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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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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牛語者]劍諜(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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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7:31:03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蝶現  

  林熠重新邁動步伐,向前走出八步,身子剛好和兩側石壁上的第一對油燈持平。

  甬道如先前一樣毫無動靜,但只要他再往前走上半尺,幕天席地的機關埋伏立時再次齊齊襲來。

  林熠仔細觀察著平靜燃燒的火苗,綠色焰光獵獵輕響,好似正在向他挑釁。

  林熠雙掌拍出,兩道掌風左右開弓擊中油燈上方。“噗噗”一響,火苗驟然熄滅,冒出幾縷淡淡的青煙。

  見此情形,林熠看著燈微笑了,他試著小心翼翼的往前邁出右腳,足尖點到方磚上,果然沒有絲毫的反應,公攬月精心設置的那些埋伏,都仿佛在瞬間睡著了一般。

  他正要繼續前行,驀地兩側所有油燈一起熄滅,甬道中變得漆黑一團。耳中聽到公攬月的聲音說道:“不錯,不錯,只用了半個多時辰便識破了陣眼。這條‘光暗明滅巷’就算你過了吧。”

  他見林熠用掌風熄滅去第一對油燈,索性便盡數關閉甬道機關,出聲放行。

  林熠輕松大笑道:“公老頭,你何必急巴巴的熄滅燈火,心疼那點油錢么?”

  公攬月哼了聲,說道:“接下來的路還很長,但願你也能笑得這般歡暢。”

  林熠大笑朝前,回應道:“奇怪了,在下笑笑也會讓你覺得不舒服么?”

  說話間,他已大搖大擺走過甬道,一點也不顧忌對方會突然毀諾施出冷箭,就好像是在自家長廊里散步一樣的,從容自如。

  公攬月略微緩和了些口氣道:“穿過綠瀾門,便是一間密閉的靜室,兇險猶勝過光暗明滅巷,小子自己小心了。”

  林熠道了聲“多謝提醒”,屏息運轉真氣護體,走進飄浮在甬道盡頭的迷離綠霧。這團迷霧也不曉得公攬月是如何凝鑄而成,似粘稠的汁液緩緩流轉,令林熠的視線與靈覺同時失去作用。

  走出公攬月所說的“綠瀾門”,前方正是一間方圓不過丈許的靜室。回過頭再看,綠霧已經消失,取而代之的又是一面玉石鏡壁。

  靜室的四壁沒有一絲縫隙,也沒有出入的門戶。

  巨石屋頂比甬道中懸垂得更低,距離地面高不到兩丈,吸引林熠目光的,是屋頂突出的漩渦造型,和鑲嵌其中的七十二片狹長耀眼的亮紅色鋒刃。

  在靜室正中是一張紅木矮幾,上面擺放著一幅殘局。

  棋秤右首有一個竹制棋罐,里頭盛著數十顆黑子。妙的是,棋罐一邊還放著杯熱氣騰騰的香茶,居然是剛沏上不久。

  在矮幾的對面,跪坐著一尊和真人大小無異的彩木雕像,身著藍色長袍,可惜腦袋只是一個光溜溜的大圓球,除了該是眼睛的部位嵌有一對珠子外,其他五官都不見著落。

  這尊木像的左手執著羽扇,右手懸在半空,指尖捏著一顆白子。右下角上同樣也擺放著一個裝盛白色玉石棋子的竹罐。

  林熠愣了愣,回頭對著玉石鏡壁叫道:“公老頭,你搞什么鬼?學人擺攤設套么?我身上可沒多帶銀子!”

  玉石鏡壁上亮起,公攬月的光影回答道:“此靜室並無出入門戶,出口只在這珍瓏棋局中,好好解吧。”

  林熠問道:“若是解不開又會如何?”

  公攬月的光影抬手示意上方的屋頂,嘿嘿道:“棋局一旦發動,你頭頂的‘亂云刃’便開始緩緩轉動下沉,沒有任何力量能夠令其停止。除非你能破解棋局,使得黑子反敗為勝,‘亂云刃’自當恢復原狀,否則只能看你變成一灘血水肉泥了。”

  林熠嘆道:“公老頭你也真夠損的,萬一進來的人壓根不黯棋藝,豈不是注定要被絞成肉泥?這種害死人的東西,你怎么想得出來?”

  公攬月聞言不僅沒有動怒,反而頗為自得地笑道:“老夫耗費了十五年,方才築成這玄映地宮,豈是凡夫俗子所能領會?”

  林熠搖搖頭,道:“難怪你的修為無法精進,原來這些年都把精力耗費在這座玄映地宮上頭。今后你找人打架,也能把整座宮殿全都搬了過去么?”

  “你懂什么,這是老夫畢生最完美的杰作,普天之下又有誰能及得萬一。少啰嗦,快解局吧。”

  林熠急忙抬手招呼道:“公老頭,等等!這子落下,還準不準悔棋?”

  水紋光影波動微停,公攬月沒想到林熠居然會問出這樣無賴的問題,沒好氣的答道:“落子生根,生死大事豈同兒戲?”話音一落,光影散去。

  林熠對著玉壁笑道:“我是怕你待會兒下錯了子,想和我耍賴悔棋。既然如此,我便放心了。”

  他知這靜室中,必然暗藏著某種特殊設置,能將自己的聲音傳遞到對方的耳中。他只是存心氣公攬月一氣,如果能氣到他吐血當然是最好不過。

  林熠悠哉游哉在矮幾前的蒲團上盤膝坐下,望著對面一動不動的木偶人像,說道:“老兄,你一個人在這兒坐了這么多年,想來寂寞得很,今日我便陪你玩玩。可惜你不會說話,不然跟我聊上一會兒天也好。”

  那木像直呆呆看著他,亮黃的眼球不曉得是用什么材料打制,居然隱隱有波光流動,透出一股靈氣。

  林熠端起茶杯,輕輕啜了一口,輕笑道:“公老頭的品味倒也不差,難得還藏有洞庭霧峰的碧秋清茗。嗯,沏茶的手藝也算了得,和京城聞花坊的白小姐有得一拼,比我可強多了。”

  耳畔就聽公攬月問道:“白小姐是誰,老夫怎沒聽說過這位茶道大家的名頭?”

  林熠答道:“白小姐是京城第一名伶,在風月坊間的聲名,直如三聖五帝一般響亮。你竟沒有聽說過,實在是太孤陋寡聞了。”

  公攬月聽他居然拿京城名伶與自己相提並論,忍不住狠狠呸了聲,不再開口。

  林熠笑意盈盈放下青瓷茶杯,俯身觀看棋局,禁不住眉頭一皺。

  這幅珍瓏棋局多達兩百余子,黑白雙方短兵相接,犬牙交錯,戰局已接近尾聲。雙方相互爭劫,寸土必爭,黑子取得實地,而白子占得厚勢。

  關鍵在于黑子右上角的一條大龍,被重重白子圍困,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幾乎無處容身,怎也做不成雙眼成活。

  唯一的辦法就是突出重圍,與下方的一片黑棋連接起來,但中間關山望斷談何容易?

  林熠默默計算著棋局上的各種變化和劫材,苦思解圍之道。

  光陰悄悄流逝,林熠心神完全沉浸在棋局之中,渾然忘卻身外之事,額頭上亦不覺滲出一層細微的汗珠,一杯碧秋清茗早已告罄。

  良久之后,他眼睛一亮,面露喜色喃喃道:“聲東擊西,應該是這樣走的了!”

  取起一顆黑子懸在空中正要落下,就聽公攬月冷冷道:“小心了,黑子一落,機關即刻發動。往下你只要走錯一步,便是錯恨難返。”

  林熠“啪”的落下黑子,晶石制成的棋子敲擊在木質的棋秤上,聲音煞是好聽。

  隨之頭頂上隆隆悶響,亂云刃已然發動,但並沒有立刻下沉。

  林熠泰然自若,微笑道:“公老頭,該你了。”

  林熠對面的木像“喀”的輕響,右手緩緩下落,將白子不偏不倚的擺在棋盤上,而后收回手去,五指張開再從棋罐里捏起一枚白子。

  林熠由衷喝彩道:“公老頭,你這手絕活真俊,往后家里可以不雇傭人啦。”

  公攬月哼道:“亂云刃已開始啟動,你還有閑心說笑?”

  果然,白子一落,整個屋頂開始徐徐下沉,銳利鋒刃開始緩緩轉動。雖然速度很慢,但最多半個時辰就能橫掃至地面。

  林熠不假思索又落下一子,回應道:“頭可斷,血可流,塞在嗓子眼里的話卻不能不說。”

  他嘴上插科打諢,走出兩步棋看似漫不經心,但實乃暗藏殺機,就等公攬月應對失當,右上角的大龍便能掙脫桎梏脫困而去。

  而當他的黑子落下時,巨石屋頂也旋即停止,鋒刃保持緩緩的速度轉動,等待公攬月落子后屋頂繼續沉落,鋒刃再次加速,逐漸幻化成一團紅色的旋風。

  然而公攬月既苦心設下這珍瓏棋室,對于棋藝的自信自不待言,微作沉吟下了一手“尖”,大是出乎林熠的意料之外。

  林熠一怔,手里捏著黑子沉吟半晌,才走出第三步。

  兩人你來我往,對弈了十余回合,林熠的局勢卻越發的吃緊。

  周邊的白子猶如一張天羅地網,不斷的朝里收縮,擠壓著黑子的生存空間,令其動彈不得。

  林熠感同身受,無心再和公攬月打趣,棋子走得越來越慢。每落一步,都需經過冗長的思考。

  短短十余步棋,已花去了兩炷香的時間。

  頭頂上的吊頂不停緩緩下沉,亂云刃轉動發出越來越大的沉悶響聲,好似在不耐煩的催促著他趕緊落子。

  林熠充耳不聞,鋒刃旋轉生起的風吹亂他的頭發,可靈臺中除了棋局之外,再不顧其他。

  “啪!”公攬月白子落下,木像的右手提起被圍殺的三顆黑子,緩緩放進對面的棋罐里。

  公攬月的聲音得意笑道:“你大勢已去,后面不論怎么走,亦無法起死回生、力挽狂瀾了。可惜,可惜,終究差了一點。”

  林熠一翻眼道:“你怎知我必死無疑?大不了我亂下一氣,只要不停落下黑子,亂云刃便不會下沉。等棋盤填滿了,我就拿黑子不停敲打棋盤,看它還會不會沉?”

  公攬月被他氣得七竅生煙,怒哼道:“焚琴煮鶴,無賴,無賴之極!”

  林熠哈哈一笑,道:“真正大煞風景的該是你公老頭才對。想那對弈明月青松、享受微風熏人,是何等愉悅心神的雅事,竟被你利用來制作這狗屁機關,怎對得起發明這副珍瓏棋局的先賢?

  “你掘了他的墓穴,又用他殫精竭慮方才布下的珍瓏棋局胡作非為,小心人家冤魂不散,找上門來算帳。”

  公攬月忍無可忍,怒喝道:“快下棋,哪來那么多的廢話!”

  林熠悠然自得,微笑道:“公老頭,我就算要被你的狗屁機關絞成肉泥,也一定先把你氣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不然豈不虧大了?”

  說話間,屋頂已經下沉過半,距離林熠頭頂不到六尺。

  他故意出言激怒公攬月,並非純粹為了調笑斗氣,而是借此擾亂對方心神,令其心浮氣躁棋力受損下出昏招。

  孰知公攬月腦瓜一點也不迷糊,越是生氣,棋招走得便越是毒辣老道。

  林熠俯瞰棋秤,明白棋局已到了生死關頭。自己手上小小的一顆黑子變得重逾千斤,久久不能落下。

  不論他如何計算棋路,尋找生機,似乎都在對方的算計之中難以掙脫,令他直想從棺材里把那位先賢拽出來,好好問問下一步到底該怎么走。

  時光一點一滴的過去,亂云刃加速不休地下沉。林熠挺直的腰背像山岳般靜峙,左手輕輕擊打著矮幾,找尋著解除困局的契機。

  忽然身后的玉石鏡壁煥放出一蓬銀白光華,傳輸法陣再次啟動,一位身著羅裳、淡雅若仙的少女,和一個相貌丑陋、弓背駝身的老婆婆,出現在靜室中。

  那少女紫衣輕揚,明艷不可方物,懷中抱著一把玉石琵琶,神態悠然恬靜,纖柔曼妙的嬌軀中,似乎蘊藏著無限的鐘靈仙氣。

  林熠關注棋局,竟是心無旁騖。

  倒是那個老婆婆重重用手里的鐵木龍杖往地上一拄,大聲喝道:“公老兒,搞什么鬼,快給我滾出來!”

  玉石鏡壁上公攬月光影浮動,嘿嘿笑道:“老虔婆,你嚷嚷什么?”

  紫衣少女淺淺一笑,說道:“公老先生,你非要等到晚輩將閣下設下的機關盡數破盡,才肯顯露真身么?”

  公攬月道:“女娃兒,剛才在光暗明滅巷中,你是如何看破玄機的?居然連半盞茶的工夫也不曾用到。”

  紫衣少女若無其事道:“閣下不過是將《四機奇經》中的《地機篇》稍加修繕,鑄成那條巷道,並未見多少超出前人的新鮮創意。這般的機關,晚輩在十一歲的時候,便能親手制作了。”

  公攬月頷首道:“好,好,想不到終于有個中高手闖了進來。女娃兒,你莫要誇口,老夫的珍瓏棋局就在眼前,你破給老夫瞧瞧!”

  紫衣少女清澈的目光拂過棋秤,只微微一瞥間,隨即嬌笑道:“這有何難?這局珍瓏棋局乃是三百年前棋聖盧秋雨所創,雖然知者甚少,偏巧晚輩就是其中之一。”

  公攬月一驚,冷笑道:“你認得棋局,卻也未必就能破解得了。何況此局又走了十六步,閣下來得稍晚,怕也回天乏術。”

  紫衣少女盈盈走到林熠身后,說道:“這位先生,不妨將子下到三三路上。”

  林熠心頭一震,他無需回頭就曉得這紫衣少女非是旁人,正乃久未謀面的容若蝶。至于身邊的那位老婦人,正是一直與她形影不離的岑婆婆。

  他如今換了裝束,又有石棘皮具蒙面,容若蝶再是蘭心慧智也無法認出。但她為何會出現在玄映地宮之中,難不成冥教也已插手曹府之事?

  岑婆婆見林熠沒有反應,禁不住出聲敦促道:“我家小姐所言必不會有錯,你還愣在那兒干什么?”

  容若蝶含笑道:“婆婆莫要催他。這位先生與咱們素不相識,心存疑慮也是應當。好在咱們還有時間,無需太過著急。”

  話音剛落,林熠已默默無語將黑子“啪”的擺在了三三路上。

  公攬月先是一呆,繼而縱聲笑道:“女娃兒,天底下哪有你這樣的下法。你不管那條大龍的死活了么?”

  容若蝶淡然笑道:“既然已是一片死棋,晚輩何苦再費盡心力去解救?不如想方設法圍獵了老爺子的一條大龍,兩相抵沖,也可將損失減少到最低。”

  公攬月凝神看了棋秤片刻,恍然道:“老夫明白了,你是想獵殺我左上角的這條大龍。嘿嘿,野心可不小啊。可惜我只需三、五步便能將它做活,你這是白費心思。”

  容若蝶道:“即使這樣,晚輩總要試上一試,或可柳暗花明,起死回生呢?”

  公攬月哼道:“做夢!”操控木偶人像在棋秤上落下一子,無形中卻失去了先手。

  容若蝶櫻唇含著胸有成竹的笑意,指點林熠又落一子。

  雙方落子如飛,頃刻走了七個回合,左上角的白棋大勢已成穩如磐石,任由黑子如何攪局亦無濟于事。

  公攬月得意洋洋道:“女娃兒,你已黔驢技窮了吧,還不推秤認輸?”

  容若蝶嘴角逸出一縷勝利的微笑,徐徐說道:“公老爺子,你中計了。”纖纖玉指從棋罐里捻起一枚黑子,“啪”的放在了棋盤上。

  公攬月愣了一下,說道:“老夫中了什么計?”

  容若蝶笑而不語,仿佛勝算在握。

  公攬月突然身子一震,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

  原來,容若蝶從一開始就沒真打算去圍殺他左上角的那條大龍,而是借機在包圍黑棋大龍的白子周邊,又築起了一道鐵壁,逐漸收氣與右上角的大龍里應外合,反將白子圈起了一大片。

  這樣一來,不僅黑方右上角的危局可解,更將白棋陷于四面楚歌之境,形勢急轉直下,遠遠出乎了公攬月的預料之外。

  公攬月久久無語,額頭汗水涔涔而下,臉色也越來越難堪。他這時才意識到,容若蝶的那枚黑子一落,整盤棋大局已定,自己輸的干干凈凈。縱然棋聖盧秋雨復生,亦不過如此而已。

  突然,公攬月歡暢的笑聲打破了靜室的沉寂,他哈哈笑道:“不錯,不錯,這才是此局的真正解法!女娃兒,你替老夫解開了困擾心中多年的難題,我也該讓你過關才是!”

  矮幾“轟”的一顫,徐徐下沉,直陷進地面一丈,露出里頭一道黑咕隆咚的出口。

  岑婆婆怒道:“公老兒,你這算什么?我家小姐是何等身分,豈能鉆這狗洞?”

  公攬月嘿嘿笑道:“老虔婆,這道門戶之后別有洞天。你若不想進來,只管留在這兒。”

  光影一閃而逝,亂云刃重新鑲嵌回屋頂,慢慢恢復原位。

  林熠起身,故意又作出沙啞的聲音,抱拳道:“多謝姑娘援手解圍。”

  容若蝶道:“舉手之勞,何足掛齒?況且你我同舟共濟,小妹此舉亦是在保全自己。”

  岑婆婆一臉警覺地站在容若蝶身畔,隨時戒備林熠的舉動,冷然道:“你到底是什么人,為何不摘下面具?”

  林熠道:“婆婆恕罪,在下實有難言苦衷,對兩位卻絕無惡意。”

  岑婆婆道:“你不肯說,老身卻偏要知道。小姐,你暫且站得遠些,待我揭下他的面具,看看臉相再說!”

  容若蝶搖頭道:“婆婆不必出手,我已經知道這位先生是誰了。”

  岑婆婆一怔,詫異道:“小姐,你認出他來了?他是誰?”

  容若蝶笑道:“婆婆,你還沒注意到么?這位先生左肩裸露出的肌膚結實光亮,顯然年紀甚輕。方才咱們進來時,他身軀微微一震,顯然是因為他認得你我的聲音。而他聲音沙啞也是刻意為之,定是不願咱們聽出他的來歷。

  “這樣一個他認識咱們,咱們也見過他的年輕人,算來算去,也沒幾個了。”

  岑婆婆性子耿直,遇事喜好勇往直前,可不代表她是笨蛋。聽容若蝶這么一解析,立刻恍然道:“混小子,你是林熠!”

  林熠苦笑道:“早知道瞞不過蝶姑娘慧眼!”

  這次,他沒有掩飾嗓音。

  容若蝶亦是一笑,道:“林兄,想不到咱們會在這里重逢,著實令小妹驚喜不已。”

  林熠嘆道:“一失足鑄就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小弟落難之軀,已非昔日離開築玉山之時的林熠。現下整個正道都在通緝追殺我,我蒙上面具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容若蝶道:“林兄不必太憂慮,如今禍福難料,成敗之數未定。”

  林熠一聽“福禍”二字,立即聯想到曹彬等人即將面臨的大難,急忙問道:“蝶姑娘,你是否知道曹府現在的情況?”

  “雁鸞霜已到曹府,同行的還有不夜島少島主楚凌宇。有他們在,府外各路人馬均有忌憚,眼下按兵不動,都想讓別人去打頭陣,暫時風平浪靜。”

  林熠心頭稍寬。

  岑婆婆一拄龍杖,不耐煩道:“你們兩個一見面偏生有那么多話,還不快往前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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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琴書  

  當下岑婆婆在前開道,三人魚貫走進地下的那扇門戶。朝里行進約有三丈,前方轟隆一響,兩道石門緩緩中分,里頭露出火燭光亮。

  三人走進石室,壁頂上懸著一盞巨大的宮燈,美輪美奐,流光溢彩。剛剛站定,身后的石門已徐徐合上,屋中密不透風再次與世隔絕。

  宮燈上一亮,現出公攬月的光影,低笑道:“三位可曾注意到那座沙漏?”

  只見密室的中央,赫然擺放著一座六尺高的巨型沙漏,透明的漏斗里盛的並非黃沙,而是一種深褐色的液體,十分的醒目。

  岑婆婆忍不住喝問道:“公老兒,你在這兒放了個沙漏,又想耍什么花招?”

  公攬月對她的粗聲惡氣也不以為意,依舊用含著詭異莫測的笑聲說道:“這座沙漏里的‘忘塵水’,會在一個時辰之內流淌殆盡,屆時整座密室的地面將泉湧如注,瞬間被大水淹沒。

  “順便提醒一句,這水乃是老夫取自無寐河的三千弱水,縱是大羅金仙,也難以在里頭支撐過一炷香的工夫,便會全身腐爛,五臟六腑齊齊壞死。即便有護體真氣也無濟于事,實在是老夫能找到的最厲害的水。”

  林熠“哈”了一聲道:“絞一絞,泡一泡。公老頭,你以前在屠宰場干過么?”

  公攬月嘿嘿笑道:“老夫行事,豈能以等閑常理度之?”

  容若蝶問道:“不曉得公老先生這一回,又是給咱們出得何種題目?”

  公攬月回答道:“這間‘文思泉湧齋’之內,藏有九幅妙絕古今的對聯,三位可在一個時辰里將它們依次尋出,並對上下聯。只要九幅對聯均能答上,通向‘琴心軒’的密室之門,自然應聲而開。

  “否則的話,弱水滔滔,為君送行。”

  岑婆婆呸道:“狗屁!老婆子我活了百十多歲,從沒聽說過有靠對聯設置機關的。公老兒,你當自己是皇帝老子,要人考狀元,點翰林么?”

  公攬月哈哈大笑道:“老虔婆,奉勸你莫把孤陋寡聞當榮耀。現在計時開始,諸位請抓緊工夫,好自為之吧!”

  光影一閃無蹤,巨型沙漏中的忘塵水“滴答”有聲,飛速的流淌。

  岑婆婆仰頭沖著宮燈怒吼道:“公攬月,你敢說老身孤陋寡聞?有種探出你的烏龜腦袋,讓我活劈了你!”

  不管她如何大呼小叫,公攬月亦不再現身。

  容若蝶和林熠兩雙目光環視四周,已經開始找尋隱藏的對聯。

  就見四面的玉石墻體上,分別鏤刻著兩幅壁畫,再加上腳下的一幅,剛好共是九幅。

  每一幅壁畫的內容,都取自昔日文聖駱子的《九章集注》中典故,人物栩栩如生,譬如潑墨山水,極見功力。

  兩人不約而同走到第一幅壁畫近前,上面刻的是一名學童在書房之中,頭懸梁,錐刺股,發奮苦讀的畫面。

  林熠心頭微微一動,隱約察覺到玉壁上的每一筆銀鉤鐵劃融會貫通,一氣呵成,仿佛在昭示著什么。

  漸漸的,這幅壁畫中的人物、詩書、桌椅、門窗乃至書桌上的文房四寶,都褪淡隱滅,浮現起一座錯綜復雜、變幻萬千的古陣圖。

  明明自己乃是畫外之人,卻不知不覺中好像已然置身陣中,濃烈的殺機與靈氣撲面而來,陡然忘卻身外之景,一陣的頭暈目眩,耳中不由自主響起慘烈的金戈鏑鳴,冤魂哀嚎。

  林熠一凜,忙收攝心神澄靜思緒,定睛再打量壁畫。

  這一回他有備而來,感覺立時好了許多,循著陣圖脈絡找尋其中的破綻。

  奈何那些鏤刻在玉壁上的線條花紋,在眼里宛如活了起來,不斷的流動變化,循環往復,無有盡頭。

  正找不著頭緒間,耳畔聽見容若蝶柔和鎮靜的嗓音,輕輕道:“‘周圓歸始,四象生息’,這似乎是源自洪荒八陣之一的‘四靈斗甲陣’。

  “洪荒八陣,傳說是仙界昊無天君為囚禁上古魔神所設的奇陣,早已散軼數千年,不想公攬月竟能將其復原。這等才智學識,委實教人欽服。”

  岑婆婆怔怔瞧著容若蝶和林熠,見這兩人面對冷冰冰的壁畫心無旁騖,如癡如醉,偏又不敢打擾。

  她抬眼一瞥密室中央的沙漏,漏斗底層已經被深褐色的忘塵水鋪滿,依照這個速度,果然只需一個時辰就能淌完。

  驀然聽到林熠微笑道:“原來如此!”伸手在石壁上輕輕一點,“轟─”的一聲,腦海里的所有幻象立時蕩然無存,就看見自己的右手食指,正不偏不倚按在了壁畫中的那方炭墨上。

  “叮!”宮燈光華暴漲,兩束銀白色的光瀑凌空撒落,如同條幅。左首一幅上呈現出一個殷紅色的光字,熠熠生輝正是一個“墨”字。右面一幅光暈流動,其上空空如也,似乎在等待三人將下聯書寫添補。

  林熠收手笑道:“蝶姑娘博學多才,在下佩服之至。若非得你提點,恐怕用盡一個時辰,在下也不能找出其中關鍵。”

  容若蝶淺笑道:“林兄客氣了。小妹不過是說出此陣淵源,而破陣尋聯仍是林兄捷足先登,小妹只能瞠乎其后。”

  林熠搖頭道:“蝶姑娘何出此言?只怕你早已破解了此陣,只是有意謙遜罷了。”

  岑婆婆一跺龍杖,叫道:“你們兩個還有心思互吹互擂,還不趕緊看看怎么對上這狗屁下聯,那沙漏可不等人。”

  兩人相視一笑,容若蝶道:“此聯便勞煩林兄對答,小妹且去找尋第二幅上聯。”

  林熠看了看光幅上的對聯,說道:“在下便當仁不讓了。”飛身而起,不假思索的彈指激射,在右首光幅上“嗤嗤”有聲刻下一個“泉”字。

  他的指力甫一接觸光幅,銀白的底色上陡然泛起縷縷殷紅光澤,待“泉”字書就,一幅對聯隨告功成,連采用的字體都是相同,乍一眼望之宛如渾然天成,出自同一個人的手筆。

  猛然岑婆婆的龍杖“#”地猛響,林熠嚇了一跳,耳聽岑婆婆痛心疾首地叫道:“錯了,錯了。林小混蛋,這‘墨’和‘泉’乃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兩件物事,你怎么想也不想就寫了上去?”

