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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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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牛語者]劍諜(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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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5 16:13:11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烈火

  第一個衝入屋的,是雁鸞霜。

  但還有什麼用呢?容若蝶突然逝去,大羅金仙也對此無能為力。

  又或,誰又能夠再將她從林熠的身邊拉回,不得相聚甚至在另一個世界中。

  即使,那裡會是地獄。

  自始至終,她沒有一滴淚,去時,嘴角那抹動人的微笑,一如他們初次相見之時。

  第二個衝進來的是仇厲,然後是小金。

  而玲瓏龜一直待在容若蝶的袖口裡,這時用比平時快上無數倍的速度爬出,攀向她的肩頭,儘管,在小金眼裡,這速度依舊是太慢太慢。

  每個人都試圖救回她,可得到的只有失望。

  對於箏姐,那更是一種絕望。

  當她看見仇厲再次默默搖頭時,驀然抽出一把匕首刺向自己的眉心。

  只有擊碎那裡,靈僕才會真正的死亡。

  容若蝶死了,她的使命已經失敗,路也走到了盡頭。

  青影一閃,斜刺裡有人伸手奪下箏姐的匕首。

  是東帝釋青衍,他畢竟趕到了。

  沒人顧得上他是否來得太突兀,只是他淡淡的一句話讓所有人都以為他瘋了。

  因為他說:「她還有救,但要趕快!」說著,輕抱容若蝶直接從窗口飄飛而出。

  箏姐的眼死灰復燃,亮起了光,她毫不遲疑地跟了出去。

  仇厲略略一頓,也隨之而去。

  然後是小金攜著玲瓏龜,消失在蒼茫的夜色中。

  雁鸞霜留了下來,她不能走,樓下還有小曹衡。

  但她同樣在想,東帝釋青衍這位天下第一醫者,真能救回一個已經逝去的人麼?

  而在她內心深處,還有一個無法啟齒的原因,她帶來小曹衡,其實是因為林熠的死與她有莫大的關係。

  當一個人揮手與他的朋友說再見的時候,卻永遠無法確定他們是否真的能夠「再見」,即使,這是一句承諾。誰也無法預測下一刻突如其來的變化,也許會將「再見」變成永別。

  幾個時辰之前的林熠,原以為自己很快就能「再見」容若蝶,當然,前提是他能夠走出瀑藏石府。

  因為瀑布外聚集了一群人,一群很棘手的人,他們顯然不願林熠活著離開。

  事實上,赤烈橫也並不是真想要林熠的命,他夢寐以求想得到的,只是破日大光明弓和《幽游血書》而已,所以當他收到神秘傳書後,便毫不猶豫地率著麾下的七大神君,與一班烈火宮精銳風馳電掣地趕到。

  書箋上並沒說,和林熠在一起的還有雁鸞霜,一位極不好招惹的天宗頂尖弟子,否則赤烈橫或許會好好盤算一下,自己手頭的籌碼夠不夠做一個獵人。

  但既然來了,就沒有灰溜溜離開的道理,何況他發現瀑藏石府只有一道出入口,只要牢牢封死瀑布後面的洞門,仙子也能燒成烤鴨。

  對於烈火宮的遠程攻擊火力,無疑赤烈橫比任何人都有信心,而實際的情況似乎也是如此,林熠等人的三次突圍都被他成功地迫退。

  自然,他不會笨到率人衝入瀑藏石府,要與林熠等人短兵相接的地步,反正,他有辦法。

  身後七大神君手中的魔寶齊齊祭出,烈焰熊熊湧入石府,幾乎將峭壁上湧流而下的瀑布也蒸乾。

  丹鼎神君絕對是其中最賣力的一個,他原先的護身至寶「焚虛幻鼎」在百花園一戰毀於羅禹之手,不得不重新修煉了一尊「弒火爐」,威力卻打折不少。

  一想到這個,丹鼎神君便將任何與「昆吾」二字搭勾的東西歸入火焚一類,即便是叛徒,也不例外,何況這個叛徒和羅禹依然稱兄道弟。

  所有的火器都聚絲成束,準確噴射進瀑藏石府,周圍的草木雖見枯萎卻並未引發一場席捲天地的山火。

  並非赤烈橫有意憐惜這些花花草草,如有必要縱然燒光整座山他也無所謂,但畢竟這裡距離雍野不算太遠,近日正魔兩道數百的高手雲集南疆,他不能不有所顧忌,哪些地方應該收斂,他還是懂得的。

  饒是如此,石府內濃煙瀰漫火光四起,連堅硬的岩石都開始發紅變酥,一腳踩下去,宛如踏在軟綿綿的泥沼中根本無法立足。

  這對林熠等人而言不過是洗了一回蒸氣浴,聲勢駭人的火焰甫一襲入石府,便被他們以雄渾無儔的罡風劍氣反挫而出,完全無法近身。

  可惜曹衡禁受不起,越來越稀薄的空氣和滾滾的濃煙,漸漸將他熏得神志迷離,眼看就要脫水昏死。

  更頭疼的是唐夫人的遺體。

  雁鸞霜惟有將她抱在懷中不斷以精純真氣護持,才令她能夠安然。

  林熠曾經試圖利用空桑珠召來青丘姥姥。

  如果她能夠率著獸營武士,及時出現在烈火宮高手的背面,裡應外合下,赤烈橫和他的部下將變成一堆夾心肉餅。

  可奇怪的是,屢次發出的訊息都如石沉大海不見響應,顯然,她臨走之前深深被林熠激怒,此刻竟抱定主意不再搭理。

  明白發怒的女人會有怎樣的堅持,會帶來怎樣可怕的後果後,林熠只能搖頭苦笑了。

  邙山雙聖長那麼大也沒吃過眼前這樣的虧,氣得跺腳怒罵,要赤烈橫入洞一戰,無奈對打定主意的赤烈橫來說,任何的辱罵對他而言,只不過是吹響更加兇猛進攻的號角而已。

  洞口火光濛濛,空氣與瀑布都在燃燒,幾個人早已不能呼吸,都改用內息流轉勉力支持。

  一股太炎真氣灌注之下,小曹衡稍稍清醒了些,睜開血紅的眼睛低聲道:「乾爹─別管我啦,你們衝出去吧!」

  林熠神色鎮靜,眼眸裡激盪著濃烈的殺氣凝視洞外沉聲道:「別說話,用太炎心訣護持心脈,不可吸入洞裡的濃煙。」

  白老九道:「小傢伙,扔下你咱們照樣也衝不出去,不然孫子才想縮在這裡面被煙熏火烤!***,老子跟這幫龜兒子耗上了,索性咱們就守住洞口不管那麼多。瞧瞧誰先忍不住!」

  白老七罵道:「盡放屁,小曹衡怎麼辦?你瞧他的樣子還能撐多久?」

  雁鸞霜再次祭出太極青虛鏡,將攻入石府的火勢迫退,徐徐道:「煩勞兩位白兄護住唐夫人的遺體,鸞霜想試一試師門賜傳的「流光無意訣」劈開一線生路。只要能衝出石府,斷無讓赤烈橫獨霸狂妄的道理。」

  白老七道:「雁丫頭,你怎麼不早說?」

  白老九道:「放心吧,把唐夫人交給─老七,有咱們兄弟保護絕對沒問題!」

  林熠轉過頭靜靜問道:「你自己呢,能有幾分把握活著離開?」

  雁鸞霜在他的目光注視裡心弦一顫,明白林熠想到了什麼,努力作出自信從容的一笑道:「林兄莫忘了,鸞霜是天宗傳人,不做沒有把握的事情。屆時你和兩位白兄只管保護曹衡和唐夫人遺體離開,我自有脫身之道。」

  邙山雙聖這才回過味來,想到雁鸞霜竟是打算犧牲自己與赤烈橫等人玉石俱焚,好為他們爭取到一線脫困的機會。

  白老七呆了呆跳腳大吼道:「赤孫子,有種放老子出來和你玩兒。這麼封住洞口熏兔子,算哪門子英雄好漢?」

  林熠搖搖頭,道:「不行,他們要的是我。要拚命,也該我先來。」

  雁鸞霜歎息道:「烈火宮已和你我徹底翻臉,即便林兄犧牲了自己,赤烈橫也不會放過我們,莫如讓鸞霜試上一試,總好過所有人在此束手待斃。」

  洞外響起赤烈橫的笑聲道:「赤某算不算英雄,還輪不到兩隻煙熏兔子來發話。要想活著出來也容易,叫林熠交出破日大光明弓和《幽游血書》,赤某立刻放行恭送!」

  白老九罵道:「呸!龜兒子的當老子是白癡麼?就算咱們交出了東西,你會放人?就不怕日後老子和林兄弟還有天宗雁仙子殺上烈火宮,把你家的狗窩給拆了?」

  赤烈橫哈哈笑道:「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諸位已是山窮水盡,不如相信赤某的話賭上一把。否則咱們就這麼耗著,別怪我沒提醒諸位,等山巖全都烤軟坍塌,被活埋在岩漿裡的滋味可不太好過!」

  雁鸞霜娥眉輕揚,朗聲道:「赤宮主,倘若鸞霜催動十成真元,施展敝派「流光無意訣」擊殺閣下,請問你有幾分把握擋此一劍?」

  她的嗓音柔和悠揚偏帶著一種強大的自信,半晌才聽赤烈橫笑道:「赤某捫心自問,也難言有一絲把握可接下雁仙子的御劍一擊。可雁仙子真元耗盡,又怎樣逃脫赤某麾下七大神君的全力合擊?」

  雁鸞霜淺淺一笑,神情坦然自若,彷彿已超脫生死之念,回答道:「最多不過同歸於盡。鸞霜雖死,烈火宮百年之內也要一蹶不振,為人魚肉!」

  赤烈橫嘿然道:「仙子豪情赤某佩服,可惜老夫這回志在必得,即使要開罪觀止池戎宗主也在所不惜!」

  林熠忽然揚聲說道:「赤烈橫,破日大光明弓和《幽游血書》我可以給你,但你也必須保證林某和幾位朋友能夠安然離開。」

  赤烈橫一怔,林熠答應得如此輕巧恐怕其中有詐。他沉吟片刻道:「如果林公子願意交出破日弓和《幽游血書》,赤某豈有趕盡殺絕的道理?我可以立下毒誓,放諸位離去!」

  林熠輕笑道:「信人不如信己。赤宮主也不必發什麼毒誓,後退百丈,容我等出府即可。」

  赤烈橫不假思索地拒絕道:「不行,赤某又憑什麼相信林公子的話是真?」

  白老九破口罵道:「王八羔子的,我林兄弟一諾千金你敢不信?」

  白老七卻在小聲問道:「林兄弟,你不會真把那兩樣東西交給他吧?」

  林熠微笑道:「九兄不是已經說過了麼?小弟是一諾千金!」旋即回答道:「赤烈橫,我可以先把《幽游血書》交出來,以示誠信。但你得先後退二十丈,待《幽游血書》驗明無誤後再退二十丈,由林某交出破日大光明弓。」

  赤烈橫冷笑道:「何必如此麻煩,林公子不妨把這兩件東西一併交出,赤某立刻撤走,絕不食言!」

  林熠淡淡道:「東西在我手上,大不了全都毀了,閣下擔點風險也是應該。是否成交就在赤宮主一念之間了。」

  赤烈橫權衡再三,回答道:「第二次我只能退出十丈,再多不行。」

  林熠立即答應道:「好,你我一言為定!請赤宮主吩咐手下先後退二十丈。」

  雁鸞霜蹙眉道:「林兄,只怕你交出破日弓和《幽游血書》,赤烈橫也不會善罷罷休。」

  林熠微笑道:「稍後我將《幽游血書》交給赤烈橫後,便施展隱身之法潛入烈火宮數組發動突襲。一俟對方陣型稍亂,你便和七兄、九兄連手衝出,咱們會合一處殺他個落花流水!」

  曹衡迷迷糊糊聽到,睜開眼抓緊林熠道:「乾爹別去,危險!」

  林熠將他交給白老九,柔聲安慰道:「放心,乾爹不會有事。」

  白老七道:「林兄弟,你真要便宜赤烈橫這龜孫子?」

  林熠哼道:「我叫他白忙一場,到頭來什麼也得不到!」

  這時赤烈橫在外說道:「林公子,我們的人都已退開了,該你交出《幽游血書》了吧。」

  林熠翻手取出《幽游血書》,低聲道:「雁仙子,你盡力穩住赤烈橫,好讓我順利接近。」見雁鸞霜欲言又止地點了點頭,他灑脫一笑揮手拋出玉筒,喝道:「赤宮主,瞧清楚了,林某有沒有騙你!」

  他的身上釋放出一蓬光華,瞬間蹤影消失不見。

  洞口火勢稍減,自是烈火宮暫停了進攻,雁鸞霜雖看不到林熠,可能仍感覺出他正迅速掠出石府,不知為何心中一沉閃過不祥的預感,低低道:「林兄小心!」

  林熠的聲音隨即傳入她的耳中道:「殺害唐夫人的兇手是一名婦人,免得你說我在賭約上作弊,勝之不武!」

  雁鸞霜心裡不祥的預感更加強烈,幾乎想出聲阻止林熠,但她終非常人,十分清楚這時候怎樣做,對林熠才是真正的幫助。

  略略穩定心神,她緩緩問道:「赤宮主,驗過《幽游血書》了麼?」

  洞外,烈火七神君呈扇形散佈圍住瀑藏石府,全神貫注監視著裡面的動靜,外一圈是三十六名精銳部屬劍拔弩張蓄勢待發,赤烈橫坐鎮中間,端詳著到手的玉筒。

  赤烈橫,五大魔宮之烈火宮宮主,狀若六旬,佈滿滄桑皺著眉頭的臉龐上,看不出一絲霸氣與桀驁。

  頭髮束成百多條暗紅色的辮子垂到背後,每一根辮上都套著枚小指寬的黑色銅箍,瘦小的身材配合平和的面色,看不出半點「橫」的模樣,眼神深幽內斂更不帶「烈」的味道。

  只有一身袍服火紅如雲,一見既知他的身份,不過比起身後的幾十名麾下,這身紅袍稍嫌普通寒酸,連袖口上都有不起眼的補丁。

  但他的的確確就是如假包換的烈火宮宮主,稱著天下魔道百多年的一方霸主。

  聽到雁鸞霜的提問,他低哼一聲回答道:「赤某正在查驗,請雁仙子稍後。」

  雁鸞霜道:「赤宮主曾追隨魔聖多年,對《幽游血書》應非常瞭解,為何遲疑再三,不敢斷定真偽?」

  赤烈橫確實難以斷定手中《幽游血書》的真偽。入手的剎那,他有九成九的把握知道這支玉筒絕非贗品,惟一的問題在於,玉筒上失去了變幻不定的絢光。因此他不能不生出懷疑,可暫時又想不透其中的關鍵。

  畢竟沒有打開裡面的內容,即便玉筒在握一切仍是未知之數。

  可他總不能低聲下氣去問林熠,這玉筒應當如何開啟吧?對方也未必肯爽快地告訴自己。赤烈橫不免有點後悔,剛才談條件的時候,怎麼會忘記這個重要的問題。

  好在他早有打算,漠然道:「一時之間赤某無法草率認定,不如請林公子再交出破日大光明弓,我等立刻退走就是。」

  雁鸞霜微怒道:「赤宮主出爾反爾,我們又豈敢再信閣下所言?」

  赤烈橫面不改色道:「事到如今你們不信又怎樣?林公子,你為何不說話?」

  話一出口他頓覺有不妥之處,沉聲喝問道:「林熠,你在哪裡?」

  雁鸞霜冷冷道:「林兄懶得和言而無信的小人多說,這道理赤宮主還會不明白麼?」

  赤烈橫心念急閃,目中射出精銳的寒光,舒展靈覺巡視四周喝令道:「大家留神!」

  在他喝令的同時,林熠利用秘虛袈裟徐徐潛近,業已迫到了赤烈橫身側,但對方靈覺一出,秘虛袈裟也無所遁形,赤烈橫旋即察覺到了他的存在。

  光芒頓閃,心寧仙劍從虛空中破繭而出刺向赤烈橫的咽喉,赤烈橫完全來不及掣出他的「霜月明鉤」招架,兔起鶻落之間,兵行險招雙掌一合夾住仙劍。

  劍氣縱橫,鋒刃已近在喉結,一抹殷紅血絲無聲滑落。

  「轟轟」連聲巨響,護衛身側的兩大神君已遭「爆蜂弩」暗襲,悶哼聲中渾身浴血。

  雁鸞霜與邙山雙聖已衝出石府,如蛟龍出淵翱翔天宇,飛速向赤烈橫掠來,卻被以三大神君為首的烈火宮部眾,以諸般火器魔寶發動的洶湧攻勢迎頭阻擊,圍困在沖天的火海光濤中。

  赤烈橫險死還生,雙掌血痕崩裂,不知被凌厲的劍氣劃開多少道細小的血口。

  他大袖鼓蕩沉聲呼喝,掌心噴出兩束金煌煌的焰火,透過心寧仙劍迫向林熠右臂。

  仙劍彎成弧形激鳴不已,承受著兩人排山倒海的真氣碾壓,林熠的袖口隱隱冒起輕煙,色澤焦黑如墨。

  赤烈橫咽喉上的血點也漸漸擴散加深,越發顯眼。

  金色的焰苗熊熊燃燒,游弋拉鋸在不到三尺的空間中,每個呼吸都能讓所有人的心,在一沉一浮間劇烈跌宕。

  身後怒喝聲如爆雷炸響,丹鼎、墨瓶兩大神君已齊齊掩襲而至,林熠無需回頭已洞徹若明,暗叫一聲可惜,仙劍一振一抖從赤烈橫掌中脫出,兩束金焰借勢湧到,「呼」地席捲衣袖。

  林熠默運破日七訣,消去赤烈橫霸道的純剛掌力,身形如黃鶴飛緲隨風舞蕩斜斜閃開,正讓過身後的殺招。

  袖口「嗤嗤」脆響像有什麼東西爆開,一團團火焰滴落,露出紋絲未傷的赤裸小臂。

  他冷冷含笑,藉機調息道:「三丈無名火不過耳耳,赤宮主徒有虛名!」

  赤烈橫不知林熠有極冥魔罡護體,見他輕而易舉破解去自己的「三丈無名火」亦不禁微微凜然。

  同時他也醒悟到,那支玉筒絕不可能會是真的《幽游血書》。鏗然聲響,從身後亮出「霜月明鉤」,緩緩答道:「閣下不顧約定施展偷襲,一樣也當不得「一諾千金」!」

  林熠輕蔑道:「算了吧,赤宮主既不識信義二字,我又何必對牛彈琴!」

  赤烈橫怒極而笑,橫過霜月明鉤道:「那你對閻王彈琴去吧!」身形一展欺身搶攻。

  他的霜月明鉤黑白兩面光澤炫目,分取日月精氣而潛心煉製,千年傳承到了赤烈橫手中,熔金消石堪稱絕世魔兵之一。

  鉤影甫動,陰陽兩種截然相反的光焰肆虐狂舞,灑濺出層層迭迭的環狀光火撲捲林熠。

  普通的仙劍莫說與其抗衡,能夠不熔化成金水亦是難能可貴,但林熠手中的心寧仙劍溫潤如故,光芒皎潔,在漫天耀眼奪目的金銀二色光瀾裡始終不掩其色。

  那邊邙山雙聖怒吼連連,終於奮力迫到烈火宮群魔身前,展開近戰。

  可三大神君加上三十六名「天罡火將」以及一堆魔寶,實力亦不容小覷,以雁鸞霜之能,一時間也只能陷入重圍處於守勢,努力調動對方朝林熠*攏。

  邙山雙聖身處烈火宮一幫悍將的包圍,又要保護小曹衡不受傷害,打得要多憋氣有多憋氣,細細盤算下來,長這麼大,如此窩囊的仗今天還是頭一遭碰到。

  冷不防小曹衡從白老九的懷裡哧溜躍出,大聲叫道:「壞蛋!」撲向了雪羽神君。

  原來小傢伙脫出石府後慢慢恢復過來,眼見邙山雙聖為著他束手束腳無法支持林熠,情急下竟打算拼著身上的石棘寶甲,與雪羽神君硬撞一記。

  白老九兩個手抓著白金月牙輪正忙活不過來,忽覺懷裡一輕曉得大事不好,脫口叫道:「小鬼,快回來!」騰身欲追,身前一團刀光劍影捲湧上來。

  雁鸞霜聲色不動間,已接近到林熠與赤烈橫等人的戰團之外,但小曹衡這一衝出令她幾乎沒有別的選擇,寒煙翠驟然大開大闔在黃笛、紫煙神君之間劈開一線縫隙,閃身掠過,身劍合一激射向雪羽神君。

  雪羽神君被雁鸞霜不可一世的氣勢所懾,急忙飛身趨避放過了小曹衡。

  雁鸞霜廣袖輕舒,纏住小傢伙的左臂將他拽入懷中。

  然而黃笛、紫煙兩大神君已從背後掩襲而至,雁鸞霜左手抱著曹衡右手是唐夫人的遺體,再無招架之術,她輕飄急轉,無何奈何地一頭撞入林熠的戰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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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5 16:13:26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血夕陽

  接下來發生的故事俗套而悲壯。

  為了保護雁鸞霜三人免遭攻擊,林熠側身出劍迫退了丹鼎、墨瓶兩大神君,右肩卻也被赤烈橫的霜月明鉤硬生生劈中。

  但林熠的「手舞足蹈小八式」亦牢牢扣住了赤烈橫的肩頭。

  起初赤烈橫並不以為意,他的「荼冰真元」足以抗禦住林熠的指力,不讓對方戳穿自己的肩胛。

  可惜他忘記了,林熠身上有著半卷令他垂涎三尺的《幽游血書》。

  於是,他的肩頭首先著火,一蓬金燦燦的火焰,更奇妙的是,火苗並非先從衣袍燃起,而是從他的肌膚底下往外迸射─他的身體竟然燃燒起來了。

  「玩火者自焚」,赤烈橫的腦海裡閃過這句類似於「報應不爽」的老話,面色終於變了。他知道林熠已運用「剝陽蹴陰」

  的逆天宮絕學,成功激起蘊藏在自己體內的氤氳真火,現在的自己宛如一桶被點燃的油。

  他驚怒低吼,左掌灌足十成功力轟響林熠的胸膛,只希望林熠能夠鬆開自己的肩膀。

  而黃笛、丹鼎與雪羽三大神君也看出不妙,只留下墨瓶與紫煙羈絆住已騰出手來的雁鸞霜,齊齊衝向了林熠。

  林熠的心寧仙劍脫手激射,自丹鼎神君身上穿胸而過,一掌震退黃笛神君,又用璇光斗姆梭射向了雪羽神君。

  這時,所有人都已明白過來,生死關頭,林熠在用與敵偕亡的方式,重創赤烈橫與其部眾,只求盡力摧毀敵方的有生力量,好教雁鸞霜與邙山雙聖等人順利脫險。

  但無論敵我雙方,醒悟得都稍嫌遲了。

  「砰!」赤烈橫摧枯拉朽的一掌,結結實實印在了林熠的胸膛上,而他的全身也已被追魂奪魄的氤氳真火包圍,扯著林熠飛速墜落百丈之下的碧潭。

  與兩人一起下墜的,還有貫穿著心寧仙劍的丹鼎神君,與兩枚完成使命的璇光斗姆梭。

  殘陽如血,風動如訴,那團火漸去漸遠,在晚霞裡淒艷燃燒。

  寒煙翠挑破了墨瓶神君的咽喉,一溜鮮血在雁鸞霜的視野裡飛濺,像足嬌艷的風中之花,就那麼零落飄搖輕輕地逝去。

  再見,甚至來不及最後的道別。

  曹衡昏了過去,於是他沒有看到,邙山雙聖在崩山裂海的怒吼聲中,用白金月牙輪將黃笛神君大卸八塊,血肉橫飛。

  金輪餘勢不歇,又將紫煙神君的「七竅生煙壺」碎為齏粉。

  情勢急轉直下,烈火宮不單赤烈橫自焚身亡,七大神君在轉眼間也只存其一。

  然而,當一切最終落幕,映在眾人心裡的,是林熠急速飛逝的身影。

  雁鸞霜的預言沒有錯,此戰之後烈火宮損失慘重一蹶不振,可付出的並非她的生命,而是林熠。

  一抹翠芒從漸漸黯淡的高空墜下,落入雁鸞霜的手心。

  執念玉兀自溫潤,可兩端的線頭已斷,無力地在晚風裡飄蕩著。雁鸞霜瓊鼻發酸,她深深知道林熠的遺物並不是留給自己,是另外一位遠在數百里外尚不知情的少女。

  因為,在林熠中掌前的一瞬間,她分明透過重重罡風暮色,看到他嘴角訣別的笑容,用傳音入秘告訴她說:「她在雍野─」

  她在雍野─不必過多的解釋,雁鸞霜已明瞭,能讓林熠至死牽掛托物寄思的,只能是一個人!他走了,留下四個字坦然而去。

  雁鸞霜一陣恍惚,墨瓶神君臨死前淒厲的慘叫讓她置若罔聞。

  可惜紫煙神君的膽氣已破,否則「紫煙迭火」促發之下,足以重創這位神思不屬的天宗仙子。

  「嘩─」碧潭濺起亮白的浪花,一抹光影沉向潭底。

  邙山雙聖嗷嗷叫著,如瘋狼般撲向外圈的三十六天罡火將。

  既然林熠死了,他們惟一需要做的便是大開殺戒,血洗齊梧山!

