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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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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牛語者]劍諜(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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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5 16:22:35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祈雨

  翌日清晨薄霧初開,無相宮前的廣場上號角震天,人頭攢動。

  九千僧兵神態威武、嚴肅維持著四周秩序,偌大的廣場,幾乎全部爆滿,足足湧入了二十多萬人。

  最裡一圈,是千多名以紅衣法王為首的高級僧侶,一個個神態莊嚴、身披袈裟盤膝靜坐。

  僧侶之外則是來自各國的王公大臣,有些路遠的還可搭乘飛舫,近些的就只能馬不停蹄、日夜兼程趕至聖城,唯恐錯過半天的時間,那張扛在兩個肩膀之間的吃飯傢伙,未免會有點不安穩。

  再有就是聖城附近的豪門貴族和富賈巨富。這些人平日威風慣了,碰上今天這樣的盛典,卻也只能老老實實待得遠遠的,連高壇的影子都撈不著。

  最外頭,人山人海盡皆是普通庶民,黑壓壓的一片接著一片,人數最多。

  難得的是,二十多萬人居然始終保持鴉雀無聲,連低聲咳嗽的都沒有。這樣奇異宏大的場面,花纖盈與鄧宣亦是生平僅見。

  他們隨同容若蝶一起留了下來,暫住在無相宮外的貴賓館中。

  今日一早天還沒亮,就被人叫起,由騰格負責將他們安置在王公大臣堆裡,連帶尚未開靈的喇巴次仁也在此間,隔著千餘僧侶,將高壇上的情景看得清清楚楚。

  鼓角稍定,無相宮中門大開,一艘樓船沿河道徐徐駛向高壇。

  稍頃船停錨落,眾人屏息注視,只見數十名手轉經綸的僧侶簇擁中,一名身材修長、頭戴七迭金冠的老僧,身披白色法袍緩步下船。

  儘管周圍有那麼多僧侶圍擁著,但所有的目光都只聚焦在他的身上。

  白衣老僧氣度雍容,充滿出塵無瑕之姿,柔和的目光直視前方,彷彿世間萬物都不值得他去留戀、顧盼。

  他的右手,握著一柄剛剛高過頭頂、象徵至高無上權勢的金色法杖,杖端七◇金環叮噹輕響,猶如西天佛樂。

  他的左手合執胸前,五指晶瑩如玉,正位於脖間垂下的一◇朱紅佛珠中心。

  一雙赤足走在金色的絨毯上,不染片塵,讓人看著他情不自禁升起景仰崇慕之情。

  花纖盈可不吃這套,向鄧宣傳音入秘道:「你看那白衣老和尚頭頂戴的金冠,像不像一◇用冰糖做的小寶塔?那頂上的紅珠子是一顆小櫻桃。」

  鄧宣不由得氣苦,如此肅穆的氣氛中,也只有自己身邊的這位大小姐有此奇思妙想。

  還好她用的是傳音入秘,否則不用白衣法王動手,周圍的王公大臣就能用唾沫把自己和花纖盈淹死。

  他暗自歎了口氣,傳音入秘道:「別胡說,人家可是西帝別東來,堂堂的秘宗至尊!你可千萬不要口無遮攔,在秘宗的地盤上,萬一觸犯了人家的忌諱,咱們想逃命都難。」

  花纖盈哪裡聽得進勸,撇撇小嘴道:「放心吧,我不過是想瞧個熱鬧,誰有心思和他們作對?別老當我是三歲小孩好不好?」

  鄧宣心道,你比三歲小孩其實也大不了多少,腦子一熱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無計可施之下,唯有自己多加小心了。

  思忖間,別哲法王已登上高壇第三層,鼓角再次如雷鳴響,幾乎震破人們的耳膜。

  待鼓角齊止,一個蒼老雄勁的嗓音響亮道:「佛駕到─」

  這聲音自高壇第二層的一名紅衣法王口中傳出,在場二十多萬人,個個覺得彷彿他是在自己的耳邊說話,連最外圈的人都聽得清晰異常。

  鄧宣心下驚異道:「這和尚,好深厚的功力!」

  他光顧著驚歎人家的修為了得,猛然察覺四周無數道目光夾雜著惶恐與憤怒,齊齊朝自己這邊射來,而且方向都是自下而上。

  這是怎麼回事?鄧宣楞了下,發現自己前方的視野豁然開朗,無遮無攔直抵高壇,敢情所有人都已朝著別哲法王的方向匍匐下跪,唯獨自己和花纖盈、容若蝶、箏姐幾個人傲立原地,顯眼奪目。

  花纖盈滿不在乎地東張西望:「哈,真是太壯觀了!」越發可氣的是,她還好奇地轉回身去,好似背後那些王公大臣是在朝她跪拜一般。

  喇巴次仁臉色蒼白,趕緊拽著身邊最近的箏姐道:「快跪下,快跪下!」

  莫說箏姐聽不明白他說的西域梵語,就算聽懂了,沒有容若蝶的吩咐,她也絕不可能下跪。

  需知她是靈僕之體,除了敬畏東帝釋青衍外,便只對容若蝶唯命是從。白衣法王又怎麼樣,砍了頭也是不跪的。

  唯一稍稍出人意料之外的是,容若蝶竟也安之若素,從容而立。小金蹲在她肩膀上,小眼打量四方,居然齜牙咧嘴地吱吱惡笑起來。

  鄧宣見狀把心一橫,暗道:「我說什麼也是堂堂的金牛宮一宮之主,若是在此五體投地的向西帝下跪,傳出去還不被人笑掉大牙?大不了打一場闖出去,大丈夫可殺不可辱,難道我連容若蝶、花纖盈也不如麼?」

  想到這裡,他把腰桿挺得筆直昂然望向高壇。

  廣場上死寂無聲,前面的人隱隱猜知後頭定是出了狀況,但沒有一個敢回頭張望。

  別哲法王高踞壇上不動聲色,對鄧宣等人的無禮恍若未見,似乎連看一眼都懶得。倒是那位紅衣法王目光如炬直射過來,沉聲喝道:「佛駕到,你們為何不跪?」

  他已從鄧宣等人的穿著裝束上,看出這些人的來歷,故此用的是純正的中土官話。

  花纖盈搶先道:「奇了,本小姐跪天跪地跪父母,憑啥要跪一個和尚?」

  話一出口,千萬道憤怒無比的目光立刻從四面八方瞪視而來,花纖盈真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把一雙明眸睜到最圓與那紅衣法王對視。

  紅衣法王怒極喝道:「拿下他們,亂杖打死,扔下谷底喂天鷹!」

  周圍一群王公大臣爭先恐後起身朝花纖盈等人撲來。哪知花大小姐隨手一揮,兩個腦滿腸肥的廢物便震飛而去。

  這兩人自高而落倒沒覺著什麼,可憐的反而是身下那些保持五體投地姿勢的人,莫名其妙成了普天下最無辜的肉墊子,被砸得渾身冷汗卻不敢呼痛,還得規規矩矩繼續五體投地。

  喇巴次仁高聲叫道:「佛爺開恩,他們是從中土來的外鄉人,並不曉得咱們的規矩!」

  不懂規矩就可以亂來了?這算什麼理由?那紅衣法王並不認得喇巴次仁,只當作尋常的小國王子更不願理睬,再次喝令道:「拿下!」

  這回上來的是一群氣勢洶洶的僧兵,鄧宣見事鬧大了當下低聲招呼道:「容小姐,纖盈,你們先走,我來斷後!」

  說罷,雙手「喀喇喀喇」兩記金石脆響,將一柄三截金槍穩穩接上,全身釋放出強勁氣勢。

  他得蒙金裂寒仙逝前以畢生功力相授,近兩年又在金褐四雁的傾力指點下,苦修金典梵章,一身修為遠非昔日吳下阿蒙,否則也不會貿然獨自陪同花纖盈西來聖城。

  容若蝶朝鄧宣淺淺一笑道:「不打緊,先讓我和別哲法王說幾句。」

  鄧宣一楞,暗自焦灼道:「說幾句?在西帝的地盤上砸人家的場子,難道可以輕描淡寫說幾句話就打發了?」

  但他曉得容若蝶睿智若海,說不定此舉另有深意,故而手提金槍虎視眾僧兵,卻不再催動。

  好在他們四周趴滿了王公貴族,那些僧兵衝上來時多少有些顧忌,畢竟那些脂肪過厚的腰桿或者屁股也不是踩完就算的,因此腳步不得不加倍小心放緩許多。

  容若蝶抬頭悠然問道:「別哲法王,請問你此次親自主持祈雨大典,是想求得天上之水,還是地下甘霖?」

  這句話她故意用中土官話問出,在場二十多萬人能聽懂的不過千餘,而真正能領會其中深意的只有一人。

  他便是傲然佇立在高壇之上的秘宗白衣法王,別哲。

  容若蝶娓娓道來的輕聲細語,如同一個驚雷,轟然震啟別哲半合半開的雙眼,兩束空渺出塵的目光,似掙脫了時空的禁錮,射落在容若蝶淡雅若仙的秀顏上。

  深深一眼之後,別哲法王緩緩問道:「不知姑娘有何見教?」

  那些僧兵已衝到近前,好在率隊之人並非笨蛋,急忙抬手阻止部下發難,只將容若蝶他們圍在當中靜觀其變。

  容若蝶悠然吟道:「佛從西天來,我往東方去。別哲法王大智大慧,晚輩難及萬一,豈敢妄言見教二字?」

  別哲法王心中一動,嘴角露出一縷奇異笑容道:「然則姑娘西來又為何故?」

  他早年曾以「別東來」為號遊歷中土名川大山,創下了西帝的盛名。

  一般人們只道此名取自於「紫氣東來」之意,卻極少有人曉得其實他這「東來」二字中的真正內蘊。如今容若蝶一語道破天機,不由令別哲驚異之餘又大生激賞之意。

  容若蝶恬靜淺笑,緩步走向高壇徐徐說道:「請教法王,哪裡是西?」

  花纖盈聽著容若蝶的禪機,一頭霧水地望著鄧宣低聲問道:「容姐姐在幹嘛?」

  鄧宣搖搖頭道:「咱們跟上去,別讓容姑娘一個人落單。」

  這麼一個連五、六歲小孩也能回答的問題,別哲法王竟沉思良久,直到容若蝶已穿出僧兵的包圍才回答道:「我朝東去,背後是西。」

  容若蝶不緊不慢地走著,彷彿二十萬人的廣場上,只有她與別哲法王的存在。

  兩人的目光奇妙地交織,風靜到了極點。

  她從容不迫地緊接問道:「法王回身而行,西又在何方?」

  別哲法王淡然而笑,回答道:「仍在我背後。」

  容若蝶邁步登壇,無視兩旁諸多僧侶的咄咄眼神,又問道:「」我「在哪裡?」

  別哲法王久久不語,待到容若蝶獨自踏上第三層高壇,才悠然笑道:「不正在姑娘面前麼?」

  容若蝶嫣然一笑,向別哲法王欠身一禮道:「無你無我,無東亦無西;無眾生則無法王,無法王卻還有別哲。晚輩當向別哲一拜。」

  別哲法王懷抱金杖,雙手合十肅容道:「多謝姑娘指點,這法王別哲不跪也罷。」說著他與容若蝶相視而笑,抬手示意萬民平身。

  至此鄧宣等人這才暗鬆了口氣,沒想到容若蝶寥寥數語,即輕而易舉地化解了天大的危機,卻未曾料到,真正的更大的危機尚未揭幕。

  容若蝶轉過頭,看到了身側的那一潭秋水。

  在早晨的陽光照耀下,潭水幻動著五顏六色的流光異彩,與四條水渠涇渭分明,絕不越雷池半步。

  她的心跳猛然不由自主地加速,因著上蒼的指引、因著那怪異的夢,她終於來到這潭前。是否,自己該向夢境中所展現的情景那樣,將手伸入清冽的潭水裡?

  別哲法王默默注視她,眼神平靜而有些高深莫測;鄧宣、花纖盈、箏姐乃至小金,也在底下一層的高壇上翹首以望,眼裡都有迷茫;台下,喇巴次仁在看著她,數千僧侶在看著她,成千上萬的人都在看著她。

  她最後眺望了一眼遠方靜默千萬年的皚皚唐納古喇山,纖手慢慢地觸向水面。

  「嘩─」

  她依稀聽到漣漪綻開的輕響,驀然有一股洪潮般的力量從水下升起破體而入,湧進她的腦海。

  轟然一聲,她的意識剎那像地震了的海,劇烈地晃動咆哮,被那股神秘莫測的力量,席捲起無數的驚濤駭浪。

  她的眼前竟幻化出數不勝數的奇妙場景,看見了傳說中仙境裡的樓宇瓊台,看到了一個奇異的面容,熟悉而又陌生,看到了大地乾涸雪峰靜佇的聖域草原,也看到了自己的前世今生。

  然而這些畫面實在太快,就像從指尖透入的那股潮水,浮光掠影中起了又沉,注入她的心頭,又迅速沉澱塵封不知所蹤。

  潭水幽靜如初,沒有一絲的異樣,外人更覺察不到容若蝶此時此刻腦海中的洶湧暗流。

  只瞧見她的袖口中爬出了一隻玲瓏可人的小烏龜,慢悠悠懶洋洋地游入潭中。

  水汩汩流動了起來,滴淌進乾涸的水渠,又沒入壇底的水池。廣場上突然響起不可抑制的騷動,所有人紛紛抬頭仰望天空。

  那天上,那剛才還碧空如洗,萬里無雲的天上,竟霍然憑空湧動起團團墨黑烏雲。

  「喀喇喇」雷聲夾雜著閃電在天幕中馳騁吶喊,天色瞬即黯淡無光,恰如黑夜提前降臨。

  狂風驟起,刮得人們的衣衫獵獵作響。

  別哲法王深邃的眼眸裡陡地亮起複雜莫名的光芒,深深注視著容若蝶和她那纖秀白晰的手指。

  容若蝶卻已全然沒有了意識,她仿似在一個又一個奇異的夢境中漫遊,像一個匆匆的過客,還未看清眼前的景物,卻又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推向新的風景。

  水潭深處徐徐煥發出神奇的異彩,像一束束繽紛的光柱不停轉動著,將容若蝶的嬌軀籠罩。

  玲瓏龜遨遊在水中,猛然抬起頭朝著蒼茫天宇,不可思議地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長吼。

  「轟隆隆─」

  傾盆大雨應聲而落,豆大的雨珠砸在人們的頭髮上、衣服上。

  二十多萬人,沒有命令更沒有任何人在指揮,激動而虔誠地再次匍匐拜倒,叩拜這千古神跡,叩拜這場突如其來而又眾望所歸的滂沱豪雨。

  四野晦暗風嘯雨狂,但所有人都能清晰的看見,在那座高高聳立的法壇上,有位紫衣少女如仙子般屹立在絢光繚繞中。她觸摸聖泉的手,帶來了雨。

  恍惚裡,她看見自己已站在了一處深不見底的雲淵前,身後有人在呼喚。她回過頭,看見了那個男子。巨大的悲哀與淒楚,還有那一抹刻骨銘心的溫情,油然而生。

  「你怎麼會在這兒?」她聽到他在問。

  她的櫻唇泛起一縷淡淡的哀怨微笑,輕輕地問道:「你決定了?」

  「決定了什麼?」那個男子怔了怔,又道:「你能不能往裡走些?」

  她搖搖頭,微笑道:「來生若能再見,記得告訴我你是誰……」然後她回過頭,沉靜地縱身一躍向著雲淵深處墜落,墜落……

  於是她徹底失去了意識,周圍除了無邊無際的黑暗,還是黑暗,彷彿不會有盡頭。

  「小姐,小姐─」

  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容若蝶朦朦朧朧聽到有聲音在焦灼地呼喊,吃力地徐徐睜開眼,一蓬淡淡的金色光暈炫目,令她好半天才逐漸看清箏姐的臉。

  金色的光暈是從她頭頂簾帳中央懸掛的一片金色佛牌內散發出,佛牌的正面是一尊菩薩的畫像,背面則是秘宗的六字真言。

  屋子裡沒有風,佛牌卻用保持不變的勻速悠悠轉動,把光暈灑落四周。

  頭好疼,她無力地抬起手按在額頭上,回想昏迷前的情形,卻只記得她最後是在潭中看見了一面五光十色的綺麗鏡光,然後便墜入一個可怕的夢境。

  夢裡,她墜入黑洞洞的雲淵便什麼也記不起來了。

  夢始之山,唐納古喇用一種奇妙的方式實現了她兩年來屢屢夢見的幻景,卻又給了她一個新的夢,新的謎。只是後來的夢中,雲淵之後還站立著一個男子!

  容若蝶慵懶疲憊的心弦情不自禁地顫動了一下,手指緩緩下滑握住她胸前的那枚玉玦,喃喃低語道:「為什麼?」

  是的,這只是一個夢。可前一個夢已然成為現實,那新的這個噩夢呢?會否在某個不可知的未來,她真的會站在雲淵之旁,向著淵底縱身躍下?

  她的心底不由自主生出一縷莫名的寒意,似乎頭頂佛牌照射出的柔和金芒,也不能給予她絲毫的暖意,面色也顯得更加的蒼白可怕。

  過了許久,容若蝶才聽到箏姐一次次在焦急問道:「小姐,你怎麼了,是哪裡不舒服?我這就去請別哲法王來。」

  容若蝶軟弱疲倦地搖搖頭,輕輕阻止道:「不必了,箏姐。我睡了有多久?」

  箏姐見她的神色漸漸恢復常態,稍稍把懸著的心放下些許回答道:「你昏倒在高壇上,被別哲法王接入無相宮休養已經有兩天了。今早喇巴次仁已舉行過開靈儀式,可惜小姐未能見著。」

  「兩天啊?」容若蝶輕吐一口芳息道:「還好,不算太久。」

  是的,的確不算太久。比起她以往動輒昏迷十數日的遭遇,兩天已是短的了。然而只有她知道,同樣的昏迷,之間卻隱藏著天差地遠的不同。

  箏姐安慰道:「沒事就好,再休息幾日,等身子好了,我們便離開這裡吧。花小姐和鄧宮主這兩日也住進了無相宮裡,他們擔心著小姐的病情,所以將尋找水母石蓮的行程一延再延。」

  正說著這兩人,就聽花纖盈在門外問道:「箏姐,容姐姐醒了沒有?」

  聲比人先到,是花纖盈的一貫作風。或許她還不知道,自己最讓熟悉她的人喜愛的地方,就在於她那充滿青春亮麗的嗓音,總會帶給人生命的活力。

  容若蝶不禁淡淡一笑,心底的寒意也逐漸地減弱退去。她招呼道:「兩位快進來吧。」

  她猜的沒錯,花纖盈身邊果然時時刻刻都跟著鄧宣。有時候容若蝶甚至覺得這句話反過來說,也是一樣能夠成立。

  花纖盈興高采烈地走入屋內,說道:「太好了!容姐姐,這下咱們可以一塊兒前往唐納古喇深山裡找尋水母石蓮了,你說好不好?」

  鄧宣微笑道:「容姑娘有所不知,你昏睡的這兩天裡,咱們的花大小姐也沒閒著。她整日纏著無相宮裡幾位精通中土官話的僧侶,查找水母石蓮的線索,把人家逼得一見她就躲,簡直就像見著了母老虎。」

  花纖盈呸道:「你才是母老虎呢!」

  鄧宣笑笑,回答道:「對不起,就算我是老虎,也只能是公的那頭。」

  容若蝶不覺櫻唇邊逸出笑意,脫口而出打趣道:「那兩位豈不是剛好般配?」

  花纖盈臉一紅,立刻嬌哼道:「才不要呢!哥們兒就是哥們兒,對不對鄧宣?」

  鄧宣大力一拍花纖盈的肩,點頭道:「不錯,咱們是最鐵的哥們兒。」

  容若蝶含笑不語,箏姐搬過兩張金錦蒲團請了他們落坐。

  門開處,別哲法王率著兩位身著灰褐色袈裟的老僧走了進來。他滿面慈和望著容若蝶道:「容小姐醒了,我也可放下心來。

  你是聖城的救星,萬萬不可再出意外。「  花纖盈與鄧宣的屁股還沒坐穩當,又得站起來相迎。

  花纖盈偷眼打量別哲法王身後的那兩名灰袍老僧,他們既沒有佩戴法冠,身上袈裟的質地,更是連無相宮普通的僧侶都不如,枯黃削瘦的老臉就像兩具乾屍般地晦澀。

  容若蝶由箏姐攙扶著坐起,謝道:「別哲法王過獎,晚輩愧不敢當。」

  別哲法王微笑道:「容小姐何必自謙?而今你的神跡已隨風傳送到西域四方,聖城子民更是將你當作萬家生佛一般的供奉祭拜。每日在無相宮外廣場上為小姐燃香轉經祈福的人,絡繹不絕,連我這個做了那麼多年的白衣法王,都覺得羨慕。」

  容若蝶道:「法王說笑了,晚輩不過適逢其會,豈敢貪天之功?」

  別哲法王搖了搖頭道:「適逢其會?莫如說容小姐乃是有緣之人。只是,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你又如何知道那日祈雨大典所求並非天上之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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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5 16:22:54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借魂

  「一個夢。」

  容若蝶對視著別哲法王徐徐回答道:「兩年前,我曾身遭巨大變故,喪失了以前所有的記憶。但就是從那時候開始,不斷地重複著一個奇異的夢境。夢中的景象,與兩天前法王主持祈雨時的場景,一模一樣。」

  她第一次在人前說出了這個神秘的夢境,心中充滿期冀與緊張。這位執掌秘宗佛教的白衣法王,曾經以東來為名,橫掃中土的睿智老僧,能否替自己揭開心鎖呢?

  別哲法王與身後的兩名老僧,默默交換了一個只有他們才明白的眼神,盤膝坐下。

  容若蝶的解釋,在常人看來簡直荒謬絕倫,可他們卻沒有半點譏誚的表情。相反,別哲法王的面容變得肅穆凝重,問道:「所以容小姐才會依照夢境的指示登上高壇,將手伸入潭水中,釋出祈雨神龜?」

  「是。」說到玲瓏龜,容若蝶才發覺那小東西不知何時又回到了自己的袖口裡,似正在酣然大睡。

  她莞爾微笑繼續說道:「晚輩深知高壇乃貴教無上禁地,尋常人根本難以接近。情不得已才出此下策,還望法王見諒。」

  別哲法王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略顯憔悴委頓的嬌顏,歎了口氣道:「這是天意。」

  花纖盈困惑道:「你們兩位又在打什麼啞謎?容姐姐的夢又到底是怎麼回事?」

  別哲法王道:「難怪纖盈小姐不明白,此事涉及秘宗千古之謎,說來話長。不如請兩位秘師替諸位解說一二,或可令大家弄清楚其中的來龍去脈。」

  容若蝶一驚,原來只在秘宗傳說中出現的「秘師」,竟真有其人,而且現在就站在別哲法王的身後,與自己共處一室。

  所謂「秘師」,其實便是法王之師。在秘宗佛教裡,他們是一種充滿傳奇與詭異的存在。他們從不在眾人之前露面,甚至在秘宗的典籍裡都查不到他們的任何資料。

  他們超脫了尋常意義上的肉體生滅,千百年間,魂魄時常像沉睡了一般,進入到一種不可思議的寂滅秘境。不論多久,他們的肉體也不會腐化,甚而不會增加蒼老,便如假死之人,即使天塌地陷也難以驚動分毫。

  然而,他們對其間塵世中的滄海桑田,竟又是瞭若指掌,更能將過去種種信手拈來,從頭說起。

  只有歷代白衣法王掌握著這項特殊的心靈溝通之法,能將他們從寂滅秘境中喚醒。當他們睜開眼時,卻又如同常人一樣有了心跳,又開始衰老,直到再進入下一次寂滅之期。

  這樣的人,他們存在的本身就是一個奇跡,而且絕難用常理去解釋,就如同容若蝶所遭遇的夢境一樣,超乎自然。

  左首的無斷秘師微微頷首,蒼老低啞的聲音道:「莫說諸位是來自遙遠的東方,縱是無相宮的僧侶,亦極少聽說過這段秘辛。

  「千年之前,聖域之水悉數來自唐納古喇的冰川融水,澆灌著方圓千里的沃野之地,但突有一日冰川不再溶化,河水由此斷流。數月之後河床乾枯湖泊見底,人與牲畜皆面臨生死劫難。」

  花纖盈訝異道:「奇怪了,難道是天氣異常冰川封凍麼?可夏天時也該溶化啊。」

  右首的無滅秘師道:「整個夏日滴水不融,烈日炎炎草原乾枯,唐納古喇的冰川卻堅凝如故。直到夏去秋來,當所有牧民迫不得已向四方遷徙後的某日,從遙遠的東方來了位美麗少女。

  「她在聖域附近遊歷十餘日,終於選定一處,用手中神器從乾涸堅硬的大地上打出一道流光異彩的聖泉。那神器亦隨之化作一頭巨大的石龜,匍匐在聖泉泉眼上方,四肢探出,陷入地中,劃出四條縱橫交錯的河流,正可連接上聖域周圍最主要的幾大水系。」

  鄧宣禁不住驚咦道:「大師,那石龜可就是無相宮的高壇?」

  無滅秘師道:「不錯!後來有人直接從壇上修下四條引水渠,又用紅石將泉水圍住,才有了今日之象。說來也怪,區區的一柱泉水,日後居然成為哺育聖域大小三百六十餘條溪流,三千多座湖泊的唯一泉源。此後離鄉背井的牧民又紛紛回遷,繁盛之景尤勝往昔。」

  花纖盈關心的卻是另外一樁事情,她迫不及待追問道:「後來那位少女呢?」

  「不知道,沒有人曉得她最後去了哪裡。」無斷秘師回答道:「但在她消失之前,曾與秘宗的第七代白衣法王巴仁次聖有過三日夜的秘密會晤。

  「在她離去後,巴仁次聖法王便在神龜高壇前破土興建起無相宮,隨後歷經幾代經營便有了聖城、聖域。而秘宗佛教真正的興起,也是由那時開始。」

  容若蝶道:「兩位秘師對這段秘辛如數家珍,莫非也是親歷之人?」

  無滅秘師頷首道:「當日陪同巴仁次聖法王前去拜會那位少女的,就是我們兩個。可惜,他們談話的內容我們一無所知。

  許多秘密,還是從後來巴仁次聖法王所著的《末世書》裡得來。「  花纖盈笑道:」 那位神秘少女劈地開泉令聖域重得生機,怎也該編撰個《創世書》才對,為何要弄個《末世書》?這名字晦氣。「

  無斷秘師顧左右而言他道:「如是有匆匆千年,直到五個月前聖泉突然斷流。別哲法王察覺情形不對,便請出了我們兩人商議對策。我們醒轉後立刻查閱那卷《末世書》,才驚駭的發現斷流的日期與象徵,巴仁次聖法王在千年之前早有預示。

  「萬般無奈之下,我們只得依照《末世書》中所說,由別哲法王於兩日前親自主持祈雨大典。但其後發生的事情,竟又驗證了《末世書》中的一句原話。」

  容若蝶心弦繃緊,緩緩問道:「原文是如何記載的?」

  無滅秘師別具深意地望了容若蝶一眼,低頭道:「神女言道:」千年後,我當再來─ 「」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不再繼續述說下去,因為再後面還有一句話,赫然就是:「你的後人,必當殺我!」

  但這已足夠了,容若蝶的呼吸沉重而壓抑,手指深深陷入軟被內。屋裡許久沒有動靜,瀰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窒息感。

  整個故事離奇得近乎荒誕,卻由秘宗的兩大秘師親口說出,除更增一層詭秘色彩外,又令人不得不信。每個人都在回味著那句末世預言:「千年後,我當再來!」

  花纖盈迷惘地呆呆看著容若蝶吶吶道:「容姐姐?」

  容若蝶低聲道:「箏姐,將窗戶全部打開,我有些感覺透不過氣來。」

  箏姐趕緊轉身開窗,午後的風拂入屋內,卻沒了清新,感覺變得滯澀。

  容若蝶眺望窗外,意外地竟能瞧見唐納古喇的潔白雪峰。夢始之山,冥冥中將她召喚歸來,其後等待自己的又將是怎樣的命運?

