敬道:"屬下沐知定拜見上座,恭祝山尊他老人家福泰金安。"林熠收起鼻煙壺,抬手示意道:"沐掌櫃,坐下說話吧。"

  沐知定道:"謝上座!"起身先為林熠沏上香茶,才重新落坐說道:"上座,您這一路進來還算順利吧?"林熠點頭道:"還好,沒遇上什么麻煩。沐掌櫃,我可能要在你這兒住上一段日子,替我安排一間僻靜的廂房,也不必有專人伺候著了。"沐知定應道:"是,是。房間屬下早已為上座安排好了,絕不會有人打擾,請上座放心。"林熠問道:"你手下的那些伙計可靠么,有沒有喜歡多嘴多舌的?"沐知定答道:"他們都是屬下近些年收的心腹弟子,忠誠干練絕不會有問題。"

  林熠搖頭道:"即便如此,也不可向他們洩漏我的真實身分,以免節外生枝。金牛宮方面這兩天有什么動靜么?"沐知定道:"啟稟上座,從昨晚開始,外面都在私下傳說,青木宮的小公主花纖盈被人劫走,下落不明。今天早上已有不少賓客離開金陽堡,從我們內線傳來的情報也印證了這點。

  "金牛宮對外宣稱花纖盈是突染重病,不能行禮,故推遲了婚事。但金陽堡上下外松內緊,金裂寒已趁機解除了金裂石的重權,勒令他不得出宮,形同軟禁。"他從袖口里掏出一張帛紙,遞給林熠說道:"這是上座要的,今昨兩日金牛宮外出人員的名單和他們出行的方向。紅字屬于鄧不為一系,黑字是金裂石的人,用銀漆寫的都是金裂寒的心腹和部眾。謬誤遺漏之處尚請上座指正寬宥。"林熠打開帛紙過目,說道:"辛苦你們了。短短十數個時辰,就能整理出這樣一份名單,委實不容易。"沐知定心頭一松,不敢露出絲毫得意之色,恭謹道:"這都是上座指導有方,屬下等人不過是奉命行事,不敢居功。"林熠淡淡道:"山尊交代,只要你辦事得力,配合我完成今次的任務。他便會將你召回論功行賞,另作重用。"沐知定大喜,他受命潛伏金牛宮已逾數十年,早盼有一日能出人頭地。對他這樣的小人物來說,修仙成魔都是遙不可及的事情,遠不如眼前的榮華富貴來得實在。能夠脫離提心吊膽的臥底生涯,過幾年逍遙日子,已是心滿意足。

  他雖然不清楚林熠在組織里的分量,但能手持云怒塵的翡翠鼻煙壺作信物,無疑是此中的少年顯貴。這時更加恭謹道:"屬下願為上座效犬馬之勞,以報上座和山尊他老人家的知遇與栽培之恩。"林熠到后宅洗臉換衣稍事休息,出了藥鋪。

  沐知定只當他要逛街,好熟悉一下金陽堡周圍的環境,也不阻攔,只提醒道:"金牛宮這兩日非同尋常,上座多加小心。"林熠上了街,直奔金陽堡。他已向沐知定打聽過路徑,不費什么工夫就到了堡前。十六名銀衣護衛守在正門口,分作兩列氣勢威武。

  一名銀衣護衛見到林熠腳步不停地朝正門走來,上前一步呵斥道:"站住,干什么的?"林熠抱拳道:"這位兄臺,麻煩你通稟鄧宣鄧公子一聲,就說有一位姓云的朋友應約求見。"那銀衣衛瞧著林熠貌不驚人、衣著寒酸,皺眉起疑問道:"你認識孫少爺?可有信物為證?"林熠微笑道:"在下和鄧公子是昨日在酒樓結識,相談甚歡今天特來拜訪。"取出鄧宣送給他的玉佩,說道:"請兄臺代為通稟。"銀衣衛見林熠金烏令在手,轉變神色笑道:"原來公子是孫少爺的貴客,請在外稍候,在下馬上就去稟報。"接過金烏令快步如飛。

  林熠藉機近距離審視金陽堡,高大的壁壘蜿蜒起伏,猶如一條巨蟒盤桓在山巔,隱約露出崢嶸。

  高墻內一棟棟宏偉的樓臺拔地而起,錯落有致,整座金陽堡呈彎月形狀,正中部分向內凹陷,兩端如同巨蠍的鐵鉗朝外探出,頂頭分左右各豎著一座鐘樓、鼓樓。

  耐心等了一炷香的工夫,遙遙望見鄧宣面帶歡喜,迎上來說道:"云兄,小弟等了你足足一個上午,真怕你不肯來呢。"林熠笑道:"在下既然與鄧兄有約,豈能食言?難得鄧兄還親自迎到門外,真是受寵若驚。"鄧宣兩眼放光,連日的悒郁頹唐一掃而空,握住林熠的手說道:"走,我們找個地方好好聊聊,我知道堡外有家酒館很不錯。"引著林熠進了一家酒館的包間落坐,點罷酒菜鄧宣說道:"這兒清凈,說話也方便。如今堡里折騰得雞飛狗跳,煩也煩死了。"

  林熠問道:"鄧兄,外面守著的四位仁兄,應該都是你的跟班吧,要不要請他們進來?"鄧宣哼道:"他們是家父手下八風衛中的四人,如今要寸步不離地緊跟著我。你別管,我讓他們離得再遠些,免得在旁偷聽咱們說話。"說罷出去轉了一圈回來,笑道:"好了,這下他們都躲到了外頭,咱們可以放心聊天啦。"林熠當然不相信,那四名風衛草包到功聚雙耳也不會,暗暗施展玄功將話語束音成線低聲說道:"在下來時的路上聽說,青木宮的小公主抱恙,原本今日要舉行的婚事被迫取消,不知這消息是真是假?"

  鄧宣不以為意地嘿然說道:"哪里是生病,那是家父和青木宮編出來敷衍外人的瞎話。事實上是那丫頭昨日被人劫持,青木宮和金牛宮上下都因此亂作了一團,現下正四處搜尋呢!"林熠故作一驚,愕然道:"青木宮的小公主居然被人劫走了,誰會有這么大的膽子,竟敢拔虎須?

  "鄧宣道:"我看八九不離十與小弟的外叔公脫不了干系。這門親事結不成,他老人家便不必擔心,將來青木宮會全力支持家父爭奪宮主寶座。不過,此事尚屬機密,云兄知道就好,切莫再說給旁人聽。"林熠慨然道:"蒙鄧兄拿在下當作朋友看待,將這般隱秘內幕坦誠相告。云某豈能不識好歹四處宣揚,連累了鄧兄和令尊?"

  鄧宣嘆了口氣,道:"說來云兄可能不相信,我活了這么多年,真正的朋友卻沒幾個。有時,想找個能說說心里話的人都難。"熙攘紅塵,寂寞如雨,這也許便是如鄧宣一般的世家子弟內心深處最大的悲哀。他們自幼生活在尊長的庇護與光環籠罩之下,如同一個沒有自我的影子,無從展現自己,也無從主宰未來,只有錦衣玉食,只有敬畏與嫉妒。

  所以,對著小檀的那份戀情,對著林熠的一見如故,鄧宣才會顯得如此的熱情與珍惜。這些,往往是普通人並不缺乏的情感,對于他竟是彌足珍貴。

  林熠心生感慨舉起酒杯,悠然道:"朋友貴于誠而吝于精,人生若能得一知己已是幸事。他日若得機緣,鄧兄不妨走出金牛宮游歷闖蕩一番,外面的天地,遠比我們想像中的要廣闊精彩許多。"鄧宣苦笑道:"你當我不想么?可惜家父是決計不會答應的。昨日我玩了一回失蹤,加上青木宮小公主被劫,再想一個人出去走走,那是更加不可能了。"

  林熠微笑道:"世事無絕對,全取決于自己的勇氣和信念。我不會看錯鄧兄,將來某一天,你定能走出自己的路來。"鄧宣感慨道:"云兄,你曉不曉得,你是第一個對小弟這樣說的人。家父雖說對我疼愛有加,卻始終放心不下小弟,總覺得我還是個孩子。不然,也就不會派他的八風衛,整天像跟屁蟲似地保護監視著我了。"

  林熠道:"天下父母,哪有不望子成龍的道理?或許令尊忙于金牛宮的要務,對鄧兄疏于了解才會如此。其實在下看來,昨日鄧兄所為已足當得起男兒本色。"鄧宣受到鼓舞,精神振奮,說道:"昨日全賴云兄的金玉良言點醒小弟,沒讓我抱憾終生。不知道為什么,昨日短短的一天,小弟卻覺得自己又長大了不少。"林熠心中啞然失笑,鄧宣最后那句孩子氣的話,正說明他距離真正的成熟,兀自有一段遙遠的距離。

  但這個時候,林熠自然不會去打擊鄧宣的信心與士氣,含笑道:"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鄧兄經歷了昨日的一場磨練,將來披荊斬棘、大放異采已是指日可待。屆時包括令尊在內的所有人,定會刮目相看。"鄧宣覺得這位新結識的好友,每一句話都說到自己心里去了,喜笑顏開道:"不錯,將來小弟定要干出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讓所有人都明白,我鄧宣並非仰仗家父和外公的虎威才有今日!"兩人碰杯一飲而盡,鄧宣話匣子打開道:"青木宮小公主這么一丟,小弟今天便不用被逼著成婚了,心中委實是痛快舒暢到極點。來,云兄,我們再干一杯!"林熠陪他干了,說道:"不知鄧兄想過沒有,依靠別人的安排和幫助,就等若把自己的將來,永遠把握在其他人的手心里。

  "今日鄧兄是不必成婚了,可萬一哪一天那位小公主平安歸來了呢,又或者令尊要你另娶一個小檀姑娘以外的女子,那時候,鄧兄又當如何處斷?"鄧宣一震,垂首沉思。林熠也僅是點到為止,舉杯小酌,並不打擾他的思緒。

  半晌之后,鄧宣抬起頭道:"多謝云兄的指點,小弟想通了。我不能一輩子渾渾噩噩活著,當有一番自己的作為。我要想出人頭地,想迎娶小檀,就必須有足夠的力量不受任何人擺布,做自己想做的事!"他感嘆道:"云兄,你真是上天派來點撥指引小弟的貴人。幸好昨日酒樓一會小弟未曾錯過云兄,否則哪來今日的醒悟?"

  林熠笑了笑,轉開話題問道:"鄧兄昨日見到小檀姑娘了么,她還好吧?"鄧宣想到對那位搭救小檀的絕色麗人的承諾,不能將實情告訴林熠,支吾道:"有勞云兄記掛,小檀她一切都好,我和她已沒事了。"他不擅說謊,神色里的不自然,哪里瞞得過林熠的眼睛。況且昨日青丘姥姥出手格殺兩大風衛,亦是林熠的一手安排。但這個秘密林熠自也不會點破,只說道:"那在下就祝鄧兄和小檀姑娘能早結連理,比翼雙飛。"鄧宣紅著臉謝過,這才問道:"云兄在這兒可有落腳地方,要不要小弟替你安排住處?"林熠搖頭,將自己落腳的地方說了。

  鄧宣想了想道:"濟世堂的沐掌櫃小弟也認得,他為人老實巴交,口碑甚是不錯,想來也不會虧待云兄。

  "對了,云兄昨日不是說起,想在金陽堡謀份差事么?小弟考慮了半宿,覺得既然你有祖傳打鐵的手藝,不如由我將你引薦到金石堂做個工匠如何?"林熠抱拳道:"在下初來乍到,一切拜托鄧兄多多關照。"鄧宣難得能幫上別人一個大忙,心中得意,說道:"好,那咱們就這樣說定。明天一早小弟在金陽堡正門等云兄。金石堂堂主金不堅是家母的堂兄,亦是家父的知交,定會看在小弟的面子上照顧好云兄。"這桌酒喝到入夜才盡歡而散。林熠冷眼旁觀,金牛宮為了花纖盈失蹤一事偵騎四出。身為金裂寒外孫的鄧宣,卻有閑情陪著自己喝了一下午的酒,也由此可見他在金牛宮眾人心目中的角色地位。

  他和鄧宣分手后直接返回濟世堂,背后已經多了一條尾巴。林熠心知肚明,自己接連兩天和鄧宣親密接觸,對方不起疑心才怪。當下佯作不知,由得他去。

  回到濟世堂,林熠與沐知定打過招呼進了屋子,被人跟蹤的感覺這才消失。顯然對方探聽到他的落腳點,急著回稟鄧不為去了。

  林熠淡淡一笑,關上門窗在書案前坐下,取出那份沐知定交給自己的名單,提筆沾墨在上面輕輕勾劃。

  背后光影一閃,青丘姥姥在屋中現出身形,緩緩問道:"你和鄧宣談得如何?"林熠對她的突然出現毫不驚訝,回答道:"很不錯,至少透過他,我如願謀到了一份在金石堂作工匠的好差事。不過,以后進來之前,你最好還是先敲一下門。"青丘姥姥冷冷道:"我從來就沒有這種多此一舉的習慣。"林熠道:"現在鄧不為和金裂石已經卯上,雙方的態勢一觸即發。我更加不必急于現身,免得他們感到更大的威脅,掉頭聯合起來對付我這個假冒的金城舞。"青丘姥姥問道:"那你打算什么時候再出手?""我們不是已經出手了么?"林熠微笑道:"無為而為,不爭而爭,不比他們為了金牛宮宮主寶座斗得你死我活、頭破血流,來得更加輕松劃算?""很好!"青丘姥姥頷首說道:"我們就輕松等待,瞧瞧金裂寒對那兩人的忍耐,到什么時候會徹底爆發。也許屆時金牛宮的局面已經完全失控,金裂石和鄧不為的明爭暗斗,早足以讓他們兩敗俱傷。"她停頓了一下,接著說道:"很可能,這也是金裂寒期盼的結果。他有意無意的縱容金裂石與鄧不為的爭斗,已成尾大不掉、騎虎難下之勢。正可趁此機會滌除內亂,重攬大權。軟禁金裂石之舉,不過是為了激起他進一步的反抗而已。"林熠一笑,道:"倘若果真如此,咱們就再幫金裂寒一個忙吧。"他將書案上的名單遞給青丘姥姥說道:"你說明天鄧不為收到手下心腹遭受重創的噩耗,會怎么想,怎么做?"青丘姥姥輕輕一眼掃過名單,上面被林熠勾出的名字,悉數屬于鄧不為一系,其中還有一名金牛宮護法,更是他的心腹死黨。

  "我原本擔心你心慈手軟難擔重任,"青丘姥姥指尖燃起一簇綠色光焰,將帛紙瞬間化為灰燼,冷冷道:"看來我錯了,需要殺人的時候你同樣不會眨眼。"林熠苦笑道:"聽你這么一說,似乎我轉眼又成了殺人魔王。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那姥姥到底要小弟如何是好?"青丘姥姥冷笑道:"你真以為我不明白么?被你勾出的人,每個都有足夠死上十回八回的理由。這就是所謂的正道與魔道的區別,我們殺人,只憑喜惡和需要,如果強忍不殺反會產生心魔影響修為。

  "而你們殺人,卻一定要先尋找到一個堂而皇之的理由,哪怕這個理由只是一個掩耳盜鈴的幌子。"林熠的笑容徐徐退淡,沉默了許久才輕輕說道:"你錯了。無論是誰,即使能騙過天下所有人,卻絕對欺騙不了自己。我不能,你也不能!"靜默片刻之后,青丘姥姥緩緩說道:"你的胃口還真不小,居然把丁鳴也算計在里頭。"

  林熠道:"有姥姥出手,再多打發三、五個金牛宮護法也不成問題,我又何必擔心呢?"青丘姥姥哼了聲,說道:"你最好明白一件事,我既不是你的部下,也不是你的打手。""可我們是能夠配合得天衣無縫的最佳拍檔,不是么?"青丘姥姥沒有回答,徐徐說道:"名單上的這四個人,都將無法見到明天的日出。不過,靠我們現有的人手干凈俐落處理這事,可能會稍嫌吃緊,必須再另外調集一批精銳殺手。如果你沒有其他的問題,我這就回去安排。"林熠問道:"姥姥,那位青木宮的小公主怎么樣?""很不好!"青丘姥姥的話令林熠一驚,繼而聽她說道:"一個白天,她至少有三次向我問起,昨晚的那個傻瓜是誰,去了哪里?這還不包括藕荷聽到的。

  "我懷疑,你昨晚的演出實在太過出色了一點,也許會讓她心甘情願繼續留在禪院里,陪你玩捉迷藏、數星星的游戲。"林熠呆了呆,再次不由自主苦笑道:"天啊,怎么會是這樣?"

  請繼續期待劍諜第二部續集

  下集預告:新娘失蹤了,青木宮和金牛宮同時亂了套。這個時候,已經沒有人會注意到一個自稱姓云的青年,憑著鄧宣的金烏令悄然無息地進入到金陽堡中。

  青木宮和鄧不為都將懷疑的目光投向金裂石。微妙的平衡被小公主突然失蹤的事件一手打破,連金裂寒也難以再壓制住混亂的局面。

  一場魔宮內部的火拼勢在必行,只是誰也沒想到,影響這出好戲最終一幕的,就是那個不起眼的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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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7:43:57 |只看該作者
第二部 第二集 熔金裂寒 第一章 金石堂  

  人因為寂寞而思念,又因思念而更加寂寞。

  夜深人靜,送走青丘姥姥,林熠在榻上盤膝而坐,思緒又情不自禁地飄飛向遠方。

  在緊張的忙碌之后,獨自一人時,心靈深處便似有孤魂探手出來,要將他拽入幽暗的淵底一般。恍若一夢難醒,只是無時無刻都在刻骨銘心地,遙想著另一個人。

  築玉山的林該綠了吧,風也暖了吧?然而盤桓在芳草幽徑之間的她,是否也因著寂寞而在思念,因著思念而越發的寂寞?