  忽然,遠遠的有軟軟的嗓音略帶驚訝地道:「啊喲,這是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雁鸞霜終於緩過神來,她也很想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黑夜在吞沒大地,鮮血沉澱在最後的夕陽裡,風送悠遠。

  凌幽如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雁鸞霜懷中輕抱的唐夫人遺體,她的臉色瞬間變了,笑容封凍在如火如荼的光火裡。

  「誰幹的,誰是殺害唐夫人的兇手?」她厲聲喝問道,手心裡已扣住了兩枚「蠍尾指」。

  「我不知道。」雁鸞霜輕輕回答,彷彿還沒有從適才的震撼中脫離。

  凌幽如瞥見尚在發狂的邙山雙聖,鼻中發出冰寒的一哼閃身掠上,一陣金石鳴響,無分敵我都被她用手中小小的兩枚「蠍尾指」迫退三丈。

  白老七怒道:「賊婆娘,你敢攔著老子為林兄弟報仇?我連你一起劈了!」

  凌幽如一怔道:「你是說剛才掉下去的人是林熠?那另外一位又是誰?」

  紫煙神君喘息著道:「是敝宮的赤宮主!」

  凌幽如蹙眉道:「哦,這兩位可都是敝教貴賓,居然在此同歸於盡,可有些麻煩。」

  白老九道:「麻煩什麼,老子這就把這幫混蛋殺個乾淨,一了百了!」

  凌幽如冷冷道:「這麼多人你們打算殺到什麼時候?就算真殺光了,林熠的屍體不是被火焚為灰燼,就是被地底的暗流不知衝到哪裡。」

  白老七大吃一驚道:「暗流?」

  凌幽如頷首道:「碧潭之下有大約三十多條地下暗河,湍急水長,多耽誤一刻,林公子的遺體就少一分尋回的希望!」

  雁鸞霜道:「我下去找!」

  紫煙神君等人已斷了尋回赤烈橫遺體的念頭,這會兒工夫,氤氳真火早該把他的肉身燒得寸灰不留。但林熠與赤烈橫肢體交纏,多半亦是殊途同歸,當下緘默不語,只想等雁鸞霜下潭後先圍殺了邙山雙聖。

  凌幽如卻看破了他們的念頭,森然問道:「唐夫人是不是被你們害的?」

  紫煙神君皺眉問道:「唐夫人是誰?」掃過雁鸞霜懷中的屍首,忽有所悟,急忙又一搖頭道:「不是,這位夫人的遺體是雁鸞霜從石府中抱出來的。」

  凌幽如聽出話裡挑撥之意,冷笑道:「笑話,雁仙子怎會殺害唐夫人?倒是你們,是如何到的瀑藏石府?」

  紫煙神君道:「赤宮主接著一封神秘傳書,言道林熠身負重傷躲藏在此處休養,赤宮主才帶著人馬趕過來,但不曉得那傳書人究竟是誰。」

  凌幽如咯咯一笑道:「利令智昏,連傳信的人是誰都搞不明白,就跑來蹚混水。滾吧!」

  紫煙神君遲疑著搖頭道:「恐怕不成,就這樣退走,咱們回宮之後萬難交代。」

  凌幽如道:「林熠已死了,你們還想把誰交代掉?實話告訴你們,姑奶奶是西聖教的凌幽如,四大長老之一,這位雁仙子是敝教的朋友。我沒幫他們將你們一鍋煮了已是大發慈悲,還在這裡廢話什麼?」

  說話間,雁鸞霜已將唐夫人的遺體還有小曹衡交給了邙山雙聖,躍入數十丈下的翡翠碧潭。

  碧潭之中竟是深不可測、暗流密佈,雁鸞霜祭出太極青虛鏡護持週身,舒展靈覺四下搜索。

  過了一會兒邙山雙聖也跳了下來,原來烈火宮殘部已經悻悻退走,兩人順手把曹衡和唐夫人遺體交給凌幽如,也跳了下來。

  但潭下既沒有林熠的遺體,也不見赤烈橫和丹鼎神君的屍首,甚至那柄心寧仙劍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邙山雙聖當然明白,林熠為何將最後一劍留給了丹鼎神君,因為他們誰也不曾忘卻,空幽谷百花園那一場七天七夜的熊熊大火!

  時間在無情推移,一個可怕的想法不住在他們和雁鸞霜的心頭盤桓。

  生不見人,死不見屍,難道林熠真的和赤烈橫一起化作了灰燼?

  半個多時辰後,潭底被三人來回搜過數次,三人陸續邁著沉重的腳步回上岸邊。

  不用問,凌幽如已明白了結果。

  與雁鸞霜就唐夫人的事情做了幾句簡短的交流之後,她淡淡道:「我們該走了。」

  「走?」白老七跳起來叫道:「沒找著林兄弟的遺體,老子說什麼也不走!」

  凌幽如哼道:「你們找了半個多時辰一無所獲,說明他不是被火燒光了,就是被水沖走了,再搜下去也是徒勞。唐夫人遭人殺害,於本教乃一樁驚天動地大事,還需諸位同我一起回返雍野做個人證。」

  白老九道:「要回你回,老子就不信找不到!我這就下水,把下面的暗河一條條再搜過,絕不死心!」

  凌幽如鳳目含煞道:「我沒工夫陪你們瞎胡鬧,到底走不走?」

  眼見雙方話不投機,雁鸞霜開口道:「凌長老,晚輩隨你返回雍野說明情況稽查兇手。兩位白兄─就讓他們繼續尋找林公子的下落罷!」

  凌幽如無奈,只得囑咐道:「兩位無論是否找到林公子遺體,都可到玉水寨的神廟留下音訊,我與雁仙子便能很快知曉。」

  邙山雙聖頗不高興地瞥過雁鸞霜,悶聲悶氣地答道:「曉得了。」

  雁鸞霜幽然歎息,清楚這兩位林熠的鐵桿弟兄對她心懷芥蒂。

  畢竟林熠是為保護她才擋了赤烈橫的霜月明鉤,自己就這樣放棄搜尋走了,任何人都會覺得不舒服。

  她不想辯解,輕輕抱起小曹衡,向著歸於平靜的碧潭凝望了一眼,冉冉騰身。

  林熠的確是沿著暗河離開了碧波潭的底部,但不是屍體而是身體─他只是昏了過去。

  原因很簡單,青丘姥姥來了。

  其實她早就到了。雖然負怒離開瀑藏石府,但在收到林熠透過空桑珠傳遞來的信息時,她的心頭仍是一動。

  因為她瞭解林熠,一定是出了大事。

  然而她並不希望林熠把自己當作一個可以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女人,所以始終沒有現身,直到林熠挨了赤烈橫霜月明鉤的一擊,她才施展靈魄閃遁附入空桑珠,在最後關頭替他擋下了赤烈橫的致命一掌。

  也許是不願雁鸞霜等人發現自己,青丘姥姥攜著林熠迅速從潭底暗河潛走,這也就是邙山雙聖和雁鸞霜遍尋不獲的真正原因。

  星輝滿天,這是林熠甦醒後第一眼所見,比他曾經見過的任何一次夜空,都更燦爛寧靜,於是他知道自己還沒有死。

  他發現肩頭和左肋的傷口都已敷上了清涼舒服的靈藥,被精心細緻地包紮了起來,心寧仙劍靜靜插在身旁的泥土裡,熠熠閃輝守護著它的主人。

  身下是一片柔軟如絨毯一般的草甸,周圍拂過的夜風裡,隱約有蟲鳥的鳴叫野獸的呼嚎,似還置身在一座深山之中。

  短短不到兩天之內,他由生至死,由死至生已走過了兩回,回憶起喪失意識前那一刻的感覺,他疲倦地笑了笑,低聲道:「我知道你不會見死不救。」

  不遠處傳來青丘姥姥的聲音道:「如果你醒來時發現自己已經做了鬼,只怕此刻的話同樣也會反著說吧?」

  林熠一怔,片刻後微笑道:「你可不可以有時候不要這樣直白,把我心裡想的東西全都翻出來,給人留點隱私好不好?」

  青丘姥姥走到他身前,注視著他的眼睛忽然唇角泛起一抹笑意,悠然道:「不好,難道你不曉得我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揭人隱私?」

  林熠歎口氣,苦笑道:「被你吃定了。唉,我真是個苦命的孩子─」

  兩人目光相觸會心一笑,先前的不愉快已隨著夜晚飛行的風一起飄向遠方。

  林熠頭頂響起一記短促的猿蹄,小青蹲坐在上方的一根樹枝也正看著他。

  難怪夜林森森,此處卻寂靜安寧,有它在,鳥獸毒蟲要想保命,請繞道而行,退避三舍。

  他向小青微微一笑,目光透過林梢,望見遠方天際有一顆淡紫色的星辰正在漸漸黯淡,瞬間,林熠的心底生出強烈的焦躁與失落,令他感覺異常的不安。

  「這是什麼地方?」他問道:「其它人呢?」

  「這裡距離玉水寨不到一百里,是獸營武士隱蔽暫歇的臨時營地。」青丘姥姥回答道:「其它人不關我的事,我只要把你活著帶走就夠了。」

  「他們是我的朋友,」林熠沉聲道:「尤其是小曹衡,他還是個孩子。」

  「雁鸞霜也是你的朋友麼?」青丘姥姥哼道:「她能夠那麼迅速地恢復正常,多半是你將執念玉借給了她。以她的智慧不難查出你的身世秘密?死過這麼多回,你還是沒學會應該如何保護自己。」

  提到執念玉,林熠的臉色驀然變了,呼吸竟也緊促起來。

  那顆淡紫色的星辰在他眼簾裡不斷地放大黯淡,宛如一團漆黑的濃雲要將自己吞沒。

  青丘姥姥明顯是誤解了,放低語調安慰道:「放心吧,赤烈橫一死烈火宮群龍無首,他們不會有事。我猜現在這些人應已安然抵達了雍野。」

  「我們去雍野,立刻!」林熠翻坐起身,撥起心寧仙劍。

  他的面色蒼白泛青,說話的口吻不容置疑異常嚴厲。

  青丘姥姥愣了愣,說道:「這麼晚了,我們恐怕也進不了雍野。等明天一早再走,你也可以多些時間療傷調息。」

  「一定有辦法的。」林熠想將仙劍收入腰際,劍鋒從腰側滑過險些傷到肌膚。

  青丘姥姥皺眉道:「如果你擔心雁鸞霜他們的安危,也可以先回齊梧山探察一下。何必一定著急去雍野?」

  林熠的手接連三次都未能將仙劍收起,煩躁一哼道:「聽我的還是聽你的?」劍鋒脆生生切過身後那堪堪兩人合抱的古木,粗壯的樹幹緩緩傾倒,發出嘎啦啦的聲音。

  青丘姥姥面寒如霜,視線忽地掃過林熠脖子上那抹執念玉留下的勒痕,終於明白過來他的擔心到底是什麼。

  她冷冷地一笑道:「看來我該禱告雁鸞霜出了意外無法抵達雍野,那才叫真的好!」

  手一揮,九名獸營武士無聲無息從黑暗中聚攏到她身後。

  這些人老少男女、高矮胖瘦都有,乍看之下與常人無差,甚至略顯呆板的眼神會令人錯以為,他們只是群先天智障者。

  林熠索性放棄收起仙劍的念頭,看了看星辰方位,自顧自地御風而起。

  青丘姥姥召過小青,一閃身追到他的身後問道:「你這是準備往哪裡去?」

  「雍野。」林熠頭也不回地答道。

  青丘姥姥凝視著他,神情漸漸趨向柔和,歎息道:「你全亂套了,這麼走即便到了雍野也是送死。再說,你知道雍野在哪兒麼?」

  林熠頓住身形,握劍的手爆起青筋,徐徐道:「你知道。」

  青丘姥姥對著他的背影,輕聲道:「玉水寨,去找季正巫師。」

  「謝謝!」林熠低聲說道,身影如孤寂的星,一閃一閃融入了蒼茫的夜色中。

  山腳,有一人懶散斜倚路邊的灌木,手裡拿著一個酒葫蘆,醉眼惺忪地看著林熠風馳電掣般掠來。

  他的臉上浮起一縷高深莫測的笑意,揮手拋出酒葫蘆曼聲道:「小友,要喝口酒解解乏嗎?」

  林熠凌厲的去勢,竟被這看似晃悠悠飛到的酒葫蘆硬生生阻住,教他不得不側身探手化解。酒葫蘆穩穩在手,身子也已落了下來。

  青丘姥姥已隱入空桑珠,用傳音入秘道:「小心,你不是這個人的對手,先探明路子再說。」

  林熠認得他,那個自己從築玉山回返時,在酒樓邂逅的奇道士。

  他仰頭將酒喝盡揚手拋還葫蘆道:「好酒,多謝!」身形再展,掠向寨門。

  然而老道身子一晃又攔住了他的去路,慢條斯理地問道:「這麼晚,小友急急忙忙趕往玉水寨所為何事?」

  「急事,」林熠回答道:「道長請讓路。」

  老道搖搖頭,把空空如也的酒葫蘆隨手拋進灌木裡說道:「去雍野不該往這兒走。」

  林熠冷冷道:「道長怎知晚輩是要前往雍野?」

  「這不是明擺著的麼?」老道笑著說:「小友是想通過玉水寨的季正巫師進入雍野,對不對?可惜,季正巫師縱有心幫你,最快也要等到明早才能傳出訊息。你此刻見著他了也一樣進不了雍野。」

  林熠心一沉,說道:「道長似乎對於雍野的事情十分瞭解?」

  老道搖頭道:「略知一二吧。恰巧貧道也要前往雍野,或可請小友同行。」

  林熠盯著老道一雙朦朦朧朧半張半合的醉眼,卻無法透對方的半點心思,微一猶豫,問道:「道長為何要幫晚輩進入雍野?」

  「不是幫,是結伴同行。」老道晃晃手指糾正道:「你是林熠,巫霸雲怒塵派來雍野的結盟使者,對麼?偏巧貧道也正要去雍野看場熱鬧,有小友作伴再好不過。」

  林熠好像對老道能夠一口道破自己的身份毫不為意,點點頭道:「勞煩道長引路。」

  老道呵呵一笑,身影已在十丈之外遙遙說道:「爽快!」

  兩人一前一後越過玉水寨,九名獸營武士默不作聲追隨林熠,一趨一馳靈動迅捷,百多里路居然沒被落下絲毫。

  「前面就是雍野的入口了。」老道在一處山谷前停下,雙手負後悠然道。

  當他的視線觸及前方那座山巒的時候,眼裡閃過難以言喻的神采,可惜林熠站在他的身後無法看到。

  林熠停住身形,獸營武士隨即在身後列隊護衛。

  「不是那兒,是在這裡─」瞥到林熠的目光朝谷口眺望,老道伸指虛點巍峨起伏的山巒,微笑說道。

  一抹銀光在黑夜裡分外耀眼地亮起,從山巒上飛速瀉落。

  「走吧。」老道抖抖袍袖率先飄身向光門。

  通過九曲幽徑,那道宏偉門樓下值夜的弟子人數增加了一倍,然而看到老道攜著林熠與一群獸營武士來過面前時,他們竟不加攔阻,反而右手貼胸俯身施禮。

  老道走上竹橋,招手喚過一名西冥弟子問道:「唐教主現在何處?」

  那名弟子深深垂首肅容答道:「教主與幾位貴賓和敝教的長老正在「聖壇」議事。」

  老道的眉頭不經意皺了下,喃喃道:「還沒到時辰啊,這麼早去聖壇作什麼?」

  那名弟子瞄了眼林熠等人,遲疑道:「弟子不知。」

  老道灑然一笑,揮手道:「小友,走!隨貧道去見唐守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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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5 16:13:44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生死茫

  凌晨雍野,通海宮中殿,燈火通明。

  林熠走入靜室,前面是那名神秘的老道,肩頭是警覺的小青。

  靜室裡,籠罩著壓抑的氣氛,一群人或站或坐,正陷入冗長的死寂。

  「你來了。」唐守隅從座椅裡抬起頭,注視著老道,用腹語招呼道。

  老道的眼神突然變得犀利深幽,像兩束燃著黑焰的光,射落在唐守隅的臉上。

  他已經沒有那懶洋洋、醉臥世情的笑意,驟然換了個人般挺直了身軀,立在靜室的中央。

  「我的女兒死了,」老道徐徐說:「你對不起她,對不起我。」

  唐守隅深深地頷首道:「是。我對不起她,也對不起你。」

  林熠已知道他是誰了。

  儘管早有懷疑,但無論如何也料不到,與魔聖聶天並駕齊驅的巫聖雲洗塵,竟會是一個落拓風塵的道士!

  而且,屢次幫助自己。

  果然,他看到以往桀驁睥睨不可一世的血魔仇厲,一聲不吭恭謹地跪拜在老道的身後,而雲洗塵,連正眼也不瞥他一下!

  忽然肩頭一沉,小金從釋青衍身邊的茶幾上躍來,拍拍林熠的臉卻無歡喜興奮之色,甚至對另一邊的小青都變得視若無睹。

  林熠的心寒到極點,身子不由自主地發出顫抖。

  仇厲在這裡。

  小金在這裡。

  釋青衍也在這裡。

  容若蝶呢?

  為何不見她的身影?

  「她呢?」他再不顧及任何可能導致的後果,直直向釋青衍逼問道。

  釋青衍站起身,輕輕道:「跟我來。」邁步走出靜室。

  對面是一間門戶虛掩的斗室,推開門裡面亮著燈火,正迎上箏姐木然的雙眼。

  容若蝶安寧地躺著,雙手迭放在小腹上,眼簾合攏就像在熟睡一樣。

  她的上方懸浮著一顆橙黃色的寶珠,瀑光播撒將她完全籠罩,似一層薄薄的柔紗。

  心跳停止了,夜色乾涸了。世界幻碎成無數的殘片,在他的眼前支離破碎,晃動著五顏六色的光彩,又一片片墮入無邊無際的深沉黑淵。

  「哼!」林熠的身子猛烈一晃,下意識將手中的心寧仙劍插入地板才重新站穩,一股鹹濕的液體悄悄逸出嘴角,「滴答滴答」

  濺落到腳邊。

  他身體前俯,把所有的重量都壓在了心寧仙劍之上。

  劍刃,弓成弧形深入地板低低悲鳴。

  鮮血從手指縫之間流出。

  他用盡全力將頭高高仰起,好一刻不停地看見她,盼她的心口能驀然重新跳動起來,她的眼能夠睜開,再柔情似水地望向他。

  他不知道釋青衍在身邊正對著自己說什麼,耳朵裡電閃雷鳴,全是東海潮水的聲音。他的眼眶很干很乾,流不出一顆淚珠。

  恍恍惚惚中,他鬆開劍麻木地走到軟榻前。

  一腳踏空,下方是一座萬丈深淵,讓他一陣天旋地轉,好像飄蕩到了無著無落的虛空中。

  箏姐一把抓住他的左臂,也在耳畔說了句什麼,依稀提到了「小姐」和「死」字,他的眼立時沸騰起來,揮臂掙脫箏姐再次軟倒。

  他慢慢伸出手輕撫到她的玉頰。每一寸肌膚,他曾都是那樣的熟悉,如今卻再得不到響應。

  冰肌玉骨上,留下幾道殷紅的血痕,那是林熠的手在流血,緩緩地向下挪移,握住了那根懸掛執念玉的絲線。

  玉石從她的胸襟裡滑出,猶在閃光。

  心死處,有一個小小的結扣系得很死很死,很緊很緊。

  奇怪,此刻的他,竟沒有絲毫心如刀絞的痛楚,只覺得自己置身在一場無法醒來的噩夢裡飄浮蕩漾,尋找不到回來的路。

  海誓山盟飛煙盡,一縷思憶終不絕。他低下頭,把臉緊緊貼到她的胸口,呼吸沒有了,心跳沒有了,愛也沒有了。

  幽幽地,是誰在歎息,青丘姥姥麼?好像是從遙遠的另一個時空傳來,與他已毫不相干。

  她一定只是睡著了,她怎捨得離開他?不會,永遠也不會!

  那麼,求你快點醒吧─醒來,一起去看海,去看星,只有你和我。

  醒來!我求你,醒來─好麼?他一遍一遍默默地呼喚著,頭埋得更深。

  「林熠!」釋青衍在身後運氣頓喝,如金鼓重重敲擊。

  林熠的身子稍稍晃動了一下,埋著頭木然說道:「走,所有人都走。」

  「我只說一句話好麼?」釋青衍得眼裡有一絲焦灼,保持著克制。

  「不要聽,」林熠緩緩說道:「她死,我亡。很簡單的道理。」

  「如果蝶兒並沒有死,還有救呢?」釋青衍沉聲問道。

  「呵呵呵呵,」林熠胸膛中滾過笑聲:「不要再騙我了,這樣很好玩嗎?」

  「你必須再相信一次,不是信我,而是相信蝶兒!」釋青衍說道:「還記得上次在逐浪巖蝶兒昏睡數日的情景麼?我說過,那是一種罕見的先天離魂症狀。如今的蝶兒也是如此,只不過─」

  「不過什麼?」林熠猛然扭頭死死緊盯著他,眼裡開始有光焰燃燒。

  「不過這一回她哀傷過度心力憔悴,魂魄已往冥府,情形比前幾次嚴重很多。」釋青衍回答說:「所以,也極有可能這一生一世都不會再醒來!」

  林熠咬牙道:「我只要你告訴我,該怎麼做?」

  釋青衍一字一頓道:「破冥海,搗地府,將蝶兒的魂魄追回來!」

  冥海,地府!林熠騰的站起,說道:「我立刻去血奕天!」

  釋青衍搖搖頭,道:「從那裡進入冥海太遠了,等你日夜兼程地趕到,蝶兒的魂魄早已過了奈何橋,誰人也無法挽回。」

  林熠的臉上殺氣迸現,漠然道:「那我就殺過奈何橋,找冥帝要人!」

  釋青衍彷彿被他的自信與決斷撼動,深吸一口氣道:「還有更好的辦法。」他的手一指頭頂,緊接著說道:「通海宮的後殿便是雍野聖壇,亦是惟一一處冥府留下與人間溝通之橋。只要開啟聖壇,冥海就在腳下!老夫與唐教主深夜來此,為的便是這個。」

  林熠彷彿完全活過來,眼眸裡燃燒著熊熊火焰喃喃道:「開聖壇,入冥海─」

  「是,」釋青衍道:「但聖壇開啟必須由聖教薩滿親自主持。」

  林熠一驚道:「可唐夫人已經遇害,難道雍野還有第二位薩滿?」

  「當然沒有,好在教主同樣也能開啟。」釋青衍回答道:「不過他必須以血獻祭,而且中間絕不能中斷。否則聖壇關閉,百年之內再無可能重新打開。」

  林熠艱澀地問道:「你找過他了,他答應麼?」

  釋青衍一聲苦笑,說道:「他已答應了,只是我們還要等,必須等到天明。」

  「什麼?」林熠壓制著憤怒與焦躁吼道:「你說過,若蝶的魂魄一旦過了奈何橋就沒可能再回來!」

  「是的,」釋青衍道:「但你知道唐夫人被害的真正原因麼?雍野千年以來,不斷收到來自冥府的神諭,而破譯神諭的薩滿神巫在其中有著舉足輕重的作用,蝶兒回返冥教前來雍野,其實為的也正是這樁秘密。」

  「與我無關,」林熠截斷道:「我只想曉得為什麼,一定要等到天明才能開啟?」

  「因為神諭顯示,聖壇必須在為冥帝祝壽當日正午開啟,而唐教主最多只有堅持四個時辰的把握。」釋青衍回答道:「再長,他未必能做到,即便以生命為代價。」

  林熠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喃喃道:「現在距離正午差不多也只剩四個時辰。」

  「是,」釋青衍道:「然而你要明白,唐教主即便冒險也必須留有一絲餘地,因為聖壇開啟之後並不代表萬事大吉,等待,是一個艱難而必須的過程。」

  林熠默默無語,一把拔起心寧仙劍推門而出。

  這小子,為了追容若蝶的魂魄,竟打算在雍野對西冥教主唐守隅動粗麼?釋青衍眉頭蹙起,跟了出來。

  林熠大步走進靜室,唐守隅見到他僵直向自己走來有一絲奇怪,但仍然招呼道:「林公子,請坐下說話罷。」

  林熠沒有坐下,也沒有說話。他還是一步步地邁動腳步,直到停在唐守隅面前。

  眾人多少有些錯愕,聚焦在他的身上。

  仇厲道:「林兄弟,你要作什麼?」

  「鏗!」劍沒地中,劇烈震顫閃爍起一束束銀光。

  林熠俯下身,單膝跪倒如同一座靜默著的火山,緩緩道:「唐教主,請您開啟聖壇,讓晚輩前往冥府!」

  唐守隅伸手想扶起林熠,可他紋絲不動,再加三成勁力,林熠的身子微顫一下,嘴角流出血絲。

  唐守隅神色矛盾而複雜,扶住林熠的肩頭道:「快起來。」

  林熠一言不發,跪得更穩更深。

  唐守隅用商量的口吻說道:「你能否再多等一個時辰?」

  「不能,」林熠的聲音仿如是從心底爆發而出,「因為她在等我。」

  「讓他去罷,」雲洗塵側坐在一旁忽然說道:「我還欠他一桌好酒。」

  「好!」唐守隅終於點頭道:「我答應你,立刻開啟聖壇!」

  林熠深深一拜,激動道:「謝謝!」

  「教主─」葉幽雨驚道:「您答應釋先生天明開壇已極為凶險,何況要足足提前四個多時辰?萬一神諭宣告的時間有差,後果不堪設想。」

  周幽風也勸阻道:「事關敝教千年氣運興衰,請教主三思而後行!」

  唐守隅不動聲色擺擺手,回答道:「一切皆有天數。焉知老夫提前開啟聖壇,就不是冥冥之中聖帝的旨意?」

  釋青衍如釋重負,向唐守隅一揖到底道:「多謝唐兄成全!」

  唐守隅呵呵低笑,意興飛揚與方才判若兩人,說道:「老夫能得東帝一拜,平生幸事莫過於此,縱死無憾矣!」

  周幽風和葉幽雨無可奈何盯了釋青衍一眼,曉得他這一揖等若板上釘釘,任何人都再難以改變唐守隅的決定。

  但釋青衍清楚,唐守隅之所以能夠答應,既非看在自己的面上,也不是完全受激於林熠。

  僅僅是巫聖雲洗塵坐在位上那輕描淡寫的一句話。

  唐守隅欠他一條命,所以,他要拿自己的命去填!