  她的腦海裡不由浮現起昏迷前的幻景,她依稀看見自己行走在烈日炎炎的唐納古喇山麓中,尋找著那股聖泉的所在。極快的一記恍惚,雪峰消隱,黑淵重現,她又再次站到崖邊,聽到身後那聲呼喚。象徵

  容若蝶立即下意識地搖搖頭,強行中斷了自己的思緒,身上衣衫盡濕。

  箏姐見容若蝶的面色陡然變得難看無比,呼吸急促,彷彿隨時又會昏厥,趕忙伸手攙扶她靠在枕上道:「小姐,你是不是累了?趕緊閉上眼歇息會兒吧。」

  她心裡苦笑了一聲,此時此刻自己最害怕的事情莫過於合上眼睛。唯恐,那夢魘般的情景如幽靈再次糾纏上來,直至令她窒息。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心緒,問道:「兩位大師,不知《末世書》中對祈雨後的事情,如何描述?」

  「沒有了。」這也許是無滅秘師生平撒的第一個謊,他垂下眼皮接著說道:「容小姐不妨在此多休養幾日。秘宗的醫書雖與中土截然不同,卻也有其獨到之處。」

  「多謝大師關懷。」容若蝶說道:「不過我打算明日就離開聖城。」

  不知何為,她的芳心裡湧起強烈的衝動,希望用最快的速度找到幻境中的那個男子。她有種難以言喻的預感─他,也一定夢見過相同的情景。

  別哲法王勸阻道:「不必著急。此去中土萬里迢迢,風霜如刀,以容小姐病弱之軀如何能成行?還是靜心休養,待病體康復後再說不遲。」

  花纖盈也勸道:「是啊,容姐姐。你多住幾天吧,等我和鄧宣找著水母石蓮,咱們大夥兒再一起回返,路上也有個照應。」

  容若蝶去意已決,固執地搖頭道:「法王好意晚輩心領。可惜若蝶歸心似箭,片刻也不願耽擱,只好辜負所望了。」

  別哲法王回過頭望向無滅、無斷秘師,似乎在等待他們決斷什麼。

  這兩位經歷千年歲月的神奇老僧,竟似遇上生平最艱難的抉擇,沉吟良久,無滅秘師才沉聲說道:「容小姐,你恐怕是回不去的了。」

  「為什麼?」花纖盈驚訝地叫道。

  容若蝶心一沉,隱隱揣測到一種不祥的可能。她平靜問道:「大師,請您告訴晚輩實情,《末世書》中究竟有沒有祈雨後的記載?」

  無滅秘師靜默半晌,終於徐徐回答道:「巴仁次聖法王在《末世書》的最後一頁,的確記載了有關聖城末日的預言,這也是《末世書》一名的由來。依照巴仁次聖法王書中所說,當聖泉出現乾涸,大地數月不雨,便是天地浩劫將至的前兆。」

  無斷秘師苦笑道:「你們中土最近不也在流行類似的傳說麼?可見巴仁次聖法王的記載並非無稽之談,也許這也是那位神女對他所作的提示之一。況且,《末世書》中所有的預言至今幾乎無一錯漏,不由得我們不信。」

  鄧宣沉聲問道:「那和容小姐能否離開又有什麼關係?」

  無滅秘師道:「巴仁次聖法王興建無相宮的同時,曾暗中在唐納古喇雪峰之巔,築造了一座倒懸於地下的七級浮屠,被稱作」鎮魔塔「。千年以來它始終沉睡封閉於冰雪之巔,為的就是能在浩劫來臨之際拯救聖域。」

  無斷秘師接著道:「但僅有一座鎮魔塔是不夠的,實上它只是起到掩體一般的效用。想要抵禦異日來襲的冥海泉湧,還必須向容小姐借一樣東西。」

  無滅秘師緩慢地,幾乎是一字一頓地說道:「必須借容小姐的魂魄一用。」

  「開玩笑!」花纖盈跳將起來叫道:「你們也太過分了罷!」

  別哲法王歎息道:「我們也曉得這麼做很過分,尤其容小姐剛剛解了聖域斷水之圍,只是,情非得已。若不如此,大難來臨之日,聖域千萬蒼生將無一倖免,沃野雪山也會變成一片死亡之海。」

  作為當事人,容若蝶顯得出奇地平靜。她默默無語地沉思須臾,道:「請問大師,倘若若蝶獻出魂魄,又到底可保全多少地方不受冥海吞噬?」

  箏姐急了,將容若蝶擋在身後道:「小姐莫信他們的胡說八道,天底下哪有這樣的事情?我從來就沒聽說過,一個人的魂魄可以抵禦冥海吞噬!如果可以,就拿我的去好啦,你們放小姐離開。」

  無滅秘師搖頭道:「這樣的大事,我等豈敢妄言?實不相瞞,若鎮魔塔得容小姐魂魄煉化,至少應可守護住聖城方圓三千里安然無恙。再遠的地方便需憑借天數。」

  容若蝶道:「如此說來,遠在萬里之外的中土蒼生,無論如何都是難以倖免了?」

  無斷秘師略略猶豫了一下,還是照實頷首回答道:「是。」

  容若蝶沉靜道:「諸位能否寬容我半月。晚輩需要回返中土找尋一個人,也許能夠想出更好的辦法。」

  鄧宣道:「容小姐,你真信了他們的鬼話?」

  容若蝶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無滅秘師沉吟一會兒最終搖搖頭,枯乾的臉上露出歉疚之色道:「對不起,我們恐怕不能答應容小姐的請求。在你昏睡期間,我們已查出小姐的身份來歷,也知道你與中土冥教教主林熠的關係非同一般。倘若小姐離開後再不歸來,後果將是不堪設想。」

  箏姐冷哼道:「你們既然清楚小姐與聖教林教主之間的關係,還敢扣押小姐?」

  一直在旁靜聽的別哲法王垂首合十,歉意而堅決地道:「對不起,為了保全聖域蒼生佛門命脈,也只好如此。」

  鄧宣道:「你們就不怕天下人得知之後,會恥笑諸位恩將仇報、厚顏無恥?」

  別哲法王道:「這個秘密當然必須守護,甚至除了今日在場之人,也再不會有其他人能夠獲悉。等到浩劫退去,我等自當將真相公佈天下,然後隱退鎮魔塔,終生為容小姐護靈守墓,以作贖罪。」

  「狗屁!」花纖盈叫道:「容姐姐,咱們這就走,看哪個禿驢敢攔?」

  別哲法王搖搖頭道:「容小姐是萬萬走不得的。鄧宮主與花小姐若想離去,也需多耽擱一陣子。待鎮魔塔煉成之後,我將命人以八鷹金乘恭送兩位回返。」

  花纖盈怒道:「呸,老禿驢,八隻鳥拖個鳥車就不得了麼?誰稀罕!咱們今日非走不可!」

  無斷秘師低聲道:「得罪了!」右手在胸前屈指一彈,激射出一朵蓮花般的紅色光流,如真似幻罩向花纖盈。

  花纖盈只感到眼前一陣眼花撩亂,尚未來得及分辨清楚哪一道光流是實攻,哪一道又是虛招,胸前一麻,已中指昏倒。

  鄧宣「喀喇喇」接起金槍怒喝道:「圖窮匕現,一幫無恥的老禿驢!」槍如金虹,催動十成的真力刺向無斷秘師的咽喉。

  無斷秘師低讚一聲「槍法不錯」,身軀釋放出一蓬紅光陡然消失,只留下一個空空如也的蒲團,被槍風「嗤嗤」割裂揮灑半空。

  鄧宣正要回槍自保,舒展靈覺找尋無斷秘師的蹤跡,忽聽容若蝶道:「鄧兄,你不是他們的對手,收槍吧。我們這算是被一網打盡了。」

  鄧宣一楞,眼角餘光瞥向容若蝶,隱約覺得她的眼眸裡彷彿隱藏著什麼暗示。他靈機一動,撤槍凝身歎道:「罷了!」背後一麻,已為無斷秘師點中要害,也昏了過去。

  鄧宣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間靜室中,身上的物事完好無損,連三截金槍都好端端地倚靠在牆角邊。花纖盈兀自昏迷不醒,軟倒在一旁,鄧宣也沒去打擾,先凝神施展內視之術,將體內狀況探察了一番,不由苦笑。

  原來他的週身經脈已被對方用秘宗特異手段禁制住,丹田內的真氣宛如鉛塊,重重地沉澱凝固,任憑意念催動絲毫不見反應。也難怪別哲法王那麼放心,連武器也不必收繳,卻不擔心兩人醒來後突圍逃走。

  他起身走到門口,見屋外是一座清幽靜僻的院落,由兩個僧侶監管守護。打量了一下天色,應已是下半夜萬籟俱寂蟲語呢噥時。

  他歎了口氣回身坐下,身旁的花纖盈嬌軀動了動緩緩睜開大眼,迷茫地環顧四周。

  鄧宣朝她笑笑,低聲道:「纖盈,你體內的真氣還能催動起來麼?」

  花纖盈聽見身邊有鄧宣的聲音,似乎清醒過來掙扎坐起身道:「動不了!可惡的禿驢竟把咱們關在這裡!本小姐要找他們論理去!」

  鄧宣搖頭道:「算了吧,沒用的。」

  花纖盈道:「那怎麼辦?唉,也不曉得他們把容姐姐怎樣了?」

  鄧宣道:「我們得趕緊想個主意逃走,將這裡發生的事情盡快通知林教主。只有他才有辦法將容小姐從秘宗的手裡要回來。」

  花纖盈道:「不錯,別哲法王關住咱們,就是害怕走漏風聲讓林大哥知道。」

  鄧宣道:「可惜咱們全身經脈受制,光門外的兩個僧人就打不過,又怎樣才能逃出無相宮回返中土報訊?」

  花纖盈頓覺氣餒,嘟囔道:「有想法沒辦法,說一堆都是白說。」

  鄧宣垂首想了一想,道:「我們身上的禁制雖然有點特別,但《金典焚章》中,有一種名叫」激穴通經「的絕學或可解開。

  只是無滅大師的修為太深厚,所以需要有一位高手從旁襄助,才有可能成功。「  花纖盈苦著臉道:」咱們被關在無相宮這個黑乎乎的屋子裡,無人知曉,哪會有什麼高手襄助?「

  鄧宣沉思道:「等一等吧,興許老天有眼,天降神兵搭救你我呢?」

  花纖盈只當鄧宣說過白話又講鬼話,一聲不吭站起來在屋裡來回的踱步,速度越走越快。

  鄧宣被她轉到頭暈,只得假裝迷惑道:「纖盈,你在修煉青木宮的什麼身法絕技?」

  連問三遍,才見花纖盈不耐煩的擺手道:「別打擾本小姐,沒見我正在思考麼?」

  鄧宣啞然失笑正要說話,突然頭頂的琉璃瓦無聲無息地被人挪開一塊,有道小巧的身影迅捷無比地飄落屋中,正是小金。

  花纖盈剛巧回身,甫見之下大喜過望,差點衝過去抱住小金歡呼。想起門外頭還有兩名監護僧人,趕緊摀住嘴巴衝過去一把抱起小金,壓低聲音道:「你怎麼找到這兒的?」

  原來鄧宣等人被拘押時小金並不在。待它在外頭玩耍夠了想回頭再找容若蝶時,卻發現那間精舍已被封閉。

  它性情通靈發覺不妙也不妄動,在樹杈上耐心蹲到夜黑,才偷偷上房竄瓦潛進來,專往守衛最多、最嚴密的地方摸去,果然在一間精舍裡發現了容若蝶。

  容若蝶也正在等它,卻並非是指望小金能夠將自己救出樊籠,而是請它前往解救鄧宣與花纖盈。

  小金藉著夜色獨來獨往或許還算方便,可若想帶著一個毫無修為的容若蝶突出重圍,那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因此,反倒是救出花纖盈與鄧宣的把握大了許多。更何況別哲法王要的,是容若蝶。

  小金也真是了不起,曲折莫測的無相宮,居然被它神不知鬼不覺地一路尋摸,當真又找到囚禁鄧宣與花纖盈的靜室。

  當下它依照鄧宣的指點解開他身上的禁制,但也足足耗費了個多時辰。待鄧宣動手解除掉花纖盈的經脈禁制,屋外已然晨曦微露。

  花纖盈焦急道:「哎呀,天快亮了!」

  鄧宣微一沉吟,顯示出近乎是與生俱來的冷靜與沉著道:「西域素稱」日光之地「,黑夜短暫,雖對咱們出逃不利,可時間拖不得,說不得要賭上一回運氣了!」

  他走到門口揚聲急喚道:「纖盈,纖盈,你怎麼了?快來人啊!」那語氣要多急有多急,更用雙手砰砰地錘擊門背。

  花纖盈心領神會立刻閃身到隱蔽處,門一開,兩名僧人見裡頭空空蕩蕩,不見花纖盈的蹤影,不禁發楞,邁步衝進來轉向鄧宣問道:「姑娘在哪裡?」

  鄧宣低笑道:「在你背後!」出手如風,「啵啵啵」三指點中一名僧人胸口。另一名僧人還來不及轉身,已被花纖盈用燃木神爪功震昏了過去。

  鄧宣關門俯身,乾淨俐落地將二僧身上的袈裟、法冠盡數褪下,催促道:「快換上!」

  花纖盈笑道:「看不出還真有你的,鄧宣。」

  鄧宣似是不以為意,暗地裡也不由心喜道:「你今天才發現?我要真是草包,憑什麼統領金牛宮?」

  花纖盈心情大好,嬌笑道:「好啦,我承認,本小姐才是草包,鄧宮主該滿意了吧?」

  兩人低語說笑間已迅速換好裝束。鄧宣將小金藏到寬大的袈裟裡,與花纖盈一前一後走出院落。

  一路辨認方位摸索出路,居然沒有引來懷疑。

  此刻天光微曦,晨星未退,除了守夜與早起打掃的僧人,無相宮內似乎一切風平浪靜,兩人也並未受到任何的盤問。

  然而畢竟無相宮廊道交錯,殿堂雜陳,裡面的通道重重迭迭,兩人為隱藏形跡又不敢御風飛行,走了半天還在不得要領亂兜圈子,終於躲不過一場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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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5 16:23:20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逃亡

  在兩面高大宮牆形成的通道裡,兩人正低頭快步行走,冷不防遇上三個正在掃地的年輕僧人。

  其中一個抬頭朝他們笑著用梵語問候道:「兩位師兄早。」

  兩人頭皮發麻卻又不能置之不理,鄧宣急中生智,照例低頭合十,向他們施了個佛禮,便匆匆帶著花纖盈擦身而過。

  那僧侶見他們去的方向,不覺驚異問道:「兩位師兄,你們這是要去哪裡?」

  原來遠處通道的盡頭,只有一座曬經塔,卻只供紅衣法王等少數高級僧侶翻閱參悟佛理之用。而鄧宣與花纖盈頭戴的法冠不過三迭,連入塔清掃的資格都不夠。

  那僧侶見兩人垂首不答,反而加快腳步急行而去,不由生出疑心。手持掃帚,身形一晃,攔在鄧宣與花纖盈身前,再問道:「兩位師兄要去哪裡?」

  去哪裡,當然是出去!儘管鄧宣聽不懂、說不出,但看得出對方神情中明顯的戒備,心中暗暗叫苦不已。這幾名普通僧人雖未必能攔阻他和花纖盈,可兩人也沒把握在一瞬之間盡數擊倒。只要讓一個人出聲示警,兩人的行蹤便立即暴露。

  忽聽對面有人道:「要你們來接我,怎麼來得這麼晚?」喇巴次仁迎面走了過來,身後還跟著兩名僧人。

  那掃地僧人見是新近開靈的准紅衣法王駕到,趕忙躬身施禮。

  喇巴次仁道:「好了,他們兩個都是啞巴,是我要來隨身伺候的。」說著用中土官話朝鄧宣、花纖盈吩咐道:「還不跟我走!」

  花纖盈和鄧宣都傻傻地發怔,這是喇巴次仁麼,如此流利的中土話,又是什麼時候從哪裡學來的?更奇怪的是他的神態氣質,彷彿在一日一夜之間脫胎換骨。

  他們也不及細想,默默隨著喇巴次仁回返精舍。

  關上門,花纖盈迫不及待道:「喇巴次仁,原來你會說中土話,卻一直裝得那麼像!」

  喇巴次仁搖頭道:「不對,我沒有裝,這些中土話是我昨天才學會的。其實,更準確地說,不是學。而是開靈後,腦海裡忽然有了班德法王前世的所有記憶,這其中不光包括他的學識和閱歷,肚臍眼下還有一團很熱的東西在轉來轉去,也由不得我管。

  「別哲法王說,那是來自班德法王的佛門真氣,只是我現在還不會用它。」

  鄧宣與花纖盈聽得目瞪口呆,半晌鄧宣才歎道:「靈童轉世之說原來真有其事。天下之大無奇不有,西域秘宗確有諸多獨特之處!」

  喇巴次仁問道:「鄧大哥,盈姑娘,你們兩位為何要假扮僧人前往曬經塔?」

  鄧宣略略遲疑了一下,橫下心來將前因後果告訴了喇巴次仁。喇巴次仁靜靜聽完,低頭沉思。

  花纖盈道:「喇巴次仁,你不會出賣我們,向別哲法王通風報訊吧?」

  鄧宣慢慢移動到喇巴次仁身旁,表面不動聲色暗中卻運氣於掌,只要喇巴次仁稍有異動,便立刻將其制服扣為人質,迫其帶兩人出宮。

  喇巴次仁仿似對鄧宣的舉動毫無察覺,沉聲道:「兩位稍待片刻,我準備車駕送你們出城。」

  花纖盈遲疑道:「你幫助了我們,萬一被發現,可就做不成紅衣法王了,更可能連小命也難保,你想清楚了嗎?」

  喇巴次仁微笑道:「如果沒有盈姑娘你們的救助,我們全家早已死在一個齷齪的小人手裡,喇巴次仁還有何紅衣法王可做?

  我們納敦人最重朋友信義,即便粉身碎骨也要報答恩人的好處。

  「放心,我的車駕他們沒有必然的把握還不敢細查,一定可以送走兩位。」

  鄧宣鬆弛右掌,苦笑道:「要是別哲法王也能像你就好了。」

  喇巴次仁道:「別哲法王也是身不由己,請兩位見諒。我還有一個請求,希望你們在解救容小姐的時候,盡量不要妄動兵戈,否則,我喇巴次仁便成了秘宗與聖城的千古罪人。」

  當下兩人由喇巴次仁護送出城,沿途關卡有驚無險。

  依依惜別後,花纖盈聽從鄧宣的主張,擺脫秘宗追捕、反其道而行之,兩人轉向聖城西面的唐納古喇主峰雅瓏山深處,欲憑借複雜多變的地貌,遠遠繞行過聖域,再取道東歸。

  如此兩人小心翼翼沿著雅瓏山朝西南方向御風飛行,果然背後不見有人追趕。四周冰川起伏,風如獅吼,同樣是鳥獸無蹤。

  按照喇巴次仁贈送的聖域地形圖,中午時分兩人終於趕到一處山谷口。

  鄧宣停下身形,長吁一口氣道:「好啦,這便該是布桑山口。穿過它,我們就不需翻越雅瓏山脊直接到達西麓,屆時若出了聖域的勢力範圍,應該會安全許多。」

  花纖盈小臉凍得通紅,靠著青木魔罡護體尚不礙事,笑盈盈道:「這裡到處白茫茫一片,教人分不清東南西北,還好有你帶路。」

  話音剛落,小金突然跳上花纖盈肩頭,衝著谷口發出低低嘶吼,眼中放射凶光。

  鄧宣微凜,反手握住背後囊中負著的槍桿,低聲道:「壞了!」

  只聽山谷內有一人緩緩說道:「兩位來得不算慢,幸好我還是能搶先半步。」

  那日在高壇上所見的紅衣法王,手握金杖,抬步走出,一雙草鞋踏在堅硬的冰面上毫無聲息,倏忽已至面前。

  在他身後,兀自有四名頭戴四迭冠的護法僧人略帶氣喘跟隨而出,想來是一陣拚命趕路,也耗損了他們不少的真氣。

  鄧宣心頭一沉,外鬆內緊微笑道:「木扎力法王,您的動作好快啊。」

  木扎力法王搖首道:「我不過是熟悉唐納古喇的路徑,抄了捷徑而已。若不是兩位顧忌暴露蹤跡,不敢全力御劍飛行,又何至於在此地被我截個正著?」

  花纖盈沮喪道:「早曉得會這樣,還不如依我的意思直接往東走呢。」

  木扎力法王道:「聖域千里早已布下天羅地網,無論兩位往哪裡走,都是一樣的結果。別哲法王早有神算命我封住此處山口,想逃出聖域實乃癡心妄想。」

  鄧宣喀喇喇接起三截金槍,一抖槍頭紅纓沉聲鼓氣道:「木扎力法王,請!」

  木扎力法王漠然道:「鄧宮主錯了,我來只為敦請兩位貴賓回返無相宮暫住十數日,別無其他意思。」

  花纖盈睜圓雙目道:「別把話說得那麼好聽,有把人敲暈關在屋裡不准出戶的待客之道麼?你們無相宮開的是黑店?」

  鄧宣側近花纖盈傳音入秘道:「我們恐怕不是他的對手。我和小金負責掩護,戰事一起,你立即掉頭往南逃走,逕直翻過雅瓏山設法找林教主報訊!」

  花纖盈想也不想便翻鄧宣一個大白眼道:「絕不,獨自逃跑算什麼東西,你若是要我跟你同生共死、共禦強敵,本小姐樂意!」

  鄧宣見木扎力法王已取出一個青色圓筒,料是傳訊所用的煙花,心中一急低喝道: 「聽話,快走!」左手一揮,祭出一蓬漫天神砂射向木扎力法王,右手挺槍合身撲襲。

  孰知花纖盈遠比他料想的更加倔強,怒哼道:「偏不!」掣出奼紫青煙劍掠身出手。

  「砰!」

  一團耀眼的青色煙火在高空綻開,木扎力法王左袖飛捲,輕而易舉收去漫天神砂,再是一振反攻向鄧、花二人。

  鄧宣橫身擋住花纖盈,金槍飛舞成雲,崩落漫天神砂,焦灼叫道:「再晚就走不成了,他們的援兵隨時都會趕來!」

  花纖盈側身從鄧宣背後閃出,咬牙道:「要麼你先走?」一式青木宮的凌厲劍法,直挑木扎力法王咽喉。

  木扎力法王滿不在乎探出兩指輕輕一夾,牢牢捏住劍刃,低喝一聲道:「斷!」

  花纖盈嬌哼道:「做夢!」催動青木魔罡注入劍鋒。

  木扎力法王「嘿」了聲,抖手鬆開奼紫青煙劍,縱身飛退三丈。他的雙指蒙上一層毒氣,已中了食心青絲盞,但他修為好生深厚,指尖紅光一閃毒氣頃刻無影無蹤。

  鄧宣乘機金槍橫掃,施展出「賓服七槍」的絕妙招式,攻向四名護法僧。

  小金已明其意,懸浮半空,手彈金毛化作一道道雄渾驃悍的光束,激射向木扎力法王,教他無暇回手支援。花纖盈被木扎力法王的指力震得胸口發悶,顧不上喘息調氣,又揮劍攻上,與小金聯手死死纏住了對方。

  饒是如此,鄧宣一人對上四名護法僧仍感頗為吃力。他極力催動真元,槍勢若長江大河奔流不息,壓得對方難以還手,可心知肚明這樣絕非長久之計。

  一旦真元損耗過多,賓服七槍立時會威力大減,到時候就不是自己解決四個護法僧,而是如何想方設法來保命的問題。

  絕境之中他索性放手一搏,又一式「蕩槍式」迫開四名護法僧侶,左臂疾抬,心凝靈台,射出一輪爆蜂弩,盡數打向最左側的那名法僧。

  也活該這位吃齋念佛的仁兄倒霉,他識不得爆蜂弩的厲害,只當作尋常箭弩橫杖招架。

  連◇轟然巨響振動山谷,火光崩裂裡,這僧侶肉身被炸得支離破碎,護體的佛門真氣哪裡管用?