  林熠胸有成竹道:“錯不了,岑婆婆放心。墨是上‘黑’下‘土’,泉為上‘白’下‘水’。黑土對白水,絕對是天衣無縫,相得益彰。

  “這種五歲孩童玩的小把戲,在下學認字的時候便會了,可嘆公老頭還自鳴得意的拿出來顯擺,真正好笑。”

  他的后面一句話,顯然是在對著公攬月而說,但公攬月也著實沉得住氣,硬生生忍耐下來沒有出聲。

  果不出其然,兩道光幅同時一黯散滅,這第一幅對聯算是完成了。

  片刻之后,宮燈再亮,落下第二道上聯,自是容若蝶已將第二幅壁畫中暗藏的玄機破解。

  這第二幅上聯比剛才一幅多了一字,寫的是“風扁”。

  岑婆婆剛剛放下心,又輕蔑道:“公老兒胡說八道,清風無形,又怎會是扁的?”

  林熠縱聲笑道:“岑婆婆教訓的極是,這才第二幅對聯,公老爺子已開始不知所云了。”

  他曾聽宋震遠說起過此聯,曉得是廣傳于文人墨客中的一幅妙對,如此戲謔,不過是在故意譏笑公攬月而已。

  公攬月再好的涵養這時也按捺不住,出聲冷笑道:“信口雌黃,有辱斯文。以扁喻風,是何等的天馬行空之作。你對不出下聯就干脆閉嘴,何苦還來大放厥詞?”

  林熠嘆道:“公老爺子,在下真為你感到悲哀。我要是你,出了這種狗屁上聯,羞的恨不能找塊豆腐一頭撞死算了。

  “如此簡單的題目,讓小曹衡見著都提不起精神、懶得應對,你還好意思擺出來賣弄?風扁月圓,不過如是。”

  說罷縱身而起,凌空以指力在光幅上書就“月圓”二字。

  “呼”的光幅消退,公攬月寒聲道:“林熠,你莫要得意。九幅對聯僅現其二,往后越行越難,我但願你能夠笑到最后!”

  “叮”的第三幅上聯落下,乃是“獨角獸”三字。

  岑婆婆對林熠信心大增,豪邁叫道:“小混蛋,這副下聯也給他對上,氣破公老兒的肚皮!”

  林熠道:“這有何難?”揮臂彈指,“比目魚”三字在光幅上一蹴而就。

  接下來容若蝶與他一事破解陣圖,一事解答下聯,勢如破竹連克洪荒八陣。期間對聯的字數不斷增多,難度也相應加大。

  “煙鎖池塘柳,炮鎮海城樓”、“雪壓竹枝頭點地,風吹荷葉背朝天”、“琵琶琴瑟,八王在上;魑魅魍魎,四鬼靠旁”,這些奇思妙對,或乃前人所創,或為公攬月殫精竭慮所作,精采紛呈,不一而足。

  林熠也逐漸收起對公攬月的嬉笑之語,凝神思考解答上聯。每每苦思冥想之際,都禁不住想一掌轟碎光幅,而一旦揭開謎底,則分外輕松,心中喜悅實不輸于往日參透了一項絕難的心法口訣。

  但在最后一幅石壁陣圖前,容若蝶卻沉思良久未見動作。

  她清澄的目光始終尋索于沙漏上下,眸中透出一縷困惑之色,好像正有一道難題百思不得其解。

  那沙漏頂上,用紅木雕刻了一頭威武盤踞的天龍,頭顱上昂傲然佇立。下方的木質基座四平八穩,分向四周探出龍爪深扎于地,將偌大的沙漏眾星捧月般高高拱起。

  透明的漏斗中忘塵水不斷流逝,僅剩下十之二、三。

  岑婆婆滿臉期冀的注視容若蝶,嘴唇翕動了一下,終究忍住沒有出聲催促。

  容若蝶嬌嫩如玉脂似的肌膚上輕輕徐徐浮現一抹嫣紅,顯是心力耗損過甚所致,驀地身軀微微晃動,險些軟倒。

  岑婆婆趕緊將她扶住,只覺她的纖手里盡是濕涔涔的香汗,短短的半個多時辰,不啻如經過了千軍萬馬廝殺角逐般的勞累疲乏。

  岑婆婆心疼至極,說道:“小姐,先服一顆藥丸吧,待歇息一會兒再看不遲。”

  容若蝶緩緩合上雙目,濃黑靈秀的長睫輕輕翕動,搖了搖頭道:“不行啊,婆婆,留給咱們的時間可不多了。”

  岑婆婆取出一枚藥丸讓容若蝶服下,又為她輕輕抹著后背安慰道:“也不急這一小會兒工夫。”瞪著林熠喝斥道:“你這小混蛋愣在一旁作甚,趕緊給我尋出上聯來。等沙漏流盡,咱們三個人一塊兒完蛋!”

  林熠苦笑道:“岑婆婆,別那么兇巴巴的好不好?你老人家若和氣一些,少動幾次怒,臉上的皺紋也會少許多。”

  岑婆婆左手源源不斷的將真氣輸入容若蝶體內,嘴里罵道:“你小子少來油嘴滑舌。若非為你,我家小姐又怎會身犯險地,來尋公老兒?你不感恩戴德也就罷了,為何還來消遣老身?”

  林熠一怔,心中思索岑婆婆話中的意思。

  任容若蝶如何神機妙算,也不可能曉得自己身陷玄映地宮,她此行怎么會變成為自己身犯險地?

  容若蝶精神稍振,細細嬌喘道:“岑婆婆─”

  岑婆婆一翻怪眼,粗聲道:“小姐,你別怨老身多嘴。我看這混蛋吊兒郎當、滿不在乎的樣子就來氣,忍不住就說了出來。”

  這時,密室中揚起公攬月得意的笑聲道:“三位,時光無多,需好生抓緊啦。”

  岑婆婆抬頭沖著宮燈吼道:“公老兒,閉上你的烏鴉嘴!你這點破玩意兒,豈能難得住我家小姐?莫要在一邊唧唧歪歪擾人心神,這算什么本事?”

  公攬月嘿嘿一笑,不以為忤,說道:“女娃兒,你能一口氣破去洪荒八陣,當世之間除了老夫,論及奇門遁甲之術,已無人能出其左右。可惜這最后一幅陣圖千變萬化,環環相扣,遠勝前者。要不要老夫給你一點提醒?”

  容若蝶朗聲道:“公老先生自詡是奇門遁甲之術的不世天才,奈何每每撿拾先賢牙慧,略作修繕便視為己出。距離別樹一幟、自成一家的宗師境界,實有云泥之別。

  “這座‘軒轅陷虛陣’,僅是將九宮、四象、六合之機融合為一,陰陽相激,水火相沖,虛進實退,搗盈補空,共計一千九百四十九種變化。雖說紛繁復雜了一點,但也並未見別出心裁之處。”

  公攬月一怔,笑聲陡歇,問道:“既然如此,為何姑娘踟躅于前,不能破解?”

  容若蝶微笑道:“可能公老先生自己也未曾意識到,你將沙漏置于軒轅陷虛陣圖的中心,卻忽略了漏斗中水流的滴淌,由此生出了第一千九百五十種變化。

  “柔水盈動,由實而虛,暗合動靜之機,要依照原先的破陣之法,則陰消陽散牽動天變,整座文思泉湧室不保亦屬小事,連漣州府方圓千里的地脈也難逃此劫。”

  公攬月哼道:“女娃兒危言聳聽,不足一信。”

  他話雖這么說來著,終情不自禁按照容若蝶之言掐指推算,倏忽額頭冷汗一冒,倒吸了口冷氣,喃喃低語道:“柔水盈動,由實而虛,老夫怎沒有計算到這步?”

  容若蝶好似早知道公攬月定會暗加印證,嘆息道:“晚輩也但願是推算有錯,否則漏斗之中的忘塵水流盡之時,便是薪盡火滅、天變地陷、水瀉山崩的浩劫蒞臨之際。屆時漣州一地江傾地裂,陰火沖霄,公老先生也未必能以身幸免。”

  公攬月汗如雨下,面色蒼白說不出半句話。別人是死是活他自不放在心上,但無意中把自己也兜了進去,那可大事不妙了。

  岑婆婆看到宮燈上公攬月的光影抖動,心里說不出的暢快,把生死之事丟到一旁,哈哈笑道:“小姐何必告訴這老兒,稍后讓他和咱們同歸于盡、玉石俱焚倒也挺好。”

  容若蝶搖頭道:“咱們這幾個人葬身地宮並不足惜,可漣州一地十數萬的蒼生何辜,遭此橫禍焉能心安?說不得,無論如何也需將此陣安然破解。”

  她在岑婆婆的攙扶下徐徐繞著沙漏踱步,秀眉微蹙,弱不禁風。

  林熠忽然問道:“蝶姑娘,你方才說薪盡火滅,倘若沙漏里的忘塵水滴干,是否這最后一種變化也由此而終?”

  容若蝶眼睛一亮,滿面欣喜道:“正是,小妹只需計算出最后一刻的陣法變化,就能力挽狂瀾,在激起天變之前的剎那停下陣勢運轉。這么簡單的道理,我起先為何沒有想到,虧得林兄提點。”

  岑婆婆不屑道:“這小混蛋是瞎貓撞著了死耗子,也沒啥了不起。”

  林熠笑嘻嘻道:“岑婆婆,我又沒碰著你什么,何苦又罵人呢?”

  岑婆婆哼道:“老身就是看你不順眼,那又怎的了?”話說出口,腦袋里才拐過彎子,“哎喲”叫道:“好小子,你敢變著方的罵老身是死耗子?”

  林熠拱手抱拳笑道:“您老人家包涵,這話可不是在下說的。”

  岑婆婆狠狠盯著林熠,可又不敢撒手松開容若蝶揮杖去揍這小子。

  容若蝶停住腳步,喚道:“林兄,小妹已有了一些頭緒,但需要你從旁襄助。我先將軒轅陷虛陣的三十六句破陣訣授予林兄,請你務必牢記。稍后你我一起出手,將此陣停止。”

  林熠頷首道:“請蝶姑娘指點。”

  接著他便凝神靜氣,聆聽容若蝶娓娓念出那三十六句破陣訣,譬如仙樂般的嗓音聽在耳中,于此兵兇戰危之刻,竟也感到一種莫名的舒暢。

  漏斗中的忘塵水逐漸流盡,容若蝶看也不看,好整以暇的一句句緩緩道來,待到傳畢最后一句破陣訣,就聽岑婆婆叫道:“小姐,水滴完了!”

  “嗡”的一響,整個漏斗煥發出一蓬詭異的紅光,地面上印刻的軒轅陷虛陣圖微微抖顫,開裂出一道道龜紋,從中幽綠色的光焰陰火沖天而起,直射壁頂。與此同時,三人腳下冒起一泓黑色泉水,轉眼吞沒腳背。

  只聽公攬月興奮叫道:“老夫演算出來了!實盡返虛,坎離相消,戊葵生變,快定四象鎮地火,轉六合疏天變!”

  容若蝶應聲道:“正是如此,林兄快出手!”

  兩人齊齊發動,一取龍爪,一縱身掠向龍首,機關鏗然響動,旋即戛然而止。

  “轟─”靜室中爆發出一陣地動山搖的巨響,震得三人歪歪斜斜,幾不能立足。

  岑婆婆緊緊抱住容若蝶,將她護在自己的懷中,叫道:“小姐!”

  容若蝶玉容慘澹如金,櫻唇上血色退盡,卻含著歡暢的笑容輕聲道:“成功了!”

  獵獵綠色陰焰陡地流散,冒出的弱水也往地縫中滲去,沙漏和軒轅陷虛陣上煥射的光芒漸漸消淡,迷離的光霧之中,劇烈的震顫感亦慢慢在減弱消失。

  公攬月心有余悸,由衷贊嘆道:“好丫頭,老夫確是小覷了你。難得,難得─”

  容若蝶嫣然一笑,靜靜道:“公老先生,你不也推算出來了么?”

  兩人心頭頓時泛起一縷奇異的惺惺相惜之情,更因適才由死到生患難與共了一回,不由得敵意大減。

  公攬月說道:“女娃兒,這最后一幅對聯你們不答也罷,便直接進入琴心軒吧。”

  林熠笑道:“公老爺子,你果真慷慨豪爽的緊。咱們九死一生,化解了軒轅陷虛陣分崩離析之劫,你卻仍然接著招待我們。也罷,我還偏想看看,第九幅上聯寫的是什么狗屁玩意。”

  公攬月怒聲道:“好,你要看老夫就讓你看個夠,若看完了對不出受困此間,可莫怨老夫。”

  宮燈“叮”的一亮現出第九幅上聯,寫的是:龐龔二小姐,龍首龍身。

  公攬月道:“此聯文意暗應老夫的這座‘盤龍沙漏’,答案自然也需從中尋找。”

  岑婆婆嗤之以鼻道:“公老兒,你這也忒牽強附會了吧?憑什么咱們下聯還要和你的狗屁沙漏牽上關系?老身偏就對‘公攬月老兒,賊頭鼠腦’,你看配也不配?”

  公攬月勃然怒道道:“老虔婆,你一再的胡攪蠻纏,對老夫冷嘲熱諷,若再不知收斂,小心老夫將你永陷地底,萬年不得脫困!”

  岑婆婆的脾氣吃軟不吃硬,聞言反哈哈大笑道:“老身要真能活上萬年,還要先謝過公老兒吉言。”

  容若蝶微笑道:“岑婆婆,別再和公老先生嘔氣了。他其實是好意在提醒咱們下聯的線索,並非故意為難找茬。”

  岑婆婆哼道:“老身才不相信他有這好心,不過是貓哭耗子假慈悲罷了。小姐,你可有想出下聯對什么了?”

  容若蝶道:“岑婆婆,你仔細瞧瞧這座盤龍漏斗,它的基座和龍首,是用何種材料雕琢打制?”

  岑婆婆道:“這還用看么?都是上好的紅木,定是公老兒為自己打造棺材多出的木料,隨手給用在這兒了。”

  林熠心悅誠服的嘆道:“岑婆婆,論及嘻笑怒罵、挖苦嘲諷的本事,小子甘拜下風,望塵莫及,往后我是再也不敢招惹您老人家了。”

  岑婆婆瞪眼道:“少拍馬屁,下聯想到了么?”

  林熠道:“蝶姑娘不是已經說出來了嗎?在下就多事寫上光幅吧。”縱身一躍,揮斥方猶,由上而下凌空書就一行殷紅的光字。

  岑婆婆一面舉目觀望一面輕聲念道:“李宋二先生,木頭木腳。”再看那盤龍沙漏,可不是木頭木腳么?

  下聯書畢,宮燈中立時暴漲出一團絢麗銀光,將三人身軀籠罩,耳畔就聽見公攬月的聲音說道:“文思琴心兩相知,諸位請了─”

  光華散盡,三人恍然又置身到另一番匪夷所思的天地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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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7:32:09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碑咒  

  三人周圍是一座方圓百丈的宮殿大廳,雕欄玉砌,金壁輝煌。

  殿中高踞一人,頭頂王冠,身披龍袍,頗是倨傲雍容,他手握流光玉盞,端坐描金龍椅之上好不威風。

  可惜仔細一看,依舊是個玉石雕琢的假人,一般的光頭光腦只有一對黃色眼珠。只是遠處看來,唯妙唯肖,已達以假亂真之境。

  在他身后,一左一右侍立著兩名宮裝美女,玉頰生暈,眉目傳情,手中執著的錦羅畫扇輕輕搖曳,似在為主人驅炎送風。

  宮女之后,便是一排玉石屏風,上頭繪著工筆山水,夕陽牧笛意境悠遠,教人心情為之一舒。

  在他的右首,依次擺放了十余席長桌,每桌之后,都坐著一位穿著百官袍服的公侯將相,或正襟危坐目不斜視,或側首笑語風流倜儻,竟無一人的神情相似。

  對面的一排筵席卻是空空蕩蕩,尚無賓客。桌上山珍海味,美酒佳肴,甚是豐盛。

  在筵席外側,又有兩排盤坐的女伶。每人手執一件樂器,或吹或彈,嘴含笑意。雖未真格彈奏,這殿宇里已隱約有了仙樂之音,迎賓之曲。

  靠近殿門分立著八名金吾武士,面色肅穆,盔明甲亮,威風凜凜。而在臺階上,又盈盈立了兩排霓裳舞女,正等候主人的命令入廳獻藝。

  岑婆婆左看看,右望望,小聲嘀咕道:“這算什么,公老兒真當自己是皇上啦?”

  林熠道:“這是公老頭參照畫聖閻道子的《韓王夜宴圖》所設下的實景,連屏風上的山水都畫的一模一樣。這手依樣畫葫蘆的本事,他算學到家了。”

  忽見頭頂的朱紅畫壁上透下一束光影,公攬月的化身佇立三人面前,道:“諸位歷經艱險方能到得琴心軒,老夫忝為東主理當好生招待。聊備薄酒,不成敬意,請三位入席上座,賞曲觀舞,稍作小歇。”

  林熠笑道:“既來之,則安之,在下卻之不恭了。”大搖大擺走到左首筵席前落座,替容若蝶和岑婆婆做了先導。

  岑婆婆扶著容若蝶入席,望見滿桌菜肴順手拿起一條烤鴨腿,可剛一入手立刻“呸”了聲,遠遠甩出,破口罵道:“公老兒,你沒銀子請咱們好吃好喝便也罷了,卻拿這些假玩意兒來糊弄我們么?”

  公攬月哼道:“老虔婆你自個兒饞,怪得了誰?這兒的東西已擺放了十數年之久,你要怪只能怪自己來得太晚。不過壺中的美酒貨真價實,歷經彌醇,你喝喝無妨。”

  岑婆婆怒道:“你要老身喝酒,老身便喝,那豈不是很沒面子。我偏不喝,偏不讓你得意!”

  林熠用鼻子嗅了嗅,眼睛發亮道:“好東西,這可是珍藏百年的梅林老窖,在下不客氣啦。”拿起酒壺就著壺嘴飲上一口,頓覺濃香撲鼻,心神舒爽。

  公攬月的光影雙手一擊,管弦洞簫之聲徐徐而起。那些木偶女伶竟開始撫樂奏曲,十指靈動姿態怡然,宛如經過十數年精心調教的匠師。但聽鐘磬悠揚,琴錚如訴,鼓點聲聲打著節拍,吹拉彈唱一應俱全。

  門外守候的十六名舞姬分作兩排魚貫而入,伴著音韻翩然起舞。羅裳輕揚,燭火生暈,舉手投足無不美到極處。

  這些女伶舞姬自然也都不是真人,悉數乃公攬月獨具匠心之作。這群偶人奏樂舞蹈,動作曲調沒有半點生澀僵硬的感覺,反而讓人感到無比的享受與愉悅。

  公攬月站在舞姬中間低聲哼唱,雙手與腦袋都輕輕附和著節拍,差點就要手舞足蹈起來。

  岑婆婆看他不慣,禁不住吭吭笑道:“公老兒,你在耍猴給咱們瞧么?”

  公攬月恍若未聞,哈哈笑道:“妙哉,妙哉!如此巧奪天工的創舉,古往今來除去老夫,又有誰人能及?”搖頭晃腦,顯是得意至極。

  岑婆婆“啪”的一拍桌子,高聲叫道:“公老兒,發什么瘋癲,莫要耽擱咱們的工夫!”

  公攬月緩緩把目光拂過岑婆婆,惋惜道:“這般天樂仙舞閣下卻不懂欣賞,委實糟蹋了老夫的一番心血。”

  岑婆婆不以為然道:“什么天樂仙舞,比起我家小姐的琵琶來,就像烏鴉聒噪一般。”

  公攬月一振問道:“這么說,你家小姐對音律古樂之學也頗有鉆研?”

  岑婆婆哼道:“鉆研談不上,反正比某些半吊子晃蕩的家伙強勝百倍不止。”

  公攬月拊掌道:“好,好,只可惜知音旁邊總也少不了烏鴉伺候!女娃兒,你可說出現下奏的是何曲調?”

  林熠搶先問道:“公老頭,你這問題算不算這關的題目?”

  公攬月道:“這只是老夫隨口一問,想來也難不倒這丫頭,是也不是?”

  容若蝶嫣然頷首,回答道:“若晚輩所見無差,這是三百二十年前韓王府樂師李園田所創的《鳳翔千仞》,又名《鳳云游》,其譜見于《西麓堂琴統》。

  “樂曲格調清奇,色調多變。全曲共分作九段,除首尾兩段外,各段速度和節奏相近,無大變化,但意境豐富,實乃不可多得之名曲佳作。”

  公攬月道:“女娃兒所言也算是八九不離十吧,不過此曲的作者未必就是李園田。”

  容若蝶微笑道:“公老爺子莫非是指曲譜最后一段小注中所載:《鳳云游》虞皇所制也,余十七能精此弄,由是知名?”

  “不錯,連李園田自己都承認此曲傳自虞皇,姑娘為何張冠李戴?”他心存疑惑,說話的口吻也不知不覺變得客氣許多,不再直呼“女娃兒”。

  容若蝶悠然道:“那只是李園田為宣揚此曲,才假托虞皇之名。公老先生如果讀過他所著的《琴韻札記》,便能通曉原委。”

  公攬月道:“姑娘強聞博記,老夫佩服。三位若歇息夠了,便再往里請。”

  “哢哢”機關輕響,主位后頭的那排玉石屏風緩緩朝左右兩面分開,露出背后一條甬道的入口。

  在入口正中的地方,豎著塊半人高、三指厚的黑色石碑,上面刻了百多行密密麻麻的奇異文字,碑沿四周鑲嵌有暗紅色花紋。

  在石碑下方,是一尊玉女石雕做成的基座。這石雕女子年紀甚輕,容顏傾城,眉目間不怒自威。

  她身軀平臥在地上,一手枕頭,另一手將石碑拱衛托起,櫻唇微張,如泣如訴,嫵媚動人。

  岑婆婆她老人家大風大浪見過得多了,當然不會把一個石頭刻的美女放在心上。她一提龍杖,看也不看就從石碑旁走過。

  容若蝶卻在石碑前停了下來,林熠走在佇列最后,見狀駐足問道:“蝶姑娘,你認識這上面寫的碑文?”

  容若蝶神情專注,點了點頭回答說:“這是失傳已久的上古梵文。”

  岑婆婆回過身,奇怪道:“上古梵文?那這塊石碑豈不成了萬年古董!小姐,碑文上說的是什么,讓你瞧得如此用心?”

  容若蝶一面研讀一面說道:“它好像是在說,上古的時候─”

  她才說了個開頭,石雕玉女的兩只眼睛驀然一亮,煥放出妖艷的血紅光芒。

  岑婆婆不假思索飛身擋住容若蝶,橫杖于胸喝道:“小姐留神,這石碑有古怪!”

  一股詭異莫名的力量從足底突如其來地升起,仿佛蘊藏著無限的怨毒和怒忿,令人不寒而栗。

  岑婆婆的腳面上漸漸凝結起一層黑色薄膜狀的物體,似乎還在不斷向上侵蝕。再看容若蝶和林熠,情景與自己如出一轍。

  岑婆婆雖然修為精深,但對這種旁門左道的詭術卻所識不多,不禁駭然叫道:“這是怎么回事?”

  林熠沉聲道:“咱們中了上古秘咒!”

  他迅速伸手扶住容若蝶,同時把太炎真氣汩汩輸入她的體內。

  但這滾滾仙家真氣,居然絲毫也阻止不了詭異力量的侵襲,腳上的黑色薄膜越結越厚,逐漸化為一層石甲,並且升向小腿。

  容若蝶不為所動,她的目光從岑婆婆的肩膀上穿越過,繼續閱讀著石碑上的梵文。

  岑婆婆怒聲道:“待我砸了這禍害人的妖碑!”揮舞盤龍杖,“轟隆”擊在石碑頂上。

  石碑上迸射起耀眼金光,盤龍杖高高彈起,岑婆婆震得雙臂酸麻,身子連晃了幾晃。

  石碑卻是紋絲不動,安然無恙。

  短短瞬間,容若蝶已經閱讀完碑文,只見她飛快地從頭上摘下一支玉釵,釵尖輕輕往左手食指指尖一戳,頓時從傷處湧出一滴血珠。

  “啪!”血珠準確的滴落進那尊石雕美女微啟的櫻唇中,旋即融入石隙里。

  兩瓣石雕的櫻唇忽然泛起了一抹嫣紅的血色,宛如塗抹了胭脂,分外嬌艷,也說不出的詭異。

  容若蝶足面上的黑色石甲“簌簌”剝落,體內的異感也隨即消失。

  岑婆婆和林熠照方抓藥,各自將鮮血滴入石雕美女口中,也同樣靈驗。不久所有異狀退去,石碑又恢復冷冰冰的模樣。

  岑婆婆心有余悸,問道:“小姐,你是從碑文里猜測到解除秘咒的法子么?”

  容若蝶頷首說:“按照碑文上的記載,這尊石雕像上的女子,是上古一個神秘部落崇拜供奉的巫女,后來為了保護部落,和入侵的魔神同歸于盡。死后魂魄不散,依舊守護著那片故土。”

  岑婆婆對這巫女生出同情敬佩,火氣消了大半,說道:“這么說來她也不是壞人,為何要在石像上種下這般歹毒的秘咒?”

  容若蝶解釋道:“秘咒是她死后,部落的長老們為紀念其功德,才故意為之。

  “他們先是雕刻了這尊石像,又立下石碑,要所有從石像周圍經過的人都獻上自己的鮮血,向巫女魂魄祭祀祈福,否則就會被視作大不敬之罪,化為石雕,永遠守護在巫女石像身邊,直到亙古。”

  岑婆婆咋舌道:“一群瘋子!還好小姐認識上古梵文,不然咱們三個豈不莫名其妙的就成了石像的祭品?”

