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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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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牛語者]劍諜(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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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5 16:16:59 |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 辟魔

  羅禹全身血液一起往上湧,腦海裡一片空白,耳聽到玄瀾真人又道:「你在空幽谷自立門戶,結交匪類,所做所為早已觸犯門規;原本看在先掌門玄干師兄的面上,敝派一直容忍,盼你能迷途知返;可惜你今日居然變本加厲,越發放肆,昆吾派再也容你不得!

  「羅禹,望你今後好自為之,掌門師兄那裡,貧道自會交代。」

  羅禹徐徐平復,沉穩地再次叩首,竭力用平穩的語氣道:「多謝師叔!」

  忽然一隻溫暖的手掌握到肩膀,他不必回頭已曉得是誰。

  「有酒麼?」

  這是林熠與他久別重逢後所問的第一句話。

  羅禹一瞬笑了,滾滾的淚珠從眼眶裡滴落,回握住那隻手站起身道:「有!」

  只為這一句話,他已能無怨無悔,為著身旁的人,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所有人都靜默了,似乎是受到震撼,又或者是給予將死者最後的憐憫,沒人上前打擾他們。

  羅禹取出酒壺,拔開了塞子。

  「喝酒,無論如何也該有小弟一分罷!」

  又一個清亮的聲音從左側的人群裡響起,楚凌宇瀟灑從容地走到兩人身前。

  林熠的眼睛亮了亮,迎面碰上楚凌宇坦然的目光,低聲問道:「你不怕來日我再割你一劍麼?」

  楚凌宇搖頭道:「那一劍割得好,教我明白了很多東西。」

  他伸出手亮出一條綢布,卻是那日玉水寨外一戰,他從自己身上割下的袍袖。

  林熠接過酒壺痛飲一口,立刻被楚凌宇劈手奪過道:「少喝點,你還得留著精神。」

  號稱正道五十年後第一人的楚凌宇,竟走出去和林熠稱兄道弟執手言歡,不僅正道各派,連四大魔宮的人都驚詫無比。

  楚鎮曇面色難看,但絕好的涵養令他並未立刻發作,居然還可以繼續冷眼旁觀。