  鄧宣手上不停,弩箭轉向另外一名僧侶。那僧侶目睹同伴慘狀驚心,忙不迭閃身躲避,還特意在空中翻了兩圈。可惜最後一圈尚未畫圓滿,爆蜂弩已轟然將他的後背炸開一個偌大的血洞。

  鄧宣第三次扣動扳機對準右首僧侶射去。那傢伙修了幾十年的佛理,也沒見經文裡有此等可怕魔器的記載,手足無措之下,只得將法杖脫手祭出,抽身疾退。

  「砰砰」連聲,那柄銀色法杖被爆蜂弩轟得寸寸斷裂散落一地。沒等他回過神來,鄧宣一招「直槍式」已穿透他的心臟。

  但鄧宣的背脊也是一陣火辣辣的劇痛,最後一名倖存的護法僧沒有放過這個機會,法杖狠狠擊中鄧宣。他吐血前衝撲倒在地,那護法僧侶如影隨形追躡而上,又是一杖當頭擊落。

  危難關口,鄧宣猛然翻身,左手灑出一把飛影掠光針,「嗤嗤嗤嗤」全數結結實實釘在護法僧的身上。護法僧一聲慘叫,連人帶杖從空中撲跌,無巧不巧正好壓倒在鄧宣胸口。鄧宣躲閃不過,「哇」地又吐了口血,勉力將屍體推開。

  花纖盈眼角瞥見慘烈戰況心神微分,被木扎力法師金杖內射出的一束精光攔腰擊中,嚶嚀飛旋遠遠地摔跌。

  木扎力也不多看她一眼,心裡實是痛憤之至,那四名護法僧乃是他近年費盡心血培育的弟子,轉眼之間盡皆喪命於鄧宣手下,如何能不怒不惱?

  他高高騰空猶如一團血雲飛捲,法杖頂端由六圈金環組成的空心圓球,嗚嗚轉動,旋出一蓬澎湃金光,照著鄧宣胸口轟落。

  小金長聲嘶吼,探雙爪從背後掩襲木扎力法王,與此同時,鄧宣亦拚力射出最後一排爆蜂弩。不想弩箭甫一接觸到法杖幻化出的金雲,竟來不及爆裂,便碎成齏粉,被吞噬得無影無蹤。

  小金後發先至,雙爪插向木扎力法王后腦。驟然間,只見對方的左臂猛地不可思議的彎轉一百八十度,手掌暴脹如一個赤紅色的碩大血球,轟然擊向小金。

  小金猝不及防只得拚命硬接,「砰」地一響,身子如同小石子般被彈射出去,自出冥海以來首次遭遇重創。

  木扎力法王施展秘宗大血印與通臂奇術挫退小金,右手法杖鼓嘯滌蕩狠狠砸落。鄧宣自知方圓三丈皆為對方絕強的罡風籠罩,根本無法閃避,千鈞一髮之際,他突然彈身而起,赤手空拳使出焚金神掌,竟似要與法杖硬撼。

  木扎力法王低低冷哼,法杖與焚金神掌狹路相逢,兩股浩蕩罡風激撞一處,捲起一柱沖天狂飆。鄧宣雙掌「喀喇喇」骨斷筋折,法杖亦稍稍偏離方向,只擊中他的右肋。

  冷不防,鄧宣雙腳姿勢古怪地一搓一挑,木扎力法王微微一怔,尚未醒悟過來,一束金光從鄧宣襠下由下至上激飛而起,鄧宣以身體作為掩護,更兼此招式太過怪異,木扎力法王竟也來不及閃躲這記「踢槍式」。

  「噗」的一聲,三截金槍深深扎入他的小腹,從後腰透出殷紅閃耀的槍尖。

  木扎力法王難以置信地低頭看了眼小腹間插著的金槍,不由一呆,隨即發出驚天動地的一記怒吼,甩手將法杖擲向鄧宣的頭顱。

  可惜這已是他的強弩之末,鄧宣勉力一滾躲了過去,七竅流血、吁吁喘息,死死盯著木扎力法王高大的身軀。

  木扎力法王的喉結滾動了兩下,似乎是想問鄧宣究竟用的是什麼怪招。但他已說不出話來,身軀朝後筆挺仰倒,鮮血染紅幽藍色的冰面。

  鄧宣大鬆一口氣,兩耳一陣轟鳴也昏死過去,隱隱聽到花纖盈遠遠的呼喚。

  昏昏沉沉間,鄧宣悠悠醒轉。尚未睜眼便想起先前的惡戰,大聲呼道:「聽話,快逃!」 說罷幾乎是本能地坐起伸手欲抓槍,卻哪裡還能抬起胳膊。

  他心裡一急,幾個時辰內好不容易積聚的點滴真氣,倏忽渙散,身子像一腳踏空往後倒去,脊背雖然傳來劇痛,但分明跌入的是一個溫暖柔軟的懷抱。耳畔就聽花纖盈輕輕道:「還好我沒聽話,否則你死了,誰來給我引路?」

  鄧宣全身鬆軟下來,只覺經脈骨胳無處不痛楚欲死,像有萬蟻鑽心般。

  他的左臂齊肘以下骨斷筋折,使不出半點力量,右手的傷勢也好不到哪裡去。傷口上都已敷過了傷藥,被人笨手笨腳地用紅色布條裡外三層地包裹著,不消說,定是花纖盈將為兔子療傷時獲得的經驗,用在了他的身上。

  鄧宣打量周圍,卻是置身在一處冰窟裡,對面冰崖高聳入雲,在夕陽裡閃爍著絢爛的光彩。他定了定神,問道:「這是哪裡?」

  花纖盈道:「我們三個都負了傷,只好設法往雅瓏山巔的冰川深處又拚命趕了段路。小金找著了這裡,附近有成千上百座大小冰窟聯通交錯,諒他們一時也搜查不到這裡。你感覺怎樣了?」

  鄧宣沒有回答,反問道:「你呢,傷在哪裡了?傷勢怎樣?」

  他清楚,花纖盈一定傷得不輕,否則早帶著自己穿越山谷御風遠遁了。如今擇地隱匿,顯然是迫不得已的下策。

  花纖盈強笑了一下,道:「我沒事,被風扇了一下而已。你這個笨蛋,居然能一手幹掉紅衣法王和四名護法僧,我以前怎麼沒看出你有這個本事!」

  鄧宣不好意思地笑笑道:「情急拚命,如此而已。」

  花纖盈忽然不說話了,雙目凝注在鄧宣憔悴慘白的面龐上,眼圈竟是慢慢紅了。

  鄧宣詫異道:「纖盈,你這是怎麼了?」

  花纖盈搖搖頭,目光望向冰窟外引開話題道:「奇怪,小金為何還沒回來?」

  鄧宣道:「它去探路了?似乎這小傢伙也挨了木扎力的一掌,不知傷勢如何?」

  花纖盈苦笑道:「當然不輕,可要不是它,我根本沒辦法把你背進這冰窟裡來。」

  「你背我進來的?」鄧宣藉著反射進冰窟的微光,注意到花纖盈嬌嫩的小手和破損的衣袖內,滿是冰稜割裂的血痕,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

  花纖盈下意識淺怒道:「難不成要我抱你?」

  鄧宣啞然失笑,發現花纖盈的目光總是不時飄向對面冰崖,奇道:「你在看什麼?」

  花纖盈伸手一指道:「你瞧,那裡長著一株水母石蓮。」

  鄧宣凝目望去,果然瞧見大約距離冰面十丈的峭壁上,一株小小的水母石蓮迎風怒放。

  世事往往就是這樣奇怪,苦心尋找不得的東西,不經意間卻會突然出現在你面前。只不過此情此景下,更令人徒喚奈何、望洋興歎。

  或許,緣分與錯過便是如此簡單。

  花纖盈戀戀不捨收回目光道:「算了,等咱們傷好了再想法子來采也是一樣。」話雖這麼說,可心裡極是捨不得。

  鄧宣閉目沉吟片刻,道:「纖盈,你累了吧?不妨咱們換個班,我靜坐煉氣,你也趕緊歇息一會兒。等小金回來,我們便設法尋路逃走。」

  花纖盈自幼嬌生慣養,能堅持到現在已是很不容易,此刻倦意與傷痛齊齊湧至,於是頷首道:「好,我歇上一小會兒。你記得叫醒我。」

  她自然也不是真的要睡覺,盤腿凝神,漸漸晉入空明忘我的境界裡,以先天真氣療傷補元,渾然不知身外之事。

  也不曉得過了多久,花纖盈模模糊糊醒轉,一睜開眼睛卻立時驚呆了。

  只見月光如銀,鄧宣不知道用什麼古怪的身法,緊貼在堅硬的峭壁上,艱難而又險象環生地向上攀爬,竟是要去採摘那朵水母石蓮。

  花纖盈不敢發出一點聲音,只恐分了鄧宣的心神。她的心,便隨同著鄧宣艱難的背影一起懸在半空。鄧宣的身子每抖動一下,她的芳心亦會隨之抓緊,停頓了呼吸。

  這個傻瓜,這個笨蛋,他是不要命了麼?

  花纖盈心驚膽戰地想著,目送鄧宣一寸寸接近到水母石蓮。

  他努力探身去構那株生長在冰崖上的奇葩。三寸,兩寸,一寸─鄧宣又極力側側身子,終於咬住了花莖。

  他小心翼翼地將水母石蓮往外拔,豈知此花長於冰天雪地之間,為抵禦狂風來襲,看似弱不禁風,實則根基異常牢固。連試了三次,鄧宣不斷加大力度,猛地失去重心,將水母石蓮從冰縫裡拔出的同時,身子也朝崖下墜落。

  花纖盈的心差點從嗓子眼裡跳出來,想叫又怕驚動敵人,只得拚命趕向崖底。

  就在鄧宣要摔落冰面的前一刻,被一團小小的雲絮堪堪托住,是小金及時趕回。

  花纖盈衝上去一把將鄧宣擁入懷裡,淚水不爭氣地直淌,埋怨道:「笨蛋,你不想活了麼?驚動了秘宗搜山的人怎麼辦?

  你摔死了怎麼辦?「

  鄧宣一陣子頭暈目眩,好半晌才從慘白的唇角露出一縷欣慰的微笑,抬手取下水母石蓮回答道:「沒關係,小金已探過。

  他們此刻正在封鎖唐納古喇山,要搜山,還需等到明日天亮。「  花纖盈怒道:」 虧你還是一宮之主,竟如此不分輕重!你要是死了,卻教我怎辦?「

  鄧宣呆了呆,默默將水母石蓮送到花纖盈面前道:「你的花……」

  花纖盈粗暴甩手,將水母石蓮打落在地,叫道:「我不稀罕你送的花!」

  鄧宣一聲不吭,吃力地探手把水母石蓮拾起,小心翼翼的打量一圈,見沒有損壞才放下了心,含笑道:「那我稍後做個冰盒先把它收起來。」

  花纖盈怔怔注視鄧宣,猛然埋頭在他的胸前哽咽道:「傻瓜,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難道我隨口的一句話,也值得你去拚死拚活麼?」

  鄧宣鼻子有點發酸,抽搐了兩下依舊低笑道:「為好朋友鐵哥們拚命,不算什麼!」

  花纖盈拂視過鄧宣傷痕纍纍的肌膚,望著他真誠的笑容,心裡又酸又甜,再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然而千言萬語到了嘴邊,卻又笨拙得不知該說什麼,只懂得緊緊將他擁住。

  許久之後鄧宣卻絲毫不見動靜,花纖盈一驚之下仔細觀瞧,他居然已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右手幾根手指頭還牢牢捏著那朵水母石蓮。

  她先是自失地一笑,又禁不住再次哭泣起來,俯視鄧宣沉睡的面容喃喃道:「你是天底下最傻的傻瓜!最可愛的傻瓜……」

  請繼續期待劍諜第三部續集



  下集預告:

  為了避免聖域毀於傳說中的浩劫,秘宗白衣法王別哲恩將仇報,要借用容若蝶的魂魄守護聖城。花纖盈與鄧宣得喇巴次仁襄助逃出牢籠,卻又遭到秘宗的嚴密追殺,身負重傷。

  當林熠終於獲悉這個消息的時候,他幾乎沒有任何的猶豫,便帶著魔道精銳西去聖域,要與秘宗佛教展開一場驚天動地的大決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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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5 16:23:4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章 患難

  四周沒有光, 只有插在冰面上的那柄
  冰窟兩端的出口都已經被封閉, 這是小金離去前所做的最後一樁事。這樣, 也許可以躲過負責搜索的祕宗高手, 那一雙雙比鷹隼更銳利的眼睛─ 當然, 那不過是出於花纖盈心中最良好的期盼而已。

  小金的離開是花纖盈的主意, 鄧宣自然不會反對; 因為一個陷入深度昏迷、高熱不退的人, 是沒資格提出反對意見的。她必須拜託小金, 將自己和鄧宣受困的消息盡快傳出, 更重要的是, 要通知林熠前來解救容若蝶。

  時間不等人, 這顯然是目下花纖盈能夠想到的唯一的辦法了。做完這件事, 當冰窟被小金完全封閉後, 她現在亦只能聽天由命。

  希望林熠接到小金轉送的那枚容若蝶的玉墜時, 自己和鄧宣都還沒死。而除了林熠, 花纖盈再也想不出還有誰, 可以從祕宗白衣法王和他成千上萬狂熱信徒的手底下, 救出容若蝶。

  「該做的和能夠做的, 我都已做了。無論接下去是生是死, 至少可以和他一起面對。」她對自己說道, 懷中緊緊擁著昏睡的鄧宣。

  他的身體像火炭一樣地滾燙, 卻在昏迷中不時低低呻吟著同一個辭:「冷─ 」

  好冷啊, 這幽暗死寂的冰窟, 猶如一個巨大而冰寒的墓穴, 禁錮著他與她, 兩個青春而火熱的生命, 頑強地做著最後的抗爭。

  她忽然深深覺得, 自己是如此的脆弱。如同頭頂倒懸的那一根根晶瑩而細長的冰稜, 一直以為經歷亙古冰封而來的它們,是如此的堅硬強悍, 其實禁不住輕輕地一拗。

  黑暗裡, 鄧宣粗重急促的呼吸, 和一口口熾熱的氣噴在她的臉龐上。「怦、怦─ 」他的心還在跳, 卻更像是緩緩遠去的步履; 或許, 不必祕宗的人大費干戈, 他也很可能再無法活著見到冰窟外的藍天。

  者花纖盈幽幽地一嘆, 視線落到腳邊盛有水母石蓮的冰盒上, 心裡又是淒苦又是甜蜜, 卻是從未有過的一種溫暖滋味。

  「水, 水─ 」鄧宣的呼喚打斷了她的遐思。他乾裂的嘴唇微微翕動著, 舌尖一次次地舔過起泡破裂的唇皮, 搜索著哪怕一絲的濕潤。

  這裡到處都是水, 冰凍的水, 花纖盈想了想, 折下頭頂一根冰稜, 真氣到處, 末端的寒冰「嗤嗤」冒起白霧, 一滴滴融化成透明晶瑩的水珠, 滴落在鄧宣的嘴唇上。

  懷裡的鄧宣卻猛打了一個激靈, 迷迷糊糊地叫道:「好冷!」

  花纖盈呆了呆, 忽然先自心慌起來, 臉漸漸地紅了。

  她俯首怔怔凝視鄧宣許久, 驀地一咬貝齒, 將冰稜的融水滴入自己的口中, 小心翼翼地含潤住, 待感覺到溫度不再那麼刺骨, 才緩緩俯下身, 用那兩瓣顫抖的櫻唇封上鄧宣燙熱的嘴, 將溫水度入。

  鄧宣貪婪地吮吸著, 像一個受著哺乳的嬰兒。

  花纖盈覺得自己的嬌軀, 竟比鄧宣來得更熱更燙, 幽暗裡, 玉頰宛如玫瑰紅色的朝霞燃燒, 一顆惴惴不安的心放飛雲端,不能自持。

  她的鼻翼隨之急促地翕動, 那股陌生而又熟悉的、充滿男性火熱氣息的味道, 不停滲入她的呼吸, 令心扉搖蕩, 似有頭小鹿在懷裡撞來撞去, 令她既羞且惱, 偏又無法停下來。

  也不知餵了多少口, 鄧宣終於心滿意足地再次沉睡。花纖盈如釋重負地抬起頭, 冰稜在手中化得只剩最後小半截; 她甩手扔了冰稜, 飛速地環顧過四周; 還好, 周圍漆黑無聲, 沒有一個人, 而懷裡的鄧宣此刻更像足一頭死豬。

  「你等著, 這筆帳咱們日後再算!」羞意略褪, 花纖盈咬牙切齒地想道。

  冷不丁又聽見幾聲輕輕的呼喚:「纖盈, 纖盈─ 」

  花纖盈心頭突地一跳, 急忙垂首問道:「幹什麼, 你還想喝?」

  鄧宣卻沒有回答, 又低喚了兩聲她的名字後, 重又安靜下來。

  花纖盈剛剛褪熱的玉頰, 立時騰地劇烈燃燒起來, 喃喃低責道:「豬頭, 連睡覺都不安穩。」

  回想前塵往事, 兩人從金陽堡雙方第一眼的怒目對視、荒野古寺的「偶然巧遇」、青木宮祠堂內聯手抗敵、千里雍野隨行相護到塞外西域尋奇歷險, 花纖盈的心田, 仿如被注入一縷甘甜溫潤的清泉, 唇角不自禁地逸起一抹微笑。

  不曉得從什麼時候開始, 她已習慣了一路行去, 總有他相伴的日子; 習慣了和他鬥嘴和他嘔氣, 也習慣了不去想念楚凌宇。

  「我和這傢伙還曾經有過婚約呢!」這想法一冒出來, 連花纖盈自己都被嚇了一跳。

  怎麼可能想到這上面去呢? 他既沒有楚凌宇的英武帥氣, 也遠談不上會討女孩子的歡心, 就會傻傻地站在自己的身邊。只有當自己遇到危險的時候, 才會擋在自己的身前─ 就像這次一樣。

  一念至此, 花纖盈心瀾起伏, 說不出是酸是甜, 情不自禁低頭, 在鄧宣寬廣的前額上輕輕一吻。

  似得天祐, 此後數日, 祕宗的搜索隊居然一直沒有發現他們藏身的冰窟。鄧宣的傷情逐漸好轉, 斷手也因著青木宮「枯木逢春膏」的神奇藥力, 而慢慢復原。

  好幾次花纖盈都湧起破開冰壁, 攜著鄧宣離去的衝動, 但一想到祕宗可怕的勢力與封鎖, 又只能苦苦忍耐。

  這天, 她正俯身給鄧宣餵水, 不料這個一直睡得死死的傢伙, 突然毫無徵兆地睜開了眼睛。

  一時之間, 兩人的黑白雙眸距離幾乎不到一寸, 彼此呆呆對視半晌, 俱都楞住了。

  「噗─ 」花纖盈好不尷尬, 管他三七二十一, 含在嘴裡的半口水, 兜頭蓋臉噴了鄧宣滿面。

  鄧宣居然還能兩眼一眨不眨地盯著她, 神情又是古怪又是詫異, 那模樣, 就好像花纖盈真的做錯事, 不但如此, 最糟糕的是: 被抓了個現行。

  她在羞惱與憤怒中清醒過來, 第一時間裡趕緊挪開視線, 凶巴巴地道:「臭小子, 你看什麼看?」

  鄧宣嚥下嘴裡的半口水, 那裡兀自留有花纖盈的溫香。他
  花纖盈伸出袖口在他面龐上胡亂地擦了兩把, 低罵道:「活該!」

  偷眼再看, 鄧宣依舊目不轉睛地瞧著她, 只是眼神裡多了一點星光。花纖盈恨自己的心在不爭氣地猛跳, 轉開話題問道:「喂, 你感覺好點了吧?」

  鄧宣點點頭, 卻又很快地搖了搖頭。

  花纖盈奇道:「你不是已經清醒, 熱度也退了麼?」

  鄧宣的眼珠轉動, 欣賞著花纖盈嬌俏紅潤的柔唇, 那裡, 猶凝著兩滴水珠, 直如玫瑰花瓣上的露珠般動人。他放低聲音含糊道:「我想再喝兩口水行不行?」

  一語未了, 自己背部的某處肌肉, 已經被硬生生扭轉一百八十度, 耳邊就聽見花纖盈嬌嗔道:「臭小子, 去死!」

  鄧宣被掐得齜牙咧嘴, 仍舊一本正經地看著花纖盈忍疼道:「想喝水也算很過分麼?」

  花纖盈瞪圓的黑眼睛似乎很快變得柔和, 羞澀道:「笨蛋, 還不閉上眼睛, 乖乖張開嘴?」

  鄧宣眨眨眼, 他原本是想和花纖盈開個玩笑的, 難道這丫頭居然真的變傻了? 略一猶豫, 他老老實實把眼睛閉上, 張開了嘴巴, 嘴裡被猛一下塞進一截冰稜, 耳邊響起花纖盈咯咯的嬌笑聲。

  鄧宣忙不迭吐出冰稜, 作勢要從花纖盈的懷中跳將起來, 苦笑道:「臭丫頭, 你想謀財害命麼?」

  花纖盈聳聳鼻子道:「哼, 本小姐可不是好欺負的。想佔我的便宜, 沒門!」

  忽發覺鄧宣正瞇眼看著自己, 帶著一臉的詭笑, 立馬一瞪眼道:「你笑什麼?」

  鄧宣收斂笑容, 一本正經回答道:「沒什麼, 我不笑了就是。」

  花纖盈滿腹狐疑, 有心把這混蛋遠遠扔出去, 可又怕震裂他的傷口, 轉念間終於恍然大悟過來; 敢情這小子正躺在她的懷中, 要多舒服有多舒服呢! 自己的便宜, 不是早讓人家佔足了麼?