  林熠從懷中珍重地取出那支珠釵,握在手中,凝在眼前,出神良久。

  那顆熠熠流光的夜明珠上,似乎兀自留著容若蝶的醉人芬芳,把他的思緒,又不知不覺牽引回築玉山,牽引回玄映地宮,牽引回東海碧波萬頃的日日夜夜─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縱是身邊風起云湧,激流紛擾,心底因為少一人在身旁,依然是那樣的寂寥孤獨。

  月光,透過薄薄的窗紙瀉入屋中的地面,鋪就一層銀白的地毯,如水波在流動。抬頭,萬里相隔的築玉山不見蹤影;垂首,深愛的伊人思念如荼。

  勉強收拾情懷,林熠將珠釵重新放回懷里,緊緊地貼在胸口,用體溫溫暖它,也讓它溫暖自己空寂孤涼的心。

  緩緩閉上眼睛,祭起秘虛袈裟,將整個身軀隱入另一個奇異的空間,身影便從床榻上消失。

  破日大光明弓掣出袖口,徐徐擴展到三尺橫架膝頭。林熠抱元守一,努力將相思壓抑埋藏,默運鑄神訣晉入忘我虛空。

  經過月余修煉,破日大光明弓中的魔意雖然龐大依舊,但比起最初幾日如臨深淵的感覺,現下無疑輕松了許多。

  尤其是數日前他終于煉出元神,一舉突破散仙之境,對鑄神訣的修煉,亦是隨之一日千里,進展神速。

  運轉了一周鑄神訣,林熠絲毫沒有感覺到倦意,相反通過守心珠的不斷反哺,精神越加的飽滿振奮。剎那間,腦海中浮現起“煉元訣”的光字圖案,一句句從空明心頭掠過,凝刻不滅。

  林熠的心神,頓時被煉元訣所展示出的,深邃而多姿的天地吸引,聚精會神地參悟思索,渾然忘卻身外的月色西移。

  只有在此時,思念的痛與甜才會略略淡去,讓他在另一個奇妙的世界里,盡情而熱烈地探索翱翔。

  他凝聚一縷元神,以心念催動緩緩束集成絲,湧出靈臺開始征途跋涉。經泥丸、膻中、丹田最后抵達破日大光明弓。這縷元神像是撞上了一道銅墻鐵壁,引得他身軀微微一顫生出感應。

  林熠深吸一口氣,再次排除所有雜念,將心念完全聚集在這股元神內。

  腦海中,元神仿佛幻化成一柄利錐,一把匕首,畢露鋒芒刺向破日大光明弓中竭力抵擋攔阻的強橫魔意。

  他的力量相較魔弓,盡管依舊微弱,但匯聚成拳攻其一點,成敗勝負猶未可知。

  貯藏積聚弓內的魔意微微振蕩,繼而激起遭受侵犯的狂暴憤怒,一面加緊沖擊林熠靈臺,一面寸步不讓地將他的元神拒之門外。

  戰斗,同時在心中與身外打響。

  林熠的靈臺以先天無念之境,繼續運轉“鑄神訣”,防御煉化著魔意的侵襲;突出體外的元神,卻默念“煉元訣”不斷磨礪鋒芒,耐心地尋找縫隙,侵入鐵壁。

  宛如兩軍拉鋸僵持,足足一個多時辰里彼此奈何不得。但林熠突出體外的那縷元神,仍能得到來自泥丸本部不斷的補充與支援,久攻之下,終于破開了一絲彌足珍貴的縫隙。

  “呼─”元神歡呼雀躍著,水銀瀉地一般沖入破日大光明弓中,卻立刻發現,自己來到一片可怕的冰天雪地中。

  林熠的神經針刺般強烈一痛,近乎麻木的感覺,令他險些失去了對那縷元神的控制。

  好像有無數把細微的冰刃,不斷切割他企圖進入破日大光明弓內的元神,帶來吞沒頭頂的痛楚與震撼。

  林熠緊守元神,默運“煉元訣”,不敢再繼續深入,只牢牢固守著千辛萬苦打下的灘頭陣地,頑強抵抗來自四面八方的猛烈攻擊。

  魔意同樣不願輕易屈服,驀然一左一右,調集兩股強大的冰流,像鐵鉗一樣夾擊元神,要將林熠與其的聯系當頭切斷,封堵住破開的縫隙。

  林熠一凜,沒想到破日大光明弓居然也會玩上這手,苦撐的元神,幾乎在剎那間被擊潰泯滅,他的靈臺亦因之轟然劇震,痛楚莫名。

  好在千鈞一發之際,守心珠中又反哺到一縷煉化的魔意,注入靈臺令林熠心神一清,恢復冷靜。

  他立刻收縮突進魔弓的元神,凝成一顆無形的小小丹丸,堵在縫隙內,不敢再有絲毫的疏忽大意。

  魔意功敗垂成,不甘地發動起一波波驚濤駭浪的猛攻,可惜已無法再撼動這股頑強的敵人。

  而林熠受了教訓,亦不能再做寸進,雙方就圍繞在小小的縫隙周圍,不斷地絞殺攻防。

  直至筋疲力盡,元神才徐徐退回體內,流轉一圈納入泥丸,與破日大光明弓的聯系,也隨之切斷。

  他輕吐一口濁氣,從忘我之境中醒轉,膝頭的魔弓收縮凝煉,回到袖中,身上的汗水冷過又熱,熱過還冰。

  他知道自己經過一晚,又成功的向前邁出了堅實的一步。

  雖然步伐是如此的微小,卻預示著,自己對抗破日大光明弓,已開始由守轉攻,並能夠成功撬開魔弓的壁壘,令自己的元神固守盤踞多時。

  不過月余,能獲得如此長足的進展,林熠內心已是十分滿意,他收起秘虛袈裟,靜坐運功休養心神,耳中聽到窗外鳥鳴。

  太炎真氣游走九周天后,林熠疲乏感頓減,收功下榻。走到窗臺前,推開窗頁,屋外的晨曦無私地灑入,沐浴林熠的全身。

  院中靜悄悄沒有人影,顯然那些伙計與下人得到沐知定的嚴令,不敢進入。

  他舒爽地伸了一個懶腰,舉目望向正在升騰的旭日,默默想道:“又是新的一天了,距離我回東海的日子,也就又近了一天。”

  關門出屋,剛打開院門,就見到沐知定正靜候在外頭。

  他一瞧林熠出來,嘴角立刻浮起一縷笑容低聲道:“上座,屬下收到消息,昨日一晚,鄧不為一連折損了四名得力心腹,其中還包括金牛宮護法丁鳴。”

  名單是他交給林熠的,對這事的內幕沐知定自然清楚,但他加入九間堂多年,早就懂得什么時候應該點到為止,不必說破。

  林熠微微一笑,心想,青丘姥姥果然厲害,這下鄧不為該暴跳如雷找金裂石算帳了。他頷首道:“我知道了,還有其他什么消息?”

  沐知定又報告了幾件事,卻都非林熠關心的。兩人到了前廳落坐用餐,沐知定領教到林熠神鬼莫測的手段,更是畢恭畢敬。

  閑聊一會兒后,林熠起身道:“我要去金陽堡拜訪鄧宣,你去忙吧。”

  沐知定恭聲應了,心中暗自咋舌,不曉得這位年輕的上座才來一天,如何又與金牛宮的孫少爺順利搭上關系。

  出了濟世堂,沿途見到不少人站在街邊道口,神秘兮兮地交頭接耳,聚在一起低聲談論、指手劃腳。林熠不用費神去聽,也曉得定然不離這兩日金牛宮發生的種種事端。

  到了金陽堡正門外,守值的銀衣衛已認得他,立即稟報了鄧宣。等了片刻,卻看到從堡里垂頭喪氣地走出四個熟人來。

  林熠一怔,不知道太陰四煞又是為何會跑到金牛宮來?他認得四煞,太陰四煞卻不認得他,逕自從他身旁心事重重地走了過去。

  依稀聽見熊五氣呼呼低罵道:“什么玩意兒,愛理不理擺出那么大的架子!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紅三娘低斥道:“小聲點,你想惹麻煩么?人家現在沒心情管咱們,咱們又何必著急一時半會兒,還是等兩天看看情形再說吧─”

  閻九點頭道:“不錯,我們這一大幫人來都來了,灰溜溜的離開,對兄弟們也交代不過去。耐心等兩天,也許鄧爺會記起咱們來。”

  汪八嘆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老五,忍著一點吧─”

  幾人漸漸走遠,忽聽鄧宣的聲音叫道:“云兄,對不住,讓你久等了!”

  林熠迎上去搖頭笑道:“沒事,我也剛到沒多會兒。”他一指太陰四煞的背影,問道:“這四個人,好像是來找令尊的,不知為了什么事情?”

  鄧宣不以為意地望了一眼,回答道:“聽說是前些日子得罪了奉仙觀和天都派,怕人家尋仇,眼看快混不下去了,只好來投靠家父,不巧,家父為了近日接連發生的幾樁事心情不好,無心搭理,便打發他們回去等信。”

  林熠嘆道:“兒子的婚禮無端端被人攪黃了,這事擱在誰頭上心情都不會好,只能說他們來的不是時候。”

  鄧宣道:“可不只這事。今天一早,家父的書齋門口,被人整整齊齊擺了四顆血淋淋的人頭,全都是前天家父派出去,查找花纖盈下落的高手,連丁鳴丁公公的腦袋,也教人給砍了送回來。”

  林熠一驚,沒料到青丘姥姥把事情做得這么絕,這下看鄧不為如何能耐住性子不發飆。他問道:“天啊,怎么會是這樣?知道是誰干的么?”

  鄧宣撇撇嘴,哼道:“還會有誰?咱們金陽堡戒備森嚴,外人怎么可能帶著四顆人頭來去自如,還把它放到家父書齋外頭?只能是里面的人偷偷帶進來的唄。”

  林熠道:“既然鄧兄家中出了大事,今日便不必再陪在下去金石堂了。或者麻煩鄧兄給在下一封引薦書信,我自己找上門去就是。”

  鄧宣笑道:“沒事,我是個閑人。現在家父更沒空來管我,正好陪你走走。”說著引林熠進了金陽堡。

  堡內五步一崗,十步一哨,與堡外不可同日而語。

  金石堂位于金陽堡西首,表面看去,只是一座擁有三進院落的府邸,但在地下,卻暗藏著巨大的煉器工廠。

  金牛宮以冶煉鍛金之術聞名天下,金石堂出產的各種仙兵魔刃不僅是留作自用,亦是其最大的一項資金來源。

  鄧不為正因為通過金不堅牢牢掌握住了金石堂,才有了與金裂石分庭抗禮的資本。

  金石堂中的警戒,自然比外面更加森嚴,沒有堂主以上人等的手諭,或者出入權杖,任何人一旦接近,可立時格殺勿論。

  但有鄧宣領著,林熠一路暢通無阻進到地下工廠,縱橫交錯的甬道兩邊,開鑿出上百間大小不一的石室,傳出熱火朝天的勞作聲。

  鄧宣無聊時常來這兒閑逛,對工廠內部熟門熟路,一邊走一邊熱心介紹。林熠早曾聽聞過,金牛宮擁有這么一座世所罕見的龐大地下工廠,但走到里面,仍禁不住為它的規模和水準所震撼。

  與普通的打鐵鋪子不同,從這里出產的無一不是仙兵魔刃,甚至還有用于裝備軍隊的兵器機械。

  每一件成品,都是用各種珍貴材質煉鑄,可吸納貯藏天地菁華,從而初具靈性能與主人意念相通,如臂使指。

  即使這樣,成品依舊會被分成三六九等,以供不同主顧挑選。

  有一道石門后的禁區,竟是連鄧宣也不能進入,無疑其后隱藏著金石堂乃至金牛宮世代積累的真正菁華與心血。

  鄧宣領著林熠去見金不堅。一踏進門,金不堅便笑道:“宣兒,今天怎么又想起要到這兒來逛逛,是你爹爹要你來的么?”

  鄧宣搖頭道:“不是,我是想推薦一位朋友到金石堂做工匠,拜托四叔幫忙。”

  金不堅在打量林熠,林熠也在觀察金不堅,兩人交換過眼神,心里各自有了截然不同的評價。

  在林熠看來,金不堅魁梧壯碩的身軀內,仿佛蘊藏著無窮無盡的能量,外表的樸實豪爽,並不能掩飾從他眼里透出的城府與冷酷,即使含著笑容,也讓人感到他的威嚴和莫測,而無法生出親近之念。

  以他一個金裂寒遠方堂侄的身分,能夠坐在金石堂第一把交椅上,除了出神入化的技藝之外,沒有手段亦絕對不行。

  或許,鄧不為當年也在其中出了不少氣力,使得他們兩人的利益從此被緊緊綁到了一起。

  而金不堅卻僅僅覺得林熠氣度勉強算得上從容,可惜其他的就乏善可陳了。孱弱的身軀,蒼白的面色,和沒有老繭的手指,只能說明他是個不曾吃過苦,也吃不起苦的年輕人。

  不過人以群分,物以類聚,他既然是鄧宣的朋友,也該當如是才對。

  唯一覺得詫異的是,這個年輕人的相貌,似與金裂寒有幾分相像。只是氣勢內蘊相差太遠,根本不能相提並論,也令他更生輕視。

  鄧宣不明就里,親熱地拍著林熠肩頭道:“四叔,這位云兄祖上就是打鐵的工匠,有一手不錯的絕活。我把這樣的人才推薦給你,你老人家也該謝謝小侄吧?”

  金不堅心中起疑,從林熠的模樣上,無論如何也看不出會是鐵匠出身,他不動聲色微笑道:“總算你這小子還想著四叔,好,過兩天我讓人打套趁手的‘飛影掠光針’給你。

  “云賢侄,既然你是宣兒引薦的朋友,老夫也就不必再做考核了。”金不堅轉臉對林熠慢條斯理的說道:“宣兒的眼光,老夫還是信得過的。但你初來乍到,也不宜立即擔當重任,不如先做一個藍帶工匠,管理庫房吧。”

  鄧宣笑道:“云兄,這可是個好活,又輕松,又自在,還不趕緊謝我四叔?”

  林熠明白,金不堅不可能輕易信任自己,只是礙于鄧宣的面子又不好駁回,于是,就把自己流放到一個無關痛癢的庫房管事上。

  他早有預料,面露欣喜道:“多謝金堂主關照,日后在下定全力效勞,還望堂主多加指點提攜。”

  又向鄧宣謝道:“鄧兄,等在下領了第一個月的酬金,一定要請你到此間最好的酒樓痛飲,不醉不散。”

  鄧宣見自己辦成了一樁好事,得意不已,笑道:“好,咱們就這么說定了!”

  金不堅起身道:“走,老夫親自帶你去庫房。”

  三人出了屋子,鄧宣和金不堅有一句沒一句的閑聊,林熠綴在后面。

  忽然,一名腰束銀帶的工匠走上來恭敬施禮道:“堂主,新到了一批‘天罡母’,尚請您過去驗貨。”

  金不堅點點頭,說道:“宣兒,你和這位云賢侄在此稍候,我去去就來。”

  鄧宣揮手笑道:“四叔只管去忙,我先帶云兄隨便走走好了。”

  金不堅頷首與那名工匠去了。

  鄧宣道:“走,云兄。小弟帶你見識一下,我們金牛宮煉鑄仙兵魔刃的真正場面。”拉著林熠走進右首一間石室。

  金不堅驗貨完畢,回頭來找鄧宣和林熠。遠遠就瞧見一間石室門外堵了十數個人,全都探著腦袋朝里張望。

  他一皺眉喝斥道:“都不好好干活,跑這兒來偷懶,趕緊給我滾回去!”

  一名金帶工匠回過頭,滿臉詫異地道:“堂主,您快過來瞧瞧,那位新來的云公子真是了不得,沒想到他年紀輕輕,手藝竟那么高!”

  金不堅一怔,分開人群走進石室,也不由愣住了。

  林熠背負雙手,在石室中來回踱步。

  在他身前是一排六座金剛爐,六名銀帶工匠正在揮汗如雨煉鑄一批仙劍,林熠每走到一人背后,就會稍作停留,清晰而迅速地指點對方變化訣印,調控金剛爐火焰強度與角度。

  他看似漫不經心,但時機火候拿捏得恰到好處,絕不錯過其中任何一尊爐鼎,也絕不重復多走一回。

  金不堅看了只一小會兒,心中驚訝更甚。

  林熠指點的訣印和技巧,並未見得有絲毫特殊之處,但巧妙地組合在一起,竟讓他這個老法師也有茅塞頓開之感。那些工匠更是心悅誠服,如癡如醉。

  鄧宣笑嘻嘻站在一邊,一臉得意,不時與身邊的工匠交談兩句。

  金不堅走近低聲問道:“宣兒,這是怎么回事?”

  鄧宣道:“也沒什么,不過是云兄露了兩手。四叔剛走,我就把他帶到這兒來,觀瞧工匠煉鑄的仙劍,可云兄沒看兩眼,就說那個銀帶工匠的手法有點問題,白白浪費了上好的材質。”

  金不堅點點頭,這座石室里的管事,便是那名銀帶工匠,當著那么多手下被林熠指責他的不是,定會咽不下這口氣出言反駁,正給了林熠一試身手的機會。

  鄧宣繼續說道:“那位老兄不服,教訓云兄說什么年輕人眼高手低,自以為是,有種的自己上陣試試。云兄沒法子,只好親自上陣替他將那把仙劍煉成。幾個人圍過來一看,哈!立刻全都沒話說啦。”

  “劍呢?”金不堅眉宇一揚問道。

  鄧宣取來仙劍遞給金不堅道:“四叔,你是鑄劍的大行家,瞧瞧云兄的手藝如何?”

  金不堅接過仙劍仔細觀察。看了許久,他搖搖頭,又點點頭,弄得鄧宣有些糊塗,問道:“四叔,你這意思,是好還是不好?”

  金不堅手撫仙劍,沉聲問道:“這人,真是你在酒樓無意結識的一個朋友?”

  鄧宣納悶道:“是啊,我和他一見如故,有什么問題么?”

  金不堅苦笑道:“我搖頭,是因為自忖用同樣的手法、技術,無法鑄出這般品質的仙劍;我點頭,是覺得這個年輕人技藝非凡,大可造就。”

  鄧宣笑呵呵道:“我早就說過,云兄世代祖傳,絕對錯不了。”

  金不堅想得卻更加深遠。這個來歷不明的年輕人,早已引起鄧不為的關注,然而調查的結果,非但沒有任何問題,反而讓人覺得他單純得像一張白紙。

  但他真的單純么?年紀輕輕,便擁有與他年齡絕不相符的技藝,讓一群鑄了幾十年仙劍的工匠衷心折服,也讓自己心生驚嘆。他本不必委身在此,又是什么樣的原因讓他來到金石堂?

  難道,他是金裂石苦心安排的一個楔子?但這個猜測,很快就被金不堅自己否定。

  但願他真如鄧宣介紹的那樣,只是一個希望出人頭地,卻一直尋找不到嶄露頭角機遇的年輕人。

  這時石室內外喝采轟然,原來一爐仙劍已然完成了第一道工序,幾名工匠也不管是否汗流浹背,不約而同回過身誠心誠意道:“有勞云公子指點!”

  林熠微微一笑,道:“在下毫末之技,不敢登大雅之堂。幾位師父的功力底蘊扎實深厚,云某自愧不如。”

  金不堅大步上前,拍打林熠肩頭,呵呵笑道:“云賢侄,若非你露了一手,老夫險些就看走了眼。”然后轉臉面對眾人宣布道:“從今日起,云賢侄就是我金石堂主管六大鑄劍室的金帶匠師,你們都要好生聽從他的指點!”

  林熠從金不堅的眼睛中,看出了他心中的猜疑,但臉上依舊流露出欣喜激動的神情,躬身道:“在下多謝堂主提攜!”

  鄧宣的高興殊不下于林熠,人是他引薦來的,受到金不堅的重用,自己臉上豈不是大大有光。他哈哈大笑道:“云兄,這回你是定要作東請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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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爆蜂弩

  傍晚,林熠回到濟世堂,身上已多了一套金帶匠師的裝束,今后無需鄧宣的引路,出入金陽堡亦可輕松自如。

  沐知定越發看不懂了。但規矩不能破,不該問的不問,不該知道的就別知道,這個悶葫蘆只好按在心底。

  林熠回廂房入座,對沐知定交代道:“沐掌櫃,你替我去查幾個人的住處。”

  沐知定問道:“不知上座想要知道什么人的住處?”

  林熠道:“太陰四煞,沐掌櫃可聽說過?”

  沐知定想了想,說道:“好像是塞外的幾個小角色,要查他們的行蹤似乎有點難。”

  林熠道:“太陰四煞已到了金牛宮,這幾日應該會住在金陽堡附近的客棧里。你派些人手前去打探,但切記不要驚動了他們。”

  沐知定輕笑道:“只要曉得了他們大致的方位就好辦。上座放心,一個時辰之內,屬下必定給您探聽到這幾人的確切住處,絕不會有錯。”

  林熠頷首道:“那勞動沐掌櫃大駕了,我就在屋里靜候佳音。”

  沐知定告辭而去,林熠上榻盤膝入定。

  今晚,他還要潛入一次金陽堡,探聽鄧不為的動靜,自然需要把精氣神休養充足。

  不到一個時辰,沐知定滿臉春風回稟道:“上座,屬下已經打聽清楚,太陰四煞果然下榻在距此不遠的“東遙客棧”。他們一行總共二十三人,包下了三間跨院,已付足五日的房錢,顯然要住上一陣子。”

  林熠微笑道:“沐掌櫃,憑你的才干,埋沒在區區一個濟世堂里,實在有些委屈了。”沐知定一時猜不透林熠話中涵義,答道:“屬下的名字叫做‘知定’,那就是曉得隨遇而安的意思。只要是上座的差遣,不論事情大小,屬下都會竭盡全力去辦妥。”

  林熠笑了笑道:“古人說人如其名,果然有些道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沐知定走后,林熠關上門窗,換過一身黑衣,祭出秘虛袈裟,隱匿身形悄悄出了濟世堂,直奔金陽堡。

  早上他曾與鄧宣聊起過鄧府,故此入堡后沒費太大周折就找到了。

  已是掌燈時分,鄧府內燈火通明戒備森嚴。林熠有秘虛袈裟隱身,如入無人之境,堂而皇之的摸進內宅。

  鄧不為的書齋門戶緊閉,透出火燭光亮,隱隱有人在說話。

  在書齋周圍布置了八名銀衣衛,虎視眈眈嚴防不相干的人接近。

  林熠潛到窗外,暗嘆道:“可惜了,這件秘虛袈裟沒有透墻而入的功能,否則進到書齋里,往鄧不為身邊一坐,想想都十分有趣。”驀然心念一動,思忖道:“說不定,我可以從《幽游血書》里找到其他辦法,進一步煉化秘虛袈裟。若真能具備這般神奇妙用,豈不是如虎添翼。”

  他澄靜心神功聚雙目,透視過窗紙看到里面。

  書齋中,鄧不為居中坐在桌案后,兩旁各設了四張椅子,也都坐滿了人。

  林熠在其中,找到了上午才見過一面的金不堅,卻沒有鄧宣的身影。

  可能是剛剛用過晚宴,這些人臉上多少都含著一絲酒意,然而畢竟是高手,每一個人的眼睛都無比的銳利清醒,全無走神之態。

  林熠從九間堂存放的檔案里,曾經見過金牛宮數十名主要人物的肖像圖,這時對號入座,也能猜到個八九不離十。

  位居鄧不為左手邊首位白袍老者,面如生鐵不茍言笑,正是和丁鳴相交甚篤的金牛宮護法裘一展。他端著茶盞輕輕吹氣,其他人靜默無語,卻都將目光投來,似乎是在等待此老發話。

  裘一展慢悠悠啜了口茶,問道:“不搖,咱們的人都撤回堡里了么?”