  他扶起林熠,微笑道:「林公子,你今日這一跪,唐某只能說一個字─「服」!」

  林熠笑了笑,沒有再說任何謝詞。

  他與唐守隅的眼神交會之間,已明瞭於心。

  唐守隅道:「請諸位稍坐片刻,我這便沐浴更衣,準備開壇。」說罷帶著周葉二人離去。

  釋青衍道:「林熠,你留下,由老朽走一遭。」

  林熠不假思索地拒絕道:「不可能!」

  釋青衍輕輕歎道:「你連日血戰身負重傷,這樣的狀況如何下得了冥海,救得回蝶兒?」

  林熠道:「我沒事,你不讓我去,就先殺了我!」

  釋青衍道:「老朽代你去,蝶兒是我欠你的,我一定把她帶回來!」

  林熠不為所動,斬釘截鐵回答道:「她等的是我,我不能讓她失望。」

  釋青衍無語,良久頷首道:「好吧,老朽和你一起進冥海!」

  「你要留下,」林熠道:「保護好若蝶的身體,萬一出現任何差池,我們所做一切又有什麼意義呢?」

  釋青衍搖頭道:「此處有雲兄、仇先生和雍野諸位長老護法,難道還不夠麼?」

  「不夠,因為他們不欠我,但你欠我!」林熠生硬地回答。

  釋青衍望著他,悵然歎道:「我明白了。」

  雲洗塵悠然向林熠招招手,一副清閒姿態道:「小友,趁還有點時間,咱們再來喝一杯。」

  他從袖口裡又摸出一個酒葫蘆,如同不瞭解雍野的禁忌,也毫不在乎他聖教之主的身份,倒滿幾上的兩個茶盞,說道:「來,只當老夫為你送行。」

  林熠走過去,拿起杯盞,然而手兀自有些顫抖,酒汁灑濺滴到了地上。

  雲洗塵一飲而盡,笑問道:「你的酒怎麼灑了?」

  林熠心頭一動彷彿有靈光乍現,恭聲道:「請道長指教!」

  雲洗塵不以為意地呵呵笑道:「這有什麼好指教?酒倒得太滿,一不小心自然會灑出來。若是杯中的酒少倒一些,便會好很多。」

  「如果杯裡沒有酒,那麼無論如何都不會再灑出,是麼?」林熠會悟道。

  雲洗塵沒有直接回答,抬手示意道:「喝下去罷,壯君行色。」

  林熠雙手捧杯仰頭喝盡,向雲洗塵一展杯底道:「它已空了。」

  雲洗塵拊掌道:「空了好,空了就好。老朽八十年前靜室頓悟,從此披髮束劍浪跡天涯,為的不就是這一個「空」字?」

  林熠心神俱震,冷卻的血終又沸騰。

  捨棄聖教教主之尊,放下人世間繁榮浮華,披髮束劍遊走四海,面前的老人已看空了一切。

  無所謂道門、冥教。

  無所謂榮辱生死。

  他要的已非這世上所有,恰如南山老翁,放下劍執起鋤融於山水無為之間,不啻有異曲同工之妙,甚至更勝一籌。

  與這樣一個看空所有的人,巫霸雲怒塵怎麼爭,怎麼奪?

  然而,他又為何要幫自己?

  雲洗塵仿已看出他的心思,搖搖頭道:「老朽遠未達到看空所有的地步,否則今夜也就不會來此了。有件東西,我受人之托保存多年,今日不妨借小友一用。」

  他的手裡多了一樣東西。

  一件黑色泛著冷光的面具,上面的花紋線條穩重深沉,眉心處稍稍凹陷,有一點晦暗的銀紅。

  「孔雀冥王面具?」林熠不由自主地失聲道。

  「你知道?那更好,」

  雲洗塵漫不經心地把面具送入林熠手裡道:「它可以為你帶來無堅不摧的力量,但你也很可能會迷失自我,變成另外一個人。進了冥海也許會用得著它,等你回來後再還給老朽。」

  「要是我一去不返,無法將它還給前輩呢?」他問道。

  「那等再過百年聖壇重啟後,我就下去找你,如何?」雲洗塵灑脫地笑道。

  林熠將它收入懷裡,也笑了起來回答道:「好,倘若果真如此,我等你來。」

  這時靜室外葉幽雨道:「諸位,教主已沐浴更衣妥當,正在聖壇恭候。」

  眾人起身而行,逕直來到通海宮後殿。

  後殿殿頂猶如塔尖,向上徐徐收攏合起。

  唐守隅一身白衣,頭戴八羽黑冠,容色肅穆微合雙目,赤足盤膝在法壇的正中。

  在他頭頂六尺,憑空懸浮著一面混沌圖案的圓形鐵牌,無風自轉。

  周幽風也已換過袍服,匍匐在唐守隅身前雙手高托銀盤。

  裡面的黑絲巾中,包裹著一柄滿是綠蘚的青銅匕首。一頭魔獸雕刻而成匕首的握柄,張嘴露牙威猛猙獰地向著眾人。

  法壇周圍的佈置簡單到不能再簡單,除了一圈九十九盞特製的長明油燈,就只有在正前方燃起的一堆篝火。

  葉幽雨低聲道:「教主已準備好,請林公子坐到篝火前祭出元神。」

  林熠頷首表示會意,正要邁步,卻聽見小金「吱吱」叫了起來。

  他一怔回頭微笑道:「你想和我一起去麼?」

  小金頭上頂著玲瓏龜,用力點了點頭。

  想到它來自冥海,此行如歸故里,林熠答應道:「也好,來吧。」

  小金大喜,一躍蹦到林熠的肩頭,不單是它,連小青也跟了過來。

  葉幽雨並不攔阻,交代道:「林公子可將要用的諸般寶物以「袖裡乾坤」的心訣收起,這樣進入冥海後雖無肉身亦可攜帶使用。」

  林熠學著唐守隅的姿勢盤膝坐下,用傳音入秘道:「我要下去了。」

  青丘姥姥冷冷道:「你去救你的容若蝶,關我何事?」

  林熠苦笑一聲,道:「好像是和你無關。」

  青丘姥姥哼了哼,片刻之後才怒道:「笨蛋,你把空桑珠留在衣兜裡,想等誰來接收麼?」

  林熠大喜,精神一振道:「你果然不會丟下我一個人。」

  就聽耳畔葉幽雨沉聲道:「林公子請存思入定祭出元神,聖壇馬上開啟!」

  唐守隅木無表情從銀盤裡取過匕首,對著聖火虔誠九叩,喃喃念誦著禱文。

  周幽風與葉幽雨退到聖壇下,齊齊俯拜以頭叩地神色凝重。

  「噗─」被黑絲巾擦亮的匕首刺入唐守隅胸口,卻沒有血流出。

  九十九盞長明燈受到感應,火苗暴漲三尺,烈烈舞動。那面混沌鐵牌在空中轉動更緩,好似一道重逾千鈞的閘門。

  匕首驀然亮起。

  一束極其細長的血線從魔獸張開的嘴中噴出,筆直射向鐵牌,不論鐵牌如何旋轉,那束血線總能精準無誤地投落在它中心。

  與此同時,林熠的頭頂光華冉冉,元神出竅向眾人環顧告別。

  釋青衍抓緊最後的時間傳音入秘道:「記住,最多四個時辰。不管是否找到蝶兒,你一定要趕在聖壇關閉前回來!」

  鐵牌煥放出深紅色的光,像一團渦流捲裹著轉動。

  林熠靜靜看著那團旋動的紅色渦流慢慢籠罩住自己的元神。

  他輕輕地微笑:「如果四個時辰後我沒有回來,就不必再等。我不會有事,只是留在了那裡陪她─」

  「呼─」

  紅光突然一陣波動,像火般熔化了林熠的元神,緊接著小金、小青和玲瓏龜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聖壇四周鴉雀無聲,所有的人都在默默目送著林熠的離去。

  惟有唐守隅滾雷般的嗓音在沉悶迴盪道:「餘生有崖,血薦無極!」

  匕首柄端,那束血線絲絲激射。

  鐵牌亦停止了轉動,隱匿在濃密的光霧裡。透過窗紙,半邊的天空宛若燃燒起來,映透血一樣淒艷的霞光。

  仇厲抬頭仰望著高高的殿頂,彷彿那兒才是林熠元神的去處。

  他心中默默道:「小子,我師尊願意幫你,這是你的造化。你一定要把容小姐給我帶回來!」

  林熠的肉軀安靜地盤坐在聖火前,跳躍的火光閃爍在他年輕、沉穩的臉上,但他已不能回答仇厲。

  即使可以,也不知道自己能否給出肯定的答案。

  他只知道,不管生死他們都將會在一起,誰也拆不散。

  縱然踏碎冥海轟陷虛空,他們也要在一起─

  請繼續期待 劍諜 第二部 精彩結局

  下集預告:解救容若蝶的惟一辦法,就是通過冥海奔赴地府,趕在魂魄走過奈何橋之前將她救回。

  林熠已沒有別的選擇,懇請唐守隅提前開啟聖壇,踏入死地。

  他在青丘姥姥與小金、小青、玲瓏龜的幫助下劈波斬浪,一步步朝著目標前進。

  危急時刻幸遇故人元神相助,齊心合力直闖奈何橋。

  然而容若蝶的魂魄在地府裡會遭遇怎樣的危險,留在通海宮裡的肉身,又成為誰人報復摧毀的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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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集 踏碎冥海 第一章 魑魅海  

  有人說,人死如燈滅,只有那一縷魂魄去往另一個世界。

  林熠沒有死,但他義無反顧,踏上了通向另一世界的征途。

  夜冰冷,心火熱,有一團熾烈的火焰沸騰他的血液。

  若蝶,等我!

  眼前忽然亮了起來,無邊無際、幽藍湖水般的濃稠液體,從四面八方向他湧來,將他緊緊包裹,透入一股冷徹心扉的冰寒。

  又見冥海,第三次,前方卻依舊滿是未知的險。無風無浪,也沒有任何的聲音,一片死寂,可怕而猙獰。

  這裡,是一道生與死的界線。

  活著的人,惟有穿越茫茫冥海,才能抵達傳說中的冥府門戶酆都城。

  而已死的人,他們的魂魄在脫離肉體的瞬間,便會被召喚到「往生門」,也就是人們通常所說的「鬼門關」。

  一過鬼門關,便入酆都城。城外有冥河,河上有橋,名為奈何。過了奈何橋,前生已矣,來生輪迴,再無歸路。

  四個時辰,是唐守隅的極限,亦是林熠往返冥海的大限。但對於容若蝶的魂魄而言,從往生門到奈何橋,這段路會走多久,會有多長,她能等到他出現麼?

  林熠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從哪裡穿越才是通過冥海直抵酆都城的最快快捷方式,他惟一能夠做的,便是用手中的心寧仙劍,劈開這海,踏出這路。

  「冥海由上至下共分五層,我們現在正處於最高一層的「澄靜海」,它是冥海與塵世的緩衝地帶,平日風平浪靜,少見魔物出沒,深約百里,很快可以穿越。」

  青丘姥姥隱在空桑珠中向林熠娓娓道來:「「澄靜海」之下就是「魑魅海」,乃魔物雲集之處,也是魑魅漿的起源地。血奕天下方,因為「澄靜海」塌陷,而直接袒露在「魑魅海」前,才不得不以千仞神木封鎮。

  「後面三層則分別喚作「莫愁」、「九幽」、「幻空」,尤其在「幻空海」中時常會有冥府魔將巡邏守值,一旦碰上,我們今次的冥海之行就算到頭了。」

  林熠用心聽完,人已下沉將近三十里,果然一帆風順毫無異狀。

  小青和小金重歸故里,甚是興奮,雙雙衝在最前替林熠引路開道。

  林熠為了節省真元,索性凝息存思毫不著力。周圍幽藍色的水波頗似傳聞中的「弱水」,沒有半點浮力,反有一股龐大莫名的力量,一直扯著他急速下墜。

  漸漸地,腳底隱約透出了一蓬紅色的光亮,在幽藍的波光中熠熠閃動,極是美麗,宛若碧海中倒映的斜陽正艷。

  青丘姥姥沉聲道:「小心,「魑魅海」快到了。」話音剛落,下方的波流突然異常躁動,林熠的靈台亦隨之警兆迭生。

  「嘩─」地一響,一束幽藍色的火團沖天而起,彷彿帶有特異的靈性,直接席捲向林熠的身軀。

  林熠早有防備,朝左側掠出十丈,遠遠避開。

  火團在他身外崩裂,魑魅漿如雨花灑散,算是給林熠初入「魑魅海」的見面大禮。

  在玄映地宮和血奕天,林熠曾兩次遭遇魑魅漿襲擊,可謂知根知底,他的身子繼續下沉,「啪啪」連出兩掌,將濺向自己的魑魅漿震散。

  緊接著,四周波光色彩驟變,到處淒艷如血,發著亮光,一束束魑魅漿形成的火團,此起彼伏,騰躍穿梭,如同密集的流星雨灑綴天地。

  幾條形態兇惡的飛鯊,悄然游弋到距離林熠不到二十丈遠的地方,可是看到小金與小青,惟有不甘地退走。

  六十里魑魅海一片汪洋,生活在此間的各種魔物,多如牛毛層出不窮。當它們發現有生物進入,不免蠢蠢欲動,若非懾於冥海金猿的神威,早已蜂擁而上。

  不一會兒,林熠週身居然多出了一撥如影隨形的追隨者,其中多為箭翼、噬血鰲這類的冥海凶物。它們也不急於發動攻擊,只不緊不慢綴著林熠,滿心希望能有個耐不住餓的傢伙率先發難,給冥海金猿做個墊背,而後再輕輕鬆鬆坐收漁利。

  魔物越聚越多,好似眾星捧月,「護送」著林熠與小金、小青,穿越魑魅海。

  轉眼下沉將近四十里,除了幾頭箭翼仰仗軀體靈活,壯著膽子接近林熠元神作出挑釁姿態之外,其它傢伙都老老實實,在十丈開外虎視眈眈,不時發出各種怪異淒厲的嘶吼,又似在招引同伴支援。

  對於如此隆重浩大的歡迎儀式,林熠一點也笑不出來。他當然明白這些畜生的用意,可又不能主動出擊,否則勢必陷入無休無止的苦戰之中,難以脫身,即便能夠順利突圍,時間上他也消耗不起。

  相形之下,不斷騷擾自己的魑魅漿已是小菜一碟。

  突然,腳底響起一陣滾雷似的悶吼,附近魔物紛紛讓道,現出一頭龐大如山、體型渾圓的白雀魔龜,它週身硬甲雪白光潤,三顆碩大的頭顱從龜殼裡探出,一口口噴著濃濃的魑魅漿,八根粗短的肢腿活像玉水寨神廟裡的明柱,分別露出銀白色月牙狀的三根利爪。

  終於有不怕死的探頭了。青丘姥姥冷冷道:「我用鍾靈空罩替你護身,速戰速決斬下它的三顆腦袋!」

  林熠微笑道:「明白了,殺雞儆猴。」

  他身形瞬忽加速,居高臨下撲襲白雀魔龜,心寧仙劍將真氣灌注到八成,激越振鳴化作一道光斧雷刀,劈向正中的那顆巨頭。

  白雀魔龜兩根前肢遽然伸長,猶如怪蟒探向林熠,六根鋒利森寒的魔爪嗤嗤破開紅浪,要逼迫林熠回守。

  林熠毫不理會,稍一側身,魔爪合攏上來「卡卡」金石激響,撞出朵朵耀眼青色光花。他的身子滑如游魚掙脫而出,手起劍落,將白雀魔龜當中的那顆腦袋硬生生切下。

  「噗!」一團藍色的魔血在水波中蔓延開來。白雀魔龜負痛怒吼,左右兩顆腦袋雙雙張開大嘴,噴射出濃稠的火雲。

  林熠微一皺眉喃喃道:「有點創意好不好,別總學人家遺漿烈蛇的小把戲。」

  他身軀一振,騰起冉冉青焰從火雲裡電閃而過,又一劍插入白雀魔龜尚未來得及合起的左邊闊嘴。

  這只王八活該倒霉,只想著先下手為強,豈料對方如此難纏,頃刻之間便掉了兩顆腦袋。

  好在它的第三顆腦袋吃了教訓,很快學乖,不等林熠再次發威,忙不迭縮回到龜殼裡,整個身子豎了起來,八根短肢齊齊伸展纏向林熠。

  厲吼聲聲,四周聞到血腥的冥海魔物再也受不住刺激,一擁而上。

  小金小青也終於得到機會大顯神威,一攻一守互為犄角相得益彰。

  一時間金毛與藍血共飛,光瀾與冥海一色,打得好不熱鬧。

  林熠亦被白雀魔龜的死纏不休激起殺意,施展奇遁七十二式,一頭撞進對方的龜甲,仙劍疾振刺入它最後一顆頭顱。劍鋒皎潔無瑕不沾一滴魔血,從白雀魔龜的後腦透出。

  他拔劍而出血濺滿身,稍作調息,揮手祭出五枚璇光斗姆梭,將正在糾纏小金的數頭箭翼擊斃,厲喝道:「不要糾纏,快往下走!」

  看到一具具同類的屍體,這群魔物恰如餓極的狼群撲將上去撕咬吮吸。但僧多粥少,更多的魔物晚到半步,已找不到落嘴的空間,於是凶性更盛轉而湧向林熠。

  它們未必是要吞噬林熠,卻在等待他殺死更多的魔物以作盛餐之用!

  林熠等人且戰且走,整整一炷香才下降了百餘丈。雖然暫時自保無虞,但是依照這個速度,接下來的二十里冥海又要到何日才能闖過?

  正在這工夫,四面水域雷聲隆隆,彷彿剎那間有千軍萬馬又朝著這兒衝殺過來。

  林熠心頭一沉,卻發覺小金面露喜色,驀然仰天長嘯聲穿冥海,極具雄壯之氣。

  嘯音初起,四面八方幾乎在同時響起排山倒海的和應之聲,直令冥海變色天地顫慄。

  冥海魁猿到了。而且來的不是一個,也不是一群,而是無數個無數群!

  這一架打得天翻地覆,眾多魁猿豈有不知之理?它們原本是數十數百頭群居一處,在見受到圍攻遇險的正是猿王小金,所謂主辱臣死焉能容忍?當下一呼百應,短短片刻已召集起幾千魁猿,聲勢浩大地殺將過來。

  很快,那些魔物就感受到適才林熠遭受圍攻、以寡敵眾的滋味。一兩頭魁猿或許不在話下,無奈一起湧上前來的,少說也是十頭八頭,且極不講單打獨鬥。

  更恐怖的是,魁猿本就是極具靈性的魔物,在小金意氣風發地指揮下,居然如同行軍佈陣,或遊走穿插或游擊合圍,整慘了這群貪嘴的烏合之眾。

  於是乎身強力大的炭猿,對上體態狹長的箭翼;輕盈迅猛的綠猿,專找噬血鰲下手,一眨眼,情勢徹底翻轉,變成數千魁猿在群毆幾百頭各色魔物。

  眼見四面八方的魁猿依舊源源不絕趕來增援,內圈的同類卻死傷慘重,連悍不畏死吞噬同類的這些傢伙們,也生出了畏懼退卻之意。

  它們凶殘但絕非傻瓜,一看優勢逆轉,便開始紛紛突圍逃竄,畢竟只有留下腦袋才能吃飽喝足,有死無生的事,就留給例如噬血鰲那樣的腦筋遲鈍者罷。

  數百魔物一哄而散,堅持苦戰的也如風捲殘雲被魁猿肢解分食。小金得意洋洋,召來魁猿各部的頭領參拜。

  它原本是想在小青面前炫耀一番,博取佳人仰慕;孰料十頭上前的魁猿頭領中,倒有六七頭先走到小青身前恭敬叩拜,敢情這裡的魁猿大多還是小青的舊部。

  小金目瞪口呆,大感面上無光。一頭雄猿活到這個分上也著實夠丟臉。無奈對著小青它又不便發作,垂頭喪氣揮散部眾,灰溜溜地跳上林熠肩頭蹲下。

  卻聽一聲呼喝,三十多頭魁猿頭領齊刷刷走到小金跟前躬身下拜,行面王之禮。小金眨巴著小眼,才看到不知何時小青已躲到了自己的身後,作出一副毫不關己的模樣。

  夫綱大振,怎不讓小金轉惱為喜,立時又神氣活現,發號施令起來。

  林熠笑著招呼小金道:「安頓好你的小兄弟,咱們得趕緊上路了。」

  小金一醒,揮揮爪子,四千餘頭魁猿前簇後擁繼續進發。走著走著,從各處趕來應援的魁猿又增加了兩千多頭,浩浩蕩蕩,頗有幾分鐵騎橫掃的味道。

  可惜小金的得意興奮沒能持續多久,隱隱約約響起嗡嗡蜂鳴。

  近七千頭魁猿不約而同惶然變色,連小青與小金也蹙起了眉頭。

  這回來赴宴的,恰是堪稱魁猿死敵之一的冥海斑斕蜂。

  這群仗著自己身材輕盈、體積微小的傢伙,行動迅捷,普通魁猿根本撲擊不著。而它們卻可倚*比魁猿更加龐大的數量優勢,群起攻之,以尖利的毒針刺破魁猿表皮,吸髓吮精。

  僅聽震耳欲聾的聲響,便可判斷湧來的斑斕蜂何止萬隻,一場惡戰下來,七千魁猿能活下半數已是僥倖。

  林熠凝神側聽斑斕蜂襲來的方位,冷靜道:「小金,讓所有魁猿向左上方撤退。」

  小金一聲令下,不料魁猿大軍巍然不動,反倒緩緩向林熠周圍收縮,擺出一副死戰架式。這些魔物雖不能語,可每張臉上都齜牙裂目,顯然是要與斑斕蜂同歸於盡。

  惟一的辦法,就是率領魁猿朝左上方撤退,有多快逃多快、有多遠逃多遠。

  可惜林熠不能這麼做,他只得喝令小青小金道:「帶上所有魁猿快撤,待到安全後,再設法留下標記,等我從冥府回返與你們會合!」

  小金吱吱怒吼凶相畢露,只呵斥魁猿撤走。小青倒是一聲不吭,好似暫時失聰,只當什麼也沒聽見。

  忽然林熠面色一冷,歎口氣道:「左上方的斑斕蜂也趕到了,這下誰也走不成。」

  青丘姥姥漠然道:「走不成就殺!我將六張「風林火雷符」傳送出來,你全部祭出先炸死它們一批。」

  一語未休,右下方數團彩雲騰起,數千隻斑斕蜂率先殺到。林熠揚手打出風林火雷符,在斑斕蜂群中轟然炸響。

  風捲火熾,迸射出六團將近五丈方圓的雷光,斑斕蜂迅速消融化解,轉瞬只剩下不到兩三百隻的漏網之魚。

  魁猿齊聲歡呼,士氣大振,心中恐懼隨之稍減。

  光瀾未散,第二波數量多出近一倍的斑斕蜂,又瘋狂洶湧而至。

  小金小青與數百雪猿紛紛出手進行遠程轟擊,濃密斑斕的彩雲一層層剝落,又一層層地補上,彈指之間,先鋒直逼距離魁猿數組不到三丈之處。

  林熠再祭出兩道釋青衍的天罡震雷符,殺傷超逾千隻的斑斕蜂,剛穩住局面,右上方、左下方與後側三路斑斕蜂已同時湧到、破入猿群。

  短兵相接,天罡震雷符等大範圍殺傷靈符便失去了作用。林熠一振仙劍,衝向左下方蜂群最密集的戰區,小金小青也分頭照料其它各方。

  惟獨青丘姥姥穩悠悠並不現身出戰,林熠也無暇細想其中緣由,心無旁騖橫亙在魁猿最周邊的一道陣線中央,承受將近一半的攻勢打壓。

  他有鍾靈空罩護體,故此只攻不守竭力殺蜂,不到半盞茶,魔蜂屍體已堆積無數。

  這時左上方一路的斑斕蜂轟然殺到,與下方的近萬隻斑斕蜂合流一處,鋪天蓋地席捲起潮水般的狂攻。

  魁猿也開始大量出現傷亡,尤其是動作笨拙的炭猿,愈發成為斑斕蜂絕佳的目標。哀嚎嘶吼不絕於耳,深藍色的魔血印染萬里海疆。

  然而沒有一頭魁猿膽怯逃跑。無論小金與小青衝向哪裡,它們的身邊總有一群群魁猿緊緊護衛。

  林熠熱血澎湃,有一股奔騰的豪情與壯烈衝出胸腔,直溢腦海。正當他以為自己會因為這股怒忿而炸裂時,靈台卻感覺到一種類似血奕天大戰時的冰寒寧靜。

  彷彿突然之間周圍的生生死死已與他毫不相關,黑悠悠的星目裡充盈起濃烈的殺氣,一收心寧仙劍,單槍匹馬闖入蜂群深處,雙掌翻飛,睥睨縱橫。

  青丘姥姥卻變得越來越驚訝。她發現他的左掌使用的赫然便是那套三光降神訣,而變幻莫測的右掌猶如風行水上,飄逸不盡,是一套焠金行風訣。

  原本是用於煉製魔兵仙刃的手訣,在他信手捏來後竟成為兩套掌法。而且一剛烈一柔和,一充滿霸氣一靈動飄逸,齊齊施展開來,交相輝映,渾若天成。

  這傢伙是怎麼辦到的?她比任何時候都想瞭解這個問題的答案。

  可惜林熠自己也說不清楚,他甚至沒有用半分心神去考慮下一招該如何變化,如何進退,似乎這一切都像從靈台深處冒出的涓涓溪流,意到形起。

  他彷彿忘乎所以,冷冷地看著一簇簇斑斕蜂在面前墜落溶解,不再問為何而殺,殺死多少,只要前方有阻擋,就將它們統統碎為粉塵。

  隱隱約約地,他聽到遠方有一聲熟悉的嘯音風馳電掣般掠來。他的心頭一震,像是記起了什麼,眼睛裡燃起一縷混和著欣喜與驚異的光彩,向著嘯音處望去。

  六十多條遺漿烈蛇劈波斬浪飛速殺來,在最先一頭的背脊上,傲然高踞著的竟也是一尊元神。

  手拄盤龍杖,眼中神光四射,威風凜凜,令人難以思議。

  「岑婆婆!」林熠的心底一暖,脫口呼喊道。

  祝雪魚循聲望來,頓露驚喜之色,遙遙叫道:「臭小子,你怎麼會在這裡?」

  林熠苦笑一聲,不願將容若蝶的噩耗告訴她,只說道:「一言難盡!」

  祝雪魚乍逢故人,歡喜之下也想不到那麼多,驅動遺漿烈蛇,朝著斑斕蜂的後方猛攻。

  說來也怪,早先與祝雪魚曾拼得你死我活的遺漿烈蛇,在她的指揮下居然如臂使指,齊齊奉詔聽命,爭先恐後噬殺斑斕蜂。

  一物降一物,遺漿烈蛇吞煙吐火,剛好又是斑斕蜂最畏懼的剋星,焰光流火到處,蜂群成片頹然墮落,毫無招架之力。

  而魁猿處於內層,受到火雲攻擊影響有限,況且皮糙肉厚,被火雲舔一下也絕不至於傷及性命。

  裡應外合之下,數萬斑斕蜂煙消雲散,半死半逃。

  祝雪魚催動她的遺漿烈蛇坐騎來到林熠身前,呵呵笑道:「好小子,竟也煉出元神了,這才多久?」

  林熠想起玄映地宮中,祝雪魚捨身赴死、慨然成仁的一幕,又再見到她的元神容光煥發,飄立在眼前,不覺嗓子眼一熱,微笑道:「哪比得上您老人家虎威更勝從前,駕馭百條遺漿烈蛇,談笑間屠滅數萬斑斕蜂?」