  花纖盈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只得又恨恨掐了鄧宣一把道:「還不給我滾起身來!」

  鄧宣「哎喲」呼疼, 神色誇張, 一面勉力起身一面道:「起來就起來, 幹嘛使那麼大力氣掐我?」

  花纖盈聽鄧宣說話有了中氣, 顯然傷勢已經無礙, 心中喜悅, 可餘怒未消, 依舊緊繃著俏臉嬌哼道:「本小姐好心沒好報。」

  鄧宣靠到壁上笑道:「花大小姐的好意, 鄧某謹記在心, 此生不忘, 往後做牛做馬, 你儘管使喚就是了。」

  他藉著微光環顧冰窟, 訝異道:「咦, 小金去哪裡了?」

  花纖盈回答道:「它去南海萬潮宮尋林大哥報訊了, 走了也有幾天啦。」

  鄧宣神色一緊, 思緒登時被拉回冰天雪地的現實裡。他嘆了口氣道:「也不曉得容姑娘現下情形如何了, 但願林教主還趕得及救她; 萬一有個三長兩短, 林教主發起狂來, 恐怕沒人能擋得住他。」

  花纖盈「呸呸呸」連聲啐道:「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盡揀不吉利的說。」

  鄧宣道:「我何嘗不希望容姑娘安然無事? 可別哲法王一心要對容姑娘不利, 而從西域到南海萬潮宮, 一來一往少說也要十餘日的工夫, 誰知道到那時─ 」

  他的話音漸低漸微, 可花纖盈曉得未說完的半句必是:「祕宗是否已對容姑娘下手?」

  對這個問題, 花纖盈也無解, 半晌方悠悠道:「要真是那樣, 林大哥非要向祕宗討個公道不可。他是冥教教主, 手下高手如雲, 雙方一旦開戰, 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鄧宣搖頭道:「咱們遇險的消息一旦傳回, 青木宮和金牛宮也勢必不會袖手旁觀。再加上林教主這些年在道上結交的朋友,呵呵, 可有別哲法王好瞧的啦。」

  「是啊, 爺爺倘若知曉我被祕宗追殺, 定會盡起宮中高手前來接應。你是金牛宮的宮主, 底下的人更要找祕宗拚命。」

  鄧宣道:「除非別哲法王肯放了容姑娘, 否則此事萬難善罷。」

  花纖盈眼前浮現起別哲法王高高在上的身影, 不覺又生怒意, 哼道:「真把無相宮砸個稀巴爛, 也是他們自找的, 誰讓別哲法王恩將仇報? 依我說, 這幫口是心非、道貌岸然的傢伙, 統統完蛋了才好。」

  鄧宣道:「對, 咱們趕緊把傷養好離開此地, 不然沒等救到容姑娘, 你我先把性命丟在冰山裡, 太不值得。」

  當下兩人不再多聊, 各自盤膝運功療傷調息。

  冰窟內昏暗冷清, 了無晨昏之別, 忽忽又是幾日。花纖盈的傷勢遠較鄧宣為輕, 大體已經愈可; 鄧宣的手有枯木逢春膏對症下藥, 恢復速度也是頗快, 雖活動手指時仍有點刺痛感覺, 但已能握物, 只是想完全治癒內傷, 則遠非一時之功可為。

  兩人屈指算來, 在冰窟裡藏身已近十日, 也不清楚外面情況如何, 假如一切順利, 林熠與冥教的人馬, 這幾天就該到了;說不定, 其中還會有前來營救他們的青木宮與金牛宮的部眾。

  一念及此, 鄧宣和花纖盈再不能平心靜氣, 繼續躲在冰窟內療傷; 兩人稍作商議, 決定先暗中潛回聖城, 一面設法打探容若蝶的消息, 一面尋機與林熠等人會合。

  當下, 鄧宣用金槍小心翼翼破開洞口封凍的冰牆,「喀喇喇」冰塊碎落, 從打開的缺口外, 射入一線奪目的陽光。

  鄧宣「咦」了一聲, 停住金槍。

  花纖盈不明就裡, 握緊
  鄧宣奇怪道:「你仔細聽, 這是什麼聲音?」

  花纖盈凝神聆聽, 冰窟外傳來「嘩嘩」水聲, 像是附近有一條溪流。她詫異道:「此處怎會有水?」

  想那唐納古喇山天寒地凍、終年冰封, 乃是一片冰雪天地, 更何況兩人藏身之處, 位於冰山深處, 更不可能有溪水瀑流的存在。突然聽聞到潺潺水聲, 實在是蹊蹺。

  鄧宣揮動金槍不斷擴展缺口, 然而映入眼簾的卻並非洞外景色, 而是一道從上而降、遮掩住洞口的清澈瀑布。

  花纖盈目瞪口呆, 喃喃道:「見鬼了, 什麼時候咱們的冰窟成了水簾洞?」

  鄧宣沉吟道:「多虧有這瀑布遮擋, 祕宗派來追捕咱們的人, 才沒有發現這地方。冥冥之中, 老天爺又幫了你我一個大忙,才能安然無事地躲了這麼多天。」

  他已打開了可容一人出入的縫隙, 卻並不急於立即出去, 皺起眉頭道:「我很清楚地記得, 別哲法王曾說過, 唐納古喇山的冰雪亙古不融, 聖城方圓千里的水源, 悉數來自無相宮前的那座神龜壇底。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花纖盈想了想哼道:「一定是祕宗想害容姐姐觸怒了上蒼, 遭到天譴, 所以冰川消融, 大水氾濫! 否則哪有這麼巧的事?」

  鄧宣不願相信, 可又想不出更合理的解釋, 索性不去多費腦筋。他振奮精神道:「我先出去, 你隨後來, 咱們離開這兒吧!」

  一馬當先躍過水簾, 飄落在洞外的冰面上。

  花纖盈緊跟著躍出, 站到他的身邊打量四周, 捂嘴驚呼道:「天哪, 好壯觀!」

  只見莽莽雪山冰川在午後的陽光照耀下, 從山巔崖頂披落下一道道銀練般的瀑布, 或大或小、或遠或近, 視線所及, 粗粗一數已不下十數條。

  這些瀑布衝到崖底, 順著山勢谷壑汩汩流淌, 朝著山外迤邐而去。一路上不斷匯合大小溪流, 挾著千百丈落差, 造成的磅# 氣勢宛如雪龍奔騰。

  花纖盈看得心曠神怡, 竟一時忘了離去, 感嘆道:「真漂亮, 要是飛到高空俯瞰, 一定會更加精彩!」

  鄧宣笑道:「你是覺得精彩了, 但祕宗如今定然頭大如斗。不等所謂的冥海泉湧、末日蒞臨, 僅這從唐納古喇奔流而出的洪水, 也要先把聖城方圓千里盡數淹沒。」

  花纖盈點頭道:「難怪咱們能太太平平藏這麼久。祕宗眼見唐納古喇冰川消融、洪水成災, 哪還有心思搭理咱們兩個? 忙著搬家還來不及呢。」

  鄧宣道:「走, 到聖城去看看。最好能見到喇巴次仁, 向他打聽一下消息。」

  兩人御風離去, 果沒有遭遇祕宗僧侶的攔截圍捕, 好不容易遠遠地瞧見一座集市, 鄧宣建議道:「現在天色尚早, 咱們不如先到前面的鎮子上暫作歇息,用些茶水,順便也可向鎮上的人詢問一下冰川融化的事; 等到天黑再進聖城,會容易安全許多。」

  花纖盈領教過了祕宗的厲害, 也不敢再魯莽行事, 聞言點頭道:「好極了, 我正想找個地方大吃一頓, 這幾天只喝些冰水,差點把我給憋瘋了。」

  鄧宣笑笑, 率先降下身形, 與花纖盈並肩走入集市。兩人暗自留神, 唯恐迎頭撞見祕宗的僧人; 如果只是普通的僧眾倒也罷了, 萬一不巧遇見紅衣法王級別的祕宗高手, 那簡直就是在自投羅網。

  好在這不過是座普通集市, 寺院倒是有一座, 但規模甚小、門戶緊閉, 也不見有僧人出入。街道上到處是人, 卻不是在做生意, 只三五成群聚在一起議論著什麼。

  鄧宣和花纖盈不通西域語言, 但聽眾人嘰哩咕嚕神情激動, 徒嘆聽不明白。兩人逕自尋到一家酒館, 裡面同樣人頭攢動,好不容易才在角落裡找了個位子坐下, 等了半天, 才有個夥計模樣的人上來嘰哩咕嚕道:「兩位來點什麼?」

  花纖盈見他嘴巴一張一合西域話說得飛快, 不由氣惱道:「你們開店做生意, 招呼的是四面八方的客人, 怎麼說話永遠只有一個調調?」

  那夥計見花纖盈拿眼瞪他, 醒悟到花纖盈和鄧宣無法聽明白自己的話, 幸虧他甚為機靈, 指手畫腳比畫了起來。

  花纖盈一揮手, 只用了兩個手勢, 但意思卻再明白不過:「把你們酒樓最拿手、最有特色的酒菜, 統統端上來。」

  所謂將複雜的點菜問題簡單化, 最有效的法子, 莫過於拍著口袋示意: 你有東西, 我有銀子, 上菜!

  那看起來全無修為的夥計, 面對眼前兩位非常重要的客戶, 雙目中居然泛起了神光, 額頭上細密的汗珠顯然在加速滲出,屁顛屁顛地奔去廚房。

  鄧宣偷偷觀察周圍食客, 沒有發現異常情況, 心情稍稍鬆弛微笑道:「你猜這些人都在討論什麼?」

  花纖盈想也不想道:「那還用問, 一準是冰川融化了, 他們要往哪裡搬家。這些人也真坐得住, 換作是我, 早就有多遠逃多遠了。」

  鄧宣道:「你沒瞧見城門口新貼的一張告示麼? 雖然我看不懂上面的文字, 想來多半是祕宗頒布的安民告示。西域各族都是祕宗信徒, 對別哲法王奉若神明, 儘管心裡驚惶, 可也不亂套, 更沒有棄城逃亡。」

  花纖盈對祕宗只有惡感沒有好感, 嗤之以鼻道:「好啊, 這回我就看看別哲法王如何神威蓋世, 把冰川重新封凍。」

  她的聲音甚大, 引得酒館裡的客人和夥計扭頭看來, 鄧宣一顆心緊懸, 趕緊低垂下頭, 好在那些人一瞥之後, 又都視若無睹地重新自顧忙活起來, 並無人聽懂中土官話。

  兩人又聊了許久, 卻不見一壺酒一碟菜端上來。花纖盈不耐煩了, 喊道:「夥計, 怎麼這麼慢?」

  那夥計跑了過來, 察言觀色已知問題所在, 滿臉惶恐地比畫著解釋說客人太多, 忙不過來, 請鄧宣和花纖盈再稍候片刻。

  鄧宣看了眼門外的天色, 揮手道:「沒事, 我們等就是了, 你去忙吧。」

  好不容易酒菜陸續上來, 花纖盈卻沒高興起來。

  西域食物與中土迥然不同, 端上桌的儘是大盤牛羊瓜果, 對吃慣了中土精緻菜餚、挑剔色香味形的花纖盈來說, 絕對稱不上佳餚美食。可這些天著實餓壞了, 再說, 當地最拿手、最有特色的食物, 可不就是這些嗎?

  兩人埋頭一通狂吃海喝, 像足一對嚴冬後出山覓食的餓狼, 眼看一張大桌上堆得高高的食物, 剩下不足半數, 胃裡才總算有了點實在的滿足感覺。

  猛聽門外腳步紛沓一陣騷動, 鄧宣立時警覺抬頭, 十數名祕宗僧人已氣勢洶洶湧了進來。

  他目光一掃已放下心來, 對方領頭的老僧僅只四迭法冠而已。

  酒館裡的客人見一眾僧人手持棍杖闖將進來, 不等吩咐紛紛起身躲讓。

  那招呼鄧宣和花纖盈的夥計跳到老僧跟前, 以手指點道:「德楞佛爺, 就是他們!」

  德楞慢條斯理地頷首, 也不理睬夥計, 邁步走到兩人桌邊, 左手持法杖、右手施禮道:「請問兩位可是鄧公子和花小姐?」

  他的話音雖然生澀, 語調起伏古怪、含混不清, 好歹花纖盈聽懂了意思, 學著對方的腔調道:「老和尚, 你專程趕來替我們結帳?」

  德楞道:「我特來請兩位前往敝寺稍歇。」

  花纖盈道:「可是我們還沒吃夠, 今晚也沒打算在和尚廟裡過夜, 免了吧!」

  德楞道:「請二位移步。」

  鄧宣笑問道:「要是我們不移步呢?」

  德楞道:「恐怕這也由不得兩位自己的意思了。」伸手一引:「請!」

  花纖盈抹抹油嘴, 滿不在乎道:「不去又怎麼樣? 本小姐對和尚廟沒什麼好感, 更不需要受你的支配。」

  一名年輕僧人怒聲道:「敝寺住持親自來請, 你們竟敢不識抬舉!」搶步上前, 探手抓向花纖盈的肩膀。

  花纖盈一挑柳眉, 嬌嗔道:「男女授受不親, 你身為僧人, 竟敢不守規矩?」

  說話間, 那僧人的手指「噗哧」一聲插進了團什麼東西裡, 油膩膩好不難受。他變抓為甩, 只聽「咚」地一聲, 那東西掉在地上滾到腳邊, 卻是一大塊啃了一半的牛排。

  原來花纖盈見他探臂抓到, 順手抓起件合手的東西往上一迎。那僧人不過是地方小寺的尋常弟子, 如何能躲得過?

  德楞見弟子吃虧, 低喝道:「兩位, 得罪了!」右掌一抬拍向鄧宣的背心。

  鄧宣側轉身, 提筷虛點對方掌心, 真氣運處卻猛覺頭暈目眩, 胸口滯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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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5 16:24:0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 佛宗

  他暗叫糟糕:「不好, 有人下毒!」可這時才察覺問題, 已然晚了。

  鄧宣生性儘管謹慎, 可畢竟年少, 長時間與身邊這位凡事順其自然的花纖盈相處, 兩人除了日漸默契以外, 更難逃對方一些頑疾惡習的浸淫。

  至於誰影響誰更多, 自然法則: 頑固者勝。因此幾乎是從最初兩人做出潛返的決定開始, 便已注定絕無可能太平無事。

  想那祕宗曾經布下天羅地網搜拿兩人, 反被他們擊殺了負責阻截任務的紅衣法王, 此等驚天血案, 人家豈能說算就算? 雖然唐納古喇山中的圍捕因故已經撤銷, 可千里聖域早就祕密發下別哲法王親自簽署的緝捕懸賞令。

  那夥計瞧見兩人的年貌特徵, 與懸賞令中描述的嚴絲合縫, 說的也是一口中土官話, 當時心裡就繁花綻放。他也不去稟報掌櫃, 盤算著即將落入口袋的賞金, 穩住準備開懷大吃的鄧宣和花纖盈, 急奔往集市裡的佛光寺報訊。

  佛光寺住持德楞得到消息大喜, 可轉念想到鄧宣、花纖盈既能將紅衣法王也殺了, 自己手下這點僧兵雖人數佔優, 卻未必能留下鄧、花兩人, 反而有打草驚蛇之嫌。

  但好不容易這麼兩條大魚送上門來, 若是放過, 恐怕這輩子也再難有如此絕佳的晉身機會。他急中生智, 想起寺中儲存的無相宮祕制醫用麻藥, 急忙取出若干, 交與那夥計投入食物之中。

  花纖盈和鄧宣的確是餓瘋了, 所以雖舌尖微麻也只當是酒樓特色, 大廚口味偏重, 多加了西域常用的孜然等香料之故, 稀裡糊塗地將一道麻藥烤牛排的大菜吞下了肚。

  德楞的右掌砰然擊中鄧宣手中的竹筷, 竹筷沒有穿掌而過, 反而「喀喇」脆響被硬生生截成四段。

  鄧宣扔掉手中的斷筷, 高聲喝道:「纖盈, 快運氣逼毒!」身軀後仰, 順勢倒地一個翻滾, 模樣儘管狼狽了一點, 也堪堪躲過了一掌之劫。

  德楞的右掌走空, 但掌風激盪, 將桌面上的杯碟碗筷盡數掀起, 頓時酒水與牛頭齊飛, 灑濺開來。

  酒館裡可亂套了, 看熱鬧的食客你擁我擠呼啦往門外逃。有幾個膽大的留下來, 抄起桌椅板凳, 想襄助祕宗僧人捉拿鄧宣與花纖盈。

  花纖盈深吸一口氣, 精神略振, 掣出
  德楞一手猛掀桌子擋在身前。「咄」的一聲, 劍鋒穿透木板沒傷著他分毫, 另一手舉杖砸落。

  花纖盈強運真氣出劍, 也是心急氣喘, 好像整座酒館都轉動了起來; 隱約察覺勁風撲面, 她下意識拔劍後閃,「砰」地一聲, 法杖將木桌轟得粉碎。

  花纖盈靠在牆角穩住身形, 又大吸了一口氣, 就覺著眼皮有如吊鉛往下耷拉, 睜開雙眼變得如此困難。她乾脆閉上眼睛,抱元守一, 勉力護持住靈台的一絲清明, 只依靠風聲判斷對方的招式來路, 抓緊機會運氣逼毒。

  眾僧瞧見兩人身軀浮蕩, 眼簾沉沉, 似進酣然夢境, 盡皆奮勇上前, 爭相去撈現成的便宜。

  鄧宣與花纖盈並肩靠牆, 幾乎是憑借本能揮舞著
  德楞當機立斷, 喝令道:「把牆砸了, 前後夾擊, 咱們捉活的!」

  七八個僧人繞到後頭, 各舉棍杖砰砰幾下就把牆壁砸塌了大半邊。酒館掌櫃縮在角落裡, 捧心痛泣, 卻不敢站出來阻礙僧人公務, 維護自家物權。

  身後屏障一失, 鄧宣與花纖盈立時落入僧人的四面合圍之中; 幸得德楞住持早一步吩咐下去要生擒活捉, 故此眾僧攻得雖凶, 卻只想盡快耗得兩人睡熟, 再作一網成擒。

  然而事與願違, 激戰中的鄧宣和花纖盈看似入睡, 手中的魔兵偏又揮舞不停。德楞逐漸焦躁, 唯恐夜長夢多, 二次揮杖親自攻上。

  他老人家這一出手聲勢果然不同, 鄧宣的金槍「叮」地與法杖一記硬撼, 猶如驚鴻般被崩到了一旁, 杖端乘勢壓到花纖盈的肩頭。

  饒是法杖蘊藏的勁道已被金槍消去大半, 這一下砸落依舊非同小可。花纖盈的
  鄧宣急聲問道:「纖盈, 你怎麼樣了?」

  花纖盈不願鄧宣分心, 咬緊牙關回答道:「我沒事!」

  鄧宣聽出花纖盈強忍得辛苦, 想到祕宗眾僧行事霸道, 一再不依不饒、步步進逼, 心頭火起動了殺機, 他左手連發, 灑出兩把漫天神砂。

  德楞大袖飛拂, 急速閃身退避, 耳中聽到數聲慘叫, 有幾名躲閃不及的弟子面部中砂, 當場仰天斃命。

  鄧宣再扣一把神砂在手, 低喝道:「不怕死的只管上來!」

  眾僧瞧見腳下幾具同伴的屍首, 不過短短一眨眼的工夫, 面部肌肉已全部腐爛醬紫, 滴淌著腥濃血水, 俱都又怒又怕, 恨恨盯著鄧宣不敢輕舉妄動。

  花纖盈靠到鄧宣背上, 一面調息一面道:「還等什麼, 用神砂開道咱們殺出去, 他們敢攔, 咱們還不敢殺?」

  鄧宣暗自苦笑, 他的漫天神砂經連日血戰, 只剩下手裡的最後一把, 飛影掠光針和爆蜂弩也已告罄, 剛才的話, 不過是色厲內荏強撐著場面而已。

  他用槍拄地, 但覺經脈百胳無不在隱隱作痛, 尤其是當日受傷之處, 更有復發惡化的徵兆, 不露聲色地, 鄧宣故意道:「別著急, 咱們瞧瞧人家怎麼說。」

  德楞自己並不如何畏懼鄧宣的漫天神砂, 但手下弟子可就難說了; 硬拚下去的代價, 也許是全體傷亡。他略作猶豫, 徐徐說道:「鄧公子, 你的下手好毒呵。」

  花纖盈不屑道:「臭禿驢, 自己卑鄙無恥在飯菜裡下毒害我們, 還有臉說別人?」

  德楞微露尷尬之色, 想到外頭還有許多看熱鬧的食客, 當下肅容道:「老衲本想保全兩位性命, 以應佛門好生之德; 可惜兩位執迷不悟, 負隅頑抗, 殺傷本宗多名弟子, 不得已, 我今日也只好得罪二位了!」

  說罷, 左手捏訣橫托身前, 右手握杖, 雙目微合, 臉上泛起一層淡淡的紅光, 口中低聲頌道:「
  鄧宣見狀, 已猜知對方要施展祕宗的絕技, 下毒手解決自己和花纖盈, 正自緊張頭疼之際, 花纖盈背對德楞, 譏笑道:「禿驢唱歌, 都只會用哼哼的─ 」忽地「哎喲」一聲道:「肩膀好疼, 該死的禿驢!」

  鄧宣腦海裡靈光一閃, 當即凝神體察, 體內的麻痺酥軟感覺正在逐漸消退, 身上的傷痛卻越發的明顯。他不憂反喜, 明白這是藥力已被控制消退的跡象, 當下全神貫注, 匯聚丹田真氣注入三截金槍, 高聲喝道:「大師且慢出手!」

  原來, 德楞所使用的畢竟只是醫用麻藥, 效力與真正的一流麻醉迷藥自不可同日而語。花纖盈和鄧宣吃虧在經驗不豐, 功力未復, 這才用了偌長的時間; 假如換作林熠, 即使把這麻藥當止痛粉吞了, 只需真元一轉便可盡數逼出, 哪需耗費這番辛苦工夫?

  德楞凝功不發, 法杖頂端亮起一蓬蓮花狀的光芒閃爍不定, 嗡嗡低鳴。他以為鄧宣心生畏懼, 問道:「鄧公子答應束手就擒了麼?」

  鄧宣微笑道:「請問大師施展的是何種佛門神功, 聲勢居然如此了得?」

  德楞聽到鄧宣讚頌, 心裡大是得意。事實上祕宗藏龍臥虎, 莫說紅衣法王, 就是上師身份的高手也有近千, 德楞的修為在西域根本不值一提。

  但受人誇獎總是一件值得高興的好事, 更何況對方曾經戰勝過一位紅衣法王。德楞回答道:「這是本宗的『紅蓮業火訣』。」

  所謂「紅蓮業火」,乃祕宗六道門之一的「淨識門」鎮山神訣, 若能修煉到至高境界, 自是厲害無比。不過德楞僅為一個尋常小廟的住持, 耗費六十年光陰, 也只領悟到第三層的境界而已。

  鄧宣卻是平生第一回聽說「紅蓮業火訣」的名稱, 偏作出滿臉驚訝、仰慕的表情來贊嘆道:「祕宗絕學, 果然卓爾不凡,令人欽佩!」

  德楞哼了聲道:「祕宗絕學, 舉世無敵!」猛覺到手中法杖凝聚的真元由滿盈而漸衰, 那朵絢爛的紅蓮光芒, 也開始變得黯淡起來。

  他遽然一驚, 醒悟到這麼無意間的一耽擱, 自己的功力耗損不少, 怕是中了對方的緩兵之計。當下喝道:「還等什麼? 快扔下你們手中的兵器, 我饒你們不死!」

  鄧宣此刻的功力已恢復了將近五成, 聞言哈哈笑道:「鄧某頂天立地大好男兒, 豈能向一群卑鄙無恥之徒繳械投降!」左手飛揚, 漫天神砂嗤嗤穿空, 像一捲飛雲直打德楞面門。

  德楞羞怒交集, 催動祕宗淨識門的「紅蓮佛罡」低吼出手。杖端那朵紅蓮「忽」地飛出, 驟然間又放大數倍迫了過去。漫天神砂甫一激撞到紅光之上, 便立即消融。

  一分鐘儘管短暫, 卻開啟了一份無比寶貴的機會。

  鄧宣利用漫天神砂吸引了德楞的注意力, 誘其先一步祭起「紅蓮業火訣」。而真正發動最後殺招的, 其實是那柄一直緊握在手的三截金槍!

  「叮─ 」鬱悶已久的金槍發出一記清脆激越的龍吟, 化作霹靂電光脫手而出, 正是賓服七槍中的一招「擲槍式」!