  一名坐在對面的中年男子恭聲回答道:“今天傍晚已全部召回,除了遇難的四人之外,其他人都未曾遭遇過截殺。”

  裘一展徐徐道:“一擊必中,下手又準又狠。嘿嘿!連丁五弟都難逃他們的毒手,金裂石的手段委實讓人刮目相看。”

  秘經堂的堂主金不搖微一遲疑,問道:“鄧師兄、裘老,金裂石跟咱們斗了這么多年,為何會突然變得如此厲害?”

  鄧不為冷冷笑道:“咱們能夠想到與青木宮結盟,金裂石也非傻瓜,他就不會暗中和其他的五行魔宮,甚至是冥教聯上手么?這次遇害的丁護法、不歸兄等四人,無一不是在金牛宮中身居要位。

  “除去了他們,不僅令咱們的實力受到重創,更有可能讓他的人趁虛而入,取而代之。這一石二鳥之計,鄧某就是眼睛瞎了,用鼻子聞聞也能嗅出味道來!”

  金不堅嘆道:“可惜咱們沒有證據,不然這四條人命,足以讓金裂石死無葬身之地。”

  裘一展緩緩放下茶盞,從牙縫里一字字地蹦出道:“以牙還牙,以命抵命!”

  鄧不為眼里寒光一閃,沉聲道:“裘老的意思,咱們也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殺幾個金裂石的心腹爪牙?”

  陪坐在最后的金衣衛統領鄧尚遠道:“我同意,咱們也該給金老兒一點顏色瞧瞧,不然底下的人還以為,我們被他整怕了不敢還手,做起了縮頭烏龜。”

  裘一展哼道:“這么做,並非純粹只為報復金裂石。老夫猜,他是快要隱忍不住了,想趕在咱們與青木宮正式結盟前發動內變。至少,也要將我們這撥擺明與他作對的人統統解決,從此一家獨大。

  “宮主既然無力控制眼下的局面,一切就只能靠我們自己。說不得,也要先殺他們一些人,削弱金裂石的勢力。”

  金不堅目露兇光,說道:“一不做,二不休,要鬧就鬧大,直殺到老家伙心疼!”

  裘一展微闔雙眼,說道:“我們選擇要殺的人,首先必須是金裂石的得力心腹,其次,我們要有把握一擊必殺,不留活口。不為,你不妨把滿足這兩個條件的人列出名單,斟酌之后,選定其中三到五個集中下手。”

  鄧不為點頭道:“裘老說的極是。如今金裂石已被軟禁,老爺子又將他的大權暫交到我的手中,正好趁這機會,把咱們選定的人分別派遣出宮,中途干掉。”

  眾人聞言均躍躍欲試。

  鄧不為與金裂石的兩系人馬明爭暗斗幾十年,彼此間的積怨之深,已不是用勢同水火這樣的評語所能形容。

  以前因為種種顧忌,無法直接下手,如今終于逮到了機會,能夠狠狠出一口惡氣。

  何況,近些日子接連發生青木宮小公主被劫,和丁鳴等人遇害的事情,心里郁悶憤怒自不待言。這時候不需要有誰再來煽風點火,也已經足夠燃起他們的復仇火焰。

  當下,眾人議定刺殺的名單和具體計畫,只等天亮后立即實施。

  林熠在外頭暗中記下這些名單。

  現在鄧不為受到的刺激已經足夠,下面應是金裂石暴跳起來了。

  稍后,他施展身法離開金陽堡,並沒有直接返回濟世堂,而是到了東遙客棧。

  閻九正在床上打坐,雖已夜深人靜,但他卻始終心緒不寧,無法入定。

  朝南的兩扇窗戶驀地無風自開,令閻九一凜,低聲喝問道:“誰?”

  沒等他舒展靈覺,察探窗外動靜,床前爆出一團光華,一名黑衣蒙面人現出身影。

  閻九驚喜道:“恩公,怎么會是您?”赤著雙腳下床見禮。

  屋外響起紅三娘的聲音問道:“當家的,出什么事了?”

  閻九回答道:“我沒事,是恩公來了!”

  熊五推開門,嘴里咕噥道:“恩公,是哪位恩公啊?”望見站在屋里的林熠,“啊哈”一聲喜笑顏開道:“果真是恩公,您老好啊!”

  汪八最后入屋,將門關上低聲道:“老五,小點聲,你想把客棧的人全都吵醒么?”

  閻九搬了把椅子請林熠落坐,說道:“恩公,自從隋陽山一別后,我們大伙兒都記掛著您,卻苦于一直探聽不到您的音訊。今日能再見到恩公,實在太好了。”

  林熠問道:“諸位怎么會到龍首山來,莫非是擔心奉仙觀找你們的麻煩?”

  四人臉上的笑容,不約而同地消失,閻九嘆息道:“恩公說的不錯。奉仙觀也就罷了,可它背后,還有一個天都派做靠山,豈是咱們兄弟惹得起?悔不該當初貪圖蠅頭小利,惹上禍患。想來想去,也只有試著來投靠金牛宮,找條活路。”

  紅三娘接著道:“八哥與鄧不為府上的管家勉強算是舊識,咱們只盼能通過他在金牛宮謀份差事,好給眾兄弟一個安身立命之處。”

  林熠問道:“那你們是否已見過鄧不為了,他又怎么說?”

  熊五壓著嗓門粗口道:“他奶奶的,鄧不為壓根就不見我們,派了個下人出面,三兩句話,就打發咱們回客棧聽信,連個期限都沒給。”

  林熠點點頭,說道:“那么,諸位是否打算就一直在這兒干等下去?”

  閻九和汪八會錯了意,偷偷對視一眼,說道:“恩公,不如讓我們兄弟跟著您老人家干吧!日后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林熠輕笑道:“我可不老,也沒福氣消受諸位的好意。”閻九等人不由露出失望之色,林熠看在眼里,繼續說道:“不過,我倒可以替你們指出一條明路,不知諸位是否願意試一試?”

  閻九眼睛一亮,問道:“恩公,您請指點?”

  林熠道:“鄧不為有個獨子,名叫鄧宣,想必諸位都曾聽說過。既然鄧不為無暇顧及諸位,你們為何不試著投到鄧宣門下?”

  汪八搖頭道:“恩公有所不知,鄧宣不過是個公子哥兒,跟著他怕沒什么盼頭。”

  林熠道:“正因為所有人都不看好他,你們上門投靠,才會順利得到鄧宣的重用和賞識。

  “在下不怕諸位生氣,以太陰四煞的名頭和實力,即使鄧不為收留了你們,在金牛宮中諸位人輕言微,日后未必能好過多少。與其如此,為什么不賭一賭他的兒子鄧宣?萬一將來他一鳴驚人,崛起于金牛宮,諸位還怕沒有出頭之日?”

  紅三娘道:“恩公,就算咱們有心投靠鄧宣,可他也未必看得上我們啊?”

  林熠悠然道:“如果諸位有意的話,明天哪里都不用去,就在客棧靜候鄧宣。在天黑之前,他一定會親自上門來拜訪諸位。”

  閻九驚喜交集,難以置信道:“恩公,您是說,鄧宣會親自上門來請咱們兄弟?”

  林熠道:“假如他明天不來,令諸位空等一場,大伙兒就唯我是問。”

  四人一起起身,向林熠施禮道:“多謝恩公指點,咱們兄弟感激不盡!”

  林熠見事情順利辦成,也起身道:“那好,就請四位明日靜候佳音。在下尚有要事在身,先告辭了。”

  閻九急忙問道:“恩公是否可以告訴咱們,您到底是誰?”

  林熠微笑道:“終有一天我會告訴你們,但不是現在。請諸位放心,我不會忘了你們四個好朋友,咱們后會有期!”祭起秘虛袈裟,離開東遙客棧。

  回到濟世堂,林熠進屋點燈,在床頭按照三長兩短的節奏,輕輕轉動銅虎雕飾,窗前的風鈴旋即發出“叮叮當當”的脆鳴,表示對方已經接收到自己的訊息。

  半盞茶后,屋門“篤篤”響起,林熠應道:“進來。”

  沐知定走進廂房,見林熠正將一張剛寫好的短箋折疊密封起來,躬身道:“上座召喚屬下,不知有何吩咐?”

  林熠將短箋遞給沐知定道:“沐掌櫃,麻煩你立刻去一趟纖塵禪院,將這封書信親手交給通海禪師。切記不可讓任何人知曉此事。”

  沐知定接過短箋收入袖口,應道:“是,屬下即刻前往,絕不會耽擱。”

  等沐知定領命而去,林熠並未歇息,而是取出一卷畫紙,在燈下細細塗鴉。

  畫中,並非山水和花鳥,也不是美女與野獸,而是另一件十分有趣的東西。

  天剛亮,鄧宣就得到下人稟報,林熠來了。

  他一肚子疑惑,匆忙洗漱完畢迎出府門,苦笑道:“云兄,你起得好早,不用去金石堂報到了么?”

  林熠悠閑地站在石階前,微笑道:“我剛到金石堂告了半日假,請鄧兄去喝酒。”

  鄧宣不好意思道:“小弟說要云兄請客,也不過是開個玩笑,再說你還沒拿到分文的工錢,也不用這么著急請客吧?”

  林熠笑道:“沒事,在下身上的盤纏還剩不少,足夠請鄧兄好好吃上一桌大菜。”

  鄧宣原本就是個閑人,見林熠如此誠心邀請,也就不再堅持。兩人離開鄧府往酒館緩步走去,身后,四大風衛相距三丈不遠不近的綴著。

  迎面走來一群年輕人,鄧宣的眉頭不經意地皺了皺,鼻中輕微地一哼。

  雙方正要擦肩而過,一名身材修長的青年橫跨半步,攔住鄧宣去路,笑嘻嘻的問道:“鄧小妹,聽說你的新娘被人劫走了,是不是真的?”

  鄧宣的臉,霎時因憤怒而變得血紅,低聲道:“這事和你金鑄忌有什么關系,閃開!”

  金鑄忌見鄧宣發怒,反而把臉湊得更近了,近得讓鄧宣忍不住湧起沖動,要在這小子還算挺直的鼻子上,狠狠揍上一拳。

  金鑄忌惡意地笑道:“我是好心提醒你一句,趁著青木宮的小公主還未進門,趕緊求你爹退婚吧。若不然,頭上那頂綠帽子可是戴定了。”

  身后眾人哄堂大笑,緊跟一人起哄道:“說不定再過個三年五載,還會替你帶回個不費分文的便宜兒子。買一送一,鄧小妹的生意可是賺大啦─”

  “閉嘴!”鄧宣的面色由紅變青,不由自主的雙拳緊攥。

  金鑄忌搖搖頭道:“怎么,鄧小妹想動手揍人?哈哈,你往這兒打一拳試試啊?”他側過臉,用手指著右半邊面頰挑釁道。

  遠遠的,四名風衛站在鄧宣的身后冷眼旁觀,沒有上前護衛的意思,甚至連勸解的話都不說。

  鄧宣忍無可忍,怒吼道:“我就揍你這龜兒子了!”揮拳打向金鑄忌的面頰。

  鄧宣的分量如何,金鑄忌再清楚不過,否則他也不至于膽大妄為,敢把自己的臉,湊到鄧宣的拳頭底下耀武揚威。

  所以那群人非但沒一個顯露驚慌,反而起哄怪叫道:“哎喲,鄧小妹打人啦─”

  “砰!”話音沒落,鄧宣繃緊的鐵拳,結結實實轟在金鑄忌的右臉上,看著他眼淚鼻血一起朝外噴出,捂頰慘叫趔趄倒地。

  起哄聲頓時消失,每個人都瞪大雙眼,呆呆的望著鄧宣沾上血跡的拳頭,再轉移到金鑄忌慘不忍睹的右臉。

  鄧宣的這一拳,幾乎談不上什么招式套路,速度與角度也乏善可陳,正常情況下,即使是在金鑄忌睡著的時候,也能打個呼嚕翻個身子,輕輕松松的躲閃過去。

  可現在,他本引以自豪的半邊英俊面龐,連帶雪白整齊的牙齒,全都成了鄧宣拳頭下的犧牲品。

  如此一來,好長一段時間里,金鑄忌必須要盡量保持一個特別的角度,以左側體位示人,避免讓右臉接受太多的注目禮。

  四風衛詫異萬分,但好在尚未忘記自己的職責所在,搶在金鑄忌等人醒過神之前,團團護住鄧宣,低聲道:“孫少爺,我們走!”

  鄧宣不明不白大出一口惡氣,見好就收的道理如何不懂,摸摸近乎麻木的拳頭,與林熠揚長而去。

  金鑄忌莫名其妙地挨上一記鐵拳,恨恨沖著鄧宣背影叫道:“鄧小妹,咱們不算完,哎喲─”嘴里又吐出半顆帶血碎牙。

  “剛才的場面嚇著你了吧,云兄?”坐進包間,鄧宣用一張熱毛巾擦拭手上血跡,笑道:“沒想到,這混蛋居然沒能閃過這拳,哈哈,痛快!”

  林熠問道:“鄧兄,他是什么人,為何敢在大庭廣眾之下辱罵譏笑你?”

  鄧宣不屑道:“這混蛋是我二叔公的孫子金鑄忌,他父親就是“聞香堂”的堂主金不破,從來和家父都是死對頭。此次青木宮小公主失蹤,這幫家伙都躲在一邊,想瞧我們父子的笑話。哼,當我鄧宣是好欺負的么?”

  聞香堂的名字很好聽,可惜它造出的東西,很多卻是不能聞也不能碰。它是金牛宮制毒煉藥的基地,不僅自己用,同樣也會高價賣給需要的人,與鑄造魔兵的金石堂、煉制符印的秘經堂鼎足而三。

  林熠道:“金鑄忌今天在眾人前挨了你一拳,絕不會咽下這口氣。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鄧兄日后該多加小心才是。”

  鄧宣不以為然道:“怕什么?云兄也看見了,家父的四風衛隨時跟在小弟身后,誰敢動我?”

  林熠啞然失笑,鄧宣不解地望著他問道:“你笑什么,小弟說錯話了么?”

  林熠止住笑回答道:“四風衛歸根結底是令尊的手下,他們能保護鄧兄一時,是否可護得一世?這不等于,鄧兄又心甘情願地,將自己的身家性命交到別人手里?”

  鄧宣頹然道:“你說得不錯,可小弟又能怎么辦?”

  “你剛才那一拳打得很好,很解氣。”林熠接著說道:“但金鑄忌為什么沒還手?”

  鄧宣早先的意氣風發蕩然無存,怏怏不樂道:“當然是因為有四風衛護著我。”

  林熠頷首道:“所以,他畏懼的不是鄧兄,而是四風衛,或者準確地說,是令尊和金宮主。”

  鄧宣哼哼道:“他們若是怕我,就根本不敢當面譏笑我是─嘿!”

  林熠悠然道:“籠中的小鳥總是渴望振翅高飛,問題是給了它一片無邊無際的天空,它是不是真的敢闖,是不是真能展翅飛翔?”

  鄧宣悶聲不響喝干酒杯,苦笑道:“云兄,你的意思小弟明白了,卻不知該從何處開始?”

  林熠淡淡道:“這正是在下今天特意邀鄧兄來此的目的。”

  鄧宣眼睛一亮,喃喃問道:“你可以幫我?”

  “就是這個。”林熠從袖口里抽出一筒卷起的畫紙,緩緩攤開道:“爆蜂弩!”

  這是《幽游血書》中記錄的三大魔弩之一,卻從未驚艷于世間。

  也許是聶天本人的力量,已強橫到無需藉助任何魔器的保護,所以爆蜂弩僅僅是作為一項記載,被納入《幽游血書》這部曠世魔典中,甚至連當年的逆天宮護衛也未曾裝備上它們。

  可惜鄧宣尚未意識到這點。

  他巡視畫紙,呵呵笑道:“這樣的弩弓,我們金石堂一天能做百八十張。”

  林熠微笑道:“我敢保證,就算金石堂能依照這圖紙做出一百張,也絕抵不上在下手中的這一把!實不相瞞,這是祖傳圖譜,也是我一鳴驚人的最大資本!”

  鄧宣哪里肯信,搖頭笑道:“幸好你沒直接交給四叔,不然難免遭受一番恥笑。”

  林熠不動聲色道:“鄧兄不過掃視了兩眼,就能作出這般的斷論?”

  鄧宣手指圖紙道:“弩匣長一尺,寬三寸,厚兩指,最多能裝四十九支箭枝連發。箭頭用天罡母、星髓碎辰打造,箭身用的是混金元、鐵紅石和朱甘砂,箭羽則是響風鏑、蟬翼絲編織。

  “這樣的箭矢,兩軍對壘,穿透重甲堪稱摧枯拉朽,可惜太過浪費;而想用它對付正魔兩道的高手,又稍嫌兒戲。你說我拿它有什么用?”

  林熠胸有成竹地一笑,問道:“要是再加上另外一件東西呢?”他從袖口里再次取出一張絹紙,展現在鄧宣眼前。

  “爆雷符、鎖元熾風符?”鄧宣疑惑地念著上面標注的小字問道:“這是什么,靈符么?”

  林熠回答道:“只要將這兩種靈符加持在箭矢之上,爆蜂弩就會成為真正的魔鬼弩。鎖元熾風符,能夠根據主人意念自動鎖定對方靈元,萬里追殺不死不休;爆雷符專破仙魔真氣,攻破體表,深入內腑再爆裂開來,碎骨炸筋,血濺五步。

  “試想,如果有十六張爆蜂弩,從四面八方同時連發,普天之下有幾個人能夠躲過?”

  鄧宣聽得怔住了,抑制呼吸目不轉睛盯著絹紙,道:“這是真的?”

  林熠笑道:“我一早將鄧兄從府里請出來,不會是想騙著你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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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7:44:52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偽父子

  鄧宣激動道:“我從來沒想到過,天底下居然能有如此強橫的兵器,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林熠道:“如果鄧兄願意試一試,接下來我們有三件事情要做。”

  鄧宣不假思索地問道:“你說,是哪三件事?”

  林熠道:“第一,必須有一個隱密安全的地方。在我們成功之前,這件事情甚至連令尊也需要暫時隱瞞,最多只能告訴他,你想研制一項魔器。”

  鄧宣點頭道:“這事好辦,家父沒空管我。第二件事呢?”

  林熠徐徐吐字道:“人,至少要十六個人!”

  鄧宣輕快笑道:“那就更好辦了,鄧府別的沒有,人卻多的是。”

  林熠搖頭,緩緩道:“真的那么好辦么?這將是鄧兄第一支真正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力量,所有的弩手,都應該是只忠實于鄧兄的部屬。否則一旦他們背叛鄧兄,你又會變得一無所有,甚至是在為他人做嫁衣。”

  鄧宣沉思片刻,抬頭道:“云兄的意思是,我需要可以信得過的手下,而不是我爹爹的原班人馬。這支爆蜂弩隊,只聽從我一個人的號令,有了它,任何人也再不敢小看我!”

  林熠問道:“這樣的人,你有么?”

  “沒有。”鄧宣的回答,短促而沮喪,說道:“譬如外頭的那四名風衛,他們雖然在保護我的安全,但只要家父一句話,他們也可以掉頭就走,不管不顧。我的喝斥和命令,完全不起任何作用。”

  林熠道:“你是否還記得,昨天早晨到貴府拜訪的太陰四煞?”

  鄧宣一怔,皺眉道:“你說他們?他們的修為似乎都不怎樣,也未必肯聽小弟的。”

  林熠微笑道:“正因為他們的修為不高,鄧兄才能放心的控制在手。他們如今得罪了天都派,已然走投無路,假如鄧兄願意收留,這些人感恩之下,焉能不思圖報?況且太陰四煞這樣的小角色,誰也不會看上眼,鄧兄何不給他們和自己一個機會呢?”