  林熠嘿然道:“公老頭把這尊石像放在甬道入口,就是想不費吹灰之力,把我們都解決了。真要如此,咱們可都成了替人擋災的冤大頭。說到底,公老頭各種匪夷所思的布置,原本都是為那位墨先生準備。”

  岑婆婆一怔,詫異道:“誰是墨先生?公老兒為何要對付他?”

  林熠簡略的把墨先生的來歷敘述了一遍,容若蝶若有所思的點點頭,說:“時候不早,我們走吧。”

  三人順著甬道前行,林熠走出沒多遠,忍不住又回頭看了那座孤零零佇立在入口的石碑一眼,卻發現本已熄滅的石像眼睛忽又亮了起來,然而四周空無一人。

  他微感奇怪,岑婆婆和容若蝶腳步不停,已走到甬道的出口,里面傳來公攬月高聲的大笑。

  林熠精神一振,趕緊加快步伐,追了上去。

  出了甬道,是一座令人嘆為觀止的巨型石窟,方圓足足百多丈。周圍有若干造型相同的甬道相連,洞頂更是高達二十丈。

  在四周凹陷的石龕中,錯落有致的陳列著數以千計的古玩珍品。珠光寶氣把幽暗陰森的石窟映照得霧光綽綽,亮如白晝。

  公攬月一襲紫色長袍,背負雙手,傲然屹立在對面一塊凸起的巖石上,居高臨下俯瞰三人。

  他依然裝扮成曹子仲的相貌,但林熠明白,真正的曹子仲已經死了,而且就是死在了公攬月的手里。

  可說,如今曹府上下的危難,乃至曹執之死,都是公攬月一手促成。

  因此,林熠對他毫無好感,而在他身畔還有位于這點上志同道合的岑婆婆,已經率先發難道:“公老兒,咱們今天總算又見面了!”

  公攬月一驚,疑惑道:“老虔婆,你我什么時候有見過?”

  岑婆婆淒厲大笑,說道:“貴人多忘事,難道你已經把十九年前逆天宮的舊事,忘記得干干凈凈?”

  公攬月身軀陡震,難以置信的注視岑婆婆,失聲道:“你是祝雪魚!”

  林熠聞言不覺感到身上一陣惡寒,沒想到尊容丑陋如岑婆婆者,居然還有這么一個充滿詩情畫意的動聽名字。

  他早已隱約猜到,容若蝶和岑婆婆與魔聖聶天必有關聯,反而對此並不吃驚。

  公攬月嘆息道:“當年老夫見到夫人時,你尚是一位風韻猶存的絕色麗人,為何短短十九年竟會變成這樣,委實判若兩人!”

  岑婆婆恨聲道:“老身中了赤烈橫的‘三丈無名火’,面目盡毀,九死一生。后來雖得東帝釋青衍肉骨再生,卻也變成這般模樣。”

  公攬月唏噓道:“夫人能逃過逆天宮大劫,已屬不幸中的萬幸。你今日此來,是想向老夫討還破日大光明弓和半卷《幽游血書》的么?”

  岑婆婆冷冷道:“老身只是護送小姐來此,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管。”

  公攬月一愣,即刻醒悟道:“姑娘姓容,令尊可是魔聖三大弟子之一的寧道虛?”

  容若蝶回答道:“晚輩這些年來為避強仇,唯有隨家母姓容。先父正是寧道虛!”

  公攬月問道:“你娘親呢,為什么這些年一直聽不到她的消息?”

  容若蝶神情黯然,說道:“家母當年從逆天宮破圍而出,已動了胎氣。兼之思念先父日甚,產下晚輩不久便撒手人寰,駕鶴西歸。”

  公攬月沉默片刻,道:“此后都是祝夫人在照料你么?”

  容若蝶點點頭。

  公攬月不解道:“那你如何能通曉奇門遁甲,認識上古梵文?”話一問出口,頓時醒悟道:“是了,你的師父是東帝釋青衍,也只有他能夠調教出這般的弟子!”

  容若蝶謙遜道:“晚輩愚鈍,只學到恩師學識的皮毛,讓公老爺子見笑。”

  公攬月哼道:“僅是皮毛嗎?果真如此的話,老夫豈不是望塵莫及?”

  岑婆婆深受釋青衍救治之恩,立刻接口道:“那是當然。東帝才學浩如煙海,自是比一些半吊子水晃蕩的鼠輩強勝許多。”

  公攬月眼里寒光一閃,按捺住怒火道:“祝夫人,老夫景仰魔聖聶天,又同情你的遭遇,才一再的謙退客氣。你別順風扯帆,得寸進尺!”

  岑婆婆哪里會把公攬月的警告放在眼里,哈哈笑道:“你潛入逆天宮偷盜了魔聖三寶,還有臉說自己景仰魔尊,老身都替你害臊。”

  公攬月不以為然的說:“這有什么?十九年前逆天宮大變,縱使老夫不出手,它們遲早也會落到別人手中。”

  容若蝶說道:“公老爺子,晚輩正是想知道,你當年潛入逆天宮中的見聞。”

  公攬月漠然道:“莫非容姑娘以為,老夫也參與了昔日逆天宮之變?”

  岑婆婆譏笑道:“你縱有此心,只怕也不夠資格與魔聖為敵。”

  公攬月居然沒動氣,不勝感慨道:“你說的沒錯。要老夫潛入逆天宮里偷雞摸狗或許可以,但直攖魔聖神威,與他當面對敵,老夫確實遠不夠分量。

  “嘿嘿……可惜要對付他的人,也非正大光明的上門挑戰,否則聶天何至于一敗塗地?”

  容若蝶道:“公老爺子見到過真正謀害魔聖之人?”話語里流露出不經意的緊張。

  公攬月回答道:“也許算是有一面之緣吧。但老夫說了,姑娘恐怕仍會失望。”

  容若蝶道:“公老爺子但說無妨。”

  公攬月徐徐合上眼睛,許久不語,好似在追憶當年之事。

  他悠長的一聲嘆息,低低的嗓音敘說道:“十九年前逆天宮之行,實是老夫平生最兇險的經歷之一。而今想來,歷歷在目,恍然如新。這樁事情,還要從二十余年前,那個自稱墨先生的人突然找上老夫開始說起——”

  石窟里靜悄悄,只有公攬月的話音在空曠里回蕩。三人屏息凝聽,等待迷霧揭起。

  請繼續期待劍諜續集

  下集預告:

  容若蝶竟然是魔聖弟子寧道虛之后,而岑婆婆當年更是曾經擁有花容月貌。但這一切,都因為十九年前逆天宮的一場驚變而發生改變。作為適逢其會的公攬月,在容若蝶相請之下,終于說出了昔日驚心動魄的見聞。

  原來,在五大魔宮齊齊背叛魔聖聶天的幕后,果然還隱藏著一只不為人知的黑手。然而,隱藏在暗處的公攬月甚至連他的人影都沒有看到,更無法猜測出他的真實身分,只知道他的名諱是─“龍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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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7:32:34 |只看該作者
第六集 潛龍出淵 第一章 舊時恨  

   二十年是什么樣的一個概念?融入蒼茫的歲月長河里,不過是縷平淡的漣漪。然而對塵世來說,卻足可令青絲變皓首,令咿呀小兒變為軒昂青年。

  公攬月也不知道墨先生找上自己,究竟是幸還是不幸,卻清楚的記得,那一年的隆冬暴雪漫天紛揚,將整個世界都覆壓在一片白茫茫的顏色中。

  墨先生黑色的長袍在朔風里飄蕩,顯得如此的醒目,如此的不協調。

  墨先生似乎很了解自己的底細,開門見山地邀請他共盜魔聖三寶。

  當確信來人傳送入耳的聲音,並沒有被狂暴的寒風扭曲時,公攬月的第一反應,就是眼前這人一定是個瘋子。

  魔聖聶天是何等人物?一百余年前懾服五大魔宮,當世魔道第一高手。他的話,就是魔道的金科玉律;他的手,就是正道的索命請柬。

  這樣的魔道梟雄,公攬月敬而遠之尚且不及,又豈敢摸上逆天宮奪其所愛,那簡直和自殺毫無區別。甚至結局生不如死,遠比自殺更加淒慘。

  公攬月活得很滋潤,他正在醞釀一個龐大的計畫,要建造一座古往今來最偉大的地下宮殿,將自己大半生收斂的古玩字畫、仙丹神器收藏起來。更要把自己滿腹的奇門遁甲之學運用其中,一定要讓人嘆為觀止。

  有這樣一個遠大抱負的人,又怎會想要找死?所以,他毫不猶豫的拒絕了墨先生的提議,甚至連對方精心籌謀的方案,也一個字都沒有聽。

  其實他是怕聽了就會忍不住上鉤。因為公攬月知道,對于一個成就堪稱登峰造極的賊來說,能從逆天宮里哪怕偷出一盆花,都是前所未有的榮耀,況且是聶天珍而重之的魔聖三寶?

  要說一點也不動心,那肯定是假的。只是公攬月一向很有自知之明,因此他才比他的師父乃至大多數的同行,都活得長久一些。

  可是墨先生並沒有氣餒,更沒有放棄。一次不行,就兩次;兩次不行,就第三次、第四次不斷的找上公攬月。

  皇天不負有心人,等到第五次,公攬月終于給了他說出計畫的機會。

  墨先生只花了不到半盞茶的時間就說完了。公攬月忽然覺得,瘋子和天才的距離,其實僅僅隔了一層窗戶紙那樣的厚度。

  這次,他依舊是毫不猶豫,同意和墨先生聯手,這項大膽的計畫實在是令他躍躍欲試,興奮不已。

  故事說到這里,祝雪魚忍不住問道:“公老兒,他到底憑什么說動了你?”

  公攬月沒有直接回答,反問道:“祝夫人,你可曉得干我們這一行的,干活的時候最害怕的是什么?”

  祝雪魚想也不想就答道:“還用說么,當然是被事主發覺,關門放狗。”

  公攬月訕笑道:“說得不錯!如果有一件仙寶,能將人的身影隱藏起來不被瞧見,那么即便是要出入逆天宮,是不是也會同樣易如反掌呢?”

  容若蝶神色一動,說道:“公老爺子所說的這件仙寶,莫非是指秘虛袈裟?”

  公攬月頷首道:“不錯!”雖然眾人已有些心理準備,但聽到公攬月親口確認,卻更增添了迷惑。

  秘虛袈裟是大般若寺的鎮寺至寶,從不外借,更不可能讓人隨意偷去。墨先生竟然能擁有此寶,委實令人難以置信。但公攬月既言之鑿鑿,容若蝶等人又沒有任何理由不相信。

  公攬月說道:“僅有秘虛袈裟遠還不夠,因為逆天宮中機關重重,陣勢如林,侵入者若非精于此道者,難免會深陷其中成為網中之魚。

  “而對于墨先生來說,最好的同伴當然非老夫莫屬,老夫的奇門遁甲之術,不但可助他破解逆天宮里的機關陣法,更可令他多一份全身而退的保證。

  “其后的三十多天里,老夫徹夜不眠,專心研究墨先生帶來的一張逆天宮地形圖。雖非身臨其境,卻也算胸有成竹了。”

  祝雪魚哼道:“什么叫狼狽為奸,這就是!”

  公攬月懶得與祝雪魚計較,接下去道:“我們挑選動手的日子,正是魔聖聶天一百六十歲的壽誕。我們花了一日一夜,小心翼翼闖過逆天宮周邊七重警備,藏進一間經閣。打算待到壽筵開始,眾人云集‘玄穹殿’疏于防范的時候下手。”

  林熠笑道:“你們兩位也真會挑日子,偏趕人家做壽的時候上門做案。”

  公攬月道:“平時逆天宮壁壘森嚴,無人出入,只有這一天,五大魔宮齊來朝賀,人多事雜,逆天宮難免會有百密一疏的時候,此乃天賜良機。”

  祝雪魚冷笑道:“什么天賜良機,不過渾水摸魚罷了,這原本才是偷兒最拿手的看家本事。”

  容若蝶見公攬月神情不悅,急忙道:“婆婆,咱們還是聽公老爺子繼續講下去吧。”

  公攬月哼了一聲,繼續說道:“老夫和墨先生在經閣里待了約莫有兩個時辰,忽然聽到外面有動靜,進來一個人低聲喚道:“小弟拜見龍尊!’老夫偷眼瞧去,原來是穹海宮宮主水無痕。

  “當下不免有些好奇,這個當口壽筵即將開席,他獨自一人偷偷跑到經閣來作甚?而這里除了我們兩個,哪里還有其他人?”

  三人默默聆聽,誰也無法解答公攬月的疑問。

  公攬月瞇縫起雙眼道:“水無痕話音剛落,經閣里響起另外一個人的聲音道:“水宮主,你好大的架子,居然讓我空等了半個時辰。’”我與墨先生聽著聲音俱都嚇得不輕,四下搜索說話之人,可經閣里空空蕩蕩,除了水無痕再看不到第二個人的身影。

  “我們又不敢舒展靈覺探察,以免白白暴露。畢竟聽那人的話語,來了不過半個時辰,或許並未發現老夫和墨先生的存在。”

  祝雪魚驚訝道:“這人會是誰,能躲過你們兩人的耳目側身一旁,好生了得。”

  公攬月搖搖頭,接著回憶道:“水無痕顯是對那人心存畏懼,連忙解釋說:“小弟被寧道虛強拉去鑒賞一幅字畫,脫身不得。連累龍尊久候,著實無奈。好在一切都已經準備妥當,絕不會出半分差池。’”

  聽到父親的名諱,容若蝶嬌軀微微一顫。祝雪魚看在眼里,心中暗暗嘆息,握住她纖細冰涼的小手,微微用力緊了緊,沒有說話。

  耳中就聽公攬月慢吞吞地道:“那被稱為龍尊的人低低地哼了一聲,問道:“雨抱樸來了么?’水無痕答道:“還沒見著人,這老瘋子來了可是個麻煩。’龍尊說道:“你放心,他該是來不了了。’”水無痕不解問道:“這是為何,魔尊壽誕雨瘋子豈能缺席?’龍尊冷冷說:“水宮主,一個人知道的秘密太多,通常活不了太久。’水無痕滿臉漲紅,連聲應道:“是,是,小弟不該多嘴。’“

  林熠嘻嘻笑道:“沒想到水無痕平時威風八面,頤指氣使,背地里居然膽小如鼠,被人一句話就嚇得幾乎要自打耳光。”

  容若蝶嘆道:“這‘龍尊’究竟為何方神聖,水無痕又何須畏懼至此?他到底又為了什么要攛掇五行魔宮反叛,更要將魔聖置于死地?”

  公攬月搖搖頭,說道:“當時兩人沉默了一小會兒,水無痕又低聲問道:“龍尊,那聶天的修為,真的只剩下不到平日里的三成么?’龍尊冷笑說:“水宮主,莫非你懷疑我的話有假?如今箭在弦上,成敗生死就看半個時辰之后!’”水無痕道:“在下豈敢?聶天要收回咱們五宮珍藏的《云篆天策》,在下已無退路,一切就都仰仗龍尊籌謀了。’“

  祝雪魚驚訝問道:“你說什么,魔尊那時的修為僅剩平日三成?”

  公攬月道:“祝夫人,這可不是老夫說的,我不過是在照實轉述那天的見聞而已。”

  林熠疑惑道:“原來魔聖聶天要收回《云篆天策》,才激起五行魔宮的不滿。可水無痕縱是心中不願,也遠不必說什么‘已無退路’?”

  容若蝶道:“也許林兄的問題可以有一個解釋,水無痕手中的那卷《云篆天策》已經失落。他惟恐魔聖降罪責罰,故此才不遺余力參與這場陰謀。”

  公攬月頷首道:“姑娘的猜測大有道理。水無痕說完這話,那龍尊便道:“你放心,聶天一死,今后不會再有人來找你追索那卷《云篆天策》的下落了。’接下來,他好像是用傳音入秘和水無痕說了幾句話,水無痕臉露驚異神情,恭敬回答道:“多謝龍尊提點,小弟明白了!’”龍尊道:“時候不早,聶天該要召集你們五人了,快去吧。’水無痕應了,抱拳道:“恭送龍尊。’靜靜在原地站了片刻,才退出經閣走遠。“

  祝雪魚寒聲道:“水無痕——魔尊英明一世,卻錯信了這個卑鄙小人!”

  公攬月說道:“老夫和墨先生又耐心在經閣中等待,半個多時辰后外面突然人聲鼎沸,喊殺大作。水無痕等人果真刺殺聶天,引起宮中混戰。于是我們兩人乘機盜出《幽游血書》和破日大光明弓,卻怎么也找不著傳說中的孔雀明王面具。”

  容若蝶問道:“公老先生,后來你們是否再遇見過那個自稱‘龍尊’之人?”

  公攬月道:“沒有,老夫和墨先生沒能盜著孔雀明王面具,心有不甘。料想逆天宮的內亂一時三刻也結束不了,索性大著膽子四下搜索,卻在一棟小樓里撞上了剛好趕至的雨抱樸。

  “他不知怎的就發現了我們,破去秘虛袈裟的隱身法力,迫得墨先生和他連對了三掌。正在這要命當口,樓上傳來幾聲清亮的嬰兒啼哭,雨抱樸舍了我們逕自飛身上樓。

  “老夫趕緊揣了半部《幽游血書》和破日大光明弓,借助奇門遁甲之術,獨自逃出逆天宮,從此在曹府一藏就是十九年。”

  林熠心頭一動,悄悄望向容若蝶側臉,思忖道:“難不成那個嬰兒就是她?”

  容若蝶怔怔出神,似沒有注意到林熠的眼神。

  祝雪魚問道:“公老兒,這么說當年本宮驚變,你和那個墨先生並沒有參與其中?”

  公攬月道:“當然沒有。老夫不過適逢其會,至于墨先生事先是否得著風聲,我就不能肯定了。”

  容若蝶嘆息道:“公老先生,有勞你向晚輩透露了這段往事。可惜,‘龍尊’是誰不得而知,恐怕除了水無痕之外,再無人能清楚他的真實身分。”

  祝雪魚一跺盤龍杖道:“這簡單,咱們這就殺上穹海宮,找水無痕一問究竟!”

  容若蝶搖頭道:“就算找到了水無痕,他也不可能會說。”

  林熠忽然仰起頭,向著公攬月右側的一尊石龕叫道:“老兄,既然把故事聽完了,你也該露個面,給公老頭來點掌聲和驚喜吧?”

  眾人俱都大吃一驚,公攬月更是眼眸里精光爆綻,警覺地射向石龕。

  這座石窟里難道還有第五個人的存在?

  石龕中光芒乍亮,現出墨先生的身影。他木無表情的盯著林熠,徐徐問道:“閣下是什么時候察覺到老夫在此?”

  林熠回答道:“還記得外面的那尊石雕像么?在我離開時曾無意回頭多瞧了一眼,卻意外發現它的眼睛又亮了起來。顯然,一定是有人經過它的身邊才會如此。我當時只是覺得有些奇怪,並沒有立即聯想到閣下身上。”

  墨先生道:“我明白了,你是聽到公兄方才提及秘虛袈裟之事,才醒悟到老夫一直綴在閣下身后,潛入了玄映地宮。你剛才雖然不動聲色,卻已悄悄用靈覺察探到了老夫藏身的地方。”

  林熠道:“從亂墳崗一戰之后,你就沒有走遠,綴著我一路回了曹府,是么?”

  墨先生嘿嘿一笑,說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后,不外如是。”

  他轉過頭來,犀利的眼神凝視公攬月,語氣竟能保持平淡無波,徐徐說道:“公兄,十九年,我整整找了你十九年,你可好啊?”

  公攬月一言不發,只微微冷笑著對視墨先生。

  墨先生繼續說道:“你做夢也沒料到,我還能活著從逆天宮里出來吧?《幽游血書》和破日大光明弓呢?你為何不向老夫展示一下這十九年苦心參悟的心得?”

  公攬月依舊沉默地對視著墨先生。

  墨先生微一沉吟,飄身掠到公攬月身旁,手起掌落,“砰”的一聲,冷笑著的公攬月被震得四分五裂,粉末濛濛,卻哪里還是真人。

  林熠急忙叫道:“使不得!”可惜墨先生的出手實在太快,更是毫無征兆。

  他的話音沒等到落下,連接石窟的所有甬道迸射出一蓬紅光,齊齊隱匿。

  墨先生運起“金戈笑音”喝道:“公兄,你當真以為能一躲了之么?”

  魔功一出,空曠的石窟里驚雷湧動,“喀喇喇”的轟鳴宛如千軍萬馬滾滾奔流,幾乎將天地吞沒。那些陳列在石龕里的古董字畫,接二連三的“劈啪”碎裂,連壁上的石屑也“簌簌”剝落。

  容若蝶猝不及防,嚶嚀嬌呼昏倒在祝雪魚懷里,面色慘澹若金。

  她盡管擁有當世無雙的智慧學識,可自身毫無修為,恐怕連小曹衡都不如,根本承受不住魔音摧枯拉朽的重擊。

  祝雪魚趕緊向容若蝶嬌軀里灌輸真氣,助她抵擋金戈笑音,怒沖沖瞪著墨先生,破口罵道:“老混蛋,你把石窟震塌下來把自己埋在里面,公老兒也不會出來!”但一開口,聲音立刻被吞沒在強勁霸道之極的金戈笑音中分辨不出。

  突然聽見林熠高聲叫道:“你們聽,這是什么聲音?”

  墨先生側耳聆聽,從地底傳來輕微的響動,好像是火山噴發之前巖漿劇烈湧動的聲音。緊跟著地面開始微微的顫抖,出現一道道蜘蛛網似的裂縫。

  林熠抱著容若蝶飄身半空,盡管還不曉得接下來會發生什么事情,但對公攬月的精心設置,誰若敢等閑視之,很可能稍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轟隆隆——”平坦的地面在驚天動地的巨響聲中塌陷,從開裂的縫隙之間迸發出沖天光焰。一束束閃耀著幽藍光彩的火團,拖曳著細長的光尾,如同流星一般,風馳電掣地激射向高空。

  空氣中的溫度驟然上升,絲絲灼熱的氣息從腳下彌漫襲來。石窟中的珠光寶氣瞬間黯淡,飄蕩起一蓬幕天席地的詭異藍色霧光。

  祝雪魚叫道:“小心,是冥海魑魅漿!”盤龍杖橫掃,蕩起一蓬弧光,“砰砰”擊散兩束撲襲到腳底的藍色火團。

  可是火團碎裂開來,立刻飛濺出無數滴微小的濃稠藍色液汁,嗤嗤冒著煙氣朝三人身上灑來。

  林熠不敢怠慢,運掌如風震退魑魅漿,說道:“退到石龕上去!”

  兩人抱住昏迷的容若蝶,飛身退上石龕。

  這時石窟中到處是肆虐的冥海魑魅漿飛舞,流光異彩蔚為壯觀。一道道灼熱的狂風席卷進石龕,但對于林熠和祝雪魚來說已經好對付的多,揮蕩衣袖即可驅逐。

  林熠小心翼翼放下容若蝶,守到石龕口上,就聽身后的祝雪魚喃喃道:“墨先生這個老王八蛋,這筆賬老身留到日后再跟他算!”

  石龕里越來越熱,腳底的巖石也開始發燙,甚至出現酥軟的跡象。蒸蒸熱風不斷侵襲進來,都被林熠用掌力逼退。

  外面幽藍色的光芒充斥石窟,幾乎已看不清楚周圍的景物,更看不到墨先生的身影。

  林熠當然不會替他擔心,憑他的修為,又有石龕藏身,絕不會這么輕易完蛋。

  果然隆隆魑魅漿呼嘯滾動的巨響聲中,遙遙聽到墨先生的笑聲道:“公兄,區區魑魅漿就妄想燒死老夫?接下來還有什么手段,何必客氣,全都亮出來罷!”

  林熠嘆了口氣道:“這位仁兄倒是瀟灑自如,談笑從容。可憐咱們遭了池魚之災,跟著他一塊兒進了油鍋。更可惜的是這些古玩字畫,公老頭委實狠得下心。”

  祝雪魚冷笑道:“他有什么狠不下心的?為了大光明弓和《幽游血書》,這世上不知有多少傻瓜,就是要讓他們殺了自己爹媽也干,況且是這些破玩意兒!”

  林熠苦笑道:“怕的就是這個。公老頭下了這么大血本,哪肯輕松放過咱們?后面一定還有更加精采的好戲上演。”

  可這世上事情,往往是怕什么偏會來什么。林熠的擔心剛剛說出,從塌陷的深淵中躍出條一丈多長的怪蛇,赤色的光焰蓋過四周彌漫的幽藍光霧,頗為奪目。

  它通體赤紅,只有頭頂的冠角閃爍磷磷藍光。腹下生長出六條鷹隼般的利爪,每一根鐵爪都有杯口粗細,緊緊蜷縮,爪尖呈現扁平的稜角,猶如一柄匕首。

  在它背上四張扇形的飛翼舒展,激蕩開層層魑魅漿。

  蛇頭恰似一張被用力向中間壓縮過的狼臉,一對血紅的眼珠里,不斷向外激射電光,打在石壁上立時轟擊開一道深陷的大坑,周圍巖石嗤嗤熔化向外擴散。

  林熠聳然動容道:“遺漿烈蛇!”這種原本出沒在冥海之中的曠古魔物,林熠從來只在昆吾派的典籍記載里見過圖畫。如果讓它對上石棘獸,簡直像比捏死一只螞蟻還要容易。

  還好遺漿烈蛇只能存活在魑魅漿中,並以此為主食吸納陰火菁華,修煉體內內丹。不然頭疼的,可就不只眼下的林熠等人。

  祝雪魚聞言沖到洞口,緊張地握住盤龍杖,目不轉睛凝視遺漿烈蛇。

  這條遺漿烈蛇沖上半空,猛然轉動身軀掉過頭,向林熠對面的石壁掠去,殘月形的尾翼在光霧里一閃而逝。隨即就響起墨先生的長嘯聲,霧氣劇烈翻滾,遺漿烈蛇亦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昂昂——”吼叫,顯然找著了第一個倒楣的家伙。

  祝雪魚松了口氣,說道:“幸好,它找上的不是咱們。”

  林熠卻是在望向腳下卷湧的魑魅漿,問道:“岑婆婆,你和墨先生適才對過一招。你猜那條遺漿烈蛇能否將他吞進肚子里去?”

