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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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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牛語者]劍諜(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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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5 16:25:52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攻塔

    林熠見火光沖天而起,心裡也在詫異,他曾下令不得縱火毀損著空寺,冥教素來令行禁止,負責圍攻寺院後門的凌幽如該不會違背才是。此刻也無暇多想,吩咐葉幽雨道︰「速去傳令凌長老,撲滅後院大火,不得傷人毀物。」

    葉幽雨躬身一禮飄然掠向後院,雨夜裡身影像鬼魅般飄忽迅捷。盤崗大師看得一震,這才凝神觀察對面的架式,不由暗暗凜然。

    盤念大師低頌道︰「善哉,善哉,林教主此舉功德無量,老衲代著空寺謝了。」

    話音剛落,遠遠有金石宮的人歡呼道︰「找到小公主了,找到小公主了!」

    眾人精神一振,花千迭心中放下千鈞巨石,哈哈笑道︰「盤念大師,你還有何話可說?」

    盤念大師神色從容如故,苦笑道︰「老衲委實無話可說。」

    盤崗大師急道︰「師兄,這分明是有人在栽贓陷害咱們,你為何不辯駁?」猛地回身一把抓住霆雷住持胸前袈裟,沉聲道︰「快說,這是怎麼回事?」

    霆雷幾乎雙腳離地,囁嚅道︰「我、我,貧僧-也不曉得她怎麼會被藏在寺裡。」

    盤崗大師見他神情惶恐,不似作偽,緩緩鬆開袈裟,電光石火裡醒悟道︰「好啊,冥教魔頭定是擔心敝寺與秘宗聯手,才故意設套找個茬子,先行除去我們!」

    他想明白了關節,嘿然道︰「林教主,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你若想為難敝寺,只管明刀明槍放馬過來,我師兄與老衲接著就是,何必煞費苦心,栽贓陷害?」

    花千迭仰天打了個哈哈,怒目瞪視盤崗道︰「嘿嘿,今日終於領教佛門高僧反咬一口的功力,佩服。

    「半個時辰前,我青木宮與聖教近四十餘名高手,於白樺林內遭受暗算自相殘殺,死傷大半,連老夫的子佷和仇副教主的衣缽弟子都賠了進去。這樣的栽贓嫁禍,大師可否樂於一試?」

    盤崗大師楞道︰「死了這麼多,但這和敝寺有什麼關係?」

    前殿兩側的腳步紛沓,圍攻著空寺的三路人馬,押解著四十多個俘虜聚到院子裡,將四周圍得水洩不通。

    花纖盈由鄧宣陪同保護著來到前院,欣喜道︰「爺爺!」

    花千迭快步迎上,握起花纖盈的雙手仔細打量,見她安然無恙不禁眼中有淚,向鄧宣謝道︰「有勞鄧宮主救出盈兒。」

    鄧宣連忙欠身道︰「在下照料纖盈不周,令她落入敵手,正該向花宮主謝罪。」

    木仙子道︰「盈兒,你可還記得那個膽大狂妄將你擒住之人?」

    花纖盈明亮的大眼楮在眾僧的臉上一掃,想也不想伸手指定盤念大師道︰「就是那個老和尚捉了盈兒,還、還-」說到這裡眼圈一紅,泫然欲泣。

    花千迭心一跳,趕忙低聲追問道︰「還怎樣?」

    花纖盈忿忿道︰「他還點昏了人家,將盈兒關進一個又黑又悶的地窖裡!」

    花千迭大鬆一口氣,思忖道︰「這丫頭往日裡嬌生慣養,從不曾受過半點挫折,只是關在地窖裡,就已覺得極大的委屈,倒把我嚇了一跳。」

    他雙目如電罩定盤念方丈,縱聲笑道︰「人證已在,還不俯首認罪?」念及林中慘死的十數名青木宮精銳子弟,哪裡還願再等,晃身欺近一掌拍出。

    盤念大師竟不閃躲,任由花千迭的右掌結結實實擊中胸口。身子微微一晃,朝後退了半步,嘴角溢出抹殷紅血絲,恬然含笑道︰「施主好掌力。」

    此舉大大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花千迭畢竟是一代魔道梟雄,絕難在眾目睽睽底下窮追猛打一個不還手的老僧。

    他適才忌憚盤念大師的盛名,掌下暗留後勁,只用了七成的功力,然而手掌觸及之處軟綿綿渾不著力,亦禁不住生出欽佩,撤身喝問道︰「盤念大師,你這是何意?」

    盤念大師面色迅速恢復如常,柔和目光注視花纖盈緩緩道︰「小施主,你斷定將你擒到著空寺囚禁的人,便是老衲麼?」

    花纖盈道︰「沒錯,就是你!這兒的鄧宣、邙山雙聖也都親眼瞧見你抓了本小姐去,還有那鎮子上的秘宗和尚,他們也-」

    盤崗大師斷喝道︰「胡說八道!昨日下午盤念師兄和老衲率著六名敝寺弟子尚在路上,直到掌燈時分才入住著空寺,哪裡能分身到什麼鎮子上抓你?」

    花纖盈不服,不忿道︰「那當然是他在鎮上抓我在先,你們入住著空寺在後!你自己不但胡說八道,還欲蓋彌彰!」

    霆雷住持戰戰兢兢道︰「諸位,盤崗大師沒有說謊。他們確實是昨夜掌燈後才入住本寺的,一行人裡並沒有見著這位姑娘。

    這點我可以作證。」

    白老七嘿嘿道︰「你作證,誰信哪?和尚幫光頭,狼狽為奸、相互包庇。」

    林熠默不作聲,突然衝入俘虜群裡一把揪起一個中年僧人,足不點地又回到原地,將他往地上一摔,出手之快恍若清風拂面,眾人眼花撩亂之間已經完事。花千迭平生自負青木宮的「草木一秋」身法冠絕天下,此刻也不得不駭然歎服。

    霆雷住持錯愕道︰「林教主,你抓了巴楞要做什麼?」

    林熠握起巴楞的右手,說道︰「手指肌膚細膩白晰,既沒有老繭也沒有油煙熏灼痕跡。這位巴楞師父該不是廚房裡的火工僧吧?」

    霆雷點頭道︰「不錯,巴楞一向只負責藏經院的經書看管,不用進廚房做工。」

    林熠輕笑道︰「這就奇怪了,他的袖口和衣衫上,為何會有新沾的油漬?難不成深更半夜,獨自一人偷偷跑到廚房裡燒東西吃麼?」

    巴楞臉色大變,掙扎道︰「魔頭,快放開我!我去廚房找吃的又關你何事?」

    林熠暗運真氣,將他震得透體酥軟,徐徐道︰「今宵風狂雨疾,要迅速放起一把大火可不容易,最好的法子就是在屋內淋上易燃的油脂,對不對?」

    不容巴楞辯解,他接著說道︰「所以你乘亂潛入廚房,把庫存的香油全數灑在乾草柴禾上,如此火頭一起,不怕會被大雨旋即澆滅。可惜你做事太不小心,讓香油濺了一身,雨水浸泡後不僅沒有沖刷去,反而色澤加深越發明顯。」

    巴楞叫道︰「明明是你叫人點的火,卻來陷害我!住持師伯,您要為弟子作主啊!」

    林熠冷冷道︰「我曾下令不得縱火焚寺,負責攻打後門的聖教教眾哪個敢抗令?他們為掩飾行蹤搜尋小公主,更不會點起火把,而貴寺入夜後,廚房裡也早該熄火才對,根本不存在大意失火的可能。你,未免太不高明!」

    眾人恍然大悟,石品天哈哈笑道︰「有趣,小師父,你點火燒自家的寺廟做什麼?」

    巴楞面色如土,抿嘴不語。

    凌幽如走到他身邊和顏悅色拍拍肩頭,勸說道︰「小師父,你還是說出來得好,何必多吃苦頭呢?」

    巴楞把頭一扭不睬,凌幽如笑盈盈盯著他左右觀瞧,倏地巴楞身子猛烈一抖,肌膚泛起慘綠色螢光,臉上肌肉不停扭曲,額頭冷汗涔涔滴落,呻吟出聲。

    凌幽如一臉憫然地道︰「小師父,這叫『潛焚蠱』,它要發作起來,便是鐵打金剛也要彎腰,你再不說,就會四肢麻木,慢慢腐爛成一灘綠水,而在此之前,神志卻能一直保持清醒,這滋味可怪不好受的。」

    巴楞拚命咬著嘴唇,顯然是在做著痛苦的思想鬥爭,驀然半空亮起一束黑色電光,直刺他的咽喉。

    凌幽如纖手輕揚,接住電光,卻是一枚又短又細的銀針,針頭隱約散發腥氣,乃是一枚見血封喉的毒針。

    盤崗大師怒喝探手,從霆雷住持身後抓出個秘宗僧人,「嗤-」地扯斷袖口,露出小臂上纏著的針筒。

    巴楞驚魂未定,反橫下了心,咬牙大叫道︰「是霆雷住持叫我幹的!」他的中土話本說得結結巴巴,可這句招供卻順利異常,清清楚楚傳入每個人的耳朵裡。

    霆雷失聲道︰「巴楞,你胡說什麼,我幾時吩咐過你燒自己的寺院?」

    巴楞一指趴在地上半死不活的那名僧人,道︰「我沒胡說,你說這話的時候扎西師兄也在場。」

    仇厲突然掠到霆雷住持身前,冷喝道︰「你也給我躺下!」探手抓出。

    霆雷住持急忙抬手招架,仇厲手腕只一轉,「嗤」地也抓下了他的半幅袍袖,火光照耀裡,赫然小臂上也綁著一隻與扎西一模一樣的針筒。

    霆雷眼中陡然綻出兩簇精光,與適才畏縮怕事的樣子判若兩人,右手法杖點向仇厲,抽身朝後飛退。

    林熠祭出雲錦絲帶,「呼」地纏住霆雷雙腿,將他硬生生拖至近前,喝令道︰「扯下所有秘宗僧人的左臂袖子!」

    一串衣袖撕裂聲不絕於耳,又從人堆裡抓出了三名秘宗僧人。

    盤崗大師拽起霆雷喝問道︰「說,是誰冒充我師兄將花小施主拘禁到地窖裡?」

    霆雷緩緩閉上雙眼,一言不發,嘴角流出一縷黑色的血絲,竟是死了。

    盤崗大師一呆鬆手,道︰「不是我殺他的!」

    凌幽如翻開霆雷鬆弛的眼皮,皺眉道︰「他是服毒自殺,給自己下了封口令。」

    花千迭道︰「好在這裡還有五個活的,總會有人怕死說出真相來!」

    石左寒手出如風,把五名僧人的下巴全都卸了,取出牙根底暗藏的毒丸扔在地上踩了,漠然道︰「接下來就看凌長老的了。」

    林熠道︰「不必了。這些人多半不清楚幕後真兇是誰,否則霆雷也不必以死封口,堅不吐實了。」

    仇厲冷笑道︰「既然留之無用,索性全都殺了!」

    花纖盈叫道︰「且慢,盤念老-大師,能不能讓我再看看你的左手?」

    盤念大師微笑道︰「當然可以。」舉步走到花纖盈身前,伸出左手。

    花千迭和鄧宣一左一右護持著花纖盈,只要對面稍有異動便立即出手。

    花纖盈對面前的這隻手仔仔細細研究了半天,又左右瞅著盤念大師的臉,半晌搖頭道︰「你的指甲比那人長。」

    盤念大師縮回手掌,微笑問道︰「姑娘所說的那個人,就是假冒老衲,將你捉到著空寺的真兇麼?」

    花纖盈點頭道︰「正是。我剛才瞧林大哥抓起巴楞的手,不知怎地,就想到那傢伙的指甲又扁又寬,再和你的一對照,卻是截然不同。」

    盤崗大師眼楮一亮,道︰「一個人的指甲若是長了,自可剪去。但絕不可能在短短幾個時辰裡,再長回一大截來。」

    花千迭沉聲道︰「盈兒,此事非同兒戲,你可要吃準了才能說。」

    花纖盈道︰「絕不會錯。那混蛋用左手抓我的時候,盈兒看得十分清楚。」

    木仙子道︰「如果有人故意栽贓,他又豈能預知今夜盤念大師會留宿著空寺?」

    盤崗大師哼道︰「這有什麼不好解釋的,本寺歷年前來聖城的弟子都是借居著空寺,這次也不會例外。」

    原本清晰的事情,隨著花纖盈的突然發現變得模糊了起來。然而隱隱約約,又都覺得這一石二鳥的嫁禍毒計,和秘宗脫不了關係。但霆雷一死,假冒盤念方丈的兇手又不知影蹤,縱見了別哲法王也無從對質。

    大夥兒興致闌珊,花千迭更是拿了扎西、巴楞幾個出氣。奈何果如林熠所料,用盡所有手段,他們也說不出霆雷背後的主使到底是誰,最後木仙子惱怒起來,一掌一個盡數殺了,才稍洩怨憤。

    若非盤念大師一力保全,只怕著空寺也要被邙山雙聖一把火給燒個精光。

    如此毫無頭緒,一籌莫展,卻是雨止風歇、天亮霞出之時,眾人略作歇息,浩浩蕩蕩前往位於唐納古喇山主峰之巔的天地塔,盤念大師亦率門下隨行。

    天地塔乃是秘宗禁地,平日裡有無相宮僧人秘密守護,外人根本無法接近。不過林熠既是應約而來,守護僧人自然不會阻攔。

    到得山巔,初見此塔眾人都不禁大為驚異。原來這座巍峨白塔居然是向著地下建造,在地表僅露出最上層類似法壇一般的巨大圓蓋,猶如籠罩在冰面上的半邊乳白蛋殼。

    別哲法王領著包括一眾紅衣法王在內的百多名秘宗僧人佇立塔下,遠遠迎上問候道︰「林教主,老衲有禮了!」

    林熠對著他氣定神閒,就似從未有事發生,還禮道︰「有勞法王等候。」

    別哲法王目光一轉,道︰「盤念方丈,你我昔日一會至今已是悠悠百年,老衲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盤念大師雙手合十道︰「老衲來得唐突,若有叨擾之處尚請法王海涵。」舉目往別哲法王身後望去,微笑道︰「天宗的雪長老也來了,戎宗主可好?」

    雪宜寧略一欠身道︰「有勞大師掛念,宗主一切安康。」

    隨後仇厲、花千迭、鄧宣、石品天等人也一一上前寒暄,眾人絕口不提昨晚白樺林的懸案,而別哲法王神色從容,也像是毫不知情一般。

    彼此引見完畢,別哲法王直接切入主題,道︰「林教主,依照你我昨晚的約定,你有三天的工夫破塔。這座天地塔,是千年之前敝宗第七代白衣法王,巴仁次聖在建造無相宮的同時,秘密修築。

    「往日為經年累月的冰雪覆蓋,直到最近因天氣異常,積雪消融,才盡露真顏。除去入口的第一層,和容姑娘居住的第七層,其他五層均有敝宗的禁制守護,從上到下依次為︰破形、驅神、圓光、守靜和皈依五相。」

    林熠靜靜聽完,問道︰「貴宗的兩位秘師是否就駐守在皈依相內?」

    別哲法王道︰「正是!倘若林教主能見到敝宗兩位秘師,與容姑娘不啻近在咫尺。」他頓了頓,接著道︰「攻塔的人數沒有限制,若期間有人負傷可自行退出,只是不能再有替補。林教主還有什麼不清楚的地方,儘管垂詢。」

    林熠道︰「多謝指點,不過人多無益,在下可先一試,若是不成,再請諸位朋友襄助。假如林某不幸葬身此塔,就請各位即刻回返中土,不必多做糾纏。」

    這是既定之策,眾人一早已經得知,此刻再爭也是無用,但各自暗中打定主意,倘若林熠果真遭遇不測,必血戰秘宗、夷平無相宮,舊恨新仇一併了斷。只是這番打算自不會現在就說出口來。

    別哲法王將手一引,禮道︰「如此,便請林教主入內攻塔。」

    林熠灑然邁步,忽聽有人道︰「林兄,莫非你忘了咱們昨晚的約定?」側目望去,雁鸞霜換回了青衣文士的裝束,背負仙劍,從雪宜寧身後走出。

    眾人盡皆驚愕,數百道目光,齊齊聚焦在雁鸞霜姣美的玉容上。

    雪宜寧顯然也是大為震驚,蹙眉道︰「鸞霜,還不退下!」

    雁鸞霜沉靜自若道︰「雪師叔,弟子早先曾與林兄有約,一起攻塔解救容姑娘。一言既出,萬難挽回,請師叔見諒。」

    卓方正道︰「雁師妹,你胡鬧什麼?咱們天宗弟子素來潔身自好,你豈可違背門規戒律,襄助林熠這魔頭,攻塔解救容若蝶那妖女?」

    林熠聽他口出不遜辱及容若蝶,冷冷一哼道︰「雁仙子好意,林某心領。若是在下能活著出塔,當再向卓兄討教!」

    雁鸞霜嫣然一笑,道︰「別哲法王,請問攻塔之約裡,是否有規定說除了林教主本人外,其他人都不得出手救助容姑娘?」

    別哲法王搖頭道︰「老衲方纔已說過,只要出於自願,任何人都可以攻塔一試。」

    雪宜寧聽出雁鸞霜話中之意,徐徐道︰「若是我以長老身份,嚴令你不得攻塔呢?」

    雁鸞霜胸有成竹道︰「雪師叔應該知道,凡奉命下山修行的本宗弟子,於三年之中不受任何門規戒律拘束,亦不受本宗宗主和長老的令諭。只有等到三年屆滿弟子回山後,長老會才有權對弟子修行期間的功過,進行賞罰。」

    雪宜寧肅然道︰「但我也可以提請長老會決定提前收回成命,清理門戶。」

    雁鸞霜道︰「那也要等雪師叔回返觀止池後才能決斷,今日恕鸞霜不能領命。」

    雁鸞霜把話說完,她自笑意嫣然、翩然而立,在場所有人卻全都怔住了。誰都沒料到,雁鸞霜竟會公然抗拒雪宜寧的命令,要陪林熠攻塔。

    卓方正嘿然道︰「雁師妹,你執意闖塔,到底是為了救容若蝶,還是為了陪林熠?」

    這話更加激起林熠的反感。他知道雁鸞霜已無退路,假如自己堅持拒絕,無疑會令她越發難堪。略作思量,朗聲道︰「林某慚愧,要有勞雁仙子了!」

    別哲法王搶在有人開口前高聲道︰「林教主,雁仙子請了。以三日為限,請天宗與禪宗諸位貴賓在此做個見證,老衲先謝過了。」

    盤念大師搖頭道︰「別哲法王,多謝你對敝寺的信任。但老衲已決定要隨同林教主入塔一行,恐難接受此任。」

    此言猶如石破天驚,眾人驚訝之情,較剛才雁鸞霜引來的震動更甚。

    畢竟盤念大師身為禪宗宗主,乃中土佛門至高無上的象徵,身份尊崇自然不言而喻。他的話,無疑表明大般若寺,竟然是站到了林熠的立場上,與西域秘宗對抗,可任誰也難以相信這居然會是真的。

    別哲法王定了定心神,問道︰「敢問方丈為何會突然作出如此決定?」

    盤念大師淡淡笑問道︰「如果老衲請法王放還容姑娘,不知你是否肯答應?」

    別哲法王苦笑道︰「這件事,不由我做主。」

    盤念大師頷首道︰「那就是了。」舉目含笑望著林熠道︰「林教主,你既然願與雁仙子同行,可否多加一個老衲?」

    林熠也是大大的意外,絕沒曾想過這位禪宗宗主,會主動要求襄助自己闖塔,看一邊的盤崗大師神色坦然的模樣,就知道這是盤念大師已然決定的事,並非一時的心血來潮。

    他與盤念大師相視一笑,回答道︰「能得大師之助,在下三生有幸!」

    凌幽如在人群裡微微一笑,低聲對仇厲說道︰「這老和尚很好。」

    仇厲點點頭,心道︰「林教主在著空寺抓出巴楞,替盤念方丈洗清嫌疑,避免了一場血戰。雖白樺林懸案未破,卻無意中替本教憑添強援,倒真是意外之喜了。」

    從某種角度而言,雁鸞霜和盤念大師的出場意味深長,間接表明號稱兩大聖地的天宗與禪宗內,都有一股力量支持林熠,亦不由得秘宗不三思而後行。

    林熠走上天地塔潔白的台階,上面鋪了一層柔軟精緻的紅色地毯,足底落處如踩雲絮,有說不出的舒服。

    也許,沙場出征的開始,都是風光而隆重的,因為此後必須面對的,是九死一生,而能否重踏這層鮮紅色的絨毯,無人可知。

    塵封的塔門徐徐地自動開啟,靜靜地迎接他們。遠處群山巍峨旭日東昇,朝霞就如鮮血一樣的嫣紅,渲染每一個人的臉龐。

    「嘩-」仇厲、花千迭、鄧宣、石品天率領著全體部屬,齊齊在林熠的背後躬身一禮,同聲高呼道︰「恭送林教主,馬到成功,掃蕩天地!」

    林熠在門前停步,緩緩回頭掃視過一張張曾經生死與共的熟悉面容,輕輕地點了點頭,似是告別,又似是傳遞信心,轉過頭,身影投入天地塔中。

    盤念大師和雁鸞霜亦不作絲毫的停留,閒庭信步般隨之走入塔內。

    唐納古喇之巔雲翻風嘯,皚皚冰雪裡人們鴉雀無聲,默默目送林熠三人的背影漸漸消失在塔內驛動的光霧裡。「轟-」塔門關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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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幻與真

    第一層塔中是座龐大宏偉的佛堂,雕樑畫棟精緻輝煌。三人俱都無心欣賞,尋找到通向下一層的傳輸法壇。法壇的造形如一朵盛開的紅蓮,方圓丈許足夠十數人同時傳輸。在法壇旁有座石碑,上頭用西域梵語刻著啟動的密咒。盤念大師看過一遍即已瞭然於胸,微笑道︰「林教主,雁仙子,兩位可準備好了?老衲要發動了。」林熠望了望腳下的法壇,由此往下六層,就是軟禁容若蝶的地方。他的心跳情不自禁地加快,卻感應到雁鸞霜從一邊默默

    傳來的清澈目光,深吸了一口氣頷首道︰「大恩不言謝,我們走!」盤念大師右手握住墨玉禪杖,左手捏起法訣輕頌密咒,不片刻周圍的紅色花瓣亮起光華,將三人的身軀水波般的籠罩起來。漸漸地,視線被紅光阻隔,一陣微微的暈眩後又恢復了正常。紅光褪盡,四下變得白茫茫的一片,像是有一團濃霧瀰漫,看不清任何景象。林熠一怔,功聚雙目想先找到盤念大師和雁

    鸞霜的蹤影,可目力所及,依舊是無邊無際的乳白色迷霧,伸手不見五指。他低下頭,隱隱約約可以看到腰際纏束的雲錦絲帶,而雙腿以下的部位,如同浸沒入白色的溫泉裡,根本看不真切。他暗暗心凜,舒展靈覺,果不出其然,亦如石沉大海,探測不到任何的存在。通過細微的呼吸聲,他感覺到盤念大師和雁

    鸞霜和自己一樣,都站在原地不敢輕舉妄動,各自設法在找尋破解濃霧的鑰匙。耳中聽到雁鸞霜天籟般的輕吟,「嗡」地一響,天宗三寶之一的太極青虛鏡冉冉升起。然而鏡面煥放出的光芒,立刻被四周濃霧吸收,除了頭頂模模糊糊呈現出的一蓬青影之外,仍然什麼也看不到。盤念大師悠悠道︰「凡有所相,皆是虛妄。這便是『破形』之境了。兩位緊守靈台勿存雜念,我們先試著朝前走上一段,靜觀其變,再做計較。」說罷沉氣邁步,腳下發出鏗然足音,好讓林熠和雁鸞霜知曉自己行進的方位。三人向西走出十數步,濃霧依然如故,令他們宛若雙目失明的盲人,全找不到方向。而塔內萬籟俱寂,連風也透不出一絲

    一縷。「?─」一聲禪唱驀然從塔內的四面八方響起,像是數十人的合唱,卻又感應不到聲音發出的具體方位。林熠心念一動,揮手祭出四枚璇光斗姆梭,分朝東南西北射去。「叮叮叮叮─」連聲脆響後,璇光斗姆梭似撞擊到塔壁,