  祝雪魚聽著舒服,笑盈盈道:「臭小子就會誇張,這回我只帶了六十三條遺漿烈蛇出門,更多的還在家裡。」

  林熠怕她問起容若蝶,順水推舟問道:「婆婆,您怎會變得如此厲害?小子甘拜下風。」

  祝雪魚面色微微黯然,感慨道:「我也是一言難盡,能活到今日,實屬命不該絕!」

  原來那日她被遺漿烈蛇吞噬入腹,抱著最後一絲鬥志,張嘴咬破埋於其喉頭的內丹,不料無意中元神破土而出,反倒絕處逢生。

  不久,她就發現遺漿烈蛇的內丹,實是壯大元神、修煉真元的一等一靈丹。於是為能在冥海求生,便四處搜索遺漿烈蛇的蹤影,將其獵殺服食內丹,其中凶險艱辛難以為外人所道。

  久而久之,她的修為飛速提升,捕蛇手法也日漸高明,隱隱成了遺漿烈蛇的煞星,終於引來一條蛇王向她尋仇。

  一人一蛇在魑魅海追追打打血戰三晝夜,祝雪魚九死一生終於制服了蛇王。她本要依照舊例殺之取丹,孰知蛇王通靈垂首臣服,竟讓祝雪魚下不了殺手。

  從此她身邊的遺漿烈蛇越聚越多,甚至在魑魅海裡安了個「家」。

  而她的元神熔煉了十數條遺漿烈蛇內丹菁華,從此可以隨心所欲地吸食煉化魑魅海魔氣,也不必再殺蛇維生。

  可日子久了,一個人終歸無聊,祝雪魚乾脆駕馭收服的遺漿烈蛇四處巡遊,探索未知的海域,順手也壯大自己的麾下。

  這日正百無聊賴地遨遊消遣,忽見一群群斑斕蜂遠遠繞道而行,朝同一方向蜂擁飛去,不由好奇,駕馭著遺漿烈蛇從後追蹤,無巧不巧正好搭救了被群蜂圍困攻擊的林熠。

  簡略說完這些,林熠與小金小青已率著千餘頭魁猿,又行出了十餘里。

  他含笑道:「婆婆吉人天相,造化之奇令人艷羨。若蝶要是知道您還在世,定會開心不已。」

  話一出口心裡叫糟。

  果然祝雪魚面色一整道:「少拍馬屁,小姐如今可好?」

  迎著祝雪魚關切焦灼的眼神,林熠滿腹智計難以回答出一個字。

  祝雪魚的臉色慢慢變了,促聲道:「告訴我,小姐到底怎樣了?」

  是啊,容若蝶現在到底怎樣了?

  她的魂魄又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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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面具

  此時的容若蝶已走過鬼門關。

  無盡的黃泉路在腳下不住延伸。四周陰森幽暗,瀰漫著黑色的霧光,她的魂魄卻一點也感覺不到冷。霧光背後,偶爾有一蓬蓬亮紅色的光在閃爍,像是指引眾鬼靈前行的路標。

  她的身前,她的身後,全都是無依無著、飄蕩向酆都城的鬼靈。

  冥冥中似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催動著他們的意志。

  朝前─朝前─一直朝前─不回頭,不停留,直走過最後一道生死線,去往來生的輪迴。

  腦海裡似乎結了冰,一切的思維都像凍僵了一樣不能運轉,只剩下一個聲音在催促著她。

  前進,再前進!

  奇怪的是,內心深處總有一絲莫名的東西,不甘而無助地掙扎,企圖努力破開凍土,記憶起某件至關重要的事。

  可力量實在太微弱,微弱得像寒風裡瑟縮的火苗,稍一露頭就被無情地按滅。

  她用力地去想,那到底是什麼東西,為何頑強地在心底躁動?腳下卻一步都沒有停留,向著未知的前方行去。

  遠遠的,從黑霧中顯現出一座雄偉大城的輪廓,有一個鬼卒在身後高聲道:「再快些,酆都城就要到了!」

  酆都城,對於魂魄而言這不是終點,而是起點。

  同一時刻的林熠,業已抵達了魑魅海與莫愁海交織的邊界。

  祝雪魚也從林熠的口中獲悉了容若蝶的情形,跟了下來。

  截至當前,林熠已用去半個時辰,他必須在剩餘的一個半時辰內尋到容若蝶,這樣才有充裕的時間在聖壇關閉前返回人間。

  可是魁猿與遺漿烈蛇的行程至此而終,莫愁海乃極冥魔罡的源起之地,也是魑魅海諸般魔獸的禁忌之地,除了小金與小青或能一試外,其它魔物惟有折回。

  短暫惜別後,隊伍恢復最初的狀態,卻多出了一位擁有元神之體的祝雪魚。

  「這裡我曾下來過一回,」祝雪魚凝重道:「到處都是激流漩渦,一旦捲入,萬難掙脫;還有一種類似金霧的魔氣,霸道異常,稍不留神就可將元神吞噬,所以我才下得不到十丈就退回了。」

  「莫愁海深過三十里,那可是多少個十丈啊?」林熠苦笑說,這數據當然是拜青丘姥姥所賜,「婆婆,你留下接應我們罷。」

  「不要小看老身!」祝雪魚堅定地說道:「上回我只是不願冒險而已,真要闖,未必不能穿越。萬一不行,你也別管我,救回小姐要緊!」

  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龐大轟鳴,宛如夜半數千野狼的狂嚎,截斷了祝雪魚的話音。

  左側的海面鼓噪喧囂,直徑超過百丈的黑色渦流,順時針急速旋轉著向內塌陷,似乎要將周圍的一切都全部抽乾吞食,向著兩人行進的方向撲來。

  小金小青本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冥海霸主,見此聲勢,亦禁不住駭然變色,面露驚慌。

  祝雪魚揮動盤龍杖打出一蓬罡風,身前黑色水波「呼」地形成一道雄渾浪濤湧向渦流。

  然而兩股力量激撞之下,卻沒有發出意料中的雷鳴轟響。

  祝雪魚擊打出的黑浪,無聲無息就被那團巨大渦流一口吞噬,如同泥牛入海,再不見動靜。

  林熠面色沉靜,揚手射出三束寒光,飛蛾投火般給吸進了渦流,低喝道:「退!」

  兩人雙猿齊齊飛退,但渦流仍在不斷逼近,隱隱已感到一股強大的吸力迫面而來,正要將他們拉扯進去。

  林熠雙眸緊緊盯住渦流中心,好像正在等待著什麼,也惟能從他的眼神裡,才看得到深隱的一絲緊張。

  「砰、砰、砰─」從渦流深處驀地傳來三記極為沉悶的爆響,依稀有幾團光簇從內往外爆裂灑濺。

  龐大的渦流驚竦地抖顫,迸發出一道道紊亂的黑光,朝著不同的方向散射。

  渦眼被這些黑光的力量撕扯而扭曲變形,旋轉的速度明顯減慢。

  「穿過去!」林熠的話語中,有不可抗拒的信心,使得祝雪魚和小金小青不及細想,便不由自主地緊追著他的元神,衝入渦流中心。

  無數道恐怖的力量,像緊緊纏住他們的絞索,狂野凶狠地扯動碾壓。

  一剎那間,腦海中所有的意識好像也被渦流吞沒,僅憑著靈台的一點清明,支撐著前進。

  而在他們的身前,同時也有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拖曳鼓蕩,讓他們無法停留。

  在近乎窒息的漫長煎熬後,祝雪魚的眼前一亮,週身的壓力倏忽消失,蕩然無存。她暗吐一口氣穩定心神,就看見不遠處林熠懷抱小金小青,氣定神閒地回首相望。

  那團差點要了他們性命的可怖渦流,只剩下一個隱約的背影迅速地流逝。

  「好小子,怎麼辦到的?」祝雪魚微微喘息著問道,有點欽佩起林熠來。

  「沒什麼,我不過是射出了三支爆蜂弩,從內部炸亂渦流。」林熠若無其事的笑了笑。

  有青丘姥姥的鍾靈空罩保護,他承受的壓力遠比祝雪魚小得多,所以話音悠長柔和,毫不見氣急短促的跡象。

  儘管憑借三支爆蜂弩和林熠的靈光乍現躲過一劫,但誰也開心不起來,這僅僅是莫愁海的一個起端,後面的征途無疑更加難走。

  難走也必須走,他們無法回頭,也不願回頭!

  前方,有心愛的人在等待。

  又接連突破了四道渦流和三蓬激浪後,他們再次遇到了麻煩,四周黑色的波光裡,漸漸出現一縷縷宛如水蛇般游離攢動的金芒。越往下,金芒便越是密集,好似一條條飄蕩的水草海藻,緩緩游弋在他們左右,閃爍著奇異的光華。

  極冥魔罡,像沉睡的幽靈一樣縈繞在視野裡,彷彿一個不小心,就會驚動它們暴怒覺醒,發出天地間最為猛烈的狂嗥。

  莫愁海的極冥魔罡,色澤晶瑩深悠,較之血奕天裡瀰漫的金色霧光,更像是被某種力量濃縮凝鑄後的固態形式。

  他們小心翼翼地在縫隙間穿梭,而極冥魔罡也真如睡著了那樣,懶洋洋地任由這群不速之客繞過自己的領地,並不加以理睬。

  莫愁海行程過半,酆都城的距離不斷接近。

  海在沉睡,黑暗在呼吸,一切都保持著靜謐,連潛伏的危機似乎也溫柔起來,不願再阻擋這些陌生者。

  忽然恍如有一陣微風吹過,是錯覺麼?海域生出了瀅瀅波動,一束束極冥魔罡隨波逐流,搖曳著它們的光彩。

  波動的感覺越來越強烈清晰,緩緩地整片海都跟著晃開,一層層黑濤勃然而生,激盪著水波不安地拍打。

  極冥魔罡宛若被冒失鬼觸怒的神靈,遽然甦醒,在滾滾黑濤中跌宕狂舞,恰似騰躍的金蛇。

  附近海域裡數十道極冥魔罡,振奮起它們金色的光體,就像惡魔伸展出的觸鬚,不約而同迫向林熠一行。

  林熠沉氣出掌,足以崩山裂石的掌風,激動起一蓬巨浪推向極冥魔罡。

  觸碰的瞬間,巨浪猶如遭遇電擊驚瑟劇顫,蒸騰出絲絲若有若無的金線,融入極冥魔罡中。

  於是吸納了黑浪中蘊藏著的魔氣菁華後,這束極冥魔罡非但未受阻滯,反而顯得愈發強大,無聲呼嘯著奔襲而至。

  海水煮沸了,四野形同熾烈的銅爐。

  祝雪魚低哼揮杖擊出,極冥魔罡雷霆電閃般纏上杖頭。

  金色的光束流動如沙,沿著盤龍杖攻上她的右臂,更有一股陰寒邪惡的魔意,透過杖身迫進體內,直撲靈台。

  祝雪魚元神一晃,腰際再被第二束粗壯的極冥魔罡纏繞,整個人頓陷火海,偏偏心頭一片冰冷,似有萬里雪飄千丈冰封。

  林熠揚聲提醒道:「真元護體,緊守靈台!」說話間,他的小腿也被極冥魔罡攀附。

  他曾在血奕天修煉三月,體內真元可說皆拜極冥魔罡所賜;可惜今時不同往日,莫愁海中蟄伏的極冥魔罡,比血奕天裡的金霧強盛千百倍,也凶險千百倍。

  青丘姥姥與他心神合一,全力催動鍾靈空罩護住林熠元神,卻依然抵擋不住滔滔魔意的侵蝕。

  假如說以前遭遇的感覺只是山洪,那麼如今襲來的魔意直比海嘯更加猛烈震撼,幾乎要將他的元神焚燒。

  林熠努力保持急速下沉的趨勢,奈何吸附上來的極冥魔罡急遽增多,形同沉重的鐐銬,一圈又一圈地鎖住他的元神,令他寸步難行。

  他不必觀望,便清楚那邊祝雪魚的情況只會更糟。

  反望小金與小青,畢竟出身冥海,雖略顯驚惶一時半刻內卻能自保。

  一陣陣滔天魔意衝擊著林熠的靈台,沒頂的感覺,讓他再感受不到身外的一切;幽幽地,心靈深處再次出現了那抹冰寒的驛動;可他已顧及不上,艱難守禦著靈台,默運起破日七訣,不甘而頑強地抗爭。

  「試試孔雀明王面具─」青丘姥姥的聲音有些微弱氣促,但依舊冷靜。

  林熠右手艱難捏訣翻轉,召出明王面具,無比吃力地抬手附到了面龐上。

  臉上一涼,是面具貼在肌膚上冷冷的感覺,未及作出任何反應,黑色面具眉心間那點銀紅,迅即擴散出一汪水痕,似含血閃光的淚流遍面頰;微合的眼眸乍然睜開,深幽漆黑的眼瞳底處燃起血紅的光焰,冷漠而深沉,似看破了萬載三界世情。

  血暈流轉,整副黑色金屬面具瞬息光華融入林熠的面龐,只留下那雙凌厲的眼。

  「轟隆─」一聲冗長的巨響,從他的腦海裡爆炸開來,轉眼傳遍全身。

  他的元神煥放出奇異的淡紅光芒,如同被籠罩在一層透明的光衣裡。

  靈台深處匿藏的冰冷意識悠悠甦醒,像一位闊別的故友緊緊擁抱他。

  眼眸更亮,神光四射洞穿過萬里冥海疆域,洞穿過巍峨高聳的酆都城樓,洞穿過層層迭迭的地獄黑牢,直抵一座氣象萬千宏偉龐大的玄黑色宮殿。

  穿越過無數道宮闈重樓,他的目光霍然射落在一座高踞的王座上,看到了一位黑袍男子。

  花崗岩般堅毅冷酷的臉,似乎經歷過萬世千秋的蒼老,又好像十分的年輕,用一雙幾乎相同冷漠的眼與自己對視。像

  眼神交錯,林熠心神晃動,如有兩把銳利森寒的刀插入自己的眼睛,流淌出一片殷紅的血色。

  他像不甘示弱的野獸般,發出猙厲雄壯的低吼,元神劇烈顫抖,有火焰從內裡燃燒噴發,映紅黑暗的海疆。

  他的意識被迅速剝離,血紅的視野中,浮光掠影般閃現過無數幅奇怪而隱隱熟悉的畫面,可惜太快太快,他根本來不及看清,就已定格在最後的一幅場景上。

  那曾經讓他魂斷魄傷的幻象再次浮現,容若蝶翩然飄立雲嵐邊際,回眸凝望無限深情:「來生若能再見,記得告訴我你是誰─」

  「不要─」他奮力呼喊,衝向她想挽住她飄飛的身影,然而仍是抓空。

  纏繞在他身上的極冥魔罡,慢慢消融滲入面具之中,莫名的力量在他體內瘋狂地茁壯成長,一舉開啟新的顛峰。

  冥海翻滾,包括纏繞在祝雪魚身上的極冥魔罡在內,一束束金芒射入面具中,剎那退淡;而林熠的眼睛卻越來越亮,越來越森厲。

  絲絲的金霧從海波裡蒸騰,不由分說湧入孔雀明王面具,似要把這裡全部的能量統統吸乾。

  當周圍最後一束極冥魔罡也被吸食不見,海域終於又漸漸變回寧靜。

  林熠的臉上充滿飄逸的快感,高昂起頭仰天長嘯。

  小青與小金宛如看到一個陌生人般驚懼地退避,祝雪魚稍稍緩過氣皺眉呵斥道:「臭小子,在這兒鬼嗥什麼,還不趕緊去救小姐!」

  林熠毫不理會,嘯聲更加悲愴雄渾,莫愁海的波濤再次湧動,砰砰炸裂仿似在哀號嗚咽,匍匐在腳下戰慄瑟縮。

  祝雪魚又驚又怒,夾雜著一縷恐懼,探手抓向林熠低喝道:「敢不理我?」

  林熠嘯音不止,輕描淡寫揮手一拂,身前陡然騰起一柱狂飆,隱約帶著絲絲金芒,將祝雪魚的元神轟退十數丈。

  祝雪魚悶哼顫動,盤龍杖幾乎脫手。她強壓心頭驚駭,厲聲道:「臭小子,你發什麼瘋?」

  嘯聲戛然而歇,林熠木無表情地掃過她,冷冷道:「走!」身形一沉,朝著下方急閃。

  祝雪魚愣了半晌,回味起林熠臉上那種異常可怕又稍感熟悉的冷酷感覺,喃喃道:「這面具,到底是給予他力量,還是開啟了他的本性?」無由的,她不寒而慄。

  在蒼茫莫愁海中,戴上孔雀明王面具的林熠,就像一個瘋魔的捕食者,掃蕩過每一片經過的海域,把所能見到的極冥魔罡全數吸納貯藏。

  跟在他身後,祝雪魚恍然感到自己如同在追隨著一個魔王的腳步,卻又不得不繼續前進。

  冥海在驚抖中不住後退,水波的顏色忽地變淺,又迅速轉綠,又由濃綠化為微微波動著的淺碧色。

  頂上,莫愁海的黑夜已在遠方,腳下展開的將是十里九幽。

  海波驟然稀薄,如同若有若無的空氣,伸出手去幾乎感觸不到它們的存在;淡淡的綠,由上至下地徐徐瀉落,如同在沉澱滄桑。

  林熠的身形在近乎難以察覺中逐漸放慢。

  祝雪魚跟在他的後頭,起初尚沒有太過明顯的感覺,但她漸漸發現,自己好似置身在一個越來越深不可測的泥沼裡,週身波動的水光,便如粘稠的膠體吸附著她的元神,遲滯她的速度;每向下一尺,都會比剛才付出更多一倍的艱辛與真氣耗損。

  慢慢地,這股濃稠的膠體凝固成冰一樣的東西,恍惚裡,耳邊響起一腳腳踩下去時「卡嚓卡嚓」清脆的碎裂響聲,但低下頭,又不禁以為這僅僅只是幻覺,下方的九幽海平和清澈,沒有任何異樣,甚至有一種暖洋洋的舒適感覺,縈繞全身。

  下降的速度進一步放緩,他們便像在過腰的積雪裡費力地跋涉,一腳下去就滿是堅冰。又過了小半個時辰,他們才堪堪通過約莫里許長的海域。

  接下來將近半程的路愈發難行,像一面透明的銅墻鐵壁牢牢橫亙。

  迷茫一望中,祝雪魚看到正前方並不遙遠的地方,忽然出現了一座雲蒸霞蔚、流光異彩的天境花園。

  泉水清流樓宇相映,一簇簇奇花異草競相爭艷怒放,碧綠的草坪上,一羽羽雪白無瑕的仙禽悠閒漫步,時不時舒展起一對亮麗的羽翼引吭脆鳴,如仙子般翩翩起舞,像是在召喚她立刻走過去加入其間。

  她的眼波不覺充盈渴望與憧憬,渾然忘卻自己此行的使命,也忘了這究竟是在哪裡,機械地飄身飛向前方,一心一意只想走進那座曼妙的花園。

  她的身影不知不覺也模仿起仙鳥的舞蹈,儘管姿勢笨拙僵硬近乎滑稽,可她卻神情專注樂在其中。

  突然斜下方生出一股雄厚的罡風,掠過祝雪魚身側,轟然擊中前方的景物。

  彷彿碎了的琉璃,奇花異草、仙鳥樓宇片片破裂,消融在清澈的九幽海裡。

  祝雪魚怔了怔,低下頭看見林熠正冷漠地注視著自己,她的心底無端升起一縷失落與煩躁,惱怒道:「你鬧夠了沒,搞什麼亂?」

  林熠面無表情地低哼道:「那是九幽海中的海市蜃樓,如果你剛才再朝前走出三丈,千生萬世便化作此間冤魂,永遠也休想得以超生。」

  祝雪魚一個激靈清醒過來,恍若有一身冷汗驚出。

  而林熠早已俯下頭,在微微蹙眉打量著什麼,不等祝雪魚提問,忽然提起左掌駢指如刀往下劈落。

  一道黑芒閃爍著金光從他的掌心迸出,直如氣貫長虹的一斧,生生切入底下的碧海。

  水波砰然轟鳴,朝兩旁避讓,裂泛起滾滾的晶瑩水沫。

  兩人的身形隨之迅速下沉數尺,又被凝滯住。

  「這實在是我所見過的最笨的方法,」沉默許久的青丘姥姥徐徐說道:「但也可能是目前惟一有效的法子。只是,你能一路破開剩餘的五里海域麼?」

  林熠沒有開口,他繼續劈落的右掌就是最好的回答。

  兩股掌風交替擊出,身形也不斷在一停一頓間下沉,沒過多久,祝雪魚察覺到了他的氣喘,掌風交替的節奏也在緩緩放慢,他的頭頂依稀蒸騰起一縷縷淡淡的金色光霧。

  「我來!」

  祝雪魚搶身到林熠身旁,揮杖運足十成功力下擊,盤龍杖「轟」地高高彈起,如同砸在一塊無法穿透的鐵板上,雙手一陣麻木難當,兩人的身子隨即下沉尺許,便再次不得不停頓。

  祝雪魚暗暗咋舌,既驚異於碧波海的詭異,更震撼於林熠一掌擊破七尺的威猛。

  「已經過了兩個半時辰了,」青丘姥姥輕道:「我們的時間所剩不多。」

  沉寂中,林熠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你該說,我們還擁有足足一個半時辰,甚至更多。」

  青丘姥姥默然片刻終究說道:「問題是她還能夠等多久,也許這刻已到奈何橋。」

  周圍的水溫猝然降至冰點,騰捲起濃烈的殺氣,林熠的眼眸閃了閃,朝著深邃的海底俯瞰去,用平靜而又令人顫抖的聲音道:「大不了我就連同鬼城的城墻也一起劈開。總之,阻擋我的,我教它滅亡;傷害她的,我讓它死絕。奈何橋,又算得了什麼?」

  奈何橋到底算得了什麼?無論林熠心中如何定義,但它在世人眼中,便是隔離陰陽兩世的最後一道界限。

  通過它,生命便開始進入下個輪迴。

  容若蝶身前是一條冗長曲折的隊列,遠遠可以看見最前端的橋頭支著一口大鍋。

  鍋底沒有火,可鍋中冒出了熱騰騰的蒸氣,裡面盛滿一種奇異的液體,咕嘟咕嘟地冒泡翻騰。

  一個慈眉善目的白髮婆婆站在鍋前,手裡拿著個長長的勺子,正不停地將鍋裡的熱湯舀起,裝滿長桌上的空碗。

  鍋勺起落,每一次都那麼均勻穩當,不多不少正好一碗,絕不會有半滴濺出。

  而不論她裝滿多少個空碗,鍋裡的熱湯總不見減少,永遠都是那個高度。

  有一排鬼卒叉腰立在長桌後,不斷拿起盛滿熱湯的碗遞向走過的魂魄。他們的命令簡短而有力,永遠也只有一個字:「喝!」

  於是捧起碗的鬼靈便毫不猶豫地一口喝盡,似乎完全不在乎碗裡的湯是否滾燙。

  然後,原本呆滯的眼珠又重新可以轉動眨眼,隨手將喝空的碗丟入橋下汩汩淌過的冥水,似乎把曾有過的一切也一起丟棄,身影徐徐地隱沒在籠罩橋頭飄蕩的迷霧深處。

  容若蝶一步步隨著鬼靈群向前挪。

  沒人說話,所有的臉千篇一律的木然,如同即將參加洗禮儀式的信徒,充滿肅穆與虔誠。

  突然感覺到一種觸摸不透的恐慌,卻不曉得危險來自何方,又為何驚惶?容若蝶下意識地看了眼身側的鬼靈,隱隱奇怪自己到底在作什麼?