  祝雪魚想了想,實話實說道:“恐怕不能,也許需要三五條這樣的遺漿烈蛇才行。”說到這里,她陡然一凜,醒悟道:“你的意思是說,這鬼東西遠不只一條?”

  林熠笑嘻嘻道:“你瞧,第二條不是來了么?”到了這個當口,他反而松弛了下來。似乎是在撫慰祝雪魚,接著說道:“你猜,它會是找上我們還是墨先生?”

  誰知道祝雪魚一反常態,凝重道:“林熠,小姐一時半會還醒不過來。你趕緊想個法子帶她離開這里。老身死不足惜,你和小姐絕不能死!”

  林熠愣了愣,道:“岑婆婆,這是我第一次從你嘴里聽到如此教人感動的話。”

  祝雪魚一呆,然后“呸”的啐道:“小混蛋,你以為你說的話有多中聽么?”

  “昂——”

  第二條躍出地底深淵的遺漿烈蛇亢奮咆哮,兩對巨大的飛翼御風滑翔,在空中盤旋過一道弧線,向三人立足的石龕撲來。

  兩束鋒銳的殷紅電光,先于它席卷起的龐大罡風,準確迅猛的射向洞口。

  這座石龕寬不到四尺,深不過半丈,完全沒有閃躲的空間。林熠手疾眼快,施展出“手舞足蹈小八式”中的一招“順手牽羊”,化爪為掌,起勁甫一接觸兩束電光,立即運轉太炎真氣一收即放,將電光往左右兩側的石壁上引去。

  “喀喇——”

  電光在堅硬的巖石上轟出兩個觸目驚心的大坑,林熠身軀微晃,朝后退了半步,才卸去驚人的余勁。

  但雙掌就如同給烙鐵烤過,灼熱難當,像是體內的血液也要被煮沸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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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7:33:4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今夕意

  “呼——”遺漿烈蛇左翼掀起一股狂飆,夾雜著雨點般的魑魅漿焰迫向石龕。

  祝雪魚佝僂的身軀猛然挺直,從她的背影里,林熠依稀中看到了當年那位豐姿卓越的魔聖弟子。鐵木盤龍杖鏗然揮舞,劃出一道激昂的光芒擊中狂飆。

  砰然巨響之中,流光星散,祝雪魚傲然地佇立原地,高聲呼道:“畜生,再來!”

  “轟——”遺漿烈蛇碩大的飛翼,撞擊到石龕上方的巖石上。堅硬的石壁忽然成了酥軟的泥沙,頹然崩裂,無數拳頭大小的石塊滿天散落,甚至腳下的地面也在驚竦地劇烈戰栗,發出低鳴。

  遺漿烈蛇仿佛也被對手的傲慢激怒。它曾縱橫萬里冥海,幾時受到過挑釁與蔑視。暴怒中,它探出一只尖銳的前爪,三根長槍一般的爪尖狠狠插向祝雪魚身前,要將阻擋在石龕口上的這個白發老婦撕成碎片!

  祝雪魚右手按住盤龍杖頂端,揚臂揮出一溜銀白色的冰魄寒光。

  “叮!”一記切金斷玉的清脆鳴響,冰心仙劍精準地斬落在遺漿烈蛇探出的正中那根尖爪上,而且正是它最為脆弱的兩段指骨結合之處。

  “噗——”腥臭而濃烈的淡金色血漿濺出,一段兩尺長的遺漿烈蛇爪尖,被仙劍干凈俐落地斬斷。遺漿烈蛇攻勢盡消,嘴里發出“昂昂”痛吼,倉惶舒展飛翼,向高空退去。

  然而第三條更為粗長的遺漿烈蛇已從地底掠出,挾起摧枯拉朽的風雷之勢,朝著石龕撲來。

  祝雪魚雖說僅用一招就迫退了那條遺漿烈蛇,但耗損的真氣亦是不少,微微喘息咒罵道:“王八蛋,怎么全沖著咱們來了?”

  林熠苦笑道:“也許連它們都懂得柿子要揀軟的捏吧!”

  遺漿烈蛇巨大的身軀一擺,驟然盤曲成弓形,亮出殘月狀尾翼,刺向祝雪魚。

  祝雪魚拄杖橫劍再硬拼一招,依舊寸步不退。遺漿烈蛇的尾翼回蕩,張開狼牙吐出沾滿粘稠液汁的血紅長舌,猶如靈動噬人的軟鞭,舔向祝雪魚面門。

  祝雪魚右手仙劍揮灑,往遺漿烈蛇舌尖點去,口中喝道:“畜生找死!”

  遺漿烈蛇厚重的長舌倏忽變軟,一抖一卷裹住冰心仙劍劍身,一道熾熱的精氣沿著鋒刃,壓向祝雪魚執劍的手臂。祝雪魚微驚,吐氣揚聲攻出劍氣,兩股力量狹路激撞,玉潔冰清的劍刃頓時泛起奪目的亮紅光芒。

  灼烈的熱力不斷透過冰心仙劍傳遞入祝雪魚體內,很快令她覺得自己的五臟六腑都快燃燒起來,不由心中暗驚道:“這畜生好深厚的精氣!”運勁扭轉劍柄,欲以鋒利的劍刃,割傷遺漿烈蛇舌苔。

  孰知仙劍宛若落地生根紋絲不動,反而是遺漿烈蛇甩動頭顱,揚起一股磅@大力,要將祝雪魚從石龕里拋飛。

  千鈞一發之際,從祝雪魚雙肩上掠過四道紫色精芒,兩前兩后分襲遺漿烈蛇的飛翼。正是林熠打出的璇光斗姆梭。

  遺漿烈蛇眼中爆出兩束電光,“叮叮”擊飛前排的兩枚璇光斗姆梭,卻來不及阻擋隨后掩襲而至的另外兩枚。

  情急中,它猛力扇動飛翼,激蕩起強勁旋轉的颶風,企圖震落這兩枚璇光斗姆梭。

  然而璇光斗姆梭犀利的鋒芒猶如兩柄尖錐刺透跌宕狂風,“吭、吭!”兩聲,依舊打中遺漿烈蛇左右兩張飛翼。

  璇光斗姆梭透翼掠出,卷裹著一溜淡金色血光。遺漿烈蛇負痛狂吼,松開卷舌,身軀朝下方沉落。雖非傷及要害,但也大挫氣焰,更教它不得不暫且退去。

  龐大的黑影剛從石龕口隱退,不遠處又一條遺漿烈蛇昂勁嘶鳴,將周圍熊熊躍動的魑魅漿吸食入口,場面煞是壯觀。

  祝雪魚放聲笑道:“蛇崽子開會,來多少,老身便殺多少!”

  林熠卻乘著這點空隙,目光在石龕中環視上下。

  隨著吸食入體的魑魅漿急劇增多,遺漿烈蛇的軀體開始鼓脹,頭頂的藍色角冠也逐漸轉變為妖艷的暗紅色,在幽藍的光霧中忽明忽滅。

  適才無功而返的兩條遺漿烈蛇已明了同伴意圖,展翅盤旋在石龕周邊,口中發出猙獰的厲嘯遙相呼應,聲勢駭人。

  突然,那條遺漿烈蛇的角冠像風燭一樣熄滅,“昂——”地巨大吼聲驚天動地,從嘴里噴出一團澎湃翻滾的亮紅色火云,鋪天蓋地壓向石龕。

  空氣燃燒咆哮,火云中肆虐的魑魅漿經過遺漿烈蛇內丹的煉化,凝結成千百束露出猙厲獠牙的鋒刃,朝著林熠和祝雪魚排山倒海地撲襲。

  林熠不曉得對面石龕里的墨先生是否也受到了同等的款待,但剎那間他幾乎感覺到身軀里的水分都要被抽干蒸發,小小的石龕不啻是座人間熔爐煉獄!

  他知祝雪魚連挫兩條遺漿烈蛇,真氣損耗頗多,短暫的喘息尚無以恢復。當下左手五指凝捏成爪,每一記揮灑便彈射出五縷路線、力度迥異的指風,轉眼編織成三道縱橫交錯、密不透風的無形罡網。

  “砰!”火云前鋒沖入石龕,卻像頭兇悍的巨鯊迎面撞進了一張羅網,被銳利的爪力分割切碎,攻勢隨之一滯。

  然而后方的火云隨即湧到,兩股巨流匯合一處,終于將第一道罡網擊碎。

  分流成數十束的火舌,緊接著撞向第二道防御線,略作停頓亦告突破。

  當最后一層罡網碎裂流散,龐大的火云已被切割成無數條亮紅的束帶,受到林熠爪力的引導不斷相互撞擊交織。

  而狹窄的石龕口也阻擋住了大部分火云的湧入。真正能夠突破到林熠身前的火云,不過十之二三。

  林熠右掌徐徐推出,宛若正吃力無比的拖動著萬鈞沙石,正是“無往不利”中的第七種心法變化。

  “轟——”蓄勢已久的掌力將火云震得支離破碎,大半消殞。殘存的部分亦禁受不住猛烈的沖擊散出石龕外。

  林熠的身軀彈石般飛退,重重撞到石龕盡頭的巖壁,順勢把破入體內的火毒卸進山石。

  巖壁“嗤嗤”冒起黑煙,像冰雪似的熔化,呈現出一個向內凹陷數寸的大坑。里面石漿交流,氣泡“啵啵”炸裂,形成一個個蜂巢般的小孔。

  珍藏在石龕中的一尊白玉坐佛,亦被炙烤得扭曲變形,一顆顆乳白色渾濁的漿水,好似汗珠淋漓滴落。而容若蝶則在祝雪魚的全力保護之下毫發無傷。

  林熠卻突然興奮地大叫道:“我明白了!”

  他一直都在苦思冥想公攬月驀然消失的方法,當目光再次掃過那尊坐佛的時候,終于豁然開朗,有了答案。

  這座巨型的石窟中,每一個石龕里都擺放著一件公攬月畢生收集盜取的珍寶,惟獨他自己站立的那個石龕空空如也。

  這難道是巧合么?絕對不是!林熠顧不得身上氣血翻湧帶來的傷痛,一掌移開重逾千斤的玉石坐佛,目不轉睛地盯著腳下。

  被玉石坐佛壓得微微下沉的地面上,赫然露出一道圓形的符印,想這世界上,還會有比這更可愛動人的印記么?

  林熠感覺到自己聲音里滿滿的笑意,道:“找到了!”可他的聲音卻被一連串震耳欲聾的隆隆巨響吞沒。

  在上空盤旋的遺漿烈蛇長吼俯沖,用它碩大的殘月尾翼,瘋狂拍打石龕周圍的巖壁,一塊塊已被高溫烤酥的巖石紛紛碎落,滾入深不見底的火海里。

  石龕恍若狂風暴雨中的鳥巢,搖搖欲墜。四周石壁逐漸出現一道道龜裂的縫隙,不斷擴展延伸,霧濛濛的石末“沙沙”灑落,嗆得人無法呼吸。

  林熠大吃一驚,傻瓜都明白這條遺漿烈蛇的腦瓜里打的是什么主意。照這么下去,不需要多久,整座石龕就要轟然塌陷,林熠等人再無處藏身,將完全暴露在魑魅漿和遺漿烈蛇鋪天蓋地的攻擊之下。

  更加糟糕的是,剛剛才找尋到的符印亦會泯滅埋葬,好不容易顯露的一線生機將重新關閉。

  可眼下這些遺漿烈蛇連吃了林熠和祝雪魚的大虧,竟也知道遠遠躲開石龕口只用巨尾轟擊巖壁,根本不給他們短兵相接的機會。

  祝雪魚到了生死關頭,忽然變得異常冷靜,問道:“林熠,你是說,你已經找到了脫困的法子?”

  林熠不斷嘗試解開符印的訣咒,頭頂冒汗道:“但願咱們還來得及。”

  祝雪魚默默而專注的望向沉睡中的容若蝶,眼神里露出眷戀與憐愛,語氣平靜道:“答應我,照顧好小姐,將她平安帶回東海逐波巖,去找東帝釋青衍!”

  不等林熠回答,她揚聲長嘯掠出石龕,揮動冰心仙劍向遺漿烈蛇的巨尾劈去。

  林熠措手不及,高聲喊道:“岑婆婆!”

  但祝雪魚已經沖出石龕,冰心仙劍挾著主人義無反顧的執著與剛烈,劈落在遺漿烈蛇的尾翼之上。

  “噗”巨尾表面破開一道血槽,榆樹葉大小的赤色鱗片錚錚剝落。遺漿烈蛇痛吼擺尾,祝雪魚橫刀立馬于石龕之外,大聲喝道:“小蛇崽子,老身在此,豈容你們猖狂!”

  這時聚集在石龕外的遺漿烈蛇已然增加到六條,齊齊被祝雪魚觸怒,張牙舞爪蜂擁而上,立意要把這老婦分食入腹。

  祝雪魚早將生死置之度外,自也毫不吝嗇苦修而來的真氣魔功。一劍一杖奮力而為,氣貫長虹,一時間倒讓六條遺漿烈蛇退避三舍,不敢直攖其鋒。

  但這顯非長久之計,隨著體內真氣劇烈耗損,招式間的氣勢威力亦漸漸減弱。遺漿烈蛇瞧出苗頭,轉守為攻,氣焰復又囂張。

  林熠艱難地克制住援救祝雪魚的強烈沖動,不能浪費點滴工夫,更不敢有絲毫的分神,全力破解封印住傳輸法陣的靈符。

  “叮——”一聲清脆悅耳的低響傳出,符印上的圖案全部亮起,流動著微弱的光芒。林熠長出一口大氣,曉得成功在望。

  石龕外傳來祝雪魚的悶哼,盡管她刻意壓抑,但仍然能夠清楚送到林熠耳中。

  她舍命揮杖,將一條正在沖向石龕的遺漿烈蛇頭顱轟裂,可自己的背上也被另一條遺漿烈蛇的尖爪抓得血肉翻飛。

  林熠念畢最后一句咒語,傳輸法陣在龜裂的地面上顯形。他高聲叫道:“岑婆婆!”躍向洞口,迎面一道猛烈而含著傷人鋒芒的罡風,卻將他硬生生迫退。

  祝雪魚奮盡全力用盤龍杖風把林熠擋了回去,血紅著眼睛縱聲呵斥道:“混蛋,滾回去。你也死了,誰來保護小姐!”

  “昂——”一條遺漿烈蛇從左側撲到,粗長的身軀由下而上纏繞住祝雪魚的雙腿,迅速向她的胸口攀升。

  祝雪魚眼皮也不眨一下,冰心仙劍深深扎入遺漿烈蛇弓起的背脊,一溜金色熱血狂飆噴濺。

  遺漿烈蛇兇性大發,拼命絞緊軀體,鋒利的鱗甲嵌入肉里,割開道道傷口。

  祝雪魚渾身浴血,緊緊握著插入遺漿烈蛇體內的冰心仙劍,斷斷續續地說道:“快——走!”

  遺漿烈蛇掉轉過腦袋,張開血盆大口咬向祝雪魚的頭頂。祝雪魚左臂一振,盤龍杖脫手飛出,從遺漿烈蛇張開的嘴里插進它的喉管。

  遺漿烈蛇發出臨死前的哀嚎,卷裹著祝雪魚的身軀,像狂野的奔馬在空中劇烈掙扎翻動,墜向深淵火海。

  祝雪魚的面容被冉冉光霧火焰遮擋,越來越遠,越來越模糊。但憐愛的目光宛若星辰,仍舊溫柔地凝望在容若蝶的臉上。

  睡夢里,容若蝶的眉睫忽然輕輕翕動,從眼角莫名地溢出兩滴晶瑩淚珠。

  林熠怒忿欲焚,牙齒狠狠刺進下唇,扎出一抹殷紅熱血,努力壓制下即將崩潰的沖動。在傳輸法陣發動的剎那,林熠抱起容若蝶,兩人的身影憑空消失。

  幾乎在同一瞬間,已然脆弱不堪的石龕,被遺漿烈蛇的巨尾轟塌掃平。

  片刻,林熠橫抱著容若蝶柔若無骨的嬌軀,已經置身在一條狹長甬道的盡頭。

  甬道里漆黑一團,死寂無聲。

  林熠的眼里兀自閃爍著剛才驚心動魄的殘余影像,祝雪魚最后的目光亦永遠地刻骨銘心。

  她活著,是燭;她去時,是光、是火!林熠忽然希望自己剛才也能如容若蝶那樣沉睡過去,從而不會看到祝雪魚粉身碎骨的悲壯景象。

  他隱隱約約的,還能聽到心里響起祝雪魚不留情面的喝罵聲:“混蛋,快滾!”

  林熠低下頭,靜靜凝望容若蝶恬靜的俏臉。雖然甬道無光,但他功聚雙目仍能清楚的看到,容若蝶面頰上的淚痕。由于石龕中灼熱的氣流炙烤,她有如凝脂的冰肌玉膚上泛起一抹紅霞,嬌艷得就像漫山盛開的杜鵑。

  與自己朝夕相處十九年的“岑婆婆”已然離去,容若蝶的眉宇中隱藏著一層淡淡的憂傷,脆弱如風里零落的花雨。也許,沉睡中,在潛意識里,她已經知道。

  林熠不自覺將雙臂緊了緊,心痛無語。

  小半個時辰之后,林熠在一個十字岔道中央停下腳步。這已經是他第七次遇見十字路口,相交的每一條甬道在黑暗中都顯得那么的冗長,死氣沉沉。繼續這么漫無頭緒的走下去,也許十天十夜也找尋不到出口。

  他索性停了下來,懷中的容若蝶也終于有了動靜,身軀微微動了動,干裂的櫻唇里輕輕地喚道:“水,水——”

  她這么一喚,連林熠也覺得自己有些渴了。他自十歲起修煉辟谷術,餐風飲露,等閑十天半月不進滴水也不會有事。然而適才石龕一戰,體內水分流失太多,以至于也出現了輕微的脫水之感。

  林熠從袖口里取出一袋皮囊。里頭是他在回曹府時灌盛的半壇梅雪老窖。其后隨小曹衡出府,中間險事層出不窮,累得他奔忙到現在,也沒空閑喝上一口。

  林熠拔去木塞,苦笑道:“對不住,蝶姑娘。只好委屈你先喝點烈酒了,等出了這個鬼地方,你想全身泡進水缸里也行。”

  他把容若蝶的嬌軀扶正了一些,好盡量讓她躺得更舒適點,然后將皮囊送到容若蝶的唇邊。容若蝶張開小口,貪婪的吸吮,卻立刻發出猛烈的咳嗽。大半的酒汁嗆了出來,看得林熠心里直疼。

  容若蝶睜開眼睛,無力的望向林熠,喘息著低聲問道:“你給我喝的是什么?”

  林熠有點尷尬地回答道:“梅雪老窖。”

  容若蝶低低“哦”了一聲,合上眼睛,又喝了一口。這次,反應小了許多。很快,她又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

  林熠把皮囊送到嘴邊,略作遲疑,最終喃喃自語道:“還不曉得什么時候才能走出這個鬼地方,省一點是一點吧。”把鼻子湊到皮囊口上用力嗅了嗅,戀戀不舍地封上木塞,放回袖口里。

  其后的幾個時辰里,容若蝶又小醒過數回。每次抿上兩小口梅雪老窖,便重新沉沉入睡。入口的烈酒,五成被她咽下,五成嗆灑到了地上。

  林熠苦忍著酒蟲,滿腦子地幻想昔日與人圍爐暢飲的痛快場景。

  可越是這么想,就愈發感到嘴里像要燒起來,喉嚨口也直要冒出煙來。

  他用舌頭舔舔干裂的嘴唇,心里痛罵著公攬月,直到實在翻不出罵人的新花樣才作罷。

  正在胡思亂想的工夫,容若蝶再次醒來。這次,她已經清醒了許多,但依然任憑自己被林熠抱在懷中,只默默感受黑暗中輕微的呼吸與有力的心跳。

  “蝶姑娘,你感覺好點了沒,要不要再喝口——嗯,酒?”林熠問道。

  容若蝶嚶嚀了一聲,嗓音低微得幾不可聞。還好林熠修為非凡,聽到了這記近乎暗示的表白,急忙將皮囊解開送到容若蝶唇邊。

  容若蝶的動作突然停了下來,目光急切地游走在黑暗中,問道:“岑婆婆,她在哪里?為什么我都聽不到她的聲音?”

  林熠避開容若蝶灼熱的視線,艱澀地回答道:“岑婆婆,她——為了我們能夠脫險,自己和一條遺漿烈蛇同歸于盡了。”

  意外地,林熠並沒有聽到容若蝶失聲痛哭的聲音。黑暗在沉默里彌漫,她的嗓音顯得飄忽而遙遠:“那么,我們現在是在什么地方?”

  林熠搖搖頭,低聲道:“我也不知道,好像是一座甬道縱橫交錯的迷宮,完全沒有陣法套路,也根本找不到樞紐。”

  容若蝶不再說話,林熠忽然感覺到懷中的嬌軀正發出細微的顫抖。

  他俯下頭,看到容若蝶早已淚流滿面,櫻唇里無聲無息地溢出一縷鮮紅血絲,宛如秋霜中凋零的紅葉,讓人心碎成灰。

  半晌,她輕聲問道:“林兄,你的梅雪老窖呢,我想喝一口。”

  林熠把皮囊送到容若蝶嘴邊,她連喝了幾大口,居然一點也沒咳嗆。蒼白的玉頰上再度嫣紅嬌艷,嬌軀也開始微微發燙起來。

  林熠怕她受不了烈酒的刺激,把皮囊拿開,說道:“蝶姑娘,你這么喝下去,也快成了像我一樣的酒鬼啦。”

  容若蝶沒有回答,雙目怔怔仰望著甬道上虛無縹緲的黑暗,仿佛化作了一尊石像。

  林熠暗自嘆息,驀然一咬牙,提高嗓音喝道:“容若蝶,你振作一點!岑婆婆不能就這么白死了,我們一定要活著離開這里!活著,才有機會,替她報仇!”

  容若蝶身軀發出越來越劇烈的顫抖,猛然雙手抱緊林熠的脖子,俯在他的肩頭上痛哭出聲。

  林熠心里一寬,默默擁著她,淚水灑下來濕潤一片。在這一刻,他突然覺得,自己與懷中美女的心靈之間第一次有了真正的溝通。他觸摸到了這少女內心最深的痛楚與憂傷。

  徐徐的,容若蝶漸斂哀聲,把頭從林熠肩膀上抬起,抽泣道:“對不起,林兄,小妹把你的衣服弄臟了。”

  林熠強作一笑,拍拍她的后背說道:“你說錯了,這件衣服能沾上蝶姑娘的香淚,才真是叫做三生有幸,連我都有點嫉妒這位衣服老兄。我很想你能伏在肩頭上多哭一會兒,又怕你哭傷了身子。”

  容若蝶淒然笑道:“林兄放心,小妹這么哭過一場,以后就再不會了。”

  林熠故意惋惜道:“真的么?太遺憾了,我原本還打算讓你多賠幾件衣裳呢。”

  容若蝶一怔,問道:“衣裳,為什么小妹要賠林兄衣裳?”

  林熠鄭重其事道:“我身上的這件衣服經蝶姑娘淚水浸潤,立刻價值萬金。莫說往后洗也不會洗了,連穿都不會。我要將它珍而重之的收藏起來,留作紀念。可如此一來,身上豈不沒了衣服穿?不找蝶姑娘賠,卻找誰去?”

  他這幾句話,本是想開解容若蝶心里積郁的悲痛。沒想到容若蝶俏臉一紅,沉默片刻低聲說道:“既然這樣,日后小妹就送林兄幾件合身的衣衫。只是小妹手工粗陋,屆時林兄莫要嫌棄。”

  林熠的心頭撲通一跳,頓時有些尷尬。他連忙把話題岔開道:“這倒讓我沒想到,蝶姑娘真的是心靈手巧。”

  容若蝶的淚水又湧了出來,哽咽道:“是岑婆婆教我的。別看她表面上脾氣火爆,其實心細如發。一直以來,都是她像娘親般無微不至的照料小妹。

  “我自幼沒有親人,幸虧有她的陪伴呵護。可是如今——”

  容若蝶聲音漸低,只覺悲從中來再難訴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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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7:34:0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金猿  

 林熠安靜的傾聽,好讓容若蝶的悲傷能夠盡情的宣洩。

  她頓了一頓,才接著輕輕道:“當年逆天宮內亂,五大魔宮同時謀反。只有岑婆婆保護著我娘親,在雨老爺子的襄助下,殺出一條血路逃到逐浪巖。娘親生下我不久,就含恨離世,是岑婆婆受娘親的囑托,將我撫養成人。

  “去年年初,我和岑婆婆辭別恩師,回返築玉山隱居,暗中著手追查逆天宮驚變的真相。可是所有的謎題才剛剛出現了些許頭緒,她就走了。

  “為什么我不能修煉仙術魔功?哪怕能有恩師的五成修為,或許今日的結局就會大不一樣——”

  林熠道:“像蝶姑娘這般集美貌與智慧于一身的少女,已是老天爺極大的恩寵了。興許連上天都怕你太過完美,把天上的仙子都比了下去,所以才故意這樣留有缺憾,以免遭天妒。”

  容若蝶微含淒涼地笑道:“誰會嫉妒我呢?其實,是小妹內心無時無刻不在羨慕那些寒家少女。

  “或許她們日子過得艱難一點,相貌才智平庸了一些,但不會有那么多的重負,平平安安地守著自己的爹娘,期待著有天情郎的出現,然后成為心上人的新娘,相濡以沫直到白發蒼蒼。”

  林熠微微訝然,相濡以沫直到白發蒼蒼,縱使懷中少女集萬千智慧,最大的奢求亦不過如此?然而老天爺幾時會讓人的夢想完滿?林熠心頭湧起一股淡淡的惆悵。

  他問道:“蝶姑娘,岑婆婆本名是祝雪魚,為何后來會改姓岑了?”