  「轟」地一響, 紅蓮華光猶如水晶球般的破碎流散, 金槍破繭而出, 以雷霆萬鈞之勢刺向德楞住持的咽喉。

  德楞駭然變色, 兀自不明白, 鄧宣為何轉眼間就像脫胎換骨、功力盡復了一般, 將自己的「紅蓮業火訣」舉手破去。可這時候再說懊悔也是白搭, 電光石火中, 他近乎本能地閃身避讓。

  金槍「噗」地插入德楞左胸, 透體而過, 餘勢不休, 連人帶槍砰然釘在土牆上。轟隆一聲, 土牆崩倒, 灰塵飛揚。

  所有人全都驚呆了, 一時手足無措, 齊齊傻傻站在原地。鄧宣「哇」地吐了口鮮血, 反覺得胸口抑鬱大減, 舒暢了許多,揮手召回金槍橫在身前, 當真是八面威風。

  花纖盈喜笑顏開道:「下面看我的!」一縱
  那些僧人又豈是恢復了過半修為的花纖盈對手? 何況德楞中槍倒地生死未卜, 軍心早已亂了。虧得花纖盈雖恨極這幫乘火打劫的傢伙, 卻只想痛揍他們一頓出氣而已。

  眾僧人手忙腳亂背起自家住持, 且戰且退往酒館外逃跑。

  花纖盈緊追不捨, 鄧宣也唯有跟了上去, 從旁照應。身後又是轟地一響, 整座酒館被罡風劍氣打得千瘡百孔, 終於支持不住, 倒塌了下來。

  花纖盈殺得興起, 緊追不捨, 立意要把這些傢伙全部放倒在大街上曬曬太陽。

  佛光寺眾僧叫苦不迭, 有心高呼求饒, 奈何那個會說中土話的同門師兄, 早一步已交代在了鄧宣的漫天神砂手底。而德楞住持也不知是昏還是死, 連個拿主意的人也沒了, 居然被花纖盈以一人之力, 從街頭追殺到街尾。

  她飛起一腳又踹翻了個僧人, 卻聽一聲蒼老平和的嗓音道:「阿彌陀佛, 女施主請住手。」

  花纖盈抬頭打量,「咦」了聲, 心道:「奇怪, 哪裡冒出來會說中土話的老和尚?」

  只見在她身前不遠, 一個身披袈裟、白眉低垂的老僧孑然而立, 沒人知道他何時來, 又從何處來。他的身材非常瘦小, 右手握著一根墨玉禪杖, 既細且長, 面含微笑正瞧著花纖盈。

  花纖盈撅嘴不滿道:「他們欺負本小姐的時候, 你怎麼不叫住手, 現在倒會跳出來濫做好人。看劍!」說罷
  老僧泰然不動, 豎在身前的左手雙指微合, 竟將花纖盈的
  花纖盈連催兩道青木魔罡都似蚍蜉撼樹, 反把小臉脹得通紅。她小性子上來, 怒叱道:「撤手!」暗運食心青絲盞攻了過去。

  老僧眉頭微皺, 道:「好好的一個小姑娘, 卻用這等歹毒的功夫, 實在有違上天好生之德, 不用也罷。」雙指亮起一蓬球形金芒, 將食心青絲盞的毒素盡數吸入, 消於無形。

  鄧宣衝了上來, 他隱約感到這突然出現的老僧, 裝束打扮與祕宗僧人略有不同, 可情急之下怕花纖盈吃虧, 也不容多想,沉聲喝道:「得罪了!」金槍一掃, 全力攻出。

  老僧微微動容道:「蕩槍式, 施主可是金牛宮鄧宮主?」左手鬆開
  鄧宣只覺得一股柔和恢宏的掌風, 將自己的金槍向下一壓, 虎口劇震,「噹」地脆響, 槍尖已插入了老僧腳前的青石裡。

  花纖盈本想乘機再攻一劍好呼應鄧宣, 孰料老僧指尖透過的一縷奇勁, 竟破開她的青木魔罡, 一個站立不定, 踉蹌著朝後退出數步, 那股勁道方才消失。她輕呼出一口氣, 曉得這老和尚手下留情, 沒傷了自己。

  鄧宣一提金槍全身戒備, 回答道:「正是在下, 請問高僧大名?」

  老僧道:「救人要緊, 請兩位施主稍等片刻。」說著, 自顧救治德楞住持與受傷的僧眾去了。

  花纖盈和鄧宣一頭霧水, 只站在原地靜觀其變不敢輕舉妄動。

  忽聽有人怒聲大罵道:「你奶奶的, 是誰砸了酒館, 是誰幹的? 老子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有酒窖的地方, 卻被人砸了, 真他奶奶的晦氣!」

  又一人接著罵道:「王八羔子, 這不是擺明了要和咱們哥倆兒過不去麼?」

  聽到這兩人的罵聲, 作為毀壞酒館罪魁禍首之一的花纖盈, 可高興壞了, 揚聲叫道:「白老七, 白老九, 你們快來!」卻是邙山雙聖到了。

  白老七聽見花纖盈的叫嚷, 哈哈一笑道:「花丫頭也在這裡。你知道是誰砸的酒館麼? 快告訴我!」身形一閃, 已來到近前。

  花纖盈道:「誰砸的我當然知道, 可現在有人在欺負本小姐。你們先把他打跑, 我才能說。」

  白老九兩眼瞪圓, 四下環顧問道:「欺負你? 誰敢? 是不是那個拿著根小綠棍子的老和尚?」他雖不通世務, 眼光卻是不差, 只一眼就看出混亂人群裡唯有那老僧是個扎手人物。

  花纖盈一挑大拇指道:「白老九, 你眼神不賴啊, 就是那老和尚!」

  白老九點點頭, 一拍胸脯道:「瞧咱們兄弟幫你報仇!」與白老七雙雙縱身, 居高臨下高喝道:「老和尚, 還不快向花丫頭道歉!」

  老僧將花纖盈與邙山雙聖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 卻只管低頭為受傷僧人止血接骨, 並不出言辯駁。手中不停地, 老僧道:「諸位施主恐怕多有誤會, 老僧不過是來勸架的。」

  白老九把小白眼一翻, 道:「你當我們兄弟是傻瓜? 你是和尚, 他們也是和尚, 都穿在一條褲腿裡, 豈有不幫忙之理?」

  白老七道:「對啊, 就算你是來勸架的也沒用。老子現在最恨的就是和尚, 見了腦袋光光的手就發癢, 看打!」突然撥地而起, 飛腿踢向老僧面門。

  老僧向後退了一小步, 白老七的足尖走空。半空中身子一轉, 換過位來的白老九凌空踏步, 踩向老僧的頭頂。

  老僧看出這兩兄弟招式怪異, 修為不凡, 全身上下相對最差的部位是頭; 若不打趴他們, 不知道什麼叫伏貼。他不再退讓,左手尾指「啪」地輕輕一彈, 姿勢優雅舒展之極, 指尖一縷金芒當空爆裂如花盛綻, 好不絢爛。

  白老九足底一麻, 運出的腿勁似被戳破的皮囊頓時洩了,「哎喲」一聲撤身飛退。

  鄧宣飛身攔住還想上前找回場子的邙山雙聖, 問道:「拈花佛指, 請問大師可是來自大般若寺?」

  邙山雙聖被老僧一招逼退, 臉上無光, 聞言呸道:「大和尚學人家姑娘拈什麼花草, 也不知道害臊! 來, 咱們再來打過!」

  老僧居然被邙山雙聖的不遜之語逗得笑了起來, 點頭道:「兩位施主修為高強, 老衲盤念甘拜下風。」

  邙山雙聖見老僧顯然是在低頭認錯, 又忌憚於對方的修為深不可測, 難得地停止了粗魯的挑釁, 齊齊點頭回應道:「認輸了就好, 你這老和尚有點意思。」

  花纖盈失聲叫道:「老─ 大師, 你說你是大般若寺的盤念方丈?」

  盤念大師頷首道:「老衲適才急於救人多有失禮, 還請兩位施主寬宥。」

  花纖盈捂著小嘴著實吃驚非小, 下意識地點點頭又著急搖搖頭, 想想自己的表達還真夠混亂。而其實現在最混亂的, 是她的思維。

  花纖盈在心裡狂叫著「糟糕」,揣測道:「盤念大師必定是為了容姐姐的事情而來, 所謂紅蓮白藕同是一家, 他該不會是要幫襯祕宗的別哲法王與冥教對抗吧。有他插腳進來, 要救出容姐姐可就難上加難啦。」

  需知大般若寺素有「禪宗」之譽, 與號稱「天宗」的觀止池並駕齊驅, 同為當今天下兩大聖地。

  雖說大般若寺已有近百年未聞有弟子在塵世行走, 可千秋盛名不衰, 僅僅是盤念大師一招拈花指, 便令邙山雙聖知難而退,可由此推知, 這老和尚的修為何等高深莫測!

  鄧宣收起金槍, 不卑不亢地施禮道:「在下鄧宣, 見過盤念方丈。不知大師來到西域, 所為何事?」

  花纖盈沒好氣地低聲道:「傻瓜, 那還用問麼? 他定是來幫祕宗對付林大哥來著。」

  盤念大師含笑搖頭道:「小施主誤會了, 老衲此來並無與林教主為敵之意。」

  說話間, 猛然隱約聽著一聲沉悶爆響, 恰似雷鳴。東南天空有一朵耀眼的青色煙花盛綻散落開來, 醒目至極。略以目測,約莫相距此地不到三十里。

  緊跟著又有一朵銀白色煙火升空, 似是在遙相呼應一般隆隆轟響, 聲傳數十里。

  花纖盈欣喜叫道:「鄧宣快看, 是我爺爺和你的手下到了!」

  眾人不用她提醒, 也都不約而同地抬頭觀望。花纖盈正想揮手放出一枚青木宮信號煙花應答, 驀地眼前身影閃動, 右腕一麻, 已被人用雙指牢牢扣住, 頓時遍體酸麻、手足無力。她又驚又怒舉目瞧去, 居然是盤念大師擒住了自己。

  鄧宣眉宇一揚, 怒聲道:「大師, 你這是什麼意思?」

  盤念大師面不改色, 回答道:「勞煩鄧施主轉告, 今夜子時在聖城城東二十八里外白樺林, 老衲恭候各位。」

  花纖盈雖身不能動, 可嘴巴卻不肯饒人, 罵道:「臭和尚, 你偌大的身份卻偷施暗手, 羞也不羞? 大般若寺的臉都教你丟光了!」

  盤念大師只是不理, 挾著花纖盈朝西退去。

  邙山雙聖齊齊喝道:「留下花丫頭!」晃動白金月牙輪追了上去。

  盤念大師一揮墨玉禪杖與兩人的金輪對撞,「叮叮」兩聲把邙山雙聖震退數步, 自己卻借勁急飛, 一晃一飄去得遠了。

  鄧宣叫了聲:「快去找林教主和花宮主!」縱槍起身疾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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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5 16:24:21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夜話

  華燈初上, 滾雷隱隱, 日間的暴曬彷彿是發下了風雲召集令, 而暴雨如期趕至。

  由於聖城內嚴禁酒色行業, 所以入夜後的街道漸漸冷清蕭條, 只有不多的幾家茶館兀自開門迎客。

  前些日子前來出席祈雨大典的諸國王公顯貴, 尚有不少逗留在城內, 隨同的僕從夜來無事, 三三兩兩聚集在茶館裡瞎吹牛皮、亂侃大山, 談論著令各人興奮的話題, 當然還有關於唐納古喇冰川神奇消融的事情。

  忽然, 這家茶館裡所有喧鬧嘈雜的聲音, 一下子消失變得無比安靜起來, 人們的目光幾乎不分先後望向門口, 宛如中了魔咒似的, 目不轉睛盯著門前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 有那天生色急的, 甚至失態地張大了嘴巴。

  每個人的心頭, 同時用西域語浮現起「美若天仙」的贊嘆, 又不自禁地覺得一個「若」字, 實在有些褻瀆了這位青裳少女,即令天上的仙子果真謫入塵世, 也未必有她這般的清麗絕俗, 風姿秀雅。

  猛聽有人「啊喲」呼疼, 從位子上跳起來又咕咚摔在地板上。原來一個添茶送水的夥計已瞧得神魂顛倒, 立定倒茶, 保持姿勢, 持續注水、注水…… 直到滾水溢滿茶碗, 再淌到桌面上, 又滴落到了那倒楣茶客的大腿上。

  眾人皆都向他怒目而視, 卻不責怪斥喝闖禍的夥計, 彷彿是惱怒於這茶客高聲的喊叫, 會嚇跑門前那位美女。

  不由自主地, 坐著的人盡都挺直了腰桿, 力求讓麗人能清楚地瞧見自己, 那身邊有空位的更多了一份期待。而那些已坐滿一桌的茶客, 無不暗暗懊喪著惱, 恨不得一腳先將同伴踹到地上, 好騰出一張椅子。

  那美女終於走了進來, 傷害眾多渴望的心靈, 她逕自走到角落裡的一張桌子前。

  於是, 眾多提到嗓子眼的心、感到萬分失落的主人們, 齊齊將目光射向那個能與如此美女同桌品茗的幸運傢伙。似乎直到此刻, 他們才發現茶館裡還有這麼一個人的存在。

  燃燒著火焰的眼神, 卻無法將坐在桌邊的那個黑衣青年點燃; 這個用傲慢贏得青睞的傢伙, 居然視若無睹般地, 只低頭盯著自己手裡轉動的粗陋茶碗, 怔怔出神。也許, 他, 失去了感覺, 一個男人面對美女時, 應該被引發的感覺。

  青衣美女嫣然而笑, 好像點亮了夜空的繁星, 讓滿屋的燭火黯然失色。她立在桌前, 並沒有立即坐下, 而是先問道:「林兄, 我可以坐麼?」

  敢情這兩人竟是舊識? 難道這位秀麗絕倫的青裳少女, 竟是專程來會黑衣青年的? 一想到這兩個可能, 眾人莫不在沮喪中多增了幾分忿忿不平。

  黑衣青年這才抬起了頭道:「我在雍野時欠過你一壺美酒, 今日正好還過。」

  青衣美女淺笑道:「林兄的酒帳記得真是清楚, 那好像已是兩年前的舊事啦。」

  黑衣青年淡淡道:「是啊, 你我也該有兩年未見了。」

  他抬手變戲法一般從袖口裡取出一袋鼓鼓的皮囊, 拔去塞子, 登時一屋飄香。

  青衣美女讚道:「好酒, 如果我猜得不錯, 這該當是出自天石宮的『雲石佳釀』?」

  黑衣青年取過一隻空碗注滿酒, 笑了笑才道:「從什麼時候起, 天宗的雁仙子成了聞香知味的酒中仙子?」

  雁鸞霜故作無奈地搖搖頭, 嘆息道:「有什麼法子, 近墨者黑, 鸞霜碰上林兄, 豈能不知酒經?」

  黑衣青年笑而不語, 心道:「她必定是知曉我來此之前曾到過天石宮, 故此一聞酒香, 就能猜到出處。」

  忽聽桌底下「吱吱」一叫, 有只一尺來高的金色猿猴, 從黑衣青年的膝上迫不及待攀到桌面, 盯著酒囊的小眼中, 跳躍著與剛才眾多茶客相同的渴望。

  黑衣青年拍拍金猿的小腦袋, 安慰道:「放心, 少不了你老兄的。」順手又取了個碗倒上。

  旁邊桌上, 一個身穿華美武士服的虯髯男子「啪」地拍案而起, 用生澀的中土官話喝道:「聖城之內嚴禁飲酒, 還不倒了?」

  黑衣青年理也不理, 舉碗向雁鸞霜招呼道:「雁仙子, 請─ 」

  那隻小金猿更連朝武士齜牙的工夫都省了, 聽得招呼, 把大半個身子探到碗口, 喝得咋吧咋吧作響, 卻把屁股對準武士,小尾巴在空中左右搖晃。

  虯髯武士勃然大怒, 這黑衣青年實在令他看不順眼, 又見他的裝束明顯是個外鄉人。當下闊步上前, 探手扇向對方大罵道:「中土蠻子, 聽不懂人話嗎?」

  人人都在等待, 這五大三粗的虯髯武士一巴掌拍下, 黑衣青年身倒酒灑之時轟然喝彩。然而事與願違, 眼前一花, 一個偌大的身軀猛地飛了起來, 掠過數張桌子, 穿過門洞, 結結實實摔到了街面青石上。

  與他同桌的數名同伴驚怒交集, 聲色俱厲用西域話高聲喝罵著一擁而上, 準備展開一場群毆。

  茶館裡人不少, 但誰都不樂意出面勸架, 免得被同伴冠上「中土狗」的罵名。

  可一堆人是擁上去了, 黑衣青年還是坐在椅子裡沒動靜。眾人連他的手法都沒瞧清楚, 街面青石上再多了幾個摸著屁股、滿地亂滾的傢伙。

  茶館裡再次鴉雀無聲, 不過這回不是為美女, 而是為眼前這個強勢的黑衣青年。

  有認得這些武士的, 曉得他們都是維兀國王跟前的近身武士, 沒實力是絕對不可能的。可怎會一個照面, 就被人像垃圾一樣甩到了大街上呢? 看來除非無相宮的祕宗高手, 否則誰上去都是自討苦吃!

  可如果換做北帝雨抱樸在場, 林熠難免會捱罵。

  因為他根本是在用牛刀殺小雞, 而且殺得很不成功。按照手舞足蹈小八式原本的技朮風格, 對付幾個小武士, 完全不應該僅只直直地摔出去, 而絕對應該在空中連續翻滾十個朝上的觔斗, 再完成直線加速墜落。

  直接摔出, 除了說明林熠心情非常糟糕, 將中間部分精彩的技朮動作全部省略外, 再不可能有其他更合理的解釋。

  那幾個被摔到全身都是傷、最傷是屁股的維兀武士, 狼狽不堪地爬起身, 指著茶館裡的林熠揮淚痛罵, 卻不敢再踏進門檻一步。

  罵了一陣見林熠不理, 騎上駿馬便都跑了, 跑前傳遞的意思, 是讓林熠等著, 等他們搬來救兵, 再教訓這個敢對國王武士下黑手的中土蠻子。

  那夥計戰戰兢兢上來說道:「您兩位還是趕緊走吧, 他們定是回去叫人了。您的確厲害, 可一個人也架不住維兀國王的近身武士人多啊! 再說, 還帶著一位姑娘。」

  雁鸞霜微微一笑, 將夥計的話一字不差地翻給林熠聽。

  林熠也笑了。不過, 他堂堂聖教教主, 如果聽說有一群維兀國王近身武士盯上自己, 就被嚇得落荒而逃, 此事傳揚出去,影響面太廣, 林熠一口飲了杯裡的雲石佳釀, 朝夥計擺擺手道:「你放心, 我就怕他們不來。」

  夥計見林熠擺手, 再看他穩篤篤屁股也不抬一下, 明白過來自己的擔心即將發生。其實, 他並不是真的擔心林熠會有什麼三長兩短, 而是稍後動起手來, 他做工掙錢的這間茶館, 還不給維兀國武士的刀槍劍戟砸個稀巴爛?

  雁鸞霜抿了口酒, 望著手中的大茶碗問道:「林兄, 你真的要等?」

  林熠又斟滿一杯酒, 輕鬆笑道:「雁仙子不妨猜猜, 我在這裡等誰?」

  雁鸞霜搖搖頭道:「林兄相識滿天下, 今次又是聚眾東來要與無相宮一戰, 我豈能猜到?」忽地明眸一閃, 微笑道:「有了,其他人不必林兄等, 但有一個人, 必須等, 宮裡的那個人?」

  林熠輕笑道:「天宗仙子即便跳進酒池也照舊清醒, 果然一語中的。」

  雁鸞霜放下酒杯, 悠悠道:「他會來麼?」

  林熠笑道:「我先禮後兵請他喝酒品茶, 若是還不肯賞臉光臨, 那也沒法子。」

  這時, 茶館裡聚集的人散了大半, 剩下一堆是好奇心嚴重, 等著想瞧稍後熱鬧的人。一個僕從打扮的老翁垂手步入, 瞥過雁鸞霜的眼神裡略略露出詫異, 而後走到林熠身側低聲道:「啟稟教主, 小公主和鄧宮主有消息了。」

  林熠「哦」了聲, 語氣裡抑制不住一縷急迫道:「他們在哪裡?」

  老僕回答道:「大約一個多時辰前, 小公主被大般若寺的盤念方丈擒去, 鄧宮主孤身一人追了下去; 盤念方丈放出話來,今夜子時在城東二十八里外的白樺林相見。此事由邙山雙聖報知, 應該不會有假。」

  林熠「嘿」了聲, 低低道:「大般若寺盤念方丈─ 」

  雁鸞霜秀眉輕蹙訝異道:「盤念大師擒下纖盈姑娘? 怎會如此?」

  林熠道:「既然猜不透, 那就去白樺林, 屆時答案自能揭曉。」

  他吩咐老僕道:「通知仇副教主, 勿要輕舉妄動, 一切按原定計畫行事。另外派出離火部飛羽旗追索鄧宣的下落, 萬不可大意。」

  老僕躬身應了, 消失在門外。

  雁鸞霜唏噓道:「若非親眼目睹, 誰能相信, 昔日身居雍野四大長老高位之一的葉幽雨, 竟會落拓至此。」

  林熠緩緩道:「有時候, 一個人的命運, 只在一念之間就會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我們改變不了命運, 那就只能去改變自己。」

  雁鸞霜舉碗道:「為林兄的這句至理名言, 咱們干了。」她的櫻唇在碗緣輕輕啜飲而盡, 秀雅的玉頰上升起一抹動人心魄的酡紅, 燭火映照裡更增嫵媚。

  林熠的眼中, 閃過一
  這是雁鸞霜第一次以女裝出現在他的面前。以往數次會晤所見的, 都是她一襲青衣文士的男子打扮, 雖也倜儻瀟灑, 卻少了女性本有的輕美嬌柔、蕩心動魄之感。

  若論容貌之美, 氣質之雅, 亦唯有曾經與自己心意交投, 而今生死未卜的容若蝶, 能與她春蘭秋菊一爭長短。

  念及伊人, 林熠的心痛到極點, 狠狠將滿滿一碗酒灌盡。酒入愁腸, 喉嚨口火辣一團, 心也似要燒了起來。

  雁鸞霜幽然道:「這是你我第一次坐下來喝酒吧, 希望不會是最後一次。」

  林熠不以為意地笑了笑, 道:「聽雁仙子的口氣, 似乎並不看好林某。」

  雁鸞霜問道:「假如別哲法王拒不放人, 林兄打算如何應對?」

  林熠眼睛一抬, 凝視雁鸞霜道:「雁仙子的言下之意, 若蝶現在還安然無恙?」

  雁鸞霜點了點頭, 回答道:「容姐姐只是被軟禁在天地塔內, 尚未遇害。由於近日唐納古喇冰川融化, 洪水氾濫成災, 祕宗上下驚疑不定, 都以為這是囚禁容姐姐, 觸怒佛祖的徵兆, 故而暫時停止了進一步的動作。」

  林熠似鬆了口氣, 儘管他通過各種渠道打聽到容若蝶目下狀況的情報, 但這消息出自雁鸞霜之口, 當是確鑿無疑。

  雁鸞霜輕輕道:「林兄好像還沒有回答我剛才提出的問題?」

  林熠毫不猶豫道:「以雁仙子的睿智, 應該能夠預知, 又何必要我說出來呢?」

  沉默半晌, 雁鸞霜徐徐道:「看來中土魔道與西域祕宗間的一場惡戰, 已無可避免。」

  林熠沉寂的星目裡, 驀然爆出一團堅毅而自信的光芒, 沉聲道:「他要戰, 我便戰!」

  雁鸞霜注視著他輪廓鮮明, 經歷風霜洗禮而更加堅定從容的面龐, 無由地心弦顫動, 低低道:「林兄可知, 非但大般若寺的盤念大師已到了聖城, 敝宗的雪宜寧長老和卓方正卓師兄亦將不日趕到。」

  林熠聽了彷彿是無動於衷, 眉頭也不抬一下, 只淡淡微笑道:「怎麼, 天宗這次要直接插手此事, 林某真是不勝榮幸。」

  雁鸞霜的眼中泛起一層迷霧般的朦朧, 連同她的心思一起隱藏, 沉靜說道:「敝宗戎宗主與別哲法王乃百多年的至交, 貴教此次大舉進軍西域, 雪長老與卓師兄奉戎宗主之命前來, 只為調和兩家爭端, 尋求解決之道, 倒非一意與林兄為敵。」

  林熠的唇角掠過一抹譏誚, 說道:「要是調停失敗, 貴宗自然是要襄助祕宗一臂之力, 先對付我這無惡不作、令正道各派如芒在背的大魔頭了, 是也不是?」

  雁鸞霜沒有回答, 對著林熠的視線, 她亦不曉得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林熠似乎也並不需要她的回答, 冷冷笑道:「在貴宗和大般若寺, 乃至中土正道八大名門的心目裡, 若蝶不過是個逆天宮孤雛, 不值一提的小妖女而已, 當然也就犯不著為她得罪實力雄厚的西域祕宗。

  「反倒可以乘此機會與別哲法王聯手, 將聖教與魔門諸宮盡數圍殲於異域, 正可換得中土之太平, 對也不對?」

  雁鸞霜答非所問道:「雪師叔是敝宗八大首席長老之一, 已多年不涉塵世, 修為超凡; 卓師兄則是戎宗主的關門弟子, 是我觀止池年輕一代中出類拔萃的俊傑人物。林兄若是碰上還需多加小心, 如果可以, 最好雙方不要翻臉。」

  林熠乍聽雪宜寧之名頗覺耳熟, 這時霍然想起這天宗首席長老, 不正是與北帝雨抱樸曾有舊緣的那位? 當年在築玉山時,容若蝶還曾托雁鸞霜轉交過一份信函給雪宜寧, 自己卻只聞其名不見其人, 這回終於要碰面了。

  他目光炯炯對著雁鸞霜, 低聲問道:「那你呢, 你又是為何而來, 作何打算?」

  雁鸞霜平靜淡雅的玉容上, 浮現起一縷矛盾之色, 這已是今夜第二次她難以回答他的問題, 唯有低語道:「再過三個月,小妹入世修行的時限便將屆滿。也許, 這是我最後一次見到林兄的機會。」

  林熠碗中的酒忽地微微晃動, 滌蕩漣漪在燭火裡閃爍不定。他嘆了口氣, 苦笑道:「我實在不該問你這個問題, 是我錯了。」

  兩人相對無言, 林熠一碗接一碗喝著悶酒, 囊中的雲石佳釀頃刻空了多一半。

  雁鸞霜卻對著桌上的燭台托腮凝眉, 無語出神。過了許久, 她忽然輕聲說道:「我會幫你救出若蝶。林熠, 你明白麼? 這無關我師門的意志, 也無關正魔兩道的恩怨是非, 只是我想幫你; 希望, 你不會拒絕。」

  林熠放下手中的碗, 近在咫尺的她, 眼神裡分明有一絲異樣的東西, 雖然隱藏得很深, 可他仍然捕捉到了。

  不知為何, 他的回答是:「鸞霜,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但這只是我和別哲法王之間的問題, 我希望你能置身事外。」