  「喝!」鬼重複同樣的命令,鬼靈老太不假思索也無從思索,捧起碗一口喝了下去。

  容若蝶的手也捧起碗送到唇邊,在接觸碗邊的一瞬,她的眼裡遽然充滿掙扎與惘然,手不由自主地在顫抖。

  「喝!」鬼卒第二次命令道,站在奈何橋邊,實在不需要太多的語言,只這一個字已經夠用。

  容若蝶閉上眼睛,滿面痛楚與不捨,舌尖觸到滾熱的湯,分明有一種苦澀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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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5 16:15:38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奈何橋

  「放棄罷,就算你能通過,時間也不夠用了。」青丘姥姥這麼說道。

  三個時辰了,林熠卻還深陷在九幽海中苦苦跋涉。

  最後不到三里的路,祝雪魚已筋疲力盡,拖著盤龍杖,血紅的眼裡流露出絕望。

  但對林熠而言,似乎時間的流逝對自己毫無意義,不論是過了三個時辰又或是三十個時辰,他都無所謂。

  他只關心一件事,找到她。

  所以他僅僅是向青丘姥姥漠然地問了一句話,道:「我還活著嗎?」

  青丘姥姥一怔,再一次猜測不透他的真意。

  自從林熠戴上孔雀冥王面具後,整個靈台完全封閉,即使是她與他合身一處,亦難以再像往常那樣勘破絲毫。沉默了一會兒,她勉強回答道:「你還活著。」

  林熠悠然笑了起來。

  青丘姥姥突然明白了他問題的重點是什麼。

  既然活著,就還有希望,就絕對不會放棄。

  想到他早先說過的那些話,青丘姥姥徹底無語。

  這小子莫非是徹底入魔?

  竟真的想要踏碎冥海,直搗地府,無視冥帝魔將,只為救回一個容若蝶?

  「你隨時可以走,」林熠又說道:「我知道你的靈魄閃遁可以脫離冥海,重返人世。」

  聽到這句話,青丘姥姥悄然地鬆了口氣說道:「你放心,我不會替你墊背的。」

  林熠默然頷首,右手高舉,光華暴漲中亮出破日大光明弓。

  青丘姥姥頓時感到他的元神裡有無邊魔意在沸騰呼嘯,醇厚雄渾的真元烈烈燃燒流轉,宛若長河大浪,洶湧注入手中那一把黝黑色的弓身中。

  祝雪魚斷斷續續地問道:「林熠,你要做什麼?」

  林熠冷笑道:「不做什麼,只是叫九幽海讓路!」

  「叮─」弓弦鏑鳴,殷紅光華從兩端瀉落融會在中心一點,他的左手緩慢有力地扣住弓弦,掌心裡簇湧出一枚小小的黑色光丸,倏忽壯大,急速地旋轉,漸漸擴充成拳頭大小的光球,「呼」地一聲,向前激射出一束黑光,穩穩架在弓身。

  魔意湧動至極點,一蓬蓬濃烈的黑色霧光,夾雜著游離的金絲,從他的元神內釋放擴散,掩蓋住祝雪魚的視線。

  她幾乎已看不到林熠的身影,惟有那一雙沉默幽邃的眼眸裡,有著說不盡的倦與冷。

  弓身上的真言亮了,一波波地流動著黑色的光暈─「大道無情,我命在我不在天!」

  是對上天宣戰的誓言,也是對自我心靈的剖析!

  四周海水一層層朝外傳遞著跌宕的驚竦,激捲起狂舞的碧色水柱,將他緊緊圍繞在中心。

  這是九幽海的中心,冥界的中心,天地的中心!

  弓弦拉動,暗黑色的光箭徐徐延長,箭頭的寒光熠熠閃耀,鋒芒畢露。林熠將弓身慢慢下壓,那簇犀利的箭頭一點一點,瞄向腳下翻湧的海。

  青丘姥姥駭然發現,此刻的林熠竟然絲毫不需要自己用青魄靈韻襄助,所有的動作都是由他獨立完成。

  箭光也不再如同血奕天那時的殷紅,手心裡幻化出的是一支九尺六分的巨型黑色箭羽!

  破天訣─破天之訣,破天之箭!

  一箭穿空,劈裂九幽海,劈開一條通向冥府的路!

  小金小青眼巴巴地望著,當箭頭從它們身前緩緩滑過,分明有一道肅殺萬物的恐怖氣勢破入體內,冰凍住所有的一切,令它們升出強烈的敬服之感,卻無法動彈一下。

  而光箭猶在弓弦,猶在十五丈外!

  弓至滿盈,心空如渺。

  順我者昌,逆我者亡!九幽海中傲然持弓的這個人,已不再是林熠,甚至不再是凡人,而是一尊魔神。

  一尊不可一世、睥睨蒼生的冥府魔神。

  弓弦脆響,光羽猶如蛟龍入淵,披靡碧海,誓不回頭地射入腳下滔滔濁浪裡。

  沒有天搖地動的震顫,沒有震耳欲聾的轟響,一抹黑芒譬如刺入冥海的神槍,用它的速度丈量著海水的深度。

  所有的力量凝聚不散,緊緊灌注在箭羽中,九幽海並未如千仞神木那般爆裂塌陷;然而這樣的情形更加可怕,因為力量不分散,衝擊力亦就更勝百倍。

  海水迅速中分,恭敬地匍匐退縮,呈現出一條不斷翻滾伸展的坦途,最前端那點漆黑色的光傲然奪目。

  林熠鬆開弓弦,四周的黑霧逐步消退,露出他的元神,面色黯淡憔悴,破日大光明弓徹底抽乾了他的真元。

  但他們已經可以沿著開闢的通道,沒有半分阻滯地下沉,惟一的懸念只是那支光羽能射多遠?

  腳下的海一層層被拋到上方,碧色的水逐步變得渾濁,透著一種土黃的顏色。光羽的箭頭似受到濁水的腐蝕,迅速鈍去繼而一寸寸向後消融。

  當周圍的水色完全成為土黃時,光羽亦徹底消失。隨之而去的,是那種無法抬步的凝固感覺,好像一切都恢復了正常。

  最後一層,幻空海。

  林熠停步舉目四望,視線卻穿不透渾濁的波濤。他難以抑制地低低喘息著,將破日大光明弓收起。

  此時祝雪魚才恍然若醒,道:「再往下就能到達酆都城了,但願不會再遇上麻煩。」

  林熠不答,一面默默聚集周圍的魔氣補充真元,一面朝下方沉落,不出一炷香後,他驟然駐足低哼道:「不對!」

  祝雪魚愣了下,困惑道:「怎麼了?」

  林熠道:「幻空海海深僅百丈,彈指可過;但走了炷香工夫,居然仍舊看不到盡頭,當中顯然出了差錯。」

  他明明是在回答祝雪魚的問題,可又像是在旁若無人地自言自語。

  祝雪魚大吃一驚急忙問道:「那可如何是好?」

  林熠唇角上翹不動聲色地一笑道:「引路的來了。」

  通海宮後殿,唐守隅的面色一點點地發白,頭頂冒出濃濃水霧,他不得不有意識地壓低重心,才勉力穩住身軀不向後倒下。

  殿內靜悄悄的沒有聲響。釋青衍、雲洗塵、仇厲和周幽風並排盤坐在入口前,正面對著緊閉的窗戶。

  窗外的高空,紅日朝著中天不斷邁進。

  葉幽雨已去迎接前來雍野的正道八派高手,估算著時間也應該很快就要回返;而容若蝶也被轉移到了後殿廂房,由箏姐守護。門外,是林熠帶來的八名獸營武士。

  鐵牌靜謐地懸浮在光霧裡,沒有一絲反應,絲絲鮮血源源不絕從匕首頂端注入。

  周幽風目不轉睛盯著唐守隅的面龐,憂色越來越濃,眉頭也緊緊堆蹙到一處。

  一滴汗珠順著唐守隅下頜,輕輕落到地面,在這格外靜寂的殿裡,聲響竟是如此的清晰,更如同敲擊在周幽風心頭的一面鼓。

  唐守隅說他能夠支撐四個時辰,這話沒人不信;但誰也不敢保證在他油盡燈枯、聖壇封閉前,神諭昭示的預言能夠如約而至。

  時間過得太快也太慢,每個人都將心懸起,全神貫注著鐵牌的動靜。

  就快正午了。

  林熠能夠帶回容若蝶麼?

  期盼千年的預言會降臨麼?

  仇厲的手裡有汗,平生首次感覺到天氣的酷熱,他的身軀嚴嚴實實包裹在厚重的黑色袍服中,汗水由內向外悄然滲透。

  「篤!」雲洗塵悠然放下手中的杯盞站起身,走向唐守隅身後。

  「雲教主?」周幽風眉宇輕輕一動問道。

  雲洗塵泰然自若道:「該老朽出手了。」

  他緩緩盤腿坐下,將右掌輕柔地按在了唐守隅的背心,掌心徐徐轉成暗紅色,一蓬血氣噴薄而出猶如煙縈霧繞,注入後者的體內。

  唐守隅的身軀震了震,凹陷的雙頰驀地有了血色,呼吸又漸漸地趨於平和。

  歃血焚元─冥教教主共同的不傳之秘,開啟聖壇的血匙。

  釋青衍微笑,似乎雲洗塵的舉動早已在他的意料之內,因此毫無驚訝之色;惟有在目光觸向半空那靜固鐵牌的剎那,才會從冷靜與睿智中逸出一絲隱憂。

  林熠應該已經找到容若蝶了罷?如果沒有,他會重返人間,還是真的選擇留在冥界?

  這個問題,釋青衍給不出一個準確的答案。

  而這個時候,林熠尚在幻空海,容若蝶的手正慢慢將空碗放下。她沒有像所有其它同行者那樣將碗拋入冥水,只是很小心很小心地把它擺回桌面,帶著一種眷戀。

  也像所有鬼靈一樣,她的眼睛恢復了靈動與皎潔,清澈得直如山間的泉流,一眼就能望到最底。

  帶著淺淺的微笑,她邁步走上奈何橋,濃霧迅速遮掩了她的身影,誰也沒有注意、也不會注意這個少女微笑的眼眸裡盈動的水光。

  容若蝶突然駐足徐徐地回過頭,然而來路已斷。

  「不准停留,不准觀望,往前走!」說話的是一名侍立在橋欄邊的鬼卒,灰色的眼珠一眨不眨緊盯著她。

  往前走是什麼地方,容若蝶不知道;但她已不由自主地邁出步履。

  於是奈何橋的橋頭到了身後,往生門的背影到了身後。

  前世的記憶也到了身後。

  路到盡頭,有一方丈許高的黑晶石柱聳立在橋尾。

  石柱前的長桌後坐著一排鬼卒,每個手裡都是一堆厚厚的卷宗,一支殷紅的筆不停地一頁頁勾過。

  世間蒼生,無論公侯將相、仙凡道俗,至此一如草芥,在他們的筆下輕鬆一勾後便錄入鬼籍。

  從此世上再無此人,冥府中卻又多了一個去往地獄的鬼魂。

  「右手貼到石柱上。」一名鬼卒向著每一個經過橋尾的鬼靈發出同樣的號令。

  容若蝶抬起手貼上石柱,長桌後第三名鬼卒手中的生死簿忽然一亮,空白的頁面上泛起一排排黑色的字體。

  他漫不經心地掃了遍,提起筆落向「容若蝶」三字。

  容若蝶鬆開手,轉首望向那名鬼卒,不知為何遽然從心底生出強烈的恐懼與戰慄。

  鬼卒的臉毫無表情,他落筆的手熟練而迅速。飽蘸朱墨的筆尖細細無聲點在了頁面上,一滴殷紅猶如珠淚。

  一隻白皙修長的手強有力地握住筆尾,鬼卒吃驚地抬頭。

  一名白衣年輕人站在他的面前,峻冷桀驁的面龐上稜角分明,俯首看著他,不發一言。

  「大人!」鬼卒急忙起身叩拜,低低垂著頭,甚至不敢多看年輕人一眼。

  年輕人放下筆,用無可抗拒的口吻道:「這個人本座要了。」

  鬼卒驚得一顫,嘴皮動了幾下,乾澀地嚥了一口,偷眼瞧向容若蝶,卻見她滿臉惘然地靜立在石柱前,眼神渴望地眺望向奈何橋的另一頭,彷彿是在等待。

  林熠也在等待。

  沒有令他失望,渾濁的黃水一分,現出兩名全身戎裝的巡海魔將。

  牛頭馬面,不需任何的自我介紹,只需看上一眼那兩頂威風凜凜的烏金盔,林熠就已經知道他們各自的名字。

  「前方奈何橋,不留陽世人,從哪裡來,請回哪裡去。」牛頭警覺地打量著這幾個越界者,手裡握著的一串鐵索「嘩啷嘩啷」沙啞響動,射出黝黑的寒光。

  其實他心裡正奇怪著,自己今天說話為何會這麼客氣?對待這類不自量力、妄圖穿越冥海進犯酆都城的入侵者,他與馬面素來不會用上「請」字;通常是一聲「滾」,那還已經是格外開恩了。

  更多時候懶得開口,便立鎖無赦,至於後續是要扔去陰溝餵狗、丟給小鬼拉大鋸或其它什麼處罰,就看他們的心情好壞,一念之間而已。

  不過,他們也很久沒碰到這樣的事了。

  上一次的闖入者還要追溯到一千多年前,那時的冥海尚未封閉,不時會有人前來挑戰冥府權威。

  難道說,是自己寂寞了這多年火氣漸斂,不知不覺變得好說話了?他不禁瞥了眼身邊的馬面。

  從混沌初始有了生死輪迴時,他們兩人就是搭檔,一同為冥帝鎮守幻空海,與凡人戰,與天界戰,與永無盡頭的歲月戰。

  馬面的神色居然比他還要凝重疑惑,手拄招魂牌,一聲不吭。

  「有鬼!」牛頭喃喃道,好像忘記了自己就是一個鬼中之鬼。他的思路漸漸清晰,隱約感到問題出在對面那個年輕人身上,可到底是什麼問題,一時半刻也想不明白。

  「帶路,我要去奈何橋。」年輕人開口,牛頭卻以為自己聽錯了。

  一個闖進幻空海的凡人元神,居然以這樣的口氣吩咐牛頭馬面,簡直就是最大的笑話。

  可他一點也笑不出來,年輕人徐徐射落在他臉上的目光,竟引起內心一縷悸動,宛若是他再熟悉不過的另一人的眼神。

  「帶我去奈何橋。」年輕人微微提高音量,眉頭輕輕一皺,似乎對牛頭馬面的沉默與遲疑十分不悅。

  「請問閣下大名,為何到奈何橋?」馬面謹慎地開口問道。

  「林熠,」年輕人回答道:「我來找人,然後帶人回去。」

  找人,帶人回去?

  冥府裡哪來的人,這不是明擺著上門打架來的嗎?馬面的眉頭皺得更深,搖頭道:「不可能,年輕人,在我們沒有出手前趕緊離開,懂嗎?」

  他以為林熠應該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和自己難得的寬容,因為能夠闖到幻空海而不死的凡人絕非笨蛋。

  孰知林熠雖然不笨,但固執得出奇,嘴裡也蹦出三個字:「不可能!」

  牛面的眉宇一揚,終於被對方的執拗與傲慢激怒,獰笑道:「想去奈何橋,只有一種法子。」

  「什麼法子?」林熠問道。

  馬面心有靈犀地接著回答道:「死!」

  林熠沉思了一會兒,搖搖頭道:「不行,應該還有第二條路。」他亮出心寧仙劍,指向牛頭馬面道:「而且不用殺人。」

  牛頭的臉上凶光乍現,陰冷笑道:「那就先秤秤你夠不夠斤兩!」鐵索「嘩啷」響動脫手掠出,猶如靈動的活物,化作一束烏光,繞向林熠咽喉。

  林熠剛才施展破天訣幾乎被抽乾所有真元,短暫之間修為尚未恢復,自不會與牛頭硬撼,他身形閃動橫飄三丈,心寧仙劍點向鐵索。

  祝雪魚一聲叱喝,欺身至牛頭身前舉杖便打,馬面招魂牌橫空飛來,輕描淡寫地揮出一道烏黑的光飆,「鐺」地擊在盤龍杖上。

  祝雪魚悶哼翻飛,元神抖動盤龍杖脫手拋飛,竟是完全不堪一戰。

  那邊「叮」地也是一記脆鳴,鐵索急速旋動,幻舞出一圈圈黑色冰寒的光環,緊緊纏住心寧仙劍「嘎啷嘎啷」向內收縮,壓得仙劍緩緩下垂。

  牛頭倏忽飄近伸掌抓向林熠肩頭,「砰」地雙掌一交,一道青光從林熠元神內踉蹌騰起,正是青丘姥姥的靈魄。

  牛頭掌勢凝頓冷哼道:「果然裡頭還藏了一個!」眼前金芒銀瀾齊齊閃爍,小金小青見林熠和青丘姥姥遇險,忘卻對於牛頭馬面的天生畏懼感,出手救援。

  牛頭左掌隨意一抓漫天光華立時消失,手心裡悠悠飄落下兩根猿毛,不屑叱喝道:「畜生,身為冥海魔物,竟敢以下犯上,不怕被打入十八層地牢麼?」

  青丘姥姥也未想到這兩個鬼卒頭領一強至此,不由暗自驚駭。她神容肅冷,青魄靈韻臻至滿盈,全身煥放出一蓬異彩,雙掌訣印變幻如花,低喝道:「快走!」

  「呼─」一條身披五彩霞光的青龍,從她身後幻化生成,幻空海怒濤澎湃傾搖動盪,挾著凜凜神威直撲牛頭。

  牛頭低咦一聲,似沒料到這道被自己從林熠元神內震出的靈魄,居然有此法力,鐵索鬆開仙劍,激飛而出射向青龍。

  青龍夷然無懼,在青丘姥姥真言馭動之下,猙厲長吼噴出一團火球;鐵索「轟」地擊碎火球,黝黑的索身泛起一抹亮紅,在空中一陣震顫。

  青龍張開血盆大口將索頭一端吞入嘴裡,繼而一截截地不斷蠶食逼近。

  「孽障好胃口!」牛頭「啪」地抓住鐵索,不停振動雙臂左右交替著扯動,一束束黑光透過索身,排山倒海般破入青龍軀體。

  青龍吞噬不休,轉眼將六丈七尺的鐵索吞下近半,但週身的五彩霞光亦為一層黑氣侵蝕,蒸騰出一縷縷烏絲。

  馬面見小金小青又雙雙飛襲牛頭,招魂牌遙遙虛點,口中沉聲喝道:「定!」

  兩個小傢伙身上詭光一閃,如中魔咒,硬生生凝固在半空,便似泥雕木塑,以招魂牌對付那些冥海魔物,可說是手到擒來。

  祝雪魚稍緩過氣,也來不及召回盤龍杖,揮掌側擊馬面。馬面適才與她硬拚了一記,已試出祝雪魚的修為深淺,當下理也不理,任由她一掌拍在自己的胸膛。

  「砰!」祝雪魚元神劇烈扭曲,一退數丈,幸好她已無肉軀,否則便是骨斷筋折之局。

  馬面剛打算用招魂牌收了祝雪魚,林熠的心寧仙劍已當頭劈到。

  纖細的軟劍罡風湧動,如同切金斷玉的神刀天斧霸氣萬千,一往無前的絕強氣勢,竟迫得馬面下意識地朝後趨避,近乎忘記了兩人之間天差地遠的實力懸殊。

  「轟!」仙劍劈落空處爆出一蓬流光,馬面招魂牌驟然亮起,飆射出一束黑芒。

  林熠真元告罄,無暇再從幻空海中吸食魔氣補充,當下身軀橫挪,揮手射出兩支璇光斗姆梭,以遲滯馬面的追擊。

  黑芒一拐,「叮叮」激飛璇光斗姆梭,馬面巨大的身形驟然出現在林熠身前,烏光熠熠的盔甲威猛雄壯,碩大的鐵拳轟然

  擊中林熠的胸膛。

  然而在拳頭觸及對方胸口的一瞬,他突然發現這年輕人的眼神寧靜得就像澄靜海的海水,但在風平浪靜的海面之下,隱約蘊藏著一種令他驚竦與恐懼的東西,讓他情不自禁趕緊將視線從對方的臉上移開,拳勁不經意間也回收了三分。

  林熠忽然微笑起來,冷峻的臉上似春風解凍,他並不害怕,死亡不過是下一個生命輪迴的開始。

  只要那個輪迴中,依舊有她相伴。

  青丘姥姥沒來由地心神俱碎,神思恍惚中,青龍終究承受不住一波波烏光的衝擊,轟然爆裂,漫天流光異彩,如清空的煙火在為林熠送行。

  祝雪魚不顧一切地撲上來,想用自己的元神替林熠擋下一擊,但已來不及了。

  真的來不及了麼?

  奈何橋尾,白衣青年負手佇立,默默遙望著前方迷濛的濃霧,眼眸裡依稀有一縷焦灼在閃爍。

  一個個走過奈何橋的鬼靈從他身邊無聲地閃過,橋下是靜靜流淌的冥水。

  他皺了皺直飛入鬢的劍眉,用小到只有自己才聽得清楚的聲音喃喃道:「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為何還沒有到?莫非是那兩個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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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5 16:15:56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叛亂

  烈日從通海宮的殿頂一寸寸向中天移動。

  正午將至,每個人的心情都在焦灼與矛盾中煎熬,既渴望著神諭昭示的預言出現,又擔心著林熠與容若蝶的生死。

  唐守隅的臉龐慘淡如金,生命的菁華不斷從他的體內流走,他卻始終如同一塊沉默的岩石,任誰也看不出他內心的緊張。

  只有與他血脈相聯的雲洗塵,從手掌傳遞來的一呼一吸裡,體察到唐守隅的境況。

  鐵牌依然凝鑄不動,殿內的氣氛死寂得讓人窒息。

  這樣的等待與守候,周幽風只希望今後永遠不要再有,他甚至覺得手中那把匕首擠搾出的精血,不只是唐守隅和雲洗塵的,也是自己的。

  舔了舔發乾的嘴唇,他察覺到通海宮正殿外有一陣響動,是葉幽雨回來了。

  錯雜的腳步聲,絕不只是他一個人的,至少也不下二三十個,其中有許多他閉著眼睛都能聽出步履主人的身份,是西冥資歷再老不過的一群元老。

  釋青衍忽然睜開眼望向殿門,神色裡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警醒。

  周幽風微微皺眉站起身對釋青衍、仇厲低聲道:「兩位稍坐,老朽去看看。」

  釋青衍目送周幽風步履匆匆走出後殿,驀地傳音入秘道:「仇先生,稍後萬一有變,請務必守好唐教主與令師。」

  仇厲晦暗的眸中,掠過一道電閃般的寒光,默默向釋青衍頷首表示理會。

  片刻之後,殿外響起幾聲悶哼,八名守護在外的雍野弟子一一受制倒地。

  釋青衍微微一笑,而聖壇之上的唐守隅和雲洗塵仍然巍然不動,彷彿並沒有受到干擾。

  殿門被人向兩旁轟然打開,伴隨著刺眼的陽光射入,葉幽雨第一個出現在眾人的視野裡。

  在他身後是三十餘名雍野教眾,許多人鬍子頭髮都雪白雪白,臉上的皺紋也像用小刀深深地雕琢凹嵌。

  這些人入殿後,悄然無聲朝著殿門兩邊散開,形成一道扇形站在了葉幽雨的背後,卻已不見周幽風。

  釋青衍淡淡微笑道:「葉長老,你率著這麼多雍野宿老前來,可是要為唐兄護法?」

  葉幽雨漠然掃過釋青衍和仇厲,說道:「不錯,老朽若不再及時趕至,恐怕唐教主很快就要為宵小所害,抱憾終身!」

  仇厲冷冷笑道:「葉長老,不曉得你所說的「宵小」,可是在指仇某師徒?」

  葉幽雨鼻底輕哼,闊步走向聖壇道:「教主,距離正午還有一刻的工夫,請您立刻關閉法壇,改變所有的一切也還來得及!」

  唐守隅合目不答。

  葉幽雨來到聖壇玉階下,向著他俯身跪拜將頭貼到地面,沉穩而又緩和地再次請求道:「教主,請關閉法壇!」

  「教主,請關閉法壇以保雍野基業千秋萬代,永世榮昌!」 身後的三十餘名雍野宿老齊齊跪倒一地,宏聲說道。

  仇厲冷然道:「葉長老,你想違抗神諭,逆天行事嗎?」

  葉幽雨執拗道:「誰曉得神諭真實的意思是什麼?別忘了,破譯神諭的薩滿,就是雲洗塵的女兒!如果有人在暗中搞鬼,故意曲解神諭以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呢?我們只是不希望唐教主被人愚弄,雍野弟兄受人欺辱!」

  「沒錯!」葉幽雨身後一名白髮老者抬頭道:「神諭裡說什麼「浩劫將臨,以血贖孽」,又說什麼「萬賓朝賀,兩流合一」,這全都是雲淡裳妖言惑眾,好為她老子吞併雍野尋到的借口!