  “自然是為了躲避正魔兩道的追殺。她夫家姓岑,本是先父座下的四大貼身鐵衛之一。十九年前逆天宮一戰,也隨先父不幸戰死,屍骨無存。”

  林熠默然,他早該知道,岑婆婆其實也應該有過一段悲傷的故事。

  他自幼拜在玄干真人門下,耳聞目染的都是魔道妖孽如何殘忍嗜殺、萬惡不赦的故事。雖然自己受師父豁達性情的影響,對許多過火的傳聞並不以為然。但無形中,仍會把魔道中人視作危害世間的禍端。

  魔聖聶天作為昔日的萬魔之尊,當然也是正道頭號除魔衛道的大敵。

  而逆天宮群魔畢集,睥睨四海,它的覆滅林熠自不會有任何惋惜,反而成為諸位師叔口中印證魔道中人冷酷無情、自相殘殺的有力證據。

  但現在,林熠卻驀地覺得即便是逆天宮中的魔頭,其實也和正道中人一樣,有血有肉,有情有欲吧?至少,岑婆婆如此,出身于逆天宮的容若蝶也如此。

  容若蝶繼續黯然述說道:“我不知道逆天宮在那一戰之后,還有沒有人活了下來。據雨老爺子說,他趕到的時候,宮中高手已經死傷過半,到處鮮血橫流慘不忍睹。就算有人能僥幸逃過此劫,為了躲避五行魔宮和正道追殺,也必然會像我們一樣隱姓埋名的躲藏起來。”

  林熠問道:“傳說東帝釋青衍和逆天宮素無往來,甚至頗有舊怨。釋青衍為什么還會收你為弟子?”

  “這又是一個很長很長的故事。等有一天林兄見到小妹恩師的時候,不妨請他自己親口告訴你。”

  她疲倦的合上眼睛,說道:“林兄,你有法子讓甬道里亮一會兒么?”

  林熠道:“是我疏忽了。”取出一枚璇光斗姆梭,夾在指縫間。甬道里亮起一蓬朦朧的紫色光華。

  容若蝶吃力的凝目打量甬道須臾,問道:“林兄,你是否還記得從進入此間一直走到這里的經過?”

  林熠一面回憶一面說了。

  容若蝶用心聽完,思忖良久嘆息道:“公攬月委實是個天才,這座迷宮很可能就如林兄推測的那樣,根本不存在任何陣法規律,一切看似雜亂無章,卻能讓任何一個奇門遁甲高手深陷其中,茫然無緒。”

  林熠心一沉,環顧甬道說出一直盤旋在心頭的疑問:“這樣浩大的工程,僅憑公攬月一人之力,就算給他一百九十年,又怎么可能完成?”

  容若蝶搖頭道:“我不知道。我甚至懷疑,玄映地宮周邊的那些設置,不過是掩人耳目,故意降低咱們的警惕。真正的殺招,其實從石窟出現才開始。”

  林熠振奮精神道:“天無絕人之路,只要活著就有希望。”

  容若蝶點點頭,微弱道:“林兄,不曉得為什么,小妹覺得體內熱得很,好像被架在了一個蒸籠里,只想睡覺。”

  林熠一凜,明白自己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容若蝶先受了墨先生金戈笑音的振蕩昏厥,繼而遭受魑魅漿毒熱的侵襲,再聽聞到岑婆婆不幸逝世的噩耗,幾番交攻打擊終于支撐不住,病倒成災。

  他寬慰道:“沒關系,你只是累了,再小睡上一會兒就好。”取出一枚九生九死丹,和酒讓容若蝶吞服下,不久她便貼在林熠胸口沉沉睡去。

  林熠用左掌貼住容若蝶背部的大椎穴,小心翼翼的輸入太炎真氣,惟恐她的體質禁受不了太過猛烈的真氣沖擊。

  他尋思道:“既然這狗屁迷宮無跡可尋,我也只有到處亂撞一氣,總好過傻站在這里。”

  他抱起容若蝶闊步而行,每到岔口都用指力留下印記,隨后就興之所至胡亂挑選一條甬道繼續走下去。

  黑暗里他也不曉得自己究竟走了多久,好幾次回到了重復的路徑上,于是向著另一條沒走過的甬道接著探索。

  容若蝶已徹底陷入昏迷,嬌軀滾燙,不時輕輕發出夢魘中的呻吟與囈語。

  林熠聽她喃喃呼喚著爹爹和娘親,還有已逝去的岑婆婆。偶爾的,居然還能夠聽到自己的名字,想著另外幾位都已是作古之人,林熠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

  假如光陰逆轉數日,林熠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像到,自己有一天居然會和逆天宮的遺孤,在一座仿佛永無盡頭出路的迷宮里相互依偎,耳鬢廝磨。

  懷抱中的少女是如此青春動人,黑漆漆的甬道又是那樣的充滿誘惑。林熠卻生不出丁點的荒唐念頭。他的心里只有一個信念:“帶容若蝶活著走出去!”

  只是,這出路,這生天,到底在哪里?

  林熠靜靜凝視容若蝶的臉龐,沉睡中的她,似乎仍在忍受痛楚與悲傷的折磨,神情幽寂。

  他低聲念道:“九天之上諸仙諸神,若你們能聽到我呼喚,就請你們將蝶姑娘平安地送回逐浪巖。假如你們真的缺少人的靈魂上天作陪,那就讓我來吧!”

  可能那些神靈有的時候真的會豎起耳朵,林熠的心頭驀然有了感應。有一團物事正迅速朝著自己站立的方向移動,似乎尚未察覺到他和容若蝶的存在。

  林熠屏住呼吸舒展靈覺,向那物事奔來的方位探察。他已經可以肯定來的絕對不會是公攬月,否則決計不會如此的橫沖直撞。

  很快,靈覺接觸到那團物事,居然是一頭身高過丈、背上生鰭的魁猿,正朝這里飛速的奔馳而來。

  這也是一種生活在冥海中的兇獸,渾身長滿光潔的絨毛,依毛色不同,分支成若干種族。來的這頭魁猿絨毛黝黑,乃是同類中最為兇猛的一支,俗稱“炭猿”。力大無窮,嗜食肉類,不過動作稍嫌笨拙。

  林熠滿心歡喜,簡直想抱住這頭相貌猙獰丑陋的炭猿狠狠親上一口。

  這地方絕不會無緣無故出現炭猿。很可能它是公攬月豢養的魔物。活該倒楣,偌大的迷宮不偏不倚撞到林熠跟前,這真是感動了神靈,給他一盞求生明燈么?

  林熠不願太早驚動這頭可愛的炭猿,收斂兩人氣息。頃刻,炭猿闖到距離林熠三丈遠處,黑暗里它驚異的站直身軀高舉雙臂怒吼,似在發出它色厲內荏的警告。

  林熠當然不會怕了一頭炭猿。生機乍現,他心情也隨之大好,哈哈一笑道:“初次見面,猿兄是想和我比比嗓門大小么?”

  “嗷——”炭猿發出一記滾雷似的吼叫,巨靈雙掌左右夾擊,拍向林熠腦袋。

  林熠閃身轉到炭猿身側,雙手穩穩橫抱容若蝶,飛起右腿,腳尖迅捷準確地點中炭猿腰眼。

  此處正是炭猿的軟肋之一,饒是林熠腳下留情不欲傷其性命,一股鉆心的劇痛也令它痛吼跌退。林熠乘勝追擊,身形騰到半空,圍繞著炭猿的前后左右,飛快地踢出八腿,只把這兇悍的大家伙打得暈頭轉向,滿眼金星。

  炭猿的雙掌拼命揮舞,想從空中把林熠抓下來撕成兩半。可惜它的動作始終慢上一拍,徒勞的掙扎反抗對林熠構不成任何的威脅,眼中漸漸露出畏懼的光芒。

  林熠見時機成熟,揚起左腳踹中炭猿胸口。魁梧的炭猿像座小山般仰面跌倒,林熠收身佇立,氣定神閑地望著炭猿,笑問道:“怎么樣,咱們還打不打?”

  炭猿一骨碌爬起身,雖說它皮糙肉厚,可也禁受不住林熠一番腿攻,渾身酸疼早失去了兇焰,猛然轉身向來時的甬道亡命奔逃。

  林熠用靈覺鎖定炭猿,不疾不徐跟在炭猿身后三五丈遠。每當炭猿跑得氣喘吁吁速度放慢的時候,林熠便追上去,照著這個倒楣蛋的屁股給上一腳。

  兩人一獸前后追逐了約莫有小半個時辰,炭猿拐過一道彎突然消失無影,而甬道盡頭分明是條死路。

  林熠停住腳步,就見不遠處的地面上露出一個黑乎乎的坑道口,炭猿就是從這里鉆入不見。他皺了皺眉,原來坑道高度不過兩尺左右,正常人根本無法直立行走。那頭炭猿則是手足並用,朝著另一頭玩命爬行。

  略一遲疑,林熠將容若蝶的嬌軀和自己臉對臉的緊貼到一起,雙手環抱她的纖腰,運起御風術頭朝后,腳朝前掠入坑道。

  盡管他竭力避免自己和容若蝶的肢體過分接觸,但坑道內部凹凸不平,耳鬢廝磨在所難免。林熠只覺得容若蝶溫香軟玉的胴體緊緊壓在自己身上,光滑細膩的面頰,與他的臉龐不斷地產生細微動人摩擦。一口口蘭香芳氣近在寸許,避無可避地鉆入他的鼻子里。

  縱然十數年的玄門清修,也擋不住此刻的心猿意馬,林熠連忙收攝心神,把注意力專注到前頭的獵物上。懷中的容若蝶卻漸漸有了反應,她的呼吸微微急促,兩只手牢牢環繞在林熠的身后,臉龐似乎與林熠貼得更近了。

  林熠險些心神失守,幸虧眼前一亮,兩人已飛出了坑道。

  林熠身軀在空中劃了道弧線慢慢落地,卻再也不敢這么臉對臉地抱著容若蝶,忙將她重新橫抱到身前。

  容若蝶雙目緊閉,挺茁的胸口劇烈起伏,似仍在熟睡。林熠卻分明看到她顫動的睫毛,只不過為了避免尷尬,不敢睜開眼睛。

  她的嬌臉紅如朝霞,再笨的人也明白這絕不是火毒發作的效果。

  林熠再不敢多看,舉目打量四周。自己身處的,似是一間囚牢般的石室,長約三丈,寬不過一丈五,門口封印著一道靈符熠熠閃光。

  炭猿雖然力大,也無法解開靈符,只好下苦力挖出一條三十多丈的坑道逃生。

  透過光符,外面是一座巨型石廳,二十余間囚室里關押著數百頭魁猿。

  而在林熠置身的這間囚室里,魁猿的數量明顯少了許多,包括剛逃回來的那頭在內,只剩下四頭炭猿一字排開在石壁邊,對著自己和容若蝶怒目而視,齜著白牙“嗷嗷”地嘶吼警告。

  林熠向那幾頭炭猿道:“諸位,咱們同是天涯淪落人,便不用再打了。”

  那頭吃過大虧的炭猿哪容林熠得了便宜還賣乖,向同伴一聲招呼,仗著猿多勢眾圍攻上來。

  林熠抱著容若蝶閃展騰挪。為了讓這些炭猿今后不再找自己麻煩,他有意立威,指東打西,“砰砰”連聲中,踢得這群兇獸齜牙咧嘴,嗚嗚叫喚。

  不一會兒的工夫,這群家伙盡數被放倒,不敢再撲上來。

  林熠望著滿地滾爬的四頭大家伙,笑嘻嘻問道:“服不服,不服再打?”

  炭猿喉嚨里“呼嚕呼嚕”低吼,神情比方才老實了許多。

  林熠徑直走到靈符前細看,忽然聽到懷中的容若蝶道:“這是‘玄蛛幻電符’。”

  林熠一笑,問道:“蝶姑娘,你醒了?”

  容若蝶垂下眼臉,微微點頭。

  林熠心頭不爭氣地又生出異樣感覺,趕緊問道:“你知道解符的訣咒?”

  但容若蝶就被他橫抱在胸前,林熠心口的躍動焉能逃過她的知覺?她宛如失去所有的從容優雅,把頭埋在林熠的身前,蚊蚋般的聲音應道:“嗯——”

  林熠暗叫不好,再這么發展下去,自己非監守自盜不可。岑婆婆是托付自己將容若蝶送返逐浪巖,可沒把她的終身也一並許了過來。

  這事說起來容易,做起來卻難。不必說林熠和容若蝶肌膚相親,同處暗室。僅是對方含羞帶俏的嬌媚神情,就足夠教林熠底氣不足,先自銷魂三分。

  他定了定神,解開玄蛛幻電符的禁制,囚室洞開。身后的四頭炭猿齊齊舉手歡呼,想越過林熠趕緊逃生,卻又不敢。

  林熠微微一笑,回頭道:“諸位猿兄,還待在這里做甚,快走吧!”

  四頭炭猿沖到囚室門口,可看見其他囚室里嗷嗷亂叫著的同類,又停了下來。一頭炭猿臉上露出哀求神色,指指那些囚室,猛地跪地向林熠指手畫腳了一番。

  林熠笑問道:“你是想讓我把它們都給放了?”

  炭猿連連點頭,林熠心想道:“我一直想不明白,公攬月憑藉區區一人之力,如何能建造起偌大的地底宮殿,敢情是拿這些魁猿做了苦力。

  “哼,我如今把這些魁猿全都放了,教它們能把公老頭揪出來揍一頓才好呢!”

  可他還是少想了一點,這兒關押的魁猿僅是當年建造玄映地宮時,公攬月驅動的所有魁猿中的一小部分。之所以工程完成之后,公攬月還不嫌麻煩的豢養著它們,只因偌大的宮殿需要經年累月的保養修繕,這些活總得有人來干。

  當下林熠將囚室上封印的靈符一一解除,眾魁猿上竄下跳歡呼雀躍,卻沒有一只立刻逃走,不約而同的齊聚到最左面的一間囚室外,眼巴巴地看著林熠。

  林熠一愣,原來這間囚室乃是單間,里面只有一頭高不過一尺的金色魁猿。盡管外頭早已鬧得猿聲頂沸,可這位兄臺兀自穩坐釣魚臺。

  容若蝶淺笑道:“這是一頭金猿,乃魁猿中的王者。它若不出來,其他的魁猿根本不敢獨自逃走。”

  林熠笑道:“我本以為是這些魁猿頗講義氣,才不肯舍下同伴逃生,原來是這么一回事。”駕輕就熟的解開靈符,朝里招呼道:“王者老兄,你可以走啦!”

  誰曉得金猿依舊穩篤篤端坐不動,林熠奇道:“你不想逃出去么?”

  金猿伸出細長的手指,鋒利的指甲在地面上“嗤嗤”劃動,很快寫成一行字。

  林熠大為驚訝,凝目看它寫的是:“我中了毒,要解藥,不能走。”

  原來公攬月要驅使這么多魁猿給自己干活,生出三頭六臂也不夠用。所謂擒賊先擒王,用毒藥控制了為首的金猿,后頭的事情他就無須操心了。

  容若蝶微一沉吟道:“林兄,讓我看看它中的究竟是什么毒?”

  林熠應了,抱著容若蝶入內。

  金猿見兩人進來,立時生出警覺,眼睛里閃爍著戒備的光芒。

  容若蝶溫柔的安慰道:“猿兄,你莫要害怕。我是想替你解毒,把你的手遞給我好么?”

  縱然金猿是猿中之王,也消受不起容若蝶的溫言軟語,眼中的兇光頓斂,乖乖把右手送到容若蝶面前。

  容若蝶玉指搭住金猿右腕,微微合目沉吟片刻,微笑道:“是‘丹頂荼蒿丸’,解決它輕松得很。”從袖口里取出一個瓷瓶,交給林熠道:“林兄,請你取出一顆讓金猿服下。”

  林熠既知她是東帝釋青衍的得意傳人,能有此手段自也見怪不怪。

  金猿服下丹藥后不消一會兒,猛地放出一個響屁。它再無剛才的王者風范,心急火燎躍起身,縮到角落里蹲下,只聽得稀哩嘩啦、嘰哩咕嚕好一通亂響。

  林熠和容若蝶退出囚室。待金猿神清氣爽站起身,滿臉喜色手舞足蹈了起來。

  林熠笑道:“好啦,大功告成。咱們也該找尋出口了。”

  金猿忽然竄到兩人跟前,以指書寫道:“你們是不是在尋找地宮的出口?”

  林熠大罵自己太笨,想這玄映地宮乃是借這些魁猿之手築造,自己何必做了好人后再如無頭蒼蠅般瞎轉一氣呢?于是問道:“王者老兄,你知道?”

  金猿搖搖頭,寫道:“我也不知道,但我可以帶你們找到地宮的中樞。”

  林熠喜道:“這就成了!”只要能找到中樞,以容若蝶的才智脫困絕非難事。

  金猿走到眾魁猿跟前,猛吼了幾聲。這突如其來的吼聲把容若蝶嚇了一跳,就見眾魁猿露出詫異之色,紛紛嗷嗷回應,似乎是在爭論什么。

  金猿不理會它們的反應,又發出一記震耳欲聾的吼聲。眾魁猿立刻噤若寒蟬,紛紛跪地向金猿叩頭,而后在各自頭猿的統率下出一條甬道而去。

  這么多魁猿逃生,秩序有條不紊,宛如行軍一般,讓人嘆為觀止。

  林熠認真問道:“猿兄,你是要它們去哪里?”

  金猿寫道:“我令它們先回冥海,我帶你們去找地宮的中樞。”

  容若蝶輕咦道:“地宮內有路徑通向冥海?”也難怪她如此震驚,傳說中冥海乃俗世凡塵與冥界地府的分隔通道。但上古末期一場不為人知的巨大災變之后,冥海的所在再無人知曉,也就再沒人能夠通過冥海進入到冥界中。

  金猿用手寫道:“我們就來自冥海,這座宮殿就是我們被個老頭逼著造的。”

  這時甬道外傳來尖銳的嘶吼聲,似乎沖出囚室的魁猿正在與人廝殺搏斗。

  林熠一怔,問道:“猿兄,甬道外頭難不成還有人守護?”

  金猿翕動著小鼻頭,不以為意地轉過腦袋去,懶洋洋地寫道:“是幾條看守我們的飛鯊。沒關系,一會兒就解決了。”

  果然寫完了這行字后,甬道里呼喝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

  林熠心中恍然,所謂的飛鯊,乃是冥海中一種類似鯊魚的魔物,體積龐大,身插六翅擅于飛行。威力雖不如遺漿烈蛇,但較之魁猿仍厲害不少。

  古語有之,好漢架不住人多,好鯊也頂不住猿多。數百頭大小魁猿一擁而上,你一爪,我一口,區區幾條飛鯊豈是對手。況且飛鯊沒有聽覺,給魁猿殺了個措手不及,連逃跑的機會都沒有。

  金猿躍到林熠肩上,“吱吱”一叫伸手指向甬道口。

  林熠肩扛金猿,懷抱嬌人走進甬道,就見不遠處血流滿地,幾條飛鯊僅剩下屍骨殘骸,七零八落的灑了一地,皮肉內臟早成了魁猿腹中的美食。

  走了一段,林熠想起一事,請教道:“猿兄,你是否曉得哪兒能夠找到清水和食物?”雖說容若蝶服食過九生九死丹,等閑三五日不吃任何東西也不會餓,但清水卻不能不喝。

  金猿在林熠頭頂寫道:“從這里向右拐,到第三條岔口再往左走,有一間石室,也許那里面有你要找的東西。”

  兩人一獸走近金猿所說的石室,推開石門,只見一堆堆高高疊起的壇子錯落有致,塞滿整座石室。

  林熠用鼻子聞了聞,眉開眼笑道:“敢情公攬月把好酒都藏在了這里!”

  但要找清水,可就難了,林熠不由犯了躊躇。

  容若蝶道:“林兄,你不用再找水了,便拿這些酒一解燃眉之急吧。”

  林熠沒回答,以鼻代目走到一堆酒壇前輕輕放下容若蝶,讓她靠著酒壇半躺半坐,然后拍開一個酒壇上的封泥,喜道:“米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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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7:34:32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蝶吻  
  
    忽聽到不遠處又響起一串“咕嚕咕嚕”聲,百忙中用眼角余光瞧去,卻是金猿正抓著酒壇子狂喝起來。

  沒多一會兒三壇酒下肚,金猿的小肚子圓鼓鼓的凸起。它頗為得意地斜眼望向林熠,手里的空壇子卻嚇得“$鐺”一聲摔碎在地上。

  原來不聲不響中,林熠身邊的空壇子東倒西歪,足足增加到七個之多。

  金猿臉上露出欽佩的表情,向林熠豎起大拇指嘖嘖贊嘆。

  林熠放下第八個空壇,笑道:“猿兄你也不賴啊!”回過頭,見容若蝶精神振作不少,明眸里重新有了神,心中喜慰,說道:“蝶姑娘,你可感覺好了一些?”

  容若蝶點點頭,忽然俏臉發紅,低聲呢喃道:“林兄,可否將小妹扶到角落里那堆酒壇的后頭?”說著話,竟是聲如蚊蚋,秀首低垂。

  林熠呆了呆,醒悟到容若蝶遇上了正常人都會碰到的尷尬事。若是岑婆婆還在,自可方便許多。現在,說不得要由自己硬著頭皮代勞了。

  他把容若蝶抱起,送到酒壇堆后。金猿起初不明白發生了什么事情,但一會兒之后,當它聽到角落里傳出窸窸窣窣的衣物微響,立刻窮兇惡極地捧腹大笑起來,興許開心過頭,一屁股坐倒在酒壇上,還接茬的大笑不止。

  林熠瞪著金猿無可奈何。他管天管地,可管不了金猿哭笑放屁。更可惱的是這家伙突然跳起身子,當著林熠的面也來了個高山流水,把剛才喝下肚子的酒水釋放了一大半。

  干完了活兒,它還無限滿足的伸個懶腰望著林熠,好像是在問:“你要不要也解決一下?”

  林熠又好氣又好笑,回頭瞧見容若蝶雙手扶著酒壇正吃力的走出,趕緊迎上去將她扶住。容若蝶羞赧無限,嬌軀酥軟無力倚靠到林熠身上,卻又聽到金猿大力鼓動雙掌,像個頑童似的起哄添亂。

  林熠氣極,飛腿把一個空壇踹向金猿。金猿身形靈活,一躍躲過,明白林熠不過是和自己玩鬧並未真個生氣,扮起鬼臉跳到高高的酒壇堆上。

  林熠警告道:“猿兄,你再胡鬧,小心日后我從冥海里抓一頭兇巴巴的母金猿來,讓它好生整治你。”

  金猿聞言竟真的一驚,立刻乖乖坐下,要多規矩有多規矩。但突然它又跳了起來,迅速寫道:“有人!”

  林熠一凜,已猜到來人十之八九應是墨先生。需知金猿認識公攬月,倘若是這老兒來了,金猿必不會寫下“有人”二字,多半會直接點出對方身分。

  林熠自知墨先生的修為遠在自己之上,而今身邊還有一個容若蝶需要保護,一旦撞上兇多吉少。但墨先生耳目敏銳,自己或能躲過,容若蝶身上毫無修為,卻是大為不易。

  他心念急轉,生出一個大膽念頭,抱起容若蝶往角落里藏去,低聲道:“蝶姑娘,事急從權,在下多有得罪了!”

  容若蝶冰雪聰明,立時了解到林熠想法,頭埋入林熠懷中,卻沒有出聲拒絕。

  林熠剛藏好身形,外頭風聲微動,墨先生已至門前。

  他急忙俯頭吻上容若蝶的櫻唇,體內真氣流轉改以內胎呼吸。容若蝶嬌軀一顫,俏臉如火緊緊閉起雙目,身體又滾燙熾熱起來。

  那頭金猿蜷縮在林熠腳下,居然亦屏住呼吸收斂生息,宛如一個久經訓練的高手,倒讓林熠心定不少。

  卻聽門外墨先生驀然止住身形咦了一聲。林熠明白他是發現了甬道里兩條飛鯊的屍體,生出疑心。但這個時候哪里有空去處理飛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石室外忽然變得寂靜無聲,林熠不敢用靈覺察探,以免驚動對方。但懷中玉人肌膚相親,四唇相接,不需靈覺也能感受到彼此身上傳遞的熱力與活力。

  突然,甬道盡處響起公攬月熟悉的笑聲道:“墨兄一路尋到這里,多有辛苦!”

  墨先生重重哼了一聲,說道:“公攬月,還有什么花樣盡管使出來罷!”

  林熠聽他的聲音顯然真元耗損頗劇,受了不輕的內傷。

  公攬月道:“墨兄,再往前百尺,有一間陋室,破日大光明弓與半卷《幽游血書》俱都藏在那里。你若有興趣,不妨隨我來取。”

  墨先生嘿然冷笑道:“你當我不敢來嗎?縱是閻羅殿府,老夫也闖定了!”

  公攬月高聲道:“墨兄豪情兄弟佩服,請!”身形一晃率先向那間石室而去,墨先生緊隨其后,風聲漸遠。

  林熠松了口氣,剛想放開容若蝶,舌尖卻無意中碰觸到一團香潤滑軟的物事。

  林熠心神俱醉,再也把持不住,雙臂一緊深深痛吻。

  容若蝶的丁香小舌起初宛如驚惶無措的小鳥,無助的戰栗瑟縮,但很快就融化在林熠滔天的男性氣息中,作出熱烈的回應。

  一瞬間,兩人渾然忘卻身外危機四伏的天地,彼此相擁深吻。仿佛雙舌化作比翼翱翔的鳥兒,纏綿盤桓,直上云霄。

  林熠直感到自己的魂魄都將飄飛虛空,早已無法再保持內息的流轉。但他和她沉醉在這片美妙的天地中,誰還會顧,誰還會想?