    倏忽回轉收入他的袖中。

    雁鸞霜凝神聆聽,低聲道︰「二十一丈、十五丈、十七丈、十九丈。」卻是根據璇光斗姆梭來回的情景,瞬息推衍出三人所立位置,到四面塔壁的大致距離。「忽─」三人側後方的上空,猛然亮起一團金色的光芒,猶如一扇開啟的光門,從中掠出一名身著藏青色袈裟的秘宗老僧,

    手持兩柄巨型銅鈸,轟向雁鸞霜背心要害。雁鸞霜不敢隨意縱身閃躲,以免亂戰裡與林熠、盤念大師失散。她的護體真氣感受到身後雄渾罡風直如排山倒海,少說也是百年佛門功力所聚,萬不能等閒視之。當下嬌軀平平懸浮而起,雙足聽風辨位,在銅鈸上蜻蜓點水般的一沾一引,以一股迴旋巧勁,四兩撥千斤,挑得銅鈸偏轉

    「當─」地自相激撞。她身形如風輪般橫空旋轉,背後寒煙翠清鳴出鞘,化作一束變幻莫測的青色電光劈開重重濃霧,刺向老僧眉心。老僧身子一振倒飛而出,袈裟上泛起一蓬金光掩去形跡,霎時消失得無影無蹤。那邊掌劍呼嘯,指風穿空,林熠和盤念大師也分別與一名偷襲僧人短兵相接。對方的攻擊方式如出一轍,均是一擊不中,

    立刻隱入金色光團,絕不糾纏。林熠橫劍戒備,低笑道︰「這些僧人身上穿的袈裟倒是寶貝,若能搶得三件換在身上,便能在白霧裡穿梭自如了。」說到這裡,他腦海中靈光一閃,思忖道︰「我何不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們憑借藏青袈裟倏忽往來,我就不能祭出

    秘虛袈裟,給他來個螳螂捕蟬?」他抖手取出,笑道︰「盤念大師,這件秘虛袈裟本是貴寺之物,在下偶然得之於他人之手,眼下暫且再借用一次,等出得天地塔,便原物奉還。」盤念大師道︰「秘虛袈裟落入林教主之手,老衲早已得知,想來是此寶與你有緣。林教主只管留用,他日若是敝寺有需,

    老衲自會厚顏相討。」光華一閃,林熠已隱匿身形,說道︰「既然那些傢伙喜歡玩捉迷藏,索性就陪他們玩個痛快吧!」若在平時,秘虛袈裟雖然能夠隱形,卻難以逃脫靈覺搜索。可破形境內的濃霧禁制靈覺,於敵我都是一樣,正是此寶大顯

    身手之時。繼續朝西走出二十來步,隱藏在迷霧裡的僧侶再次發動突襲。

    這一次,現身的足足有六人,由於察覺不到林熠的所在,分成兩組攻向了雁鸞霜和盤念大師。這些秘宗僧人在天地塔中,坐修了百多年的苦行禪,其中任何一個人的修為都不亞於紅衣法王。此刻借助迷霧的掩護神出鬼沒,越發的如虎添翼。但受到攻擊的兩人,一為佛門禪宗第一高僧,一為天宗嫡傳仙子、千年不遇的傑出人才,雖身陷險境仍能自保無虞。一陣兔起鶻落的對攻後,六名秘宗僧人無功而返,又各自借金光隱遁。潛伏側旁的林熠以逸待勞,覷準近處一名老僧的破綻,在他抽身後撤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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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集 末世情懷 第一章 同門

  雁鸞霜的耳邊似有人在哀哀嗚咽,驚醒後發現自己躺在一座巨型的噴泉邊,呼呼的冷風在身邊盤旋。

  六座飛天仙子青銅像繞泉而立。

  雙手合抱的白玉水甕裡,噴出一道道血紅色水箭,在空中匯聚成束,再向上飛射到約莫五丈多的高度,突然如淒艷的芍葯花般,盛綻散落,墜入殷紅透明卻又深不見底的柔波中。

  青銅像上鏽跡斑斑,其中有兩座已變得殘缺破落。然而透過歲月的痕跡,仍能依稀遙想昔日的華麗風采。

  天空是橙黃色的,滲著濃郁的晦暗,見不到日月星辰閃耀的光輝。

  卻有一片片厚重的火燒雲緩緩飄泊翻滾,從她的視野一方游移向另一方,直至隱沒在天際。

  仙劍寒煙翠,靜靜佇立在她的身旁。

  劍鋒斜斜插入七彩晶石鋪就的地面。

  這些晶石組成了繽紛多姿的圖案與花紋,可惜表面被一層厚厚的灰塵和污垢遮掩,還有許多年深日久形成的龜裂橫溝。

  雁鸞霜凝神回憶起闖塔破關時候,點點滴滴的驚險情形,那突如其來的天塌地陷,還有那個為救愛侶不惜萬里關山執著相拼的男子。

  「林熠!」她驀然驚醒,握住寒煙翠站起身,急切地四處搜尋,目光所及,她的心沉了下來。

  空曠的四周,除了風聲呼嘯,和水珠從高處滴落的脆響聲以外,空氣中再沒有一點動靜。

  萬籟俱寂中,噴泉的正前方,是一座恢弘雄偉的宮殿入口。

  高大而焦黑的宮柱,一扇扇倒地的朱門,懸掛密密麻麻蜘蛛網的飛簷畫壁,以及那些四處倒臥的白骨骷髏,和亂棄一地的兵器盔甲,眼前的一切,都彷彿在訴說,曾發生在遙遠過去的一段慘烈戰事。

  這是什麼地方?

  一個從未聽說過的陌生世界,那樣的蕭索死寂,連風聲都像是悲涼的哭泣。

  她拔出劍,潛心內視,只覺丹田內真氣汩汩綿綿,居然恢復了大半,略略心定。

  當下催動真氣想御風而起,足尖甫一離開地面,驟然感到身周有一股莫名的力量,鉛般凝重,竟將她的身形硬生生拖住!

  雁鸞霜暗吃一驚,默念流光無意訣,再次起身。

  這次,她搖搖晃晃抬升至丈許,雙肩上宛若被一座越來越沉的山嶽牢牢壓住,再難提升。

  她勉力御風繞過噴泉,朝宮門方向飛出五六丈,速度尚不及平日的半成,體內真氣卻耗損倍增。

  雁鸞霜心中越發詫異,只好降下身形,那股沉重的力量亦隨之迅速消失。

  饒是她自幼修煉玄門無上仙功,慧心通明,不染塵埃,此時此刻,也不禁生出一絲彷徨。

  世上怎會有如此奇怪的一個地方?

  林熠、青丘姥姥和盤念大師又在哪裡?

  她定了定紊亂的思緒,心神又變得清明,方才舉步走上延伸向宮殿正門的白玉石階。

  「叮鈴、叮鈴─」

  靜謐裡隱約傳來悅耳空幽的鳴響,是一排懸掛在宮門琉璃瓦下的金鈴在驛動,風不再寂寞。

  她走進這像皇宮般巍峨的大殿,光線更加幽暗。

  到處都是白骨,有些骷髏的手裡緊抓著鏽去的長槍,頭顱卻滾落到了一旁的殿柱下,雙目空洞地盯著雁鸞霜,不知是恨還是怨。

  地上鋪的是一排排純金金磚,拖曳著雁鸞霜孤獨的影子,徐徐向前移動。

  她的身上升起一股無端的寒意,望向宮殿正中被劈成兩半的皇座。

  皇座上曾經絢爛光滑的綾羅綢緞,早已化作一條條灰色的泥塵,風一吹,便不住地剝落。

  也許,曾有一支大軍揮舞著刀劍,氣勢洶洶殺入這座大殿。

  最後的守衛者與入侵之敵進行了殊死的搏鬥,而結局不問可知。

  只是勝利者到哪裡去了?為何這段歷史與這片世界被塵封於此?

  雁鸞霜搜遍觀止池珍藏的所有典籍掌故,也尋找不到能與眼前景象相對應的隻字片語。

  忽然,她發現在倒塌斷裂的皇座後,露出一道面對穹頂的祕道入口,入口周圍橫七豎八堆迭著十數具殘骸,每一具殘骸上都戳著幾十枝刀箭,如今看來依舊觸目驚心。

  這該是一條逃生通道,不知那位破城之主,是否幸運地躲過了追殺?

  雁鸞霜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順著台階走下祕道。

  裡面伸手不見五指,雁鸞霜功聚雙目。

  兩邊是巨大花崗岩砌成的牆壁,寬闊的走道足可容納馬車自由驅騁。

  頂上一盞盞宮燈裡的燈油早就燃盡,一腳踩下去,儘是「喀喇」「叮噹」的響聲,那是白骨和兵器折斷的聲音。

  風聲在地道入口處呼呼哀嚎。

  身後的那一小團微光漸行漸遠,雁鸞霜走出了十餘丈。

  突然,走道深處轟鳴起一人的大笑,後又冷冷道:「你為何還不動手?」

  雖然那聲音聽上去模糊隱約,可是雁鸞霜的眼睛還是一亮。

  因為,這正是林熠的笑聲!

  林熠不是自己醒的,弄醒他的人是卓方正。

  當天地塔突然爆裂崩塌,一束由地底飆射奔騰而出的白色光柱,卻將正在塔外守候的所有人也裹了進來。

  卓方正也是其中之一。

  他昏昏沉沉甦醒過來的時候,便發現自己不可思議地趴在這條走道內。

  不但正與一顆骷髏頭做親密接觸狀,身子下更壓著一堆亂七八糟的白骨,他不由倒吸了第一口冷氣。

  接下來,他站起身,瞧見了五六丈外倚在石壁旁昏迷不醒的林熠。

  卓方正第二次倒吸一口冷氣,不過他很快由驚轉喜,因為他發現林熠的情況很不妙。為了謹慎起見,他輕輕喚了兩聲:「林教主,林教主!」

  如他所願,林熠面如死灰,渾身浴血毫無反應。

  卓方正定下心來,走到林熠身前灌氣於指,連點十數下,將他週身的經脈封得嚴嚴實實無一處遺漏,這才大鬆了口氣。

  同時也明白到林熠在闖天地塔時,必定受了極重的內傷,真元損耗更是難以計數,否則縱是昏睡中,又豈容自己輕而易舉近身封閉全身的經脈?

  卓方正制住了林熠,暗暗想道:「老天開眼,讓這魔頭落在我的手裡,我且弄醒他,問上一問再做了斷。」

  他一腳踹在林熠胸口的檀中大穴上,足尖透入一股勁道振動經脈。

  林熠受痛猛醒,眼前黑影朦朦,好半天才看清楚是卓方正。

  林熠心知不妙,先不動聲色地流轉真氣,發覺經脈凝滯,丹田如鉛,就知道對方在自己身上動了手腳。

  當下一言不發,又把雙目緩緩合起,暗自運用《幽游血書》裡記載的「沖空導脈」絕學,打通受制經脈。

  卓方正冷冷盯著林熠,見他旁若無人自顧靠牆休養,忍不住火往上竄。

  他努力壓制住怒火,寒聲問道:「我師妹呢,你把她怎樣了?」

  林熠全神貫注地沖經導脈,不敢稍分心神而致前功盡棄,只冷哼了一聲沒有回答。

  卓方正勃然大怒,俯下身「啪啪」連抽林熠面頰,低吼道:「我在和你說話!你是聾了,還是啞了,為何不答?」

  林熠真氣受制無力抗拒,臉頰立時腫起老高。他滿不在乎伸手拭去嘴角的血絲,瞥了眼卓方正,又把眼睛閉上。

  卓方正注視林熠片刻,忽然哈哈笑了起來,說道:「林教主沒有想到罷?你的報應來得如此之快!那晚在街頭你好威風啊,一手折斷了卓某的乳玉仙劍,逼得我險些蒙羞自盡。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今日老天教你落入我手,還有何話可說?」

  林熠心知,卓方正在自己手底下受了奇恥大辱,如今天賜良機,卓方正萬難再放過自己。

  林熠可不指望這位天宗弟子,能如楚凌宇一般光明磊落,放開自己再行公平決鬥,為今之計,只有盡力拖延時間衝開經脈禁制,或許可有一線生機。

  想到這裡,他把眼睛睜開,望著卓方正淡淡問道:「你恨我,想殺我,是不是?」

  林熠猛然開口,開口既點破卓方正的心思,令他反而一怔。

  過了一會兒,卓方正才回答道:「像你這樣的魔道妖孽,人人得而誅之。拋開毀劍羞辱之恨不談,卓某身為天宗弟子亦不能饒你!」

  林熠不屑一笑,道:「你就是不敢承認,想殺我的真正原因是為了鸞霜?」

  卓方正眉宇間煞氣一動,嘿笑道:「沒有你,她又怎會忤逆師門、違抗雪師叔的命令?只有你死了,雁師妹才不會越陷越深,墮入魔道。林熠,你認命罷!」

  林熠哈哈笑道:「何必把話講得這樣冠冕堂皇?直說了罷,你對鸞霜私下鐘情,卻莫名其妙將林某視為你嫉妒的對象,對不對?」

  卓方正恨恨說道:「住嘴,你一口一聲鸞霜,雁師妹的清白之名,就是這樣被你毀掉的!試問,她怎麼可能喜歡上一個
  「林熠,你少自作多情了!」

  林熠暗中默運「沖空導脈」心法解除禁制,奈何全身真氣渙散,進展異常緩慢。

  他心中微動,故意刺激卓方正道:「自作多情的人只怕是你才對罷?唉,可憐呀,與鸞霜同門近二十年,明明心裡喜歡,偏還裝出一副高傲的模樣掩飾起來,不過是個害怕被拒絕的膽小鬼而已!

  「我勸你趕緊另投師門,乘著大般若寺的盤念大師也在此間,不如抓個機會拜到他的座下當個和尚。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一百年後,你若能領悟此中奧妙,豈不於人於己都是莫大的福氣?」

  他連譏帶諷好不痛快,卓方正卻是連羞帶惱好不憤怒,揮手一巴掌拍過去怒喝道:「死到臨頭還牙尖嘴利?」

  林熠見此計可行,悄悄將卓方正的掌力,以「鑄元訣」吸納引導向胸口,一股真氣沖蕩之下,檀中穴左右的禁制,頓時出現鬆動。

  可惜卓方正畢竟無意立刻要了林熠的性命,這一掌只用了兩成功力,未能破開胸口淤塞。

  林熠一口血嚥下,笑吟吟道:「色厲內荏,足以証明林某之言無差!你既然什麼都不敢承認,還有什麼好說的?哈,即便是只雄鼠,都懂得向雌鼠示愛表白。

  「卓方正,你也太遜了。戎宗主遲早有一天會明白,收一個膽小鬼作徒弟是一件多麼令人悲哀的事情。」

  卓方正這下真的憤怒欲狂。

  回想那夜長街,雁鸞霜深情款款悄然凝視林熠,一團妒火烈焰騰騰從心底燃燒,直要衝破嗓子眼噴出。

  再看眼前的這個死對頭,樣子儘管狼狽,卻反而比自己更加輕鬆寫意,這時候談笑風生的人,本該是自己才對呀?

  他嫉恨欲狂,想再施重手折磨林熠,猛地思忖道:「即便是十惡不赦之徒,我百般折辱他,亦不符師門戒律,正道風範。

  但若就此一掌斃了他,也太便宜他了!」

  遲疑間,正好觸到林熠望著他的眼神,其中幾多譏嘲,幾多鄙視,卓方正血沖頭頂再難克制,一咬牙心想道:「這裡只有我和他兩個人,事後有誰會曉得?我今日,就為天下蒼生除去一個惡魔!」

  一念及此不再猶豫,俯下身抓起林熠胸襟,盯著他的臉龐沉聲道:「林熠,是你逼我動手的,可怪不得卓某!」

  說罷,勁灌左拳「砰砰砰砰」,一連四拳結結實實擊在了林熠的小腹上。

  林熠悶哼吐血,將四道珍貴的真氣導向胸口,檀中穴一熱,終於衝開禁制,一股熱流隨即流向右臂,卻又在肩頭凝滯消失。

  他的動靜雖微,還是引起了卓方正的懷疑。

  林熠哪會容對方細想,哈哈笑道:「天宗的拳法,原來是用來打蚊子的!卓方正,不妨猜猜你這次下山前來西域,令師戎宗主是何想法?」

  卓方正猜不透林熠的意思,隨口問道:「你說呢?」

  林熠笑容不改,嚥下一口湧上的鮮血道:「他定是在偷偷想:這小子既狂妄又無用,這回下山多半不能活著回來,正可替本宗了卻一樁恥辱心病。

  「終究老夫和他師徒一場,正兒真若有幸死在外頭,少不得老夫要在他的靈前掉上兩滴眼淚。到時千萬要辛苦忍住,別一個不小心偷笑出聲─」

  他說得興高采烈滔滔不絕,卓方正頻頻點頭呼呼氣喘道:「好,說得好!看我先擰斷你的脖子,讓你再笑!」

  林熠的真氣漸漸疏通到右肘,只消打通一臂,便能出其不意一掌重傷卓方正。他縱聲冷笑道:「你為何還不動手?」

  卓方正搖搖頭,眼睛眨也不眨地瞧著林熠道:「你有意激怒我,好讓卓某一掌斃了你,少受些痛苦,我偏不遂你心願!

  「不過,如果你肯交出《幽游血書》和破日大光明弓,我或可讓你死個痛快。」

  林熠聽他此言先是一楞,笑道:「鳥為食亡,人為財死,果然不假。《幽游血書》和破日大光明弓可是魔宮至寶,不知卓公子拿來有何用處?」

  卓方正心虛臉紅,好在四下漆黑,就算變臉也不怕被人看到,道:「卓某要將它們盡數毀去,以免禍害人間。」

  林熠從容道:「那就不勞卓公子費心了。只要林某一死,它們也隨之永埋黃土,不見天日。卓公子何苦多此一舉呢?」

  卓方正被他頂得說不出話來,只好厲聲低喝道:「你交是不交?」

  林熠真氣行到右腕,眼見成功在望,更加地從容安逸,微笑道:「你不妨試試看,林某會否折服在你的手下?」

  卓方正本有意上刑,被林熠一口說出,忽改變了主意,獰笑道:「我佩服你是個人物,也不再折磨你。只把林教主全身剝光一掌斃了,回頭找個下三濫的妓院扔了進去,教全天下的人,都曉得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貨色!」

  林熠笑得越發歡暢,說道:「那就先謝過卓公子,林某能葬身牡丹花叢,委實絕妙之至,亦不負我生平風流之名。」

  所謂真真假假、假亦成真,林熠越是開心,卓方正越是無奈,終於他低哼道:「你就不怕容妖女傷心麼?」

  林熠心裡一慟,倒非為了卓方正的刻毒,而是想到容若蝶生死未卜,此刻不知又在受著何種的煎熬。

  而自己落入小人之手,連自救都尚且如此艱辛。

  林熠嘆息道:「卓公子如此卑鄙無恥,就不怕鸞霜知道麼?」

  卓方正不以為然地笑道:「算了罷,這兒只有你我兩人,她怎會知曉?」

  林熠肅然道:「頭頂三尺有神明,你瞞得了世人,可騙得過蒼天?」

  卓方正一陣莫名的心悸,不自覺四下望了望,運勁把林熠狠狠推撞到石壁上,厲聲道:「最後一次問你,交還是不交?」

  林熠借力打力,衝破了右臂最後一道禁制,卻不急於立刻動手。

  他耐心地凝聚光龍靈力,臉上被卓方正一口接一口的火熱呼吸,噴得潮濕難受,偏了偏腦袋低笑道:「難怪沒人喜歡你,婆婆媽媽真膩味。」

  卓方正怒不可遏,舉掌對準林熠眉心就要劈落,而同時,林熠的右拳也悄然抬起,指縫間盈動著絲絲微芒。

  冷不防聽到一人喚道:「卓師兄,住手!」

  這聲音對於卓方正而言,不啻於頭頂轟響驚天霹靂,大駭之下無暇多想,鬆開林熠連退數步扭頭瞧去,果見雁鸞霜遠遠而來。

  林熠暗道可惜,緩緩收住四極光龍的拳勁。

  倘若雁鸞霜晚出聲半拍,卓方正此刻已然橫屍腳下,與無數白骨為伴。

  可如今既有雁鸞霜在,勢必不會坐視自己擊殺卓方正,剛才添下的一筆新帳,惟有期待來日。

  而卓方正內心的尷尬和驚駭,則遠遠勝於林熠,他定了定神道:「雁師妹,你沒事罷?」

  雁鸞霜徐徐走近,秋波掃過林熠,見他向自己無力地笑了笑,才回轉視線淡淡回答道:「多謝卓師兄關懷,小妹很好。」

  卓方正不清楚雁鸞霜到了多久,又聽到了多少他和林熠的對話。

  感覺到她的面色如常並無慍意,心中稍寬,腦筋急轉道:「雁師妹,你沒事就好。待我先殺了林熠這魔頭,為天下黎庶除去一大禍害!」

  話音未落,他第二次舉掌擊出。他打定主意,拼著招惹雁鸞霜的不快,也要先殺了林熠,否則後患無窮。

  耳中卻聽雁鸞霜低嘆道:「我都聽見了,卓師兄。」

  這句話比什麼金科玉律都靈驗,卓方正臉色陡然煞白,硬生生止住身形,怔怔問道:「雁師妹,你都聽到了什麼?」

  雁鸞霜搖頭道:「何苦要讓我把剛才你們說的話,再重複一遍呢?」

  卓方正的臉由白而紅,由紅轉青,最後黑著臉道:「你寧可背棄師門,幫這個無惡不作的魔頭,也要和我作對到底?」

  雁鸞霜清澈的眸子裡閃過憐憫之色,輕聲道:「我沒有背棄師門。卓師兄,請你捫心自問方纔的所作所為,是否對得住往日宗主的諄諄教誨?」

  卓方正凜然一驚,澀聲道:「你要把這件事情,稟報給雪師叔和我師父?」

  雁鸞霜眼神極為複雜,半晌才幽幽嘆了口氣道:「卓師兄,你先請罷。」

  卓方正耳旁似響起金鼓鐘鳴之音。

  卓方正念及自己初次下山,不但無功而返,從此以後,更再難見世人,他嘿嘿惡毒笑道:「我走可以。但林熠心中只有一個容妖女,也未必還有地方容得下你!流水多情,落花無意。雁師妹一腔癡情,恐怕只是鏡花水月罷了。」

  林熠哼聲道:「狗嘴裡吐不出象牙的傢伙,還不趕緊滾蛋?」

  雁鸞霜對卓方正的譏嘲指責,似是無動於衷,玉容平靜道:「卓師兄,你再胡攪蠻纏下去,小妹可真要稟報戎宗主了。」

  卓方正眼見多年的癡夢化為泡影,且又讓雁鸞霜瞧見了自己的醜行,莫說佳人無緣,回返天宗後又不知會面臨何等的嚴懲。

  他又恨又怕,突然揚聲大笑道:「好啊,咱們就來賭一把,看宗主和雪師叔他們是信你,還是信我!」

  話音未落,他倏地飛撲林熠,怒吼道:「我先殺了你!」

  雁鸞霜在旁正防備卓方正暴起傷人,見狀足尖點地,橫身攔截道:「住手!」

  孰料卓方正此舉,正是要引雁鸞霜救援,掌到中途猛然扭身,五指橫掃拂向雁鸞霜背心。

  他並無即刻殺死雁鸞霜的意思。

  他打算先將她制服,而後殺了林熠再做計較。

  實在不行也只好忍痛犧牲雁鸞霜,造成她與林熠同歸於盡的假相,總好過自己身敗名裂,二十多年的玄門苦修一夢成空。

  而出掌的
  雁鸞霜猝不及防,要退身閃躲,無奈這地方著實詭異,那股莫名的力量,壓得她身形滯澀,已慢了半拍。

  電光石火間,她運起「移經換脈」的無上絕學,拼著受卓方正五指拂掃,右手反手掣劍疾劈。

  「砰!」

  卓方正的指尖將將觸及雁鸞霜的衣衫,他的後背先爆裂開一團絢爛彩光,整個身子橫飛而出,重重撞到對面石壁上,清晰響起「劈啪劈啪」骨斷筋折的聲音。

  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卓方正把全副心思,用在如何暗算雁鸞霜上,卻作夢也沒想到,林熠不僅衝破了經脈禁制,還能在迭遭苦戰重創之後,擊出這般至剛至猛之拳,毫無保留地轟在了自己的後背上。

  林熠無聲無息吞下兩口熱血,唇角逸出如釋重負的笑意,緊緊凝視卓方正,略帶急促地喘息道:「算人者,人亦算之,報應來得好快。」

  卓方正臉龐朝地趴著,呆呆地勉力抬起眼,看到了雁鸞霜奔近的足靴,喉結滾動了幾下,已發不出聲音,拚命朝前探出右手。

  雁鸞霜蹲下身,握住他冰涼的手,輕輕問道:「卓師兄,你……還有什麼想說的麼?」

  卓方正死死反握雁鸞霜的玉腕,惟恐她鬆開,嘴唇動了兩下,來不及接受雁鸞霜的真氣灌輸,頭顱一沉已然氣絕。

  雁鸞霜一動不動,任由卓方正的手,在她手中慢慢失去溫度,她的眼眸裡依稀漾起淚光。

  林熠喘息稍停,虛脫的身軀,倚靠石壁支撐立起,淡淡道:「你殺了我為他報仇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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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同宗

  雁鸞霜久久沒有回答,心情從最初的震撼與錯愕裡,恢復了平靜。

  她知道無論如何,這事都怪不得林熠。

  因為這次卓方正攻擊的人,實際上是她,假如林熠不出手,一旦自己受制,生死尊嚴亦不由己。

  她輕輕掙脫了卓方正的手,緩緩替他合上雙目,端詳半晌,才站起了身,默默取出一枚朱紅色的靈丹遞給林熠。

  林熠遲疑一下,伸手接過,抬手納入口中。

  丹丸化作一股清香滋潤的液體,緩緩順著喉嚨流下,頃刻丹田像有一把火燃燒起來,極是舒服。

  他向雁鸞霜頷首致謝,盤膝坐下,運功疏通經脈,匯聚真氣,不知不覺晉入空明。

  待再醒轉時,耳畔聽到雁鸞霜柔和悅耳的嗓音,正在低低念誦一段道家超度經文,嬌軀佇立在一座新掘成的墳塚前。

  墳前有一塊用寒煙翠從壁上卸下的長石,權且充作了墓碑。

  碑上用指力娟秀挺拔地刻著:「卓兄方正之墓─妹鸞霜謹立。」

  林熠默不作聲走到雁鸞霜的身側,並肩而立打量著墓碑。

  墳塚裡的人,原本有機會成為未來觀止池的一代宗師,受世人景仰崇拜。

  一念之差,讓他如今了無聲息地沉沒在歲月長河裡,永遠混同於泥沙之間。

  自己呢,比起墳裡孤獨長眠的卓方正,又能好到哪裡?