  「難不成我們竟聽蠱惑之詞動搖人心,一定要全數拜於雲洗塵的腳下茍延殘喘、卑躬屈膝嗎?」

  唐守隅肅聲道:「葉長老,這些都是你告訴他們的?」

  葉幽雨應道:「不錯,屬下不願見教主為人所害,才聯絡眾位老弟兄入殿進諫!教主以血肉之軀,施展歃血焚元開啟聖壇,生死堪慮,一旦油盡燈枯,群龍無首,雲洗塵便能順理成章吞併雍野。

  「說什麼提前開壇是為了放林熠入冥海解救容若蝶,其實這是釋青衍等人與雲洗塵事先密謀陷害教主的詭計才對!」

  釋青衍輕輕一笑長身而起,信步走到聖壇前悠悠道:「葉長老,你若早已心存疑慮,為何不在聖壇開啟前就向唐教主進諫,卻偏偏等到他精血將盡、真元枯涸之際,才挾眾逼宮?勞煩葉長老替老夫解惑。」

  葉幽雨冷哼道:「釋兄暗藏機鋒,可是想指責老朽在藉機造反?」不等釋青衍回答,他朗聲道:「教主,屬下對您忠心耿耿,絕無絲毫忤逆犯上念頭。只求您關閉法壇,格殺雲洗塵、仇厲等人,此後橫掃東聖教完成統一大業,威凌天下!

  「事成之後教主要殺要剮,屬下甘之如飴!」

  唐守隅面色木然,悶聲道:「如果不答應,你們是否就要殺了老夫?」

  葉幽雨抬起頭,面露決絕沉聲道:「屬下不敢,請教主三思!」

  「放肆!」唐守隅驀然低喝道:「退出去!」

  葉幽雨一咬牙,露出決絕之色沉聲道:「請教主體諒老朽一片苦心,不要被小人奸佞迷惑!」

  始終未曾開口的雲洗塵忽而悠悠一笑,灑然道:「就是他了。」

  唐守隅微地黯然,歎口氣道:「真沒想到。釋兄,這裡便交由你處置了。」

  釋青衍神情一肅,點了點頭道:「葉長老,我們給你悔改的機會,現在釋放周長老率人退出通海宮尚且來得及,且莫一錯再錯,受嚴幽晦欺騙。」

  葉幽雨驟然變色,悄悄瞥過大殿四周低垂的帷幕,卻了無異常,他稍定心神,起身冷笑道:「既然我等苦諫無效,為了雍野,老朽惟有一死相拼!」

  殿內忽響起動聽悅耳的聲音輕歎道:「二哥,你可當真是為難我了!」

  四邊帷幕徐徐升起,數十道暗門幾乎同時打開,近百名白衣弟子魚貫而入,正是凌幽如一手打造的嫡系近衛「無痕雪」。

  凌幽如笑盈盈瞟了葉幽雨一眼,走到釋青衍身前欠身道:「釋先生,所有佈置都已妥當了,通海宮周邊已由周長老率人接管封鎖,只要一聲令下,不管是誰,有膽敢犯上作亂的,一個也跑不了!」

  沒有比凌幽如的出現和她的三言兩語能更令葉幽雨震驚的了,他猶疑道:「三妹,你不是已奉教主之命,離開雍野追緝小妹了麼?」

  凌幽如嬌笑道:「若非如此,怎麼能讓狐狸自己露出尾巴來呢?」

  葉幽雨環顧近百名虎視眈眈的「無痕雪」,怒道:「原來你們早算計好了!」

  釋青衍道:「葉長老,你敢小看我們,我們卻不敢小看了你們!昨日夜宴生變之後,嚴幽晦苦忍不出,必有更大的陰謀在後。想到唐夫人被害後,開啟聖壇只能由教主歃血焚元,答案也就呼之欲出了。

  「可這事憑她一人之力決計做不來,雍野之內顯然另有同黨。我們無法判斷是誰,只好將計就計布下此局,請君入甕。」

  葉幽雨冷笑道:「那如果小妹兒真正的同黨是凌幽如呢?」

  釋青衍從容笑道:「拜葉長老和嚴長老所賜,將殺害唐夫人的最大嫌疑嫁禍到凌長老身上,卻反而使她成為唯一可信任的長老。

  「另外,嚴長老能進出雍野於無形,擔負迎賓大任的葉長老,顯然也出力頗多罷?」

  葉幽雨面沉如水道:「先是容若蝶和雁鸞霜,再是閣下與雲洗塵,這世上喜歡管閒事的人可還真多!」

  凌幽如清聲道:「各位老弟兄還在等什麼呢?如今已經真相大白,是葉幽雨和嚴幽晦試圖篡位謀逆,大夥兒何苦被人當刀把子用?立刻退出通海宮向周長老自縛請罪,否則─」

  「住口!」葉幽雨厲聲喝斷凌幽如道:「事已至此,再無退路!何況,人非神仙,終也有想不到的地方!」

  話音未落,「喀喇」一扇窗戶被撞破,掠入道金燦燦的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飛襲雲洗塵。

  緊隨其後,三十多條血紅人影從破損的窗戶蜂擁而入,殿中一時風雲突變,殺氣森森。

  早有準備的仇厲冷哼一聲:「隆雅安!」身形一晃迎上半空,雙拳相交「砰」地對了一掌。

  兩人齊齊朝後翻飛,飄立空中形成對峙,居然是平分秋色。

  仇厲微感驚訝,他早得到線報,曉得隆雅安曾在玉水寨神廟中與鄧宣、花纖盈甚至曹衡交過手,並未有任何出奇之處;而且這小子自入雍野便顯得張狂倨傲無比,從他身上品不出半分頂尖高手應有的氣度與韻味,孰知居然是在有意藏拙。

  隆雅安「啪」地收攏折扇,陰冷笑道:「好得很,雲洗塵尚未與家師幹上,咱們兩個卻先要來上一場對決。仇兄只管放馬過來,小弟奉陪到底!」

  仇厲目罩寒霜,身上冉冉騰起一蓬殷紅霧氣,右手扣住覓恨血鈴。

  那三十多名血衛加入,葉幽雨陣營聲勢大振,釋青衍暗自皺了一下眉頭,瞭解到雲怒塵與葉幽雨、嚴幽晦等人其實早已牽上了線,甚至神不知鬼不覺將其精心培育的血衛,暗中輸送進入了雍野。

  葉幽雨見隆雅安率先發動,心頭一振,呼喝道:「生死成敗盡在今朝,動手啊!」

  七十餘名雍野叛黨與血衛結成的聯軍應聲而動,迫向聖壇,凌幽如笑意隱沒,眉宇肅殺,清叱道:「格殺勿論!」雙手纖纖指甲飛彈,掠出兩束綠芒直射葉幽雨。

  大戰頓起,從一群雍野叛黨中,突然縱出一道纖細身影,朝著安置容若蝶的廂房掠去,赫然便是嚴幽晦。

  「砰」地廂房門開,箏姐閃身攔截,雙掌運勁全力擊向嚴幽晦。

  掌力一交,箏姐踉蹌飛退,撞倒在軟榻邊,雙手一片幽藍,絲絲冒起輕煙;但她神色如常彈身而起,一層肌膚剝落後,露出裡頭玉石般晶瑩的「骨肉」。

  嚴幽晦一呆之後瞬即明白,靈僕之體並非血肉之軀,雖受自己的掌力震盪飛跌出去,卻並不懼她掌勁中蘊含的烈毒。

  門外自始至終如泥像般佇立的八名獸營武士,卻忽然動了,陡將嚴幽晦困在正中,其中一人生硬艱澀地警告道:「退出十丈,否則立殺無赦!」

  這就是林熠臨行前交代給他們的指令。

  殿內鬥得天翻地覆、血肉橫飛,他們都可以視若不見,聖壇之上岌岌可危,他們亦可以漠不關心,但只要有來歷不明者企圖接近廂房、傷害容若蝶,殺!

  嚴幽晦不會退,當然也沒把這八個連眼睛都不會眨的護衛放在心上,因為連隆雅安也不清楚,這隊獸營武士真正的底蘊,那是惟有龍頭和青丘姥姥才掌握的絕密。

  所以她再次發動了攻擊,雙袖水蛇一樣纏向前面的兩名獸營武士,背後四名隨侍女弟子,業已和四個獸營武士激戰在一處。

  左首一名獸營武士衣衫破裂,肋下突出兩對黑羽森森的翅膀,「呼」地憑空升起,雙手鏗鏘脆響,從指尖幻化出一根根鋒利含鉤的利爪,攫向飛袖。

  「啵」地爪袖相交,獸營武士右手五根利爪盡皆粉碎,卻也在袖口上留下五個刀切斧削的窟窿,他毫無痛苦之色,低吼一聲,面部扭曲變形,隱隱露出鷹隼般的模樣,斷裂的五指「卡卡」輕響,重新生出。

  另一名獸營武士「呼呼」激盪罡風拍出雙掌。掌至中途驟然膨脹鼓起,毛茸茸充盈綠色霧光,恰似魔獸的巨靈手掌,結結實實轟擊在嚴幽晦的飛袖上,同樣不畏自袖口透入的劇毒,仰天呼嘯聲中,一對尺多長的獠牙從嘴巴裡探出。

  饒是嚴幽晦見多識廣,突見他們異變成獸人,亦不禁大吃一驚。

  左右兩側的獸營武士同時變身,一個雙目鼓起精光湛然,猛地激射出兩束血光,猶如犀利冷刀劈向她的左肩;另一個身軀收縮,後背弓起似座山丘,衣服開裂處掠出一排寒光棘刺。

  這是些什麼怪物?嚴幽晦的心頭掠過一絲不安,不得不急速地閃避,一時陷入苦戰之中。

  大殿外殺聲四起,周幽風率領忠於唐守隅的一部雍野部眾,與把守在後殿門前的叛黨亦展開血戰。

  這裡頭許多人都共事多年,甚至是百年前一同敗亡至此的生死弟兄,一朝兵戈相見、生死相拼,別有一番滋味湧上心頭。

  釋青衍守在玉階下,垂著手不發一言。

  整座後殿裡,眼下他是最清閒的一個人,不論局面如何的變化,對方的攻勢如何猛烈,他的臉上一直波瀾不驚,保持著從容灑脫的微笑。

  欺身到聖壇前的雍野叛黨,被「無痕雪」牢牢地擋在三丈開外,築起了一道堅實的壁壘,令任何人都難以越雷池半步;而釋青衍飄逸的青衣在刀光劍影裡忽隱忽現,淡然若定的模樣仿似胸有成竹,更似支撐著這道壁壘的中流砥柱。

  他不出手,奇怪的是施加給葉幽雨等人的壓力,竟比一個縱橫開闔、血濺七尺的釋青衍更為可怕。

  沒人知道他到底在盤算什麼、等待什麼,只有無形中從他鎮定的身軀裡散發出的、那種無堅不摧的強大信心與氣勢,似在主宰著這裡的一切。

  「轟─」殿頂碎裂一束強烈的陽光瀉下,正照耀在唐守隅的頭頂。

  一道優美的身影伴著強光,幽靈般從缺口激射而入,五指如錐插向他的後腦。

  唐守隅還是不動,一動,聖壇就將不可挽回地關閉,縱然盡誅逆黨,他還是注定失敗;然而眼眸裡,依舊忍不住逸出一縷驚詫的神光。

  這名偷襲者,應該已經死了才對,昨夜當陰謀敗露後,她已在眾人眼前服毒自盡。

  當嚴幽瑤口吐黑血倒入葉幽雨懷抱時,又有誰會懷疑,這是置之死地而後生的一招?

  所有的底牌到了這一刻終於完全亮出,生死勝負亦只在一呼一吸的瞬息。

  計劃不如變化快,這話對唐守隅、嚴幽晦等人固是如此,對牛頭馬面何嘗不也是一樣?

  填海移山的一拳轟然擊中林熠的胸膛,沒有預想中的四分五裂魂飛魄散,一蓬絢爛的碧華如同波浪般亮起,馬面的鐵拳宛若打在一潭厚重柔和的水波裡,凌厲霸道的魔氣消殞得無影無蹤。

  林熠的臉在變,眉心中央一抹銀紅光芒迸射而出,直鑽牛頭的雙目,猶如睜開的第三隻眼睛,就似一尊沉睡的魔王,從懵懂的睡夢裡被人喚醒,暴怒而冷酷地用他的目光,重新打量面前的一切。

  彷彿,這一眼開啟時,光陰已然匆匆掠過千年,逝去的滄桑與痛,剎那從久久寂滅的湖底泛起,掀動石破天驚的壯闊波瀾。

  與此同時,他背後十一對黑光閃閃、燃燒著地獄般火焰的巨大光翼破神而出,像一面面威武雄壯的旗幟,飄蕩在幻空海的滾滾波濤中。

  海水退避臣服在他的翼下,四周頓時充滿奇異的黑色光芒。

  只是這淡淡的一眼,馬面的臉龐痛苦扭曲,被幕天席地的龐大氣勢有若實質般冰封住,絲毫動彈不得,修煉萬年的魔胎像泡入了溫泉,一點一滴的溶化消解。

  「呼─」碧光退盡,玲瓏龜慢悠悠的縮回它溫暖的小巢,林熠眉心的魔眼緊緊罩定牛頭,宛如宣判了他的死刑。

  輕描淡寫的刁住他的左腕, 「嗤嗤」魔氣蒸騰聲響起,馬面碩大的拳頭就這樣緩緩碎裂,化作黑煙。

  所有人都驚呆了,難以置信地怔怔望著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展現在眼前。

  難道一張孔雀冥王面具,就能賦予林熠如此恐怖無敵的力量麼?

  「你敢冒犯我?」林熠的唇裡吐露出一個個清晰的字音,卻縹緲得像是從另一個世界的底處傳來。

  這語氣,遠比怒吼與瘋狂的笑聲來得更加可怕,更加詭異。

  「砰!」牛頭拋下鐵索,恐懼而恭謹的匍匐在林熠身後,將頭深深埋在膝前顫聲道:「小人無意冒犯殿下,罪該萬死!」竟連一句討饒的話都不敢說。

  林熠冷笑一聲道:「死?你們都是冥界魔神,萬死不死,欺我不知麼?」

  馬面的拳頭已完全消解,一縷黑光至下而上透入他的右臂發出「啵啵」的悶響,他痛楚異常,顫抖著身軀,緊咬牙關不敢吭聲。

  林熠鬆開手,漠然道:「留下你們我還有用。帶本座去─咦?」他的眉頭驀地蹙緊,現出苦苦思索的神情,喃喃自言自語道:「我這是在哪兒?我要去哪裡?你們告訴我─」

  「撲通!」馬面渾身軟倒,劇烈喘息著叩首道:「謝殿下開恩!」

  林熠毫不理會,伸手拍拍額頭,沉吟低語道:「讓我好好想想,我好像是睡了一覺,可之前又是在哪裡?

  「奇怪,我似乎有一件十分緊要的事情要辦,可又記不起來我到底該做什麼了?」

  「笨蛋,咱們不是要去奈何橋救小姐麼?」祝雪魚厲聲高喝道。

  牛頭馬面面面相覷,可林熠的眼眸中透出離奇的迷茫與沉思之色,自顧自地拍頭道:「對了,是去奈何橋!哼,區區幻空海擋得住本座麼,我要你們這幫廢物引路作甚?」

  正當馬面魂不附體之際,罩定在身上的銀紅光芒忽地收斂。

  林熠眉心的魔眼徐徐閉合,宛如受到催眠般輕輕道:「該死,頭又疼了─」

  猛然雙手摟抱腦袋,仰天一聲驚天動地的吼,整座幻空海翻騰鼓蕩,驚惶地洶湧著,激起一道道沖天水柱隆隆轟鳴。

  背上十一對黑色光羽徐徐收入元神內蕩然無蹤,銀紅的眼睛退隱在眉心,他沉重地呼出數口濁氣,神情恢復到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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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抱擁

  容若蝶靜靜坐在一間虛掩的屋子裡,周圍沒有人,只有一圈懸浮在空中的黑色珠子熠熠生輝,散發出朦朦朧朧的霧光。

  她被那名白衣青年帶到這來,然後白衣青年什麼也沒說就立刻離開,留下她獨自一人空坐在屋裡。

  她很累,也很想睡。

  不遠處就有一張舒適的軟榻,羅帳低垂、錦被幽香,瀰漫著靜謐的氣息;然而她還是端坐在這裡,目不轉睛地注視著門口。

  門開,一陣刺骨的陰風,讓她倏忽打了個寒戰,原來死後魂魄一樣會有知覺。

  不知是否還有喜怒哀樂、七情六慾、苦苦纏綿?

  一名中年紅袍男子邁步走了進來,反手關起門,上下打量著容若蝶,滿是驚艷與貪婪。

  容若蝶不知道他是誰,但看著他矮墩墩的個子、黑黑的臉膛,頜下一叢硬扎扎的落腮鬍子,像雜生的稻草滴淌著酒汁,不由自主地生出警醒與反感,彷彿一隻裸露在惡狼面前無助的小白兔,下意識地繃緊了神經。

  打了個酒嗝,紅袍判官雙手負後,嘿嘿低笑道:「可惜堂堂天女紫曜如今淪落至此,險些化身鬼魄仙業盡消,著實讓人感慨萬分啊。」

  容若蝶迷茫地搖搖頭,輕聲道:「什麼天女紫曜,先生恐怕認錯人了。」

  紅袍判官哈哈笑道:「盡忘前世,好!不過你不明白這些曲折已沒關係,殿下不讓你入城反而將你帶到這裡,實是天賜的良機!」

  容若蝶從他的眼睛裡,體察到了不可掩飾的惡意與猙獰,瑟縮地一顫道:「誰是殿下?」

  「你還不曉得帶你來這兒的人是誰?」紅袍判官獰笑道:「多半他也沒安什麼好心!與其便宜了他,不如讓老夫捷足先登,將你的仙魄神丹吸收煉化,從此成為古往今來仙魔合一的第一魔神!

  「這是你的命,可怨不得任何人!」探出手抓向容若蝶。

  容若蝶本能地伸手推擋,卻被輕輕一揮,拋跌到了軟榻上。

  一股邪惡的魔氣禁制住了她的魂魄,麻木的感覺傳遍全身,卻無礙於她的眼睛看著一個火紅的身影,含著猙厲的笑容,一步步朝著自己迫來。

  隱約中,心底迸發幽幽吶喊:「你在哪裡─」

  冰涼的淚水無聲無息從眸中滑落,縱是鬼魂也會感到絕望與痛苦,在凌辱的暴風雨來襲時,在像百合般凋零前,用清露潤濕一方冰寒黑夜。

  紅袍判官在咆哮著得意暢笑,一隻冰涼的手,慢慢地搭上了她的肩頭。

  似是感應,林熠的神色莫名地痛楚燃起一簇黑色的焰火,再次一字一頓地對著白衣青年問道:「容若蝶在哪裡?」

  「她很好,你放心。」白衣青年輕描淡寫地微笑著,然而笑中毫無暖意,緩緩回答道:「這麼多年,你居然還是忘不了她,終究又和她在一起,我都不得不佩服你的堅韌和毅力。可惜,許多事情是命中注定無法改變,即便是你也一樣不行。」

  林熠靜靜聽完,問道:「你是誰?」

  「還不明白麼?本來你就是我,我就是你。」白衣青年答道:「但如今你已不是我,我也不再是你。

  「想想這世界真是充滿諷刺,掌管重生的人留在了這裡,主宰毀滅的人,卻要為悠悠生靈而奔忙,你到底是無情還是有情?」

  「你是說,我原先也是屬於這裡的?」林熠沉思著問道,卻沒注意到身後的祝雪魚充滿震撼的目光,直呆呆地盯著他與白衣青年。

  白衣青年自失地一笑,搖頭道:「好久沒見,你居然變得囉嗦了。不是想見容若蝶?跟我來罷。」

  林熠正要抬步,白衣青年又搖搖頭道:「除了你和祈雨神龜,他們都必須留下。」

  祝雪魚眉宇一聳問道:「為什麼,莫非老婆子想見小姐一面都不成?」

  「沒有為什麼,」白衣青年嗓音很低,但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威嚴與冷峻,回答道:「不想死,就留下。」

  林熠擺擺手,阻止祝雪魚繼續爭辯道:「你和小青小金都留在這兒,我會很快回來。」

  白衣青年駐足冷漠道:「還有一個。」

  青丘姥姥現出靈魄,緊盯著白衣青年道:「我知道你是誰了,你要帶他去哪兒?」

  白衣青年冷哼道:「不要自作聰明,在這裡殺你比踩死一隻爬蟲都簡單。」

  林熠倏然迎上白衣青年犀利暗黑的眼神,徐徐道:「她是我帶來的人,你要殺她,先來和我打過。」說罷,邁著鎮定沉穩的步伐,向著前方滾滾翻騰的黑霧裡走去。

  背後,遞來八道關切的灼熱目光。於是他回首,眼裡泛起一縷稍縱即逝的暖意,掃過祝雪魚、小青和小金的面龐,最後落在青丘姥姥的臉上,淡淡地笑道:「等我帶她回來。」

  青丘姥姥驟地顫動了一下,神情複雜地點點頭,回答道:「我……們等你!」

  白衣青年冷冷道:「你的廢話太多了。」雙目陡然射出亮白的光束,刺入青丘姥姥與祝雪魚、小金小青的眸中。

  一陣顫慄後,眾人抱頭低聲發出痛苦的呻吟,眼裡渲染起迷濛光彩。

  林熠劍眉抬動,道:「我剛才警告過閣下,顯然你很健忘。」

  白衣青年若無其事收回目光,道:「健忘的是你,而不是我。放心,只不過消抹去他們剛才的一段記憶,不會有其它任何不良的影響。」

  毫無徵兆地,他的臉上掠過一抹冰酷的殺機,蔑然冷笑道:「好得很,想打她的主意!還真有不自量力的傻瓜蠢蠢欲動。」

  黑光瀑散,與林熠的身形齊齊隱去。

  「昂─」一頭絢麗彩焰魔獸,從門前侍女虛抱雙手間幻化而生,迅速由小變大,撲襲向紅袍判官的背脊。

  紅袍判官鬆開容若蝶,口中吐出一顆綠珠,「霍」地燃起熊熊陰火,像陣風將魔獸捲裹進去,轉瞬焚成飛煙。

  那名侍女一晃入屋,電閃連環攻出十八掌,每一掌都浸淫了數千年的體悟,指尖更有一簇簇銀色的光芒躍動飛舞。

  「砰!」身影乍分,紅袍判官立在原地紋絲不動,將綠珠納入口中,醉眼惺忪道:「小倩,你太多事了。」

  小倩退到門口,手撫劇烈起伏的胸口,面色蒼白道:「鍾無咎,你好大的膽子!」

  鍾無咎漫不經心地呵呵笑道:「殿下遠在奈何橋,此間以我為尊,為何不膽大?」

  小倩竭力拖延著時間,恨聲道:「就算你能得逞,冥府之中也再難容身!」

  鍾無咎搖頭道:「你太天真了,老夫豈會再留在冥府?只要吸收煉化了紫曜的仙魄神丹,我便是仙魔合體,縱橫三界往來自如。

  「等殿下回來,老夫早已透過雍野聖壇去往凡界,誰還奈何得了我?」

  小倩厲聲叫道:「殿前四魔將何在,鍾無咎犯上作亂,還不趕快將他拿下!」

  鍾無咎怪笑道:「叫罷,就算你扯破嗓子也沒用,這裡已被老夫封結,四大魔將也早已支開。救星不會來,而你,該怪自己不去投胎卻來多管閒事─」

  語畢,小倩腳下突然幻化屍甲,迅速上湧頃刻漫過膝蓋。

  小倩雙手崩指連作法訣,希望能破除鍾無咎的咒語,無奈功力相差過於懸殊,僅僅只是延緩了被屍甲附身的速度而已。

  鍾無咎對她不屑一顧,轉回身陰陰笑道:「虧得你提醒,這到嘴邊的美食可得抓緊享用,遲了難保不會節外生枝。」

  一邊說著,一邊俯身朝前,毛茸茸的手爪逼近容若蝶道:「太妙了,天界神帝的掌上明珠,也可以任由我一個小小的冥府判官擺佈!」

  「啪!」手掌扣住容若蝶的肩頭,方一吐魔氣,卻猛地感到一股奇異的熱流從對方體內湧出,像滾燙的烙錐刺入他的掌心。

  鍾無咎低哼甩手,容若蝶拋飛到軟榻的一角嚶嚀昏厥,失去了知覺。

  他嘿嘿一笑,喃喃自語道:「差點得意忘形了─」

  卻冷不防聽到背後有人緩緩道:「笑得太早了一點,我可憐你的愚蠢。」

  鍾無咎笑容僵硬在唇邊,未等轉頭,一蓬渾圓的黑光轟然擊中他的後腦,「砰」地粉身碎骨,游散成一縷縷若有若無的絲光,在屋內拚命嗚咽掙扎,試圖重新凝聚。

  白衣青年一步步走進屋內,揮手解開小倩的禁制,祭出一團透明絲網,將鍾無咎的離魂遊魄吸附入內,催動層層冥火燒灼,隱約聽到鍾無咎聲嘶力竭淒慘之極的哀嚎。

  白衣青年木無表情,只當處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手訣一捻,光網裡的鍾無咎遽然消失,已被他送往絕無超生之望的第十八層地獄,永受蹂躪,不得翻身。