  羅禹喝盡最後一口,笑道:「上回空幽谷一別,我只當再無聚首痛飲之日,今天我們三人,面對天下正魔兩道各位宿老豪雄,執手再聚,人生至此已無所憾!」

  楚凌宇搖頭道:「可惜酒少了點還不過癮,等什麼時候咱們再回空幽谷,嘗一嘗嫂子的百花仙釀,煮酒論英雄,指點四海江山千古興亡,也不枉此生快意!」

  林熠豪情飛縱意氣激盪,驀然仰天長嘯,如春雷初綻,龍吟四野,將無數恩怨情仇、悲歡離合,忘情宣洩。

  羅禹與楚凌宇興致勃發,呼嘯相合。

  三大年輕高手的嘯聲,匯聚成一道不可阻擋的滔滔洪流,直衝天際,渾然將所有一切置之度外。

  花纖盈躲在鄧宣身邊,眼眸發亮滿懷艷羨,喃喃道:「這才是真正的兄弟義氣!要是我也有這樣一個哥們兒,死也甘心。」

  忽聽鄧宣在旁邊微笑道:「我不就是你的哥們兒麼?」

  花纖盈一怔,桌案底下伸過手,緊緊握住鄧宣的一隻小指。

  嘯聲齊止,林熠率先鬆開兩人的手,飄身回到大殿中央,傲然四顧道:「該辦正事了。」

  楚鎮曇道:「林熠,你真以為憑你一人之力,今日可敵過在座各派菁英?」

  唐守隅徐徐道:「楚島主錯了,至少還有雍野會與林公子同進共退!」

  雲洗塵放下酒盅,淡淡道:「林熠是我的小兄弟,更是聖帝的使節,誰要動他,老朽便先送他去見閻王。」

  鄧宣突然也揚聲道:「還有金牛宮,也管定這事了!」

  眾人盡皆愕然,不曉得什麼時候林熠又和金牛宮搭上關係了,只有如青丘姥姥、花纖盈等少數幾人明白,鄧宣已從種種蛛絲馬跡裡,揣測到了林熠的另一個身份。

  花纖盈脆聲道:「我也支持林大哥─還有楚大哥,羅大哥!」

  花千迭歎息道:「連你這丫頭也跳出來幫林公子?可誰讓老夫已答應與金牛宮結盟?既然鄧宮主放下話來,老夫縱是不願,也只好硬著頭皮選一邊站了。」

  水無痕合掌道:「有趣,有趣!所謂物以類聚,花宮主鄧宮主都倒向林公子一邊,老夫總不能幫著諸位正道菁英,和你們對著干罷?」

  這些魔道中舉足輕重的梟雄霸主,接二連三發言表態支持林熠,一個比一個不可思議。

  唐守隅和雲洗塵固然還有說得過去的理由,可鄧宣和花千迭的話便耐人尋味了;更蹊蹺的是水無痕也站了出來,難道連他也吃錯藥了麼?

  水無痕當然不會吃錯藥,這點林熠比誰都清楚。

  釋青衍顯然也明白其中奧妙,但他就是不開口。

  正道一方則頭大起來,做夢也想不到一個年輕的昆吾叛逆,竟能調動這麼多魔道人物。

  這樣發展下去,今日通海宮中,無疑要上演一場極為慘烈的正魔大戰。

  雪松子冷笑道:「好啊,林熠這條命天都派是要定了,看誰敢攔?」

  楚鎮曇搖頭道:「今天是雍野大典的正日,咱們在通海宮拼得血流成河,恐怕也非諸位本意。況且林熠有句話還是對的,他的命只有一條,血債卻那麼多,到底由誰來取?總不見得我們一擁而上,將他亂刃分屍罷?」