  甚至,會比他更加不如!

  正出神著,忽聽雁鸞霜輕聲問道:「林兄,你可曉得這是什麼地方?」

  林熠一怔,愕然了老半天,才苦笑道:「我原以為你知道,還想煩你引路呢。」

  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沉默了一會兒,終究忍不住莞爾相笑。

  雁鸞霜再望了卓方正的墳塚一眼,說道:「不如我們沿著這條祕道,繼續往前走上一段,說不定會尋到些端倪。若是能找到容姐姐,那就更好了。」

  兩人默默不語,在祕道中行出三里多,途中不斷出現岔道與死路,渾如一座漆黑的迷宮。

  而遺骸和丟棄的火把兵器,亦是隨處可見,甚至能依稀看到早已滲透入牆壁、地面的黑斑血痕。

  忽然遠處上方傳來一束微光,林熠精神一振,笑道:「總算找到出口了,不知上頭是什麼地方?」

  兩人走到出口下方的台階前,雁鸞霜低低咦了聲,停住腳步垂首望去。

  離腳不遠的地方,倒著一具散了架的屍體,胸口插著數柄長槍,殘破的金盔,摔在一邊蒙著厚厚的積灰,依舊不掩凜凜神威,想來生前應是一位叱吒風雲的上將才對。

  在他周圍,堆迭著不下二十具的骷髏骨架。

  從盔甲上判斷,應屬兩個不同的陣營,只是一方人數極多,而金盔上將身邊的同伴,僅有寥寥三名而已。

  讓雁鸞霜微覺詫異的是,這位金盔上將的身下,緊緊壓著另一具幼小的骸骨,鑲滿寶石的華麗桂冠,歪扣在顱骨上,竟沒被人掠走。

  林熠徐徐道:「這位將軍保護著幼主,血戰突圍至此,終於力不能敵,不曉得究竟發生了什麼樣的突然變故,勝利者連戰場都來不及打掃,就匆匆離去,甚而將自己同伴的遺體,也盡數棄之不顧。」

  雁鸞霜低聲道:「我們既有幸目睹遺跡,遙想那位將軍當年的忠烈神勇,理當拜上一拜。」

  兩人對著金盔上將的遺骸,恭恭敬敬拜過,收拾情懷,順著白骨鋪路的台階,回到地上。

  放目望去,已置身在一座廣闊雄偉的古代神廟之間。

  出口處是一尊已讓人移開的巨型神像,連帶兩側和對面相應佇立的巨型神像,竟有一百二十多尊,直通前方一座高聳的古堡。

  古堡的外牆金光燦爛,似由黃金包裹而成。

  但其間已爬滿青苔,和各種雜亂茂密的籐草,門外的一座大型花壇,更是雜草叢生荒蕪不堪,難以想像昔日曾有過的輝煌神聖。

  兩人忽然相視一眼,卻是不約而同,聽見古堡門內傳出的兵器激撞聲響,好像此間正有人在激戰。

  林熠傳音入密道:「走,去看看是誰在裡面?」

  林熠和雁鸞霜潛蹤匿形移到門外,只見古堡門內寬敞的大殿裡,有兩名老僧,一持金杵,一擎禪杖纏鬥正急。

  而令人困惑之處,卻在他們施展的招式身法,雖然各有千秋,但隱約可見乃是同出一源。

  林熠大覺古怪:「竟是盤崗大師和巖和尚!盤崗大師出現在這裡,倒也不算奇怪,可巖和尚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吭!」杵杖交擊,兩名老僧齊齊飛退,拉開了三丈多的距離。

  盤崗大師背上袈裟破裂,耳鼻內滲出縷縷鮮紅血絲,樣子猙厲仍不失威武。

  他以杵拄地,站定身軀,頭頂「絲絲」淡金色蒸汽升騰,氣喘如牛說道:「師兄,我本來就不是你的對手,方才又遭你背後偷襲挨了一杖,今日之戰,心中本不存任何生還僥倖。

  「我只想知道,是不是你冒充盤念方丈劫走花纖盈,又在白樺林布下陷阱,嫁禍大般若寺?」

  林熠聞言,不禁對盤崗大師的觀感大為改變。

  白樺林血案從一開始,他就隱約覺得不像是盤念大師所為。

  畢竟身為禪宗宗主,縱然心懷叵測也要愛惜羽毛,豈會明火執杖地暗算冥教和青木宮,引人非議?

  況且事後自己和青木宮余部,必定會大舉報復,盤念大師又何必要去作如此愚不可及、引火焚身的傻事呢?

  至於密宗,或許與此事存有關聯。

  然而依照花纖盈、鄧宣和邙山雙聖所言,假扮盤念大師的真兇,施展的「拈花佛指」爐火純青,外人絕對假冒不來。

  因此,聯想到巖和尚的出身,以及他反出大般若寺,近百年的未了恩怨,林熠最為懷疑的便是此人。

  巖和尚冷冷道:「你能想到這些,也算難能可貴。不錯,是我幹的。可惜林熠精靈似鬼,竟沒上當,否則正可借他之手除去盤念,一消我多年心頭之恨。」

  林熠心頭嘿了聲道:「果然是他!難道是龍頭在幕後操縱主持麼?」

  與此同時,耳中聽到雁鸞霜傳音入密道:「我知道這人是誰了,大般若寺、盤心大師。」

  林熠點點頭,沒有說話。

  那邊盤崗和尚悵然道:「你痛恨大般若寺和盤念師兄,我都能理解。可也不該使出這般惡毒的手段,又害了數十位無辜之人!」

  「無辜?」

  巖和尚怪笑道:「你說這話,著實教我驚訝。難道一個嫉惡如仇的佛門高僧,會為一幫青木宮,和冥教作惡多端魔頭的死,感到可惜麼?殺了他們,又有什麼錯,不正可為世間掃蕩清平?」

  盤崗大師無言以對,片刻後說道:「師兄,我求你最後一件事。只要你肯答應,我願代盤念師兄一死,立刻自裁在你面前,絕不食言。」

  巖和尚翻著白眼地回答道:「你的命已捏在我的手心裡,還有什麼條件可談?」

  盤崗大師眼睛裡怒意一閃,旋即消隱,沉聲道:「請你向林教主、花宮主等人說明真相,為方丈師兄洗清嫌疑。不然,我盤崗捨命相拼,師兄也未必好受!」

  巖和尚想了想,頷首道:「好,你自盡罷,我答應你就是。」

  門內門外三個人,都沒料到巖和尚會答應得如此爽快。

  林熠暗自冷笑,曉得這老魔頭如此輕易允諾,定是另有詭計。

  盤崗大師顯然也深知師兄為人,說道:「那便請師兄在佛祖面前立個誓約。」

  巖和尚目光閃動笑道:「多年不見,你長進不少啊。」雙手合十朗聲道:「佛祖在上,貧僧盤心承諾在盤崗師弟圓寂後,定將此事真相,告訴林熠與花千迭。若違此誓,死後墮入十八層阿鼻地獄永不得超生。」

  盤崗大師原有疑慮,可聽巖和尚信誓旦旦地立下毒誓,不由也信了九分。

  他身受重傷,生機已絕,全憑一口元氣支撐與巖和尚苦戰至今。當下鬆了口氣欣慰道:「阿彌陀佛,多謝師兄成全。苦海無涯,還望盤心師兄能回頭是岸。」

  說完,舉起左掌,懸到額頭上方就待自裁。

  雁鸞霜驀然從門外掩身之處,走了出來,揚聲道:「盤崗大師且慢動手,晚輩尚有一言!」

  盤崗大師一楞,與巖和尚雙雙朝雁鸞霜望去,疑惑道:「雁仙子,你也在這兒?」

  雁鸞霜緩步走入大殿。

  殿中四處可見散落一地的神像碎石,和零星可見的祭祀神器。

  她嫣然一笑道:「君子可欺以其方。盤崗大師,你險些上了你這位師兄的當。」

  巖和尚被雁鸞霜橫插一手,擾了好事,怒極反笑道:「雁丫頭,你是在質疑老衲的誓言了?」

  雁鸞霜微笑道:「盤心大師何苦欺騙耿直厚道的盤崗大師?」

  巖和尚哼道:「小丫頭憑什麼一口咬定,老衲會失信於佛祖?」

  雁鸞霜泰然道:「晚輩並非質疑大師是否會恪守誠信,而是大師立下的誓言,本身有極大的問題。晚輩不願眼睜睜瞧著盤崗大師受騙上當,白白葬送性命。」

  盤崗大師把巖和尚的話,翻來覆去,想了又想,卻找不出破綻之處,困惑道:「雁仙子,到底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尚請指教。」

  雁鸞霜欠身道:「指教之說,晚輩愧不敢當。不過盤心大師方纔的誓言裡,只答應將來會說出真相,卻沒有限定時日。

  「他既可以今日就說出,也可以等上十年二十年,誰能管得了?

  「何況若等到他故技重施,暗算了盤念方丈之後,再將此事挑明,又於事何補?總之,盤心大師言辭閃爍,狡詐欺人,你萬萬不能輕信他。」

  盤崗大師恍然大悟,誠心謝道:「幸虧雁仙子提醒,不然老衲一死事小,若方丈師兄也枉自送命於他手,實是罪莫大焉。」

  巖和尚功敗垂成,陰冷笑道:「師弟,別再假惺惺地和雁鸞霜一唱一和啦。你壓根就不捨得死,方才立誓自裁,不過迫於無奈。如今見到幫手,便立時扯帆轉舵。這點心機伎倆,做師兄的哪能不明白?」

  盤崗大師肅容道:「師兄錯了。貧僧生機已絕,早不作苟活奢望。但今日拼盡全力,也要將你重創,好令師兄再無力去暗算方丈和大般若寺!」

  他神威凜然,語意鏗鏘,讓巖和尚亦為之一震,但隨即又滿不在乎地笑道:「好師弟,不枉我當年對你的照料,真當自己肉身成佛啦。」

  面對巖和尚的譏諷,盤崗大師容色不動,眼皮低垂,從雙目縫隙間綻出一縷縷精光,緩緩說道:「師兄當年對我的如海恩情,貧僧永不敢相忘。」

  巖和尚猛然厲聲質問道:「那你當日為什麼要向盤念那混蛋告祕,害得我不得不反出大般若寺,無處容身?你當我不知道這是你幹的好事麼?」

  盤崗大師正色道:「不錯,是我。換作今天,貧僧還是會一樣做。」

  巖和尚寒聲道:「忘恩負義,虧得你還有臉向我承認。你以為那日老衲闖陣之時,你故意露出破綻讓我擊中一掌,使我得以突圍而出,我就會感激你麼?

  「告訴你,這七十多年來,我最恨的,最想殺的人,不是盤念,而是你!」

  盤崗大師搖頭道:「我並不曾希望你會因此感激,只是想給你懸崖勒馬、痛改前非的最後機會。早知你執迷不悟,造成今天的禍端,那日貧僧絕不會放過師兄!」

  巖和尚哈哈一笑,道:「你過了七十年才後悔,太晚了罷!即便有雁丫頭在,也救不了你!」

  盤崗大師慨然道:「如果師兄能回頭向善,返還大般若寺,求得佛祖寬恕,從此面壁懺悔不再為惡,貧僧死又何妨?」

  巖和尚哼道:「別作夢了,和雁鸞霜一起上罷。老衲不懼!」

  盤崗大師道:「雁仙子,這是敝寺之事,你不用插手襄助貧僧。如果我稍後不幸喪命,就煩勞你告訴林教主,花纖盈被劫持和白樺林陰謀的真相,再請方丈師兄清理門戶。貧僧雖死,仍是感激不盡。」

  雁鸞霜搖頭嘆息道:「大師,你的耿直寬厚,實令晚輩欽佩不已。可惜晚輩不能答應這個要求。且不說我不能見死不救,就算遵從了大師所言,你有沒有想過,盤心大師有可能會容晚輩安然離去麼?」

  盤崗大師一怔,望向巖和尚。

  巖和尚冷笑道:「看我做什麼?不妨明白告訴你,老衲此來西域,若被人知道太多不該知道的東西,一番心血盡數付諸東流尚在其次,還要時刻提防來自各方的報復,傻瓜才做這樣的蠢事。」

  雁鸞霜不待多言,玉指輕彈仙劍,寒煙翠發出「叮」地一記悠長鏑鳴,道:「盤心大師,請賜教!」

  巖和尚聽音辨聲讚道:「不愧是觀止池名劍,也配接上老衲幾招。」

  盤崗大師一展伏魔金杵,吼喝道:「你的對手是我!」說罷搶先縱身,揮杵擊出氣吞山河的一招,掄起呼呼金風,砸向巖和尚。

  巖和尚與他同出一門,對彼此的招數異常熟悉。

  盤崗大師只雙腕一振,便立知他要施展「蕩魔大悲杵」中,最剛猛強勁的一式「群魔辟易」,微微冷笑著道:「師弟,你從前就遠不如我,現在更加如此,想以命搏命,都欠資本。」

  他一共說了二十六個字,兩人你來我往,已眼花撩亂地對攻了十三招。

  「砰」的悶響,盤崗大師左肋,又中了一記「八邪慧掌」,大吐一口瘀血,竟仍然呼喝而戰,全不顧惜自己的傷勢和性命。

  雁鸞霜覷準雙方招式轉換中的一個空位,晃身切入,寒煙翠虛點巖和尚面門,招呼道:「盤崗大師請稍歇片刻,由晚輩來對付他!」

  盤崗大師見雁鸞霜出手,不願以眾凌寡,便退出數步,握杵壓陣,嘴裡呼呼噴著白濛濛的熱氣,乘機喘息凝功。

  雁鸞霜雖然與巖和尚素未謀面,但遙想當年的他,孤身闖出禪宗,連傷同門精銳後,揚長遠去的神威,亦知對方極不好惹。

  況且她的修為僅恢復了六七成,想要與巖和尚周旋不敗,幾乎不存絲毫希望,即使加上盤崗大師的襄助,也難有勝機。

  如果是修為氣勢均處於巔峰的雁鸞霜和盤崗大師聯手,巖和尚再強橫桀驁,也未必能奪其鋒銳。

  好在雁鸞霜手頭上,尚有一張未曾揭開的底牌,那就是一直隱身於大殿門外的林熠。

  既然他始終不曾露面,正可作為奇兵使用。

  雁鸞霜催動流光無意訣,展開「梅花間竹」劍法以虛擊實,以巧破拙,與巖和尚纏鬥不休,堪堪穩住了陣腳。

  但這地方所存在的那股莫名力量,卻令她的身法大受影響,漸漸被巖和尚的「破孽杖」壓縮於一隅,落入下風。

  巖和尚起初也忌憚雁鸞霜天宗千年一出、嫡傳弟子的盛譽,不敢全力強攻,招招留有三分餘地,以備不測。

  可時間一長他徹底放下心來,滿臉悲天憫人的神態,搖了搖頭說道:「阿彌陀佛,雁仙子的修為何以與傳聞判若兩人?也罷,就讓老衲將施主超度往西方極樂世界,早得慧果罷。」

  餘音未落暗加兩成功力,破孽杖「嗡嗡」轟鳴,爆出一束束銀白色耀眼光芒,猶如起伏地滾滾長河,卷迫向雁鸞霜。

  七丈之內滿地的碎石殘木呼嘯而起,圍繞著兩人身外旋轉升騰,形成一道高過三丈的狂飆漩流。

  盤崗大師見情勢不妙,雙手執杵高吼道:「雁仙子且退開!」闊步上前,欲替下雁鸞霜。

  巖和尚笑道:「一個也是超度,兩個也是超度。不如兩位黃泉路上結個伴,省得老衲多費手腳。」

  破爛的袈裟袖口裡「嘩啦」掠出一圈白茫茫光華,升到半空陡然散開,化作一百零八顆晶瑩雪白的渾圓珠子,一古腦湧向盤崗大師。

  盤崗大師失聲叫道:「度厄舍利珠!」面容頓時變得無比凝重肅穆,臉上金光如水霧般晃動蒸騰,已然將「霹靂伏魔神功」

  提升到十二成。

  度厄舍利珠在空中微微一頓,隨即帶著一股沛然莫御的罡風,鋪天蓋地從四面八方激射向盤崗大師。

  度厄舍利珠運行的線路精妙絕倫,將一切可能趨避閃躲的角度,盡數封殺,比起圓光大陣內的法輪齊舞,顯然更上層樓。

  盤崗大師自知身上的諸般佛門寶物,皆非度厄舍利珠之敵。惟有施展「蕩魔大悲杵」中的一式「金鐘煌煌」竭力抵擋。

  一柄金杵由雙手施展轉動開來。

  從一道光,幻化出十道光,從十道光繼而衍生出千百道金光,上遮下掩密不透風,「霍霍」狂風大作,身形已隱沒在一圈形如金鐘的巨大光壁內。

  這麼一來,度厄舍利珠急切之間,自是難以傷到盤崗大師分毫,可盤崗大師亦只能全力守禦,無暇旁顧,只怕稍有分神,被舍利珠轟中身體。

  幸虧巖和尚也需要分出些許心力駕馭度厄舍利珠,無形中,對雁鸞霜的攻勢減緩了些許。

  但他的破孽杖卻仍然一招重過一招,到最後每一擊落在空處都「轟轟」作響,炸開一團團銀白色的氣浪。

  林熠見巖和尚已拼出真火,知道火候已到。若再拖延下去,恐怕雁鸞霜也難以保全。他瞅準時機,傳音入密道:「鸞霜,將他往門外引!」

  雁鸞霜心領神會,劍招一變,換作一套「縱橫惟心式」。

  寒煙翠儘是劈刺招數,在迫來的銀色罡風上「啵啵啵啵」擊出連串火星。

  身形且戰且走,誘著巖和尚慢慢靠向大殿門外。

  巖和尚也是大意了,兼之林熠已用祕虛袈裟隱去蹤跡,而雁鸞霜以假亂真巧妙誘敵,令他誤以為對方懾於自己的修為,漸生逃逸之心。

  故此決意窮追猛打,一心要了結雁鸞霜的性命杜絕後患。

  那邊盤崗大師也被度厄舍利珠帶動著,一步步朝殿門方向移動,雄壯高亢的呼喝聲裡,漸漸掩飾不住粗重急促的喘息聲。

  雁鸞霜的腳後跟猛然碰觸到一條凸起物,曉得是大殿的門檻。

  她登時一反頹勢,轉守為攻連挑三劍,劍走輕靈,光芒閃閃迫得巖和尚不得不橫杖封架,身周的銀光頓斂。

  她乘勢躍出大殿,祭起太極青虛鏡道:「盤崗大師,我們做個交換!」

  太極青虛鏡升到空中,光暈盈動如潮水般,湧向度厄舍利珠。

  那度厄舍利珠受到仙家至寶的刺激,竟捨棄了盤崗大師,掉頭迎向太極青虛鏡。

  兩件傳自上古的洪荒仙寶狹路相逢,斗在一處。

  盤崗大師不等稍作喘歇,呼聲如雷,雙手舉杵橫掃而出,直拍巖和尚的腰部。

  巖和尚暗驚雁鸞霜心思靈巧,卻也夷然不懼。

  他料定盤崗大師已到了強弩之末,索性便揮杖硬撼,定要將這位同門師弟震得吐血身亡。

  就在這千鈞一髮、生死立判之際,左側虛空裡,光芒一閃,突然毫無徵兆地現出一個人。

  緊接著漫天劍氣,絲絲銀光,如無數寒梅若隱若現,攻擊方向是巖和尚防禦最薄弱的左肋。

  巖和尚駭然大驚,低哼道:「林熠!」

  他的破孽禪杖將將揮出,完全來不及改變方向再做招架。

  而南帝蕭照痕嘔心瀝血的傑作「隱梅三弄」,又是何等出神入化,妙到極點,更不容他閃身躲避。

  情急之下,竟鬆開左手,原本又臟又破的大袖,驟然化作一道堅逾金石的灰色光束,抽向劍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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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5 16:28:03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密謀

來自三位絕世高手的力量,分作兩團激撞在一處。轟響中幾乎不分先後,伏魔金杵、心寧仙劍和破孽杖激蕩彈出,各自滑落一旁。而岩和尚的左袖化作破碎殘片,又在罡風絞動中碎成粉末。盤崗大師首當其衝,仰面噴出一道血箭,拖著伏魔金杵退出數步,身子搖搖欲墜。岩和尚在兩股巨力的夾擊下,雖然受傷最重,卻反而只晃動了幾下身軀,立即站穩,長笑道:「林熠,你好!」說著瘦骨嶙峋的左臂探出,一爪扣向林熠咽喉。林熠猛地被一股雄渾的袖風,迎頭撞擊,轟得胸口鬱悶欲死,體內舊傷一並復發,百脈如焚,五臟翻騰,也是禁不住連連後退。孰知岩和尚重創之餘,竟仍有如此神威。一條胳膊如影隨形,緊跟著自己倒退的身軀,飛速伸展,全然突破了肉體的極限,轉眼攻到眼前。五縷淩厲森寒的勁風,尚未及體,已如鋒銳的刀刃,割破肌膚,滲出絲絲鮮血。他養精蓄銳,本抱著一擊必殺的氣勢,掩襲岩和尚。可惜岩和尚的強橫,實在出乎林熠,乃至所有人的意料之外,甚或比傳言裏來得更加兇狠厲害!林熠真氣迸散難以招架,突然用盡所有力量大喝道:「岩和尚!」這三個字如真言法諭,令岩和尚心頭一震。首先,他想到的是九間堂和龍頭。接下來,自然而然地,他記起對方是龍頭再三嚴令不準傷害毫發的人,左爪不由自主緩了一緩,但隨即又殺機重燃,狠狠抓落。不過,林熠已爭取到了這異常寶貴的彈指時間。身形右閃,咬牙抬手,勉力凝神射出了一連串爆蜂弩。弩箭連發而出,「嗤嗤」怒嘯,徑直飆射至岩和尚身前。這一下距離近在咫尺,爆蜂弩又密集無比,岩和尚身負重傷,如何能夠躲過爆雷符的絕命一擊?