  林熠閃身入內,眼裡燃燒不可抑制的熊熊怒火,徐徐道:「看來即便是冥府,也一樣會有叛逆蠢徒。」

  白衣青年不以為然道:「有人的地方就會有背叛和出賣,神與魔何能例外?其實他並沒有做錯什麼,這本就是個強存弱亡的世界,我懲罰他,只因他太蠢。」

  林熠的視線轉移到容若蝶的身上,逐步變得柔和,慢慢上前用手指將她額頭零亂的髮絲收到耳後。

  自從踏過奈何橋,彷彿世間的所有一下子完全顛倒,每個魔神與鬼魂都有了近乎真實的肉軀,只是觸手仍然冰涼。

  他忽然湧起一種荒誕的感覺,似乎在這裡,自己才是無所依歸的鬼魂,闖入了另一個只在傳說中出現的陌生天地。

  「她沒事。」白衣青年道:「或許這樣對她更有好處。」

  林熠俯下身,將容若蝶摟入臂彎,緊緊抱擁在胸前。

  失去的世界,仿似一霎又尋找回來。

  現在,任何人也休想從他的手中再將她奪走,哪怕他是至高無上的冥府之王。

  「我要帶她回去。」他說道。

  「你現在還不能帶她走,」白衣青年攔阻道:「有人要見你。」

  「我來,只為找回她。」林熠道:「聖壇隨時可能會關閉,我已沒有時間可以浪費。」

  「不必擔心這個,」白衣青年道:「當你跨過奈何橋後,凡間的光陰已毫無意義,人間一夢,冥府千年;當你回去時,亦不過是從一場夢中醒來而已。」

  瞥了眼容若蝶,他又道:「把她留在這裡罷,我會命令四大魔將寸步不離地保護。」

  林熠笑笑問道:「我和你很熟麼?」

  迎上白衣青年微微錯愕的眼神,他繼續道:「既然我連你都不熟悉,又怎能相信你所謂的四大魔將?看來你真的很健忘,前一刻還在告訴我,有人的地方就會有背叛和出賣,不是麼?」

  白衣青年眼神錯綜複雜,凝視林熠半晌,忽地輕輕吐口氣道:「你不相信我?」

  「我惟一相信的人在我懷裡,」林熠淡淡回答說:「至於你,我憑什麼相信?」

  白衣青年笑了起來,道:「你知不知道,事實上,正是我從奈何橋前將她從生死簿勾銷的邊緣,救了回來?」

  林熠抿唇不語,用沉默的方式作出了最堅決的回答。

  白衣青年搖搖頭,堅持道:「不行,他只吩咐帶你覲見。」

  隱隱地,林熠已猜到這個「他」是誰,卻依然道:「每個人都有選擇的權利。我可以選擇拒絕見他,他當然也可以選擇毀滅我們;但誰也不能分開我們!」

  白衣青年悠悠道:「你真是給我出了一道莫大的難題,就沒有商量的餘地了麼?」

  林熠平靜回答道:「是他要見我,而不是我想見他,對不對?」

  「對,真他媽的對極了。」白衣青年首次露出無可奈何的樣子,爆出了粗口。

  頭頂忽然響起一個雄渾威嚴的聲音:「都帶來見我。」

  白衣青年神情一肅,卻隱藏不住那一抹詫異,輕輕道:「明白了。」

  林熠的四周漾起一團黑色霧光,迅速吞噬了他的視線和意識。

  「唰!」一束翠色劍華橫空匹練,猶如天外飛仙飄逸而充滿靈動,掠向嚴幽瑤。

  劍未至,但那股不可匹敵的氣勢,竟是如芒在背,令嚴幽瑤不得不硬生生煞住去勢,翻轉橫飄,堪堪躲避過漫天的劍氣侵襲。

  沉身,掣劍。她望向十多丈外盈盈飄立的少女,怨毒低哼道:「果然是你!」

  雁鸞霜手撫寒煙翠,淡淡微笑道:「你這麼說,是否想掩飾住內心的驚訝呢?其實你並未預料到晚輩會突然出現在此處,對不對?甚至幾位也未曾想到唐教主、雲巫聖和釋先生早已對雍野的謀逆之舉有所察覺,在暗中張網以待。

  「一招失算,滿盤皆輸,這道理不用多說,你該懂。你們現在做的,不過是困獸猶斗而已。」

  雁鸞霜語氣柔和從容,娓娓道來,嚴幽瑤的面色卻越來越冷,瞳孔劇烈收縮寒聲道:「姐姐在瀑藏石府中怎沒將你殺死?」

  雁鸞霜慧心如鏡,感應到嚴幽瑤信心的動搖,不緊不慢回答道:「可見你們的陰謀注定要失敗,天意昭昭,絕非人力所能左右。」

  嚴幽瑤的眼眸裡,緩緩蒙上了一層幽藍色的霧光,歎了口氣道:「可惜,我教不出像你這樣的弟子;可惜,你是我的敵人。」

  殿門轟然倒下,周幽風一馬當先闊步闖入,高聲喝道:「匡扶聖教,盡誅逆黨!」

  戰局逐步明朗,後殿尚存的二十餘名雍野叛逆和十幾名血衛,以葉幽雨為首,被百多里應外合、忠於唐守隅的部眾慢慢蠶食壓縮,逐出危險區域擠壓在數十丈方圓裡。

  嚴幽晦面前還剩下兩名獸營武士,可她精心培育的四名女弟子已全數橫屍在地;眼見大勢已去,她閃身突出獸營武士的夾擊,直掠到周幽風身前,冷厲笑道:「好大哥,殺了我罷,死在你手裡,我還能少受些痛苦!」

  周幽風呆了一呆,滿心不是滋味。

  昔日叱吒一時的「風雨如晦」四大長老,而今叛離分裂,兵戈相向,凋零若斯,何曾是他作為首席長老願見之局!

  看著狀若瘋魔的嚴幽晦迎了上來,原本積鬱一腔的怨氣和怒忿不覺消淡許多,可又不曉得該說什麼才好,只是歎道:「小妹兒,你怎會變成這樣?」

  怎會變成這樣?嚴幽晦也不明白,到底是計劃中的哪個環節出了差錯?精心籌謀這多年,原以為萬無一失的行動,轉瞬功虧一簣。

  好像整個世界,包括這裡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在和她作對。恨恨地一咬牙,連人帶劍撞向周幽風。

  周幽風心情矛盾,卻絕不願與她拼得兩敗俱傷,只好暫避鋒芒側身閃躲。

  嚴幽晦厲聲長笑,順勢衝出大殿,遙遙傳音道:「唐守隅,你給我等著!」

  周幽風追之不及,又或許是潛意識裡也希望能放嚴幽晦一條生路,微一錯愕,旋即轉身投入側旁的戰團,面對隆雅安帶來的血衛,他絕不會再手下留情。

  釋青衍對局勢洞徹若明,清雋的嗓音蓋過喧囂的殺伐聲:「嚴幽晦已捨棄諸位逃之夭夭,你們還想為她賣命到何時?」

  葉幽雨等人鬥志動搖,士氣大挫,越發潰不成軍,亦紛紛暗自打起逃逸的念頭。

  雁鸞霜注視嚴幽瑤陰晴難定的面色,從容不迫地微笑道:「令姐已獨自逃生,前輩可還想再為她死上第二回?」

  嚴幽瑤遲疑了一下,搖頭長吁一口氣道:「我不想死,可如今活著還有意義麼?」語畢劍出,層層迭迭的光環中,湧起一蓬淒厲濃烈的藍煙。

  然而仔細再看,那並非是煙,而是一種粉塵─一種用蟲蠱菁華煉製的絕殺之毒。

  它有一個非常動聽的名字,就叫做「一簾幽夢」。

  雁鸞霜閃身飛退,始終與森森劍霧若即若離,保持著不到一丈的距離。她的背後好似生了另一雙眼睛,遠遠繞開在後殿中混戰的人群,左手飛彈不斷凌空點擊嚴幽瑤的仙劍,爆發出「叮叮叮叮─」清脆悅耳的鳴響。

  嚴幽瑤的劍勢逐漸晦澀凝滯,但也終於迫近到了雁鸞霜身前一丈之內,她汩汩催動體內真氣,駕馭蠱毒湧向雁鸞霜,藍煙迅速轉濃,形成一團翻動的雲嵐,載著耀眼的圈圈劍華,如影隨形洶湧跌宕。

  一退一進彈指掠過十數丈,雁鸞霜的身影微微沉落似要著地。

  嚴幽瑤緊追不捨亦向下方疾墜,卻愕然發現前方正是熊熊燃燒的聖火。

  雁鸞霜翩然回身,隔著這團聖火揮出一股袖風。

  「砰!」聖火受罡風催動驀地躥升,吞吐的焰苗劈啪爆裂,妖艷的光芒像一道火墻席捲向嚴幽瑤。

  嚴幽瑤促不及防,振劍抵禦,「嗤嗤」連聲,劍光裡一縷縷藍煙化於無形,轉念間已被聖火的烈焰盡數吞沒消融。

  嚴幽瑤悶哼飛退,凌厲無儔的攻勢就此戛然而止,突見頭頂光華閃動,雁鸞霜手擎寒煙翠轉守為攻,不容她有一點喘息之機,直刺眉心。

  嚴幽瑤氣勢已餒,只感覺在對方行雲流水般的劍式籠罩中無所遁形,惟有吐氣揚聲,鼓足余勇勉力招架。

  「吭吭吭─」一串梅花間竹般的密集金石響動,雁鸞霜仙劍猶如魚沉雁落,神出鬼沒間左一劍,右一劍,上一劍,下一劍,彷彿都是漫不經心信手拈來的隨意而為,卻無一不是攻在嚴幽瑤最難受吃緊的地方。

  宛如高手對弈,嚴幽瑤剎那喪失先手,被雁鸞霜牢牢佔據主動,輕描淡寫地用招式與節奏的變化,牽引她步步走向泥沼,令她原本密不透風的防禦網漸漸出現裂紋。

  雖這破綻不過僅存在於電光石火的一閃之內,但對雁鸞霜這樣級別的超卓人物而言,已經足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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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選擇

  隆雅安不想死,更不想用自己的死去換仇厲的一命。

  他還年輕,他是巫霸雲怒塵最賞識的關門弟子,在不遠的未來,有著可以預見的大好前程。

  他這麼做,只是要逼迫仇厲抽身變招,他相信,仇厲同樣也不願意死!

  可惜他不但錯了,而且錯的厲害。

  仇厲非但沒有退縮,反而如同一位鼓瑟悲歌的壯士,挾著一去不返的絕強勇氣,將全部功力灌注在覓恨血鈴中,不躲不閃也不招架!

  玉扇與血鈴像一對陌路相逢的戀人,愛恨纏綿間交錯過彼此;陰冷爆裂的魔氣湧向隆雅安的身前,窒息與死亡的危險越來越清晰。

  他看到覓恨血鈴在眼簾裡漸漸放大,他也看到了仇厲那雙閃爍著視死如歸的灰色眸子,恐懼終於從最深處爆發。

  於是他近乎本能地在最後一刻選擇了避讓,極力橫移身軀向右側飄挪,玉扇的邊鋒從仇厲的咽喉前一掠而過,留下了抹驚心的血線。

  仇厲的覓恨血鈴,卻重重轟擊在了他的左胸口。

  摧枯拉朽的力量破入體內,隆雅安依稀能聽見經脈響起的喀喇喇斷裂聲,身後厚重的殿墻隨之震開數道散射狀的龜紋,卻無法卸去仇厲威猛無倫的全力一擊。

  他氣血盡散,眼鼻口耳同時滲出淤黑的血絲,俊秀的臉上滿是驚駭與不甘,軟軟*墻喘息道:「其實─我並不比你差,對麼?」

  仇厲不顧咽喉的血痕,冷冷凝視隆雅安慘淡若金的面容道:「然而你卻輸了,而且輸的很慘。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隆雅安氣若游絲,勉力振作精神道:「因為我不想死,而你卻不怕死。」

  仇厲蔑然一笑,說道:「誰說我不怕死?只不過,你比我更怕死!」

  隆雅安呵呵笑起來,凹陷的胸膛爆裂出血漿,生命漸漸消逝,他的聲音越來越微弱,卻充滿譏嘲地道:「原來我是賭輸了,真是好笑,好笑極了─」

  他的玉扇從手中垂落,留下壯志未酬的遺憾。

  這遺憾,害了他的一生。

  林熠,面對面地對視著一個人,近在咫尺。

  氣勢恢弘的殿宇內只坐著他一個,別人只能站立或者匍匐;好像他坐在這裡,這個地方便會無可爭議成為冥府中心,其它的則一律黯然失色,可有可無。

  他應該已存在了億萬年,卻年輕得只像林熠的兄長;他曾經歷無數的滄海桑田,可眼神依舊空渺得如一汪清澈透底的池水,似乎一瞥之下就能看到他的內心;他就這麼端坐著,如同生來如此並且從未離開過。

  毋需介紹,林熠已清楚地明白面對著的這個人是誰。

  誰也沒有首先開口,猶如心有默契,不約而同地保持著微妙的靜寂。

  白衣青年默然側身立在林熠左首,嘴唇閉得比午夜的城門還要嚴密。

  「你已找回了她,為什麼還不摘下明王面具?」不知過了多久,高踞王座之上的男子緩緩問道。

  他的聲音渾厚悠揚,充盈著磁性的張力,讓人不知不覺裡就為他的話音吸引,忘記其它的一切。

  只是這樣一個簡單的問題,林熠居然思索了良久,才搖搖頭回答道:「暫時,我還不知道該如何摘下它,我也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王座上的男子忽然笑了起來,笑容十分好看,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魅力,說道:「你並非不知道該如何摘下面具,也不用找其它理由,只不過是潛意識裡,已迷戀上它所帶給你的力量與榮耀,所以根本不想摘下它。」

  林熠沉思道:「或許你說的對,我已習慣這種奇妙的感覺,我不敢想像摘下它之後,我會變回什麼樣子?」

  王座上的男子淡淡道:「既然如此,你就一直戴上它罷,只要你願意,沒人可以強迫你將明王面具摘下來。」

  林熠沒有立刻回答,呼吸有些急促。

  彷彿在作夢一樣的聲音,憧憬般說道:「想一想罷,它能吸納天地間所有有形無形的力量,源源不絕地傳輸到你的體內;

  當你戴著它回到塵世,又有誰能夠阻擋住你的步履?你的夢想,你的仇恨,都可以借助它輕而易舉地辦到,縱然是想長生天地,與日月同輝也絕非再是癡人說夢─」

  林熠的眼睛裡泛起光,胸膛劇烈地起伏,神色中有掙扎,也有不可掩飾的興奮。

  白衣青年望著林熠的側臉,就似看到一個疲憊不堪、卻將海市蜃樓當作綠洲、而一步步走向毀滅的孤獨旅人,微微皺皺冷厲的劍眉,什麼也沒有說。

  王座上那男子的話音停止,饒有深意地觀察著林熠的表情,在沉默中等待回答。

  林熠的腳似乎已踏到幻境的邊緣,突然想起了什麼,用力緊了緊懷抱中沉睡的容若蝶,徐徐道:「前景的確很美妙,我想除了傻瓜,誰都會怦然心動。」

  王座上的男子笑道:「當然,你不是傻瓜。」

  「我不是,」林熠長吁一口氣,神色恢復了平靜回答道:「但還是有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王座上的男子問道:「我想不出還有什麼可以阻止你的理由。」

  「我不能一直戴著它,」林熠說道:「因為它是別人借我暫用的,很快就要交還。」

  「何必一定要還呢?」王座上的男子道:「況且,你還不清楚應該怎樣摘下它,又如何歸還?」

  「會有辦法的,」林熠道:「我不能失信於人。」

  「只為這樣一個理由?」王座上的男子搖頭道:「你卻要放棄唾手可得的一切?」

  林熠慢慢低下頭看著容若蝶的面龐,目光溫柔,靜靜地道:「我的一切已在懷中。」

  「呼─」他的臉上突然像燃起了一蓬光焰,灼熱的疼痛讓他感受到痛楚,卻又旋即消失;奇異的絢光從視線裡崩散,一片銀色空白後,耳中聽到「叮─」地一響,冰冷的金屬面具重新顯露在他的臉上。

  然而他的腦海裡卻有某種東西被瞬息抽空,劇痛幾令神經麻木,久久之後意識才逐漸清醒,只是感覺自己彷彿剛從一場冗長的夢中睡醒,從戴上明王面具的一刻起,夢便開始,所有的回憶都變得朦朧遙遠,難以觸摸。

  他眼中的黑色焰火隨即退淡,鼓蕩的魔意亦從靈台退潮,身上隱隱生出一抹暖意,原先被冰雪封凍的情感,如有春風吹拂溫柔復甦。

  可是他的心中無由地湧起一個荒謬可笑的問題─剛才的那個我,是自己嗎?

  也許摘下了明王面具,不過是從一場夢過渡到另一場。

  人生本就是一夢到頭,誰會有醒來的時候?很可能,自己尚在夢中。

  他已無法分辨真實與虛幻的差異,也無法判斷哪一個才是真正的自己?

  惟一可以確認的,就是懷中躺著的心愛的人。

  那麼無論這是不是又一場夢境,都已變得無關緊要了。

  他摘下面具,臉龐暴露在殿中無處不在的綺麗光暈下。

  「您輸了。」白衣青年忽然道,但說話的對象顯然不是林熠,而是坐在王座上的人。

  那男子輕輕頷首,神情愉悅輕鬆地笑道:「我確實輸了。也難怪,戴上明王面具後,能夠親手摘下它的,世上能有幾人?」

  「所以,您應該履踐承諾,放他們兩人離開。」白衣青年淡淡道。

  「等一等,」王座上的男子擺手道:「或許,他願意留下來呢?」

  林熠笑了,問道:「你認為這可能麼?」

  「為什麼不可能?」王座上的男子篤定地回答說:「如果你留下,便能和她永遠在一起,成為冥府一人之下、萬眾之上的王者;你想讓誰生,他想死都不行;而你想要誰死,他也絕活不過下一刻。」

  林熠微笑道:「小時候,師父教誨我,天底下不會有白吃的午餐,凡事都會付出相應的代價,有得就必有失。」

  「代價就是留在這裡,不再理會塵世的一切。」王座上的男子說道:「或者這對你而言,更像一種解脫;因為你再也不必每天生活在峰口浪尖上。我若是你,就會充分考慮這項有百利而無一害的建議。」

  「可惜你不是我。」林熠沉靜地回答說:「雖然不清楚你為何要用如此豐厚的條件挽留我,可是有一點我卻很明白。」

  「幸好,我也不是你。」王座上的男子道:「看來你又要再次拒絕我的建議了。同樣的,我仍希望知道這次的理由。」

  「很簡單,」林熠坦然道:「她絕不會希望留在這裡。我答應過她,有一天要帶她回返東海,漫步海灘點數星辰,縱然這裡的一切都比塵世要好,卻沒有我和她想要的東西。所以你給予我的,其實都不算什麼。」

  「你和她想要的,而我卻給予不了?」那男子好奇地問道:「那會是什麼?」

  「在一起的快樂,」那個久違的林熠,彷彿又回來了,眼眸裡閃耀著澄清靈動的光輝,平靜地回答道:「這個,你能夠給予麼?」

  王座上的男子啞然失笑,搖著頭道:「多少年了,我居然還能聽到這麼天真的回答。」

  林熠也笑了起來,卻帶著倔強,道:「雖然你尊貴至尊,主宰萬靈眾生的生死,榮衰億萬年,不死不滅,然而你是否能告訴我,你存在的理由是什麼?

  「如果自己的存在並不是一種快樂,那麼存在還有什麼必要?如果只能置身在黑暗中獨自品味哀傷,這難道不是很無奈的一件事情嗎?」

  王座上的男子笑容收斂,俯身逼視林熠道:「我的存在?我難道需要去考慮我的存在是否有必要麼……那只是浪費更多的時間!

  「所謂的衝動,就是為了腦子裡一個看似美麗的想法,去犧牲自己本已掌握的一切;在我看來,所有的理由其實只要一個就夠了,那就是必須。」

  「這就是你我之間最根本的區別,」林熠道:「所以我的選擇是,帶她回去。」

  「看來除此之外,我的確不能再給你什麼。」那男子道:「但你真沒有其它要求麼?」

  林熠想了想,道:「或者可以讓我臨行前再見先師玄干真人一面,在下感激不盡。」

  王座上的男子搖搖頭道:「抱歉,我無法滿足你這個願望。」

  林熠含笑道:「我明白了,謝謝。」

  「不必,」王座上的男子道:「但我確實可以幫你另外一個大忙。」扶著王座的右手稍稍抬起,容若蝶從林熠的懷裡穩穩平升,繼而消失在一片黑光中。

  林熠注視容若蝶的身影隱沒,空空的懷抱,似乎還不能適應這種乍然失落的感覺,放下兀自虛托在胸前的雙手,說道:「看來我也可以回去了。」

  「你怎知道我會放你離開?」王座上的男子道:「也許我是在用這種方式懲罰你的無禮。」

  林熠的眉宇微微一揚,旋即鬆弛開來,搖頭笑道:「你不會。」

  「是的,我不會。」王座上的男子用目光指向白衣青年道:「早先我和他打過賭,結果我輸了,因此必須遵守承諾放你離去。

  但我們並沒有約定你離去之後的問題,所以現在輪到你和我再賭一次。」

  「賭什麼?」林熠道:「與你相比,我等若一個一無所有的乞丐,除了她。」

  「賭你的命運,」王座上的男子一字一頓道:「看看你的運氣會如何。」

  「我的運氣一向不錯。」林熠道:「但我還是很好奇,你打算怎麼和我賭?」

  王座上的男子道:「看見我身後的三扇門了麼?它們之中只有一扇通往奈何橋,剩下的兩扇門後,有一條指向毀滅,還有一條則是帶你回到這裡。」

  「不給任何提示麼?」林熠端詳著三扇一模一樣的門問道。

  「沒有。」王座上的男子道:「當然,如果你願意可以放棄選擇,直接留下。我剛才對你所做的承諾依舊有效。」

  林熠道:「就在不久前,有位朋友對我說:一個人可以選擇放棄,卻不能放棄選擇。恰巧,我還記得另外一句老話─命運總是掌握在勇者的手中。」

  王座上的男子道:「有時候,勇敢與莽撞其實是同一個意思。你決定了麼?」

  林熠點頭回答道:「當然,既然有機會回去,無論如何我總要試一試。畢竟門後只有三分之一的機率會通向毀滅,我至少還有六成以上的把握能夠活著。」

  那男子首次頷首贊同道:「不錯,只要有希望就值得一搏。換作我,會和你有相同的選擇。」

  林熠微微一笑,走向那三扇未可預知的門。

  他忽然停下腳步,道:「我差點忘了,同樣有六成以上的可能我不會再回來。因此我希望抓緊最後的機會再問最後一個問題─你為何要見我?」

  王座上的男子一笑,擺擺手道:「我是否也可以拒絕你一次?」

  林熠也笑了,道:「這麼說來,我還欠你一次?但願會有機會結清,欠帳的滋味可不好受。」他向白衣青年微微點頭致意道:「我沒拒絕過你,對麼?」

  白衣青年冷峻的唇角勾勒起一彎小小的弧度,點著頭道:「對,所以你可以問我。」

  「那我就問了,」林熠眨眨眼道:「他們叫你殿下,可你並非生來就叫這名字罷?」

  「當然不會,」白衣青年的眼睛彷彿也像峨嵋月般柔和起來,回答道:「小時候,別人都叫我「小白」。」

  「小白?好名字。」林熠微一錯愕,忍笑點頭道:「相信不管是誰,聽過一次後就絕不會再忘記。」話音落下,笑聲中他已站到了三扇門前。

  三扇門靜靜合起,將後面的世界阻隔在他的視線之外。

  一扇通向生,一扇走向毀滅,還有一扇回到這裡。

  他將選的,會是哪一條路?