  林熠心頭一動,悄然看向楚鎮曇。

  楚鎮曇的目光卻不是對著他的,而是有意無意偏向那邊的釋青衍。

  剎那間,林熠有所醒悟。

  靜雲真人蹙眉道:「話雖如此,但咱們就這般放過林熠不成?」

  「不行!」辟魔神尼高聲道:「別人會當咱們正道八派屈服在邪魔外道的淫威之下,不敢出手;況且錯過今日,往後想殺他更難!」

  她千真萬確是雲怒塵的人,林熠心頭冷笑,卻不發一言。

  雪松子道:「神尼言之有理。好,就由貧道一人出手與林熠對決!」

  玄瀾真人道:「雪松道友,林熠貽害天下,皆因敝派管教不當;昆吾派清理門戶責無旁貸,還是讓貧道出手罷。」

  楚鎮曇道:「諸位,咱們縱是想用這法子善了,可也要看林熠他們答不答應!」

  林熠問道:「如果林某不巧贏了一場,各位是否還會再派人上來尋仇?」

  雲洗塵笑道:「那豈不成了車輪大戰麼?小友放心,若有第二場老朽替你接了!」

  喬冠羽道:「好,咱們就一戰而決。若是你果真贏了,我等立刻撤出雍野,這筆帳留待日後再算。」

  楚鎮曇道:「老夫沒有異議,不曉得在座諸位還有什麼意見?」

  各派宿老相互對視,均自默默點頭。

  辟魔神尼道:「貧尼也無異議,但出戰人選事關重大,尚請諸位慎重權衡。」

  玄瀾真人微微色變道:「神尼可是擔心有人會徇私麼?」

  畢竟在座的無一不是正道成名百年、顯赫一方的掌門耆宿,誰也不相信會輸給一個經歷過連番惡戰、傷痕纍纍的林熠,也難怪玄瀾真人特別敏感,會做此想。

  林熠等了半天,要的就是這句話,他不等別人再開口,哈哈一笑道:「既然神尼對別人都不放心,不如就親自出手,讓林某領教高明!」

  林熠突然點名挑戰,別人雖有些意外,但也沒有想得太多。

  辟魔神尼雖非掌門身份,可卻是這裡有數的正道高手,且一向疾惡如仇、手段狠辣;如果由她出戰,也許比雪松子和玄瀾真人的把握更大。

  不發一言的釋青衍沉靜的臉上有一絲笑意,只是沒人能看得出。

  辟魔神尼一怔,卻突然感覺到林熠雙目寒芒如刀一股犀利,冰冷的殺氣出鞘而至,迫得她幾近於本能地從座椅裡騰地站起,拂塵一揮,才堪堪抵住這股驚人氣勢。

  但殺氣卻陡然消失得無影無蹤,辟魔神尼暗叫不好,明白已中了林熠的詭計。

  她如果不站起來,尚可拒絕挑戰或者等其它人出面接替;但大庭廣眾之下應聲而起,就等若接受了挑戰,那就萬難再坐回去了。

  她一抖拂塵收於腰後,走到距林熠三丈處停下,身子淵渟嶽峙、靜如處子,盡顯一派大家風範,令殿內不少人開始為林熠懸起心來。

  林熠自己倒是輕鬆自如,彷彿面前站著的不是縱橫僧俗兩道、劍下不知死過多少魔門精英的辟魔神尼,而只是一個三流小角色。

  他微笑問道:「三招夠不夠?」

  辟魔神尼愣了愣。

  她雖自忖有必勝把握,但要三招拿下林熠未免有些托大,畢竟這小子曾與楚凌宇激戰百合拼得兩敗俱傷,殊不可輕視。略一遲疑道:「你這是在向貧尼討饒麼?」

  林熠搖頭道:「神尼誤會了。我的意思是三招之內擊敗你,又怕你輸的太慘,面子上過不去,所以才多嘴問一聲。」

  一言既出四座嘩然。

  辟魔神尼的修為,連雲洗塵、釋青衍亦不敢輕言三招制勝,林熠居然當著百多正魔兩道的高手主動提出,是不是被冥海之行燒迷糊了?

  辟魔神尼雙眉上挑,眸中冷光迸射如電直射林熠,半晌緩緩一搖頭道:「不夠!」

  在她殺人般的目光注視下,林熠神色如常問道:「那神尼認為需要多少招?」

  辟魔神尼冷笑道:「多少招都不夠!」

  林熠似早已料到她會這樣回答,不慌不忙又問道:「這麼說來在下是無望戰勝神尼了?但不曉得神尼想擊敗在下,又打算用上幾招?」

  繞了一大圈,竟是為了這個!

  人人都明白辟魔神尼鑽進林熠的套子裡,是出不來了,以他的有言在先兼之她的心高氣傲,無論如何也報不出三招以上的限定。

  可要在三招以內擊敗林熠,卻又談何容易!