  鄧宣靜靜聽完,不時點頭,說道:“好,回頭我就讓人找他們來。”一轉念,接著道:“不成,干脆我親自走一趟,這才保險。”

  林熠頷首道:“那么,就只剩下最后一個問題。煉制爆蜂弩的材料和人手,需要你從金堂主那里設法借來。在下會將圖紙分解成若干部分,這樣就不虞洩密。”

  鄧宣想了想道:“這事和家父打個招呼,應該不是問題。另外,借來的人手里,也應該包括云兄才對吧?”他伸出一根手指繼續道:“給小弟一天時間,我把這三件事情全部辦妥。明早咱們就在金石堂碰頭,不見不散。”

  他心情振奮,匆匆和林熠分手,滿眼閃爍著憧憬的光芒。

  傍晚林熠從金石堂步行回來,走到距離濟世堂不遠的街角時,忽然一左一右貼上來兩名年輕人,在耳邊低喝道:“朋友,別出聲,借一步說話。”

  林熠沒有反抗,乖乖被兩人押入一條僻靜的小巷。

  金鑄忌佇立巷中,冷笑著注視林熠道:“云兄,我們又見面了。”

  林熠被推到金鑄忌身前,驚訝道:“閣下怎么曉得我姓云?”

  金鑄忌隱藏不住眼睛里的得意,微笑道:“金陽堡內外,有誰能瞞得過本公子?”

  他很想把笑意展現得更加自然些,可惜嘴角一牽動,肌肉便不由自主地痛,反而變得有點勉強難看。

  對此林熠心里愛莫能助,只能說聲抱歉。

  金鑄忌英俊的右臉,有一大半是毀在了他的手里,雖然他只不過是想幫鄧宣一個小忙而已。

  對于林熠目光里流露出的驚恐與敬畏,金鑄忌似乎很滿意,安慰道:“放心,本公子恩怨分明。雖然你和姓鄧的雜種是朋友,但我不會找你算帳。”

  林熠注意到,巷口的兩端都有金鑄忌的同伙把守,顯然這家伙是有備而來。

  他很期待對方給自己演一出好戲,于是顫聲道:“多謝金公子高抬貴手。”

  “聽說,云兄只是個匠師?”金鑄忌看來的確下過一番功夫,說道:“鄧小妹也太委屈你了點,不如由本公子將云兄推薦到老爺子的聞香堂里,當個供奉不在話下。”

  林熠猶豫道:“這似乎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金鑄忌冷冷道:“只要云兄替我辦成一件事,別說區區一個供奉手到擒來,就算今后想做金石堂的堂主也不是沒可能!”

  “什么事?”林熠問道,手心立刻被人塞入了一支小小的青色瓷瓶。

  “很簡單。”金鑄忌壓低了嗓音,緩緩說道:“下次和鄧宣喝酒的時候,別忘了把瓷瓶里的東西混入酒杯,讓他一起喝下去。你的任務就算完成了。”

  林熠的手抖了抖,險些把青瓷瓶摔碎,緊張道:“這不會是毒、毒藥吧?”

  “怎么可能?”金鑄忌低笑道:“我和鄧宣畢竟是表兄弟,打打鬧鬧只當是玩兒,哪里會害他性命?放心吧,這只是一種癢藥,不過是讓喝下它的人,半個時辰內渾身發癢大笑不止。雖然會吃點苦頭,可等藥力一過,也就什么事都沒有了。”

  他挽住林熠肩頭,很親匿地問道:“你說,我和他開這么個玩笑,算不算過分?”

  林熠的眼睛,瞪著金鑄忌青腫未退的面頰,嘆息道:“好像也不算過分。”

  “所以,這事就拜托你啦!”他的手在林熠背后輕輕一拍,戒指上的尖刺戳破林熠衣衫刺進肉里,一冰一麻卻沒有絲毫的疼痛感覺。

  林熠神情大變,駭然望著金鑄忌道:“你、你在我背后戳進了什么?”

  金鑄忌收回右手,從指上取下幽藍色的銅戒,說道:“哎喲,對不住。我忘了把戒指取下來,上面的劇毒誤傷了云兄,真是該死!”

  他說著“該死”,臉上的神色卻一點不像要“該死”的樣子,相反有一絲偷機得逞的快意,說道:“云兄別急,我這就拿解藥給你。”

  掏了半天,他才愁眉苦臉道:“糟了,解藥不知忘在什么地方,得回家去好好找上一找。好在這是慢性毒液,半個月內云兄絕不會有事。”

  “也就是說,如果鄧宣沒喝下癢藥,在下就只能再活半個月?”林熠蒼白的臉,令金鑄忌感到非常滿意,他的回答更是令金鑄忌得意。

  金鑄忌笑嘻嘻道:“云兄哪能這么說?我是誠心要交你這個朋友,不過,想必你也絕不會讓本公子失望對不對?”

  林熠看著手里的青瓷瓶,問道:“只是要鄧宣笑一笑,你真的會把解藥給我?”

  “別擔心,我不會騙你。”金鑄忌微笑著倒退向小巷深處,說道:“記著來找我。”

  小巷兩端的守衛,以及身后的兩名年輕人轉瞬消失,悠長曲折的巷道里,頓時只剩下林熠一個人。

  他拔開瓶塞,聞了聞,嘆了口氣道:“癢藥?信了你,我豈不是傻瓜?”

  太炎真氣稍一催動,將傷口下包裹凝聚的毒素剎那間迫出體外,見風散淡。

  金鑄忌的伎倆對林熠來說,簡直像個三歲小孩子在過家家。

  “這真的是一瓶癢藥,只是摻入烈酒里,就成了殺人的毒藥。”有人悠悠在林熠身后說道:“而且,僅僅需要一小滴,就能毒死十頭獅子,八頭犀牛。”

  林熠的身軀微微一震,慢慢地回轉過頭,沉聲道:“是你?”

  一個銀灰色卷曲怒發披散到肩的金袍老者,靜悄悄屹立在離林熠不到三丈的小巷一頭。身形偉岸如一尊魔神,挺拔的腰桿,讓他站得像一座山,一座剛硬沉寂的高山。

  他的臉上布滿奇異的淡金色褶皺,銀灰色的眉毛濃密而堅硬,像兩把刷子佇立在額下,一雙細長的眼睛和挺直的鼻梁,再配上薄薄的嘴唇,構成清俊剛毅的五官。再有,就是那把任誰看過一眼,再不可能忘記的銀色長髯,輕輕拂動。

  老者的手反背在身后,從肩頭斜出一截如小酒杯杯口粗細的金槍槍柄。

  只需要握住槍柄輕輕一抖動,剎那間,裝在囊內的三截槍身,便能立即組合成威震天下百多年的不敗金槍─“烈陽怒紅”!

  即使林熠從來沒有見過這人,即使他不認得那桿睥睨四海的金槍,只需看一眼他的相貌,那酷似自己現下五官的面容,沉靜剛毅的氣勢,就不難猜出他是誰。

  金裂寒,“烈陽怒紅”金槍不敗的金裂寒!二十年前,與四大魔宮宮主聯手,逼迫聶天兵解轉世,讓逆天宮冰消瓦解的金牛宮之主─金、裂、寒!

  有人說,他擁有金石一般的心志,寒冰一樣的冷酷,以及碎裂山海的力量。

  以前,林熠有些不信。等到深入金牛宮,親歷鄧不為和金裂石的放縱囂張,他更加覺得,這樣的評價言過其實,然而,當他回過頭,第一眼真正見到這個老人時,才明白金裂寒為什么會叫金裂寒!

  金裂寒徐徐道:“金裂石的兒孫,一蟹不如一蟹;他自己,也成了老糊塗。”

  “還好,你不老,這樣我就放心了。”林熠靜靜地回答。

  “你回來,是想找我報仇?”金裂寒道:“還是也想來爭一爭金牛宮宮主的寶座?”

  “都不是!”林熠說道:“我只是想回來看看你,然后希望能幫你做點什么。”

  “不需要。”金裂寒生硬說道:“我還沒有老到連幾個鼠輩也對付不了的地步。”

  “所以,我很快就會離開。”林熠道:“等我幫助鄧宣完成一件承諾。”

  “什么承諾?”金裂寒問道。

  “也許不必太久,你就會知道。”林熠道:“我原本在猶豫,到底該不該親眼見上你一面。現在,不必為這個頭疼了。”

  金裂寒冷冷道:“你不願見我一面,這么多年始終在恨我?”

  林熠也冷冷地說道:“如果當年你換一種方式對待她,或許就不會是今天的結果。”

  “如果那么做,我還會是金裂寒么?”他輕蔑地一笑,說道:“你以為我在后悔?錯了,我永遠不會后悔!假如重新來過,我仍會一樣地待她!”

  “霸王硬上弓─”林熠冷笑道:“這就是堂堂魔主對付一個女人的手段?”

  金裂寒道:“聶天死后,就沒有人敢當面用這種口氣和我說話。你還能好端端的站在這里,只是因為你的身體里,有一半的血液和我同源!”

  林熠深吸一口氣,道:“這也正是我最大的不幸。我真是個苦命的孩子,有一個命比紙薄的母親,還有個自命不凡的老子。天啊,怎么會是這樣?”

  金裂寒的眼中閃過一絲不屑,道:“怨天尤人,沒出息!如果你恨我,盡管來殺我;如果害怕,那就滾得越遠越好!”

  “奇怪,你怎會以為我會用這兩種方式?”林熠平靜地回答道:“我回來,也不是為了這些。”

  金裂寒頷首道:“你長大了,這些年改變了不少。看來我需要重新評價你。”

  “對這句評語,我是應當表現出榮幸,還是喜悅?”林熠淡淡道:“娘親說得不錯,你根本就是一個冷酷無情的自大狂。”

  “謝謝。”金裂寒沒有動怒,回答道:“這樣的評價並不新鮮,在她之前早有無數人說過。你,最好不要試圖激怒我,用來驗證自己在我心里的分量。”

  “第一,對于我在別人心中的分量到底有多重,很抱歉,我並不感興趣。”

  林熠繼續說道:“第二,我也不會把激怒你當作樂趣,所以剛才的話,只是實事求是的評價。第三,並不新鮮的老話,通常都會很有道理。”

  仿佛沒有注意到金裂寒越來越冷的臉,林熠繼續說道:“我想幫你,只是不希望你會敗在鄧不為、金裂石這樣的角色手里。似乎,我的確多此一舉了。”

  沉默許久,金裂寒艱澀地問道:“六年了─你,過得如何?”

  “還算不錯。”林熠回答道:“並不是非要仰仗您老人家的聲威,我才能活得下去。恰恰相反,那道金絲纏蛇的傷口時刻提醒著我,做你的兒子務必要隨時小心,因為很可能,就會有人從背后微笑著捅你一刀,只因你擋了他的路。”

  “那只是一個意外疏忽!”金裂寒沉聲道:“當日保護你的護衛,已被我全部處決。”“有什么用?”林熠淡淡地一笑,說道:“我娘親還是死了,她終究等不到你低下頭顱,說一聲抱歉的那天。也許,我來金牛宮,真正想要的,就是這個。”

  “休想!”金裂寒生冷地道:“我從不會向任何人低頭。”

  林熠的嘴角浮起一絲譏笑,輕輕問道:“包括魔聖聶天在內?”

  金裂寒的眼眸中突起一簇冷光,很快又熄滅得無影無蹤,壓抑著道:“除了他!”

  “所以,這六年來我終于明白了一個道理。”林熠徐徐道:“能夠讓人低頭的,除了拳頭和劍,就再沒有其他!對你而言,她太弱小,你可以不屑一顧。但我不同,我會讓你親口說出道歉!”

  金裂寒竟是一笑,道:“很好,這才像我金裂寒的兒子。即便你不願承認,可你的身體里,依然流著我的血!給你一個機會,留在我身邊,看看是否能夠等到我親口說出道歉的一天?”

  林熠注視他,問道:“你想和我打賭?”

  金裂寒的笑意更濃,只是這笑容里,仍舊不含絲毫的感情,只有倨傲與自負。他淡淡反問道:“為什么不呢?你答應了?”

  林熠搖頭,道:“我要是你,想留住自己的兒子,會用更好的方式。”

  金裂寒冷笑道:“我為什么要留住你?當年我沒有留她,今天一樣不會留你!”

  林熠嘆息道:“你終究老了,而且,很寂寞。你有一個弟弟,還有一個女婿,然而他們卻一心盼望你早日完蛋。每天早晨,當你睜開眼睛的時候,難道沒有想過,該如何度過這一天么?”

  金裂寒的牙齒之間,緩緩吐出一個清晰而壓抑的字道:“滾!”

  林熠笑了笑,轉過身心平氣和道:“沒想到,我們的重逢竟是以這個字眼結束。”

  走出一步,走出兩步,穩定而無聲,唯有穿過巷道的風,在輕輕吹響夜語。

  “站住!”金裂寒的聲音從背后響起。

  林熠停住腳步,問道:“是你讓我滾的,怎么,這么快就后悔了?”

  金裂寒低低哼了一聲,低沉的嗓音問道:“你打算在金牛宮逗留多久?”

  “不會太久。”林熠從容道:“我說過,我需要幫鄧宣完成一件事,然后就離開。”

  身后不再有話語,金裂寒走了。

  林熠感覺得到他離去時,埋藏的失望與孤獨。盡管他的內心,異常渴望能挽留住自己唯一的兒子,但自負強硬如他,卻依舊吝嗇于說出一句軟話,寧願,無言訣別,也絕不低頭!

  他甚至沒有問林熠,是否能解金鑄忌的毒傷,仿佛在金裂寒的眼中,自己的兒子,絕不至于連區區一個不入流的角色也對付不了,否則,就不配做他的兒子!

  林熠忽然對這個老人生起一縷同情與欽佩。

  回到濟世堂,青丘姥姥已坐在桌邊靜候,看到林熠,說道:“這回,是我先進的門,所以不必再敲門。”

  林熠道:“可我同樣也不習慣,有人不聲不響地綴在我身后,偷聽我說話。”

  青丘姥姥輕描淡寫地問道:“你對他的感覺如何?”雖然沒有明確指出那個“他”是誰,但涵義再清楚不過。

  “很好。”林熠在她的對面落坐,沉聲道:“金裂寒不愧是金裂寒,沒有令人失望。”

  青丘姥姥的唇角掠過一絲譏諷,說道:“你真把自己當成他的兒子了?”

  林熠倒了一杯水,苦笑道:“我只是替他悲哀,唯一的兒子竟是如此的不成器。而他的自負與強橫,其實保護不了金城舞絲毫。”

  青丘姥姥罕有地點頭表示贊同,頓了一頓,問道:“接下來你打算怎么做?”

  “放了花纖盈。”林熠回答道:“也不必派人跟著她,讓她自己走接下來的路。”

  青丘姥姥道:“我打賭,她不會回青木宮。但是否會登門找金裂石算帳,就難說了。”

  林熠轉移開話題,問道:“今天的事情辦得如何?”

  “我們的人已經救下了金不屈。”青丘姥姥道:“另外的幾個,不出明早,人頭就會掛在金裂石的書齋外。”

  “然后金裂石很快就會知道,是鄧不為在算計自己,你說他會怎么辦?”林熠問。

  “忍。”青丘姥姥道:“除非他有把握格殺鄧不為。”

  林熠又問道:“鄧不為發現有一路殺手沒有按時返回,他又會怎么想?”

  青丘姥姥哼道:“當他明白自己失手,第一個反應必定是惡人先告狀,向金裂寒痛訴自己部屬的損失,堵住金裂石的嘴。至少也不要激起金裂寒太大的反感。”

  “金裂寒會繼續坐山觀虎斗,靜觀他們爭斗下去。”林熠微笑道:“在他心目中,如今已經有了最佳的繼承人。可惜,既不是鄧不為,也不是金裂石。”

  “我卻擔心,你的表現太強硬了一點。”青丘姥姥道:“已不像金城舞。”

  林熠道:“人總是要變的,何況金裂寒內心深處對兒子的期盼,就該是這樣。”

  “看來,是我多慮了。”青丘姥姥道:“或許男人會更了解男人一些。你答應鄧宣,要替他完成一件什么事情?”

  林熠取出圖紙,鋪展在桌面上,回答道:“就是這件東西─爆蜂弩。”

  青丘姥姥眼中閃過詫異,目光凝注在圖紙上無法挪移,低語道:“好東西!”

  “但我需要你幫忙。”林熠道:“我打算鑄造十九張規格不同的爆蜂弩。粗算一下,至少需要大約一千支魔矢,也就是說,必須煉制一千道爆雷符和鎖元熾風符。我一個人的力量,累死了也不夠,希望你和小青可以幫我。”

  “這東西,你是從哪里弄來的?”青丘姥姥問道。

  “如果你感興趣,完成后我可以把圖紙送給你。”林熠說道:“你是否願意幫忙?”

  青丘姥姥冷笑道:“你想在短短數日之內,煉制出那么多道靈符,根本沒有可能。”

  “我相信,你一定有辦法。”林熠自信地道:“不然你如何敢與公攬月、釋青衍並稱當世三大宗師,這個名頭,可不是隨便哪一個人都能自封的。”

  青丘姥姥微笑道:“即便如此,我又憑什么要幫你?”

  林熠嘆道:“我很想用龍頭的計畫來壓你,可惜這不是我的風格。所以,我只是希望,你能作為一個與我同舟共濟的朋友,幫小弟一個忙。”

  青丘姥姥的目光犀利冰涼,穿透林熠的面具,卻無法洞徹他的內心。緩緩地,她回答道:“對不起,我沒有、更不需要朋友。”

  林熠搖頭道:“沒有一個人天生習慣孤獨,所以金裂寒才如此渴望我的出現。”

  青丘姥姥沉默片刻,說道:“有一個條件,你要是不能做到,就當什么也沒發生。”

  林熠微笑道:“也好,先成為利益結合的朋友,應是你我必經的過程,說吧。”

  青丘姥姥問道:“你知道我最討厭的是什么?”無需林熠思考,她繼續說道:“酒鬼!除非你能答應我,今后每天喝的酒絕不超過一斤,否則免談。”

  林熠聽得呆住了,他甚至做好青丘姥姥索取空桑珠的打算,卻沒料到條件居然會是這個!可是,這正點中了自己的死穴。

  林熠寧願交出空桑珠,也無法想像不能暢快喝酒的日子。

  他猶豫了一下,苦笑道:“兩斤……行不行?”

  青丘姥姥冷冷道:“我不是小販。”

  林熠嘆了口氣,再嘆了口氣,說道:“好吧,我答應你。不過,今晚最好讓我喝個痛快。天啊,怎么會是這樣?”

  青丘姥姥的臉上閃過一絲奇怪的神色,道:“很好,今晚我陪你一起喝個夠。”

  林熠驚訝得不能再驚訝,失聲道:“你陪我喝酒,你也能喝酒?”他的頭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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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7:45:0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姐弟

  鄧府禪堂,一個衣著樸素、帶發修行的中年婦人,靜坐在佛像前的蒲團上,纖手輕輕轉動念珠,低聲頌讀經文。

  紅燭光黯,沉香繚繞,與鄧府潛流洶湧的氛圍相比,這兒仿佛是另一個靜謐無爭的世界。

  門輕聲開啟,鄧宣放輕腳步走到婦人的身后,靜靜等到她頌讀完最后一段經文,才恭聲問道:“娘親,您找我有什么事?”

  婦人收起念珠,平靜道:“宣兒,坐到娘身邊來。告訴我,這些日子,你都在忙些什么?”

  鄧宣在婦人身旁跪坐下來,回答道:“也沒忙什么,只是和一個新認識的朋友經常聚在一起,去酒館喝酒聊天來著。”

  婦人低聲道:“你這位新結識的朋友,他是姓云吧?”

  鄧宣詫異道:“娘親,您怎么會知道?您不是整天都待在禪堂里頌經念佛么?”

  婦人嘆息道:“宣兒,你是否想過,這位云公子和你認識不過幾天,你就對他如此信任,萬一他接近你是別有用心的呢?”

  “怎么可能?”鄧宣笑道:“娘親,您別太多慮了。云兄能從我身上得到什么?何況,他只不過是在幫我做些事,我也沒有答應過他任何條件。”

  婦人搖搖頭,說道:“你長大了,有些事已可以自己拿主意。既然你這樣認定,我就不再多說什么。你爹又在召集金不堅他們,在書齋里聚會么?”