  歎了一口氣,林熠伸手推開當中的那扇門。

  有一陣冷風,從伸手不見五指的裡頭迎面撲來,寒氣森森。

  他一笑道:「我走了,再見。」然後邁步走入門後。

  三扇黑色的門忽地一齊憑空消失,好像從來就沒存在過。

  小白也笑了,問道:「您不需要留下一扇回到這裡的門麼?」

  「不必了,」王座上的男子穩悠悠道:「其實,不管他選擇進哪一扇門,結果都是一樣,願賭服輸,我怎可再為難他呢?」

  小白道:「原來如此。不過連我都有些好奇,這門後究竟會有什麼?」

  「什麼也沒有,只是一條路,」王座上的男子道:「通向奈何橋的路。」

  小白道:「但您似乎不太開心。」

  「是否開心純屬個人隱私,我可以拒絕透露。」王座上的男子原本想繃緊臉,可隨後又泛起一絲笑意道:「我相信,有一種固執深入神識,甚至連生生滅滅,也無法令它消磨或者改變。

  「剛剛這混小子不但拒絕我,還提出了兩個我無法滿足的願望,連我都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無所不能?」

  「您當然能,」小白道:「不過也許您忽略了他身上存在的一種力量。」

  「力量?」王座上的男子搖頭道:「你認為他有什麼特別的不同麼?別忘了,我們失望過太多次!」

  「當然不同,」小白道:「還記得聶天麼?當年的他遠比今天的林熠強大,可是他仍舊失敗,因為他恰恰缺乏林熠所擁有的一種力量─對明天的信心,因信心而獲得的快樂。所以其它的人失敗,但他也許可以做到!」

  王座上的男子笑道:「那是因為他比他們都幸運,找到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

  小白的眉宇籠起一層憂色,道:「我不明白,您為什麼一定要讓我等她走過奈何橋後才出手?」

  王座上的男子道:「如果讓你什麼都明白了,還要我幹什麼?」

  小白頷首起來,道:「至少我現在明白了另外一件事,那個賭─您是故意輸給我的;事實上您可能更希望他不會留下。」

  王座上的男子拍拍王座的扶手,笑道:「回頭去把鍾無咎放出來罷,這傢伙實在很有演戲的天分。」

  小白一點也沒吃驚的樣子,說道:「難怪他敢色膽包天,難怪四大魔將會突然走開,原來這一切又是您的安排。」

  王座上的男子道:「我只是不想他過早得知真相而已,否則再提出第三個令我難以滿足的願望,豈不是很棘手?」

  小白歎道:「您這是欺騙他,還是戲弄他?」

  「這才有趣,」王座上的男子道:「生活總要多姿多彩一點才好,尤其像我這樣一個活了億萬年、想死都不能的老傢伙,更是如此。」

  小白道:「但他遲早會知道真相,我無法預測屆時他會是怎樣的反應?」

  「管那麼多作甚,反正他又不能來找我算帳。」王座上的男子顯然是怡然自得地輕笑道:「和他開個玩笑,無傷大雅。時間差不多,你也該去了。」

  小白搖搖頭,道:「這個玩笑對您固然無傷大雅,對他可是開大了。」

  王座上的男子終於縱聲大笑道:「那不是更有趣麼?其實,我已多少年沒像今天這麼痛快了─」笑聲中王座消失,緊接著整座宮殿也在小白的眼前幻滅。

  小白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喃喃道:「看出來了,您是夠痛快的,可有人要受罪了。」

  這是一個什麼樣的玩笑?林熠不曉得。

  當他走出門後的那條通道時,卻發現自己已站在了奈何橋的前方。

  小白的聲音在身側響起道:「恭喜你,走對了路。」

  林熠微吐口氣,灑然笑道:「其實當我看到出口的一刻,突然想通了一件事。不論我選擇哪扇門,最後一定都會來到這裡─因為我拒絕了他兩次,這樣的討厭鬼,換作任何人都不會願意再留在身邊,也不想就這麼輕易讓他完蛋。因此還會送我回去好多受些活罪,對麼?」

  小白彷彿聽出林熠話語背後隱藏的另一層意思,頷首道:「的確,你被選中了。」

  林熠泰然自若道:「我說過,我這人的運氣一向不錯,總能中頭彩。」

  小白眨眼道:「中頭彩就一定是好運氣麼?」伸手將一枚黑色的鑰匙遞向林熠道:「這是他托我轉交給你的東西。有人會告訴你它的用處。」

  林熠接過鑰匙摸摸鼻子,道:「這個……我希望打開的是一座寶藏,而不會是讓人倒霉的東西。」

  小白道:「進入奈何橋之後的遭遇,你不能告訴任何人,即使是最親近的人也不行。」

  林熠笑道:「那你索性也把我的這段記憶抹去,豈不是最牢*?」

  小白微笑道:「聽到你這麼說,我反而不想做了。」

  林熠也笑了道:「能幫我轉告一句話給他麼?就說下次想見我,一定要先準備上好酒。」

  小白怔了怔,道:「他……恨酒。現在,我送你過橋。」

  林熠回過頭,掃視過酆都城巍峨的城廓。

  畢竟,不是誰都會有像他一樣的際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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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5 16:16:44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聖使

  穿過籠罩奈何橋的迷霧,林熠一眼就看到正焦灼等待的青丘姥姥等人。

  祝雪魚迎上前便問道:「小姐在哪裡?為什麼你沒把她帶回來?」

  林熠微笑道:「婆婆不必擔心,若蝶的魂魄已被送還陽世,如今我們也要回去了。」

  祝雪魚緊繃的心終於鬆弛,大吁一口氣道:「這就好,這就好!你們趕緊走罷。」

  林熠一愣,問道:「婆婆你不和我們一起回去麼?」

  祝雪魚苦笑道:「我肉身盡毀,還回去做什麼?只有留在這裡啦。」

  林熠沉吟片刻,似乎是在他的記憶裡搜尋著什麼,忽然抬頭欲言又止道:「我曉得一種重塑肉身的法子,但─」

  祝雪魚的眼睛裡重新燃起希望,急迫問道:「你小子幹嘛吞吞吐吐的?但什麼?」

  小白冷冷道:「但要以活人的肉軀為器。換句話說,就是將別人的身體,據為己有,佔為己用。」

  祝雪魚的眼神瞬間黯然道:「算了罷,這種造孽的事我可幹不了。」

  林熠苦笑道:「可除此之外,我也找不出別的法子了。」說著,用眼角餘光瞥向小白。

  小白對林熠的用意瞭然於心,搖頭道:「對不起,我也幫不了她。但留在冥海也沒什麼不好,也許再有百多年,她便能修成正果,晉陞冥府魔將。看在你的面上,我也會讓牛頭馬面對她多加照料,豈不好過重返紅塵?」

  祝雪魚歎道:「好是好,可這樣一來,今後就再也不能看到小姐啦。」

  小白道:「那也未必。別忘了,人總要死的!」

  祝雪魚沉思良久,猛然立下決心一點頭道:「好,我留下!」

  她緩緩轉首望向林熠道:「小子,小姐就拜託你照顧了。她若受了委屈,老婆子寧願化成厲鬼也不饒你。」

  林熠心裡發酸,說道:「婆婆放心,有你這位未來的冥府魔將在,我哪敢欺負若蝶?今後若是有機會,我一定會設法帶著她到冥海來探望您。」

  祝雪魚知道這種可能虛無飄渺之極,只是林熠的安慰罷了,她強自展顏一笑道:「就憑你敢闖冥海入冥府的勇氣,我相信小姐托付給你不會有錯。快走罷,別婆婆媽媽了,回到上頭,還有許多事等你去做呢!」

  臨別依依黯然神傷,林熠滿懷的不捨,抱拳深深一躬道:「婆婆保重!」

  青丘姥姥悄然隱入空桑珠,小青和小金也跳到了林熠的肩頭,離別時刻到了。

  小白注視林熠,沉聲問道:「你還記得我的名字麼?」

  林熠笑道:「當然記得,這麼好記又好聽的名字,我一輩子也忘不了。」

  小白微笑,一團光華從地面升騰,將林熠籠罩入內;很快光華飛速凝縮隱匿,黑暗裡再沒他的身影。

  與此同時,通海宮聖壇上方沉寂已久的鐵牌,驀地重新緩緩轉動,揚溢起霧光。

  雲洗塵縱聲長笑拔身而起,睥睨群豪道:「剛才誰說老夫的愛女妖言惑眾,神諭之事空口無憑?他還有膽子對著聖壇再說一遍麼?」

  殿內混戰不約而同停止下來,即使仍在拚鬥的人也不由自主地放緩招式,機械地拆解攻防。

  數百道目光齊齊聚在轉動的鐵牌上。

  漸濃的霧中悠悠泛起兩行浮動的大字,有人情不自禁地輕聲念道:「萬海朝宗,使臨雍野─」

  「噹啷!」不知是誰第一個下意識地鬆了手中的仙劍,殿內響起接二連三的金石墜地聲。

  周幽風無比快意地哈哈笑道:「千年守候,今日終有結果!」

  在場之人除了釋青衍、雁鸞霜和血衛、獸營武士之外,皆屬東西兩冥的教眾。

  目睹此情此景,心頭震撼實難言表,不斷有人向著聖壇虔誠匍匐拜倒,其中當然也包括不少受葉幽雨等人鼓動作亂的雍野教眾。

  他們的鬥志與信念隨著大字的浮現徹底被摧垮,惶恐地俯首在神祇的腳下。

  嚴幽瑤死死盯著那兩行字,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的!這一定又是唐守隅和雲洗塵搞的鬼─姐姐,你在哪裡?」

  突聽葉幽雨失聲問道:「小妹兒,你怎麼又回來了?」

  已突圍而去的嚴幽晦面容僵硬,從殿外一步步走入,慘然笑道:「我不該丟下你們,更不該害了你們,這就是報應─」語聲未了,她的雙手猛然捏住自己的咽喉,眼睛翻白,「赫赫」低吼。

  從她手指的縫隙中先是滲出一滴滴血珠,而後慢悠悠鑽出一條指甲大小的蟲蠱跌在地上,掙扎了幾下立即嚥氣,化作一蓬綠水揮發。

  嚴幽瑤尖聲叫道:「姐姐!」飛身而上抱住嚴幽晦朝後軟倒的軀體,觸手冰涼僵硬,已氣絕身亡,只有雙眼睜得又大又圓,滿是怨毒。

  凌幽如驚異道:「本命元蠱噬主?怎麼會這樣?」

  嚴幽瑤淒慘搖頭道:「原來他們早已控制住我們姐妹的本命元蠱,可笑我們還蒙在鼓裡一心賣命!他們這是在殺人滅口!」

  釋青衍不動聲色,沉聲問道:「他們是誰?」

  嚴幽瑤嘴巴剛一張,突然雙手鬆開嚴幽晦,扼住喉嚨,極力喘息道:「白─」聲音戛然而止,一條本命元蠱跌落,隨它的主人同歸於盡。

  葉幽雨悲憤交集,縱聲怒喝道:「是誰幹的,給我滾出來!」聲如雷鳴震得大殿嗡嗡迴響,卻沒有一個人回應。

  葉幽雨哈哈大笑,擊打胸脯宛若瘋子一樣道:「你們也來殺我啊,來啊─」

  釋青衍道:「他們不殺你,只因為你不屬於那個組織,不會洩漏他們的秘密。而殺死嚴氏姐妹的人,恐怕也不在這座大殿裡。」

  葉幽雨一怔,厲聲喝問道:「那他們在哪裡?告訴我!」

  釋青衍不答,目光舉向門外。不知什麼時候起,殿外的平台上站滿了正魔兩道的賓客,壁壘分明,各歸所屬。

  然而要從這麼多人裡找出催動本命元蠱、奪去嚴氏姐妹性命的人,又談何容易?

  葉幽雨一下像洩氣的皮球痛苦道:「我錯了,我錯了!」猛然揮掌拍向自己的腦門。

  釋青衍早有防範,飄身探手抓住他的右腕道:「死很容易,有勇氣活下去才是真正艱難的事情。風雨如晦四大長老中的葉幽雨,不該是個懦夫!」

  葉幽雨頹然放手,用複雜的目光打量釋青衍,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凌幽如看了心裡也是難受,歎道:「二哥,算了。當年的老兄弟就剩下咱們這幾個,你若再去了,往後我還能找誰說話?」

  釋青衍感慨萬千,悠然低吟道:「歷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

  凌幽如深深看了釋青衍一眼,徐徐應道:「兄弟在─」

  兩人相視一笑,似已有默契在心,只剩葉幽雨兀自不能自拔,喃喃道:「一笑泯恩仇?怎能笑得出!」

  這時鐵牌轉動更急,大字逐漸淡去,翻湧的霧光中,倏忽冒出一束光華,凝成元神冉冉下沉,收入林熠的體內。

  緊接著小金、小青也一躍而出。

  整個過程雖然持續時間並不長,但光陰仿如凝固,沒有一個人哪怕是大口地呼上一口氣。

  「叮!」鐵牌乍然靜止,周圍九十九盞長明燈同時熄滅,惟有聖火尚在燃燒。

  唐守隅不顧匕首還插在身上,率先雙手撐地,向對面的林熠俯首叩拜,用腹語宏聲道:「萬海朝宗,使臨雍野─老夫唐守隅拜見聖使!」

  除了擔任警戒的「無痕雪」,殿內冥教教眾黑壓壓跪倒一片,異口同聲伏地稱頌道:「萬海朝宗,使臨雍野─」

  殿外正魔兩道的賓客鴉雀無聲、冷眼旁觀,或多或少眉宇隱藏憂色,卻又是心思各不相同,暗自盤算著下一步的動作。

  花纖盈呆呆睜大眼睛,詫異道:「啊,冥府聖使竟會是林大哥,這怎麼可能?」

  鄧宣輕聲苦笑道:「這次來西冥,果真大開眼界,往後不管發生多麼稀奇古怪的事,再沒什麼是完全不可能的了。」

  但花纖盈的興趣很快從林熠身上轉移開,因為她發現正道隊列裡,不知何時加入了不夜島的一路人馬,而自己苦心尋找多時的楚凌宇赫然在列。

  只是楚凌宇根本沒去注意花纖盈,他的眼神錯綜複雜,凝落在林熠身上,說不出是什麼味道。

  人群中的羅禹同樣也是百感交集,但當他注視到周圍幾位師叔越來越嚴峻冷厲的表情時,心頭愈發沉甸甸的,黯然地一聲歎息。

  林熠恢復了意識,耳朵裡聽到山呼海嘯般的賀誦聲,微覺茫然地睜開眼,就看到周圍俯拜的上百冥教教眾,還有斑斑未干血跡和扭曲殘缺的屍體。

  儘管還來不及完全想明白,離開的這四個時辰裡通海宮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但從眾人呼喊的話語裡,他已模模糊糊曉得,自己便是那所謂的「冥府聖使」。

  這玩笑開得可有點邪乎,做夢也想不到自己一回來,就被扣上了這麼大一頂帽子。

  到現在,聖使是幹什麼吃的,他還沒鬧清楚,卻已成了教眾叩拜的對象,萬眾矚目的焦點。

  掃過釋青衍,見他向自己微一頷首,林熠的心神定了下來,至少容若蝶沒事。

  他略一整理思緒,顧不得別的先將唐守隅扶起道:「唐教主,你不要緊罷?」

  當鐵牌停止轉動的一刻,插在唐守隅身上的匕首亦安靜下來,血線自動消失,聖壇也徐徐關閉。

  無疑,這些徵兆在冥教眾人的心目裡比任何的說明都有力。

  唐守隅站起身,幾乎把所有的重量都壓在了林熠的雙手上,但異常愉悅含笑道:「很好,非常好,從未有過的好!」

  林熠苦笑笑道:「我現在滿腦子亂七八糟,這下面到底是怎麼回事?」

  雲洗塵淡然道:「不過是有幾個跳樑小丑想藉機謀逆而已。」

  周圍教眾這才紛紛起身,肅立不語。

  一群血衛被「無痕雪」壓制在大殿一角,群龍無首又見林熠元神回返,一時也沒了主意忐忑地靜觀其變。

  釋青衍清楚林熠此刻最急迫的事是什麼,和聲道:「林熠,這裡暫且交給唐教主和雲巫聖處理,你隨老夫先去看一看蝶兒罷。」

  林熠望向雲洗塵和唐守隅,雲洗塵還是那副若無其事的老樣子,微笑道:「去罷,這裡有我們打理,便不敢勞動聖使大駕啦。」

  林熠搖頭一聲苦笑,道:「有勞諸位。」隨著釋青衍走入那間廂房。

  容若蝶依舊一動不動地躺臥在軟榻上,箏姐目不轉睛看護著她,連林熠與釋青衍進來也顧不得問候。

  林熠的心情驀地緊張起來,惟恐辛苦一場突然又變成鏡花水月;釋青衍輕輕握住容若蝶的脈門,半晌之後如釋重負地舒展開眉頭。

  林熠提到嗓子眼的那顆心,也隨著釋青衍的眉頭舒展漸漸落下,但還是迫不及待地問道:「先生,若蝶怎樣了?」

  釋青衍放開容若蝶的手腕,低聲道:「不礙事了。」

  就聽箏姐猛然興奮道:「小姐活過來了!」

  小金從林熠肩頭躍下,跳到枕邊小心翼翼把小腦袋伏到她的心口,猛「吱」地歡呼著一蹦十數丈高。

  容若蝶的臉上徐徐泛起淡淡的血色,胸口微微而緩慢地起伏跳動,卻仍未醒來。

  林熠顫抖的手緊緊握住容若蝶的纖手,感受到一絲重歸的體溫,他心情激盪無以復加,眼中閃爍著水光,雙膝跪倒在軟榻前,深深垂首,將臉龐貼在了牢牢相握的兩隻手上。

  這一跪,向著上蒼,向著冥府,更向著自己心中不曾熄滅的火焰。

  釋青衍收起守護容若蝶肉軀的寶珠,輕聲道:「她可能還需三五日才能甦醒,待此間事了,老朽就將她帶回東海療養,賢侄隨時可以來探望。」

  林熠一震,明白釋青衍已破除了他與容若蝶不能會面的禁令。

  至於這其中需要付出的代價,和將來可能面臨的種種後果,此際他已不願去想。

  失去過後,他更珍惜現在,珍惜相聚的每一分每一刻。

  釋青衍站在他的身後唏噓一笑,道不盡的感慨喜悲。

  也許他不是個合格的仙盟盟主,然而當他向林熠撤銷禁令的一瞬,卻感到自己前所未有的輕鬆與驕傲。

  但沒過一會兒,他剛剛舒展的眉頭又蹙了起來,悄然招呼箏姐齊齊退出了廂房,只讓林熠和容若蝶獨處。

  林熠毫無所覺,他倍感珍愛地握緊容若蝶的手,一刻也不肯放鬆。

  玲瓏龜慢悠悠爬了出來,重新鑽入了主人的袖口,彷彿那裡才是它真正喜歡的小窩。

  小金和小青閃到了一旁的幾案上,靜靜看著林熠和容若蝶,不知不覺地,兩顆小腦袋越湊越近,終於也挨在了一起。

  一切都顯得如此靜謐祥和,冥海洶湧跌宕的波濤變得很遠很遠,只存在於另外一個縹緲的世界。

  眼前的所有,變得無比的真實,讓他有理由相信這不是夢。

  不曉得又是多久,聽到耳畔青丘姥姥道:「我不想煞風景,但外頭已鬧成一團,而且恰好又都是針對你的,是否你該去看一下?」

  林熠抬起頭,替容若蝶將身上的薄被輕輕塞到身下,皺眉道:「發生了什麼事?」

  青丘姥姥冷笑道:「那幫正道菁英目睹冥府聖使出世,大為不安,借用你的事情有意滋生事端,逼迫唐守隅將你交出。」

  林熠歎了口氣,緩緩起身道:「樹欲靜奈何風不止,我真是個苦命的孩子。」

  青丘姥姥冷哼道:「你苦命?那世上一百個人裡頭,有九十九個得拿繩子上吊。」

  林熠苦笑搖搖頭,戀戀不捨鬆開容若蝶,低聲輕語道:「我出去一會兒,你等我回來。不要害怕,這兒有小金、小青陪著你。」

  青丘姥姥居然也歎了口氣道:「可惜她還聽不見,否則一定會感動得熱淚盈眶。」

  林熠輕輕一笑道:「我相信,她的心一定聽得到我在說什麼。」

  走出廂房帶上屋門,看到門外除了六名獸營武士和箏姐外,仇厲也在,大殿裡其它人卻都不見了,只有一些雍野教眾在做打掃清理。

  林熠向他頷首問好道:「仇老哥,這回你不會又要抓我問什麼《雲篆天策》口訣罷?」

  仇厲冰冷的嘴角癟出一抹笑意道:「他們都聚在前殿,你去罷,這兒有我守著。」

  林熠道了聲謝,剛要舉步,又聽仇厲喚道:「林熠,有件事我得告訴你。和你一起來的那個隆雅安,已被我宰了。」

  「宰得好,仇老哥不殺,回頭小弟一樣要送他回老家。」林熠長笑道。

  穿過殿外的長道,剛到前殿門外,就聽裡面一人道:「實不相瞞,東西兩教是否合併,在下今日可以不問;所謂冥府聖使是真是假,作為外來之人也不便置疑;但偏巧這位聖使林熠,乃敝派不共戴天之仇敵,雙手於我正道可謂血債纍纍、罄竹難書,無論如何,唐教主都不能袒護一個十惡不赦之徒!」

  這聲音很陌生,但從嗓音和透露出的氣度判斷,絕對是高手中的高手。

  果然青丘姥姥傳音入秘道:「他就是楚凌宇的老子,不夜島島主楚鎮曇。」

  這也難怪,派中的長老連城雪死在自己手上,惟一的愛子也和他拼得兩敗俱傷,楚鎮曇不出頭報復才有鬼。

  無可奈何地笑了笑,林熠踏入殿門朗聲道:「看來這裡有不少人欲誅林某而後快了。」他一眼環顧過去,偌大的前殿或坐或立不下百人。

  主位上唐守隅靠在座椅裡,身後是周幽風、凌幽如,稍遠一些還站著個葉幽雨。

  上首客坐左右分作釋青衍和雲洗塵,兩位照舊,一個合目不語,一個舉杯小酌,對周圍發生的事情,分明擺出一副置之不理的架式。

  左側依次落座著正道八派的各家掌門耆宿,人人神色凝重。

  在座椅後侍立的弟子中,林熠很容易就找到了羅禹和楚凌宇,發現他們兩人都正在望向自己,六道目光一觸即過,卻已包含千言萬語。

  右面一排多為來自五大魔宮的賓客,當然沒了宮主的烈火宮是缺席的。

  雁鸞霜有意無意,獨自靜立在殿門邊,臉龐朝外,彷彿只專心欣賞風景;只在看到林熠時,玉容輕泛笑靨,向他頷首。

  石右寒嘿嘿笑道:「正主終於露面了,果然神清氣爽、春風得意啊。」

  他本是極會隱忍之人,但林熠與石左寒交情莫逆,又屢次壞過他的事,所以借題發揮,存心想挑起正道各派對林熠的敵意與警覺。

  事實上無需他這麼做,以不夜島、昆吾、天都為首的正道各派,今日也不會放過林熠。

  那邊昆吾派的玄瀾真人已拍案怒喝道:「林熠逆徒,你還有臉大言不慚!」

  林熠不慍不火道:「玄瀾道長,既然昆吾已將我逐出門墻,「逆徒」二字似乎就不該再用。莫非,您還認為林某是昆吾弟子?」

  玄瀾真人一時語塞,旁邊天都派的雪松子插嘴道:「林熠,赤松師弟可是你殺的?」

  林熠坦然道:「是,反正從先師開始這筆帳已算不清了,再多幾個我也無所謂。」

  喬冠羽沉聲道:「殺人償命,以你一條性命抵消諸位冤死的正道宿老,並不算多!」

  無數鋒利而充滿敵視的目光咄咄逼視下,林熠緩步走到大殿中央,從容自若道:「的確不算多。可惜在下的命終究只有一條,如果在座各位人人想上來砍一刀,我被剁成百八十塊也不夠。」

  人群裡猛然響起一個人的嗓音,斬釘截鐵道:「林師弟絕不是這種人!」

  一石激起千層浪,因為這聲音居然是從正道內部發出的,眾人齊刷刷朝說話之人看去,正是站在玄瀾真人身後的羅禹。

  玄瀾真人面色鐵青,低叱道:「羅師侄,這裡不必你多嘴。剛才所有人也都聽到,林熠那逆─傢伙已親口承認了種種罪行,你還替他辯駁什麼?」

  羅禹闊步走出隊列,單膝跪地鏗然道:「就算林師弟親口承認,弟子還是不信!」

  玄瀾真人沒想到羅禹如此強硬固執,且在眾目睽睽底下為林熠強辯,恨道:「那你還相信什麼?相信他是在說謊,我們所有人都是在有意陷害他?」

  羅禹昂然道:「是,弟子就是不信林師弟會做出這種事!」

  雪松子對林熠已恨之入骨,聞言冷笑道:「好啊,昆吾派弟子的骨氣果真一個強勝一個,千年名門與眾不同,貧道佩服之至。」

  玄瀾真人身軀微微發抖,克制怒忿警告道:「羅禹,貧道給你最後一次認錯的機會,然後趕緊回到原位,不准再說話!」

  羅禹豈不清楚這句話的份量,略一遲疑深深叩首道:「弟子字字發自肺腑,並不認為有錯,求師叔與諸位師長明鑒!」

  玄瀾真人面色蒼白,長歎道:「罷了,昆吾派已教誨不了你,你也隨林熠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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