  雁鸞霜靜靜道:「身在紅塵, 事難由己!」

  林熠伸出手, 十指交叉輕輕握住她的柔荑, 卻毫無褻瀆之意, 微笑道:「鸞霜, 不妨我們再做個約定。等我救出若蝶之後,便和她一起再來找你共飲一杯, 就算在回返觀止池之前, 為你送別。」

  雁鸞霜遲疑了一下, 反握住林熠充滿力量與信心的大手, 點了點頭道:「好, 我們一言為定。」

  林熠灑脫笑道:「說定了。不過這次你無需再像上回那般折返空幽谷, 兼程千里為我取來百花仙釀。」

  雁鸞霜慢慢地掙脫林熠的手, 朱唇逸起一縷微笑說道:「還好我就要回返觀止池了, 否則再和你相處下去, 想不做酒仙可就難了。」

  林熠哈哈一笑, 門外馬蹄聲響由遠而近來得好快, 怕不下三十多騎。到得茶館門前, 眾騎士翻身下馬, 各抄兵刃, 將門口堵得水洩不通。

  那個出頭第一、挨摔第一的虯髯武士, 手持短戟, 縱聲叫道:「中土蠻子, 有種的滾出來再打一場!」

  林熠把最後一滴酒倒進嘴裡, 喃喃道:「也該來了。」站起身扔了一錠銀子在桌上, 伸臂讓小金躍上肩膀走向門口。

  「林熠!」雁鸞霜在他的身後喚道。林熠一怔回頭, 就聽她說道:「這些人只是些尋常武士, 制服了就是, 莫要傷了他們的性命。」

  林熠自嘲地笑了聲, 道:「難道在你的眼裡, 我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王?」

  他大步走出, 眾武士往後退出一片空場。

  仗著人多勢眾, 虯髯武士僵直著舌頭叫道:「喂, 報上你的姓名, 我阿里不花將軍戟下不殺無名之輩。」

  林熠冷冷道:「只怕報出來諸位就不敢和我玩了。」

  阿里不花哈哈大笑起來, 獰聲道:「大言不慚的傢伙, 你敢坐在這兒等我們回來, 也算是條漢子, 給爺爺我磕上三個頭,今天的帳就算一筆勾銷。」

  林熠漠然掃視周圍三十多名氣勢洶洶的維兀國王近身武士, 皺眉道:「你就帶來這點人?」

  阿里不花身旁的一名年輕武士高呼道:「不知死活的傢伙!」雙手振動長槍刺向林熠胸膛。

  林熠見他這一槍准狠兼備, 頗具幾分氣勢, 在尋常武士之中也算得身手不錯, 難怪敢頭一個衝將上來。可惜, 他招惹誰不好, 偏偏要來招惹自己。

  他心裡一聲苦笑, 也不曉得到底誰才是不知死活的傢伙, 當下身形轉動, 順著槍桿欺近到那武士面前, 左手輕輕地在他腋下一抬道:「朋友, 上去吹會兒風涼快涼快吧。」「忽」地一聲, 將對方百多斤重的身軀扔上了對面的屋頂。

  阿里不花先前沒被白摔, 至少增加了經驗, 見狀呼喝一聲, 招呼同伴擁將上來。數十件寒光閃閃的兵刃圍著林熠週身招呼,像卷銀白雪團將他裹了進去。

  雁鸞霜這時已站到門邊觀戰。只見一群人中不斷有人影飛出, 被遠遠拋到兩邊的屋頂上, 喀喇喇作響。這些上房武士的經脈俱被林熠用真氣震閉, 一時半會兒全身酸軟, 再使不出絲毫力道, 或趴或躺, 晾在屋頂上欲下不能, 只得鼓動口舌繼續作戰。

  三十多個武士, 眨眼工夫, 便只剩下阿里不花一人拚命揮動短戟護住週身, 目的是不讓林熠接近自己, 嘴裡兀自不住呼喝。

  林熠氣定神閑抱手站在一邊, 仔細地觀賞著他的一招一式。

  阿里不花又怒又怕, 護身的短戟不敢停下, 片刻已是氣喘如牛, 汗如漿下。

  雁鸞霜看得不忍, 出聲勸阻道:「林兄, 放他們去吧。」

  林熠笑道:「是他自己喜歡跳舞, 可怪不得我。也罷, 就不等他謝幕了!」身軀一閃, 探手擰住了對方的兩個招風巨耳。

  那位阿里不花將軍十六歲從軍, 馬上步下功夫樣樣嫻熟, 被譽為維兀國三大勇士之一, 深得國王恩寵。孰知他把吃奶的力氣都使將出來了, 一雙短戟從未舞動得如此風雨不透, 可是林熠的手臂依舊輕輕鬆鬆探了進來, 左右兩耳火辣辣地就是一痛。

  緊跟著身子宛如陀螺飛旋, 不由自主憑空飛起, 朝後方轉著飛跌而出, 如此橫空掠出約有七八丈遠猶未落地, 阿里不花已被轉得頭暈腦脹、滿眼天星, 渾不知身在何處。冷不防脖後的衣領一緊, 似被人用手硬生生拿住, 定在了半空。

  阿里不花又氣又羞, 不管三七二十一揮舞短戟大罵道:「小崽子, 老子與你拼了!」

  身後之人也不生氣, 柔聲道:「阿里不花將軍, 只怕你罵錯人了。」掌心透入一股溫潤雄渾的真氣, 阿里不花頓時如飲甘霖神志一清, 身子也被放了下來。

  他丈二和尚摸不著腦袋, 呆呆地回轉過頭, 只見身後佇立著一位身著白色法袍的僧人, 正向他含笑相望。

  這不看還好, 一看之下阿里不花嚇得滿身冷汗, 雙膝一軟, 撲通跪倒, 埋頭就叩拜道:「小人叩見大法王, 小人叩見大法王!」

  那些被林熠扔上屋頂的維兀武士, 也恢復了稍許氣力, 顧不得撲上去找他算帳, 盡皆忙不迭地一路滾爬匍匐到白衣僧身前,齊聲叩拜稱頌。

  林熠負手而立, 直視對方, 平靜說道:「別哲法王, 很好, 我終於等到你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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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5 16:24:40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長街決

    滾雷,翻雲,天宇一片漆黑。

    長街空寂,只剩下一黑一白兩道身影相距十丈遙遙對立。

    當林熠說過了那句歡迎辭後,兩人之間便陷入了冗長而微妙的靜默,在空中交織激撞的四束目光穿越黑夜,于無語中溝通過許多意味。

    久久之後,別哲法王率先打破了沉默道︰「久聞林教主大名,今日一見果然是少年英才。」

    林熠淡然一笑,道︰「得蒙西帝金口盛贊,在下不勝榮幸。」

    別哲法王亦笑了起來,直至此時才用目光瞥過茶館門前的雁鸞霜,說道︰「原來雁仙子也在,老衲未能遠迎兩位大駕,尚請海涵。」

    雁鸞霜盈盈欠身一禮道︰「法王客氣了,昔日鸞霜在宗主座下時,常不時聽他說起東來先生孤劍橫掃中土的歷歷舊事,晚輩心中實是無限景仰,而今得見法王尊顏,幸何如之。」

    別哲法王搖搖頭道︰「戎宗主過譽了,百年舊事,如今想來,老衲委實深感魯莽汗顏。聽說貴宗雪長老不日駕臨,不知現下卻在何處?」

    雁鸞霜回答道︰「雪師叔一行的行蹤,晚輩亦不甚清楚,想來這兩日也該到了。」

    別哲法王「哦」了一聲,大有深意地望了雁鸞霜一眼道︰「原來如此。」

    「喀喇喇─」一道耀眼雪亮的閃電劈過黑沉沉的天幕,照亮三人的面龐。

    先是一滴、兩滴,雨珠從天而降,很快狂風大作嗚咽而過,豪雨將長街浸潤在一團似真似幻的霧蒙蒙雨汽里。

    奇怪的是,滂沱的大雨竟不能沾落到三人的衣裳上,仿佛他們的身軀外有一層無形的氣牆,將雨珠遮蔽,遙遙看去,恍若一團晶瑩剔透的空靈水罩在黑夜里閃耀。

    別哲法王抬首眺望漆黑的蒼穹,悠悠問道︰「林教主,我們能不打麼?」

    林熠沒有半分躊躇,回答道︰「我說了不算。打與不打,全在法王一念之間。」

    「我明白了。」別哲法王頷首道︰「輸了,老衲放人;贏了,林教主走人。」

    林熠不再說話,抬手將小金向街邊一送。小家伙靈敏無比地攀上屋檐,一屁股坐了下來,顯然對自己特邀觀察員的職責所在非常熟悉。

    雁鸞霜沒有開口,幾不可聽聞的低低嘆息聲,卻依然清楚地傳到了林熠的耳中。

    電閃雷鳴,風卷雨斜,天地一片晦暗;東西兩大絕世高手對視而立,行將展開一場石破天驚的對決;而這風雨雷電猶如是聲聲助威的金鼓,越作越狂,激蕩在長街上空,把雲濤滾滾翻卷。

    「忽─」幾乎不分先後,兩人周身的那道透明水幕徐徐向外推進,由一丈而三丈,最終「砰」地迎頭相撞。

    像有一根絲線牽扯,兩人的身軀不約而同地微微晃動了兩下,身上煥放出淡淡的紅色光暈。只是一剛猛凌厲如破山之斧,一恢宏柔和似萬頃波瀾,如煙似霧冉冉蒸騰,映紅了漆黑狂躁的天宇。

    就這麼無聲無息對峙了大約一盞茶左右,雙方的氣勢漸臻滿盈,卻誰也壓不倒誰分毫,形成了僵局。

    別哲法王暗自詫異,亦不得不佩服起林熠匪夷所思的神功修為。

    需知他的「須彌山三十三重天心法」,已提升至第二十一重天,亦就是所謂的「破岡天」。

    看似輕柔如水的佛門真罡,實則達到了無堅不摧的通神境界,在此等氣勢威壓之下,即使是秘宗三十六紅衣法王,亦需全神貫注以佛門心法竭力對抗;若有那功力稍差一點的,便只剩下斗志全消,頂禮膜拜的分了,哪能像林熠這般巍然如山、面不改色?

    他乍遇百年未逢的勁敵,一抹爭勝之念如春筍破土,低吟一聲禪唱,將須彌山功催動到第二十七重的「無量天」。一時滿身佛光如潮洶湧,源源不絕將沛然莫御的力量,推湧向十丈開外的林熠。

    林熠身上壓力驟增,也在心中欽佩別哲法王深不可測的佛門修為,贊嘆道︰「法王獨尊西域,果有獨樹一幟之處。我如果不是在兩年前于雍野另有際遇,此刻爭鋒就只有推秤認輸了!」

    他左手抬升胸前捏作仙訣,澄清靈台抱元守一,有心要和別哲法王在功力上一爭長短。體內太炎真氣浩浩湯湯,受對方雄厚的氣勢所激不住朝上攀升,但身心所感受到的龐大壓力,卻是有增無減,從無間歇。

    「叮─」別哲法王將法杖佇立身側,也抬起左手拈成如花佛印,頃刻間寶相莊嚴,方才臉上濃重的肅穆之氣全都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空幻恬淡的寧靜神情,卻是佛功再晉升一重,攀升至「無意天」的境界。

    從二十八重天起,他已有百多年未曾在人前顯露過;印象里上一次御動「無意天」,對上的人是上一代神霄派的掌門石鶴真人;而今天,他面臨的對手,是個超出他想象的年輕人!

    緩緩地,無意天鑄成的銀紅色光壁,向著林熠身前一寸寸地推進,別哲法王也如釋重負地暗松了一口氣。畢竟林熠只有二十多歲,就算天縱奇才,也難以與自己三個甲子日夜參修的須彌山功相抗。

    他正想步步為營,在氣勢上完全壓制住林熠,卻發現推進在最前端的無意天佛罡,竟似被剝離般飛速流逝,融入到對方的氣勁中,直如石沉大海。

    別哲法王禁不住低咦了一聲,驀然想起昔年獨赴中土挑戰天下群雄的往事,微笑道︰「破日七訣,好!」

    原來林熠心入空明,竟施展出「和光訣」,將別哲法王精修三甲子的「無意天」佛功吸納消融,轉化成為自身的力量!

    別哲法王雙目精光暴漲,左手虛握成拳,只將大拇指與尾指朝上斜斜挑起,銀紅光芒自近而遠,迅速轉換成淡淡而若有若無的金色光波,如雲煙繚繞,再不讓林熠以「和光訣」吸納到一絲一毫,卻是運上了面對三聖五帝才會施出的第二十九重「無常天」。

    而對面前的這個年輕人,別哲法王再無有分毫的小視與怠慢。

    林熠立生感應,察覺到對方的佛門罡氣如水勢無常,以天下至虛至柔之力破己至剛至強之功,水銀瀉地般壓迫而來,令他生出力不從心的感覺。

    但他身經百戰,心志極堅,豈肯就此俯首認輸?當下轉對攻為堅守,主動將戰線又後撤一丈,形成一團深紅色的光罩,繼續雙方的對立。

    如此一來,別哲法王雖然仰仗著深厚的佛門神功,終于開始在氣勢上佔據上風,然而林熠不屈不撓,寸土必爭,在頑強的守御中,蘊含著驚人的反彈之勢,竟令對方不能放手施為,時時刻刻提防著他突然爆發的反攻。

    仿佛間,金紅兩色光霧在虛空里反復絞殺纏斗,激撞出比天上雷鳴更加宏大悠遠的巨響,就如同有千軍萬馬在沖鋒陷陣,血戰終霄。

    林熠曾在血奕天里修煉三月,早已習慣驚濤駭浪般的攻勢壓境,此刻他物我兩忘,全然不理身外之事,就算天崩地裂也一樣是無動于衷。靈台深處隱藏的滔滔魔意,不停地受到佛門真罡的刺激沖擊,逐漸覺醒抬頭,像漣漪般擴散開來。

    別哲法王業已意識到,他休想在氣勢和斗志上摧垮林熠,出手對決已無可避免。

    「鏗─」龍吟激越,心寧仙劍騰躍而起,像一道銀白色的奪目霹靂劃破長空,落在林熠手中。鋒芒所指,一道凌厲而有如實質的劍氣破空呼嘯,穿透跌宕金霧直迫別哲法王身前。

    「嗡─」別哲法王右手中的「幻空杖」亦亮了起來,隱約從杖端的九環金輪內釋放出一團華光,遙遙望去,宛若風雨里盛開的一朵九瓣金蓮。林熠激射出的劍氣仿似撞上一堵柔和無儔的空間壁壘,「嗤嗤」鏑鳴,再穿不透分毫。

    十丈長街,一端是白衣如仙,金光萬道;一端是黑衫獵獵,紅焰灼天。雁鸞霜立身其間,無法預測這一場對決,到底是鹿死誰手?

    林熠的身形終于動了,仗仙劍握法訣,挾著一往無前的驚人氣勢中宮直進,向著別哲法王一步步迫去。天地萬籟忽地寂滅,只聽得到他的靴底踏在青石街面上發出的「咚咚」輕響。漫卷風雲,肆虐盤旋在兩人的上空。

    「著!」一點寒星迸現,心寧仙劍似離弦之箭,倏忽射過六丈時空,挑向別哲法王面門。

    此刻旁邊若能有昆吾耆宿觀戰,目睹此劍定然驚嘆神威。因為林熠這雷霆一劍,實則演繹自以靈幻迅捷見長的「九九彈指劍」中那一式「九極飛星」;只是飛星既已洗去,一劍九星已赫然升華至「九星一劍」。

    這絕非是簡單的數字游戲,而是將「九極飛星」中虛實強弱、直曲伸轉的諸般變化,熔煉于一爐,提升至一個嶄新的層次。

    即令如今的昆吾掌門玄雨真人,恐怕決計想不到一招「九極飛星」,居然還能這樣用!

    別哲法王百年前曾會盡中土頂尖翹楚,今日見此招發動亦禁不住微微動容,幻空杖改交左手向前一送。「叮」地金石脆響,心寧劍鋒不偏不倚,正正刺中了尚不到拇指粗細的金色杖身。

    「嗡!」仙劍劇顫,出人意料地以幻空杖為支點彈縮拱起,林熠身軀毫無凝滯,欺近到別哲法王身前,左手一記「無往不利」抓向對方右肩。

    別哲法王待林熠左爪迫到,右肩不閃反迎,匪夷所思地爆出「喀喇喇」輕響,猛然向上突起三寸,如鐵錘般撞出。

    「拓肩錘!」林熠左手化剛為柔,在別哲法王肩膀上輕輕一按,借力轉力,施展奇遁身法沖天飛揚,心寧仙劍劃出一道璀璨弧光,取向對方後腦玉枕穴。

    別哲法王更不回身,反手執杖在背後一擋,「叮叮叮叮─」一劍九響,林熠攻勢盡消,人如黃鶴向上空飛縱。

    別哲法王抬眼注視林熠道︰「林教主好招,昆吾派的‘九九彈指劍’更上層樓,令老衲險些失手了。」

    林熠落下身形,回答道︰「法王慧眼如炬,在下佩服。這兩式劍招的確脫胎于九九彈指劍,乃是在下近兩年參悟所得,法王見笑了。」

    別哲法王嘆道︰「可惜,可惜,昆吾派白白錯過了林教主這樣千年不遇的蓋世奇才。不知林教主這套劍法可另有別名?」

    林熠道︰「在下將其命名為‘九寂一劍’,不知法王意下如何?」

    別哲法王喃喃重復道︰「九寂一劍─」思索片刻,又問道︰「莫非這套劍法共有九招,風格上卻與原先的‘九九彈指劍’大相徑庭、背道而馳,講究迅猛鋒銳?」

    林熠也不隱瞞,頷首道︰「不錯。在下資質魯鈍,窮一身心力亦只得此九劍。剛才用的便是其中的‘九極飛星’與‘九雷奔月’兩式。」

    別哲法王笑道︰「這兩劍很好,老衲可否再見識一下其余七式。」

    林熠報以一笑,朗聲道︰「正要向法王請教!」

    他剛剛連用「九寂一劍」、「手舞足蹈小八式」和「奇遁身法」三項絕技,在搶得先手主攻的前提下,卻被別哲法王一杖一肩、佇立原地不動,便輕而易舉地破解。在欽佩對方造詣登峰造極之余,也激起了一股少年傲氣;更為著救回容若蝶,這一戰也是非贏不可!

    其實別哲法王心中驚訝猶勝林熠一籌。他的「四大皆空十三杖」縱橫西域,堪稱無敵,可在林熠凌厲的攻勢之下,居然只能采取守勢,沒能遞出一招,更有甚者,若非將「拓肩錘」修煉得爐火純青,剛才一條胳膊就差點廢了。

    如此一來,兩人均知對方修為委實強勁。此次對決輸贏只在其次,實是以雙方性命相搏。

    二次交鋒,兩人皆斗出真火,全神貫注,不敢怠慢,一時間爭奇斗艷,旗鼓相當,翻翻滾滾已激戰了三十余個回合。

    林熠體內的太炎真氣越轉越快,身形也幻若閃電,在別哲法王上下前後翻飛盤旋幾不見蹤影,劍氣破空聲卻反而越來越輕,直至沉寂無聲,竟是將渾厚真氣深蘊于劍,不外洩分毫。

    別哲法王的功力也仿佛越戰越強、無有窮盡之時,極少移動身體的他,一杖一掌似屹立在風暴中央的盤石,任憑激流洶湧撞擊,我自巍峨。

    最奇的是,無論兩人掌風劍氣怎樣激撞交錯,街邊的屋宇乃至門前青苔竟都完好無損,一如平常。蹲在屋檐上的小金甚至感不到一絲的勁風迫面!

    雁鸞霜心知肚明,這是場內兩人依舊保有余地,將各自的氣勁控制自如之故。

    她是親身見證,林熠如何從昔日昆吾二代弟子,一步步成長為今天名動四海、睥睨八方的魔道至尊。僅僅三年前,林熠的修為還難入大家法眼,對抗仇厲尚且重傷,而今卻有實力與西帝別東來分庭抗禮,毫不遜色,怎不教人感慨萬分?

    神思恍惚間,一縷情思繞腸千轉。卻不明白這天下正道的逆徒公敵,聶天之後的第一魔頭,是從何時起,破碎了自己二十余年清修悟道的通明劍心?

    大雨滂沱,而心扉深處的雨,是否也正在淅淅瀝瀝落個不停,侵潤慧心?

    正這時,別哲法王一聲雄渾悠遠的禪唱,打斷了她的思緒。只見紅影飛閃,別哲法王主動後撤三丈,與林熠拉開距離,左手豎起殷紅如血,已將須彌山心法提升至第三十重的「破寂天」!

    雁鸞霜一凜,揚聲提醒道︰「小心,那是‘摩訶薩真印’!」

    林熠精神振奮。他從《幽游血書》下卷中,曾讀到過有關摩訶薩真印的記載,曉得摩訶薩是梵語音譯,在佛經里,專指有大慈悲、大心量、能普度眾生的大菩薩,以此命名的秘宗真印,顯是非同小可。

    與之相比,聞名于世的秘宗大手印,簡直成了不值一提的小兒科玩意兒。

    別哲法王與林熠鏖戰近五十個照面難分軒輊,漸生惺惺相惜之情。無奈事有殊因,這一戰非要打個生死勝負不可,否則何妨罷手相交?

    他禪心如鏡不惹塵埃,莊嚴神聖的寶相在周身佛光映照里猶如佛祖臨世,令人不由自主斗志全滅,升起頂禮膜拜之心,輕頌佛偈道︰「不見一法存無見,大似浮雲遮日面;不知一法守空知,還如太虛生閃電─」

    「嗚─」袈裟鼓蕩、光霧繚繞,左手拇指與食指輕輕蜷扣成環,已立于心中!

    一蓬恢宏廣大的浩然之氣迎面湧來,林熠的靈台在禪頌的感召中,竟不知不覺魔意退潮,斗志衰減,生不出一點對抗的念頭。

    電光石火里,他的心頭猛然掠過容若蝶的玉容,想到佳人蒙塵命懸一線,滿腔熱血立時沸騰,豪情沖胸、仰天長嘯,戰意更盛十分!

    「咄!」別哲法王輕輕一喝,掌心鑄光凝元「摩訶薩真印」轟然祭出。一道紅色法輪光華熠熠從掌內生出,倏地擴散變亮朝前推出,隱約里萬佛禪唱、靈鳥齊歌。

    林熠的視野里萬物俱隱,只有那道法輪真印越來越大,像一扇廣開的佛門,朝著他身前不斷推進。

    他的太炎真氣敵強越強,似是踫到一個千載難逢的對手,歡呼奔騰,赫然躍上極致巔峰。忘了生死一發的身外之事,也看不到雁鸞霜已扣在寒煙翠上的玉手縴縴,林熠一縱心寧,劈出一道氣象萬千的磅#劍光。

    「轟!」銀白劍光擊中法輪,只是引得微微一顫,旋即幻滅無蹤。林熠氣機牽引低哼退步,法輪再逼近五尺!

    林熠神色不動依舊沉著,左手連發六記「三光降神訣」,以排山倒海之勢壓將過去,縱然堅逾金石,也要為之一開。

    轟鳴陣陣,血紅色的法輪像洶洶噬人的龐然大物,只稍稍凝滯,便又再步步迫近。

    冷汗,從林熠的額頭滲出。這道法輪真印,竟能將自己以全身功力凝聚的一劍六掌,悉數消融于無形,普天之下,還有什麼能夠阻擋它的推進?

    他完全失去了把握,但又絕對不能退讓。如果在摩訶薩真印徹底震懾自己心神前脫離戰場,雖然能逃過形神俱滅的結局,但那就等若認輸,什麼解救容若蝶更成奢談。

    佛度有緣,我卻偏不讓他度。拼了吧,為了若蝶,縱是千生萬世永墜修羅地獄,我也心甘情願!

    他的手徐徐探向懷中,那里有一張面具。戴上它,他就不再是林熠。

    突然,一股濃烈熾熱的氣流直貫左臂,凝聚在林熠掌心發出絢爛的光芒,就像是一條狂傲不羈、要掙脫禁錮飛翱九天的驚龍,咆哮著、洶湧著,向著步步逼來的法輪真印虎視眈眈,神威凜凜。

    林熠腦海靈光一閃,已醒悟到,這是自己吸納煉化的四極光龍神力在體內復甦昂首,朝著堪稱舉世無匹的「摩訶薩真印」,發起充滿自信的挑戰!

    他不再有絲毫的遲疑,神與意合,握起拳,義無反顧地,出擊!