可這老和尚也當真了得,瘦小枯幹的身軀,陡然迸發出一層金光,似盔甲般覆蓋在體表,硬生生承受下爆蜂弩的狂暴轟擊。「砰砰砰砰─」一連串雷鳴,光芒翻滾,罡風橫飛。岩和尚周身袈裟被炸得幾乎蕩然無存,露出翻卷殘碎的血肉,兀自屹立不倒,「噗」地一爪深深插入林熠左肩。他猙獰一笑道:「讓老衲先超度了你!」正要翻腕運爪,一鼓作氣結束林熠性命,猛然背心一涼,全身真氣渙散,再發不出絲毫力道。岩和尚呆了呆,低下頭看見一柄從胸前透出的劍鋒,碧華如水,清澈晶瑩,不沾半分血跡,正是雁鸞霜的寒煙翠。林熠乘機縱身脫出岩和尚的「一合相爪」,痛哼一聲,被帶出一團血肉,更險些折斷肩胛骨。林熠忍著巨痛,將手中的心寧仙劍,彈射而出,插入了岩和尚的小腹。岩和尚體無完膚,血肉模糊,猛地大吼一聲,深灰色的小眼睛裏,爆出一簇可怕的光芒,轟然巨響裏逆運真氣,催爆丹田,洶湧無倫的氣浪,和著滾滾血霧迸散開來,將林熠和雁鸞霜齊齊震飛。雁鸞霜重重撞到古堡堅硬厚重的石壁上,低聲嚶嚀,玉容慘白,失色的櫻唇溢出汩汩血絲,燦若紅花。那邊盤崗大師手疾眼快,飛身接住林熠,見他已是昏迷過去,耳鼻與嘴唇間不住滲出縷縷鮮血,心寧仙劍在空中閃過光華,斜斜插進石階。盤崗大師左掌貼住林熠背心,想催動佛門真氣,為他療傷。哪知甫一運力,全身經脈骨胳同時灼痛欲爆,發出「喀喇喇」的脆響,竟是散功的徵兆。盤崗大師取了兩顆還神丹,塞入林熠口中,一咬牙,搖搖晃晃地橫抱著他,走到雁鸞霜跟前。雁鸞霜倚靠石壁喘息調氣,迫出了兩口瘀血,胸口的滯澀煩悶,方稍稍減輕了些。見到盤崗大師抱著林熠走過來,一驚道:「大師,他。。」盤崗大師道:「雁仙子放心,林教主的性命只要施救及時,絕無問題。可惜老衲受佛祖召喚在即,已無力為他療傷。」說罷,將林熠小心翼翼交到雁鸞霜的懷裏。回首望去,光霧初散,地上到處是斑斑血跡,岩和尚卻是屍骨無存,只剩下一柄破孽杖,與失去主人的度厄舍利珠,孤零零地散落一地強敵授首,他臉上殊無歡喜,唏噓一嘆,向著雁鸞霜雙手合十,深深一禮道:「貧僧要去了,有勞雁仙子將舍利珠收起,轉交與方丈師兄。」雁鸞霜知道盤崗大師生機已絕,方才全憑至勇至堅的一股剛毅血性,才能和岩和尚硬拼不退。這時心下亦是黯然,頷首道:「晚輩謹遵大師法諭。」盤崗大師灑然一笑,就地橫杵盤膝坐下,合上雙目,神色恬然道:「善哉,善哉!兀兀不修善,騰騰不造惡;寂寂斷見聞,蕩蕩心無著─」吟聲至此而斷,餘音悠悠,已然坐化。雁鸞霜懷抱林熠,向盤崗大師的遺體,恭恭敬敬拜了三拜,低聲道:「大師殺身成仁,往生極樂,鸞霜定不敢有負所托。」她稍作歇息,壓住內傷,收了度厄舍利珠和心寧仙劍。忽然盤崗大師的體內,金光澎湃,「呼─」冒出一團烈焰,將他的遺體冉冉消融,只剩下十數顆舍利子留在了原地。那柄伏魔金杵「嗡嗡」悲鳴,化作一束電光飛起,不知去了何方。雁鸞霜將盤崗大師的舍利子,用繡帕包好,收入袖口。猛察覺林熠的嘴唇,泛出一抹妖傃的深紫色光彩。她遽然一驚,細看之下,林熠被岩和尚抓傷的左肩血肉外翻,裏面露出的骨頭上滲著紫光,流出的血卻是鮮紅的。雁鸞霜急忙取出一枚天宗特制的解毒靈丹,替林熠喂服下去,卻並不見效,只稍稍延緩了毒氣的流轉。她略一思忖,明白林熠的內傷雖重,但暫無性命之虞。可肩頭的毒傷,若不及時救治,恐怕支撐不過半個時辰。但在這荒蕪詭異之地,又能到哪裏去求得解毒靈藥?惟一的辦法,就是運用天宗的《玄覽心經》,以精純的真氣,緩緩迫出滲入林熠骨髓的劇毒。她舉目四望,古堡外的廣場開闊平坦,絕非療傷之所。反倒是古堡內會好一些。於是雁鸞霜抱著林熠,重新走入大殿。忽地眼睛一亮,看到一堆坍塌的巨石塊高似小山,那裏應該曾有過一座巨大的方形平臺。四面延伸出的臺階,原本應是供人們登上古堡頂部之用,如今塌陷的斜坡臺階處,正好構成一個隱身的角落。雁鸞霜走到臺階前,俯身鑽進,將林熠放下與自己對坐,小心移動殘石封堵住缺口後,空間竟只能耳鬢廝磨,肢體糾纏,再無回旋之地。

雁鸞霜取出一枚解毒靈丹,嚼碎了敷在林熠左肩傷口上。

清涼的藥力滲透進體內,林熠悠悠醒來,眼前一團漆黑,不見景物,只感到一絲又一絲如蘭似麝的呼吸,噴到了自己的臉頰上,熱呼呼的引人心搖神動。

肢體略略舒展,就碰觸到了雁鸞霜柔弱無骨、偏又健美豐滿的嬌軀,不由「啊」了一聲。

雁鸞霜不禁一陣面紅耳熱,胸口的一顆芳心,猛然怦怦躍動,又如何逃得過林熠的耳目?

但天宗心法終究非同小可,須臾的失態後,雁鸞霜只微微吸了口氣,靈臺瞬即恢復清明,輕輕道:「林兄,你的左肩中了毒爪,我要用敝宗《玄覽心經》裏所載之法迫出毒素。林兄只管抱元守一放松身心,萬事交給鸞霜。」

林熠努力收縮身體,可空間實在有限,一雙腿還是免不了和雁鸞霜的碰觸在一起,不斷感受著那雙修長渾圓、冰肌雪膚的玉腿,刺激起的難言誘惑。

他定住心神,想不出打破尷尬之法,只得輕松笑道:「記得當日在瀑藏石府,也是這樣伸手不見五指,我用執念玉為你驅毒。沒曾想好心有好報,這么快就輪到你替我療傷了。」

這話不說還好,傳入雁鸞霜耳際,頓時不由自主回憶起那座幽暗石府裏,自己身中腐魘蟲淫毒,林熠惡作劇般地將雙手探入自己頸下胸前的羞人往事,雙頰如霞緋紅一片,慧明劍心差點被這家夥又攪得支離破碎。

她默運靜心功法,摒棄腦海裏諸般雜念,低聲道:「林兄,我們必須抓緊工夫驅毒療傷,好盡快復原,找尋容姐姐。」

林熠一震,肅然道:「是了,多謝提醒。」

雙目合上,松弛軀體,靜待雁鸞霜運功。

雁鸞霜無端地在心底幽幽一聲嘆息,玉指微屈,抵住林熠胸口,催動流光無意訣,臉上頓現一片晶瑩玉光,一股清泉般的暖流,透入林熠體內,開始驅毒。

一個多時辰後,蔓延的毒素,被真氣導引回林熠左肩,發出微弱的深紫色螢光。

雁鸞霜已是香汗淋漓,噓噓微喘,一陣陣的頭暈目眩不住襲擊身心。

她卻不敢有絲毫的停頓,毫不吝嗇地壓搾著苦修了二十餘載的真元,繼續行功。

驀然林熠眼睛一睜,大殿外響起輕微的腳步聲,好像是有兩個人走了進來。其中一人的聲音,正是青木宮宮主花千迭,他低聲笑道:「水兄猜得果然不錯,這裏曾經發生過一場大戰,從血跡分析,距今絕不超過兩個時辰。」另一個人,便是穹海宮宮主水無痕了,他回答道:「外面那柄禪杖絕非凡品,卻也不似密宗僧人的法器,倒有些像是禪宗高手的東西。但又不屬於盤念方丈和盤崗大師所有,倒是教人費思。」林熠聽到他的聲音,心想原來水無痕也來了。但這家夥與西域的事情,本無任何瓜葛,不遠萬裏跑來做甚?存此疑惑,不禁暗暗留神聆聽起來。雁鸞霜右手仍能稍動,瞧見林熠神情,當機立斷祭起一道隱身靈符。水無痕和花千迭顯然沒有想到,坍塌的臺階下,會藏著雁鸞霜和林熠,只在殿內緩緩踱步,觀察激戰後留下的痕跡。忽然,水無痕問道:「花兄,聽說三日前貴宮與冥教數十高手,在白樺林遭遇暗算死傷慘重,不知此事可有了眉目?」花千迭道:「我原本以為是禪宗所為,但如今看來似乎不像。真兇是誰,現在還難說的很。不過,我青木宮弟子的性命,可不是那么好拿走的。若是讓老夫查出是誰幹的,我要他滿門滅絕!」林熠心道:「幹這事的是岩和尚。他原本出自禪宗,你老人家想讓大般若寺滿門滅絕,恐怕也沒那么容易。」水無痕安慰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此事終有水落石出的一天。想那冥教做事,向來不肯吃虧,這次蒙受如此巨大的傷亡,只怕林教主也不會咽下這口惡氣。」花千迭哼道:「林熠此刻是生是死尚且未知,老夫又豈是仰仗他力、為死難弟子復仇之輩?」水無痕笑道:「花兄豪情氣魄小弟向來佩服。不過,我想冒昧地多問一句,從你內心而言,是希望林熠就此死了,還是活著回來?」林熠心中冷笑,暗暗道:「這老家夥此來,果然有目的。」花千迭沉默片刻,緩緩問道:「這話究竟是什么意思?」水無痕道:「你我兩人交情匪淺,花兄何必再故意裝糊塗?想必你也曉得,林熠是魔聖聶天關門弟子林顯的親生兒子。二十多年前,可是咱們一手屠滅了逆天宮啊。」花千迭不悅道:「那又如何?時過境遷,聶天都早已化成灰了,誰還記得這些陳年舊事?」水無痕嘆了口氣,道:「舊事?你可別忘了,咱們當年幾個做事的老家夥,除了金裂石、赤烈橫外,剩下的三個,現下可都快活著呢。「咱們可以忘記,林熠父子真能忘得了么?林夫人是怎么死的,為什么原因而死,你不會心裏沒數罷?「林熠與你結盟相安無事,不過是表面文章而已,真等他翻臉下手的時候,恐怕你我連後悔的機會都沒有。」花千迭冷冷道:「如果林熠果真存有此念,我青木宮難道是泥捏的?」水無痕縱聲長笑,隱隱含有譏誚的味道。花千迭木無表情看著他,也不開口。半晌之後,水無痕笑聲徐歇,說道:「花兄,小弟今日不妨鬥膽直言。而今五大魔宮裏,金石、烈火兩宮已成冥教附屬,行事先看冥教眼色;老石托自己兒子的福,養老保命應是沒有問題。可你、我兩人卻該算一算,還能有多久的平安日子好過?」忽聽一個輕脆的嗓音道:「胡說八道,林大哥怎會是你想象中的那種卑鄙小人?他要找我爺爺報仇,要滅掉我青木宮,早兩年就下手了,何必等到今天?」水無痕早察覺出門外花纖盈和鄧宣都到了,輕飄飄回頭笑道:「小公主, 太天真了。可人心未必都能如你所想那樣光明。有時候,寬宏大度的背後,暗藏著心機與瘋狂報復的欲望,這些,可不是只用眼睛就能看透的!」花纖盈和鄧宣走進大殿,朝著水無痕眨眨大眼睛,問道:「水公公,你這么公然挑撥青木宮和林大哥的關係,就不害怕萬一被他知曉么?」花千迭假裝呵斥道:「丫頭好不懂禮貌,怎么這樣跟你水爺爺說話?」水無痕面不改色,悠然道:「老夫當然有辦法,不怕林熠來找麻煩。」花纖盈嬌笑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要拖我爺爺下水呢?咱們青木宮的事情,自有爺爺和各位長輩作主,您老人家的好意,盈兒心領了。」水無痕似是一楞,轉又若無其事地一笑,剛打算再說,鄧宣已沉聲道:「林教主方才到過這裏。」水無痕一驚,到了舌尖的話,翻了個轉又吞了回去,假裝鎮定地用餘光打量大殿,並未覺出異常,這才放下心來。花千迭驚訝道:「鄧宮主,你從什么地方瞧出林教主曾來過此處?」鄧宣回答道:「我剛才在古堡外,撿到半截弩箭,經過辨認是爆蜂弩所發。這種魔弩當世之中,除了在下及下屬的一支爆蜂弩隊外,就只有林教主會有,而我看到的弩箭應是他的。」

他的話輕描淡寫,但細細咀嚼,竟是回味無窮。

一方面鄧宣借此告訴在場之人,林熠至少目前尚平安無事,否則此地應有屍體才對;另一方面,又不著痕跡地表明了他和林熠的淵源,也站住了自己的立場。

這小子也不是省油的燈!水無痕心裏喃喃道:「瞧他和花纖盈到哪裏都是出雙入對的情形,早晚要叫花老兒爺爺。莫非,我水無痕反倒成了孤家寡人!」

花千迭道:「照鄧宮主之言推測,林教主該是追殺對手去了。可見他並無大礙。」

林熠聽了心中苦笑道:「追殺對手?現在哪怕是個剛生下來的嬰兒踹我一腳,也能要了我的小命,你老可真抬舉我。」

花千迭看到寶貝孫女平安無事,俏生生立在自己面前,心情暢快不少,揚聲笑道:「老石,你躲在外面當什么老烏龜,進來露露臉罷。」

殿外響起石品天洪鐘般的笑聲道:「咱們四大魔宮的宮主,居然能在這兒聚齊了,不容易呀。好,真是太好了!」慢悠悠地踱著大步,與石左寒從門外入殿。

他親熱無比地伸手一敲水無痕肩膀,道:「老水鬼,沒看出你人老心不老,又來拉攏咱們聯手對付林熠了,還想重演一回逆天宮的好戲么?」

水無痕不動聲色,往後微微側了側身,受下石品天的拳頭,微笑道:「你有擋箭牌,再怎么樣林熠也會賣令郎一個面子。不過,聽說你要退位養老,難不成心底也暗藏什么隱憂么?」

石品天哈哈笑著一擺手道:「打住,謹防隔墻有耳。左寒,去轉上一圈,別讓你水叔叔性命攸關的話,被外人偷聽去了。」
石左寒默不作聲,飛快地在方圓數百丈的大殿裏繞了一轉,最後目光落到了那堆坍塌的巨石上。

他走到近前,左掌平推出一股柔和罡風,巨石晃動露出縫隙,石左寒立時覺察拍出的罡風,鑽入縫隙後隱隱回挫,帶出熱力。

石左寒眼中精光乍現,正欲再探,猛聽有人傳音入密道:「石兄,是我!」

石左寒已立起的右掌,悄然松懈,回到石品天身側淡淡道:「可以啦。」

石品天一收嘻笑之色,說道:「老水鬼,當年我們聽從你的號召,趁著魔尊修為折損七成的機會,反戈一擊,毀了逆天宮。

這事人人有分,哪一個都跑不了。「你的擔心並不是沒有道理。不過你敢當眾說出來,倒教老石我大吃一驚,不由得要挑大拇哥打心眼裏讚你一聲有種!」水無痕聽石品天的口氣,竟是讚同自己,不由笑道:「老石過獎,我們都是被人逼的呀。」「被人逼的,這話說得好。」石品天深以為然地點點頭道:「不過林熠繼任冥教教主將近兩年,除了烈火宮赤烈橫自己不好,非往人家刀尖上撞以外,似乎連你老水鬼的一根寒毛也沒碰。反倒是我老石受了他的恩惠,保住了兒子和一條老命。你這「逼」字從何而來?」水無痕一怔,道:「林熠手握冥教千百高手,數萬部眾,本人的修為又是登峰造極,你我難及項背。這毀家之仇、殺母之恨焉能不報?「他隱忍越久,所謀就越大。只有傻瓜才會相信,一個連養育自己二十餘年的恩師都敢殺的人,會饒過咱們!」,石品天一副恭敬受教的模樣認真聽完,說道:「好家夥,真夠狠的!」水無痕暗松一口氣,輕笑道:「只要咱們幾家戮力同心,暗中防備,便也不怕。」石品天搖搖頭,道:「老水鬼,你誤會了,我說的是你。咱們是哪裏招你惹你了,偏要拖著我們一塊兒趟渾水?「說實話,林熠的娘親不但是死在我天石宮,還在我天石宮裏做了二十年的傭人,而且最後的兇手,是我老石的嫡親侄子。

可這些事情,我都不擔心他報復,你又跳出來做什么出頭鳥?」花纖盈大拍巴掌喝彩道:「石宮主說得好。水公公,莫非你是想利用咱們去和林大哥鬥,最好拼得兩敗俱傷,你來坐收漁翁之利?又或者,你老驥伏櫪,雄心勃發,還想在有生之年,嘗嘗成為聶天第二的滋味?」水無痕臉色微變,道:「花丫頭休得在此信口開河。老夫雖狂妄,卻從未作此奢想。你們既不聽我的良言勸告,恐怕大禍在即。」林熠暗自詫異,水無痕素來低調,這次為何一反常態,極盡離間之能,明目張膽地遊說花千迭等人,聯手對付自己?他與其他人不同,身後赫然還有一個被稱為「龍尊」的黑手,莫非這是出自此人的旨意?對照手中掌握的情報,「龍尊」十有八九就是龍頭,再聯想到岩和尚的所做所為,似乎龍頭已在暗地裏開始打擊自己。這又是怎么一回事?他一直以來為了避免打草驚蛇,沒有動用水無痕這條線索,因此也無法判斷其究竟對龍頭的底細知道多少,本人又陷得有多深。不想今日卻得到了一個側面了解的大好機會。這時肩頭一熱,有一股濃稠的深紫色液體,一滴一滴慢慢擠了出來,見風即散。花千迭和顏悅色地站出來打圓場,道:「水兄別生氣,盈兒素來心直口快,你可別跟個小丫頭計較。」這話裏濃厚的偏袒意味不必細言,更重要的是,只說花纖盈「心直口快」而非「信口雌黃」,那等若是對自己寶貝孫女的直言快語投了讚成票!水無痕的面色發青難看,也警覺到現場氣氛對自己非常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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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5 16:28:49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吸毒

  花千迭歎道:「遙想昔日魔尊在位,馭下手段嚴酷無比,稍不順其心意便動輒殺戮部屬,我們哪個人沒有親朋好友慘死在他的手裡?卻是敢怒而不敢言!」

  回憶起往事,這幾個人好像起了共鳴,各自默默沉思許久。

  石品天笑著道:「那回為聶天祝壽,逆天宮交代敝宮的三件大禮,我老石費盡心機也只辦成了一件,無法交差。想著難逃責罰,心裡可是忐忑得緊。」

  花千迭道:「當然,老夫私心裡,對《雲篆天策》也存著一分念頭,而不願上繳。所以水兄找上老夫,又蒙告知聶天的修為遠不如昔的秘密,這才起了脫離逆天宮禁錮,誓死一拼的念頭。」

  「幸運的是,由此換得了二十多年的逍遙光陰。從這一節上來說,小弟對水兄十分感激。」

  水無痕在揣摩這兩人一唱一和的真實意思,冷冷道:「往事再提無益。這次你們不願相信我,可惜了。」

  石品天笑吟吟道:「今時不同往日嘛,一個人若非給逼急了,誰願意動不動就去拚命?何況林熠和聶天畢竟不同,有事找他好說話,也肯賣力幫忙。我老石人老轉性,是不忍心朝這樣的人開刀啊!」

  水無痕偷眼觀察。花千迭含笑不語諱莫如深,鄧宣滿臉嚴肅不苟言笑,石左寒神情冷峻,唇角微挑一縷譏誚,就花纖盈這小丫頭最可惡,正在用力點頭。

  他深知此事難為,苦笑道:「罷了,罷了,只當老夫是杞人憂天,方才什麼都沒有說過。」

  石品天搖頭道:「老水鬼,你是何等身份的人物。常言道,一個唾沫一個釘,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咱們哪敢當你什麼都沒說?」

  水無痕道:「老石,你果然轉性子了。莫非想去告密不成?」

  石品天撇撇嘴,滿不在乎道:「 我只是提醒你,說出的話、做過的事就得負責。」

  花千迭插嘴道:「水兄,有一樁事情,我至今百思不得其解。魔尊修為大損的秘密,你是從哪裡得知的?」

  水無痕皺眉道:「我不是早已解釋過,這是老夫買通的一個內線傳出的情報。」

  石品天不依不饒道:「內線?叫什麼名字?如今在哪裡?」

  水無痕不快道:「老石,你這口氣怎麼像是在審犯人?我的內線,告訴你也沒用。更何況,那個內線當日便死於亂戰之中,莫非說出他的名字,你們會去祭奠一番不成?」

  石品天大嘴朝天道:「哈,這就叫死無對證。想魔尊功力折損是何等的絕密,恐怕他的幾個弟子也未必完全知情。一個不知名的內線,卻能瞭解得一清二楚?咳,該是我老石老糊塗了罷,想不通其中關鍵。」

  水無痕沉聲喝道:「石品天,當年你為什麼不問,如今卻來翻起舊帳?你們既不聽我言,道不同不相為謀,老夫自去找尋敝宮的部屬,告辭!」

  鄧宣身形一晃,攔在門口,冷冷道:「水宮主,大家話還沒說明白,何必這麼急著走?」

  水無痕環顧眾人,驀地縱聲笑道:「我明白了!你們是要把老夫當作替罪羊雙手奉給林熠。可用老夫的這條命,就能保得你們的安全麼?」

  石品天老臉一板道:「你把我當作什麼人了?兔死狐悲,我老石還沒卑鄙無恥到出賣老朋友的地步。」

  水無痕心道,就憑你當年毫不猶豫地背叛魔尊的勁頭,還有誰是你不能出賣的?

  鼻子裡微微一哼,也不搭理,站在原地靜觀其變。

  花千迭繼續道:「我和石兄第二個不解就在於,咱們當日原準備血戰一場。哪知進展竟會輕鬆順利,連本應到場為聶天祝壽的北帝雨抱樸,也不曉得出於何故來遲一步,只來得及救走了容若蝶母女。

  「事後回想這一切,彷彿咱們這些人不過是被別人利用的殺人工具而已。水兄,我很想搞明白,是你果真有深藏不露的本事,還是另有其人在後面操縱指揮?」

  石品天道:「不錯,就是這句話!雖說殺魔尊求自保,是大夥兒出於自願密商一致的事,可誰也不想不明不白當個殺人工具。」說著,突然爆出一句粗口道:「你奶奶的,總不見得咱們被人賣了,還要興高采烈替他點錢。」

  林熠肩頭的毒血漸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鑽心劇痛,他心中一笑,思忖道:「石品天必定已從自己兒子嘴裡得知我的蹤跡,故意在這兒耍寶來著。不過,他和花千迭也終於想通水無痕身後是有人在指使殺人了。」

  水無痕克制怒意,緩緩問道:「石老兄,你是在說我麼?」

  石品天盯著水無痕瞅了老半天,似乎要看清楚他臉上的每一條細紋,呵呵笑道:「咱們相交多年,知根知底,我老石有多少斤兩瞞不過你,你有多大能耐,同樣也騙不過我。水老弟,你說是不是?」

  他的話不鹹不淡,水無痕卻臉色大變,哼道:「石兄的意思,我怎麼聽不太懂?」

  花千迭道:「我倒是聽懂了,或者可以解釋給你聽。老石的意思是,當年究竟是誰指使你,唆使咱們背叛魔尊?」

  「或者說,今日你來挑撥我們對付林熠,難道全都是你自己的主意?」

  水無痕沉默片刻,忽地一笑道:「我明白了,你們是懷疑老夫被人利用,又來利用你們。」

  花千迭和鄧宣、石品天互視一眼,幾不可察覺地同時微微點頭。

  水無痕嘿嘿笑道:「笑話,老夫豈甘為傀儡之徒?聶天死後,普天之下又有誰能驅動得了我水無痕?」

  沒有人來回答他,連一向快言快語的花纖盈,也緊緊抿起櫻唇,站在鄧宣身側,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水無痕。

  水無痕一陣發寒,他徹底明白了石品天和花千迭的意圖— 只要能找出摧毀逆天宮的幕後真兇,這些人對林熠就有了交代,卻把自己置於了死地。

  他們不願得罪林熠,更不想和冥教翻臉。

  雍野的預言,像一個魔咒懸掛在每個人的心頭,儘管大夥兒都絕口不提,但內心深處又不敢不信。

  否則,為何連正道八派都一再韜光養晦,容忍林熠?