  鄧宣道:“好像是,反正他們商量的事情從不讓我曉得,我也沒興趣多問。娘親,若是您想知道,宣兒回頭就幫您打探來。”

  婦人道:“不必了。宣兒,你替我做另外一件事就好。趁著你爹爹在書齋商議,去一次濟世堂將云公子請來。我想見他一面。”

  鄧宣愕然道:“娘親,您見他作什么?人家也不一定願意來見您。”

  “他一定會來。”婦人肯定地道:“我在這里等著,你立刻去請云公子。”

  鄧宣不敢違拗,起身離去。

  婦人徐徐闔上雙眼,對著靜默的佛像深深拜下─半個時辰后,聽到鄧宣在禪堂外稟報道:“娘親,云公子到了。”

  林熠隨在鄧宣身后,緩步走進,躬身禮道:“鄧夫人安好。”

  婦人沒有回頭,柔聲道:“宣兒,守在禪堂外,不準任何人進來,包括你爹爹。”

  鄧宣奇怪地看了眼林熠,見他向自己微微點頭,應道:“是,娘親。”退出禪堂。

  婦人的玉指一彈,“啵”的崩裂一道靈符將禪堂封閉,漸漸褪去的青色光霧里,她跪坐的身軀堅強而寧和,低低的聲音道:“請坐。”

  林熠側坐在她的右邊,目光可以清晰看見柔和中凝藏堅毅的側臉,和她充滿幽怨與悒郁的眼神。剎那間,他仿佛洞徹到什么,輕輕道:“大姐,你找我?”

  婦人對林熠的坦白毫無驚訝,說道:“總算,我比他幸運,能夠親耳聽見你叫上一聲“大姐”。而他,卻怎也聽不到你能叫上一聲“爹”。”

  林熠笑了笑,目光瀏覽過婦人簡樸的衣著與手中的念珠,問道:“他來過?”

  婦人沒有回答,站起身從桌案上取下一只銀盤,說道:“首先,我需要印證一件事。希望你不會反感。”取下木釵輕輕一戳指尖,向銀盤內滴落一顆血珠。

  “原來你還不相信我。”林熠道:“居然會想用這種古老的法子,來驗證我的身分。”

  婦人將木釵遞向林熠,柔聲道:“不要生氣。因為有些事,我必須確認過你的身分才可以說。倘若你不是他,我也就不必再說什么了。”

  林熠接過木釵,道:“好,你看清楚了。”用釵尖刺破自己的手指,迸出一滴鮮血。

  滴血認親,沒有比這個更簡單的法子了。可惜,婦人依舊算漏了一件事。

  林熠的血管里,早已被青丘姥姥植入一顆來自金城舞體內的血珠,利用太炎真氣將它煉化成一枚小小的血丹,靜靜貯藏在身上。

  當戳破指尖的一瞬,他僅僅催動了一下真氣,將血丹逼到指尖,流出來的,便不再是自己的鮮血。

  “啪!”血滴墜落銀盤,翻轉滾動,與婦人滴入的鮮血融合在一起。

  婦人怔怔望著銀盤,仿佛松了一口氣,悵然道:“很好,你和我身上的血液,至少有一半是來自同一個人。可惜,我們的血能夠交融,人卻隔膜背離。”

  “砰!”銀盤在她的手中,發出一聲低沉的爆裂聲,碎成飛屑,灑落一地。

  林熠默默凝視飄揚的銀屑,低聲道:“在我心里,始終有你這位大姐。”

  婦人道:“可你卻並不了解,我的內心常常會恨你。正因為你的母親,令我的娘親抑郁而終。走時,他甚至沒多看一眼,就繼續閉關修煉。”

  “所以,你和我一樣,也恨他?”林熠問道:“于是躲入禪堂,再不問世事。”

  婦人坐回蒲團,回答道:“錯了,我和你不同。而且,事實上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他、同情他、憐憫他。只有無知的人,才會對他充滿莫名其妙的仇恨敵視。”

  林熠沉聲道:“顯然,你已將我歸入到這類莫名其妙的人里。但你不明白,至少令堂離去時,能夠等得及他來看上最后一眼。而我的娘親,彌留的雙眼只有空白。”

  林熠的腦海中,忽然浮現起金城舞和他的母親。

  那位憔悴憂傷的婦人,在床上堅持著最后一縷氣息,無聲地渴望窗外奇跡的出現。

  他醒悟到,其實她並不恨金裂寒,這個魔頭不由分說地奪走她的一切,但同時,也掠走她同樣冷傲的心。

  有時候,林熠已分不明白,究竟自己的內心,有多少已經融入金城舞的影子?不知不覺中,用一個當事人的身分,悄然踏入另一段纏綿二十余年的恩怨情仇中。

  “他去了,我知道的。”婦人徐徐道:“只是他太自負、太高傲,所以選擇躲在一邊,不願露面。直到看見令堂下葬,他才離開。”

  “那不是自負,我更願意把它看作是一種懦弱。”林熠冷冷道:“堂堂的魔宮之主,可以面對千軍萬馬,卻不敢再見曾受過自己傷害的愛人一面。”

  婦人抬起頭,直視林熠,低聲道:“別忘了,他畢竟是你父親!”

  林熠默然,安靜地坐下。

  婦人惆悵地嘆息道:“小時候,我很擔心你軟弱的性格太不像他,會不討喜歡。好在,你不愧是他唯一的兒子,血脈里流動的,無可否認,依舊是來自于他的傲氣與自信。”

  “我一直很感激你,那時候常背著他來探望我們。”林熠緩和了口吻,說道:“其實娘親也很想見他,只是恨他不願低頭,所以才一直拒絕他。”

  婦人道:“我也謝謝你,能夠在這個時候回來。看得出,你的修為已經很高了,卻並非源自金牛宮的心法。但無論如何,你肯回來,就說明心里還是放不下他。”

  “你不擔心我回來,是為了和你的丈夫爭奪未來的金牛宮宮主寶座?”林熠問道。

  “你想聽真話么?”婦人緩緩道:“真有這么一天,我會毫不猶豫站在你這一邊,希望你能夠勝過不為,坐上宮主的位置。”

  看到林熠的眼睛里掠過一絲詫異,婦人微笑道:“不要以為我是在背叛自己的丈夫。相反,我認為這樣的結局,才是對他真正有好處。你不清楚,不為原本並非是像現在這般,熱衷權術與功利,否則當年我也不可能嫁給他。”

  林熠問道:“那是什么會使一個人改變那么大?”

  婦人道:“開始是為了生存,后來才是名與權。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是我的另一個至親之人。處在這兩個本應是最親近的男人之間,你說我除了避世禪堂,還能夠做些什么,說些什么?”林熠道:“我聽說,逆天宮一戰后,他為了修煉魔功,常年閉關將事務交與金裂石處理。后來逐漸察覺到了金裂石的野心,又扶植鄧不為與前者鉗制對抗,直到形成今天的局面。你,的確做不了任何足以改變結局的事情。”

  婦人道:“但是你能,你的出現,可以讓原本注定悲慘的結局,產生好的改變。只要你願意,一定能夠做到。所以,請你幫助我,不要讓不為和我們的父親最后拔刀相見,拼到你死我活;不要讓我不得不在丈夫與父親之間作出抉擇。”

  “或許你太悲觀了一點。”林熠道:“老爺子似乎早已智珠在握,不需要任何幫助。”

  婦人蒼白的臉上流露出淒然,輕輕地說道:“但他已不可能活過三個月。”

  林熠一震,心中湧起猛烈的驚濤,不自覺地壓低聲音道:“不可能!”

  婦人幽幽道:“這是金牛宮最大的秘密,加上你,目前也只有三個人知道。但事實上,不為和二叔也一定察覺到了什么,才會暗中加緊布置,宣兒的婚事,正是由此而來的產物。幸好,發生意外的劫案,才沒有再傷害到一位無辜的少女。”

  林熠道:“我懂了,正因如此,他才會那么著急的來見我,甚至開口要我留下來,不要走!”

  婦人道:“二十年前逆天宮一戰之后,他獲取到失落多年的《金典梵章》,開始恃強修煉。起初還沒什么,但最近幾年,體內積郁的魔意已漸漸克制不住,遠遠超出了心念能夠控制的范圍。

  “三個月,是魔意決堤反噬最樂觀的估計期限,也許還會短上許多。”

  林熠問道:“沒有別的救治辦法么?”

  “有一個,但等于沒有。”婦人回答道:“如果散去所有功力,他可以重新修起。可他寧願一死,也不可能甘心做一個連宣兒也斗不過的人。”

  林熠搖頭道:“要是這樣,我也救不了他。你告訴我這些,並沒有用。”

  “不,有用。”婦人道:“假如你能繼任金牛宮宮主,消除不為和二叔的隱患,他就可以不必再強撐著鎮壓局勢。到時候,或許會聽從我們的勸說,散功重修。”

  “為什么你會選擇我,而不是鄧不為?”林熠道:“他是你的丈夫。”

  婦人緩緩道:“志大才疏會害死一個人。你認為,他真的有能力掌管金牛宮么?”

  停頓半晌,沒有得到林熠的回答,她繼續說道:“是否能告訴我,你為什么故意接近宣兒,獲取他的好感?”

  林熠回答道:“鄧宣很不錯,至少將來會比他的父親強。”

  婦人低聲道:“答應我,城舞。不管將來發生任何事情,你絕不要傷害宣兒!”

  林熠泰然道:“即使你不說,我也不可能那么做。請你放心,大姐,我回來的目的並不是為了報仇,也不打算把恩怨延續到第三代人的身上。鄧宣,會有自己的道路和未來。”

  婦人頷首道:“謝謝。我很慶幸,總算還能有你這樣一位弟弟。”

  可惜她並不清楚,林熠只是假冒的。假如是真的金城舞坐在禪堂里,也許她會失望之至。

  有時候,假相反會遠遠比真實更加美好,卻也會在被粉碎的一天,顯得越發的殘酷與絕望。

  林熠默默地離開鄧府,鄧宣將他送到金陽堡正門外,分手時,鄧宣遲疑著問道:“云兄,家母和你究竟聊了些什么,能告訴我么?”

  林熠道:“令堂很關心你,所以詢問了一些有關我身世來歷的事情。其他的,也就沒說什么了。”

  鄧宣心中稍安,點點頭道:“云兄別在意,她也只是怕我涉世不深,結交損友而已─當然,云兄坦誠豪爽,絕不會是家母擔心的那種人。”

  損友雖談不上,但若說坦誠豪爽,你可也太看得起我了,林熠心里一聲苦笑。

  鄧宣沒有注意到林熠的神色變化,附耳興奮道:“云兄,小弟已將太陰四煞招攬來了。一切準備都已經就緒,就等明天動手。”

  林熠道:“好,咱們明早見。”與鄧宣揮手作別,返回濟世堂。

  在門口,就碰到滿屋兜圈子的沐知定,見著林熠立即迎上道:“這么晚,你去哪兒逍遙了?金二爺已在客廳里等你半個多時辰了。”

  在金陽堡里,敢叫“二爺”的,只能有一個人。林熠暗自嘆了口氣,不曉得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居然把金牛宮的各路神仙都拜訪到了。

  他故意露出驚訝的表情,問道:“金二爺,誰是金二爺?他找我作什么?”

  沐知定十分配合地道:“還會有誰,當然是金裂石金副宮主。還不趕緊去謝罪!”

  林熠走進客廳,一位相貌酷似金裂寒的老者正端坐椅上。只是,他的神色稍稍和藹一些,滿頭漆黑的發絲,整齊地梳理成髻,盤在頭頂;一雙銳目游弋打量林熠,似乎要把他從頭到腳剝光了看個透。

  林熠垂首避開他的目光,躬身施禮道:“在下拜見金二爺。”

  金裂石嘿嘿一笑,說道:“賢侄,都到這個時候了,你還要和老夫演戲么?”

  林熠沉默片刻,輕聲道:“二叔,對不起,小侄也是迫不得已。”

  金裂石道:“你一定很奇怪,我為什么會知道你在這里?呵呵,一個多時辰以前,大哥教人來警告我,管束好自己的孫兒,莫讓他們冒犯了你。所以,我特地為了下午的事情來向你道歉。”

  又是金裂寒,才半個晚上,就把他徹底卷入金牛宮兩大勢力的夾縫中,無所遁形。

  “這才是一條真正的老狐貍。”林熠心里說道。

  他搖搖頭,回答道:“二叔這么做,豈不是要折殺小侄?何況,鑄忌並不認識小侄,也談不上冒犯。”

  “你這么說,就更讓老夫汗顏了。”金裂石道:“我已用家法懲戒過那小子,三、五日內,他恐怕連床也下不來。不然,老夫定當抓著他親自向賢侄領罪。”

  這當然是在做姿態給金裂寒看,林熠在他眼里多半還不夠格。

  金裂石從袖口里取出一只瓷瓶擺到桌上,道:“這是那小子種在賢侄身上的‘鎖喉寒’解藥。和溫水吞服,出得一身熱汗,毒性便能消除。”

  林熠道:“謝謝二叔,不過小侄已經用不著它了。”

  金裂石笑道:“也是,忌兒這個蠢材又豈能傷著小侄。不過,他給你的那瓶‘醉斷腸’能否還給老夫?”

  到手的東西再白白吐出去,可不是林熠的風格。他立刻搖頭道:“我早把它扔了。”

  金裂石哈哈笑道:“丟了就好,這玩意兒是用來對付外人的,哪能用到自家人的身上?就算忌兒不過是想惡作劇一番,嚇唬嚇唬宣兒,也是不行的。”

  兩人相視而笑,誰都明白對方皮里陽秋,沒說真話。

  頓了頓,金裂石道:“賢侄,不是我這個當二叔的責怪你,回來也有幾天了,居然不到老夫府上來坐坐,莫非是不想認你二叔?”

  林熠道:“二叔事情多,小侄不敢隨便打擾。我這次只是回來瞧瞧,並沒打算驚動任何人,連老爺子都沒去拜訪。”

  金裂石搖搖頭,道:“這就是你不對了。再怎么說,你和大哥也是父子,回到金陽堡哪有不去拜見的道理?若讓外頭人聽到了,那不是要看笑話?”

  看到林熠低頭不語,他長長一聲嘆息,苦笑道:“也不怪你,我大哥那副臭脾氣,的確誰都受不了。當年,他對你母親─唉,二十年了,何苦再提?”

  不提也提了,林熠心頭冷笑,緩緩道:“二叔教訓的是。”

  金裂石說道:“這次你既然回來了,就別再走啦。明日老夫在府里設宴,替賢侄接風洗塵,你可一定要給我這面子。”

  他是想拉攏他,還是準備除去他?或許,這兩種可能兼而有之。

  林熠婉拒道:“可能不行,明早小侄就要出一次遠門,得有幾天才能回來。”

  金裂石不以為忤,道:“好,這事就等你回來再說。到時候賢侄可別又推托了。”

  林熠道:“二叔如此的盛情相邀,小侄怎能辜負?屆時一定登門叨擾,就怕你日理萬機,難以分身接見小侄。”

  金裂石打了個哈哈,道:“日理萬機?我現在還理個狗屁的萬機。你沒聽說么,青木宮的那位小公主被人劫持,鄧不為居然把這筆帳算到了你二叔頭上。大哥聽信讒言,讓老夫回家自省不得出宮。也好,如今我比任何時候都輕松自在,正可過幾天舒心愜意的日子。”

  林熠安慰道:“二叔別灰心,俗話說清者自清。會有水落石出、真相大白的一天。”

  金裂石目光一閃,身軀微微前探,沉聲問道:“城舞,你相信這事不是二叔干的?”

  “當然不可能是你老人家,正主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正好端端坐在廳里呢。”林熠心里暗笑,回答道:“二叔,你要對付鄧不為,辦法多的是,何必要冒險劫持小公主,得罪青木宮?有腦子的人稍想一下,就曉得是栽贓陷害。”

  金裂石呵呵笑道:“不愧是我大哥的兒子!說的好,這種偷雞摸狗的鼠輩伎倆,老夫還不屑為之。可惜,到底是誰想嫁禍給我,到現在還沒查出來,這口黑鍋,看樣子還得多背上一陣子。”

  林熠問道:“二叔,你就一點眉目都沒有么?”

  金裂石道:“我能怎么辦?現在被大哥罰在家中閉門思過,想查也不成。不過,那人就別讓我抓到狐貍尾巴,否則就有好看的了!”

  喝了一口桌上早已冰涼的香茶,金裂石轉開話題道:“城舞,你剛才去了鄧府?”

  林熠實話實說道:“是大姐曉得我回來了,讓鄧宣找我去見面。”

  金裂石嘆道:“你大姐也是個可憐人啊,才多大的歲數,就看破紅塵,避居禪堂。老夫想起來,心里就酸疼難受。有空,多去陪陪她吧。”

  這話似乎很中聽,但弦外之音就是在挑撥鄧不為的不是。林熠心知肚明,應道:“是,小侄會常去大姐那兒走走。”

  金裂石擺擺手,說道:“你去是可以,但要多加小心一點,最好不要落單。”

  林熠怔了怔,問道:“二叔,這是為什么?”

  金裂石意味深長地道:“你不懂么?在金牛宮里,很可能會有人並不歡迎你回來。”

  林熠愣了一會兒,若有所悟深深點頭道:“小侄明白了,多謝二叔提醒。”

  “哪里的話。”金裂石微笑道:“或許老夫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人家未必真有這個念頭。但平時出門小心一些,總不會有錯。”

  林熠點頭稱是,金裂石又問道:“聽說,鄧宣幫你在金石堂謀了份差事?”

  林熠道:“鄧宣盛情難卻,小侄不好推辭,也就答應了下來。”

  金裂石不以為然道:“不妥,不妥。你是我大哥唯一的兒子,怎能去做區區一個金帶匠師?傳了出去,你二叔還用做人么?這樣吧,我想個法子,給你先掛個副堂主當當。”

  林熠道:“多謝二叔,不過我不想太張揚,暫時就這么干著也挺好。”

  金裂石起身道:“很少有年輕人願意像賢侄這般謹慎,低調處世啦,好,老夫不勉強你。我這就要回去了,你不必送了。”

  林熠仍把他送出濟世堂,回轉身,沐知定跟進來低聲道:“上座,這是剛收到的。”

  林熠接過他手里的東西打開,上面寫了兩行數字,正是九間堂通用的密碼。

  略作翻譯,林熠問道:“‘秋水’的情報,可信度有多少?”

  沐知定低垂雙目避開紙卷,回答道:“他是鄧不為的心腹,一般絕不會有錯。”

  林熠雙手一搓毀去紙卷,徐徐道:“告訴他,想法子弄到鄧不為的詳細計畫。”

  沐知定應聲退下,林熠站在窗前低低自語道:“這還真是有趣精采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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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7:45:27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小公主

  “今天,一定會是精采有趣的一天!”花纖盈抬頭看著遠方天際飄浮過的白云,心里快樂地憧憬著。

  她像一羽被放飛出籠的小鳥,自由自在行進在通向遙遠天邊的寬闊大道上,沒有甩不掉的尾巴,沒有各種各樣討厭的眼神,實在完美不過。

  現在,即使再熟悉她的人站在面前,也只會擦肩而過,絕看不出這位俊美的書生,原來是青木宮的小公主?她慢悠悠跨著一頭小青驢,搖著一柄折扇,眼里的神光也被琉璃片遮掩,真是有趣極了。

  更好玩的是,那位青丘姥姥還給了自己一瓶變音丸,嬌嫩的嗓音聽起來已略帶沙啞粗重,當然,還有偽裝的喉結。一切都是那么的盡善盡美,毫無瑕疵。

  從一城到另一城,從一山到另一山,她就這樣漫無目的地游蕩。

  反正隨身的盤纏足夠她隨意揮霍,又何必急著回家自關禁閉呢?

  唯一讓她不爽的,就是到現在還不曉得,那晚看守自己的青衣人到底是誰,又去了哪兒?每回問起,那些人都莫名其妙地笑一笑,轉而言它。

  不說就不說,很了不起么?一個傻瓜,哪里值得本小姐動腦左思右想?

  算了,不想他了。聽說附近有一座紫云山挺好玩,不如去逛一圈。山麓里還有座紫云觀,解簽很有些名氣,也不妨試一試。

  沒想到,要解簽的善男信女有那么多,在老道士的桌案前排起長隊。

  花纖盈提醒自己:如今已不再是青木宮一呼百應的小公主了,只是個比普通人多幾分俊美的書生,所以應該規規矩矩地排隊,從最后一個等起。

  在她身前,也是一個年輕人,手里攥著剛求來的竹簽,目光游離若有所思。花纖盈等得百無聊賴,忍不住粗著嗓子問道:“這位公子,你也是來這兒求簽?”