  容若蝶矜持十九年的心扉,終于被這一吻開啟。她那珍貴的少女芳心,突然間成為一望無垠的海,任由林熠盡情馳騁,盡情探索。

  盡管惟恐公攬月和墨先生並未去遠,兩人努力的壓制著。然而僅是如此,也已無限銷魂,無限陶醉。

  金猿眨眨眼,識趣的待在一邊不做聲。或許它突然感覺到,林熠先前的那個提議,其實也並不壞。

  良久良久,唇分。容若蝶劇烈的喘息著,寶石瀑般的秀發凌亂不堪,星眸含情風情萬種。她不敢看上林熠一眼,又把頭深深鉆進他的懷里,卻無法隱藏起火熱的幽香。

  林熠苦笑道:“我實在不是個稱職的護花使者,這差事今后再也接不得了。”

  容若蝶猛然用力在林熠胳膊上掐了一把,小兒女的嬌憨盡顯無遺,半嗔半羞道:“全都怨你,倘若剛才墨先生和公攬月闖進來怎么辦?”這話似是在埋怨,但細語溫婉,更像是少女撒嬌。

  林熠忍疼道:“這可怪不得我,誰教你自動送到在下嘴里,你讓我如何忍得住?”

  容若蝶大窘,嬌嗔道:“無賴!”玉手按在林熠胸口想坐起身,櫻唇卻再次擦到林熠的下巴上。兩人均是初嘗個中滋味,情濃似火,任何一點火星都會立即引起新一輪的狂風暴雨。

  情不自禁地,四唇再次擁吻抵死纏綿,直到喘不過氣來,才戀戀不舍的分開。

  容若蝶感到自己身體里的空氣幾乎被完全抽空,但有一種更加充實、更加甜蜜的暖流正在盈動發光,占據了整個身心。她慵懶地倚靠在林熠懷中,雙手環抱在他的腰后,瞬間連靈魂都要融化了。

  林熠低頭,憐惜地低聲道:“我把你的嘴唇也咬破了,疼不疼?”

  容若蝶像個孩子似的俏皮一笑,說道:“你若真的愧疚,不妨讓我也咬上一口,算作懲罰。”

  林熠沒有說話,俯下了頭。容若蝶真的在他的嘴唇上用貝齒咬了一口,只是很輕很輕,輕得就像三月里的風拂過平原。

  林熠嘆息道:“這樣的懲罰,我寧願每天都有十次百次,也絕不叫多。”

  容若蝶輕聲道:“貪得無厭的家伙,還怕以后便沒了機會么?”

  林熠心頭猛震,欣喜道:“你是說——”

  他的話已無法說完,因為容若蝶用溫暖纖秀的手指輕輕封住了他的嘴唇,微笑道:“人家都成了這樣子了,你還要人家怎么做?”

  兩人忽然同時陷入了奇妙的沉默中,近在咫尺的目光永無厭倦的對視凝望,似乎想看清對方臉上每一寸的肌膚,還有那雙眼睛里閃爍的火花。

  許久之后,林熠問道:“蝶姑娘,公攬月和墨先生很可能就在距此不遠的石室里大打出手,咱們要不要偷偷去瞧瞧熱鬧?”

  容若蝶美目流波狡黠一笑,說道:“林公子,你說咱們該不該去瞧瞧?”

  林熠一怔,立即想到了容若蝶改換對自己稱謂的緣由,笑道:“是我錯了,往后我便叫你‘若蝶’如何?”

  容若蝶嫣然淺笑,雙臂挽住林熠脖子,竟主動的抬身在他嘴上輕輕一吻,道:“知錯就改,善莫大焉。這次我便不罰你了。你在師門排行第六,往后小妹便喚你‘六哥’,好不好?”

  林熠見她的才智已從適才的神魂顛倒中恢復回來,不由心道:“完了,我終是落入了這個小魔女的手心里,這一輩子怕也休想擺脫了。”

  當下兩人將衣發稍作收拾站起身來,林熠依舊把容若蝶抱在懷里,但其中況味已與先前大相逕庭。金猿跳到容若蝶身上,舒舒服服地靠在她掌心中養神。

  接近那間石室,林熠低咦道:“奇怪,好像里面只有公攬月一個人。”

  他小心提防,步入石室。

  只見公攬月全身浴血,胸口衣衫破裂,赫然印著一道十字形淡金色掌印,面目猙獰奄奄一息,手中仍緊握著那晚格殺高滇所用的銀白色魔刃化血飛鐮。

  在他身畔尚有一頭噬血鰲守護,果不見墨先生。

  周圍一灘狼藉,幾頭噬血鰲的殘肢斷體血肉模糊,一圈玉石屏風上濺滿鮮血。

  僅存的那頭噬血鰲充滿敵意地向林熠低吼,金猿猛從林熠背后竄出,沖著噬血鰲“吱吱”厲吼,嘴里露出森森白牙,全身絨毛筆直豎起,泛出一圈刺目金光。

  噬血鰲搖晃著巨頭,露出畏懼之態,一步步向角落里倒退。金猿得意洋洋地松弛下豎立的毛發,雙拳擂胸,炫耀地望向林熠和容若蝶。

  林熠一笑,也不理會它,攜著容若蝶向公攬月身前走去。

  公攬月眼神渙散,微弱的聲音笑道:“你們也尋到這里來了。”

  容若蝶嘆息道:“公老爺子,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墨先生在哪里?”

  公攬月不以為然道:“成王敗寇,不過一線之間。老夫不過一時大意,竟被他元神出竅偷襲成功。但他的肉身也讓噬血鰲吞食,只能駕馭元神落荒而逃。”

  林熠道:“你為什么不用破日大光明弓對付墨先生?”

  公攬月苦澀笑道:“老夫雖身懷這魔聖一件半的寶貝,卻如空坐寶山。你當我不想參透其中秘密么?可惜老夫殫精竭慮十九年,仍是一無所獲,否則又何必孤注一擲、費盡心機引墨先生上鉤?”

  林熠恍然道:“你是懷疑,參悟破日大光明弓和下半卷《幽游血書》的鑰匙,隱藏在上半卷的《幽游血書》之中?”

  公攬月道:“但等老夫將墨先生引到這間石室之后,便曉得從前的猜測完全錯了。如果他掌握了參悟破日大光明弓和下半卷《幽游血書》的秘密,沒道理不借此來誘惑老夫,反而明顯對老夫有忌憚之意?”

  林熠問道:“公老頭,墨先生到底是誰?”

  公攬月嗆出一口血,搖頭道:“我不會告訴你們,哈哈,沒想到事情真的越來越有趣了!不過你們兩個也不必擔心,他此次在老夫的玄映地宮中,肉身盡毀,真元大損,現下必定是在拼命找出宮的生路,好爭取時間重塑肉軀。

  “不過能不能找到,嘿嘿,就要看他的運氣了。”

  說到這里,他忽然又笑了起來,問道:“你們猜,他會從何處逃生?”

  容若蝶心中早已猜到答案,但把眼光望向林熠。作為一個絕世聰明的少女,很清楚有時候把自己的光芒隱藏起來絕對不是壞事,例如眼前。

  林熠回望了一眼容若蝶,眼神里的意思好像是在說:“你已經明白了是不是?”然后才回答道:“冥海!”

  公攬月嘶啞著笑出聲來道:“不錯,冥海!那真是個有趣的地方。幽冥鬼界,惟有人的魂魄與元神才能通行。所以,你們兩位都不可能從這條路脫逃。

  “嘿嘿,就算他能借助冥海通道離開玄映地宮,冥界魔物也要讓他費盡真元。

  “故此老夫敢肯定,沒有一年半載的休養和靈草仙丹的滋補,他休想重出。”

  林熠卻聽出了公攬月話語里的另外一層含意,冷冷道:“公老頭,你是打算把我們兩個也終生困死在玄映地宮里?”

  公攬月眼里閃過一縷笑意,道:“聞弦歌而知雅意,昆吾驕龍,名不虛傳。這座地宮連接外界的通道,已在墨先生一掌震碎老夫蠟像的時候完全封死,再不可能重啟。

  “容小姐,以你的才學同樣也無法找到生路,你信也不信?”

  容若蝶從容道:“我更願意相信,宮中定然還有一條極為隱秘的通道可讓人出入。因為公老爺子絕沒有那種甘心與人同歸于盡的氣魄。”

  公攬月嘿嘿笑道:“說得好,老夫的確從來沒想到過與人玉石俱焚。故此的確你們在理論上還存有一線的生機。但老夫留下的那條通道,卻是我這生最杰出的作品,絕不會有任何人找到。可惜我已是將死之人,不能再和容小姐賭上一賭。”

  林熠哼道:“你自知將死,還要拉咱們兩個來作墊背,才是真正的名不虛傳!”

  公攬月道:“哈哈,老夫死后,偌大的玄映地宮空無一人豈不寂寞?留下你們兩位替老夫相守,最好不過。

  “所謂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兩位郎才女貌,珠聯璧合。老夫勸你們不妨即刻成婚,一年半載后生下幾雙兒女,便不怕空寂了。”

  容若蝶輕咬紅唇,林熠卻滿不在乎地笑道:“你這個建議的確不錯。不過咱們成親的喜酒,你是沒福氣喝了。”

  容若蝶大羞,她雖芳心相許,但也禁不住林熠當著公攬月的面這般直言其事,悄悄用指頭在林熠的胳膊上重重一掐。

  公攬月看在眼里,哈哈大笑道:“原來老夫的提議已晚了。那便恭祝兩位白頭偕老,舉案齊眉,比翼雙飛,子孫滿宮——”

  他的笑聲越來越低,說到最后幾個字時已不可聞。胸口的十字形傷口驀然綻出一蓬藍光,將他的身軀炸裂,全身上下千瘡百孔,景象慘不忍睹,那是大羅金仙也救活不過來了。

  容若蝶倚靠在林熠懷中,怔怔凝望公攬月的遺體,幽幽嘆道:“雖說是他害死了岑婆婆,但終究也是一代人杰。這樣地白白送了性命,委實可惜。”

  林熠頷首道:“說的也是。公老頭誠然可恨,不過他的才學教人不得不佩服。若蝶,你在旁歇息片刻,我先將他埋了。”

  他松開容若蝶的手,上前俯身正想收拾公攬月的遺骨,卻見一只小龜緩緩從公攬月的身下爬出。林熠大奇,大十字星印的勁力何等霸道雄渾,連公攬月也只有赴死一途,這只小龜,貌不起眼,居然活了下來。

  他伸手將小龜捉到掌心里,它立刻警覺地將腦袋和四肢全部縮進了甲殼里。林熠笑道:“這只‘玲瓏龜’倒也可愛,不如咱們把它收留了吧。”

  忽然他“咦”了聲,喚道:“若蝶,你看!”

  容若蝶舉目朝林熠手指的地方瞧去,發現在公攬月屍骨下,地面上露出一行用手指寫下的血字:“花開謝,生死渺;月如水,人已憔。”

  容若蝶道:“六哥,你認為公攬月臨死前會有閑情書寫一首小詞么?”

  林熠搖頭道:“他是故意把這六個字用鮮血寫在身下,卻不告訴我們,顯然另有用意。如果我們對他的屍骨置之不理,自然不可能發現留字。要是胡亂拖拉他的遺體,這行血字也會立時模糊隱去。”

  “所以,只有像你剛才那樣把他的遺體抱起,才有可能清晰的看到這行小字。”說到這里,她嫣然淺笑道:“我敢打賭,這是公攬月臨終前給咱們留下的求生線索。”

  林熠半抱著公攬月的屍體,嘆道:“這個老頭子,到死還不干脆放我們一回。”

  容若蝶露出一個頑皮的笑容,問道:“不知林兄對這道題目是否有了頭緒?”

  林熠想也不想道:“既有天下機敏過人、聰明無比、智慧無雙的蝶姑娘在此,些許小事何須在下勞神?”

  容若蝶小嘴輕輕一撇,不屑地道:“好逸惡勞的無賴,本姑娘就算知道,又為什么要告訴你?”

  林熠笑嘻嘻道:“你不說才好。我正可依了公攬月的話,和你在這玄映地宮中雙宿雙棲,比翼雙飛,白頭偕老。將來子孫滿宮,豈不比神仙更逍遙快活?”

  容若蝶立刻招架不住,繃著俏臉道:“你要真想知道破日大光明弓和《幽游血書》的秘密,便快干活!”

  林熠看到容若蝶似嗔還羞的動人模樣,不禁得意已極。但明白女兒家矜持臉薄,也不能逗弄過火適得其反,于是轉開話題問道:“若蝶,你真曉得參悟那把破弓和爛書的秘訣?”

  容若蝶神色一正,低聲道:“別忘了,我是寧道虛的女兒。”

  林熠眼珠一轉笑道:“你也別忘了,我現今可是寧道虛的準女婿。”

  容若蝶嬌哼道:“你怎知我爹爹在天之靈,一定會答應?”

  林熠仰頭望向石頂,朗聲道:“寧伯父仙靈在上,晚輩林熠願娶令嬡容若蝶為妻,一生一世永不相負。若違此誓,立遭天譴。您老人家要是反對,就立刻五雷轟頂將晚輩炸成碎片。一、二、三——”

  他越數越快,眨眼數過了十,大出一口氣道:“既然您老人家沒降下五雷轟頂,那就是同意了晚輩所請,晚輩謝過!”說罷,朝容若蝶道:“你瞧,令尊沒意見,不如咱們今晚就洞房花燭吧。”

  容若蝶明知林熠是滿嘴的胡說八道,也紅透了玉顏。但她見林熠對天立誓,言詞灼灼,又不禁喜慰無限。一時間,只用一雙似笑非笑眼瞅著林熠。

  兩人談笑中,林熠用公攬月留下的化血飛鐮在地上掘出一個大坑,一代奇門遁甲大師終葬身在自己建築的偉大地下宮殿中,只有微微隆起的石土聊做記號。

  林熠將化血飛鐮往腰間一系,暫時解決了赤手空拳的問題。

  那頭幸存的噬血鰲忽然低低悶哼,張開大口舌頭翻卷,吐出一團金燦燦的東西。

  林熠訝然道:“秘虛袈裟!”

  原來這家伙將墨先生的肉身吞食入肚,消化了半天怎也溶不去這件佛門至寶,反在腸胃里鬧得十分難受,只好吐出來。

  金猿大是好奇,手足並用跑上前去拽起一角,來回翻看。一不小心,袈裟蓋在了頭上,將它整個身子都裹進了里面。

  這家伙一兩下撕扯不開,索性蒙頭拖著袈裟跑向兩人,嘴里吱吱亂叫。

  林熠笑著揭開袈裟,將它折疊收起,心道:“我先收了秘虛袈裟,日后憑此找上大般若寺詢問究竟,說不定便能查出墨先生的蛛絲馬跡。”

  轉眼望向容若蝶,見她秀眉輕蹙不由問道:“若蝶,你在作什么?”

  容若蝶回眸一笑,答道:“我在找公攬月所留字句的謎底。”

  林熠問道:“難道說,公攬月留下的逃生通道,就隱藏在這間石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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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7:35:02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魔湧  
   
    容若蝶搖頭道:“這點我不敢肯定。但先前公攬月將墨先生引入此室的時候,曾經說過一句話。你還記得么?”

  林熠復述道:“墨兄,再往前百尺,有一間陋室,破日大光明弓與半卷《幽游血書》俱都藏在那里。你若有興趣,不妨隨我來取。”

  容若蝶點頭道:“不錯,一字不差。我有九成把握公攬月沒有說謊,這兩樣寶物的確就藏在石室的某個地方。”

  林熠苦笑道:“咱們找著了又能如何?假如不能從這里出去,縱然坐擁天下所有仙寶魔器也無濟于事。”

  容若蝶嬌笑道:“林六公子這么快便絕望放棄了么?”

  林熠嘿嘿道:“誰說的?我還等帶你回東海,請東帝替咱們主持拜堂成親呢。”

  容若蝶甜甜地嬌嗔道:“那還不開動你的腦筋,替我一起來想?”

  林熠笑道:“是了,小弟這就立刻動足腦筋,好好想想。”

  容若蝶白了他一眼,低低吟道:“花開謝,生死渺;月如水,人已憔——六哥,你是如何理解這首小詞里隱含的意思?”

  林熠想了想說道:“也許是在暗示某個特別的地方或者印記,又或者本身就是一個類似燈謎的謎面。可這兩樣,好像和眼前的石室都扯不上什么關系。”

  容若蝶道:“我記得公攬月對你說過:“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他臨終前留下來的小詞,必定暗有所指,不會是隨意為之。”

  林熠點點頭,目光無意一轉驚異道:“若蝶,你快看那屏風!”

  幽暗的光線中,只見對面屏風上一團鏤刻雕飾的空影,猶如圓月當空。

  容若蝶走上前去,細細觀察屏風,發現這團圓形的鏤空玉雕洞內橫截面上,暗藏著五個小孔,不仔細察看絕難發現。

  她試著把自己的食指伸出正上方的小孔里,只插入半截即已到底。

  她收回玉指,沉吟半晌若有所思的問道:“六哥,你是否聽說過玲瓏龜在佛家經籍中,尚有另一個少有人提起的稱呼?”

  林熠眼睛一亮,回答道:“是叫‘祈雨’。傳說中上古大旱,一只玲瓏龜從干涸的大澤里爬出,不可思議的攀上霧山山巔,向天叩首三日不休。上天為之虔心所感,普降甘霖,災禍遂終。至今霧山上,還留有一座‘祈雨石’。四年前我游歷霧山,曾經得見過一回。”

  容若蝶道:“雨為天之水,‘如’在古語中則隱含有‘到’的意思。六哥,你看我手中的玲瓏龜體積大小,和這被鏤空的玉雕洞豈非堪堪相仿?”

  她小心翼翼將玲瓏龜捧起,柔聲道:“龜兒,龜兒,莫非你可以告訴我們答案?”輕輕把玲瓏龜嵌入玉雕洞中,竟果真嚴絲合縫,宛若天成。

  玲瓏龜在玉雕洞中先是慢悠悠探出腦袋,剛好插進了正上方的小孔。然后又伸出四肢,分別嵌進了另外的四個小洞里。

  “呼——”的一響,整圈玉石屏風亮了起來,發散出迷濛的乳白色光暈,在石室中央的地面上,投影下一圈奇異的光環。

  容若蝶微笑道:“這就對了。六哥,請你站到光環正中,面向東方。”

  林熠依言站到光環中央,面東而立,問道:“可是這樣?”

  容若蝶頷首道:“六哥,你再以每步一尺三寸的步幅向前跨出三步,既不可長,也不能短。”

  林熠向前邁了三步,每一步都像尺子量過一樣的精準,而后又聽到容若蝶說道:“向右橫移三步,步幅同樣是一尺三寸。”

  金猿聞言大是好奇,吱的一叫跳到林熠身邊,也學著他的模樣向右跨出三步。無奈腿短了點,怎也構不著一尺三寸遠,只好單腿跳了過去。

  容若蝶接著吩咐道:“退后一步,隨即朝左前方邁三步。”如此不斷出言引導,林熠跨出九十九步之后,竟繞到了那座鏤刻著玉雕洞的屏風背后。

  他眼前突然盛綻開一蓬絢光,屏風陡然消失,露出一座光芒充盈的奇異空間。

  一柄熠熠流動漆黑光暈的玉石長弓懸浮在眼前,弓長三尺,形如鉤月,兩端分鑄著一頭威武盤踞的魔獸。

  弓身上雕滿古老的花紋和真言,黑色的弓弦微微顫動,仿佛有誰正在撥動它,發出細微的鏑鳴。

  林熠心底莫名的湧起一種難以解釋的奇怪感覺,好像這柄玉石長弓自己曾經在哪里見過,卻被歲月洗刷漸漸遺忘在某個記憶的角落。直如一個多年沒有謀面的老朋友,雖然忘記了他的姓名,但依舊能感到那一抹溫暖的親切。

  在玉石長弓的右側,飄浮著一支六寸長的青色玉筒,上面用描金篆書鏤刻著“幽游”二字。玉筒徐徐旋轉,不斷變幻著姹紫嫣紅的色彩,好像觸手可及。

  林熠心神震撼,怔怔望著眼前的景象,一時說不出話來。

  容若蝶站在林熠對面,中間隔著一扇玉石屏風,自然看不到這些奇妙的情景。見林熠半天沒有動靜,于是問道:“六哥,你怎么了?”

  林熠一醒,急忙回答道:“我找到了破日大光明弓和《幽游血書》。”

  金猿站在一邊呆呆看著屏風,怎么也無法從上面找到半點林熠所說的那三件寶物的蹤影。它眼珠一轉,蹦上林熠肩膀,可依舊一無所獲,急得在旁抓耳撓腮。

  它當然不知道,那步法中其實正暗藏著《四機奇經。人機篇》中的“人憔”一訣。

  林熠緩緩伸手握住破日大光明弓,然而觸手一片冰涼,掌心里的玉弓宛如死物,感覺不到一絲靈性。他並沒有太大的詫異,假如破日大光明弓不是如此,恐怕公攬月早就拿它出來對付墨先生和自己了。

  他怕容若蝶久等,將《幽游血書》和破日大光明弓取出,朝后退了一步。光影隨即幻滅,玉石屏風又恢復到原先的樣子。

  容若蝶喜慰道:“總算,我們已破解了公攬月留下的一半謎題。剩下的,就是該尋找如何離開玄映地宮的秘道了。”

  林熠將玉筒收入袖口,可破日大光明弓實在太長了一點,只好插到腰間,苦笑道:“這才是關鍵,我可不想帶著你到冥海里去游泳。”

  然而兩人仔細搜尋過甬道石室群的每一寸角落,仍然一無所獲。

  他們無法測算,為了尋找到這條通道已經耗費了多少個時辰,也許五個,也許十個。直到一貫歡蹦亂跳的金猿也乏味地打起哈欠,趴在林熠肩上睡去,那一線若隱若現的生機,仿佛還在天邊。

  幸好,林熠和容若蝶兩個人,都是從不輕言放棄的人。

  他們轉了一圈,又回到了最初到過的那間酒窖。容若蝶倚坐在林熠的胸前,默默沉思。林熠在腳邊堆了十多壇酒,不時伸手拎過一壇喝上幾口。慢慢地,酒壇已喝空了一大半。

  但容若蝶已露出疲態,林熠勸道:“若蝶,來,靠在我懷里小睡一會兒。咱們慢慢找尋,總會有解開的時候。”

  容若蝶抬頭向他甜甜一笑,乖乖地微合起明眸,輕輕感嘆道:“公攬月不愧是個天才,我剛剛才明白,咱們能夠活到現在是何其的幸運。”

  林熠輕輕為她按摩頭部兩邊的太陽穴,微笑道:“所以說,連公攬月都死了,老天爺卻教咱們活了下來,就絕不會把你我一輩子關在這個不見天日的鬼地方。”

  容若蝶側轉過身,舒適地將頭枕到林熠肩膀上,伸出雙手環抱住他的虎腰,感受到林熠胸膛中堅實而有力的心跳,幽幽道:“可這條通道究竟在哪里?我有一種直覺,它必定就藏在這九間石室的某一個地方,卻被我們一次次的忽略了。”

  林熠一邊回憶一邊說道:“如果從咱們待的這間酒窖往右面數過去,分別是百鏡幻景、書房、丹室與祖師祠堂;再向左則是佛堂、客廳和靜室,最后回到酒窖。

  “這八間石室以主體甬道連接,剛好環繞一圈把中樞石室拱衛在正中。”

  容若蝶道:“從表面上看,這樣的布置像是座九宮陣,但我偏看不出其中隱藏有絲毫陣法的變化。”

  林熠寬慰道:“若蝶,暫時別想了,先在我懷里睡上一會兒再說。”

  容若蝶點點頭,擁著林熠用夢囈一般的聲音低聲說道:“小時候,我總不願意午睡,岑婆婆便是這樣把我抱在懷里哄著我,她哼唱的歌謠,到現在我還能清楚的記得:“好狗兒,莫要鬧;好貓兒,莫要吵;乖寶寶,睡著了——’”

  林熠靜靜聆聽,恍惚里好像自己也回到了童年時光,某個盛夏的午后躺倒在洗劍齋門前的大榕樹下,聽著滿樹蟬鳴,望著幾位師兄烹茶對弈,四周靜悄悄地充滿生趣,不知不覺中便酣然進入了夢鄉。

  十年一夢,生死茫茫。如今流落天涯的他,此生很可能再見不到這樣的情景。

  從容若蝶翦水雙瞳中,無聲無息地溢出一滴淚珠。睡著了、睡著了,曾經輕唱著歌謠哄自己入睡的岑婆婆,她也熟睡了過去,只是永遠不會再醒來。就算一千只狗兒在叫,一萬只貓兒在鬧——一時間,兩人都陷入了沉默,思緒各自飛回到十年前碧浪滔天的東海深處,和白云縹緲的昆吾山巔,追尋著兒時的快樂。

  當林熠從記憶里醒轉時,懷抱中的容若蝶已然沉睡,嘴角掛著一絲恬靜的微笑。

  或許,在夢境中她正看到東海逐浪巖上滿崖盛開的蘭花,歡快地與岑婆婆奔跑追逐,把一串串銀鈴似的歡笑無憂無慮地灑向碧海青天,云霄盡頭。

  只是,玉頰上的淚痕猶在,失去岑婆婆的痛,深深地烙印在她心扉深處。

  直到兩個時辰之后,容若蝶才悠悠醒來,發現林熠一動不動地抱著自己,一雙眼睛愛憐而專注地凝視在她的臉上,沒有須臾移開。

  金猿正兒八經地坐在兩人腿邊,低眉假寐,顯得頗為無聊。

  容若蝶甜甜一笑,說道:“傻瓜,你就這樣一直抱著我,累也不累?”

  林熠回以一笑,回答道:“這算什么,比起小時候師父罰我頂缸扎馬步的待遇好多了。何況,靜靜地瞧著你入睡,實在是一種莫大的享受。”

  他遲疑了一下,還是問道:“若蝶,你在冥教中究竟是什么身分,為何仇厲等人對你言聽計從,恭敬有加?”

  容若蝶道:“我只不過是受了巫聖之邀而已,並不受冥教節制。巫聖很早就想拉攏我師父結盟,對付五行魔宮和正道各派,故此才對我作出異常寵信重用的姿態。而我也希望能夠借助冥教的力量,追查逆天宮之變的真相。”

  林熠困惑道:“可咱們第一次見面時,彼此勢同水火,你又為何要對我那么好?雨老爺子又為何不惜耗費真元替我洗髓築基,甚至將他的絕學傾囊相授?”