  而另一方面,似石、花這般縱橫魔道的梟雄,顯然也不希望真有這樣一個人,在黑暗的角落裡,時時刻刻窺覷著自己—他既然能輕而易舉地驅使五大魔宮,除去了聶天,那還有什麼做不來的?

  最好的法子,莫過於借助林熠和冥教的力量,徹底清除隱患,一勞永逸,可謂一舉多得。

  很不幸,水無痕發現自己從前自視太高。

  而輕視別人的後果,就是自己必須付出慘重的代價。

  水無痕苦笑道:「看來,我若不說出背後有誰,諸位是不肯放我出門了。」

  石左寒漠然道:「只要水宮主爽快些說出來,我們都會為你保守秘密。否則,穹海宮不用多久,也可以從魔道除名了。」

  水無痕深吸一口氣,像是下定了決心,道:「 好,我說!他是—」

  倏地身形一晃,朝著大殿盡頭飛速掠去。

  眾人一楞,沒料到水無痕不往殿外突圍,反向古堡裡逃,但花千迭等人都是才智傑出之士,剎那已醒悟到水無痕的用心。

  由於鄧宣已封住殿門,而古堡外空曠寬闊難以隱身,反倒是古堡內部易於脫身。

  花千迭低喝道:「追!」  

  一馬當先,躡蹤而去,鄧宣和花纖盈一左一右也跟了上來。

  石品天朝石碓掃了眼,附和道:「對,走,別讓老花吃虧了。」

  攜著石左寒亦消失在大殿盡頭的一扇側門後。

  殿內重新變得安靜,只有風聲依舊在呼嘯著穿梭而過。

  林熠左肩的毒素被迫出大半,雁鸞霜的瓊鼻上,已滲滿晶瑩的汗珠。

  他向她微微一笑,低聲道:「辛苦你啦。 」

  雁鸞霜不敢分神,只同樣報以一縷溫柔的笑容,一顆汗珠緩緩滑過她羊脂玉般的肌膚,滴落在林熠的腿上。

  林熠心頭感動。

  他清楚,雁鸞霜的修為已臻至地仙之境,斷不會像尋常人那樣汗如雨下,即使功力流轉到巔峰,最多亦只是從頭頂將水汽蒸出。

  由此可見,她為了救助自己,幾乎搾乾了全部。

  他左手繼續捏訣橫在小腹前,右手緩緩從袖口裡,取出一方潔淨的絹帕,輕輕替雁鸞霜拭去臉上的汗水。

  雁鸞霜芳心深處,生出一絲複雜難明的感覺,輕輕道:「謝謝!」

  從絹帕上有一縷淡淡的幽雅香氣,透入雁鸞霜瓊鼻。

  林熠自然不會有這種熏香絹帕,絲帕原先的主人不問可知。

  大殿門外腳步紛沓,又有一大群人湧了進來。

  林熠皺了皺眉,看來這座古堡甚為顯眼,大家都不約而同要進來瞧瞧。

  不知這回來的又是何方神聖?外頭響起邙山雙聖裡白老九的聲音道:「咦,這裡剛有人來過,還死過人!」

  白老七十分不服地道:「你憑什麼說死過人了,屍體呢?不過地上有些血跡,能說明什麼。說不準,那血是阿貓、阿狗不小心跌斷了腿留下的呢?」

  白老九怒道:「你幹麼老和我抬槓?這兒哪有阿貓、阿狗,麻雀都見不到一隻!」

  白老七哈哈笑道:「我背後不就有一隻狗在汪汪叫麼,怎麼還說沒有?」

  有一個冷峻的嗓音,打斷了兩人的爭吵道:「 找尋林教主要緊,大夥兒在殿內四處看看。」

  話語裡隱隱蘊含著一絲焦急。林熠聽聞後暗自一笑道:「仇老哥外冷內熱很夠意思,可比石品天、花千迭可愛多了。」

  過了一會兒,又聽凌幽如冷冷問道:「別哲法王,這到底是什麼地方?」

  別哲法王回答道:「這兒好像是一座荒棄多年的古城,但為何會被埋藏在天地塔下,我也一無所知。或許,敝宗的兩位秘師可以解釋。」

  凌幽如道:「你誘騙林教主攻塔,卻又暗藏埋伏,令他生死未卜,不知所蹤,真把咱們聖教當三歲孩童耍了。不把這事說清楚,休怪咱們翻臉無情!」

  她往日裡談笑殺人言語晏晏,極少厲聲斥喝。

  顯然此時她因為憂心林熠安危,又無端身陷一個莫名其妙的荒蕪古城,終於忍不住發作。

  別哲身後的巴彥法王冷然一哼,道:「凌長老,請你說話客氣一些。敝宗素來光明磊落,豈會用詭計暗算林教主?天地塔突塌,地裂天變,如此大手筆,敝宗可做不來。」

  白老七抓住話柄道:「光明磊落,未必罷?容丫頭幫你們求來大雨,你們卻想她死,這是哪家的光明磊落?」

  白老九插嘴道:「你不懂,和尚頭頂光光,怎麼看都夠稱得上「光明」二字。這會兒大家不是全被那道白光吸到地底下來了麼?自然也算「磊落」了。」

  密宗「淨識門」的門主圖裕法王冷喝道:「住嘴,否則莫怪我不客氣!」

  仇厲在白樺林鎩羽,連愛徒雁兆也命喪黃泉,早窩了一肚子邪火,見圖裕法王高聲呼喝,頗為囂張,難耐怒意傲然道:「不必客氣,仇某正想領教!」

  別哲法王道:「仇副教主,如今不是你我兩家鬥氣的時候,還是先找人要緊。」

  仇厲道:「好啊,可他們在哪裡,容姑娘又在何處?」

  別哲法王搖搖頭道:「恕老衲不知,但可以斷定,一定在這座荒廢古城中。」

  凌幽如冷笑道:「我不信。此處空曠無人,不如咱們兩家先作個了斷。誰曉得稍後進到古堡裡頭,你們又會玩些什麼花樣?莫非要重演白樺林一幕?」

  貢桑法王道:「先前不是已經說過,白樺林的事和敝宗無關!」

  凌幽如厲聲道:「著空寺是誰家的寺廟,霆雷是不是你們密宗的人?」

  林熠聽他們越說越僵,禁不住要出聲攔阻,忽聽雁鸞霜傳音入密道:「別動,咱們已到最後關頭,萬一受了驚擾,毒血回流攻心無救。有仇副教主、凌長老他們在,聖教也不會吃虧。稍後你再出面,為時未晚。」

  林熠一想,自己和雁鸞霜肢體糾纏同處亂石堆中,若陡然暴露在大庭廣眾下,他林熠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慣了也沒什麼,可雁鸞霜乃是天宗嫡傳、玉潔冰清的姑娘家,今後如何做人?

  一念至此,只好暫時忍住衝動,繼續關注外頭的動靜。

  片刻的工夫,大殿裡邙山雙聖已和巴彥法王、貢桑法王動起了手,四個人勢均力敵,鬥得翻翻滾滾,一時半會兒,誰也奈何不了對方。

  猛然聽到別哲法王宏聲喝道:「凌長老,你居然暗中施蠱,快將解藥拿來!」

  凌幽如咯咯嬌笑道:「不愧是西帝別東來!解藥嘛,我當然有,可你們也得交出林教主和容小姐。」

  別哲法王就算佛功通神,可又能從哪裡把這兩人給變出來?他的眸中閃現怒意,沉聲道:「閉氣斂息,結陣自守!」高大的身軀如雄鷹般矯健輕盈,竟似不受此處神秘力量的影響,倏地欺近凌幽如左掌拍出。

  凌幽如側後方飛速閃出一人,「砰」地兩掌激撞,朝後退了三步,吐了口濁氣淡淡道:「好功力!」這人正是葉幽雨。別哲法王身子只微微一晃,右手法杖點向凌幽如眉心。

  林熠雖看不見,眾人的打鬥卻聽得清清楚楚,暗道:「再不出去就要出人命了。眼前的局勢本已錯綜複雜,再節外生枝就更難處置。若不幸凌長老他們有個死傷,我更對不起大夥兒了!」

  想到這裡正要不顧一切現身阻攔,突聽「嗡—」地鏑鳴,殿門外掠入一束深綠色光芒,輕輕巧巧地擊在別哲法王的金杖上,發出「吭」的脆響,旋即飛彈回去,落入一位白眉老僧的手中。

  別哲法王一凜,抽身收杖,目視老僧道:「盤念大師!」眾人一見與林熠同行的盤念大師出現,立刻罷戰,白老七迫不及待問道:「老和尚,林兄弟在哪裡,他不是和你一起的麼?」

  盤念大師回答道:「老衲和林教主、雁仙子有幸闖到了「皈依」之境,不料大變突起,被一束白光捲入,老衲落到了此間的一座鐘樓上。」


  「方才一路行來,聽到古堡內有打鬥聲響,進來看看,不料得遇諸位。」

  凌幽如精神一振,道:」「這麼說,林教主也應落在這附近?」

  圖裕法王冷冷道:「你們總該相信,我們並無暗害林教主的舉動了罷?」

  仇厲道: 「那也未必!除非見到林教主安然無恙,否則密宗別想擺脫關係!」

  盤念大師隱約聽出眾人爭執打鬥的原因,微笑道:「諸位施主,與其在這裡徒勞無益,耽擱工夫,不如大夥兒一起前去找尋林教主和容姑娘。天地塔突然崩塌時,兩位秘師也都在場,瞧他們的情形,似乎也大感意外。多半,其中另有玄機,卻非密宗有意為之。」

  他的建議剛才別哲法王也曾經提出過。但仇厲等人對密宗已生出濃重懷疑,焉肯輕信?

  而盤念大師甘冒大險,襄助林熠入塔解救容若蝶,冥教上下多少都承其盛情,看到他好端端的出現在眾人面前,疑慮隨之消減不少。

  仇厲沉吟了一下,道:「凌長老,先將解藥交給他們。」

  凌幽如依言送出解藥道:「諸位功力深厚,蠱毒都難以近身,至少只是開始的時候,不小心吸入了兩口,稍稍有些頭暈氣滯罷了。只需服上小半顆解藥,所有症狀都會立刻消失。」

  別哲法王接過解藥,道:「方纔多有得罪,請諸位海涵。」

  凌幽如退回仇厲身後,似笑非笑的說道: 「只要林教主沒事,法王怎樣得罪都沒關係。」

  別哲法王知這些人都是魔道巨頭,絕不屑在解藥上作手腳,於是將解藥交與貢桑法王,分給眾人服用,含笑道:「凌長老施蠱之術高明,敝宗同樣也不敢得罪。」

  一場惡戰隨著盤念大師的到來,暫時消於無形。眾人各按其位,朝著早先花千迭等人追進去的側門,魚貫而入,與近在咫尺的林熠、雁鸞霜擦肩而過。

  這倒不是他們疏忽大意,而是決計不曾想過,林、雁兩人竟會默不作聲地縮在幾級台階下肢體糾纏。

  林熠聽著眾人腳步去遠,低笑道:「好險,幸虧盤念方丈到了。」

  雁鸞霜道:「想來他還不知道盤崗大師圓寂的事情,還有那串度厄舍利珠和盤崗大師的遺骨,稍後也要找機會交還。」

  「哧—」地輕響,最後一縷毒血被擠出傷口,化作一股輕煙消失。雁鸞霜如釋重負收回手,理了理微亂的鬢髮道:「好啦,終於大功告成。」


  林熠蹙眉道: 「奇怪,我肩胛骨似乎還有些麻癢,用真氣迫毒也沒見動靜。」

  雁鸞霜道:「讓我瞧瞧。」 雁鸞霜玉首垂到林熠肩頭,面頰難以避免地碰觸到了他的臉上,一陣滑潤溫香。

  林熠努力偏了偏腦袋,見雁鸞霜久久沒有說話,問道:「怎麼了?」


  雁鸞霜抬起頭,輕輕歎息道: 「的確還有一點餘毒,沒有被徹底拔除。若在平時,我應該能夠用《玄覽心經》將它迫出,可現在……」

  嬌軀遽然一軟,一陣天旋地轉,人已倒入林熠的懷裡。

  林熠無暇細想,雙手急忙將她抱住,兩人的身體幾乎毫無阻隔地緊緊貼在了一起,剎那間,他和她都有些怔住了,也忘了分開。

  感受到雁鸞霜酥胸急促而劇烈的起伏,滑膩玉臂上淋漓的香汗,林熠一陣歉疚,低聲道:「不打緊,等我功力復原了,一樣能迫出來。」

  雁鸞霜自然而然把頭靠在他的肩頭,虛弱地搖搖頭道:「可這樣一來,你左肩胛骨就難以保全了。」

  林熠笑道: 「生死由命,富貴在天,哪管得了這麼多?你趕緊打坐調息,休息一會兒,回頭咱們再追到裡頭去看看。」

  雁鸞霜默默體會著林熠身上散發出的濃鬱熱力,幽幽道:「對我而言,你的一根頭髮,也是珍貴無比,如何能坐視你廢了左臂?」

  林熠的心猛然劇震,卻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半晌,低聲道:「你已盡力了。」雁鸞霜慧心獨具,惟容若蝶堪與一較,如何體會不出林熠這句話中隱藏的深意?

  她緩緩抬起臉,注視林熠在黑暗中閃爍的星目,嫣然一笑道:「有你這五個字,我已足夠。」

  忽然,她低下頭,將濕潤柔軟的櫻唇,毫無保留地貼在傷口上,丁香小舌輕輕翻捲挑開壞死的血肉,立時舌尖已麻。

  她緊緊按住林熠,不讓他掙脫,運氣倒吸,從肩頭抽出一絲絲殘餘的毒素,全不顧會有性命之虞。

  林熠腦海一片空白,宛若有滔天的巨浪,席捲著吞沒他的意識,緊緊摟住雁鸞霜盈盈一握的纖腰。眼中淚光蕩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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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5 16:29:10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千年會

  為擺脫花千迭等人的追殺,水無痕在古堡內見彎拐彎,見樓上樓,疾馳了足足半盞茶的工夫,已聽不到背後的動靜,才放緩了身形,定睛打量四周。

  這是古堡第三層的一間大屋,從擺設判斷,極像故主人的書庫,但一排排的書架上空空如也,積滿厚厚的灰塵,見不到一冊藏書。

  外面的光線通過東、南、西三面的巨大橢圓形窗戶照射進來,形成一道道霧濛濛的光柱,投映在地板上。

  忽然,他猛地朝前掠出三丈,轉身低聲喝問道:“誰?”

  “我。”從一面殘舊的屏風後頭,緩緩飄出一道黑色身影,答道:“忘了麼?”

  水無痕倏然一驚,道:“龍尊,你怎麼也來了?”

  龍尊淡淡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你喜歡打探起我的行蹤來了?”

  水無痕似對他異常敬畏,嘿嘿低笑道:“是我一時犯糊塗,多嘴了。”

  龍尊冷冷道:“你不是一時糊塗,而是辦砸了事情,如今只懂得拼命躲避花千迭、石品天的追殺,有點魂不守舍而已。”

  水無痕恨道:“那兩個老鬼,看我脫身之後,如何打發他們。”

  “你太令我失望了。”

  龍頭的影子,微微在幽暗的書庫裏晃動著,徐徐道:“不但沒有說動花千迭、石品天,反而差點暴露了我。要不是方才我將他們引開,你哪有這麼容易逃脫?”

  水無痕乾笑道:“原來是龍尊替我引開了他們。也是我太心急,花千迭和石品天生太狡詐。不過,現在可以確定,他們跟定林熠了。”

  龍尊低哼道:“你以為現在還像二十多年前,這些人對聶天懼怕懷恨,又貪圖《雲篆天策》,讓你一呼即起?

  “為了聶天,我等了一百年;為了林熠,我又等了二十多年,我一再告誡你,必須徐圖緩計,絕不能讓花千迭等人嗅出味道,你卻單憑空口白牙的幾句話,就想說動他們與你聯手,是不是年紀大,昏頭了?”

  水無痕一句也不敢辯駁,呐呐道:“如今花千迭他們是卯上我了,該如何是好?”

  龍尊蔑然說道:“花千迭、石品天,不過是跳樑小丑,有何可怕?你該擔心的人,應是林熠。”

  水無痕醒悟道:“不錯,那兩個老傢伙必然要去邀功,將我出賣給林熠。”

  龍尊道:“看在你誠心為我辦事的分上,老夫不妨再救你一次。你將這張信箋交給林熠,他看過以後,便絕不會再為難你。”說著抬起左手,兩指間夾了一張折迭成長條形的紙箋。

  水無痕將信將疑又不能多問,邁步走到黑影跟前,伸出雙手道:“多謝龍尊。”

  “砰!”

  龍尊的右掌爆出一團青光,結結實實印在花千迭胸口上,將他的身子打飛出七八丈遠, “嘩啦啦”撞倒數排書架,摔跌在牆角。

  水無痕七竅流血,滿臉驚駭,竭力撐起身子,目不轉睛望著黑影,沙啞說道:“你—”

  呼—“龍尊左手的紙箋燃起一簇火焰,頃刻成了灰燼。

  黑影晃動著道:“我向你保證過,今後林熠絕不會再為難你。現在,我做到了。”

  水無痕的嘴裏嗆出一團團腥濃的血沫,恨聲道:“殺人滅口!”

  龍尊搖搖頭,道:“你錯了,你對我的瞭解,都是我有意讓你知道的事情,所以你根本不可能告訴林熠什麼。我殺你,只是為了要給林熠一個交代。

  “當然,如果不是你辦砸了差事,又何至於丟了性命?”

  水無痕劇烈喘息道:“我懂了,林熠就是另一個聶天。不同的是,他現在還有利用價值,所以你不僅不會殺他,反而要繼續維護他。

  “你要我串聯花千迭等人,不過是埋下伏筆,留待將來不需要他的時候使用。我太傻了,竟看不透這點!”

  龍頭漠然道:“你並不傻,只是心裏存了私念罷了。你想著利用我的力量,挑撥花千迭等人殺了林熠,掃平冥教,屆時天下魔道,便可盡收掌心。可惜,你出局了。”

  水無痕慘然道:“我要是不傻,又怎麼會出局,甚至把命也丟了?”

  忽聽書庫裏一聲幽幽輕歎道:“那是因為你遠不如他來得夠狠夠毒而已。”

  柔和絢麗的七色彩光閃動,容若蝶出現在龍尊與水無痕當中,身邊還有箏姐。

  龍尊不假思索揮掌,一蓬青色罡風狂飆急旋推向容若蝶,容若蝶竟一動不動,清澈睿智的眼神,淡淡注視著龍尊,似是憐憫,似是鄙視。掌風擊中容若蝶,如同泥牛入海,無聲無息地消融在她淡紫色的衣裳表面,竟連一片衣袂也沒被激蕩起來。水無痕目瞪口呆,滿臉不可思議地盯著容若蝶,驚訝地說不出話來。龍尊低哼一聲,突然身影風般卷成一束,掠出書庫。如此一擊不中,遠揚而去的魄力和手段,也令水無痕大感意外之餘,自歎弗如,頓時萬念俱灰。容若蝶目送龍尊退走,輕輕惋惜道:“若是再慢上半拍,我就有七成把握留下他。”箏姐安慰道:“善有善報,惡有惡報,有些人忙碌一場,終究也不會有好下場。” 容若蝶唇角逸出一縷苦澀笑意,黯然說道:“真的善有善報麼?只怕老天爺也不敢斷言。” 伴著一縷若有若無的歎息,她將視線轉到了水無痕的身上,沉靜道:“對不起,水宮主,我救不了你。”水無痕吃力地搖搖頭,清晰地感覺到生命從體內不斷地被抽空,他親手製造過數不勝數的死亡,而體驗自己的死亡,卻還是第一次。當然,也將是最後一次。“這是報應,讓我死在你的面前。”他喘息著,振作起昏沉沉的神志回答道:“當年,令尊寧道虛便是死在老夫的掌下。”容若蝶的眸中,蕩漾過深深的悲哀,輕聲道:“你知道我是寧道虛的女兒?”水無痕點了點頭,呵呵笑道:“我只是覺得奇怪,你為何會突然擁有如此恐怖的力量?”容若蝶目光忽地變得迷離悽楚,回答道:“如果可以,我寧願從未擁有它。”水無痕怔怔望著容若蝶,終於確信她不是在說謊,苦苦一笑說道:“請轉告林熠,一旦解開了《雲篆天策》,他的死期也就到了。龍尊有辦法置他死地,就像對付當年的魔聖聶天。”容若蝶平靜頷首道:“如果有機會遇見他,我會轉告。”水無痕詫異地看了她一眼,聲音越來越低地道:“拜託你,勸說林熠不要再為難我的兒女部下,他們是—”話音未了,便帶著空負大志的眼神,去了另一個世界。容若蝶玉指向著水無痕的遺體,淩空虛點,空氣裏“呼”地燃起一團淡金色的火焰,轉眼將他的屍首焚成灰燼。她凝視著空中跳躍的火苗,低聲道:“他雖可恨,卻更可憐。”箏姐沒有說話,心中卻不由自主默默想道:“小姐,難道你自己不才是最可憐的人麼?”火焰徐徐熄滅,地上連灰也不見留下丁點。容若蝶似乎失神半晌,才說道:“兩位密宗的秘師,已到了占星台外。他們該是來找我的。”箏姐冷冷道:“小姐,你真打算要幫他們化解末世浩劫?”容若蝶淡淡而笑,並未回答,說道:“走罷,該做的事,總躲不過的。”光芒乍閃,兩人的身影從書庫裏消失。只一眨眼的工夫,她們已回到古堡頂層的占星臺上。圓形的大廳,超過三十丈方圓,有條不紊地陳列著各種世所罕見的天文儀器,和讓人叫不出名字卻又充滿神秘氣息的神器。透明的拱形穹頂,隱隱流動著淡紫色的光暈。透過它,可以清楚地眺望到,古堡上空璀璨壯觀的星河虛空。有一束渾圓純淨的白光,從穹頂外的虛空投射下來,落入占星台正中央靜靜佇立的一尊神器內。這尊神器從外型上看,像是一座巨大的星羅圖盤,表面鑲嵌著難以計數的星辰,在閃光中按照各自的軌道緩緩移動。再看黑白石鋪成的玉石地面,密密麻麻刻著繁雜而又令人費解的文字,歲月斑駁也不曾令其磨滅分毫。容若蝶站在巨型星羅圖盤前,更顯嬌柔渺小,弱不禁風的背影,卻透著奪不走的從容與優雅。她向著左側的一扇黑色大門,輕輕用手一指,門無風自開,兩位密宗秘師的身影,出現在開啟的大門外。仿佛沒有一點訝異,只有驚喜與虔誠,無斷、無滅面對著容若蝶躬身施禮,沙啞的嗓音,掩飾不住內心的激動,感慨道:“容小姐,我們終於等到你了。”容若蝶淡然一笑,輕聲問道:“兩位秘師,想來你們都已明白了罷?”無斷恭敬道:“在天地塔塌陷的一刻,老衲終於悟到,昔日巴仁次聖法王建造天地塔的真正原因。以往對小姐多有唐突,尚請恕罪。” 容若蝶微笑道:“無斷秘師何出此言,若非兩位,我如今也不可能站在這裏。”