  年輕人回頭頷首一笑,沒有說話。

  花纖盈道:“聽說紫云觀的簽很靈?”

  年輕書生道:“信則有之,不信則無。是否靈驗試一試就知,在下也不好說。”

  花纖盈道:“說的也是。能讓我瞧瞧你求的簽么?”

  年輕書生無可無不可,把手里的竹簽遞了過去。

  花纖盈輕聲念道:“‘精誠所至,金石為開;鹿死誰手,猶未可知。’這亂七八糟說的都是些什么東西?”

  年輕書生搖頭道:“我要是能明白,也就不用排隊等解簽了。”

  花纖盈把竹簽還給了他,笑道:“我明白了,你是在和人爭什么東西。”

  年輕書生不置可否,回過頭去,若有若無地聲音低低道:“他可不是東西。”

  等輪到他時,老道士接過竹簽抬頭問道:“這位公子想從簽中問些什么?”

  年輕書生輕聲道:“問人。想知道他如今人在何方,是生是死?”

  花纖盈心中恍然,正想聽聽老道士怎樣應答,對面低垂的帷幕中,響起一人蒼老的聲音,徐徐說道:“妖狐,這回看你還能往哪里逃?”一名羽冠道士緩步走出,目露寒光凝視年輕書生,身后四名弟子扇形散開,隱隱將他包圍在正中。

  年輕書生臉上的溫文爾雅瞬息不見,挺直身軀對視羽冠道士,冷冷道:“閣下是神霄五老中的哪一位?”

  羽冠道士不動聲色,回答道:“貧道飛云。”

  年輕書生深吸一口氣,說道:“飛云道長,能不能等道長解完這支簽再動手?”

  飛云道長沉聲道:“請!”朝左移了兩步,迫近到年輕書生的身側。

  一名中年道士高聲向殿內求簽的善男信女喝道:“神霄派在此替天行道,捉拿千年妖狐,請諸位立刻退出殿外,以免誤傷!”

  大殿里頓時大呼小叫亂作一團,驚慌失措的人群頃刻走得干干凈凈,只剩下桌案前站著的幾個人。

  中年道士瞥了眼兀自佇立不動的花纖盈,皺眉道:“這位公子,你沒聽見貧道剛才說的話么?”

  花纖盈撇撇小嘴,道:“我耳朵沒聾。”她本是嬌生慣養的青木宮小公主,什么時候敢有人像趕鴨子一樣,把自己逐出大殿去,何況,從沒人教她要聽從什么神霄派的號令。

  中年道士不耐道:“那你還待在這里作什么,還不趕緊離開!”

  花纖盈道:“你不長眼睛么,沒瞧見本公子在等著解簽?”

  中年道士氣道:“好啊,敢情又是一個找茬的。說不定你與這妖狐也是同伙!”

  花纖盈道:“我不認識什么妖狐妖道,我只是來求簽的。你們要抓人,不關本公子的事,可別耽誤我解簽!”

  飛云真人拂塵一掃,攔住那名中年道士,說道:“不要節外生枝,隨他去吧。”

  花纖盈得意洋洋,朝對方扮了個鬼臉,中年道士氣得七竅生煙,偏又無可奈何。

  此時年輕書生已解完靈簽,邁步走到大殿中央,自背后抽出一柄仙劍道:“來吧!”

  飛云真人望了桌案后的老道一眼,稽首道:“道長,敝派在此捉拿千年妖狐,若有冒犯貴觀之處,尚請寬宥。”

  老道眼皮不抬,淡淡道:“小心些,莫要打碎了殿中的三清神像。”

  飛云真人點頭道:“是。”

  一揮手,身旁的中年道士應聲而出,掣劍指向年輕書生喝道:“妖狐,趕快束手就擒,免得多受皮肉之苦!”

  年輕書生蔑然道:“廢話什么!”仙劍鏑鳴一振,搶先出手挑向中年道士咽喉。

  這年輕的書生,正是黎仙子改扮。

  她獲準離開合谷川后,並沒有返回霧靈山脈,而是浪跡天涯尋訪林熠的下落。她給自己的理由有兩個:算帳、歸還流風神珠。

  但不知哪里露出了風聲,幾天前被神霄派的弟子悄悄綴上,甩脫不得。終于在紫云觀狹路相逢,拔劍相向。

  激戰十五、六招,黎仙子手心揚出一蓬精光,中年道士驀然一聲大喊,撒劍捂面仰天摔倒。殷紅的鮮血從手指縫隙間汩汩流出,扭曲身軀痛苦呻吟。

  飛云真人怒喝道:“妖狐,竟敢用無顏神針暗箭傷人,貧道更加不能饒你!”

  一名道士扶起受傷倒地的同門敷藥救治,另兩個神霄派俗家弟子掠身出劍,左右夾攻。

  黎仙子奮力招架,冷聲笑道:“就算本姑娘不傷他,你們就饒得了我么?”

  忽聽那名道士驚叫道:“師父,三師兄中毒昏過去了!”

  飛云真人一凜,拂塵“啪啪”脆響飛掃中年道士胸口,先用真氣替他鎖住經脈,阻滯毒氣攻心,揚聲道:“妖狐,快拿解藥來!”

  黎仙子咯咯嬌笑,說道:“解藥本姑娘確實有,可就算拿去喂狗也不會給你!”

  飛云真人見心愛的弟子滿面紫氣,血肉淋漓,昏迷中仍舊忍不住低聲呻吟,心頭怒火終于壓抑不住,出塵仙劍鏗然出鞘,劃出一溜弧光射向黎仙子咽喉,冷喝道:“解藥拿來!”

  黎仙子以一敵二已經吃力無比,飛云真人含怒出手,更加令她左支右絀,險象環生。

  好不容易勉強又周旋了五、六個回合。

  黎仙子心里暗恨,要不是為了那個十足的害人精,自己早該回轉霧靈山脈,又怎么會被眼前這幾個臭道士纏上?自己拼著性命不顧一切地找他,可那個人心中卻未必還會記著她,也許早已忘了她這位“仙子師父”。她神思恍惚,玄機百變劍法中的精妙變化,也就更加的發揮不出來。

  潔白的貝齒緊緊咬住紅唇,芳心深處卻突然想到:“我要是死在這里,他會為我傷心流淚么?哼!那個傻瓜沒心沒肺,知道了最多是奇怪地問上一句:”黎仙子是誰?”我卻偏偏那樣記著他,念著他,真是沒志氣!”

  “嗤!”飛云真人一劍穿過黎仙子頭上戴著的文士方巾,黑發瀑布般驚心動魄灑落而下,像抖動的亮麗波浪,直墜到堪可盈盈一握的腰肢后。

  大殿里忽然劈劈啪啪響起一陣清脆的掌聲,花纖盈拍著小手輕笑道:“神霄派名不虛傳,對付一個孤身弱女子,居然也要飛云真人率著一干弟子親自出馬。本公子這次沒白來紫云觀,能看到這么一出精采好戲,實在大開眼界!”

  飛云真人臉上火熱,一名俗家弟子沒好氣地答道:“你沒看見這妖狐暗箭傷人在先,要置我三師弟于死地么?如此心狠手辣的妖孽,本門當然要除魔衛道,誅之后快!”

  他是飛云真人的二弟子魏塵鋒,明白師父名高聲重,不能和一個來歷不明的年輕后輩斗嘴爭論,于是跳出來代勞。

  花纖盈道:“本公子又不是瞎子,明明是你們先動手抓人家,還不準別人自保么?”

  魏塵鋒怒道:“你是哪兒來的?居然要為妖狐說話,分明也是個魔道敗類!”

  花纖盈正看神霄派的人不順眼,又發現受圍攻的年輕人,其實是個年輕的少女,不禁多出幾分義憤。

  她一聲嬌叱,道:“你說對了。本公子這個魔道敗類,正想會會你這個正道英豪!”玉腕疾振,從隱藏在袖衣里的朱鞘中,拔出一柄一尺八寸長的紫色短劍,刺向魏塵鋒的胸膛。

  她年紀雖然幼小,卻是青木宮上下傾心打造培育的一朵奇葩。上回之所以被擒,完全是因為漫無心機,中了藕荷的暗算。

  “叮!”兩劍交擊,魏塵鋒身軀微微一晃,剛想變招還手,孰料紫色短劍的縫中亮起一縷奇異的青色光芒,像一條竹葉青迅速纏上魏塵鋒的仙劍,順著劍刃向他右手激射,發出“絲絲”的輕響聲。

  魏塵鋒愣了愣,他從未見過這樣稀奇古怪的魔刃,一時不曉得該怎樣處理。耳中聽見飛云真人短促而驚異的聲音喝道:“快撒手撤劍!”

  在話音傳到的同時,那束青色光芒已經延伸到劍柄,“砰”的迸射成五縷,宛如犀利的匕首刺入魏塵鋒指尖。

  一股冰寒的麻木感覺油然而起,他的經脈里如同有水銀在流動,一寸寸湧向掌心。所過之處,肌膚一片鐵青,失去知覺,手指似乎叛變了它的主人,再不聽使喚。

  “啪!”飛云真人的拂塵重重抽擊,卷起魏塵鋒的仙劍遠遠甩出,“哆”地釘進大殿頂上高懸的橫梁,劇烈顫動著嗡嗡低鳴。

  魏塵鋒一甩手,驚叫道:“師父,我中毒了!”

  飛云真人低哼道:“這不是毒,而是”食心青絲盞“。立刻坐到一邊,運氣迫出!”

  幾個人不約而同地收手,花纖盈叫道:“這位姐姐不要害怕,我來幫你!”

  黎仙子趁機喘息調息,詫異地望了他一眼,不明白這個活躍的年輕書生,為什么要冒著得罪神霄派的危險,出手援助自己,當下含笑點頭表示感謝。

  飛云真人的目光落在紫色短劍上,平靜道:“‘奼紫青煙’,你是花老魔的什么人?”

  花纖盈催動奼紫青煙劍中暗藏的“食心青絲盞”小試牛刀,一個照面就迫退了飛云真人的二弟子,心里得意,笑盈盈道:“牛鼻子老道好沒教養,張口妖狐閉口老魔的,人家沒名字么?”

  飛云真人被一個年輕人屢次搶白挖苦,臉上漸漸罩起一層青霜,再次喝問道:“花千疊和你究竟是什么關系?”

  花纖盈聳聳鼻子,譏笑道:“我憑什么要告訴你?偏不說,氣死你!”

  飛云真人動了真怒,冷然道:“說不說都一樣。你既然無故傷了貧道弟子,那就和妖狐一起留下來吧!”出塵仙劍施展風起云落十九劍,光芒如電、劍氣如虹,將花纖盈和黎仙子一同卷了進去。

  花纖盈初生之犢,以為徒弟不過爾爾,師父也不見得高明多少,揮動奼紫青煙故技重演,催出一束食心青絲盞,攻向出塵仙劍。

  飛云真人臉上神光乍閃,運起“奇正八法”的神霄派至高心訣,口中低喝一聲“咄”,浩蕩真氣勃然迸發,把食心青絲盞震的支離破碎,幻滅無影。

  花纖盈氣血翻湧,“哎喲”嬌吟,身軀踉蹌倒退。

  黎仙子見勢不妙,急呼道:“小心!”多情仙劍幻舞光花,虛點飛云真人身前要害。

  飛云真人用左手拂塵輕松蕩開仙劍,揉身欺近黎仙子,飛足點向她腰眼。

  黎仙子身形橫移,眼前寒光閃爍,出塵仙劍后發先至已經攻到。

  她招式用老來不及橫劍招架,咬牙脫手射出一把無顏神針,以命換命,死中求生。

  飛云真人手腕抖動,“叮叮叮叮─”連聲輕響,仙劍卷起一蓬漩渦狀的光瀾,將無顏神針盡數彈飛。

  花纖盈嬌喝擰身再上,右手奼紫青煙,左手燃木神爪,掩襲飛云真人右側。

  另一名俗家弟子乘勢出手,纏上黎仙子,翻翻滾滾斗得難解難分。

  七、八個回合之后,花纖盈守多攻少,步步后退。

  飛云真人見她手持奼紫青煙,絕非普通的青木宮弟子,于是劍上留了三分余地。招式盡管急迫如驟雨狂風,卻都點到而止,口中逼問道:“說,你到底是誰?”

  花纖盈嬌喘細細,啐道:“臭老牛鼻子以大欺小,算什么本事?總有一天,本小─公子要率領青木宮的三木七花殺上神霄山,滅了你們這群雜毛老道!”

  飛云真人冷哼道:“小小年紀口氣不小,可惜你未必能等到那天!”拂塵卷住奼紫青煙一振一抖,將它應聲震飛。

  花纖盈跌跌撞撞倒退數步,嬌聲驚呼仰頭望向自己的魔刃。

  這一下門戶洞開,犯了兵家大忌。飛云真人正要近身探手擒拿,猛然警兆一起,頭頂掠過一道藍色身影,伸手穩穩抓住奼紫青煙飄然落到花纖盈身旁。

  花纖盈一怔,叫道:“喂,你干么拿我的奼紫青煙,快還給本公子!”

  那人微微一笑露出潔白整齊的牙齒,居然真的將奼紫青煙遞還花纖盈,說道:“這回可要拿穩了。”

  花纖盈這才定睛仔細打量來人,驚訝的發現,對方竟是個二十歲出頭的英俊青年,神情溫和從容,嘴唇稜角分明微含笑意,一雙清澈的目光也正望著自己。

  花纖盈的芳心莫名一跳,接過奼紫青煙低聲道:“謝謝你。”心底暗罵自己丟臉。

  飛云真人喝止還在和黎仙子纏斗的門下弟子,眼睛緊盯藍衣青年,緩聲說道:“楚少島主,別來無恙。”

  花纖盈“啊”地低呼,沒料到幫自己取回奼紫青煙的,竟是不夜島少島主楚淩宇。

  聽說,這個家伙可是正道精英中的精英,和自己這個出身青木宮的小公主,可天生就是死對頭。

  他竟會幫自己?花纖盈暗暗一哼,想起了黃鼠狼給雞拜年的故事。

  只是身旁的這只黃鼠狼看上去,非但一點也不惡心討厭,相反還挺順眼。更重要的,自己是堂堂正正的小公主,可不是什么雞啊鴨的。

  楚淩宇抱拳禮道:“晚輩給道長和諸位師兄請安。適才唐突出手,請道長海涵。”

  飛云真人道:“楚少島主,你來得正好。那妖狐黎仙子和青木宮的妖孽俱都在此,你我合力先把他們拿下再說。”

  楚淩宇搖搖頭,道:“道長,請你高抬貴手放過她們。晚輩在此謝過了。”

  飛云真人眉宇一聳,驚異道:“什么,你要貧道放過他們?”

  楚淩宇沉聲道:“是,請道長多包涵。”

  飛云真人沉吟問道:“楚少島主,你能不能給貧道一個合理的解釋?”

  楚淩宇苦笑道:“這個……晚輩也是受人所托。”

  飛云真人追問道:“受人之托?有誰能讓楚少島主襄助效力,貧道可否知道?”

  楚淩宇搖頭道:“對不起,這個晚輩無法奉告。”

  “楚少島主,你是名門俊彥,令尊與貧道亦屬故交,按理你既然開口求情,貧道就該收手相讓─”飛云真人徐徐回答道:“但是這兩人的身分非同小可,尤其是黎妖狐關系到正魔兩道的氣數消長,只怕貧道難以從命。”

  楚淩宇道:“道長指的可是那卷《云篆天策》?近來已傳出消息,此寶早已不在黎仙子身上。貴派即使把她拿下,也不可能問出什么。”

  飛云真人冷冷道:“那倒未必。楚少島主,莫非你心里打的也是這個主意?”

  楚淩宇肅容道:“晚輩絕無此念。道長,請高抬貴手!”

  飛云真人嘿嘿低笑,說道:“如果貧道不答應少島主的請求,又會如何?”

  楚淩宇沒有直接回答,躬身第二次施禮道:“請道長成全!”

  飛云真人怒哼道:“楚淩宇,難不成你真想強出頭,要替這兩個魔道妖孽開脫?別忘了,你可是不夜島的少島主,莫要辜負令尊的期望!”

  楚淩宇忽然體察到那一天林熠懷抱容若蝶,與自己不屈對峙時的心情。

  他有十足的理由,不能讓飛云真人出手對付花纖盈和黎仙子,但是這理由偏偏不能說出口,打碎牙齒和著血也只能往肚子里咽,面對著同道的誤解與憤怒,無奈卻又堅毅。

  他無聲相對,卻已是最清楚的回答。

  大殿里,壓抑緊張的空氣仿佛靜固,于是沒有了風,呼一口氣,感受到的盡是敵意。

  靜,濃縮了時間和距離,兩個正道高手沉默著對立。彼此從對方的眼神里,找到堅決與執著。

  “別再打啦!”一把蒼老顫巍巍的聲音,打碎大殿的沉寂,徐徐說道:“再打,三清神像就全都要塌了。”那個解簽的老道一直瞇縫著眼端坐著,此時從桌案后慢悠悠地起身,蹣跚走過花纖盈等人的身前,吃力地爬上神像基座。

  剛才的一番激戰,泥塑的三清神像上裂出一道道觸目驚心的縫隙,不住有塵土沙沙灑落。

  老道嘆息搖頭道:“罪過,真是罪過─”右手輕輕撫摸過神像,滿臉的痛惜與無奈。

  花纖盈突然睜圓了眼睛,難以置信地注視著老道那只枯干蠟黃的右手。

  在他撫過的地方,周圍開裂的縫隙竟無聲無息地重新融合。

  隱約地,可以看到他的掌心里,有一團小小的金色光丸閃爍,像是強力的黏合劑,把破損的裂紋一一修復。

  震驚的,遠不只花纖盈一個人。飛云真人怔怔望著老道,驀然失聲叫道:“老道長,你、您是─”老道回過頭,向他淡淡一笑,干癟落拓的臉龐上,所有的皺紋如漣漪一般綻開。

  他擦了擦手上的粉塵,截斷飛云真人的話語質問道:“你答應過我,不能損壞神像,可它現在還是裂開了。你說該怎么辦?”

  飛云真人不曉得自己臉上的表情,是在笑還是在哭,回答道:“貧道這就告退。”

  老道晃晃腦袋,道:“不行,你還沒賠我毀損三清神像的錢,哪那么容易出門?”

  飛云真人好像呆住了,半晌才想起來問道:“請問道長,要賠多少?”

  老道望望泥像,喃喃道:“這么修一修,再塗上一層泥彩,怎么也要十兩銀子。”

  飛云真人如釋重負,立刻道:“貧道這就奉上。”取出一張銀票,雙手托著恭恭敬敬走到老道跟前。

  老道接過銀票掃了眼,嘆道:“一百兩,還是你們神霄宮家大業大,咱們小小一座紫云觀,拍馬也趕不上啊。”

  飛云真人苦笑道:“老道長說笑了。如果沒有別的事情,貧道告辭了。”

  老道小心翼翼藏起銀票,說道:“走吧,敝觀業小,也不敢留真人在此。”說著費勁地爬下基座,不再理睬眾人,晃晃悠悠向后殿步去。

  飛云真人直等老道背影消失,才率著弟子退出大殿,丟下花纖盈與黎仙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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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刺殺

  老半天,花纖盈才想起,身邊還有一個英俊的黃鼠狼默不作聲地站著,瞥他一眼道:“喂,楚少俠,那些牛鼻子都走了,你還留在這里干什么?”

  楚凌宇道:“他們只是退出紫云觀,未必就會真的走遠。假如你現在出門,很可能會趕得上今晚神霄宮的素齋。”

  黎仙子又望了望老道走入的后殿,問道:“這個老道是什么人,居然能把神霄五老之一的飛云真人,趕出紫云觀?”

  沒有人回答她。大殿里靜悄悄的,楚凌宇看著三清神像出神,仿佛是在想什么。

  耳聽花纖盈喚道:“喂!聽你的口氣,好像本公子這一輩子都不能走出紫云觀了?”

  楚凌宇微笑道:“天黑以后,我們就有辦法避開飛云道長的監視,離開紫云觀。”

  “我們?”花纖盈眨巴著大眼睛問道:“為什么是我們?”

  楚凌宇道:“如果你不想在下跟著也沒關系,我不現身就是了。”

  花纖盈打量著楚凌宇,奇怪道:“你會變那個討厭的隱身戲法?不對不對……那傻瓜比你高。那你要跟著本公子到什么時候?”