    「呼─」仿佛是四極光龍在咆哮高亢,一束雄渾亮麗的四色彩芒,猶如長江大河波瀾壯闊,從林熠的拳中發出。

    龍行于天,六合闢易。漫天的風雨為之駭然而變色,悠悠的長街為之戰栗而顫抖。一道常人無法用肉眼逼視的光練凝成龍首鱗身,像是被激怒的桀驁霸王升騰虛空,徑自撞向法輪真印。

    「轟」地巨響聲傳數十里,光瀾滾滾,爆裂流濺,長街兩邊的三十多棟建築,就在這隆隆鳴響里土崩瓦解。幸好所有的居民游客都在決戰之前已被僧兵逐走,不然頃刻便要死傷遍地。

    象征佛門無邊法力的殷紅法輪,終于被四極光龍轟得支離破碎,不復存在。而流光溢彩的龍身,也在「喀喇喇」脆響聲中幻滅消隱,這一記,是兩敗俱傷。

    林熠的身軀,被幕天席地卷湧而來的龐大氣流,毫不留情地拋起,一陣天旋地轉中,胸口悶裂欲碎,忍不住連噴兩口血箭。

    依稀地,他聽見小金吱吱的叫聲,和雁鸞霜近乎失態的呼喊︰「林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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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5 16:25:04 |只看該作者
第五章  立場

    光霧消散,滿地瘡痍。雨還在下,就像一場盛宴後的落寞,長街沉陷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里。

    白衣有血如花,別哲法王面若慘金,手拄亟天幻空杖站在街道的末端。三十丈外長街另一頭,林熠仗劍而立,不屈的神情,卻掩飾不住真元急劇耗損後的疲憊與憔悴。

    小金跳到了他的肩膀上瞪視著別哲法王,此時此地,一只小猴的目光,甚至比一頭龐然大虎更加凶狠。

    雁鸞霜第一時間趕到了林熠的身邊,看他平安無事挺身而立,一顆懸起的心才堪堪放下。而當真的面對林熠,卻又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久久,久久,沒有人開口,只有沉重的呼吸漸輕、漸緩、漸長。

    半盞茶後,別哲法王的臉上微微恢復了紅潤之色,長出一口濁氣道︰「沒有想到,當年逆天宮的五極光龍鼎,竟被林教主煉化,吸去真魂,一舉破去了老衲的‘摩訶薩真印’。」

    林熠吞下兩顆極冥魔罡煉制的靈丹,暗自流轉真氣催行藥力,搖搖頭道︰「晚輩純屬僥幸,法王神功名不虛傳。」

    兩人相視一笑,都從彼此的目光里看出了對方的罷戰之意,再打下去,只有玉石俱焚一途,雙方都是有再戰之力,而無纏斗之心。畢竟在救出容若蝶之前,誰也不想先在這條長街上拼個你死我活,同歸于盡。

    但問題終究必須解決,別哲法王的笑容漸漸斂去,嘆息道︰「可惜,事關聖域萬千蒼生,老衲還是不能放人。待事了之後,我當親赴南海萬潮宮領罪,殺剮存留聽憑林教主。」

    林熠的神色冷了下來,重哼一聲道︰「法王修為在下自是由衷佩服,可恃強迫害一個無辜少女,卻絕非佛門高僧所為。」

    別哲法王合上雙目,當他再睜開時,沒有人能從他眼楮中讀出,是否有過矛盾掙扎。他徐徐道︰「明日拂曉,老衲當在天地塔下靜候林教主大駕;若是三天之內,林教主能率眾攻破此塔救走容姑娘,老衲便一死以謝聖域蒼生與林教主諸位。」

    林熠冷冷道︰「假如我三天之內攻不破天地塔呢?」

    別哲法王沉聲道︰「那便是佛祖慈悲,天佑聖域蒼生。」

    雁鸞霜搖頭輕嘆道︰「恐怕這也是大師的一廂情願。唐納古喇冰川消融,不日將水淹聖域,貴宗可有了應對之策?」

    別哲法王道︰「有勞雁仙子關心,此事敝宗早有準備,當可無礙。」

    「叮!」林熠右手一抖將心寧仙劍束回腰間,一言不發走向別哲法王。三十丈的長街轉瞬到了盡頭,他緩緩伸出手停在半空道︰「一言為定!」

    別哲法王抬手迎上林熠,「啪啪啪」三下擊掌訂立戰約,雙手合十道︰「如此老衲先行告退,明日一早,恭候林教主諸位大駕光臨。」說罷又是躬身向雁鸞霜一禮,飄然消失在狂暴的雷雨夜里。

    雁鸞霜目送別哲法王去遠,低低道︰「天地塔中,有秘宗兩大不死秘師親自坐鎮,再加上每一層的佛門禁制,與坐修‘苦行禪’超逾百年的秘宗護法守衛,三天,是根本不可能被攻破的!」

    林熠淡淡笑道︰「你別對我這麼沒信心好不好?冥海地府我也闖過了,難不成還會倒在天地塔前?何況除此之外,要救若蝶,我只能盡起魔道精銳,將秘宗自別哲法王以下全數屠滅,相比之下,似乎前者反會容易一些。」

    他沒有告訴過任何人,自己在踏破冥海時,戴起孔雀明王面具後所發生的神奇變化。他不相信,在自己憑借明王面具,變身十一翼魔神後,還能有什麼可以阻礙他的心意渴求?

    至多,從此之後永淪魔道,成為明王面具的奴隸。

    可在與容若蝶的生命權衡之間,他完全不需要稍許的遲疑和猶豫,就知道自己該做出如何的選擇。

    林熠清楚,雁鸞霜再是蘭心蕙質,卻未見得能夠完全掌握自己的心思,耳中卻聽她清楚而沉靜的聲音︰「明早,我陪你一起闖塔,救容姐姐。」

    林熠心頭狂震,低頭望向雁鸞霜,迎到的是清澈明亮如一汪秋波似的目光,可惜,里面蘊藏的某種韻味,讓他難以讀懂,又或是不願讀懂!

    這些年,他失去很多,也得到很多。可其中甘苦唯有自己體會!

    他抬起頭,向著唐納古喇山主峰眺望。雨夜的雅瓏山似一個挺立著沉睡的巨人,看不到一點星火。一群身穿簑衣的無相宮僧人從長街兩頭走來,拿著各色工具開始忙碌地冒雨清理狼藉。

    他尚在躊躇自己該如何作答,忽地心頭一動,聽見背後有一女子冷峻的聲音穿透呼嘯的風雨︰「鸞霜,你怎會在這兒?」

    林熠霍然回首,就看到二男三女從空中冉冉飄落,豪雨如注,五個人的衣衫卻沒有半點濕漬。

    說話的是位中年美婦,雪衣仙劍,腰間輕束一條淡青色絲帶,遠遠望去,恍若凌波仙子踏雨而來。

    在她身側稍稍靠後是一名青年男子,年約二十七八,器宇軒昂身材修長,相貌英俊,劍眉之間有一縷傲色隱現。

    另外還有兩名年紀頗輕的少女,俱都面容姣好,雖不及雁鸞霜那樣清麗絕俗,卻也都是出塵美女,一式的白裳英姿颯爽,姿容美好。

    但格外引起林熠注意的,還是站在最後的一名青年男子,倒不是這人本身有什麼特別引人注目的地方,而是他的左肋下分明挾著一人。腦袋低垂,人事不醒,可林熠一眼認出,不是鄧宣卻又是誰?

    至于這行來人,無需雁鸞霜介紹,林熠業已猜到定是觀止池長老雪宜寧等人無疑。想來他們早已到了附近,只因秘宗封鎖長街,才等到現在方自露面。

    果然雁鸞霜躬身施禮道︰「弟子拜見雪師叔、卓師兄和諸位師姐、師弟,鸞霜有禮了。」

    雪宜寧身側的那名青年男子,掃視過雁鸞霜和林熠,發現兩人幾乎是並肩而立,距離親密,不覺劍眉微皺道︰「雁師妹,這位便該是當今魔道巨孽,叛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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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5 16:25:19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白樺林

    卓方正摒棄雜念,催動十成真力橫劍封架。這招「折梅倚竹」一招兩式寓攻於守,暗藏後勁,乃是「梅花間竹十三劍」中的抗鼎之作。

    他先以「折梅」之式憑巧破拙,穩守門戶,而後只等林熠劍招用老,便能就地反攻取其眉心要害。若是高手識出其中厲害,勢必會暗自收力留心提防「倚竹」之劍,自己所承受的壓力,自然而然也就減輕了許多。

    哪知林熠渾不理睬,結結實實一劍劈在了卓方正的「乳玉仙劍」上。

    看似纖細柔軟、遇水不沉的心寧仙劍,驟然間如同佛門無上大力金剛杵,勢如萬鈞,不可匹敵,「鏗」地一響,硬生生將卓方正的乳玉仙劍盪開三尺,鋒芒所指正是咽喉。

    卓方正凜然色變。他依仗劍招精妙意欲取巧,卻低估了林熠反擊的力量,非但後面半招「倚竹」式無從施展,自己反轉瞬有性命之虞。當下無暇細想抽身疾退,左袖揮出「拂心忘塵」的天宗絕學,捲向心寧仙劍。

    「嚓!」一聲,心寧仙劍劍鋒偏轉,如切腐竹斬下半截袖口,接著又是一招「九星連珠」,一氣呵成,氣貫長虹,逕自掠向卓方正胸口。

    卓方正逃過一劫趕緊穩定心神,側身再閃,用乳玉仙劍斜挑林熠右肋,心中懊悔道︰「我也太不小心了!想這魔頭數年來橫行無忌,豈是輕而易舉能夠拾掇的?剛才他一再示弱,正是要我心躁氣浮,放手狂攻,露出破綻。哼,魔道妖孽陰險狡詐,擅使詭計,果真不錯!」

    他傲氣一收,乳玉仙劍緊守藩籬,不求有功,先求無過,反倒漸漸穩住了陣腳。

    林熠搶得先機一掃頹勢,招招主動,一柄心寧仙劍神出鬼沒,如春蠶作繭將卓方正困在正中,暴風驟雨般的攻勢,連看的人都感覺透不過氣來。

    天宗諸人見林熠苦戰別哲法王之後,仍有如此雄厚的功力牢牢壓制住卓方正,亦不禁駭然。好在卓方正確也有驕傲的資本,浮躁之念一去,放低身段與林熠全力纏鬥,雖十分被動,但尚未呈現敗象。

    鄧宣看得心旌搖曳,大為振奮,思量道︰「林教主也只比我大上幾歲,卻能有如許的修為,為何我就不行?」

    想到自己身受外公畢生功力傳承,又得《金典梵章》之秘,這般得天獨厚的條件若不好好運用,豈不可惜?倘若能有一身神功魔藝在手,又何至於有被擒之辱?

    冥教和鄧宣這邊放下心來,觀止池那邊卻皺起了眉頭。

    曲莘見卓方正戰況吃緊,忍不住小聲問道︰「師父,是不是該讓卓師兄下來歇歇?」他這話說的婉轉,可弦外之音誰都明白。

    雪宜寧搖搖頭道︰「你卓師兄天資聰穎才華出眾,乃本宗未來的棟樑之才。可惜也因此養成了眼高於頂的傲氣,讓他今日受些挫折,知曉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於日後的修煉有益無害。」

    曲莘恍然大悟道︰「原來師父您早料到,卓師兄不是林熠那魔頭的對手,只是借這機會教誨他來著。」

    雪宜寧一笑不答,心道︰「鸞霜定是看透了我的心思,所以也沒攔住卓師佷挑戰林熠。但她和林熠─」想到這裡,眉頭又微微蹙起。

    此時,場中大戰也逐漸接近尾聲,林熠一連攻出九劍,殺得卓方正左支右絀,終於在身前露出了一絲破綻,當下左掌長驅直入。

    卓方正回劍自保,疾切林熠左腕,林熠早就算準了其中的變化,先一步化掌為爪三指一貼一捏,輕輕巧巧箝住了劍刃,向外推送。

    卓方正知道一旦乳玉仙劍被推開,自己門戶大開,只剩下被心寧仙劍任意宰殺的分。於是左袖飛蕩林熠面門,右臂氣貫劍鋒,翻腕橫削道︰「鬆手!」

    林熠仙劍飛縱,「噗」地刺破卓方正大袖,劍芒透衣而出,去勢不止刺向咽喉,左手紅芒暴漲,凝成光甲般的晶壁,同時運上九成真力,手指反向一擰,也笑喝道︰「撤劍!」

    他和卓方正素不相識,可說遠日無仇近日無冤,並無意要取其性命。故此這招「九雷奔月」有心放緩了半拍,好教對方有足夠時間松劍退身,如此奪了卓方正的乳玉仙劍,讓他知難而退也就是了。

    孰知卓方正性高氣傲,更視劍如命,眼看敗局已定,竟是把心一橫道︰「我縱是拼了性命,也要你先斷三指!」

    不顧不理林熠迫向咽喉的心寧仙劍,一面催動功力爭奪乳玉仙劍,一面就勢揮掌猛擊林熠眉心。

    這一下風雲突變任誰也沒預料到,雪宜寧亦是欲救不及。她知道此種形勢下,林熠為保全自己,想收劍不殺卓方正都不行,明曉得慘變已成,無力回天,卻還是縱身而起,高呼道︰「林教主,手下留情!」

    千鈞一髮,只見人影閃動如神兵天降,雁鸞霜左掌輕拍,「啪」地帶偏心寧仙劍,右袖飛捲纏住卓方正的左掌,向後一收,將兩人的攻招盡數消去。

    緊跟著「叮」地金石鳴響,乳玉仙劍不堪重負,脆生生地應聲折斷!若是尋常仙劍,在林熠和卓方正的角力之下,多半會擰成麻花,倒不易折斷。偏就這柄乳玉仙劍非同凡品,質地極為堅韌,反而成了毀損之源。

    卓方正一呆,低頭看到手裡尚握有的半截殘劍,想起這柄乳玉仙劍,乃是自己授業恩師戎淡遠於十年前親自授予的天宗至寶,師門如海重恩盡在其中,如今居然就這麼斷了,而且自己還是毀劍人之一。

    一時間驚愕、悔恨、憤怒、恐懼、乃至嫉妒、失落諸般情緒紛沓心頭,猛然掠過一句話︰「劍在人在,劍亡人亡!」

    這是他在接受乳玉仙劍時,對著師尊立下的誓諾,言猶在耳,不由心中激盪。

    想到林熠年紀輕輕,修為遠勝於己,想到雁鸞霜解圍所用的一掌一袖,招式精妙,火候獨到,令人自歎弗如。

    他心裡苦笑道︰「我一向自詡天宗未來第一傳人,楚凌宇等余子皆不值一提,誰曉得連雁師妹都是深藏不露,更遑論林熠這魔頭!這二十多年的寒暑苦修,最終連一把恩師的贈劍也保全不住,還有何面目苟活人世?」

    羞怒交集,又恍恍惚惚看到雁鸞霜滿懷關切地望著林熠,頓時萬念俱灰,腦海裡一片空白,橫過半截殘劍,大喝一聲抹向咽喉。

    恰好雪宜寧從後趕至,劈手奪過乳玉殘劍,怒喝道︰「方正,你還算不算天宗弟子?」

    卓方正叫道︰「弟子不幸敗於林魔之手,又折斷了恩師的乳玉仙劍,令師門蒙羞,只能以死相謝,請雪師叔成全弟子!」

    林熠嘿然一笑道︰「別傻了,林某自出道以來,不曉得有多少回被人打得丟盔棄甲、落荒而逃,若動不動就抹脖子,十條命也交代完了。」

    卓方正一楞,又聽雪宜寧勸道︰「不錯,就算令師早年何嘗沒有敗過?假如一輸就以自盡相謝,正魔兩道各家門下,最後還能剩下幾個弟子?」

    雁鸞霜看到卓方正脖子上的一抹殷紅血痕,亦自心驚,輕歎道︰「卓師兄,勝不驕,敗不餒,方為大丈夫,這般自尋短見,豈不令戎師伯傷心失望?」

    卓方正遲疑半晌,緩緩長出一口氣,抬頭道︰「林熠,今日斷劍之辱,卓某必報!」

    林熠看他注視自己的眼神裡頗多怨毒,更有一種莫名的嫉妒,曉得這傢伙是把滿腔的憤怒仇恨,全算在了他的頭上。可他何曾會怕一個卓方正,不以為意地笑笑道︰「好得很,我等著你。」

    雪宜寧道︰「林教主,卓師佷敗在你的手下,我也無話可說,好在山水有相逢,異日天宗自會再有弟子前來討教。」

    說罷,攜起卓方正的胳膊,掃過雁鸞霜道︰「鸞霜,你可要隨我們同去拜會別哲法王?」

    雁鸞霜躬身應道︰「弟子謹聽雪師叔吩咐。」

    雪宜寧更不多話,率著一眾弟子去了。林熠也不阻攔,望著他們與巴德魯法王碰面,再一同飛身離開。

    那邊鄧宣等人迎了上來,凌幽如笑盈盈道︰「教主,你折斷了卓方正那小子的仙劍,委實漂亮。他們天宗弟子素來不把別人放在眼裡,今晚看他們吃上這麼一個大虧,真讓人心懷舒暢。」

    葉幽雨道︰「看來天宗終於不甘寂寞,也要來趟這潭渾水了。」

    一提天宗,鄧宣的氣就不打一處來,怒哼道︰「說什麼天下兩大聖地之一,超脫正魔兩道之外?不過也是群勢利之徒。瞧著咱們和秘宗開戰,便來混水摸魚了。」

    林熠笑道︰「這兩年我們鋒芒畢露,隱有一統魔道之勢,觀止池和大般若寺焉能坐視不理?對了,你怎麼會落到天宗的手裡?」

    鄧宣不好意思道︰「纖盈被盤念方丈擒走,我便一路追了下去,可沒飛出三十里,就失去了那老和尚的蹤影。我不肯甘休四處搜索,正巧撞上了觀止池的人,和那姓卓的傢伙幾句話說僵,便打了起來。

    「若非先前中了秘宗的麻藥,功力未能全復,那小子也未必能生擒得下鄧某!」

    說到這兒,猛地一省道︰「林教主,那大般若寺的老和尚說,今夜子時在城東二十八里白樺林交人,咱們得快些趕去,別讓纖盈吃虧了。」

    凌幽如輕笑道︰「鄧宮主放心,教主早已安排妥當。除了青木宮花宮主外,還有敝教的仇副教主在旁策應,只要盤念方丈敢露面,定要他走不脫!」

    鄧宣稍稍定心,但神色裡仍揮不去的焦急憂慮。

    林熠看在眼裡,微笑道︰「鄧宣,你以前不是一提起花纖盈就咬牙切齒麼,什麼時候轉性開始牽掛起她來?」

    鄧宣心虛,低頭道︰「我曾答應過花宮主,要照料好纖盈,如今她出了事,總得負責吧。」

    林熠飽含深意地一笑道︰「負責,你想怎樣負責?」見鄧宣受窘,拍拍他肩膀道︰「好,索性咱們一起去白樺林,拜會拜會這位垂名百年的禪宗宗主。」

    凌幽如勸阻道︰「教主,你已連戰兩場,何況明日一早攻塔解救容姑娘才是正事,白樺林的事有仇副教主主持,定能救回花纖盈。要是不放心,就由屬下再去跑一趟。一個盤念老和尚,諒他能起多大的風浪?」

    林熠搖頭道︰「你以為我去白樺林是要打打殺殺麼?一晚連趕三場,誰有那麼好的興致?我不過想瞧瞧盤念方丈無端扣下花纖盈,究竟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鄧宣嘿然道︰「觀止池抓我,大般若寺扣下纖盈,這兩大聖地行事方法如出一轍,想說他們不是一丘之貉都難。」

    一行御風出城,秘宗僧兵得著別哲法王令諭也不攔阻。那些埋伏在長街周圍的冥教人馬,也隨之撤離,只剩凌幽如、葉幽雨和鄧宣三人跟在林熠身後。

    三十里路彈指即至,遠遠看見偌大一片黑鬱鬱的白樺林,在雨霧籠罩裡透著一股別樣的靜謐,行到近前也不見一個人影。

    鄧宣詫異道︰「是不是咱們來晚了,這裡的事情已經了結,人也都散了?」

    凌幽如漆黑的眼眸裡閃爍著警惕的微芒,掃視深幽無聲的白樺林道︰「教主,我隱隱覺得這裡有點不對勁,容屬下先入林探察。」

    葉幽雨深吸一口氣,低聲道︰「不對,有一股血腥味,而且很濃。」

    林熠在白樺林前落下身形,冷不丁肩膀上的小金「呼呼」低吼,眸中凶光連閃,異常警戒地盯著林內。冥海魔物素通靈性,何況是小金這般的魁猿之王?

    林熠心知有變,冷靜道︰「進去看看,大夥兒走得慢些,勿要落單失散。」

    鄧宣見林熠說得慎重,不敢怠慢,抽出三截金槍小心翼翼在前開道。凌幽如和葉幽雨一左一右護住林熠兩側,緩步走入白樺林。

    林內光線更暗,飄蕩著一團淡紫色的水氣,暴雨灑落在枝葉上發出「沙沙」的聲響,間或頭頂一兩聲的電閃雷鳴,更憑增一份詭異陰森的氛圍。

    但這四人均是藝高人膽大,即便鄧宣,這兩年也是從血山刀海裡九死一生滾打過來。「逢林莫入」的禁忌,對他們而言只當笑話,自然誰也不會因此畏縮不前,卻是暗地裡越發地留神。

    行入十數丈,林外的景物,也漸漸消失在森森林木與漫天的水氣裡,除了風雨聲外,四週一片寂靜,聽不到任何異常的動靜。可越是這樣,四人越預感到有一種無形而可怕的危險,籠罩著白樺林,像張開的巨網守候著下一個獵物。

    林熠忽然蹲下身,凝視著一堆散落在樹根周圍的落葉道︰「有人來過。」

    鄧宣功聚雙目,沿著林熠目光搜索的方向瞧去,幾片落葉上赫然凝成幾隻被雨水沖得若隱若現的泥印,應是被人無意中用腳踩下的痕跡。

    需知能參與白樺林之約的冥教與青木宮部眾,俱都是兩家為此次西域之行精挑細選出來的高手,早已修煉到了踏雪無痕的地步。故此泥濘的林地上沒有留下一個腳印,反是沾了濕泥的靴子洩漏了天機。

    凌幽如在一旁低聲道︰「教主,樹幹上有標記,像是在指引入林的道路。」

    林熠凝目瞧去,果然在一株白樺樹幹上,有人用指力畫下了一根向東南方向的箭頭,從剝露的木質看十分新鮮,絕不超過六個時辰。

    鄧宣精神一振,說道︰「這多半是大般若寺的人留下的引路標記!」

    林熠點點頭,問道︰「凌長老,你是否知道,仇副教主和花宮主,這次帶了多少人來?」

    凌幽如道︰「為了解救花纖盈,青木宮與敝教調動了包括前來助陣的邙山雙聖在內,共三十七名高手,另外,還有敝教洞天部、幽天部、洞神部和洞真部的教眾,在二十里外的左家坡策應。一旦看到林內有示警煙火發出,即可立刻應援。」

    林熠道︰「現在已過子時,看林內情形,仇副教主他們應該也有來過。三十七位高手,裡面還有花宮主這樣的魔道頂尖人物,怎麼可能在短短的個許時辰裡,無聲無息消失得乾乾淨淨,甚至連二十里外的洞天諸部都未曾察覺絲毫?」

    鄧宣疑惑道︰「會不會是仇副教主他們已經撤離,或者去追殺盤念方丈了?」

    凌幽如搖頭道︰「鄧宮主有所不知,不管是你剛才猜測的哪一種情形發生,仇副教主必定會傳出訊息,至不濟也要在林內留下聯絡暗記,好讓我們知曉行蹤和花纖盈的下落。現在音訊全無,定是出事了。」

    鄧宣情不自禁打了個寒噤,急道︰「那纖盈她豈不是也凶多吉少?」

    林熠沉聲道︰「別慌,事態未明,還需咱們進一步探查。」起身順著箭頭所指的方向當先行去,鄧宣與葉幽雨、凌幽如緊隨其後。

    復行十餘步,小金猛地一吼從林熠肩頭躍下,卻是發現了地上橫躺著一具背心朝上的屍體。從衣著裝束來看,此人應出自青木宮。

    葉幽雨將死者翻轉過身,只見胸口一處劍創,尚有汩汩的血水滲出,顯然遇害不久。奇的是他臉上並無恐懼驚怒之色,反多添了猙獰與詭異。

    凌幽如道︰「我認得他,是花千迭的長隨丁繼。」

    林熠道︰「看樣子,他是在重傷後竭力朝林外奔逃,終死在了這裡。」

    鄧宣朝前走了幾步,又發現雜草叢裡倒臥著另一具屍體。

    葉幽雨面色微變,道︰「是本教的耿霖!」看他背後衣衫破裂,露出五個血肉模糊的深孔,不由疑惑道︰「奇怪,他怎會死在了青木宮燃木神爪下?」

    一陣莫名的陰風穿林掠過,前方「轟隆」巨響,一株參天高聳的白樺樹折斷傾倒,漫天的落葉殘枝飄零吹落,令四人不由自主背上生出一抹寒意。

    再往前走,屍體更多,或傷痕纍纍,或一擊斃命,居然都是死在了冥教與青木宮的絕學之下,宛若是一片自相殘殺、玉石俱焚的修羅場。

    鄧宣呼吸不覺越來越急促,心底湧起一股強烈的煩躁與憤怒,三截金槍運勁橫掃,「喀喇」撞折又一株白樺,高聲喝道︰「是誰幹的,給我滾出來!」

    如應斯吼,被濃郁淡紫色雨霧籠罩的密林深處,遙遙傳來一記充滿殺意與暴戾之氣的長嘯,震得落葉繽紛,林木瑟縮顫慄。

    鄧宣厲聲笑道︰「裝神弄鬼麼,鄧某何懼之有?」仗金槍往聲音來處衝去。

    林熠等人怕他有失,緊追不捨。

    衝出百多丈,聽得掌風激盪呼喝連連,似有人正在不遠處激鬥。待再近些,卻見人影翻飛罡風銳嘯,一老一少在半空中打得異常激烈。

    凌幽如大吃一驚,失聲道︰「是花千夜和鍾魁!」

    那兩人恍若未聞,四目精光閃動,透著一團森寒瘋狂的紫焰,渾身浴血,搏殺在一處。

    在兩人戰團周圍,三三兩兩有十數人盤膝而坐、閉目不語,似對眼下發生的一切無動於衷。而對身旁橫七豎八倒在泥水裡的七八具屍體,也無人去理。

    林熠眼光掠過眾人,果然盤坐的眾人中有仇厲、花千迭、邙山雙聖等在內,盡皆汗濕重衣,頭頂蒸蒸冒著水氣,將各自的功力催動到了極致,似在苦苦支撐,更似在用全身功力,抵禦著某種無形力量的衝擊侵襲。