  辟魔神尼的眉毛豎到近乎直立,徐徐道:「一招,貧尼只需要一招!」

  林熠慢條斯理地笑道:「我明白了,神尼是想施展貴派的「聚合相訣」,一劍取了林某性命;可惜殺機一起,佛心漸遠,神尼未必能夠如願。」

  辟魔神尼冷冷道:「除魔衛道何言殺機?施主惡貫滿盈,我佛慈悲也容你不得!」

  林熠哈哈一笑道:「破山中賊易,去心中賊難,神尼首先要除的,只怕還是心魔!」

  辟魔神尼面色微變,厲喝道:「豎子無知,莫非想譏嘲貧尼百年修行還不到家?」

  林熠一改適才的和風細雨,步步逼近道:「出家人四大皆空,何以為家?」

  辟魔神尼名重天下,即便各派掌門對她亦景仰有加,何時受到過這樣的譏誚指責?背負的仙劍「須菩提」徐徐從鞘內彈起,露出半截耀眼鋒芒,森然道:「靈山即我家,豎子焉懂?」

  「吭─」須菩提劍煌煌顫鳴,一股浩然劍氣直逼林熠,顯然不想再與他在口舌上糾纏下去。

  她一亮劍,整個人又是不同,寶相莊嚴,神情肅穆,雙眉落回原位,兩眼半睜半閉,一襲僧衣無風自動,身軀內散發出一蓬若隱若現的金色光暈,宛若佛光普照。

  眾人暗自咋舌,不曉得林熠為何一再激起辟魔神尼殺機,引得她不惜自損真元施展「聚合相訣」,要一劍斬殺他於當場。

  只有釋青衍清楚,真正起殺機的不是辟魔神尼,而是林熠。

  針落可聞,林熠依舊一動不動,靜靜與辟魔神尼對峙。

  沒有人敢打擾他們,因為決戰早在辟魔神尼站起的一瞬,已經開始!

  柔和浩蕩的金色光暈緩緩向四周擴散,將辟魔神尼的身軀完全籠罩,也迫近到林熠的身前。

  她的雙手徐徐合十,低聲念誦著御劍真言,體內精純的百年佛門真元流轉周天,源源不斷注入須菩提仙劍。

  林熠的身上也散發出詭異的青光,一望即知絕非源自昆吾派的正道心法,然而這蓬青光縹緲空靈,如同一縷縷輕煙繚繞,與辟魔神尼的「真如佛氣」分庭抗禮,不落絲毫下風,卻是青丘姥姥的「青魄靈韻」。

  「叮─」須菩提劍拔鞘,騰空煥放出萬道燦爛金光,猶如潮水一波連一波朝外推進,很快,方圓十丈內劍氣瀰漫,佛光恢弘,但總吞沒不去林熠釋放的那蓬青色光芒。

  須菩提劍漸漸消隱,一朵碩大的金光蓮花赫然在空中盛綻,片片花瓣熠熠煌煌,讓人無法以肉眼直視。

  辟魔神尼頭頂水汽蒸騰,顯已將功力提升到極致境界,雙手佛印遙指金蓮,沉聲吟道:「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金蓮碎散,卻幻化成無數一生即滅的光花,紛紛灑灑,恰似漫天大雪柔和地吹拂向林熠。

  林熠終於動了,朗聲笑道:「踏雪尋梅,人生樂事!」心寧仙劍龍吟而出,與身心合一直攖其鋒,化作一束銀光射入幕天席地的金色光霧中,彷彿是一羽飛翔在風雪高空的青鳥,自由而奔放。

  一朵朵若隱若現的梅花在大雪中怒放,宛若盛綻的托盤,輕盈婉約地接住那一閃即逝的雪花,讓它在花蕊中凝成露珠,瞬息間一同揮散。

  寒梅傲雪,有多少雪,便會開出多少花,其中零落多少風流過往?

  眾人聳然動容,林熠施展的並非御劍訣,而是一式曠古鑠金的絕世劍法!