  如此跳躍性的思維及提問方式,使楚凌宇對自己這份任務的艱鉅性,有了初步的認識,但他仍然平心靜氣地答道:“等你回到青木宮,自然有家人照料,楚某的使命也就完成了。”

  花纖盈哼道:“要是本公子一輩子不回去呢?你難道也會跟著我一輩子?”

  楚凌宇笑而不答。

  花纖盈一跺腳道:“見鬼,是哪個混帳王八蛋的主意,讓你像個吊靴鬼似的纏著本公子不放?”

  楚凌宇苦笑道:“你說的一點也不錯,這的確是個混帳又見鬼的主意。但楚某既然答應了,就不能食言,又有什么辦法呢?”

  花纖盈沉默了一會兒,問道:“真的有人托你跟著本公子?是來保護我的安全么?”

  楚凌宇坦然道:“除此之外,你還能想到有什么更加合理的解釋么?”

  花纖盈居然嘆了口氣,嘀咕道:“奇怪了,除了青木宮的人,我誰都不認識,有誰會托你楚少俠來做本公子的保鏢?”

  忽然心頭一動,暗暗驚疑道:“莫非是他們?”可一轉念,又覺得青丘姥姥等人神秘詭異,似乎和名門正派也搭不上什么邊。不然,又會是誰呢?

  黎仙子躊躇道:“楚公子,你交游廣闊,我想和你打聽一個人,不曉得你是否知曉他現在何處?”

  楚凌宇已猜到了八、九分,搖頭道:“假如仙子想問的是林熠,楚某也難以回答。自從上個月昆吾山鑒月殿遇變之后,在下再也沒有聽到任何有關他的消息。”

  黎仙子低頭不語,楚凌宇勸解道:“仙子還是早日回返霧靈山脈吧。今天的事情,要不是楚某湊巧撞上,后果不堪設想。林兄的下落我會繼續多方打探,一旦得到確鑿的消息,就會立刻通知仙子。”

  黎仙子微笑道:“不行,我借了人家的東西,怎能不還呢?再說,我跟他之間還有一筆帳要算。”

  如果林熠已經不在了呢?否則以他的性格,又怎么會整整一個多月悄無聲息?

  這個問題,楚凌宇終于沒有說出來,甚至連他觸及時,心底亦是一陣莫名的悸動。因為,這對眼前笑語盈盈的黎仙子而言,無疑是殘忍和令人窒息的。

  花纖盈似乎想通了,盡量將沙啞的嗓音轉換輕柔,問道:“楚少俠,你是說不管我到哪里去,你都會跟在身后,保護本公子的安全,對不對?”

  透過花纖盈狡黠的目光,楚凌宇隱隱感覺到陰謀的氣息,但還是回答道:“是。”

  “很好。”花纖盈拍手道:“本公子要去一次金牛宮,就帶你一起去吧!”

  楚凌宇一怔,問道:“金牛宮?”

  “沒錯,金牛宮!本公子也要找人算帳!”花纖盈笑得更甜,像一只投機成功的小狐貍,說道:“我原本害怕進去了就會出不來。可如今有了你,天字第一號的大保鏢,還擔心什么?”

  楚凌宇的一個頭,頓時變得比三個頭還要大,小心翼翼地問道:“你想找誰算帳?”

  花纖盈道:“這個你不用管,總之乖乖地跟著本公子,別讓我受人欺負就是了。”

  楚凌宇的頭皮也開始發麻了,說道:“對不起,我接受的委托里,可沒陪著你到金牛宮胡鬧這一項。”

  花纖盈忿忿道:“怎么胡鬧了?準金裂石請人綁架我,就不準我找他算帳了?”

  黎仙子這才明白過來,走上前去拉住花纖盈的小手道:“我說誰那么好心仗義助人,又生得如此的俊美,原來是青木宮的小公主!”

  花纖盈向她眨眨眼嘻嘻一笑,算是雙方真正認識,正式打過招呼了。

  楚凌宇道:“你想找金裂石算帳,自可通過令祖父花千疊出面,何必自己去冒險?”

  花纖盈不假思索拒絕道:“不行,我一回家,他們一定又要逼我嫁給鄧宣那個臭小子,今后就再也出不來啦。”

  “可你到了金牛宮表明身分,金裂寒和鄧不為同樣也不會再放你走。”楚凌宇耐心勸說,試圖讓這個固執的粗線條少女,放棄她的沖動決定。

  花纖盈嬌笑道:“所以我才會帶你一起去呀,不然要你跟著干什么?”

  楚凌宇徹底失語,也徹底體驗到了“艱鉅”兩個字的涵義。

  真不曉得,仙盟為何要給自己下達這么一項要命的差事,他寧可獨自一人,沖進金牛宮去找金裂寒決斗,也不願不明不白,做了這位千金小丫頭的護花使者。

  花纖盈偏著小腦袋,接著道:“要是你不敢去,也不要緊。本小姐就孤身闖金陽堡,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反正和你也沒什么關系。”

  沒關系么?楚凌宇心里發苦,問道:“要是我和你去了金牛宮,黎仙子怎么辦?”

  花纖盈得意道:“早料到你會用黎姐姐做擋箭牌。哼,這豈能難倒本小姐?咱們請黎姐姐一起去金牛宮轉上一圈,不就成了?”

  楚凌宇看著花纖盈巧笑嫣然的小臉有點發呆,望向黎仙子。黎仙子靜靜道:“好妹子,我去不了。”

  花纖盈笑容微斂,轉瞬笑得更燦爛更甜蜜,道:“黎姐姐,你在找人對不對?我記得剛才你求的靈簽上,寫的好像是‘精誠所致,金石為開。’說不定,這句讖語就和金牛宮有關。你想找的人,很可能就在金陽堡呢?”

  這只是她慫恿黎仙子同行的鬼話,然而聽在黎仙子耳中,卻是寧可信其有。思忖半晌,點點頭道:“也好,我和你們一起去金牛宮。不管怎樣,興許還能幫妹子一點小忙。”

  花纖盈拍手雀躍道:“楚少俠,你這會兒還有什么話好說?”

  楚凌宇望著黎仙子,替林熠又是難過,又是高興。

  縱然是昆吾派的叛逆,林熠又怎么可能投身到金牛宮去?對于黎仙子而言,花纖盈的話,更像是黑暗中一絲美麗的幻影,但即便只是萬分之一的希望,卻是一線光亮。

  人,因為希望而快樂,所以,又何必去理會未來是否會遭受打擊,幻影破滅,心情悒郁?

  黎仙子已經拉著花纖盈的小手往殿外走去,內心深處默默念道:“臭小子,你可千萬別做短命鬼─”“哈啾!”林熠一連打了三個噴嚏,喃喃自語道:“是誰在詛咒本公子,最近我好像沒得罪過什么人吧?”

  他剛赴過金裂石的夜宴走出金陽堡,如今的身分已是人盡皆知。

  鄧宣當然也不例外,而且是林熠親口告訴他的。

  這位金牛宮的孫少爺,愣了足足半盞茶時間,然后說了一個奇怪的問題:“以后我該稱呼你舅舅還是云兄?”

  都是金裂寒害的啊,林熠心里在嘆氣。現在,明火執仗地對付自己倒還未必,但背地里打算出陰手的人一定不會少。

  這個世界充滿矛盾。金裂寒越是不允許任何人動自己,就越會引來不安和敵視的眼神,所以,今后一段日子注定不再逍遙。

  時近半夜,街上的店鋪早已經關門,空蕩蕩的路面上看不到一個行人,只有林熠悠哉游哉的獨步而行。

  十九張爆蜂弩,這就是辛苦了四日四夜的成果。

  其中有一張六十四連發的爆蜂弩,如今正藏在他的袖口里。誰是嘗到它滋味的第一人呢?

  有了青丘姥姥的協助,仿佛所有的工作都會變得簡單,除了一件事讓林熠覺得痛苦─先前與青丘姥姥每日只許飲一斤的約定。

  就算今晚至金裂石的府中赴宴,他也只能強忍著淺嘗即止,一斤酒實在是不夠潤腸子的。

  可誰能斷定,這個時候,青丘姥姥不會悄悄潛伏在某個角落里監視著自己,是否遵守承諾?她的“靈魄閃遁”比起秘虛袈裟,似乎更勝一籌。

  鄧宣也裝備了一把四十九連發的爆蜂弩,不過以他現在的修為,能夠射出半數的弩箭就很可觀了。

  另外的十六把,配給了太陰四煞和他們精挑細選出的手下,一支充滿破壞力的魔弩衛隊已卓然成形。

  最后一把六十四連發爆蜂弩,它的主人自然是青丘姥姥,畢竟皇帝不差餓兵,不能教人家白白辛苦一回。

  此時,兩個搖搖晃晃的酒鬼,突然從小巷里鉆出來,扶醉狂歌打破了小鎮的靜謐。

  一定喝了不少酒吧,林熠忽然有些羨慕他們。想起從前某個盛夏的夜晚,他和羅禹偷偷溜下昆吾山痛飲,也是這樣肩摟肩,走著彎彎曲曲的“之”字形回山。

  然而當那兩個人走近到林熠面前,他心頭卻突然強烈地覺察到不對勁。

  他是一個正宗的酒徒,對任何酒醉的模樣都再熟悉不過,而那兩個酒鬼,虛浮著腳步分明是在裝醉。

  一轉念間,兩名酒鬼醉意全消,已然出手。

  一蓬濃烈的藍煙在林熠面前爆裂,絲絲帶響的氣流,掩飾著兩柄青銅刺劃破空氣撕裂出的銳利聲響,在街道上狂卷。

  林熠的靈覺竟被藍煙封閉,無法探知對方的蹤跡,護體真氣一陣刺痛的波動,青銅刺一左一右已插到胸前。

  他立掌如刀揮手斬下,“吭吭”兩記脆響劈中青銅刺。

  幾乎是在同時,林熠的身軀宛如一條柔軟的柳枝向后倒折,然而鋒利的青銅刺尖仍然挑破了他的青衫,刺入肌肉中。

  胸口沒有疼痛的感覺,驟然的卻是一麻,對方的青銅刺上顯然喂制了劇毒。

  林熠低哼,太炎真氣封鎖傷口周圍的經脈,將毒素包裹在狹小的空間里凝煉成丸,卻沒有時間將它們迫出體外。濃紫色的血從傷口滲出,染濕衣襟。

  兩名刺客各自嘿了一聲,顯然林熠雄渾的掌力反挫,也讓他們吃虧不小。

  林熠抽身側轉,青銅刺如同附骨之蛆近身糾纏,一左一右的聯手圍攻之術天衣無縫。

  他凌空一個翻轉倒飛三丈,再次躲過對方的攻擊。身形飄落時,心里卻猛然升起一股清晰的危險感覺,來自腳下。

  “砰─”平滑的青石條突然崩裂,從地下毫無征兆地刺出一柄銀槍,插向林熠小腹。

  深藍色的濃煙遮掩了一切,只有耀眼的銀色槍頭破空鏑鳴,追魂鎖魄。

  林熠吐氣揚聲,施展奇遁身法,將修長的身軀不可思議地緊貼上槍桿,右足向下疾墜,點向地下那名刺客的頭頂。

  “呼─”刺客像一頭大鳥,從碎裂的地表掠出,盤旋高空,一丈八尺的銀槍,舞動出無數眩目的光花罩向林熠。

  前方刺客的兩名同伴追躡而至,展開絕殺。

  冗長的敘述過程,只在林熠一呼一吸間度過,快得讓人來不及思考。

  但對林熠來說,迫使第三名刺客騰身變招的瞬息空間,已足夠讓他完成一件至關重要的事。

  他的右手一振,心寧仙劍從腰帶中龍吟掠起,銀白色的劍光顫動怒鳴,在萬千幻化的槍頭中,準確無比地尋找到真身,一劍劈落。

  “哢嚓!”清脆悅耳的金石響鳴,犀利的槍頭像瓷器般脆生生一斷兩截。

  執槍刺客的眼里,流露出難以置信的驚駭,不敢相信自己千錘百煉的銀槍,在林熠一劍之下,竟這樣輕易地被劈斷。

  心寧仙劍彎曲的劍身陡然怒彈,劍尖化作一點銀星,點向刺客眉心。

  執槍刺客低吼翻身閃避,從胸口到小腹的黑衣,依舊被無形的劍氣劃開一道細線,鮮血隨之迸現。

  “砰砰”兩腳,林熠雙足震開兩柄青銅刺,氣定神閑地飄落回地面。

  三名刺客並肩站立,稍淡的煙霧里,透出六只驚訝卻充滿殺機的冷厲眼眸,低沉的喘息聲,回蕩在驟然寂靜的街道上空。

  林熠運氣迫出毒血,目光鎖定對方道:“說吧,是誰派你們來的?”交手至今,他第一次有機會說話,是個問句。

  執槍刺客眼中掠過一絲譏嘲,沙啞道:“閣下以為我們會說出來么?”

  “不說也沒關系。”林熠不以為意回答道:“反正逃不出金牛宮里那幾個人。”

  執槍刺客扔下槍桿,從腰間抽出一對青銅刺,嘿道:“你想套我們的話?”

  林熠搖頭道:“我沒那么笨。你們三個還打不打?天晚了,小弟想回家睡覺了。”

  似乎回家睡覺不是個好的提議,對方的回答,是又一輪驚濤駭浪般的圍攻。

  林熠嘆了口氣道:“我真是個苦命的孩子,連覺也沒得睡。”身形一閃一側,避開對方的攻招,欺身到一名黑衣刺客的背后。

  那名黑衣刺客大吃一驚,不及回身,反手用青銅刺挑向林熠,好延緩時間等待同伴的救援。

  林熠左手探出,一式“手到擒來”貼住青銅刺冰涼的錐身,朝前一滑,手指已搭在黑衣刺客右腕脈門上。

  真氣輕吐,黑衣刺客大叫一聲仰面飛跌,被震昏在地。

  這個時候,他另兩名同伴才轉身趕到,怒聲呼喝出手。

  林熠右手一劃,心寧仙劍銀光吞吐,“哢嚓”一聲,又截斷第二名刺客手中的青銅刺,眨眼間,就只剩下那名執槍刺客的手里,還穩穩握著兩柄青銅刺,卻已攻不出來。

  執槍刺客擺動雙刺虛晃挑向林熠,口中低喝道:“退!”

  身邊的黑衣刺客拋下半截青銅刺,嘴角溢血退身抱起昏迷的同伴,往街道旁的屋頂掠走。

  林熠擋開執槍刺客的雙刺,並不追擊,微笑道:“你倒很夠義氣。”

  執槍刺客低低冷笑,一蓬藍煙旋即綻開,將他的身影籠罩。

  一道五彩光束亮起,透過彌漫濃煙纏上執槍刺客的后腰,頓時將他捆得結結實實。

  執槍刺客暴喝回手,用青銅刺切向身后那道柔軟如綿、細長如絲的絢光緞帶。“砰”的一聲,緞帶強勁反彈,險些將他的青銅刺震飛,林熠的聲音傳來道:“沒用的。”

  執槍刺客渾身一麻,經脈竟被五彩緞帶中滲入的一股奇異力量封印,真氣渙散游離,再使不出絲毫勁道。他的身軀不由自主飛轉向林熠,在對方身前撲通摔落。

  執槍刺客像條死魚躺倒在地上,喘息道:“這是什么東西?”

  林熠微笑道:“不認識么?姑娘家的裹腳布,很多地方都能買到。”

  執槍刺客哼了聲,林熠松開他,五彩緞帶縮入袖口不見,悠然道:“奇怪,折騰了這么久,為什么還沒人來?你現在是否可以告訴我,誰派你們來的?”

  執槍刺客眼睛一閉,扭頭不理,忽然若有所覺,聽到林熠的聲音從街道那一頭遠遠傳來,說道:“好吧,你不說,我不問,回去睡覺。”

  執槍刺客驚詫的睜開眼,看見林熠的背影緩緩消失在街道拐角,竟真的走了。

  他茫然站起身,突然身后響起“砰砰”兩聲,似有什么東西重重墜落。

  悚然回首,冰涼如水的青石地面上,橫倒著兩具睜大驚恐雙眼的屍體,正是他的兩名同伴。

  一道身影出現在街道盡頭,靜默地看著他。

  執槍刺客心一顫,單膝跪地沉聲道:“主人!”

  那人漠然道:“任務已經失敗,你為什么還活著?”

  執槍刺客深吸一口氣,回答道:“屬下沒有向他吐露半個字,請主人明鑒。”

  “自己了斷吧。”那人徐徐說道:“不必擔心,你的后事我會好好安排。”

  執槍刺客嘶聲道:“主人,這是為什么?難道是因為屬下沒能把他殺死?”

  那人冷冷道:“你的任務注定不可能成功,我需要的只是你死。時間不多了,是否要我親自送你上路?”

  執槍刺客一震,慘然笑道:“也許,我不該……”嘴角緩緩逸出一絲黑血,身軀晃了晃,頹然栽倒在青石地上。

  那人的目光掃過執槍刺客的屍體,仿佛是在確認他是否真的自盡。

  輕輕地,抬起頭望向林熠消失的拐角,幽幽說道:“為了你,又是三條人命。云城舞,你可別讓我失望啊─”伴隨一陣冷風,身影退淡進淒迷的夜色中。

  三名蒙面人死于街頭的消息,隨著第二天早晨的清風,飛快的傳遍小鎮,仿佛是一鍋加了太多調料的湯,每個人都從中品出各自不同的滋味。

  林熠和沐知定也在討論,林熠問道:“你說,是誰會下手殺了他們?”

  沐知定顯然已經知道昨晚林熠遇刺的事情,回答道:“或許他們是害怕上座追殺下去,所以殺人滅口,來個一了百了吧?”

  林熠搖搖頭,用熱毛巾敷住臉說道:“查一下,昨晚那個時候,金裂寒、金裂石和鄧不為有誰不在家?”

  沐知定一愣,道:“上座,您懷疑是他們之中,有一個人親自出手殺死了三名刺客?”

  林熠冷笑道:“除了他們的主子親自露面,我不相信有誰能逼那個刺客服毒自殺。”

  沐知定恍然道:“是,屬下明白了。我這就通知下去,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林熠把敷冷的毛巾丟進洗臉盆,嘆了口氣道:“這三個刺客死得真是不值得。”

  沐知定問道:“上座,是否要請纖塵禪院派人暗中保護您的安全?”

  林熠微笑道:“沐掌櫃,你當他們真想殺死我么?那三名刺客修為雖然不錯,可再笨的人,也曉得不可能殺得了我。這么做,不過是想讓我產生猜忌罷了。”

  沐知定訕訕笑道:“屬下一心關切上座的安危,卻疏忽了這個問題。只是他們沒有露出一點端倪,又會要上座去懷疑誰呢?”

  林熠淡淡道:“誰都可以,也許是有人存心想把這一潭水攪渾,讓我一腳踏進去。”

  這時門外一名伙計的聲音道:“掌櫃,剛才有人給云公子送來一壇好酒。”

  沐知定看了眼林熠,道:“拿進來!”

  伙計走進屋子,把酒壇放到桌上,垂手說道:“還有一封信,說是請云公子親自過目。”

  林熠拿過信箋目光掃過,上面用工整的字跡寫道:“奉上美酒一壇,特為公子壓驚。”

  他拍開封泥,鼻子聞了聞苦笑道:“他忘記了,我從小就是在酒壇子里泡大的。”

  沐知定一驚道:“上座,莫非這酒里有毒?”

  林熠嘆道:“看來,以后我走路喝水都得小心,不知道往后還會有什么樣的驚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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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7:45:52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算帳

  “這么一大桌,我們用得了嗎?楚凌宇望著面前滿桌的山珍海味,眉頭不自禁地微微皺起,向花纖盈提出置疑。

  這是方圓三百里內最有名的一家酒樓,距離龍首山還有六百里遠。

  如果御劍飛行,這點距離早到了,可花纖盈偏偏喜歡上了她那頭新買不久的小青驢,說什么也要走著去金牛宮。

  對此楚凌宇當然不會反對,因為這樣他就可以有足夠的時間,來勸說這位小公主改變主意。

  可惜,不久他就發現自己所做的都是徒勞,花纖盈的個性,固執得就像爬滿懸崖的常青藤,一旦拿定了主意,就會瘋狂地向上生長,絕不回頭。

  更讓楚凌宇受不了的是,這位小公主實在太有錢了,根本不把銀子當一回事,仿佛不曉得這世上還有多少人,為了一頓飽飯在苦苦掙扎。

  這一桌菜,至少是三十兩銀子,抵得上楚凌宇三年的酒錢,可他很懷疑,花纖盈的櫻桃小嘴最后能吃進多少。

  果然,小公主不以為然地回答道:“吃不了就放著,反正我也只是想嘗一嘗口味。”

  “你知不知道這樣很浪費?”楚凌宇覺得自己越來越像絮絮叨叨的太婆,痛心疾首勸說道:“想法子退了一些吧。留幾碟小菜,已經足夠下酒了。”

  花纖盈義正詞嚴道:“端都端上來了,怎么退?你這么做不是為難人家伙計么?”一轉頭,又笑盈盈地道:“你放心,這桌酒菜由本公子來結帳。要是真覺得心疼,不妨敞開肚子多吃一點。”

  楚凌宇搖頭道:“不是錢的問題,而是根本沒這個必要。你是否明白,這一桌花費的銀子,足夠讓一個三口之家一年衣食無憂?”