  容若蝶俏臉緋紅,淺嗔薄怒道:“誰待你好了?”歇了一歇才說道:“六哥,我知道你心里還有許多的疑問。小妹答應你,等咱們安然回返東海逐浪巖后,我會將自己所知的所有秘密和盤托出,絕不隱瞞。

  “其實,即使你現在不問,日后我也會主動告訴你。”

  林熠想起一事,從懷中掏出一支珠釵問道:“你想說的,就是這個吧?”

  容若蝶接過珠釵,凝眸半晌說道:“六哥,你把它一直都帶在身邊么?我當時尚在擔心,你會將這支珠釵隨手便扔進了築玉山某個山壑里。”

  林熠笑道:“怎么可能,佳人相贈,情義深長,我哪舍得隨手扔了?”

  容若蝶嫣然一笑,按動珠釵機關,從夜明珠內取出一小卷絹布展開,輕輕念道:“欲知君身世,東海逐浪巖——”

  林熠一怔,問道:“身世?若蝶,你知道我的身世?”

  容若蝶眸中露出一縷俏皮的光芒,說道:“若是我連你的家世都一無所知,又怎敢稀里糊塗的以身相許?萬一嫁了個江洋大盜世家的子弟,豈不糟糕?”

  “假如我爹爹真是江洋大盜,若蝶,你還肯不肯嫁我?”

  容若蝶低聲道:“就算你是江洋大盜,我這一輩子也跟定你啦。六哥,不要心急,很快你會明白一切,現在還不到時候。”

  林熠隱隱猜到,自己的身世必然和逆天宮有所關聯。但見容若蝶軟語相求,他也不便繼續迫問,剛打算問問她是否知道玄逸師叔遇害一事,猛地心頭警兆突生。身旁的金猿反應竟比他還快一步,如一束金色飛電射出石室。

  容若蝶詫異道:“六哥,可是察覺到外面有什么動靜?”

  林熠點點頭,扶起容若蝶回答道:“好像有一股異常濃烈的煞氣往這里湧來。奇怪了,難道是又有魔道的人物找尋到了此處?咱們出去瞧瞧。”

  兩人走出酒窖,金猿已經在右方甬道十丈遠的地方,與一頭箭翼交上了手。

  箭翼也是一種源于冥海的魔物,從這層意義上說和金猿還算是老鄉。但老鄉見老鄉,非但沒有淚汪汪,反而生死相見,短兵相接。

  箭翼體態細長如箭,三稜形的尖嘴鋒銳突出長達五尺,背上生著一對狹長飛翼,因而得名。這條箭翼顯已成年,較之正與它大打出手的金猿無異是一頭超級龐然大物,卻占不到任何便宜,不斷的節節敗退。

  林熠和容若蝶都是第一次親眼目睹金猿的神威。小家伙化作一束精光,圍繞箭翼飛速盤旋躍動,一雙手爪百無虛發,在對方厚實的身軀上撕裂出一道道血槽。

  箭翼雖然吃虧,但受的僅是皮肉之傷,憤怒地扭動身體,用利嘴不斷刺殺金猿,可惜也總是慢上半拍,望塵莫及。

  都以為這將是一場持久戰,金猿突然“吱吱”厲嘯,高高躍起。小手從腦后拔下一根金色絨毛,放在嘴邊“噗”的一吹,射向箭翼。

  面對這么一根細小如雨絲的絨毛,箭翼竟惶恐飛退,好像遇見了最可怕的克星。但它的速度仍嫌稍慢了一點,金絨飛至中途,陡然幻化作一簇犀利絕倫的光椎,如破腐竹一般輕而易舉地刺入箭翼額頭,“砰”的炸裂。

  箭翼血肉橫飛,被炸碎了半截身子重重砸落。金猿看也不多看一眼,得意洋洋將小胸脯擂動得山響,似乎在說:“就你這小樣兒,還敢和我碰?”

  然而它的興奮沒延續太久,甬道盡頭煞風萌動,一群箭翼撲了上來。

  金猿笑容頓時僵住,眨巴眨巴眼睛,有點納悶這些從未在玄映地宮中出現過的冥海老鄉,是怎么猛然一下從地底冒出來的。

  它“吱”的一叫,一氣拔下七八根絨毛吹灑而出。甬道中“砰砰”金光綻動,狂飆跌宕,又有三條箭翼被炸飛了身子。頗有些一猿當關、萬夫莫敵的氣勢。

  剩下的八、九條箭翼大為凜然,游弋在五、六丈外不敢靠近。背后卻又湧出三頭飛鯊,銜尾掩襲,兩隊魔物竟先自相殘殺起來。

  林熠詫異道:“這是怎么回事,難不成公攬月一死,他豢養的魔物都失去了控制,紛紛揭竿而起,造反稱霸了?”

  容若蝶道:“如果只是這樣,情況尚不會太糟糕。我怕的是另外一種可能。”

  林熠一驚,道:“你是在擔心墨先生?”他很快想到,玄映地宮內必然有一條暗道與冥海相連。那些重獲自由的魁猿,無疑是要通過這條暗道踏上返鄉之路。

  平日里這條暗道多半有陣法靈符封印,把冥海和玄映地宮隔絕開來。墨先生要離開玄映地宮,必須要經過冥海,這層禁制一定是被他故意破壞了。

  要知道,墨先生並不曉得公攬月沒有將他的真實身分洩漏出去。他害怕林熠與容若蝶兩人出去后,將自己的底細大白于天下。故此索性大開冥海通道,放出幽冥萬魔,以借助它們的力量將林熠和容若蝶永遠留在地底。

  想明白了這點,林熠的腦袋也開始變大。一兩頭魔物還好說,看金猿威風凜凜的架式應能輕松搞定。但要是冥海中游弋的千萬頭魔物齊齊出動,自己和容若蝶保管會給吃得連骨頭渣也不剩。

  短短工夫,又有五六頭飛鯊趕至,將箭翼屠殺殆盡,緊跟著便向兩人撲來。

  林熠當機立斷,招呼道:“猿兄,咱們先退回酒窖!”挾起容若蝶朝石室退去。

  容若蝶大聲道:“六哥,快去佛堂!”

  林熠一怔,不及細想往佛堂方向退卻。

  幸好酒窖左側的甬道尚未有冥海魔物出現,金猿橫刀立馬,斷后掩護,飛鯊曉得它的厲害,並不敢過分緊迫。兩人一猿迅速退進了佛堂。

  這座佛堂有二十余丈方圓,肅穆莊嚴,金碧輝煌。

  容若蝶從林熠懷里滑落,站回地上目光飛速環顧四周,說道:“六哥,你和猿兄守住門口,我要找機關!”

  林熠應了,取下化血飛鐮握在手中。盡管這玩意兒不甚稱手,也只能將就用一用了。金猿跳上林熠肩膀,一雙小眼睛里迸射出血紅光芒,惡狠狠盯著甬道里的飛鯊,喉嚨里發出“呼呼”低吼。

  僵持了僅僅片刻,門外十余頭飛鯊開始發動進攻。林熠化血飛鐮掠出,“噗”地凌空劈中當先一頭飛鯊的頭顱,立時裂開一道金色血口向周圍擴散。飛鯊如斷線風箏,有氣無力地墜落。

  與此同時,金猿也解決了一頭飛鯊。可是后面的飛鯊聞到血腥氣味,更加瘋狂地撲了上來。

  林熠曉得和這些魔物實在沒有什么道理可講,惟有大開殺戒。當下與金猿仿佛比賽一般,將十多頭飛鯊盡數擊斃。

  望著滿地狼藉,林熠苦笑道:“你們都是何苦來由?明知道沖上來不過是在送死,還要拼命往前闖。”

  然而自己何嘗又不是如同這飛鯊一樣,心甘情願地蹈入死地?

  他悵然輕輕嘆息一聲,甬道外暫時恢復了平靜。但依舊能感覺到,不遠處無數冥海魔物烈烈湧動的氣息。一場更慘烈的廝殺,迫在眉睫。

  他回過頭,見容若蝶憔悴的嬌軀站立在佛堂中心,右手玉指輕掐,櫻唇中低聲推算著什么。當下問道:“若蝶,你在找什么?”

  “六哥,你不覺得這座佛堂佇立在石室群中稍嫌突兀?”

  林熠一震,道:“不錯,我一直隱隱感覺這兒有什么地方不對,原來是這座佛堂!公攬月非佛門弟子,也不信佛,為何要在此處建一座佛堂?”

  他回憶石室群的座落位置,喃喃低聲道:“天、地、水、火、風、雷、山、澤,這是一座以八卦為序的大陣。而佛堂,佛堂正是生門所在!”

  容若蝶微笑道:“所以我相信,那條通向外界的秘道,一定就隱藏在佛堂中!”

  她的話音未落,佛堂外驟然響起“嗡嗡”似滾雷一般的沉悶轟鳴,有如千軍萬馬正向這里沖殺過來。

  林熠微微變色,苦笑道:“是冥海斑斕蜂,聞著了血腥味趕了過來。難怪剛才甬道里那么安靜,有它們在誰還敢來搶頭籌?”

  從甬道兩側,湧起一蓬絢麗多彩的云團。仔細一看,便能發現是成千上萬只五彩毒蜂聚集而成,濃壓壓的兩團向佛堂湧到。

  林熠揚手祭出一張神雷驅魔符,道:“猿兄,別管我們,你想法先走吧!”

  “轟——”靈符爆裂,沖在最前的數千只斑斕蜂在光瀾中化為齏粉。但這點傷亡僅是九牛一毛,更多的斑斕蜂繞過未散的迷霧,向佛堂洪水般湧到。

  金猿聞言大是不滿,“吱吱”一叫,吹出數根絨毛,在門口幻化出一層耀眼的透明光壁。無數斑斕蜂撞到光壁上“嗤嗤”冒煙無力栽落,可依舊如同飛蛾撲火似的前僕后繼,將光壁激撞得“嗚嗚”晃動,現出蜂巢一樣的小坑。

  就這時候,甬道中響起一條遺漿烈蛇雷鳴嘶吼,一團亮紅火云洶湧席卷,瞬間吞噬數千只斑斕蜂,殺開一條血路狠狠轟在光壁上。

  “砰!”光壁承受不住火云的巨大沖擊四分五裂,遺漿烈蛇探出利爪抓向林熠面門。林熠不敢后退,要是讓這魔物沖進佛堂,容若蝶小命休矣。

  他揮動化血飛鐮,斬向遺漿烈蛇的爪尖。

  數百只斑斕蜂乘機湧入,金猿急忙撒出一簇絨毛,在空中炸開數道金色光雷。然而仍有近百只漏網之魚沖入佛堂,一窩蜂撲向容若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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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開謝花

  林熠猛吃一驚,有心再祭出神雷驅魔符。無奈斑斕蜂距離容若蝶太近,投鼠忌器不敢妄動。遺漿烈蛇更如附骨之蛆,雙目電光激射,令他無法分身。

  林熠心頭一沉,正要不顧一切回身去救,一件最不可思議的事情竟突然發生。

  從容若蝶的掌心里驀地綻開一團青色光華,沿著手臂經肩頭剎那籠罩全身,形成一件光焰熊熊的護甲。而在容若蝶的胸口,赫然浮現出玲瓏龜頭部光影。

  只是,它的模樣不再是先前的憨態可掬,遲鈍木訥。而是變得異常威武高昂,仿佛脫胎換骨,成了叱吒風云的四海霸主。

  斑斕蜂的身軀甫一接觸從容若蝶身上散發出的光焰,立時化為輕煙,蒸騰消失。一丈之內光霧騰騰,萬魔辟易。百余只斑斕蜂眨眼中煙消云散,了無痕跡。

  林熠驚道:“龜靈聖甲!”

  這世上,只有一只玲瓏龜擁有如此的靈力,那便是佛經中所說的,上古時登上霧山為蒼生祈雨的萬載神龜!

  他已沒有空去推敲這只漂泊消隱了萬年的玲瓏龜,為什么在公攬月遇險之際無動于衷,而突然在此刻爆發出驚天動地的神威。眼看容若蝶無恙,不由得精神大振,化血飛鐮再次迫退遺漿烈蛇的猛撲。

  容若蝶蓮步向前,走到供桌前高聲喚道:“六哥,快往后退!”左手握住供桌上的燭臺,用盡全身氣力向下一按。

  “轟——”一道烏金魔閘重重沉落封住佛堂大門,震得地面顫抖,氣浪激蕩。整座佛堂完全被封閉起來,轉危為安。

  金猿一聲歡呼,從林熠肩頭跳落,蹦到容若蝶身前,又好奇又敬畏地望著由玲瓏龜幻化成的龜靈聖甲,似是在慶幸自己先前沒去招惹這只不起眼的小東西。

  青光漸退,光甲緩緩收縮到容若蝶胸前,重新變做那只永遠慢條斯理、呆滯遲鈍的玲瓏龜。但這個時候,它已經成了林熠心中的寶貝。

  容若蝶把它珍愛地托到手心,用玉指愛撫道:“龜兒,多謝你救了我。等咱們脫了險,我一定買來最新鮮可口的魚蝦請你飽餐一頓。”

  玲瓏龜懶洋洋地張嘴打了個哈欠,好像並不怎么領情,慢吞吞把腦袋和四肢縮回甲殼中,打盹去了。

  林熠徐徐調勻呼吸,說道:“若蝶,你是如何找到這道烏金魔閘的?”

  容若蝶搖頭道:“起初我也不曉得這兒有一道烏金魔閘,只是看見供桌上的燭臺擺放暗合‘困象’。我便稍加推演,冒險一試,果然應驗。”

  林熠望向烏金魔閘,心有余悸道:“還好你找到了,不然咱們決計撐不過半個時辰。這兒定然是公攬月最后的庇護所,一旦遇見強敵命懸一線,便逃入此間躲藏。憑藉烏金魔閘的威力,縱是墨先生也無力轟開。”

  “所以,公攬月所說的那條逃生秘道,也一定暗藏在佛堂中,以便隨時脫身,回到曹府。”

  林熠絕處逢生,心情松弛了許多,不禁感到酒蟲發作。他慨嘆道:“可惜,咱們退走得太匆忙,酒窖里上千壇的好酒一點也沒來得及帶出來。”

  說到這里,他的心底猛然一凜,想起一樁可怕的事情。在這沒有清水和食物的佛堂里,甚至連空氣都變得極為有限珍貴。自己或許無礙,但容若蝶嬌弱病軀,又能支撐多久?留給他們的時間,實在不多了。

  容若蝶似乎一點也沒想到這個問題,她笑意盈盈地在蒲團上坐下,說道:“六哥,你不是想知道《幽游血書》和破日大光明弓的秘密么?小妹這就告訴你。”

  “若蝶,這事不急,等咱們從這個鬼地方脫困后再說吧。”

  容若蝶搖搖頭道:“乘這會兒工夫,我先將這些秘密告訴你。等咱們出去后,恐怕再不會有如眼前一般的安寧。”

  她不等林熠再開口反對,立即接下去說道:“《幽游血書》分上下兩卷,其中上卷記載的是五大魔宮的百余種絕學;下卷則是魔聖聶天心訣功法精髓的結晶。

  “上卷共有五冊,分按‘金、木、水、火、土’五行排列。

  “下卷卻是一支玉筒,如果不曉得開啟的方法,就是用上百年光陰,亦不可能得到魔聖絕學的一鱗半爪。”

  林熠深以為然地點點頭,連公攬月這般精通奇門遁甲的宗師級人物,手握半卷《幽游血書》近二十年,依舊一無所獲,可見這玉筒開啟方法的巧妙。

  他信手取出玉筒,握在手心里有一道冰涼怡人的氣息綿綿若存地流動,甚是舒服。玉筒的表面不斷變幻著五顏六色的柔和光芒,“幽游”兩個金色篆字熠熠放輝。

  容若蝶道:“玉筒中煥放的光華共分白、青、黑、紅、黃、金、銀七色,不斷交替閃爍,代表五行與日月二光。在玉筒下方有一圈小孔,分別印刻著金、木、水、火、土和日月符號。

  “每當玉筒一種光彩亮起的時候,只需依照白、青、黑、紅、黃、金、銀的順序,將鮮血滴入與光相應的小孔里,就可開啟《幽游血書》。”

  說話時,玉筒正轉換成乳白色的光芒。容若蝶輕輕握起林熠的右手,用珠釵扎破他的食指指尖,一滴鮮紅的血珠緩緩注入象征五行之金的小孔中。

  “嗡——”血珠融入小孔消失不見,晶瑩通潤的玉筒上隱隱現出一縷殷紅血絲的痕跡。小孔驀地亮起,散發出一蓬乳白光暈。

  片刻之后,七個小孔依次亮起,絢麗多彩的光暈交相輝映。緊接著,整支玉筒盛綻出七色光芒,從林熠手心里如水煙一般的擴散,瞬間把他的身軀籠罩在璀璨的華光之中。

  容若蝶松開林熠的右手,微笑道:“這就是公攬月苦思了二十年的秘密!”

  林熠看著周身徐徐變幻的流光異彩,心搖神蕩,詫異莫名。猛然眼前的光霧好似響起了“砰”的一聲,像潮水奔騰將自己吞沒。

  神思微一恍惚中,七彩的光暈幻滅,四周變得一團漆黑寂靜,仿佛突然置身在另一個奇異的空間里。沒有光,沒有風,更沒有一點聲音。心頭的靈識忽然掙脫了主人的控制,“呼——”地向虛空中飛揚延伸。

  幕天席地的閃亮字符真言、心訣圖形齊齊卷湧而到,宛如長河奔湧,剎那之間將自己包圍吞噬。他的神思猝不及防之下,宛如崩潰的堤壩,一任這些洶湧席卷的字符真言、心訣圖形闖入腦海,掀起驚濤巨浪。

  林熠情不自禁低哼出聲,只覺得自己的腦袋即將炸裂開來,完全失去了自我。

  他的身軀劇烈顫抖,已無法呼吸,恍然里好像墜入一座深不可測的巨大黑淵,身不由己地飄浮旋轉。

  耀眼的光團愈發濃烈,將他的全身卷裹,消失在彌漫充盈的繚繞光霧里。

  金猿瞠目結舌望著熊熊燃燒的光團,連驚呼都忘記了。容若蝶卻禁受不住佛堂內絢光的強烈刺激,閉起雙目,心中充滿喜慰。

  過了半個時辰,光霧漸漸變得柔和,收斂到林熠周身冉冉流轉。林熠的身影重新現出,猶如泥塑一樣盤膝而坐,無知無覺。

  金猿疑惑地寫道:“他在做什么,為什么還沒有醒來?”

  容若蝶微微一笑,回答道:“六哥正在吸收消化《幽游血書》里的內容,此刻已臻至物我兩忘、坐照返空的境界,也許需要一兩日才能蘇醒。”

  金猿驚得一吐舌頭,心里想道:“一兩天,我被關在這佛堂里豈不要氣悶死?”

  好在整整一日兩夜后它擔心的情景並沒有發生,但金猿卻一點都開心不起來。

  容若蝶越來越虛弱,往日嬌艷的櫻唇早已失去顏色,憔悴的嬌軀好似寒風中隨時會凋零的幽蘭,頑強而纖弱的飄搖。

  出口依舊沒有找到。偌大的佛堂她已將一寸寸的方磚踏尋過無數回,眼中的光彩卻變得漸漸黯淡。

  那尊巨大的金身佛像靜靜盤坐,面含慈悲的笑意,始終默默地注視著腳下的這對青年男女。看著他們在生與死的門前掙扎,看著他們堅韌的意志與絕望的空氣不停激撞出悲壯淒美的火花,仍在微笑著。

  容若蝶感到自己的神志逐漸開始模糊恍惚,饑渴與寒冷像張開血盆大口的魑魅,一點點蠶食著她。

  她只想立刻睡去,進入到沒有痛苦與彷徨的夢鄉,超脫出滾滾紅塵,熙攘人世。

  在另外一個陌生而遙遠的世界,爹爹、娘親,還有岑婆婆,許許多多的親人依稀正在召喚著自己。

  但當她的目光每次凝視過林熠無憂無喜的熟稔面龐,眼神立刻再次變得堅強。生命在這一刻爆發出最美的張力,宛如一支紅燭生生不息的燃燒著熱與光,照亮佛堂,也照亮心底不能泯滅的希望。

  朦朧之中,她隱約感到自己倚靠進了一個溫暖堅實的懷抱。

  抬頭,不期遇上那雙灼熱而明亮的眼睛。仿佛黑夜里閃爍的星辰,讓她看到了溫馨的光亮。

  她費力地環抱住林熠的虎腰,把頭枕在他有力跳躍的胸膛上,疲乏地微笑道:“六哥,我現在的模樣一定很難看吧?”

  林熠右手源源不斷向她體內輸入真氣,柔聲道:“不,你很美,比任何時候都美。”

  容若蝶無力的一笑,歉疚道:“六哥,我還是沒能找到公攬月留下的那條秘道。也許是我猜錯了,它並不在佛堂里。”

  林熠搖頭道:“沒關系,咱們還有時間,可以慢慢找,一定能夠找到。”他取出酒囊,用手一捏,里面早空空如也,點滴不剩。

  容若蝶嘆息道:“可是留給我的時間很可能不多了。六哥,答應我,不論發生任何事情,你都不能放棄,一定要從這里出去。

  “脫困之后,你便去找小妹的恩師,他老人家會把所有的秘密都告訴你。”

  林熠緊緊抱住容若蝶冰冷的軀體,感受到她生命的光熱正在一點一點的消逝。

  忽然他醒悟到,為什么容若蝶急于將《幽游血書》的秘密告訴自己,因為她早已做好了自己永埋地底的準備!

  一道撕心裂肺的痛楚從林熠的心頭迅速蔓延,令他沒頂窒息。他用盡全身力量擁住懷中的玉人,好似怕她突然從眼前消失離去,貼著她的耳垂輕輕道:“不,我不會讓你一個人留在這鬼地方。若蝶,我要你快樂地活著!”

  一剎那,他做出了破釜沉舟的決定,珍而重之地將容若蝶抱坐到蒲團上,宛如在輕放易碎的珍瓷。他轉過頭,沉聲說道:“猿兄,麻煩你替小弟照顧若蝶,我很快就回來。”邁步走向供桌。

  容若蝶頓時明白了林熠的用意,猛然不曉得從何處生出的力氣,伸手抓向他的衣袂,驚惶道:“六哥,你不能出去!”一陣天暈地旋,撲倒在地。

  林熠趕緊回身將她抱回懷中,說道:“若蝶,我只是去取幾壇酒回來,不會有事。”

  容若蝶牢牢摟住林熠,惟恐他將一去不返。玄映地宮已成冥海魔物的天下,從佛堂到酒窖盡管只有短短百尺多的距離,可何異于龍潭虎穴,步步生死?

  她焦灼地懇請道:“六哥,不要離開我——”

  林熠徐徐道:“若蝶,讓我去吧。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痛苦,看著你受折磨。放心,我可以帶上玲瓏龜,有它保護,一定不會有事。”

  但玲瓏龜會否在自己遭受危險時幻化作龜靈聖甲,林熠心里一點把握也沒有。這么說,不過是為了安慰容若蝶罷了。

  容若蝶焉能不懂得這個道理,她固執地搖頭道:“不要,我只想這樣安靜地靠在你懷中,什么也不去牽掛。你若真心疼若蝶,就不要去,陪著我,好么?”

  林熠擁著容若蝶,視野漸漸模糊。為什么,為什么才剛剛得到,那么快就要失去?

  花開謝,生死渺;月如水,人已憔。

  懷抱中的容若蝶就像一瓣行將枯萎的幽蘭,零落成泥烙刻心田。他擁著她,他就在她的身旁,為她的凋謝熱淚盈眶,卻無法尋找到溫暖的陽光。

  生離死別,原來真的很痛,很痛,痛得讓人不能喘息,不能思想。只能將宛如水泡般脆弱的短暫光陰把握在手心里,等它幻滅成空。

  容若蝶嘴角含著一絲恬靜滿足的笑意,仰頭凝望著巨佛。傳說中悲天憫人的佛祖微笑著,仿佛也正看著她。巨大的右手虛托在胸前,五指向上柔和的曲伸,好似承載起世間所有沉重無奈的苦難。

  恍然中她超脫了一切的憂傷黯然,心扉無限安寧,默默禱告道:“大慈大悲的佛,縱是您將我投入幽冥地獄,前生萬世,若蝶也無悔無怨,甘之如飴。但請您將六哥送離苦海,讓他脫出絕地,此生永無災病,平安歡樂——”

  猛地,她的眼睛怔怔凝視佛手,如同著了魔咒,喜極而泣。

  林熠的聲音在耳畔輕輕喚道:“若蝶,你怎么了?”

  容若蝶淚流滿面,低聲哽咽道:“六哥,我終于找到秘道了。咱們,都能好好的活下去。百年千年,永不離分——”

  林熠一震,順著容若蝶的目光朝上望去,距地六丈的半空中,那只佛手盛開如花,照亮天地。原來,只有從蒲團的角度,這樣地望去,才能看到如此激動人心的奇妙情景。

  原來,佛像捻花微笑,一直在無聲地指引著他們。

  花開見佛,花謝時呢?林熠橫抱著容若蝶,飄身掠上佛手,心情興奮著,緊張著。他不敢想像,如果這次的希望再落空,會是怎樣的結局?

  五根金光熠熠的佛指曲張向天,拇指由上至下閃爍著一行金字:“跪入我門——”而從食指到小指的第一段指節上,則分別刻著四個恢弘大字:“普、渡、眾、生!”

  “跪入我門,普渡眾生。”這就是公攬月留下的最后秘密,林熠和容若蝶無從去揣測他這么做的用意,也許他只是想和其他人開一個無傷大雅的玩笑。

  林熠心靈福至,擁起容若蝶向佛指深深拜倒,用盡一生的虔誠與期盼。

  佛手掌心緩緩亮起一團溫潤的金色光霧,把兩人的身軀籠罩包圍。五根細長的手指徐徐收縮並攏,像是一朵開謝的花朵。

  林熠想起下面的金猿,高聲叫道:“猿兄,我們要走了,你上不上來?”