  原來,半個多月前,容若蝶被送入天地塔第七層軟禁,身邊只有箏姐一人陪同。

  雖然天地塔層層禁制,更有密宗高手坐鎮,但第七層卻佈置得異常雅致舒適。

  她一住多日,每天除了有僧人按時送來一日三餐外,就再無外人前來,連兩位秘師和別哲法王都不曾露面,好像把她遺忘在這兒了一般。箏姐憂心忡忡,絞盡腦汁設計逃生的法子。但這地方比牢獄絕地更甚,她和容若蝶又如何出得去?反倒是容若蝶處之泰然,毫無大禍臨頭前焦躁恐懼的模樣。每日閒暇無事,便專心致志地擺弄桌上的一套器具消遣。這套古器也不知由何種材料製成,長條狀的底盤上,並排佇立著高低不一的十八根食指粗細柱子。每根柱子上都串有若干顆滾圓珠子。底盤銘文上標注有推算的法則說明,在經過一番繁複演算推衍後,若將所有的銅珠挪移到中間最高的一根柱子上就算成功,但一旦出錯絕不可恢復重來。這種遊戲在西域流傳極廣,誰也說不清自何代而始。容若蝶早年修習算術,也曾擺弄過類似的器具。但那時至多運算到十二根,此刻雖僅僅多出六根,可難度不啻增加了百倍。這東西既耗時間,更費心力,箏姐對它提不起任何興趣。可容若蝶卻異常著迷,不分白日黑夜,興致勃勃地專注投入,每天勉強只睡上兩三個時辰,竟大有不知疲倦之意。起初箏姐還經常勸容若蝶注意休息。可時間長了,想到來日無多,又何苦再阻撓容若蝶的興致,便也不再勸了。這一日,容若蝶忽然一反常態,睡足了整整八個時辰,醒來後也沒有立即擺弄算籌,而是在桌邊坐了下來,托腮沉思道:“箏姐,假如我算得不錯,至多兩個時辰就可以完成它了。”箏姐點頭道:“這鬼珠子總算搬到頭了。小姐需得好生休息,今後也莫再去為它費心思了。”容若蝶慵懶淺笑道:“可我思量了一夜,竟不敢再去動它。”箏姐不解道:“那是為何?難道有什麼讓小姐犯難之處?”容若蝶搖頭道:“不是的。我在擔心,一旦推珠完成,會發生什麼……”箏姐不由愕然,問道:“不過就是遊戲麼,還會有後果發生?”容若蝶注視桌面上靜靜豎立的十六根柱子,回答道: “我不清楚,所以才會擔心。但可以確定的是,它絕對不僅止是遊戲。”

  她輕輕撫摸光滑的底座,繼續說道:“這裏的一切,由於歲月消蝕都必須定期更換,譬如這張桌子。我敢斷定,它來這裏不超過五年。”至於榻上的諸般用物,就更不消說了,惟有這件東西,它好像一直就在這裏。若說是尋常消遣的小玩藝兒,根本不需要推衍到十八根柱這般極端複雜的地步。或許,當世之間即使恩師也破解不了。“看到箏姐疑惑欲言,她阻止道:”聽我說完。當我第一次碰觸珠子的時候,心底恍然漾起一種難以言喻的奇妙感覺,仿佛,它是我的舊用之物。這種感覺玄之又玄,所以,我要將它一破到底。“她頓了頓,沉吟許久,才接著道:”我堅信,它在天地塔中一晃千年,必定具有異乎尋常的意義。更確切地說,它也在等待,等待一個能完全破解它的人出現。“箏姐遲疑道:”小姐,這東西如此讓人煩惱,咱們不玩它也罷。“”說的也是。“容若蝶頷首道:”可聯想到密宗將我特意軟禁在天地塔頂層,與它朝夕相對,而不受任何外界干擾,我的好奇心又忍不住作祟,想一睹究竟。“箏姐沉吟一會兒,決然道:”那就破了它罷!再不濟也就是個死,反正咱們被關在這裏,暗無天日也是坐以待斃。“容若蝶幽幽道:”假如僅只是我個人生死,也不需猶豫這麼久。怕的是,我有一種預感,解開了它……未必是好事。“”也有可能解開了它,咱們就能得脫生天呢?小姐,何必管那麼多呢?“容若蝶唏噓道:”也是啊,一切皆有天數,豈是一顆珠子能夠決定?“她主意拿定,便不再拖泥帶水,心無旁鶩地演算起來。那些銅珠看似雜亂無章,好像再過三天三夜,也未必能挪動完成,可一旦徹底算透裏面的步驟,到後來速度倍增,已無懸念。果如容若蝶自己預測的那樣,一個半時辰後,僅剩下最後一顆滾珠還未歸位。只需將它滑入中間的柱子裏,即可大功告成。她的心陡然停在了半空,小小的滾珠似在沉默中與她對峙,在靜謐中期待地守候。箏姐也受到感染,緊緊盯著小滾珠不敢稍移視線,好像怕它會一下子觸發天塌地陷一般。靜默了不知多少時間後,容若蝶自嘲道:”也許是我太多心了,一顆小滾珠而已,其實什麼也不會發生。或許,它真的只是一個普通的遊戲,皆因人心多妄測,才會變得複雜。“  話音落下,纖指將最後一顆珠子納入了它應去的位置,正好把高柱完全覆蓋。四周,安靜依舊,樓層裏依稀可以聽到容若蝶輕微的呼吸聲,玲瓏龜懶洋洋地從她的袖口裏爬出,滑到了桌面上,傻傻仰首望著兩人目光的焦點。慢慢的,底座有了一點光、若干點光、一束光,沿著中間的銅柱慢慢延伸,直到頂端,”叮—“似有一陣輕風吹過,所有的珠子顫動鳴響了起來。箏姐立刻把容若蝶拉到了身後,左掌提到身前,依她的想法,只要發覺稍有不對勁,就先毀了這透著古怪、說不清來歷的玩意兒再說。那束光漸漸向上擴散升騰,如水波般蕩漾開來,溢出一蓬淡淡的光霧。玲瓏龜的小眼睛驀地變得興奮,死死凝望光霧,嘴裏發出一記驚天動地的長鳴。光霧裏,慢慢浮現出一個絕美女子的身影,那相貌竟令容若蝶覺得無比熟稔,禁不住低低失聲。”我叫矜嬰,可否知道你的名字?“那女子的聲音好像不是從她的口中發出,而是在光霧裏播散回蕩,在容若蝶的心底響起:”至少,我們應該先認識彼此。“容若蝶打量著她,發現對方望著自己的眼神中,有一分真摯的愛憐,如同是在關注她的孩子,卻又多少有些不同。她回答道:”容若蝶,如果你願意,可以喚我若蝶。“” 容若蝶,好美的名字。“矜嬰矜持地稱讚道:”當你看到我第一眼的時候,就該知道我是誰了。所以,你我其實並不陌生,對麼?“”是的。“容若蝶的話音,竟有些艱澀,緩緩說道:”你就是解救了聖域的那位神女。“矜嬰接著她的話說道:”不過,出現在你面前的,僅只是我部分意識的殘片。我將它深鎖千年,為的就是能再見上你一面。“說到這裏,她忽而一笑糾正道:”不,是千年後的自己一面。“容若蝶也笑了,道:”我想,你有許多事情要告訴我,或者,可以交代給我去完成,對麼?“矜嬰伸出手,一道流光星雨緩緩地灑過容若蝶的柔發,回答道:”你瞧,我們連說話的語氣,都幾乎一模一樣。千年歲月,不過彈指瞬息,終究我還是我,從不曾改變。謝謝你了,若蝶。“她環顧四周,悠悠道:” 當年,我懇請巴仁次聖法王建造起這座天地塔,封鎮住了唐納古喇山底的一座虛蕪之城,希望等待有一天,你會來開啟。“那是我不斷輪回的宿命,也是我最終的歸宿。”容若蝶安靜地道:“那麼包括《末世書》在內,都是你和巴仁次聖法王長談後的結果,為的就是將我召到這裏,完成所謂的宿命?”“沒錯,我們的宿命……”矜嬰歎息道:“我故意請巴仁次聖法王留下《末世書》,通過密宗的兩位秘師,在千年後將你送來,解開天機算籌後,我該完成的使命都已完成,接下來就看你了。”“我?”容若蝶問道,腦海裏湧起縱身躍入深淵的一幕。矜嬰道:“當我的影像消失後,天地塔便會崩塌。從虛蕪城內將有一道白光生出,把你帶到古神廟的占星台。”那裏有一尊星羅圖盤,憑它,你將成為虛蕪城的主人,擁有天神一樣的力量。“如果你一直留守在占星台,待到冥海泉湧末日蒞臨之際,只需借助星羅圖盤得自星辰的神力,保全整個聖域並非難事。”容若蝶靜靜聽完,問道: “那如果我希望離開呢?”矜嬰默然須臾,歎息道:“那就會出現另一種截然不同的宿命。整個人間得以避免浩劫,而你將永遠消逝。”這回輪到了容若蝶的沉默,她的面色漸漸蒼白,點頭道:“我明白了。可《雲篆天策》有什麼樣的作用,能告訴我麼?”矜嬰徐徐道:“那是另一個人在世間必須完成的使命。也許,他是惟一能夠改變你命運的人。反之,對他而言也是一樣。”容若蝶發現光霧開始逐漸淡去,知道時間已經不多,又問道:“那我—當然也是你,我們到底是誰?”矜嬰含笑道:“我們,是上天的使者。我們的宿命千年前早已註定。就如我的死,你的生—”聲音驟然模糊,美麗的影像隨著光霧退隱黯滅。容若蝶默默看著光霧裏,矜嬰留給自己最後一個微笑後,淡去消散,一股莫名的巨慟自心底而生,將她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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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5 16:30:04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虛蕪城

  當青丘姥姥循著空桑珠,在大殿巨石堆裏尋到林熠的時候,雁鸞霜已昏了過去。虛蕪城記憶體的神秘力量,竟可令青丘姥姥的靈魄閃遁也完全失效,只好跟常人一般徒步跋涉。這對她而言,簡直是前所未有的怪事。有青丘姥姥在,雁鸞霜從林熠肩頭感染的毒素,自然不成問題,片刻之後她便悠悠醒轉。三人稍事休息,走入大殿盡頭的那道側門。一路行來,再未碰到任何人,徑直抵達古堡頂層的占星台。占星臺上,仇厲、花千迭、別哲法王、盤念大師、邙山雙聖等人,三三兩兩盤膝靜坐。眾人均是心無旁鶩地,仰望著穹頂上的星空,甚至連林熠和雁鸞霜、青丘姥姥的到來,都未能驚動他們分毫。占星台中央的星羅圖盤前,兩位秘師一左一右合目盤坐,猶如再次進入死寂之境。然而林熠的目光,卻在第一時間,便從他們之間穿過,落在星羅圖盤後那道嬌柔的身影上。容若蝶的目光靜靜迎上了他,朝林熠微微頷首示意,唇角浮起一絲笑意。箏姐靜靜侍立在她的身邊,神色古怪,也向林熠略一點頭。“颼”的一聲風動,在角落裏百無聊賴的小金和小青,雙雙撲了過來,分別攀上林熠和青丘姥姥的肩頭,一副久別重逢的開心模樣。林熠注視著容若蝶朝著自己徐徐走近,心裏湧起恍若隔世的感覺,低聲道:“若蝶,這裏究竟發生了什麼?你怎樣了?” 容若蝶在他的面前站定,溫柔而空靈的眼神,細細打量著他,而後綻開一抹笑容回答道: “他們在參悟虛空星海,領略星羅圖盤上的奧妙天機。”林熠怔怔哦了一聲,意識到眼前的少女,似是故意繞開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沒有回答半點關於她的狀況。他突然間,感覺到兩人之間是那樣遙遠,那樣陌生,已不再是曾經與自己牽手的那個容若蝶。雁鸞霜和青丘姥姥悄悄退了開去,一時林熠竟感到無話可說,千萬的關切,無數的疑惑,盡皆閃爍在熠熠的星目裏。容若蝶看著他呆呆的樣子,忽地噗哧輕笑,愛憐橫生,輕輕道:“你也會有傻傻的時候?”林熠大松一口氣,略有點尷尬地笑了笑說道:“告訴我,你好麼,為何會出現在這裏?”

  容若蝶道:“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好不好?”

  見林熠一頭霧水地點頭,她回身吩咐道:“箏姐,你留在這裏照料他們。若是有人想離去,便送他們回返聖城,我們要離開一小會兒。”

  箏姐應道:“是。”從林熠肩上抱過小金,卻見雪宜寧率著幾名天宗弟子,業已到了,正與雁鸞霜低聲交談。

  光華閃過,林熠眼前的景物突變。在漆黑的虛空中,腳下是一座悠悠飄蕩的平臺,周圍星河燦爛,萬籟俱寂,偶有流星劃過天幕。

  容若蝶站在自己身邊舉目望星,就似那夜分別前夕,天地之間,只有兩人在一起追逐流星,同樣的溫婉而恬靜。

  “比起這些亙古存在的星辰,人的生命實在短暫而脆弱。即使是天上的仙、冥府的神,也終有投入輪回的一天。只有它們,才是永遠的存在。”容若蝶的嗓音宛若天籟般縹緲空幻,清晰地傳入林熠的耳際。

  “水無痕死了,死在龍頭的手上。臨終前,他托我轉告你,一旦解開《雲篆天策》,龍頭就會毫不猶豫地殺死你。”

  林熠一笑,淡淡道:“那是意料中的事。我只要知道,你好麼?”

  容若蝶回答道:“我很好,因為我終於尋回了真實的自己,謝謝。”

  林熠全身的血又驟然冷卻,這聲“謝謝”,似割開他與容若蝶之間遙遙萬里的距離,縱是在她失憶的時候,也不曾有過這樣的事情。

  一次無由的西域之行,十數日的天地塔困頓,究竟帶給她和自己怎樣的改變?

  “你看,在我們的腳下,就是虛蕪城的遺跡。”容若蝶仿佛沒有察覺到林熠心情的變化,接著說道:“這裏曾經被叛軍重重圍困,當時的城守保護著不足十歲的幼皇,獨撐危局,誓死不降。”

  林熠不由自主往下方俯瞰,一座巨大宏偉卻又滿是瘡痍的城市,在視野裏無限地延展。

  一棟棟殘樓,一條條寂街,似乎都在無助地訴說著自己的哀傷。

  “城守惟一的愛子,因護城而英勇陣亡,叛軍的統帥割下了他的頭顱,命人插在旗桿上,不停地繞城示威,城守為替愛子報仇,在城內貼出告示,承諾無論任何人,只要能斬下敵帥的首級,就可帶走他珍愛的女兒。”

  容若蝶說到這裏,忽而一笑道:“結果,他真的如願將仇人的頭顱,懸掛在城樓上,也兌現他的諾言,將愛女嫁給一位來自異鄉的年輕人。

  “在黎明前,年輕人攜著新娶的妻子,化作一道弧光遁去,從此再也沒有出現過。而叛軍開始瘋狂地攻城。”令人驚駭的是,那個失去首級的無頭敵帥,竟煞氣凜凜地端坐在馬上,劍鋒指處,他的大軍,向虛蕪城發起了最兇悍的衝擊。“林熠輕笑道:”無頭敵帥麾軍破城,真乃神人也。可惜我生得太晚,不然,定要向他誠心討教其中秘訣。“容若蝶莞爾微笑,繼續道:”更離奇的還在後面。那位無頭敵帥第一個沖上城樓,奪回自己的首級重新裝回肩膀上。可惜匆忙間,他裝反了方向,從此變得眼睛在下,嘴巴在上,看什麼東西都是倒的。“林熠摸摸鼻子,隱隱想到了什麼,卻沒有插嘴打斷容若蝶的敍述。容若蝶訴說道:”兵敗如山倒,城守眼看大勢已去,只好保護幼皇,退守皇城,再經由秘道,逃向皇城後的神廟,希望能倚靠神明的力量,救護幼皇,然而,他已不可能再辦到。“就在秘道出口處,最後的勇士力戰而亡,至死,他都用身體緊緊守護著自己的君王,完成了最後的使命。”林熠點點頭,苦笑道:“這就是勇士的宿命!”容若蝶道:“叛軍入城後,展開了瘋狂的屠殺和掠奪,然而當他們大肆劫掠神廟時,突然天地變色,電閃雷鳴,整座虛蕪城向著地底塌陷。”無頭敵帥大驚之下,下令全軍退出虛蕪城,眼睜睜看著這座曾經繁華雄偉的大城,消失在十數萬大軍的面前,沉淪長眠。“她忽然停了下來,林熠追問道:”後來呢?“容若蝶幽幽道:”後來……六哥,你真的想知道麼?“見林熠點頭,她輕輕歎息說道:”好罷,但我想先問你一個問題,然後再決定該怎樣告訴你。“假如你是那位,砍下敵軍統帥頭顱的年輕人,在如願迎娶了城守愛女後,會怎麼做?”林熠沉思良久,問道:“他的力量是否足以阻止叛軍,保全虛蕪城呢?”見容若蝶搖頭,林熠又沉默了半晌,才說道:“他是一個外鄉人,與虛蕪城的安危存亡,本無任何關係。只是為了心中的愛人,才出手斬下敵軍統帥的首級。功成身退似乎無可厚非。但若是換作了我,我該留下麼?”容若蝶望著他,目光中有溫柔,也有憐惜,輕輕道:“是我在問你呀。”林熠摸摸鼻子,點點頭又搖搖頭,也不知他是在回答,還是在思考。

  容若蝶眼裏有了笑意,柔聲道:“後來,統帥成了大地的統治者。為了讓所有人與他一樣,他下令自己的臣民,都必須彎腰俯首,將腦袋倒垂在襠下。久而久之,人們也就習以為常了。”林熠覺得氣氛有點壓抑,故意把頭低下從雙腿間望向容若蝶,笑道:“就這樣?看什麼都是倒的,這可難受的很。”容若蝶蹲下身來,點了點林熠的鼻頭,道:“是啊,所以當有一個孩子,好奇地站直身子,用另一種視野審視世界的時候,他立刻興奮起來,迫不及待地將自己的發現,告訴每一個見到的人。”可是沒有一個人願意聽他的,甚至都認為他是瘋了,不斷譏笑訓斥他,要他再彎下腰來。“林熠收斂了笑容,徐徐道:” 一旦黑白顛倒,真理也成了謬論。人們用眼睛認識世界,同時也因眼睛而受到蒙蔽。“容若蝶巧笑嫣然道:”你好像是在有感而發啊?“林熠苦笑了一聲,問道:”那個孩子後來如何了?“容若蝶道:”他自殺了。在絕望孤獨中,他親手結束了自己的生命。也用自己的死,對世界做了最後的一次抗爭。“林熠緩緩站直了身子,腳下一浮,竟有些不適應。他站定腳步,默默無言,沉聲道:”這該是你剛才那個問題的最終答案?與其苟且偷生,不如抗爭而死?“容若蝶狡黠一笑,起身說道:”我可沒這麼說,這個故事本就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林熠認真地問道:”那能否告訴我,這個故事是真的曾經發生過,還是你編來哄我的一個故事?“容若蝶道:”虛蕪城的故事,應該有一個答案麼?人生也不過是一場虛無縹緲的夢,何必再問它是真是假?就好比現在,你真能確定我們正身處虛空中麼?或者不過是幻影而已?“林熠楞了楞,抬頭凝視星空。看著星移斗轉恆久不變,耳邊迴響著容若蝶講述傳說的聲音,再想起自己短短二十餘載,際遇堪奇,使命沉重,一時間心潮澎湃、萬千感慨盡湧心頭。突然間容若蝶伸出柔荑,將自己的手輕輕握住。林熠頓時腦海震盪,陡然浮現起《幽遊血書》最後一章。始終未曾參悟的數百奇文怪字,此刻與身外的浩瀚星河交相輝映,竟在他心頭漸漸地水乳交融,合為一體。像是一股充滿靈性與魔力的甘泉,令他醍醐灌頂,如癡如醉。如此渾然忘卻塵世之事,讓林熠不禁沉浸在內心與虛空溝通的神奇境界裏,每一點一滴都百般回味,直通心天心。甚至,連容若蝶是何時放手,何時離開的,都不知道。他這兩年多來,固然是屢得奇遇,體內魔功不斷突飛猛進,已達到驚世駭俗之境,然而於天心的領悟、仙道的求索,卻在無意之中遠遠落後。若非得到雨抱樸、蕭照痕、釋青衍和雲洗塵等多位曠世奇人從旁指點,只怕早已漸行漸遠,入了魔障。三聖五帝雖說個個都有獨到造詣,只得其中之一,便能終生受用不盡。可惜每個人,都未正式將林熠收為門下弟子,因此每個人傳授給林熠的心訣,都僅是各自平生修悟的極小部分。如此東一鱗,西一爪,自成體系,各不相同,于林熠的修煉而言,也產生了極大的困擾和阻礙。直到此刻,當他得以渾然忘我地佇立在星空之下,將以往參悟修煉的各種心法招式,借著《幽遊血書》與無盡天道相通相融的時候,才真正得到了脫胎換骨的變化。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他的意識緩緩回到現實。他發現自己依舊保持原先的姿勢,站立在那裏,好像剛才只是走了一小會兒神,但身邊,已沒有容若蝶的蹤影。他暗運真氣流轉周身,驚喜地發現自己不僅傷勢痊癒,疲乏盡消,而且靈台空明,形如一汪不含任何雜質的清水,有說不出的神清氣爽。他沉靜下心神,把自己剛才參悟的種種,又在心間想了一遍,只覺像是場不可思議的夢。正這工夫,景物陡轉,眼前瞬間掠過千萬道流光異彩的光芒,已回到占星台。林熠凝目觀瞧,占星台幾乎人去樓空,只剩下兩位秘師,依然故我盤坐在星羅圖盤前,對著身邊的一切不聞不問。”你醒了?“身後響起容若蝶的聲音,林熠霍然回首,見她笑意盈盈凝眸相望,他詫異問道:”若蝶,是你把我傳送回來的?其他人呢,都去了哪里?“容若蝶頷首道:”他們早已經陸續離開,仇大哥托我轉告你,他會在無相宮等你。 “林熠放下心來,仇厲去了無相宮,就說明冥教和密宗之間的糾葛已經化解,只是雁鸞霜和青丘姥姥去了哪里?容若蝶道:”等你離開以後,我會關閉虛蕪城的通道,從此這裏將再次與世隔絕,兩位秘師會留下來陪我。“林熠如遭五雷轟頂,難以置信地,看著容若蝶恬淡平靜的容顏,問道:”為什麼,為什麼不和我一起離開?“容若蝶垂下目光,避開了他的視線,回答道:”我們留守在虛蕪城,是要替聖域化解即將到來的末世浩劫。“只有在這裏,我才能找到真正的自己,不但擁有隨心所欲的力量,更能如日月星辰一般永恆。” 虛蕪城,是我最後的歸宿。如果離開它,我只能重新變回以前的容若蝶。“林熠的臉上血色盡失,攥緊著拳頭,手背上的青筋在狠狠的抽搐,沙啞而艱澀地問道:”這是你的真心話?一個已不可能更改的決定?“容若蝶緩步走到星羅圖盤前,背對林熠輕聲道:”對不起。也許你可以成為那個傳說裏斬下敵帥首級的年輕人;而我,卻註定無法成為你守護一生的女人。“林熠在搖搖欲墜,腦海裏混沌一片,只有一個聲音在痛楚的呐喊道:”胡扯!離開我,擁有什麼狗屁的力量,會比和我在一起更快樂?為什麼,這一切是為什麼?“五臟六腑齊齊牽動起撕心的痛,像有一把鋸子,無情地切割著他的每一寸骨頭,再把這些骨頭統統倒入一隻石磨,碾碎成粉,連同著昔日種種,一起化作雲煙飄散。仿佛行將窒息,他大口喘息著,咬緊嘴唇讓一縷鑽心的痛感,保持住最後的鎮定與冷靜,一線血絲從唇角無聲溢出。這到底是什麼鬼地方?為何讓自己如同毫無防備地一腳踏空,墜入了無底深淵,再不知為何而活,為何而戰?恍惚中浮現起東海那彎皎月,擁著曾經的容若蝶,坐看月落日升,晨曦中,懷中的她,是那樣令自己沉醉留戀。如今一切驟然枯萎,被她輕描淡寫地從記憶裏抹去,她還是自己熟悉、自己深愛的那個少女麼?不顧一切的癡戀,為著她赴湯蹈火不計生死,結局竟是一句淡淡的”對不起“。”我不信!“他沉聲低吼,猛踏上兩步,伸手抓住容若蝶的香肩,將她硬生生扳過來面向自己,燃燒的目光哀求著,逼射她幽邃縹緲的雙眸,再次道:”你騙我的,對不對?“容若蝶沒有掙扎,靜靜仰首對視著他,說道:”我有騙過你麼?“林熠俯低頭,那曾令自己魂牽夢縈、溫柔沉靜的目光近在咫尺,多麼希望,能從其中捕捉到哪怕是一縷端倪,自己就可以帶她走。