  花纖盈收起笑意,嘟起小嘴道:“楚凌宇,你還有完沒完?本公子好心請你喝酒,你不領情也就算了,還一副窮酸樣地教訓人,真是好心沒好報。”接著揚聲叫道:“伙計!”

  一名伙計應聲過來,笑嘻嘻地問道:“這位公子,您還想要點什么?”

  花纖盈道:“去把樓下待在門口要飯的那個叫化子叫進來,本公子找他。”

  沒多久,伙計領著一個面黃肌瘦、衣衫襤褸的乞丐走了過來。花纖盈上下打量乞丐,問道:“你在這兒要飯,一天能掙多少?”

  一邊的黎仙子笑望著花纖盈,似乎已猜到這個小丫頭腦瓜里轉的是什么主意。

  乞丐道:“運氣好的時候,也能有十幾文銅錢。運氣不好,就難說了。”

  “原來才十幾文。”花纖盈說著,取出一錠成色十足的金元寶道:“認識這個么?”

  乞丐兩眼發直,目不轉睛盯著花纖盈手里的金元寶道:“認識,金子!”

  花纖盈揮手把金錠拋到乞丐懷里道:“送給你了,拿去買地造房娶媳婦,今后別再當叫化子了。”

  乞丐愣了半晌才緩過神,緊緊攥著金元寶大喜若狂道:“多謝公子,多謝公子!”

  花纖盈瞥了楚凌宇一眼,道:“謝什么?快走吧,別耽誤本公子喝酒。”

  乞丐歡天喜地的去了,旁邊站著的伙計也是目瞪口呆,又是羨慕又是嫉妒。這天上果真能掉下餡餅來,可惜砸中的卻不是自己。

  楚凌宇明白花纖盈是故意做給自己看的,他淡淡道:“花公子,你不妨把青木宮也全部變賣了,做主給每個乞丐娶媳婦,功德豈不更大,謝你的人豈不更多?”

  花纖盈怒道:“你管我?我喜歡,我樂意,本公子就是跟沾金帶銀的東西過不去!”

  楚凌宇見她橫眉豎眼的樣子,不禁心里啞然失笑,暗道:“我怎么會和一個魔道的刁蠻小丫頭斗嘴不休?”當下一搖頭,不再搭理。

  花纖盈卻不依不饒道:“楚少俠,理屈詞窮了吧?你怎么不說話了?”

  黎仙子解圍道:“鬧了半天,我還沒吃一口呢,看上去這菜做得的確不錯。”

  花纖盈眉開眼笑道:“還是黎姐姐識貨,咱們喝酒,不理那個酸秀才。”

  剛端起酒杯,樓梯上響起腳步聲。

  別人上樓都是有節奏的“登登”兩聲,可來人的腳步卻是連著“登登登登”的四響。同時從樓梯口冒出兩顆碩大的腦袋,其中一人咧嘴笑道:“哈哈,真巧。你也在這兒哪,小楚!”

  花纖盈蹙起秀氣的眉頭,問道:“這兩個丑八怪是誰?”

  “邙山雙聖,在下的兩位朋友。他們長得雖然丑些,心地卻比許多人更美。”楚凌宇回答完,起身迎上邙山雙聖道:“兩位白兄,你們怎么也來這兒了?”

  白老七道:“羅禹也離開昆吾山了,咱們悶得發慌就跑出來晃悠。聽說這有家酒樓不錯,便過來瞧瞧。”

  白老九道:“他們是你的朋友?不介意咱們兄弟也坐下來,一塊兒喝上幾杯吧?”

  不等花纖盈表示反對,兩人已一屁股坐下,迫不及待地倒酒夾菜。

  黎仙子輕咳一聲,道:“邙山雙聖,你們知道我是誰?”

  邙山雙聖停下手,怔怔看著黎仙子,一個撓腦袋,一個摸鼻子,又一起搖搖頭。

  黎仙子輕笑道:“你們兩個忘記了,在霧靈山脈,咱們還並肩斗過金光聖母。”

  白老九大聲怪叫道:“你是小狐貍精,怎么突然變成這個樣子了?”

  黎仙子道:“白老九,誰是小狐貍精了,我沒名字么?”

  白老七嘿嘿笑道:“還是這么叫著順口。哎喲,你放下,那是我的清蒸鱸魚!”后面一句,自然是在對白老九說的。

  黎仙子問道:“你們兩個有沒有林熠那臭小子的消息?”

  白老九嘴里塞滿東西,含糊不清道:“你也在找他?上回那小子在昆吾山,騙我們兄弟翻了兩萬三千一百六十個跟頭,自己卻跑沒影了,咱們也正要找他算帳呢。”

  “是兩萬三千一百六十六個。”白老七糾正道:“你怎么能少算六個?”

  白老九自知說錯,又不肯承認,眼睛一翻瞪著花纖盈問道:“小楚,這是你朋友?”

  楚凌宇苦笑道:“算是吧。至少這桌酒席就是花公子作東請客。”

  花纖盈哼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有什么算不算的?一個大男人,說話含含糊糊,一點也不爽快。”

  楚凌宇長這么大,還是頭一回讓一個小丫頭這樣搶白。仔細想想,似乎除了勸她小心花錢之外,自己並沒有其他得罪花纖盈的地方,這位青木宮的小公主和他是不是八字犯沖,又或者覺得這樣很好玩?

  有邙山雙聖在,至少不必擔心滿桌的酒菜會浪費。兩人風卷殘云,小半個時辰后,桌面已經被一掃而空,也不管花纖盈看他們的眼光,從好奇到好笑。

  拍拍微微鼓起的肚皮,白老九無限愜意道:“小楚,你們這是要到哪里去?”

  楚凌宇還沒回答,花纖盈已經搶先道:“我們要去金牛宮找人算帳,你們去不去?”

  邙山雙聖同時轉頭看著花纖盈,同時眼中亮起神光,白老七道:“找人算帳,那是不是有架可打?”

  花纖盈回答道:“那是當然。說得好也就算了,說不好咱們便砸爛了金陽堡!”

  楚凌宇嘆道:“當金陽堡是你家的后花園么,任性脾氣一發作,說砸就能砸了?”

  白老九不以為意地道:“怕什么,有咱們兄弟在,區區一個金牛宮算哪門子貨色?”

  這話大合花纖盈的胃口,小丫頭喜道:“這才像是男人說的話。不像某些人長得一表人才,偏偏做起事來縮首畏尾,這也怕那也怕,忒地沒趣。”

  邙山雙聖聽花纖盈誇他們兄弟比楚凌宇更像男人,精神氣更足了,拍胸脯道:“小楚、小花,算帳的事包在咱們兄弟身上。到時候你們看誰不順眼,只消一句話,老子把他的腦袋擰下來給你們當酒杯用。”

  花纖盈皺眉道:“什么小楚、小花的,難聽死了。不會叫本公子‘花兄弟’么?你們的衣服、鞋子都穿了多少年沒換了,又臟又破。咱們這就到前面的集市上買新的,免得到了金牛宮,讓人笑咱們寒酸邋遢。”

  邙山雙聖一起鼓掌道:“好,好,咱們馬上就去。哼,老子定要穿得光鮮亮麗,看哪個龜孫子敢譏笑咱們兄弟?”

  花纖盈起身道:“楚少俠,我幫你的兩位好朋友買幾件衣物,該不會是浪費吧?”轉頭招呼黎仙子道:“黎姐姐,咱們走吧,我還想挑頂合適的帽子呢。”

  楚凌宇瞧著花纖盈與邙山雙聖前呼后擁地沖下樓去,無可奈何地搖搖頭。

  黎仙子道:“楚兄有沒有覺得奇怪,這兩天,她有事沒事都在故意氣你?”

  楚凌宇苦笑道:“也許是不滿我一直勸說她改變主意,所以才存心如此吧。”

  黎仙子嬌笑道:“事情哪有那么簡單?在你心里,只當她是一個魔道小妖女么?”

  楚凌宇愣了愣,隱約從黎仙子的話中,觸摸到一絲真意。就聽邙山雙聖在樓下喊道:“小楚、小狐貍,你們兩個磨磨蹭蹭還不快下來?”

  一想到自己要和這幾個身分來歷大異其趣的人,組成一支稀奇古怪的隊伍,浩浩蕩蕩開向金牛宮找金裂石的晦氣,楚凌宇的頭頓時又大了三圈,任重而道遠啊。可憐的金陽堡,少不了要有一場雞飛狗跳,但更可憐的,難道不是無辜的自己么?

  這天傍晚,龍首山金陽堡,鄧府前院演武場。

  太陰四煞分領十二名手下,手持新造的爆蜂弩列作四隊。

  鄧宣興致勃勃地拉著鄧不為,站在爆蜂弩隊的身后,等待著欣賞自己數日辛苦的成果。

  “開始吧。”鄧不為吩咐道,他是被鄧宣強拉來的。

  作為鄧宣的父親,鄧不為對寶貝兒子的斤兩,比任何人都清楚,也根本不相信他折騰幾天,就能造出什么神奇厲害的無上魔弩來。

  當他看到,這支爆蜂弩隊是由太陰四煞和他們的手下組成,鄧不為心中對自己的判斷就更加確定。

  這幫家伙前些日子來投靠金牛宮,被他打發回客棧等消息,沒想到居然讓兒子當成寶貝請了回來。鄧不為很不以為然。

  不過兒子大了,自己也不能過分的勉強苛求。他既然有興趣要組織一支弓弩隊玩玩,那就隨他高興吧,只要不鬧出事情來,鄧不為也不想多管。

  這幾天,是鄧不為一生中最關鍵的階段。明天,青木宮的木仙子,就要代表花千疊前來商討鄧宣和小公主的婚事善后,而金裂石,也快到發作的時候了。

  只是憑空冒出個云城舞,是鄧不為沒有想到的。

  不過他並不十分在意這個年輕人,等到自己的計畫成功,所有的問題都將迎刃而解,有什么能比這更令他感到興奮的呢?

  “開始!”得到鄧不為的吩咐,鄧宣激動的揮手低喝。

  站在百步開外的兩名風衛,張手放出四只鶻鵜。

  這是一種比較常見的小型魔禽,身軀嬌小飛行靈活迅速,卻沒有太強的殺傷力。

  四只鶻鵜得到解放,拼命振動翅膀朝東飛去,就像四道急速飛射的彩色彈丸。

  等到鶻鵜距離地面已經有五丈高,鄧宣才喝令道:“射!”

  “嗤嗤嗤嗤─”上百支短小的弩箭發出銳利呼嘯,宛如密密麻麻的蝗蟲,在同一時刻激射出匣,速度快得簡直無法用肉眼看清,鋪天蓋地湧向四只鶻鵜。

  伴隨著短促淒厲的嘶鳴,四只鶻鵜身中十數箭,無力的栽落,重重墜回地面。

  “爹,我的爆蜂弩不錯吧?”鄧宣似乎很滿意這種效果,興高采烈地問道。

  “不錯,很不錯。”鄧不為隨口敷衍說。

  爆蜂弩的速度雖然驚人,可惜只能對付幾個像太陰四煞這樣的小混混,遇上真正的高手,揮一揮衣袖,就能把漫天的弩箭輕而易舉震飛出三、五丈。

  這樣的東西,只能稱作小孩子的玩意兒,可惜了制造爆蜂弩的大好材料。

  鄧不為不願掃兒子的興致,拍拍他的肩頭道:“今后他們就歸你管轄。不過人數稍嫌少了一些,回頭再擴充到三、五十人吧。那樣組合起來,威力或許更猛。”

  試弩的主意是林熠提出的,鄧宣只是在照做。

  結果不出所料,鄧宣看出父親眼睛里隱藏的不以為然,也明白這種爆蜂弩的群射並沒有打動他。

  不過,鄧不為並不曉得,剛才射出的僅僅是普通的弩箭。否則,會是另一種驚天動地的效果。

  他笑呵呵搖頭道:“不用了,有他們十六個人已經足夠,再多也是浪費。”

  鄧不為點點頭,心想兒子的這個決定,至少不必再耗費金牛宮珍貴的材料了。

  一名風衛快步走到鄧不為身邊,低聲耳語數句。

  鄧不為的臉上露出詫異之色,吩咐道:“盯緊他們,隨時向我回報這些人的動向和金老二的反應。”

  風衛領命而去。

  鄧宣問道:“爹,又出了什么事?”

  鄧不為的臉上換作一副笑容,回答道:“宣兒,告訴你一個好消息。青木宮的小公主剛才已到了金陽堡。你的婚事柳暗花明了。”

  這也能算好消息?鄧宣好似被當頭一棒,所有的得意不翼而飛,問道:“她被人救出來了?”

  鄧不為搖頭道:“我不太清楚。不過在她身邊還跟著不夜島的楚凌宇,和另外三個身分不明的人。”

  鄧宣道:“爹,我想出去轉轉,很快就回來。”

  鄧不為笑道:“怎么,你是不是迫不及待,想看看那位小公主模樣究竟如何?”

  鄧宣含糊其詞的應了聲,離開鄧府風急火燎地趕往濟世堂。

  這個時候,他很想向新得的便宜舅舅討教主意,不然,過兩天自己又要慘了。

  到了濟世堂,林熠剛好從金石堂回來。兩人在門口遇見,鄧宣急急道:“舅舅,不好了,花纖盈找上門來啦!”

  林熠依然是那副臉色蒼白、氣定神閑的樣子,拍拍他的肩膀道:“別急,咱們進去坐下慢慢說。”

  鄧宣一邊走,一邊把聽到的消息一古腦全說了出來,兩人進了林熠的屋里落坐。

  鄧宣心煩意亂道:“天下怎會有這種女人?自己跑來了,這下我爹可開心了。”

  林熠安慰道:“我看事情沒你想的那么糟糕。多半這位小公主並非是來找你的。”

  鄧宣一怔,問道:“你怎么知道她不是來找我的?”

  林熠道:“如果小公主是上門來成親的,身邊怎么會跟著一個不夜島的楚凌宇?青木宮那方為什么毫無反應,甚至沒派出一個陪同的人?由此可見,花纖盈是背著青木宮找上金陽堡的。而且,她是如何脫身的,也是一件怪事。”

  鄧宣叫道:“對啊,我都急糊塗了!那你說她是來做什么?”

  林熠搖頭道:“這我可猜不出了。鄧宣,你先別著急,就當什么事也沒發生,回家等消息。待會兒,我想法子幫你去打探一下他們的來意再說。”

  鄧宣的心定了定,抓住林熠的手道:“舅舅,這事你可一定要幫我。我說什么也不要娶花纖盈做老婆。實在不行,我、我就離家出走!”

  林熠笑道:“說什么胡話?你想娶,花纖盈還未必肯嫁呢。”

  鄧宣困惑道:“不會吧,難道她像我一樣,也早已另有中意的心上人?”

  林熠道:“這個我不曉得。但花纖盈身邊可跟著一個不夜島的楚凌宇,聽說這位楚少島主年輕英俊,卓爾不凡。如果花纖盈真想嫁進鄧府,怎么會笨到讓楚凌宇陪來?她就不怕你們心生誤解么?”

  鄧宣喜道:“這就好,最好她真的看上了楚凌宇,那就沒我什么事了。”

  林熠松開鄧宣的手,送他出門道:“不要胡思亂想了,回去好好休息。”

  鄧宣告辭離去,腳步比來時輕快了許多。

  林熠關上門,青丘姥姥已經靜靜地坐在桌邊,緩緩道:“是你請楚凌宇暗中保護花纖盈的?”

  林熠道:“你的想像力也太豐富了。我怎么請得動不夜島的楚大公子?”

  青丘姥姥冷哼道:“別忘了,在九間堂,我是負責情報收集的首腦。你和楚凌宇在昆吾山把酒說笑,交情匪淺。最后,還是他和羅禹一路送你進了鑒月殿。”

  “我又沒有身外化身,就算能請動楚凌宇,又怎么通知他?”林熠問道。

  青丘姥姥道:“那么,除此之外,你能告訴我,有什么理由,能令楚凌宇陪著青木宮的小公主,不遠千里趕赴金陽堡?”

  林熠聳聳肩,回答道:“這話你該直接去問他。要不回頭我替你去打聽?”

  青丘姥姥明白,從林熠嘴里撬不出任何東西,轉開話題道:“你看看這個。”飛手凌空傳來一張絹紙。

  林熠接過掃了兩眼,沉聲道:“你認為情報的可靠性有多大?”

  青丘姥姥道:“‘秋水’是我們安插在鄧不為身邊,最得力的臥底,他既然敢這么說,那么明天就一定會有好戲上演。“

  “花纖盈偏巧在這個時候趕來,”林熠喃喃道:“還真是會湊熱鬧啊。”

  “花纖盈來找金裂石算帳,不正是如你所願么?”青丘姥姥說道:“只是楚凌宇等人的出現,才是我們的意料之外。但願,他們不會增加意外的變數。”

  “你不會今晚就派人把他們給干掉吧?”林熠道:“聽你的口氣,怎么都像帶著三分殺氣。”

  “第一,楚凌宇的修為不弱,至少不會比金裂寒差太遠。即使我親自出手,也沒有一擊必中的把握。”青丘姥姥道:“其次,他是你的朋友,你會任由我出手么?最重要的,他是不夜島的少島主,我們的計畫里,還沒有要除去他的想法。”

  林熠道:“你明白就好。不管到什么時候,都不準你動楚凌宇。”

  青丘姥姥冷冷凝望向他。林熠寸步不讓地與她對視著,都沒有說話。

  “有朋友就意味著有背叛。”許久之后,青丘姥姥緩緩調侃道:“何況你和他,注定有一天要為了不同目標拔劍相向,勢同水火。”

  “即便如此,他仍舊是我的朋友。”林熠響亮地回答道:“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像你一般,將自己的感情完全封閉在一個狹隘的空間里,以為這樣就能不受到傷害,卻不懂那是最可悲的事情。一個人可以一無所有,但絕不能沒有朋友和愛人。”

  青丘姥姥搖頭道:“你太年輕、太天真,還不清楚被人出賣的滋味。好吧,無論如何,你都必須記住一點,在我們大功告成之前,絕不可以向楚凌宇洩漏自己的身分。否則,你就是在逼我殺他。”

  林熠呵呵一笑,針鋒相對道:“放心,我不會給你這樣的機會。”

  門外有敲門聲,是沐知定的暗號,林熠看了看青丘姥姥,見她絲毫沒有回避的意思,才說道:“進來。”

  沐知定走進屋里,一眼望見青丘姥姥,急忙躬身道:“屬下沐知定,拜見姥姥。”

  青丘姥姥哼了聲算是回答,林熠問道:“沐掌櫃,情況打聽清楚了么?”

  沐知定道:“啟稟上座,昨天晚上那三個人都在靜室閉門修煉,所以無法判斷究竟是誰出的手。

  “另外,青木宮的小公主花纖盈見過金裂寒后,已經入住東遙客棧。同行的,除了不夜島楚凌宇之外,還有一對自稱白老七、白老九的怪人,和一位黎姓的年輕公子。”

  林熠一怔,喃喃道:“都是熟人啊。這個花纖盈害人匪淺,居然拉來這么多幫手。”

  沐知定驚疑地望了眼林熠,見他沒有其他的吩咐,于是告辭退出屋子。

  青丘姥姥道:“黎公子?是霧靈山的那只千年妖狐吧?”

  林熠笑了笑,道:“看來什么都瞞你不過。”慢慢站起身,道:“我要出門了,你不會還想跟著吧?”

  青丘姥姥道:“這個時候,你最好還是不要去見他們,免得節外生枝。”

  林熠悠然道:“你錯了,我想去探訪的是金裂寒。難道這也不對么?”

  青丘姥姥緊繃著臉一字字道:“很對,簡直對極了。我就不打擾你們父子交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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