  金猿搖搖頭指指外面,似乎是說:“我還是想法子回冥海吧,它們都在等我。”

  林熠微覺失望,心中湧起不舍,說道:“猿兄,既然如此,你我后會有期,多多保重!”佛手慢慢合起,將兩人的視線阻隔。金霧騰騰,映照佛堂。

  驀然電影一閃,一團毛茸茸的東西鉆進了容若蝶的懷抱,正是金猿。

  它揚起頭沖著兩人咧嘴一笑,吱吱有聲。

  林熠大喜過望,撥弄它毛茸茸的頭頂笑道:“這就對了,冥海黑咕隆咚的有什么好玩?還是跟咱們浪跡天涯,縱劍遨游去吧!”

  “叮——”眼前金光大盛,將他們吞沒,身軀宛如騰云駕霧失去了重心,似在無垠煙海中載沉載浮,漂泊起伏。

  片刻之后,光霧冉冉散去,露出周圍黑沉沉的夜景。

  夜空中灑下月光與星輝,大地猶在沉睡。初春料峭的寒風嗚咽吹過,林木婆娑搖曳,落葉沙沙輕飛,竟是曹府的那片白樺林。

  林熠和容若蝶卻從沒有感覺到過,春寒冷夜竟是這樣的美好,連吸入的每一口冰涼風中,分明都有自由自在的歡快氣息。

  金猿迫不及待地從容若蝶的懷中跳下,手足並用攀上樹杈,向遠處眺望這個對它而言嶄新而又陌生的世界。哪怕一只宿鳥的驚起,都會令它生出興奮的驚訝。

  林熠抱著容若蝶,像個孩子似的激動舞轉,低聲道:“若蝶,咱們出來,真的出來了!”

  容若蝶蒼白的玉容上也洋溢著不可抑制的喜悅光芒,伏在林熠肩頭任由他放肆的旋轉,讓風、讓樹林、讓大地,跟隨著他們的腳步一起轉動起舞。

  玲瓏龜悄悄從容若蝶袖口里探出腦袋,張望這曾經熟悉無比的世界,而后又懶洋洋回到甲殼里繼續它的好夢。生命如此美妙,有誰不願盡情享受它的饋贈?

  林熠停下身子,容若蝶嬌喘著輕嗔道:“傻瓜,你都快把我轉暈了——”

  她的話只說到一半就無法繼續,因為林熠灼熱的嘴唇已緊緊堵住了櫻桃小口,在靜謐中默默分享重生的快樂。

  良久,容若蝶沉吟道:“六哥,你是否能先從《幽游血書》中尋找到控制破日大光明弓的心法。這么長的一張玉弓帶在身上,威風是夠威風,就是太扎眼。”

  林熠笑道:“不錯,這玩意兒插在腰里的確有點別扭。”

  他取出玉筒,卻發現上面的七色光芒早已消失,冷冰冰地握在手里毫無反應。

  容若蝶嫣然微笑道:“六哥,玉筒中蘊藏的資訊已完全被你的神識吸收,現在它等若廢品,再無半點靈力。你也根本再不需要它啦。”

  林熠醒悟過來,合目冥想,意念專注到《幽游血書》之上。腦海里漸漸亮起一團青色光華,呈現一排冗長的目錄,從心訣劍法到煉器制符,幾乎包羅萬象無所不容。

  目錄的第一行,殷紅色的字體醒目閃爍,正是“破日七訣”。

  林熠心念一動,凝注在“破日七訣”之上,殷紅光字像漣漪一樣化開,旋即重新凝鑄成七行篆字,由上至下分別是“鑄神”、“煉元”、“融精”、“和光”、“射日”、“破天”、“碎空”七訣。

  林熠明白,這必然是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只是不曉得聶天當年修煉到了哪一個層次。

  他現在只想找到控制破日大光明弓的方法,也不急于立刻著手修煉,當下神識開啟“鑄神訣”,洋洋灑灑三千多字的心訣緩緩浮現,無比清晰。

  林熠驚訝地發現,這三千五百七十六字的內容,只掃視一遍便能牢牢地印刻入記憶里,絲毫不需要強記苦背。然而要參悟其中的每一個字、每一行話,卻絕非旦夕之功。

  而所謂的“鑄神訣”,他粗讀之下已大致了然,便是要將自己的神識和破日大光明弓之間建立起微妙的聯系。令它沉睡的靈性復蘇,與主人的心念水乳交融,立誓盟約從此永不相棄。

  這過程永無止境,猶如比翼雙飛的情侶,即使心有靈犀,仍然需要不斷的用心經營、努力呵護,直到地老天荒。

  他睜開眼睛,腦海中的幻象逐漸退淡,右手握住弓身,用左手食指與中指扣住弓弦朝后拉動。弓弦紋絲不動,隨著林熠力量的逐步加大,深深勒進他的肌肉中,硬生生割開了一道殷紅的傷口。

  鮮血汩汩流到弓弦上,並沒有滴落,而是迅速的融化進弓弦,消匿無蹤。

  林熠心神無波,低聲念誦“鑄神真言”,神識凝聚靜候著破日大光明弓靈性復蘇的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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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4 17:35:53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對峙

  “錚——”漆黑的弓弦突然發出低幽鏗鏘的鏑鳴,仿佛是冥獄惡魔的咆哮,一記記敲擊在林熠的靈臺,震得魂魄晃動,難以自已。

  只不過,這聲音惟有他才能清楚的聽到,而近在咫尺的金猿和容若蝶全都恍若未聞。

  林熠鼻子里低哼一聲,吞下一口翻卷到喉嚨口的熱血,竭力守住靈臺,心神禁受著弓鳴一次次洶湧的沖擊,繼續專注地念動“鑄神真言”,與破日大光明弓締結滴血誓約。但嗓音已越來越嘶啞,越來越微弱。

  雙指的鮮血還在滴灑,漆黑的弓弦表面徐徐亮起一波接著一波的晦暗紅光,朝著上下兩端流動延伸,源源不絕注入弓身上昂然高踞的兩頭威武魔獸。

  魔獸緊閉的雙目驟然開啟,全身煥射出殷紅光焰,向弓身擴散。

  鐫刻在魔弓上的花紋與真言次第亮起,再緩緩暗滅。

  順著次序,破日大光明弓上顯露出一排真言,正是:“大道無情,我命在我不在天!”

  兩蓬流動的紅光,終于在弓身中心相遇融合,交匯一體。林熠心神劇震,感應到破日大光明弓內仿佛裂開了一道縫隙,自己的神識泉湧奔流,一洩千里。

  “砰!”他的神識猛然間毫無征兆地,迎頭撞到一堵冰冷徹骨的墻面上,神經一麻打個了激靈。一團寒流從破日大光明弓內勃然反噬,壓制住林熠的神識,倒卷向他的腦海。無邊魔意浩浩蕩蕩,無可阻擋。

  林熠不驚反喜,意識到破日大光明弓沉寂二十年的靈性,已然復蘇。但它的力量實在太過強大,以至于自己根本無法控制。就如一匹兇悍的野馬,在主人馴服成功之前,桀驁而自負,無視所有的禁錮。

  他迅速念動真言,在神識退出破日大光明弓弓身的一瞬,將心念輸送進去。至于破日大光明弓蘇醒的靈性是否願意服從,卻殊無把握。

  “嗡——”的一聲幽鳴,林熠左手松開弓弦,切斷了神識與破日大光明弓之間的聯系。一縷寒氣仍然突入了他的神經,麻木難當。

  他急忙集中心志,將寒氣消解融化,身體又恢復了正常。

  破日大光明弓在手中縮小,最后只剩下三寸多長靜靜躺在他的掌心里。

  他欣喜道:“若蝶,成功了!”卻聽不到容若蝶的回應,低頭才見她已昏迷。

  林熠大吃一驚,更后悔不已。自己一時沉醉于破日大光明弓,竟疏忽了身畔玉人,當真罪不可赦。

  他明白,現在的容若蝶最需要的,不是靈丹妙藥,而是食物清水,以及充足的休息療養。

  然而在這危機四伏的曹府,這些居然也成為奢侈的企望。

  林熠驀地一凜,他們在白樺林中逗留了不少時間,卻感覺不到周圍任何的動靜,更別說被巡夜的弟子發現,這顯然有些不對勁。

  但要想懷抱容若蝶走出白樺林,不論遇見正魔兩道任何一門一派的人物,都是一個麻煩。

  假如能夠像墨先生一般,利用秘虛袈裟隱身,事情便可以容易許多。

  林熠心念一動,暗暗埋怨自己太笨,記起自己在吸收玉筒蘊藏的資訊時,腦海中曾有“秘虛袈裟”的字樣一閃而逝。當時只顧把這些字符圖形納入記憶,也來不及去細究。

  當下他凝神進入《幽游血書》之中,短暫的搜索后,開啟了“仙器”一項,秘虛袈裟果真赫然在列。

  林熠記下心訣,念動真言祭出秘虛袈裟。光華一亮,秘虛袈裟輕柔地披落在身上,仿佛有一團柔和的水波立時將他包圍。

  身旁的金猿嚇了一跳,它眼睜睜瞧著林熠和容若蝶的身影在視線中突然消失,可先天的靈覺里卻仍然能感應到兩人的存在,而且依舊站立在距離自己不到三尺的原地。

  它好奇地伸出小手,試著想觸摸林熠,驀然身子懸空被人抓了起來,耳朵里聽到林熠的笑聲道:“猿兄,你也進來吧。”眼前紅光一閃,已伏到林熠的肩頭。

  它小心翼翼地把手向前伸出,碰觸到一股無形的力量,就好像把手探到了一泓溫暖舒適的潭水里。周圍的景物發出輕微的晃動,宛如波動的水中影像。

  林熠見它目瞪口呆傻愣愣的模樣,莞爾一笑解釋說:“這是佛門隱身至寶秘虛袈裟,就算近在咫尺,別人也發現不了咱們啦。”

  他想到更多的是,有了這件隱身的佛寶,他日潛返昆吾山追查師父遇害真相的把握,無疑也大了許多。原先只不過想將秘虛袈裟送回大般若寺,借此詢問墨先生的事情,現在看來需得厚顏借用一陣子了。

  他丹田提起,低喝道:“猿兄坐穩,咱們走了!”施展御風術飄飛而出。

  曹府內萬籟俱寂,甚至連呼吸聲也聽聞不到。似乎,里面已經成為一座空宅。

  他的心頭一沉,暗道:“到底發生了什么事,難道曹大哥他們全都——”他不敢往下猜測,落到空蕩蕩的大院里。

  院中的兵器架、石墩子擺放地整整齊齊,一如往日,絕不似曾經發生過激烈爭斗的情形。但地上的落葉,卻表明了這座院子已有數日未曾有人打掃。

  這不是正常的情況,公攬月在世時對曹府宅院的干凈整潔十分講究,每天都有專人打掃三次以上,所以在曹府里,哪怕是院角中,也很難看到飄落的樹葉。

  林熠心中愈發擔心曹彬夫婦和小曹衡等人的安危,風馳電掣般穿過宅院直上小樓。一路上院落淒清,屋宇無聲,只有風吹過草木時帶起的沙沙微響。

  他來到曹彬夫婦居住的屋外,門戶虛掩,里面幽暗靜謐,毫無聲息。

  推開門,冷月從窗外透過薄如蟬翼的紗紙照入屋中,從床上的被褥到桌上的杯盞,全都有條不紊擺放在它們應該在的位置上,就好像屋子里的主人剛收拾完畢出了遠門。

  然而簾帳高挽,紅燭寂寂,惟獨看不到曹彬夫婦的身影。而懸在墻上的佩劍,也隨同他們的主人一起消失。

  林熠環顧半晌,仔細檢查了屋子里的每一個角落,仍然沒有發現其他異常的痕跡,更沒有打斗過的跡象。他驚異更甚,退出曹彬夫婦的臥室,又走進隔壁小曹衡的屋子,結果里面的情形和適才所看到的幾乎一模一樣。

  人都到哪兒去了?這個疑問令林熠百思不得其解。

  從府門到小樓,種種所見都透著一絲詭異的氣息,仿佛曹府所有的人盡皆在剎那之間憑空失蹤。

  難道真的是在一夜之間盡數遇害了么?林熠首先排除了這種猜想。

  縱然是五行魔宮聯手偷襲,要想屠滅曹府上下百多口人,也不可能不留下絲毫的痕跡。況且雁鸞霜和正道各派也決計不會坐視不理。

  如果是曹彬主動舉家離去,眼前的一切似乎都能夠得到解釋。但憑他和曹彬的交情,以及曹彬的耿正為人,又怎么可能不給自己留下只字片語,何況他走時顯得並非十分匆忙,甚至能夠細心地關上每一扇窗、每一道門。

  如果是被人劫持,誰又有如此的手段,能從府外虎視眈眈的正魔兩道高手眼皮下,把這一大家子的人穩篤篤地帶離曹府?難不成是雁鸞霜?或許天宗確有這樣的實力,但曹彬夫婦又如何會輕易的答應合作?

  林熠不覺苦笑,望著冷冷清清的屋子,略一思忖徑直下樓,向那間自己曾經用以煉符靜修的密室行去。那是最后一個可能出現線索的地方,如果曹彬有意給自己留下資訊,又惟恐別人看到,藏在密室里無疑保險許多。

  打開密室,里頭的景象依稀如自己當日離開時。煉符的法壇早已拆除,打坐用的蒲團還靜靜地放在原處。

  旁邊,幾個尚未拆封的酒壇紋絲未動,金猿吱吱歡呼,迫不及待地撲了過去。

  林熠收起秘虛袈裟,把昏迷不醒的容若蝶輕輕放上軟榻,蓋上被褥,目光又落回到蒲團上。蒲團擺放的位置雖然沒有問題,但正反面已被倒了個面,顯然是有人故意為之。除了自己這個在蒲團上打坐了月余的人以外,恐怕很少再會有誰能夠注意到這個不起眼的細節。

  他上前伸手一摸,明顯感覺到蒲團里有些異樣,好像被人塞進了什么東西。

  林熠拆開蒲團,棉絮里露出一封折疊整齊的書簡。

  打開一看,曹彬的筆跡赫然映入眼簾,上面寥寥數語寫道:“字諭錢老先生:因曹府突生變故,危難將至,幸得貴人救助避往他處。事起倉促,不及待先生訪友歸返,特留此書。望先生勿念,當謀后會。”

  下面落款的日期是兩天前,那時林熠尚困在玄映地宮中無法脫身。

  曹彬的筆跡流暢自如,行文工整有序,不似受人威逼或匆忙草書。

  林熠心里一寬,看來曹彬一家已轉移到了安全的地方,連曹胤也被一並帶走,自己的心終于可以稍稍放下一點。

  只是令林熠疑惑的是,曹彬的書信里並沒有說明救助他的“貴人”到底是誰。如果真是觀止池的雁鸞霜,應該不必諱隱才對。莫非,還另有其人?

  但除了天宗的清譽實力,天底下還有哪一家可以讓曹彬夫婦心甘情願地舍棄祖業遠揚避難,又能夠瞞過府外重重的耳目監視?

  大般若寺倒是一個候選,但那些老僧不問世事已久,沒理由突然跑到漣州來。

  他忽然低咦一聲,發現在蒲團底下的地面上,印刻著幾個怪異的標記。

  林熠的臉上出現了一絲復雜難明的表情,似是驚喜,似是猶疑,默默凝視那幾個標記沉思良久。

  他站起身,對金猿招呼道:“猿兄,我要去見一位朋友,你跟不跟來?”

  金猿把腦袋探到酒壇里猛吸一大口,向他點頭。臉上的酒汁滴滴淌落,把身上的絨毛沾得濕漉漉一片,模樣甚是滑稽可笑。

  林熠探腳抹去了那幾個標記,把蒲團放回原處,說道:“猿兄,稍后無論發生什么事,你都絕不可以動手,只要保護好若蝶就行。明白么?”

  金猿點點頭,用手寫道:“你去見的那人,是不是你的對頭?”

  林熠苦澀一笑道:“他不是我對頭,以前還是為了同一理想並肩作戰的生死兄弟。”

  金猿似懂非懂,跳上林熠肩膀。

  林熠抱起容若蝶,輕聲道:“若蝶,等我解決了這事,就和你一起回東海。”

  出了密室,林熠直往后花園而去。

  寒冷的野風中洋溢著草木清香,他的腳步平緩而沉穩,把孤單的背影消融在茫茫夜色中。他走到假山洞前,黑暗中里面隱約站立一人,背對自己雙手負后,淵渟岳峙極具氣勢。

  似乎,這個人一直都在這里等待著他,又從未曾回過頭。

  林熠深吸一口氣,將懷中的容若蝶緊了一緊,似是擔心她禁受不起春夜的寒冷,想用自己體溫將她包容。

  低沉而徐徐地,他向佇立在洞中的人說道:“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

  洞中的人依然沒有回頭,緩緩回應道:“風搖翠竹,疑是故人來。”

  林熠聽到那人的嗓音,微微苦笑道:“真沒想到,你也是仙盟中人。”

  那人終于轉身,朦朧月色中露出一張俊挺而冷漠的臉,不夜島少島主楚凌宇。

  他的神情失去了往日的寬和,犀利的目光像是可以穿透林熠的身軀,只是在看見容若蝶的一瞬,眼中閃過一絲難以觸摸的光芒,而后嘴角浮起一縷譏嘲的冷笑,悠然說道:“林兄是否知道,自從你叛逃出昆吾之后,仙盟所有的聯絡暗語和標記,已經全部修改。

  “若非為了請你到此處來,這些標記暗語已不會再使用。”

  林熠的心一痛,他臉上的面具早在石窟中就已摘除。但楚凌宇仍然無法從他的臉上尋找到絲毫的神色變化。

  沉默片刻,林熠問道:“楚兄,是你在密室里留下暗號,將我邀來的?”

  楚凌宇答道:“我在這里已經等了你三天,這是給你自首的最后機會。幸好,你沒有令我失望,還算是一條漢子。”

  林熠問道:“你們是什么時候發現我隱身在曹府的?”

  “我們花費了一個月的時間,對你可能隱藏的住所和以前交往過的朋友,都暗中做了周密調查,卻尋找不到任何關于你的線索。”

  林熠沒有驚奇,對于仙盟的力量,他十分清楚。而仙盟處置叛徒的決心和能力,更是毋庸置疑。因此,盡管他好友無數,但都不敢輕易去投奔。

  這固然是怕連累別人,更重要的是仙盟絕對可以查到這些人。

  曹彬卻是個例外,他們相識不久卻形同莫逆,仙盟還來不及掌握到這條線索。

  但他還是低估了仙盟的手段,僅僅一個多月,楚凌宇仍是找到了自己。

  楚凌宇繼續道:“很不巧,我們了解到你在龍首山曾救過曹彬夫婦。而林兄逃下昆吾當日,正好有威遠鏢局車隊經過附近。領隊的不是別人,恰好就是曹彬。

  “而后,他藉口要去趕集,差遣手下先行返回漣州,自己卻和夫人駕著馬車獨自在后緩行。事實上,他也並沒有去興安趕集,只比手下稍晚些就回到曹府。可是身邊卻突然多出了一位新聘的教書先生。這件事,難道還不足以引起我們的懷疑么?”

  林熠暗嘆一聲,他何嘗不知這其中破綻疑點頗多,所以早打定主意一旦修為恢復,就立即離開曹府。無奈后來接連發生的事情卻不是他有能力掌控的,他的行程也因此不得不耽擱了下來。而仙盟,來得比預料的快了些。

  他問道:“那日撫仙湖邂逅,難不成也是楚兄有意安排的?”

  楚凌宇搖頭道:“若是如此,楚某怎可能讓林兄藏匿至今?那日我是為金牛宮之事與雁仙子結伴而來漣州。但湖上相逢,楚某已知這位錢老夫子絕非常人,隱身區區一個威遠鏢局充當教書先生,殊為可疑。

  “后來仙盟情報傳來,兩相對照之下,就不難確定林兄蹤跡了。”

  林熠點點頭,道:“你們將曹彬一家送去了什么地方?”

  楚凌宇冷哼,道:“這個你已經沒有必要知道。不過我還是可以告訴你,曹彬對你的確是夠朋友。我為了勸他離開,費盡唇舌,到最后還是假借了你的名義,他才答應。”林兄,我實在沒想到像你這樣的人,還能結交到曹彬這般的君子。“面對楚凌宇的譏諷,林熠除了苦笑,還是苦笑,說道:“楚兄以為,小弟該是哪一種人呢?”

  楚凌宇一字一頓毫無表情地道:“狼心狗肺,弒師叛門,百死無赦。”

  林熠居然笑了起來,說道:“原來小弟在楚兄心目中,竟是這樣的人。”

  楚凌宇冷冷道:“你錯了,對林兄有此評價的不只楚某,這是仙盟的共識。”

  林熠問道:“楚兄是來把小弟抓回仙盟問罪的?”

  “仙盟從不干涉各派內務。你是昆吾派弟子,我自是要將你帶回昆吾,交由貴派掌門玄雨真人發落處置。”

  林熠嘆了口氣,道:“原來仙盟也已不相信小弟,認定我是弒師之人。”

  楚凌宇漠然道:“你如果當時不逃下昆吾,仙盟或許能設法為你查清真相。但你居然畏罪潛逃,大羅金仙也再難打救。”

  林熠點點頭道:“小弟明白。但假如我當日不逃,也許死得更快。”

  楚凌宇哼道:“林熠,你既然敢來見我,就不必再狡辯了。有什么話,留待回到昆吾山后,在法堂上供述。現在,跟我走!”

  林熠沒有動,平靜道:“楚兄,有一件事情小弟想先告訴你。”

  楚凌宇微一皺眉,道:“說!”

  林熠笑了笑,對他的不耐煩不以為意,抬手指向山洞中說道:“這座假山洞的盡頭,有一座傳輸法陣,已被小弟破啟。公攬月修築的玄映地宮,便深藏在內。”

  楚凌宇沒有半點驚訝的樣子,回答道:“這不用你來擔心,楚某早已知曉,而且三天前已經奉總召集人之命,將傳輸陣毀去。否則,能夠進入玄映地宮的,又豈止林兄等寥寥數人?”

  林熠一怔,詫異道:“總召集人也到了漣州?”

  楚凌宇道:“她不會見你的,你今后與仙盟也再無任何關系。”

  林熠嘆息道:“聽說總召集人是位絕世美女,小弟恐怕今后也沒機會再能得見她一面了,可惜啊,可惜——”

  楚凌宇的眼里露出一絲奇怪神色,轉開話題問道:“林兄,你還有什么要說的?”

  “公攬月已經死在玄映地宮里,殺他的人我從未見過,自稱是‘墨先生’。

  “他身負重傷,脫出元神從與玄映地宮相連的冥海逃脫。希望仙盟能留意此人,十九年前潛入逆天宮偷盜《幽游血書》和破日大光明弓的,也有墨先生一份。而且,大般若寺的至寶秘虛袈裟,也曾在此人身上出現。”

  楚凌宇靜靜聽完,回答道:“林兄放心,楚某會照實稟報。”

  林熠微微躬身道:“多謝楚兄。”揮手飛出一道碧光,緩緩送到楚凌宇面前,說道:“這是小弟的翠牌,也請楚兄收回吧。”

  楚凌宇伸手接住,明白了林熠用意,徐徐道:“看來,你是不願意跟我走了。”

  林熠低頭望了眼昏睡中的容若蝶,心中一暖湧起無限豪氣,頷首道:“對不起,小弟不能跟楚兄走。我要將她送回家去,況且她正昏迷不醒需要有人照料。”

  他不願楚凌宇知曉容若蝶的身分另生枝節,故此並不吐露她的姓名。

  楚凌宇視線掃過容若蝶,問道:“林兄,你可知道這位姑娘是誰?”

  林熠一凜,還是回答道:“小弟當然知道,莫非楚兄也認識她?”

  楚凌宇嘿嘿一笑,反問道:“林兄,你真的知道?”

  林熠明白隱瞞不過,嘆了口氣道:“這位容姑娘,數月前小弟與她曾在築玉山有過一面之緣。當時正一劍派的費師叔等人和觀止池雁仙子也都在場。”

  楚凌宇的聲音更冷:“既然如此,你還要維護她?”

  林熠迎上楚凌宇犀利而森寒的目光,斬釘截鐵地答道:“是!”

  楚凌宇厲聲道:“如果這是仙盟的命令呢?”

  林熠一驚,他最擔心的事情果然還是發生。

  對于仙盟而言,容若蝶這位擁有超卓智慧的神秘少女,投身冥教出手不凡,無疑會高度重視。假如能夠將她擒下又或控制,不僅能夠消除一個潛在的隱患,更可以借此了解冥教的內幕。

  可笑的是,這些情報其實都是自己通過恩師玄干真人傳送給了仙盟。

  他沒有料到楚凌宇竟會一眼識出容若蝶,不然也不會攜她來赴會。只是容若蝶極少現身,所識者寥寥,更不可能見過楚凌宇。楚凌宇又是怎么把她認出的?

  仍然斬釘截鐵地,林熠回答道:“縱是盟主在此,也絕對不行!”

  楚凌宇面罩寒霜,緩緩說道:“林兄,你這是公然與仙盟決裂,自陷不義!”

  林熠淡淡的一笑,說道:“在你們眼中,我早已是自決于師門的不忠不義之徒。仙盟也將小弟剔除出盟,我再抗命一次,又算什么?至多不過罪上加罪罷了。”

  楚凌宇凝視林熠許久,眼神漸漸柔和了些許,放緩語氣說道:“林兄,雖然我要將你押回昆吾。但盟主也早有交代,務需給你辯解洗冤的機會。只要你真的沒殺害令師,事情猶有挽回的余地。

  “也許你不知道,在追查你下落的同時,仙盟也在全力追查林兄弒師的真相,好給世人一個交代。”

  “可是你們追查的結果,卻愈發證明小弟是弒師的真兇,對么?否則楚兄適才也不會用那般口吻說話。”

  楚凌宇沉聲道:“是,可畢竟這事仍有一線周旋的余地。但倘若林兄現在繼續一意孤行,這最后一道門縫也將隨之關閉。”

  林熠搖頭道:“不用說了,楚兄好意小弟心領。可惜,我無法從命。假如沒有若蝶,我或許會跟你回山。可是現在,決計不行!”

  楚凌宇低喝道:“林熠,為了一個女子,你甘願毀了為自己辯解的最后一線希望,與仙盟和正道各派作對到底?”

  林熠安詳地俯下頭,凝望容若蝶輕輕道:“你不懂,為了她,我必須這樣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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