  然而最終他絕望了。

  面前的少女宛若一塊堅硬的石頭,在與自己匆匆相逢後,向著她應該去的方向,固執遠去,再不回首。

  “知道我曾經對流星許下的願望,是什麼麼?”他嘶啞道:“我希望有朝一日能在東海之底,建一座我們自己的家園。

  “我要在那裏,種滿各種各樣的蘭花,所有的房間,都要作成如夜空一般的透明紫色。在那兒,不讓任何人打擾,我只要你和我,靜靜廝守,直到白首。”

  他蕭索地一笑,接著道:“看來,對著流星許下的願,是作不得數的。”

  容若蝶輕聲道:“那地方一定很美。可惜,它已不會再有。”

  “不。”

  林熠的臉上露出痛楚而執著的神情,說道:“我一定要建起它,雖然它將永遠不會擁有女主人。”

  容若蝶幽幽地微笑,垂下頭。

  眼前,是林熠劇烈起伏的胸膛,她伸手替他溫柔地整理衣襟,徐徐道:“你應該明白,我有我的方向,你有你的方向。為著不同的使命,我們註定無緣守候彼此。”

  “我不明白!”林熠倔強道,咽下一口苦澀,他垂下雙手道:“如果留下來是你的選擇,你也將因此感到快樂,我會獨自離去。

  “正如你所說,我還有許多未盡的事情,需要完成,無法陪你留在虛蕪城,或者你也不希望我留在這裏,好在,我的記憶裏,已擁有了一切關於你的美好回憶,我會時常想起。”

  容若蝶溫柔地將頭貼在林熠的胸前,最後一次聽他的心跳,感受他的體溫,然後,退開兩步道:“好啦,我該送你離開了。”

  林熠黯然而笑,搖頭道:“不必了,指給我出去的方向,我自己會走。”

  容若蝶點點頭,道:“箏姐在門外等你,我們就在這裏告別罷。”

  林熠深吸一口氣,最後一次深深望了容若蝶一眼,低聲道:“照顧自己!”猛然回過身,像是在逃離般,快步走向占星台外。

  容若蝶的櫻唇幾不可察覺地,抖動了一下,凝望林熠走遠的身影,直至他孑然落寞的身軀完全消失,眸中無聲無息地,兩行晶瑩珠淚如線掉落。

  “有必要如此麼?”無斷秘師忽然睜開雙眼,即便他飽經滄桑,似也無能寬慰那兀自佇立的少女,惟有無奈歎息道:“其實,你可以告訴他真相。”

  容若蝶的嬌軀,一下子軟了下來,無力地用手扶住一旁的天文儀,蒼白的臉上,泛起一抹淒美的笑容,直讓人看得心碎。

  “如果讓他知道了,他還會允許我那樣做麼?”她仰首望天,不讓淚水再從眼眶裏滑落,卻在眸中凝成深深的海,“他有那麼多必須面對的危險,絕不能再為我分心,而我也需要最後的一點時間,安安靜靜地做好所有準備。”

  無滅秘師道:“可是等到那一天來到,他仍舊會瞭解到真相。屆時,他所承受的痛苦和悔恨也許會更深,很可能因著一念之差而瘋魔。”

  容若蝶纖弱的手指,緊緊抓著天文儀,搖頭道:“我相信他,相信自己深愛的男人會挺過去的……縱然那時,我已不可能親眼目睹。”

  兩位秘師不再說話,齊齊向著容若蝶深深一拜,將額頭叩在冰涼的地面。

  箏姐走了進來,扶住容若蝶悶悶道:“小姐,他走了。”

  容若蝶問道:“他有沒有說什麼?”

  箏姐搖搖頭,道:“什麼也沒說,魂不附體似的,跟著我走了出去。他的人,就像、就像一座想要爆發的火山,偏偏死死捂住不肯宣洩。

  “小姐,我真當心他會—唉,倒是我求他不要怨你,他只看著我點點頭,說”照顧好小姐“。”

  容若蝶的面色越發蒼白,猛地嬌軀一顫,伸手捂住心口,急促喘息了許久,才悠悠道:“我寧可他不是這樣的愛我,我寧可他發作出來。

  “他這樣—讓我的心好痛。”

  箏姐淒然道:“小姐,你和林熠又何必自己苦自己,又相互折磨對方呢?”

  容若蝶慘澹微笑道:“因為,我不是故事中的幸運少女;而他也勢必會做出與那年輕人截然不同的選擇。原因,就這樣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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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5 16:30:37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替罪

  林熠也不清楚,自己是如何離開虛蕪城的。他如孤魂野鬼般,蹣跚行在一片片無邊無涯的原始針葉林中,頭頂豔陽高照,雲淡風輕,他一無所覺。虛蕪城越來越遠,山巔那束銀白色的光柱,兀自穿越碧藍如洗的蒼穹,追尋著無垠星空的盡頭,帶走了他的過去,帶走了他的未來。每走一步,心頭都湧起強烈的欲望,想要回過身去,再望一眼那柱光,和那座深埋於地下的虛蕪之城。然而,他終究沒有這麼做,麻木地遊蕩于幽暗繁茂的山林間,沒有目的,沒有方向。只是,絕不要回頭,絕不!恍惚地一個失神,腳下被封凍的薄霜一滑,身子不由自主地朝前撲倒,結結實實跌在了地上。他沒有急著爬起,甚至沒有覺得疼痛,只是莫名有一股悲慟從心底升起。天大地大,失去了她,自己該去向何方?哪里才是自己的歸宿?一滴滾熱的水珠,砸落到混著泥濘與冰渣的手背上,不是深秋清晨的山林露珠,竟是他的淚不期而至。忽地,他聽到頭頂上方,鳥鳴啾啾,婉轉悅耳的啼聲,讓空幽靜謐的山與林地,有了一分生命的驛動。他茫然翻轉身軀,仰面找尋啼聲的來源。兩隻腹部金黃的美麗小鳥,歡快地跳躍在的枝頭,看上去是那樣的快樂,那樣的無憂無慮。似警覺到有人正在用嫉妒的目光,注視它們,這對小鳥倏地拍打翅膀,雙雙比翼飛起,在林間畫過一道亮麗的弧影,消失在林熠的視線裏。“連鳥兒都有愛侶相伴,比翼山林。而我,竟連一隻鳥兒也不如!”林熠的心扭成一團,擰出的血與苦水,一縷縷沖上喉嚨,再被他狠狠吞咽下去。一株株參天古木,聳立在他的視野上方,令他看不見清朗的藍天,看不見唐納古喇白雪冰封的山巔。兩行淚水悄然滑落面頰,潤入凍土無影無蹤,一如他曾經的幸福與夢。

  視線漸漸變得模糊迷離,朦朧間,他仿佛看到容若蝶姣好熟悉的倩影,正朝著自己盈盈步來,含著溫柔的笑,伴著深情的目光。

  築玉山的邂逅,玄映地宮的一吻傾心,東海的朝朝暮暮,乃至那一夜刻骨銘心的相望,像一股甜蜜的清泉,滋潤著他幾要乾枯的心;也像一柄冰寒鋒利的刀,屠戮著他的五臟六腑。

  她近了,更近了,走到他的身旁。

  “若蝶?”

  林熠失神的眼眸裏,閃過一道光,輕聲地喚道,緩緩伸出手,想握住她的一雙纖足。

  然而她的身影卻毫不停留,如風一般從他的身邊走過,更不回頭。

  “若蝶!”

  林熠努力伸手抓去,卻握了一個空。

  容若蝶的背影越走越快,向著林深處一步步行去,只留下一抹風。

  “若蝶—”

  他大聲喊道,踉蹌著爬起身,朝著她的背影追去。摔倒,站起;站起,摔倒;不知肌膚擦破了幾處,不知衣衫沾上了多少冰霜泥塵,跌跌撞撞地追著。

  但無論他奔跑得有多快,她還是變得越來越遠,縹緲空靈的背影,漸漸被林木遮掩,再也看不見,看不見—“容若蝶—”

  他瘋狂般地呼喊著,在山林裏找尋著,追索著,不知疲憊。

  終於,他停了下來。

  渾渾噩噩裏,覺得其實容若蝶並未去遠,而是藏在附近的某個角落,正凝望著自己。他登時精神一振,向著四周如饑似渴地搜尋。

  每一片葉落,每一縷風動,每一羽鳥兒的驚起,都讓他在刹那升起希望,又在瞬息滅了火花。

  他轉動著,呼喊著,找尋著……慢慢地,天旋轉了起來,地晃動了起來,一株株阻擋住他視線的古木,化作猙獰無情的巨人,在風中嚎笑。

  傷心、失望、激憤、迷茫、空虛、孤獨……種種負面情緒如惡魔,齊齊攀上他的心頭,猙厲冷笑著吞噬著他的意識,讓他沉淪向伸手不見五指的淵底。

  “砰!”一個踉蹌,他的額頭,重重撞上堅硬的樹幹。疼痛,像點著火的索線,於彈指之間將他引爆。

  “容若蝶—”

  他滿懷憤懣與絕望,仰首長嘯,一股積鬱之氣,如同出鞘的雷刀,迸射長空,化作天地間的最強音符。

  起初,枝葉戰慄,百鳥驚起。這悲憤雄壯的嘯聲,卻源源不絕,宛若崩堤的洪濤,洶湧澎湃瀉落九天。

  “喀喇喇—”空中迸開一個個隆隆的炸雷,無邊的樹枝紛紛瑟縮折斷,隨著漫天滿山的落葉激蕩飄飛。

  群山迴響,大地震瑟,古木顫抖著呻吟,讓這聲撕心裂肺的長嘯,上達天庭,下抵黃泉。

  可是再長再久,那道逝去的背影,依然未見回歸。一排又一排茂密的古木,似是重重包圍著他的牢籠,禁錮了他的目光,隔斷了他的追尋。

  猛地,林熠怒從心起,灌注十成功力的左掌狠狠劈出,赤紅著雙眼嘶吼道:“你們再擋,你們再攔!”

  “哢嚓!”身前一株兩名壯漢也合抱不起的巨木,被他無堅不摧的掌力,脆生生攔腰劈斷,傾倒在左近的另一株古樹上。

  “你敢扶它?”林熠怒火愈盛,搶步近身又是一掌,將那株古木也應聲劈斷。

  “轟—”塵土飛揚,兩株千年古樹無力撲跌。

  有一束陽光從缺失的山林上空瀉落,灑落到林熠滿是泥濘與血污的身上。

  似乎有一團崩裂欲出的烈焰,在身體裏熊熊的燃燒,直要撐破他的血管,雙掌連出,一氣不停地將周圍古樹,接二連三地轟倒。

  “砰、砰、砰砰!”他的掌力仿佛永無窮盡,一片片的山林在身後倒下,雙手不曉得何時已血肉模糊,腫脹如深紫色的球囊。

  他卻毫不停頓,每一掌針刺般的劇痛,反令心中洋溢起一縷舒暢的快感。喘息逐漸的急促,腳步慢慢地沉重,古木也需三五掌才能劈倒。

  他大口大口喘著粗氣,頭頂蒸汽騰騰,恍若不覺,邁上兩步又朝著一株粗壯的古木,揮動血淋淋的手掌狠狠一擊。

  “砰!”樹幹劇烈抖動數下,震落不少枝葉,古木卻未見斷痕。林熠被一股巨力反震,胸口窒息難當,頓時氣血翻騰,從口中溢出一縷瘀血。他用衣袖一抹,“砰砰砰砰”一連又是四掌。古樹被打得左右搖晃,就是不倒。枝葉“沙沙”作響,似是在譏笑他精疲力竭,似在嘲諷他的無能為力。林熠怒氣勃發,嗓音沙啞低吼道:“你給我倒下去,倒下去!” 雙掌不斷擊打,在樹幹上,留下一個個殷紅的血手印,陡然丹田刺痛,經脈齊震,“哇—” 地扶住古樹噴出數口血箭,染紅了飄落的林葉。他一陣虛脫,舉目四望,視野所及儘是橫七豎八被擊倒的巨木,林間一片狼籍,殘枝敗葉在風裏無助地飄零。他像一下子蒼老了十年,二十年,鬢角的發絲,只在轉眼間已化為一縷縷銀紫色,寥落地飄蕩。背後,忽然響起一聲深深的歎息,蘊含著憐憫與滄桑。“若蝶!”林熠倏然回身,佈滿血絲的雙目掃視聲音來向,卻見一位白衣女子,飄然從樹後步出,卻是天宗長老雪宜甯。林熠眼眸裏閃動的星光,頓時黯淡下來,落寞地拭去唇角血跡,冷冷無語看著她。雪宜寧緩緩走近,打量著林熠道:“林教主,幸好你停下來了。否則,只怕連你本人也要和這些古木一般,永遠倒在唐納古喇的深山莽林中。”林熠神色冷漠,半晌開口問道:“你來這兒做什麼?” “等你。”雪宜寧直視他冰冷又空洞的眼神,回答道:“我在這裏已經足足等了你六天。” 林熠混沌的心神一警,想起自己在虛蕪城的秘道中,擊殺卓方正的事,深吸一口氣道: “你想為卓方正報仇?”“果然是你。”雪宜寧輕輕道:“只是,可惜了鸞霜,也可惜了正兒。”林熠一怔,隱隱察覺到一點什麼不對勁的地方,但腦海裏混亂一團,不住暈眩,只好問道:“這話是什麼意思?”雪宜寧淡淡笑了笑,搖頭道:“原來你還不知道。在虛蕪城占星台,鸞霜向我承認,是她殺死了正兒,如今她已獨自回返觀止池,向宗主領罪。” “什麼?”林熠失聲道:“這怎麼可能?卓方正是我殺的,與鸞霜何干?”雪宜寧唏噓道:“你還不明白麼?她是在替你頂罪!正兒是戎宗主的關門弟子,無論你殺了他出於何種原因,都為禍非小,戎宗主乃至整個觀止池,勢必不能不聞不問袖手旁觀,定要向你討還公道。所以,鸞霜才會出此下策,要為你替罪領罰!”林熠聽呆了,茫然搖頭喃喃說道: “她、她為何要替我頂罪?”他的腦袋裏嗡嗡轟鳴,只突然回憶起古堡療毒,雁鸞霜在替自己吸吮肩頭餘毒前,所說的那句話:“有你這五個字,我已足夠了……”

  他的胸口驟然一熱,恍然明白過來,早在那個時候,雁鸞霜已下定決心,要替自己擋去這場災禍。

  可是,她真的好傻。難道,卓方正不是他殺的,天宗就會放過自己?她不是不曉得,戎淡遠已磨刀霍霍,準備聯手正道八派圍剿冥教,多這一事,少這一事,都不會影響事情的發展。

  她的犧牲,實在是太不值得了。

  又或許她明知如此,可還是義無反顧地做了。

  林熠的眼眶悄悄地濕熱,恍恍惚惚聽到雪宜寧歎道:“沒有人相信鸞霜會殺害正兒,可是她一口咬定,又向我指明正兒的墳塚所在,我也莫可奈何。思前想後,此事恐怕仍舊與林教主有關。故而我特地在此等候,希望能求證真相。”

  林熠也不清楚,自己對雪宜寧的話,聽進了多少,乾澀問道:“如果定罪,鸞霜將會面臨何種處罰?”

  雪宜寧臉上掠過一絲悲哀,低聲道:“最好的結果,也是要在鎖霧林幽居一生。你該懂的,不論正魔兩道,哪門哪派,殺戮同門都是罪不可赦,縱是不死,亦要遭人唾棄,慘澹孤老。”

  “我懂,”念及自己的遭遇,林熠苦笑道:“別忘了,我是過來人。”

  雪宜寧點了點頭,悠悠道:“如今她正面臨將與你相同的命運,我卻愛莫能助。”

  林熠的思緒漸從方才的傷慟裏,擺脫出來,略略清醒,開始默默思忖雁鸞霜的事情,他問道:“既然你知道了真相,為何不幫她開脫?”

  雪宜寧道:“我不是當事人,也未親眼目睹,長老會不能僅憑我的一面之辭,做出裁決,最多,勉強可以答應將鸞霜的公案,暫時擱置,待找到新的佐證再說。”

  “所謂新的佐證,指的就是我了。”林熠沉聲道:“只有我能幫她洗脫罪名,是麼?”

  雪宜寧頷首道:“是的,解鈴還需系鈴人。我能告訴你的,只有這些。林教主,請好自為之,告辭了。”說罷,飄然朝林深處隱去。

  “等等!”林熠突然在她的身後叫道。

  雪宜寧回首,詫異道:“林教主?”

  林熠道:“能否告訴我,兩年前,若蝶托鸞霜轉交你的那封信函,到底是什麼內容?二十多年前,逆天宮一戰,雨抱樸為何會遲到?”

  雪宜寧面容上,浮起複雜難明的神情,許久後搖搖頭道:“都過去了,還說什麼?” 不待林熠繼續追問,她禦風而起,倏忽沒了蹤影。

  林熠怔怔佇立良久,直等日頭從中天朝著西山斜落,方才確定容若蝶絕不可能再出現。他悵然清理了一下淩亂的衣發,收拾情懷,壓抑著巨大的哀慟擇路下山。

  一路蹣跚,直走到深夜,才滿身疲憊地抵達聖城外。

  城門早已關閉,林熠不欲驚動別人,正要掠城而過,卻看到紅衣法王貢桑率著兩名僧人,從城樓下迎了上來,遠遠躬身施禮道:“林教主,奉別哲法王之命,我已恭候多日。”

  林熠全然提不起半點勁頭,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道:“有勞法王領路。”

  貢桑法王見林熠模樣狼狽,神色落寞,微覺疑惑,但也不便多問,只道:“林教主請!” 引著林熠自城門而入,上了一輛大車,徑直奔向無相宮。

  林熠坐在車裏,木然望著窗外徐徐駛過的景物,一言不發,很快,大車行過當日他與雁鸞霜相遇的那間茶肆。店門緊閉,寂寥無人,已無那夜的喧囂。

  也就在茶肆外的長街上,他與別哲法王展開了驚天動地的一戰,最後以四極光龍拳,接下對方至剛至雄的一記“摩訶薩真印”,從而惺惺相惜,握手言和,訂下天地塔之約。

  景物依稀如故,只是昔日情懷蕩然無蹤,恍若過了千年一夢。

  終於,他發出一聲幾乎連自己也聽不到的歎息,往事歷歷,空懷惆悵。

  到得無相宮,早有人通稟進去,別哲法王親自出迎。

  不僅仇厲、淩幽如等人沒走,連石品天、花纖盈、姚人北、花千迭、邙山雙聖等人也都俱在,一時廳裏人聲鼎沸,好不熱鬧。

  林熠心情悽楚,又不願在別人面前表露出來,強打精神寒喧周旋,好不容易別哲法王告辭離去,但其他人都了無睡意,仍舊圍坐一圈。

  最終還是白老七代眾人問出心中疑惑:“林兄弟,為何不見容丫頭?她沒和你一起回來麼?”

  林熠眼神一黯,低聲艱澀道:“她……留在虛蕪城,不會再回來了。”所有人都大吃一驚,面面相覷,偏白老九不識時務追問道:“為什麼?”林熠蒼白無力地一笑,回答道:“她說,那裏是她最終的歸宿。”“怎麼會這樣!”花纖盈且驚且忿地站起身道:“我去把容姐姐找回來!”邙山雙聖聞言不甘落於人後,騰的跳起叫道:“我們兄弟也去!” 花千迭喝斥道:“盈兒,莫要胡鬧!虛蕪城是你想去就能去的麼?你又怎樣找到容小姐的所在?”花纖盈忿忿不平地坐下,咕噥道:“這算什麼,千辛萬苦救回了容姐姐,她自己倒不願離開了。”林熠置若罔聞,對眾人的反應無動於衷,仇厲越加感覺不對,可又不能多問,於是轉開話題問道:“林教主,你既已回來了。那我們何時啟程返回中土?”林熠漠然道:“就明天一早罷。”記起雁鸞霜的提醒,他勉力振作精神吩咐道:“仇老哥,天宗宗主戎淡遠很可能要聯合正道八派對聖教不利。你率領大夥兒回返萬潮宮後立刻備戰,非有令諭,本教部眾不得擅自離宮。”仇厲隱約聽出話中的另一層意思,錯愕道:“教主,那你呢?”林熠慵懶笑道:“放心罷,我沒事。我會先去一趟觀止池,再回返南海和你們會合。”仇厲誤以為林熠是要去天宗找戎淡遠談判,眼中精光閃動道:“昔日恩師在位時,戎淡遠就對聖教從不買帳,林教主此行恐怕徒勞無益,不去也罷。”淩幽如冷哼道:“對,他們想打,那就痛痛快快打上一仗好了!如今聖教東西一統,又有林教主坐鎮,還怕了天宗不成?”林熠知道他們誤會了自己的意思,但也懶得解釋,回答道:“你們不必勸了,我自有主意,終須去見戎淡遠一面。”仇厲見勸阻不住,只好道:“那就由我和淩長老、葉長老率領若干本教高手隨行,以免天宗為難林教主。”邙山雙聖一聽,又有好地方可去,林熠坐在車裏,木然望著窗外徐徐駛過的景物,一言不發,很快,大車行過當日他與雁鸞霜相遇的那間茶肆。店門緊閉,寂寥無人,已無那夜的喧囂。

  也就在茶肆外的長街上,他與別哲法王展開了驚天動地的一戰,最後以四極光龍拳,接下對方至剛至雄的一記“摩訶薩真印”,從而惺惺相惜,握手言和,訂下天地塔之約。

  景物依稀如故,只是昔日情懷蕩然無蹤,恍若過了千年一夢。

  終於,他發出一聲幾乎連自己也聽不到的歎息,往事歷歷,空懷惆悵。

  到得無相宮,早有人通稟進去,別哲法王親自出迎。

  不僅仇厲、淩幽如等人沒走,連石品天、花纖盈、姚人北、花千迭、邙山雙聖等人也都俱在,一時廳裏人聲鼎沸,好不熱鬧。

  林熠心情悽楚,又不願在別人面前表露出來,強打精神寒喧周旋,好不容易別哲法王告辭離去,但其他人都了無睡意,仍舊圍坐一圈。

  最終還是白老七代眾人問出心中疑惑:“林兄弟,為何不見容丫頭?她沒和你一起回來麼?”

  林熠眼神一黯,低聲艱澀道:“她……留在虛蕪城,不會再回來了。”所有人都大吃一驚,面面相覷,偏白老九不識時務追問道:“為什麼?”林熠蒼白無力地一笑,回答道:“她說,那裏是她最終的歸宿。”“怎麼會這樣!”花纖盈且驚且忿地站起身道:“我去把容姐姐找回來!”邙山雙聖聞言不甘落於人後,騰的跳起叫道:“我們兄弟也去!” 花千迭喝斥道:“盈兒,莫要胡鬧!虛蕪城是你想去就能去的麼?你又怎樣找到容小姐的所在?”花纖盈忿忿不平地坐下,咕噥道:“這算什麼,千辛萬苦救回了容姐姐,她自己倒不願離開了。”林熠置若罔聞,對眾人的反應無動於衷,仇厲越加感覺不對,可又不能多問,於是轉開話題問道:“林教主,你既已回來了。那我們何時啟程返回中土?”林熠漠然道:“就明天一早罷。”記起雁鸞霜的提醒,他勉力振作精神吩咐道:“仇老哥,天宗宗主戎淡遠很可能要聯合正道八派對聖教不利。你率領大夥兒回返萬潮宮後立刻備戰,非有令諭,本教部眾不得擅自離宮。”仇厲隱約聽出話中的另一層意思,錯愕道:“教主,那你呢?”林熠慵懶笑道:“放心罷,我沒事。我會先去一趟觀止池,再回返南海和你們會合。”仇厲誤以為林熠是要去天宗找戎淡遠談判,眼中精光閃動道:“昔日恩師在位時,戎淡遠就對聖教從不買帳,林教主此行恐怕徒勞無益,不去也罷。”淩幽如冷哼道:“對,他們想打,那就痛痛快快打上一仗好了!如今聖教東西一統,又有林教主坐鎮,還怕了天宗不成?”林熠知道他們誤會了自己的意思,但也懶得解釋,回答道:“你們不必勸了,我自有主意,終須去見戎淡遠一面。”仇厲見勸阻不住,只好道:“那就由我和淩長老、葉長老率領若干本教高手隨行,以免天宗為難林教主。”邙山雙聖一聽,又有好地方可去,白老七首先叫道:“好啊,索性大夥兒一起殺上觀止池,先拔光了戎淡遠的鬍子,回頭再一把火燒了正道八派的山門!”白老九搖頭道:“你這話就不對了,咱們都沒見過戎淡遠,憑啥斷定他長著鬍子?”白老七怒道:“戎淡遠一個大男人,怎會不長鬍子?”白老九振振有詞道:“未必,未必!如果他是太監出身呢?”