    他心下駭異,沉聲喝道︰「住手!」這一記暗運「破心咒」的魔功在內,不啻是佛門的金剛獅子吼,一股強大磅#的氣勁直衝花千迭和鍾魁。

    然而不僅這兩人像是沒有聽到,四周盤坐的仇厲等人亦是毫無反應。

    鄧宣勃然大怒道︰「讓你們住手,都沒聽到麼?」縱金槍便要撲向戰團。

    葉幽雨手疾眼快,一把扯住鄧宣胳膊低聲道︰「鄧宮主,莫要輕舉妄動。」

    鄧宣怒沖沖轉頭瞪視葉幽雨,寒聲喝道︰「你抓著我做什麼,還不放手?」

    葉幽雨怔了怔,從他的眼眸裡,察覺到兩團隱隱燃動的紫色焰火,如鍾魁與花千夜一般,蘊藏著強烈的殺意和怨毒,更帶著一絲狂躁的意味。

    不等葉幽雨反應過來,鄧宣突然揮掌拍向他胸口低吼道︰「叫你放開!」

    林熠已發覺鄧宣舉止十分反常,此時不容絲毫猶豫,左手一式「順手牽羊」箝住他的左腕,右手運指如風虛點數下。

    鄧宣身前中指低哼一聲,軟軟倒在葉幽雨懷裡。

    凌幽如急聲道︰「雨霧裡有毒,趕緊閉氣改用內息運轉!」揚手灑出一蓬西冥特製的解毒靈粉,如同泥牛入海一無動靜。

    凌幽如見狀,又連試了七種解毒藥,仍舊無濟於事。她心頭湧起一縷煩躁,冷哼道︰「該死,這是什麼惑神迷藥?看我一把火燒了它!」

    林熠暗自震驚,曉得林內眾人都是中了散佈在空中的一種異毒,導致神志錯亂、迷失本性,彼此舉戈相向,大肆自相殘殺起來。修為強橫如仇厲者,尚能苦苦運功抵抗,稍差的一些人,就只能血戰到死了。

    急促之間,他也想不出解毒的法子,但看到凌幽如的神情亦開始變得異常,立即喝令道︰「凌長老,葉長老,立刻就地盤坐運功,這裡交給我!」

    凌幽如和葉幽雨雖已有了中毒的徵兆,好在功力深厚,勉強保住了靈台清明,聞言再不多話,連忙坐下,也學仇厲等人的模樣全力抗毒。

    倒是小金不受異毒蠱惑,趴在林熠身上全神戒備,嘴裡「呼呼」嘶吼。

    林熠縱身飛起,施展奇遁身法欺近到鍾魁與花千夜背後,出指如風封了兩人的經脈。鍾魁與花千夜神志模糊,鬥得如火如荼,全不防有人從身後偷襲,雙雙「嘿」了一聲同時跌倒在地。

    林間霎時靜了下來,只有此起彼伏的粗重喘息聲兀自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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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5 16:25:36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  慘案

    環顧四周,林熠已經明白,為什麼仇厲沒有放出煙花示警求援。

    整片白樺林俱被淡紫色的雨霧覆蓋,即使屏息,也難以抵擋毒氣從肌膚毛孔向內滲透;此毒不除,衝進來再多的援兵,也不過是飛蛾投火、自蹈死地。

    是什麼人設下了這個陷阱,居然要將冥教與青木宮的精銳一網打盡?掃視那一張張臥倒在血泊裡熟悉和不熟悉的臉龐,他的心底竄升起濃烈的殺機。

    驀地胸口一暖,執念玉感應到主人的殺氣,釋放出溫潤如水的微芒,令他的神志陡清,重新冷靜下來。

    就這麼短短一會兒工夫,場中又有三個人禁受不住毒氣侵蝕,吼嘯暴起,被林熠先一步禁制了經脈點倒在地。但這麼做猶如飲鴆止渴,體內毒氣湧動更甚,就算能平安得脫此劫,事後也勢必元氣大傷。

    他有心將眾人一一移出白樺林,帶到安全的地方再行處理,可甫一接觸仇厲二弟子湯堅的肩膀,後者便心生警兆,猛然睜開紫焰咄咄的雙目,揮臂就是一掌。林熠無奈之下唯有照葫蘆畫瓢,先將他點倒再說。

    正這時林外上空響起清越猿啼,風馳電掣朝這兒掠來;小金雙目放電,也抬頭長嘯遙相呼應。光華一閃,青丘姥姥已攜著小青飄落到林熠身前。

    她見著林熠也不說話,只低低「咦」了聲,抬玉腕彈指射出一溜金色藥粉;那藥粉碰到紫霧,「嗤嗤」融散成淡金色的輕煙,如滾雪球似的朝四周飛速擴散,不一刻林內金煙繚繞,紫霧漸漸褪色,被風一吹,散了。

    林熠長鬆一口氣,拍開各人被禁制的經脈,問道︰「這是什麼毒?」

    青丘姥姥道︰「與其說它是毒,倒不如說是迷幻劑更加貼切。這是我平生見過的所有迷幻劑裡最厲害的一種,不僅久聚不散、能滲透肌膚,而且毫無異味,只消指甲片大小的一團,就能隨風飄散,籠罩方圓十數里。

    「唯一的欠缺,就是藥粉散佈在空氣裡,會形成淡淡的紫色煙霧,卻被黑夜、大雨與密林掩飾,難怪仇厲他們會著道。」

    林熠想了想,問道︰「你是否知道當世有誰能配出這種迷藥,比如大般若寺?」

    青丘姥姥冷冷道︰「大般若寺自詡佛門正宗,未必能有這樣的手段。倒是西域秘宗曾保有類似迷幻劑的調製秘方,據說是得自三百多年前的一位中土異人。」

    林熠苦笑道︰「這個答案更加糟糕,難不成是秘宗和大般若寺聯手暗算我們?」

    青丘姥姥道︰「這我可不曉得了。但假如我再遲來一步,林中的人除了你便要全軍覆沒。」

    她忽然改用傳音入密道︰「我這次回無涯山莊拜見龍頭,他命我轉達一個消息。日前天宗宗主戎淡遠密會正道八派各家掌門,準備等你在西域拼得兩敗俱傷之後,便坐收漁利,兵發萬潮宮,一舉滅了冥教。」

    林熠點點頭,道︰「我明白了。」

    青丘姥姥漠然道︰「你不明白。龍頭也打算乘這機會一鼓聚殲天宗與正道八派,永除後患。從此之後,正魔兩道既可盡握於你手,開啟《雲篆天策》亦指日可待。」

    林熠默默無言,若有所覺地抬起頭,看到小青無限愜意地坐在樹梢上,讓小金慇勤地撓著癢癢,不時還舒舒服服地打上個哈欠。他禁不住莞爾一笑,道︰「龍頭好打算,不過,你覺得我應該乖乖服從他的安排麼?」

    青丘姥姥徐徐道︰「掌握自己的人是你,作出選擇的人也是你,我只曉得龍頭說過,只要能開啟了《雲篆天策》,容若蝶便可恢復從前所有的記憶。」說罷身形一閃,斂入空桑珠,接著道︰「當然,前提是你先要將她從秘宗手裡救出來。」

    「《雲篆天策》─」林熠在心中喃喃重複,感覺著這四個字像一道魔咒,禁錮住自己的命運,推動著他步入黑暗、跋涉黑暗。

    場內仇厲、花千迭修為較深,凌幽如、葉幽雨和鄧宣中毒較淺,已紛紛醒來。

    花千迭長身而起,目睹青木宮部眾一地死傷,面色慘然,嘿嘿冷笑道︰「好個大般若寺,殺人不用刀,不愧是佛門聖地!」

    鄧宣昏昏沉沉的腦袋讓風雨一吹,又清醒不少,急問道︰「花宮主,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纖盈呢?」

    花千迭手撫白樺樹幹不答,「喀喇」脆響,堅硬厚重的樹幹被他應聲捏碎一塊。

    邙山雙聖一躍跳起,白老七破口大罵道︰「我操你的老賊禿,竟敢暗算老子!」

    白老九接口罵道︰「腦袋不長毛,想不出好事,等落在老子手裡,全都一個個活剁了他喂王八!」

    仇厲尚能保持貫有的鎮定,但冷漠的目光掃視過冥教傷亡教眾的屍體時,也禁不住掠過一抹悲哀與憤怒,回答道︰「我與花宮主率著本教和青木宮一共三十五位高手應約前來,提早了小半個時辰,在林內等候盤念方丈。

    「不料沒有等到正主,我們這些人卻中了瀰漫在雨霧裡的劇毒,接二連三地神志錯亂,殺意大盛,在林中自相火拚起來。

    待到察覺情形不對,想退出白樺林,已然晚了半步,為抵禦毒氣侵襲,唯有就地運功,辛苦支撐。」

    凌幽如問道︰「這麼說盤念方丈並沒有如約前來?」

    仇厲嘿然道︰「他要是來了,不等你們趕到,我們這些人早就沒命了。」

    林熠平靜吩咐道︰「凌長老,放召集信號。」

    凌幽如應道︰「是!」揮手打出一枚銀色煙火,在高空中轟然綻放。

    木仙子睜開雙眼,心有餘悸道︰「好厲害的劇毒!花宮主,看到盈兒了麼?」

    花千迭竭力抑制住怒火,沙啞著嗓子回答道︰「盈兒只怕還在他們的手上,我們這是中了大般若寺的陷阱!」俯首看見一名心愛的弟子身插數刃,仰面躺在血水裡,饒是他魔功精湛、心如金石,也忍不住潸然落淚。

    林內悲聲四起,鍾魁、湯堅等人圍跪在雁兆的屍首邊,亦是無聲哽咽,風吼如泣,痛憤滿懷。

    仇厲闊步走到雁兆屍體前,冷然訓斥道︰「哭什麼,你們幾個追隨我這多年,還勘不透生死離別麼?今日是雁兆,明天說不定就是我仇某。大丈夫死則死耳,何必婆婆媽媽、嗚嗚咽咽?」

    他縱橫天下多少年,從未吃過像今天這樣的大虧,連座下的弟子都不能保全,雖然眼裡沒有落一滴淚,可心底殺念如熾,沸騰如火山熔漿。俯身抱起雁兆冰冷的屍首,無語間,「喀喇喇」一記雷電將他的臉照得雪亮,說不出的猙厲可怖,沒有一絲血色。

    鍾魁等人站起身聚到師尊周圍,齊聲悲嘯。其他的青木宮與冥教教眾聞聲而起,不約而同作嘯呼應,將隆隆的滾雷聲也蓋了過去。

    長嘯久久徐歇,白樺林內人影晃動,天石宮、金牛宮和冥教洞天、幽天諸部的人馬絡繹趕至。眾人見此情景,無不悲憤交加,陷入一片可怕的死寂中。

    所有人的視線聚集在林熠的臉上,聽他一字一頓地說道︰「血債血償,妄敢犯我者,雖遠必誅,雖強必滅!仇副教主─」

    仇厲高聲應道︰「屬下在!」

    林熠道︰「傳令放出所有眼線斥候,搜尋盤念方丈和花纖盈的下落;凌長老,協同青木宮花宮主處理善後,將死難兄弟的遺體整理乾淨,找一處附近的秘宗寺院暫存,等斬下兇手首級獻於靈前,再行祭奠火化。」

    花千迭揚聲道︰「林教主,今晚慘死在白樺林中的,至少有一半是我青木宮的部屬。敝宮願與聖教同進共退,和大般若寺誓不兩立、不死不休!」

    鄧宣緊接著朗聲附和道︰「金牛宮願與聖教同進共退,踏平大般若寺!」

    石品天嘴裡叼著根稻草棍,一面嚼得津津有味,一面嘿嘿笑道︰「沒說的,踏平大般若寺也得算老夫一份。」

    邙山雙聖亂混江湖時日長久,何曾像今晚這般受人暗算,差點丟了一雙老命,卻連兇手的影子都沒見著,更窩了一肚子邪火沒處發洩,聞言異口同聲道︰「對,先宰了老禿驢,再拆了他的和尚廟!」

    群情洶湧間,猛聽有人叫道︰「林兄弟,我總算找到你了。快,快去救盈姑娘!」

    人叢分開,擠進一名中年男子,由於真氣耗損甚劇,面色變得蒼白,身上衣衫濕透,不知是雨水還是汗水,尚在冒著若有若無的白濛濛蒸氣。

    在場眾人聽見他提及花纖盈盡皆一楞,除了林熠外,居然誰也不認識來人。

    倒是花千夜曾與他有過一面之緣,急忙問道︰「姚人北,你知道盈兒在哪裡?」

    姚人北點點頭,喘息道︰「我曾經送給盈姑娘一枚玉珮,要她在萬分危急時捏碎扔到水裡。大約三個時辰前,我正趕往聖城要為林兄弟助陣,冷不丁心生感應,便曉得是盈姑娘出事了。

    「我當下改變路線,循著『鎖心玉』傳遞警訊的方向找尋,約御風飛行了三百多里,查到了一座秘宗寺院。」

    他起初的幾句話說得若斷若續,到後來越來越流利,顯是功力迅速恢復之故,接下來繼續道︰「我潛蹤匿跡在寺院外打探,竟發現大般若寺的盤念方丈和盤崗長老,正率著門下六名弟子駐駕於此。

    「姚某自忖不是他們的對手,因此不敢輕舉妄動,免得打草驚蛇,守候了一個多時辰,又尋不到機會潛入,我只好悄悄離開,想聯絡上林兄弟再圖解救。正巧看見白樺林上空有煙花爆散,便趕了過來。」

    他三言兩語述說完經歷,眾人大為振奮。

    鄧宣迫不及待問道︰「姚大哥,那座寺院在什麼地方?」

    姚人北道︰「那個地方叫雪風谷,裡面有座名叫『著空』的寺院。我粗粗打量,裡面少說也有五六十個秘宗僧人,再加上大般若寺的人,實力頗不可小覷。」

    白老九搶先道︰「那又如何,咱們只管殺過去,把那破廟給平了!」

    仇厲輕輕放下雁兆的屍體,緩緩道︰「林教主,請你下令!」

    林熠頷首,道︰「洞天部留下收拾善後,其他人各按序列,由姚大哥引路前往。」

    命令一下,林內兩百餘人除了洞天部的教眾,一起隨著林熠和姚人北御風而起,往西北方向的雪風谷飛去。

    滂沱的大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成了眾人最好的掩護,誰也不會料到,此時此刻,正有著一股憤怒而龐大的洪流跨越雷雨,殺奔著空寺。

    眾人在雪風谷山崖上落定,鴉雀無聲地俯瞰谷底。狂風暴雨裡,崖頂皚皚積雪被捲吹而起,形成一蓬蓬白茫茫的浪濤,更增肅殺之意。

    鄧宣、花千迭、仇厲、石品天父子等各家的首腦人物,肅立在林熠身側,姚人北伸手指向崖底隱有一點微燈的地方,道︰「那裡就是著空寺,盈姑娘的鎖心玉,便是被她捏碎了扔進寺外的溪流裡。」

    林熠默默審視片刻,下令道︰「凌長老率幽天、洞真兩部在寺後潛伏;石宮主率所部負責南方;鄧宮主率金牛宮部眾埋伏於寺北。花宮主,你和我帶人從正門進去。

    「咱們既為救人復仇而來,就不必講什麼道義規矩,只要正門喊殺一起,立即四面圍攻,先找到花纖盈,再尋盤念方丈算總帳。」

    他身後這些無不是敢說敢幹的魔道巨頭,這種乾淨俐落的突襲正合心意。

    花千迭贊成道︰「對,先救出盈兒,一來免得咱們投鼠忌器,受他們的要脅,二來坐實證據,看盤念方丈如何抵賴。」

    林熠道︰「冤有頭,債有主,寺裡的秘宗僧人未必知情,稍後動手時盡量生擒,更不必毀損著空寺,暫時給別哲法王留些情面。」

    眾人紛紛點頭應下。

    唯獨白老七不以為然道︰「人就在他們廟裡了,還說那些秘宗禿驢未必知情?分明都是一夥的,殺了沒錯。」

    林熠搖頭道︰「姚大哥只說,鎖心玉沉入了寺外的溪流,可沒確認纖盈定在著空寺內。咱們萬一搜索不到人,怎麼辦?」

    白老九搔搔腦袋道︰「我懂了,打大般若寺的禿驢總是沒錯的,誰叫盤念當街劫持花丫頭,又設計暗算咱們?縱是咱們在寺裡搜不到人,只要不殺人不放火,也就不會和秘宗鬧得太僵。」

    鄧宣問道︰「如果我們在著空寺裡找到了纖盈,那又該如何?」

    林熠淡淡微笑,說道︰「這就沒什麼好說的了。殺盤念,血洗著空寺!」

    凌幽如素來殺人於談笑之間,此刻卻猶豫道︰「萬一別哲法王惱羞成怒,容姑娘可就危險了!」

    葉幽雨罕有地插話道︰「凌長老,你還沒明白林教主的意思。假如盈姑娘果真被拘禁在著空寺內,秘宗與禪宗聯手絞殺聖教與各大魔宮的意圖,即已昭然若揭。

    「咱們今夜不快刀斬亂麻,先解決了大般若寺,明早他們一樣會置本教於死地。莫如屠滅著空寺敲山震虎,令別哲法王忌憚咱們的實力,容姑娘反得安全。」

    鄧宣嘿然道︰「大般若寺、天宗、秘宗聯手又怎樣,大不了就與他們同歸於盡,大家都乾淨。」

    林熠肅然道︰「眼前險惡的局勢,大家應該都清楚了。這件事情歸根結底,除了花宮主外,和其他各位並無直接關係,要是現在退出也還來得及,林某也能體會諸位苦衷,絕不怪罪。」

    石品天哈哈一笑道︰「怕個鳥!奶奶的,咱們魔宮什麼時候任人宰割過?索性來個通殺,管他什麼天宗、禪宗,連帶秘宗一塊兒搓扁了!」

    邙山雙聖喝彩道︰「說的好,搓扁他們。」

    林熠見眾情激昂,揮手低喝道︰「按令行事,各就各位!」

    三路人馬在凌幽如、石品天和鄧宣的率領下,悄悄潛下山崖,進入預定的位置。

    林熠回頭向姚人北招呼道︰「姚大哥,咱們也下去罷。」率先飄身飛落谷底。

    他一馬當先在前開道,身後緊跟著姚人北、仇厲、邙山雙聖及葉幽雨等人。

    眾人均曉得,大般若寺號稱禪宗聖地享譽千年,而盤念方丈雖不在三聖五帝之列,但人的名,樹的影,一場驚天動地的惡戰眼看就在近前。故此振奮精神,隨著林熠若猛虎撲食衝向著空寺。

    到得門前眾人止步,仇厲二話不說凌空出掌,一蓬血霧「呼」地洶湧而出,「砰」一聲將兩扇緊閉的正門激飛出去,碎裂成粉末。

    在前院房簷底下守夜的兩名僧人聽到動靜,匆忙跑出來,驚問道︰「什麼人?」

    仇厲也聽不懂西域語,鼓氣揚聲冷冷喝道︰「聖教林教主駕到,讓盤念方丈出來說話!」一言既出,寺廟裡的大鐘被震得嗡嗡響鳴,聲勢駭人。

    林熠一整衣冠,闊步走入廟門,那兩名守夜僧趕忙伸手阻攔道︰「請先留步,小僧即刻通稟住持!」

    話未說全,眼前青影閃動,身子一輕,已被葉幽雨一手一個,如老鷹抓小雞般扔了出去。

    前殿左首的門洞燈火乍亮,一群僧眾提著燈籠、舉著火把湧將出來。正中一位老僧白髯如銀,氣度優雅,正是大般若寺方丈盤念大師。

    在他左面是一位秘宗老僧,神色微現惶恐,手持法杖亦步亦趨,想來就是著空寺的住持霆雷上師。

    右面站著的一名虯髯老僧,身材魁梧、氣勢雄渾,怒聲暴喝道︰「什麼人敢在佛門聖地傷人肇事?」

    林熠站定身形,眾人在他身後扇形排開。

    仇厲冷笑道︰「盤崗大師,你是耳朵聾了,還是眼楮瞎了,沒瞧見本教林教主在此?」

    盤崗大師滿面怒色,「哈」地一笑譏誚道︰「我當是誰,恁大的陣仗,敢情是一班冥教的魔頭前來生事。林教主又怎的,便能無緣無故毀山門、傷佛徒麼?」

    林熠也不生氣,悠然道︰「本教雖僻處南方一隅之地,不敢和號稱禪門正宗的大般若寺相提並論,可也深知恩怨分明的道理。有道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林某不才,正想請諸位大師指點一二。」

    盤念大師手轉佛珠,問道︰「請問林教主深夜登門有何見教,不妨直言。」

    林熠暗自一聲冷笑,斬釘截鐵道︰「救人,算帳!」

    盤崗大師愕然道︰「救什麼人,算什麼帳?」

    白老七忍不住出言損道︰「喲喝,裝模作樣鬧得還挺像,怎麼不改行去唱戲?你們抓了青木宮的花丫頭,說好今夜子時在城東二十八里白樺林交人,卻布下陷阱,險險把老子們一網打盡,這會兒還來裝什麼無辜?」

    盤崗大師臉上越發驚訝,大聲道︰「你說什麼,咱們何時抓過青木宮的人,又何時暗算過你們?」

    盤念大師垂目合十道︰「阿彌陀佛,諸位施主息怒,恐怕此間多有誤會。」

    「狗屁誤會!」白老九見兩個老和尚百般抵賴不肯認帳,簡直氣不打一處來,「呸」地一口濃痰朝對方唾去,怒道︰「昨天下午老子親眼見你抓走了花丫頭,這時瞧咱們找上門來,心裡害怕,便想當縮頭烏龜麼?」

    這邊唇槍舌劍,另外三面已傳來陣陣喊殺聲。

    著空寺的住持霆雷上師色變道︰「林教主,貴教何故又要圍攻我著空寺?」

    林熠好整以暇回答道︰「自然是在搜救盈姑娘。倘若此事查明與貴寺無關,林某自當向上師謝罪致歉,可若是不巧從貴寺搜出了盈姑娘,上師便看著辦吧!」

    盤崗大師喝斥道︰「林熠,做人不要太囂張了!就算要找借口與敝寺為敵,也不必牽累著空寺。叫你的人立即停下,老衲來領教你的高招就是!」

    林熠搖頭道︰「對不起,負責搜寺的除了本教各部人馬外,還有金牛宮、天石宮的朋友,他們可未必肯聽林某的號令。今夜不把著空寺揭地三尺尋出花纖盈,請恕我們不能停手。」

    盤崗大師道︰「要是你們在寺裡搜不到人,又該怎麼說?」

    花千迭冷笑道︰「好辦得很,那就著落在貴寺盤念方丈的身上,連帶白樺林的血帳一併結算。」

    突然後院火光衝霄,轉眼間熊熊燃燒了起來。眾僧一陣騷動,無不怒色滿面。

    霆雷住持叫道︰「哎呀,大家快去救火!」

    盤崗大師「鏗」地一振伏魔金杵,怒聲道︰「林熠,你這魔頭,竟敢縱容手下放火燒寺,老衲豈能容你?」縱身就要衝上來。

    不防面前身影一晃,盤念大師已攔住去路,和聲道︰「師弟,勿動無名之火。此事多有蹊蹺,尚需謹慎處置。」

    盤崗大師雖是佛門高僧,但生性剛烈暴躁,又專修「霹靂伏魔」的佛家心法,逾兩甲子,更是老而彌堅。

    但方丈的話裡自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威嚴,驚怒之下只得狠狠揮杵,「轟」地在地上砸出一個丈許方圓的大坑,無可奈何道︰「唉,師兄你就是好說話。都火燒眉毛了,怎麼謹慎?」

    盤念大師微笑道︰「若你心頭無礙,又何來火燒眉毛?霆雷住持,請你傳下法諭,命貴寺僧眾無需抵抗,盡皆到前院集合,林教主也必定會有所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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