  花纖盈咯咯嬌笑道:“戎淡遠多半不可能是太監,不過他若聽說咱們要殺上觀止池,拔光他的鬍子,驚懼之下先一步把自己的鬍子剃光,倒不是沒有可能。”這三個人一通胡言亂語,將天宗損了個夠,林熠亦忍不住露出一縷微笑,卻旋即消失,說道:“我一個人去就夠了,量天宗也留不住。”石品天呵呵笑道:“林教主氣概豪邁,咱們自愧不如。但我老石也不是孬種,今日就在此放下一句話,天宗和八大派的人不來便罷,若是蠢蠢欲動,真要找貴教的麻煩,我天石宮定當全力以赴,與林教主同進共退!”花千迭哪肯居人後,當即說道:“不錯,唇亡齒寒,何況咱們兩家曾經共抗敵辱?我青木宮上千子弟,聽從林教主召喚!”鄧宣坐在椅子裏振聲說道:“林教主,只要你一紙相傳,金石宮水裏火裏都跟著!”林熠心下感動,鄧宣也就罷了,石品天、花千迭都是老謀深算、圓滑世故的魔道梟雄,難得會有此語,實屬不易。他默默無語站起身,向著鄧宣、石品天、花千迭三人緩緩伸出手。“啪、啪、啪!”鄧、石、花三人毫不猶豫地,走到林熠身前,各自伸手,依次與他擊掌立誓,整個過程中卻無半句言語的交流。未來影響到正魔兩道百年氣數興衰的 “末世盟約”,就這樣在無聲無息中聚合雛形。林熠靜靜佇立著,失色乾裂的唇角,忽而泛起一絲笑意,淡淡道:“散了罷。”

  回到別哲法王特地安排的精舍沐浴更衣後,林熠呆呆坐在床榻上,怎也靜不下心。屋裏一燈如豆,靜靜地躍動著金黃色的火焰,把視線裏的景物照得影影綽綽。他努力不去回憶曾經擁有過的愛侶,她的微笑,她的輕顰,她的憂傷,然而回憶卻像一個如影隨形的惡魔,時時刻刻纏繞著他,折磨著他,拿一柄用痛苦雕刻的刀,刮著他的每一寸血肉。思緒,在靜默裏綿長,穿越過往昔的歲月,令前塵變得苦澀無比。驀然,他察覺到門外依稀有幾個人,正在鬼鬼祟祟地盤桓,剛想舒展靈覺,細察來人的底細,就聽那人已用極小的聲音喚道:“林大哥,林大哥—你睡了沒有?”或許是沒有立刻聽到林熠的回應,她提高了嗓音道:“我是纖盈,你在屋裏麼?”

  林熠揮手帶出一股輕風打開屋門,花纖盈的耳朵正貼在門上傾聽動靜,猝不及防差點一個踉蹌栽倒進來,她急忙站穩身子,有些尷尬地道:“林大哥!”林熠望向她,問道: “什麼事?”“這個……我—”花纖盈囁嚅了半天,期期艾艾道:“我有個修煉上的難題,一直想不明白,你能不能幫我解釋一下?”林熠一怔,心想,這丫頭若真有問題,為何不找花千迭,卻捨近求遠地來問自己?略一轉念,已醒悟到她的修煉難題究竟為何。歎了口氣道:“你放心,我好得很,更不會自殺。”花纖盈被說破心事,臉上一紅,猛瞧見邙山雙聖從後頭探出腦袋道:“咱們兄弟早說過了罷,林兄弟只是累了想休息一會兒,哪會有事?”花纖盈嬌嗔道:“那你們兩個為何要跟來?還有你們,石左寒、姚大哥、鄧宣,別以為本小姐不曉得你們也偷偷跟著。哼,葉幽雨!一聲不響縮在牆角做什麼?”林熠聽她竹筒倒豆子般,把院裏的人一個個點名提號,麻木的心頭忽地泛起了一團暖意。畢竟,失去愛人,朋友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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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5 16:32:10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鎖霧林

  段默隴沉默了足足有半盞茶的工夫,忽地輕鬆一笑道:“鸞霜這孩子的眼力著實不錯,你可知道,我也曾經是她的授業恩師之一?”

  林熠一怔搖頭,段默隴接著道:“事實上,從她十三歲起,觀止池已無可教之人,多年來,她一直是獨自修煉摸索,參悟敝宗的《太上道典》。

  “由此可見,包括戎師弟在內的敝宗宿老,對於鸞霜的寄望是何等深厚,而她的表現,亦從未辜負過我們,直到突然出了一樁事,卻令老夫始料不及。”

  林熠鬆弛的思緒,一下子拉回了現實,沉聲道:“殺人者並非鸞霜。”

  段默隴道:“不消你說,我也相信鸞霜不可能做出這種事,但她竟心甘情願替你頂罪,造成的後果,遠比殺了正兒更為嚴重,也更讓人頭疼。”

  林熠譏誚淡笑,道:“我明白了,在下是邪魔外道,弑師叛門令人不齒的逆徒,鸞霜這麼做不僅自陷不義,也毀了貴宗千年清譽,引來天下群豪背地恥笑。”

  段默隴道:“好在你來了,相信此事總有解決的辦法。”說著,起身將“虛懷若谷壺” 隨手拋出,扔到院子裏的一堆花草裏隱沒不見,竟是如棄敝屣。

  段默隴仿佛意猶未盡,環顧自己的居所問道:“你說,我是否應該把這裏所有的竹器,統統付之一炬,從頭再來?”

  林熠笑道:“何必如此費事?你既然連新編的”虛懷若谷壺“,也可毫無痛惜的捨棄,則此間的諸般竹器再不成心魔,如果刻意毀去,反著了痕跡,落了下乘。”

  段默隴拊掌道:“說得好,老夫受教了。”

  林熠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心道:“這道理他何須問我?不過是在借機考察林某的心境,假如我對天宗滿懷敵意,多半就會贊成放上一把火燒個精光的主意。可惜這樣的考題並不新鮮,當年南山老翁便曾異曲同工地用過。”

  不知何時,柴扉外多了三個人,其中便有雪宜寧,她左側是一位鬚髮如銀、臉龐紅潤的老者,雙頰凹陷,緊閉嘴唇,一看就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右側也是位婦人,容貌算得端莊,無奈和雪宜寧一比,頓顯相形失色。

  段默隴道:“好,全到齊了,大夥兒都到書房裏坐罷。”朝林熠伸手一引道:“林教主,往裏請!”兩人並肩步入左首的一間竹廬,門外三老亦跟了進來。說是書房,其實裏面除了一張書桌,幾張椅子之外幾乎空空如也,只牆邊的一排竹架子上歪歪斜斜躺著幾本不知名的書,看上去卻都與仙道修行無關。而更離譜的是,書桌上乾乾淨淨,文房四寶皆無,放張涼席就能睡下。惟有東首的牆壁上,懸了三幅書畫,用的也是竹帛,還能讓人感受到一點書卷氣息。雪宜寧等人早已見怪不怪,各自落位,段默隴也在書桌後坐下,把上位留給了林熠,說道:“林教主,雪師妹你該有見過,另外兩位查師弟、連師妹也同為敝宗的首席長老,負有監管觀止池所有弟子言行之權,亦是長老會的核心成員。”林熠明白,這是先禮後兵,剛剛段默隴請自己喝了茶,如今正戲該開場了。他在椅子裏稍稍欠腰,不卑不亢道:“在下見過三位長老。”那位坐在雪宜甯上首的連長老淡淡道:“林教主乃後起之秀,名動寰宇,確非虛至。方才聽說劣徒在谷外曾連攻林教主七招,閣下不僅沒有拔劍相抗,甚至只以身法周旋閃躲而毫髮無傷,如此神功,令人讚歎,老身在此先代劣徒向林教主謝罪了。”這話本無問題,只是連長老的語氣神態,林熠聽著看著怎麼都是暗藏譏諷,似乎是在指責他倨傲自大,不將天宗弟子放在眼裏,更有甚者,開口閉口的“林教主” 提點自己的身分,隱隱又是在嘲笑他自降身價,去戲弄一個普通的女弟子,有失風範。林熠這些年被那些冷嘲熱諷罵得疲了,再刻薄刺耳的話也不以為意,只暗暗苦笑道:“好傢伙,天宗長老果然沒一個省油的燈,連罵人都能拐彎抹角,不帶半個髒字,還讓聽不出味道的人沾沾自喜,以為是在捧他。”於是他似笑非笑道:“好說,好說。幸得有唐仙子解圍,否則在下還真要以為這是貴宗給我特意安排的下馬威。但事後想來,倒是自己多心了。以天宗人才輩出,垂名千年的底蘊,倘若真打算為難在下,又何至於只派個尋常女弟子來無端挑釁?”他連消帶打不僅把連長老師徒暗損到家,一副“令徒不過爾爾,師父也未見得高明”的寓意盡藏其中;而且順帶譏笑那女弟子擅自行事,驚擾貴客卻自取其辱,遠不及段默隴門下的唐若素。在座人士皆非庸碌之輩,誰會聽不懂?一面暗道這小子詞鋒厲害,一面又渾若無事不露聲色。雪宜寧道:“林教主說笑了,你能前來觀止池為鸞霜仗義執言,敝宗足感盛情。不過,當日事情的經過究竟如何,還希望你能如實敍述一遍。”

  林熠也不隱瞞,從他落入虛蕪城秘道遭遇卓方正說起,一直講到雁鸞霜埋屍立碑,至於牽涉到他和雁鸞霜之間的那些微妙細節,則一概略過不提。四位長老一言不發靜靜聽完,均都面色凝重深鎖眉頭。林熠所言和雁鸞霜的交代大致相符,只是將殺害卓方正的兇手換作了自己而已。結合兩人的證詞,除非事先曾有通謀,不然斷難造假。如果出事的是雁鸞霜之外的天宗弟子,或可懷疑其與林熠串通一氣,可四大長老對於雁鸞霜知之甚深,曉得她絕不會造謠誣陷卓方正,如此一來,卓方正乘人之危,且貪圖魔道至寶的行徑昭然若揭,四人想維護都難。雪宜寧低聲歎息道:“正兒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太偏激了些,終釀殺身大禍,唉。”林熠心道:“你可抬舉他了,這混蛋卑鄙無恥,豈是用”偏激“二字就能代替?”但人死為大,他也無意與死人為難,問道:“在下既已將此事的前因後果說清,貴宗是否可以釋放雁仙子了?”段默隴等人默默互視,連長老搖頭拒絕道:“恐怕還是不行。”雪宜寧解釋道:“雖然正兒並非鸞霜親手所殺,但她知情不報,又為林教主頂罪,形同共謀。這件命案,她終究難辭其咎,只是罪責略輕而已。”林熠耐住性子,緩緩問道:“那麼,不知貴宗準備如何處置鸞霜?”雪宜寧回答道:“目前尚未定論,不過勾結 ……外人為害同門,依照敝宗的戒律,最輕也需在鎖霧林幽居思過三十年。”其實雪宜寧所說的這條戒律準確內容應該是:“勾結妖孽,禍害同門”,可當著林熠的面,那“妖孽” 二字無論如何都不便說出口,才改作“外人”含糊帶過。林熠心知肚明,道:“貴宗戒律森嚴,潔身自好,委實令在下佩服。但人生能有幾個三十年,何況鸞霜還是一個風華正茂的少女!貴宗的內務,林某本不該多事,可此案由我而起,以致連累鸞霜,說不得只好叨擾貴宗!”他的話已含有火藥味,雪宜寧等人焉能聽不出?段默隴和聲道:“林教主請稍安毋躁,雪長老說的是敝宗的戒律,而非對鸞霜的最後處罰結果。等戎宗主回山,敝宗便立即召集全體長老,召開會議商決此事。屆時,一定會給林教主一個滿意的答復。”林熠也不願就此與天宗四大首席長老鬧僵,乘機轉舵收帆,語氣一緩道:“有段長老這句話,在下也安心不少。相信以貴宗一貫的高風亮節,對於鸞霜的處置,必定會有一個公平妥善的決斷。”

  四大首席長老聞言心皆暗道:“但凡有所成就之人,只靠運氣是遠遠不夠的。有道是百聞不如一見,這個年輕人剛才兩句話軟硬兼施,綿裏藏針,更隻字不問我們會對他本人如何處置,只一意替鸞霜辯護,擺明瞭要靜觀其變,反令我們難以另有所為。”

  在會見林熠之前,本都做好了翻臉動手的準備,不料林熠談笑風生,反倒真似來提交情況,並據理力爭,幫助觀止池含冤弟子平反昭雪,促請天宗長老會做出公平裁決。

  段默隴道:“今天就到此為止罷。林教主,老夫想留你在觀止池小住兩日,以待戎宗主歸山,不知意下如何?”

  林熠泰然頷首道:“如此甚好,在下就在貴宗厚顏打擾數日了。”

  段默隴微微一笑,道:“不敢當。”傳進院外守候的唐若素,引林熠前去休息。

  看林熠瀟灑自如走出,屋裏的四位天宗首席長老各有所思。

  半晌,自始至終未發一言的查長老這時才開口道:“太有恃無恐了。”

  連長老素知自己這位師兄平日言不輕發,一怔問道:“什麼意思?”

  段默隴苦笑道:“事情已經很明白,林熠殺死正兒完全出於自衛,絕難苛責其錯,只憑這一點,咱們有什麼理由將他強行留下?”

  這就是天宗的苦惱了。

  他們承負“聖地”之名,行事需得講求光明正大,以此維護本門清譽與其超卓地位,林熠孤身拜山為雁鸞霜洗冤陳情,有禮有節無畏無懼,段默隴等人又豈能冒大不韙而用強?

  傳將出去,莫說魔道各家,即使是名門正派心中也多半會不以為然。

  連長老忽然生出哭笑不得的感覺,沒曾想天宗千年傳承的磊落門風,反成了林熠有恃無恐的靠山,說道:“他既耍此手段,不如由我向他正面提出挑戰,天宗長老對戰冥教教主,他總不能拒絕。”

  雪宜寧卻搖搖頭歎息道:“在聖城他曾與西帝別東來長街決戰,二人平分秋色,連密宗的摩訶薩真印也被他破解。當時我就在不遠處觀戰,至今印象深刻。”

  連長老嘿嘿一笑,曉得雪宜寧是婉轉勸誡自己最好避免和林熠單打獨鬥,她再自負,也不敢妄稱能在別東來的摩訶薩真印下全身而退,由此推論對上林熠委實勝少敗多。

  假如她僅是一個天宗二代弟子也就罷了,放手一搏縱是輸了,亦無傷大體,可要是一個天宗首席長老也敗在了冥教魔頭的手裏,于正道士氣、天宗聲譽,後果都不可估量,頓時令她不敢輕舉妄動。

  百思無解,連長老看看在座的其他三人,道:“莫非真要讓他在觀止池來去自如?”

  段默隴道:“等戎師弟回山后,我們再行商議罷,這個林熠……出給我們一道難題了。”

  假使林熠知道自己離去後,段默隴等人為了如何處置自己而大傷腦筋,必會偷笑,然而現在,他只是隨著唐若素來到一棟臨水小築裏,也在暗自盤算著自己下一步的行動。

  唐若素道:“林教主,這”觀魚小築“是敝宗接待貴客之處,也是家師為你特地安排的,甚為清幽,更不會有人打擾,若是有事,只需搖動三記簷下懸掛的風鈴,小妹頃刻就到。”

  林熠站在憑欄前觀賞觀止池景致,微笑道:“別的沒什麼,我只擔心令師姐半夜裏再提著仙劍來取在下的人頭,我小命休矣。”

  唐若素聽他說得風趣,莞爾笑道:“林教主放心,家師已傳話下去,任何人未得准許,不可踏進觀魚小築半步,您儘管安心休息。”

  說罷,盈盈一禮告辭道:“林教主風塵勞頓,若素不再耽擱您歇息了。”說完飄然離去。

  林熠心中已有定計,裝模作樣憑欄而立,眺望紅葉美景一番,才回到屋中盤坐運功。氣走十二周天,疲乏一掃而空,登時精神奕奕。

  觀魚小築外,夜色降臨靜謐幽深,已到了掌燈時分。

  他悄悄舒展靈覺在觀魚小築四周搜索一遍,未曾發現有人監視,想起他在昆吾山受到盯梢的“待遇”,暗道:“其他不論,僅只這一樣,天宗便比昆吾派高明許多。”

  當下屈指一彈,念動真言,祭起一張“太虛雲像符”,這本是昆吾派秘制的靈符之一,羅禹當年就曾用它喬裝恩師模樣,嚇退過麻奉秉等人。但經林熠改良,太虛顯像符已然大有不同,只見微光一閃,在他身邊又生成一個活脫脫的自己,抱元守一靜靜打坐,若是無人來探望,在靈符法力消退前,決計看不出任何破綻。

  他接著再披上秘虛袈裟,隱起真身,諸般收拾停當,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觀魚小築,朝著白天唐若素有意無意中指點過的鎖霧林方向禦風而去。此刻* 夜色* (禁書請刪除)朦朧,天宗弟子多數都在各自修行的靜室裏做著晚課,偶有一兩個巡夜的,卻又怎能察覺一個無影之人?進入那條岔道行了約有裏許,前方豁然開朗,現出一大片林子,果真雲籠霧罩,在道路兩旁分別立有一塊石碑,刻著“鎖霧”、“禁地”的字樣,卻無人守值。林熠得唐若素提醒,知道林外設有天宗極為厲害的陣法禁制,倘若硬闖過去難免會驚動天宗上下,於是收住身形凝目打量鎖霧林外的情形,尋找陣法入口。仔細觀察了半天,驀地心頭一酸道:“如果若蝶正在我身旁,又該多好!”忽地腦海裏靈光一閃,記起昔日與容若蝶並肩闖入玄映地宮的舊事,眼前鎖霧林外的陣法設置,竟依稀與公攬月布下的石室八卦陣有幾分相似。思及公攬月留下的偈語“花開謝,生死渺;月如水,人已憔。”別有一番滋味湧上心間,莫名的胸口劇痛,一時不由癡了。靜立良久,他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收拾情懷,目中射出炯炯精光,重新掃視陣勢。或許冥冥中真有天意存在,鎖霧林外的禁制法陣,雖與公攬月的石室八卦陣不盡相同,但又異曲同工似出一源。想那公攬月雖然修為拍馬難及天宗耆宿分毫,可在奇門遁甲的鑽研領悟方面,卻不啻為一代宗師。林熠用心揣摩了一會兒,終於找出了其中的陣眼。他繞開鎖霧林正面,從東方“生門”而入,步步為營緩緩迫近,花了兩炷香的工夫,終於通過了林外十餘丈寬的開闊地帶,抵達鎖霧林邊緣。隱隱地,聽到林子深處有隆隆的雷鳴,或急或緩地傳來,透過從地底冒出的幽藍色霧氣,幽暗的林間仿佛隨著雷鳴,有一道道白光閃過。林熠已估算出鎖霧林方圓約有千畝,要想找到雁鸞霜尚需費些工夫,但他又不能出聲呼喊,索性單刀直入,逕自向林子正中央奔去。林內雜草叢生,落葉滿地,也不見飛禽走獸,甚至連鑽土的蚯蚓都難見一條。他怕林中另有埋伏,所以全神貫注留心著周圍的動靜,搜尋雁鸞霜的蹤跡。

  行出一段,那滾滾沉悶的雷鳴,越發清晰地傳入耳際,每響一次,迷霧遮掩的樹林裏,便會應聲亮起一蓬奪目的白色光華,情景殊為詭異。

  眼看接近林心,樹木迷霧突然全部消失,中間赫然是一片空曠泥地。

  半空中,一團不斷旋轉變幻的白色光球,上不著天下不著地的懸浮著,足有一座小山大小,巨大的轟鳴便是來自其中。

  光球的表面,流動著千萬道雪亮晶瑩的光束,隨著一聲聲不絕於耳的轟鳴迸射而出,朝西首一株枝繁葉茂孤零零聳立的古木打去,聲威駭人之至。在古木盤根錯節的樹根上,雁鸞霜淩空盤坐,右手握住寒煙翠虛指天宇,左手在小腹前捏作劍訣,雙目緊閉,容色凝重,似對林熠的到來也是一無所知。

  那一道道從光球裏迸出的雷霆光束幕天席地,幾乎無有間歇地朝著她的仙劍劈落,每承受一擊,雁鸞霜都會不由自主地微微晃動身軀,仿佛受著常人難以想像的痛苦與煎熬,額頭上的汗珠未及滴落,竟已被身上放出的一蓬青色光霧瞬息蒸幹,了無痕跡。

  林熠自東而入,對著雁鸞霜的正面,將這景狀瞧得清清楚楚,他再神機妙算也想不到,天宗所謂的“幽居思過”居然會是這番驚天動地,再看東、南、北三面也各有一株盤根古樹,只是樹下無人。

  於是那光球便毫無牽掛地,將所有力量盡皆集中轟擊到雁鸞霜的寒煙翠上。

  林熠弄不清這古怪光球的底細,也不敢出聲驚擾了雁鸞霜的心神,強忍著苦守在一旁。

  度日如年地等了小半個時辰,劈出的電光越來越淩厲沉猛,雁鸞霜頭頂水汽冉冉凝成一線,寒煙翠漸漸朝身前收縮了寸許,身形也朝上方抬升了三尺多。

  林熠思忖道:“這難道是天宗磨礪弟子的一種特殊修煉方式?倒也別開生面得很,但萬一修煉之人未能擋住雷擊,魂飛魄散也不足為奇。不曉得這光球還要持續多久,挨上一記可不是好玩的。”

  正想著,猛然見到雁鸞霜身後倚靠的那株古樹頂端枝葉開始微微地顫動,隨即一片片金黃色的葉子,從上空紛紛飄落下來。

  林熠一驚,明白這是雁鸞霜真氣不繼難以支撐的徵兆,雖說他相信天宗肯定不會就這樣不明不白將本門千年以來最傑出的傳人用雷電轟殺,卻又焉能袖手旁觀?身形一閃,收了秘虛袈裟從外切入,打算憑藉自身修為,助雁鸞霜一臂之力。

  孰知甫一靠近樹下,尚未等他出手,那團光球已生出反應,“喀喇喇”電光連閃刺人眼球,竟又憑空激射出數道銳利雄渾的光電,轟向林熠。好在林熠全神貫注,想也不想依樣畫葫蘆,掣出心寧仙劍立在身前,左手迅速捏成劍訣,體內太炎真氣如潮洶湧注入仙劍,全力守護。“轟!”一股巨力重重激撞在心寧仙劍上,林熠氣血震動,劍險些脫手,沒來得及運氣調息,第二下、第三下……數十道勢大力沉的雷電接踵而至,毫不留情地劈擊心寧仙劍,竟一記重過一記。林熠刹那間有一種要被滔天狂濤沒頂吞噬的感覺,像是載沉載浮於咆哮翻騰的怒海裏,連呼吸一口都成了奢望,只有竭盡全力穩住心寧仙劍,宛如溺水的人,死死抱住最後的一根浮木般。他切身體會了,雁鸞霜此刻正承受著何等可怕的壓力與考驗,也明白這光球的特殊之處,便在於能夠感應到樹下的目標,進行主動的攻擊,而並不因人數的眾寡,影響其威力。這僅是一瞬從腦海掠過的念頭,光球排山倒海的攻勢,令他不得不抱元守一,凝住靈台,催動全身的功力與之相抗。然而他的身軀依舊禁不住劇烈搖晃朝後傾仰,右臂幾乎變得麻木。突然背後一硬,身子已不由自主靠上了古樹樹幹,雁鸞霜便在他左側咫尺之遙,卻已無暇去觀察她的動靜。一道奇異柔和的力量,緩緩從樹幹內泛起,似將他的背脊托住,軟綿綿如倒在了雲絮之中渾不著力,迎面迫來的龐大衝擊力,亦隨之被渡入樹幹。直至此時,他才如同探出海面的求生者,貪婪地呼吸到第一口新鮮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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