  然而除了楚凌宇,誰都是平生僅見,即如雲洗塵與釋青衍也禁不住暗中擊節叫好。

  辟魔神尼的臉上古井無波,完全融入無我無物的空寂之境,但她的靈台仍能清晰感應到,林熠就像那冰天雪地中的梅花,在風雪裡不死不滅,生生不息。

  她的雙手佛印猛再合起,迸射出奪目金光,長聲吟道:「聚合相─」

  「呼─」飄揚的大雪消失,她的身影寂滅,天地間重又開放出一朵金蓮,將林熠的身影徹底吞噬。

  驚天動地的一聲巨響,刺痛所有人的耳膜。

  若非通海宮的建築十分堅固,只怕也會在這聲轟鳴中瑟瑟崩潰。

  金蓮迸碎,激盪成無數縷流光向四周激射。

  在座賓客紛紛揮袖出掌,「嗤嗤」銳利的空氣呼嘯聲不斷,大殿的明柱上已是千瘡百孔。

  林熠的身影從金光裡飛彈而出,翻滾著墜落,在背部著地的剎那,左掌勉力一拍,堪堪彈起倚靠到一根明柱前。

  他的衣衫碎裂得不成形狀,露出身上縱橫交錯的殷紅血痕,雙目黯淡嘴角溢血,以劍支地。

  這時,人們才看到辟魔神尼佇立在金霧飄蕩的大殿中心,僧衣完好無損,只是面色稍嫌慘淡,須菩提劍執於右手,低低下垂指向右側地面,左手佛印豎在胸前。

  但依然被楚鎮曇等人隱約看出不對勁的地方。

  辟魔神尼用一種怪異的眼神打量林熠,似驚駭不解,似憤怒困惑。

  林熠劇烈喘息著,神情極為舒暢,虛弱的聲音道:「我錯了,果然一招就夠了。」

  辟魔神尼的嘴唇微微翕動了下,突然聽到林熠傳音入秘道:「你死的並不冤,赤松子正在冥府恭候,上路罷!」

  辟魔神尼猛一睜眼,左手指向林熠道:「你─」身軀一晃,胸前僧衣滲出一灘鮮血,右手的須菩提劍「叮叮叮」碎落一地,生機立絕。

  大殿內頓時沸反盈天,漱心庵的弟子紛紛撲上扶住辟魔神尼的遺體,更有人蜂擁而上想找林熠報仇。

  結局太過出乎眾人意料之外,更多的人還深深沉浸在難以言語的震撼中。

  只有林熠有苦自知,他實是合起青丘姥姥兩人之力,才一劍斬殺了辟魔神尼,非但自己再遭重創,青丘姥姥亦是元氣大傷,難以為繼。

  凌幽如身形一晃,擋到林熠跟前,對著逼上來的漱心庵弟子冷冷道:「怎麼,想趁火打劫,食言毀諾麼?」

  幾名漱心庵弟子一怔,從悲憤中清醒過來。

  不管怎麼說,辟魔神尼終究死於公平決鬥,且雙方有言在先,一戰而決,不得橫生枝節。

  身為名門正派的弟子,這點規矩總是明白的,進退維谷下,悲從中來,齊齊失聲痛哭。

  雪松子面色鐵青,走到漱心庵弟子身前安撫道:「諸位小師父節哀順變,這筆血債,他日正道八大劍派勢必會向林熠討回!」

  自己替雪松子的師兄報了仇,他卻還要為真正殺害赤松子的兇手討還公道,林熠心裡說不出是想哭還是想笑。

  他淡淡苦笑一聲,用只有自己才聽得到的聲音低低道:「苦命,我還真是苦命啊!」

  幾名正道耆宿小聲略一商量後齊齊起身,楚鎮曇開口道:「唐教主,既然林熠此戰獲勝,我等自當遵守承諾,暫不尋仇;

  還請唐教主打開九曲幽徑,容我們即刻離去,唐突之處,尚請海涵!」

  唐守隅無意挽留,微微欠身道:「恕老夫多有不便,無法遠送,便請周長老代我相送。他日有緣,當謀後會。」

  楚鎮曇不置可否,淡然一笑,抱拳為禮率先走出大殿。

  正道各派宿老弟子秩序井然依次退席,人人臉色凝重。

  沒有人再向林熠望一眼。

  楚凌宇走到門口忽然回頭,向林熠一頷首,也匆匆隨著楚鎮曇去了。

  鄧宣身邊香風輕動,眼角餘光已瞥到花纖盈的身影飄出殿外,他搖搖頭,繞過人群,也慢慢步出大殿,一抬眼卻看見花纖盈孤零零一個人立在遠處,卻哪裡還有楚凌宇的蹤跡。

  花纖盈板著臉一動不動地站著,人已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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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5 16:17:13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鑰匙

  一把鑰匙,一把看似普普通通的鑰匙,打開了一扇同樣普通的門。

  門後的密室,赫然就建築在通海宮後殿的底部。

  開門的是唐守隅,身邊站著的只有兩個人─雲洗塵與林熠。

  唐守隅開啟鎖孔時,一向沉穩如花崗岩般的右手,竟在不自覺地顫抖。

  為了等待這一天的到來,他和雲洗塵,乃至東西兩冥的歷代先祖宗師,已足足守候了千年。

  「這是敝教第一代教主坐化之地,」雲洗塵的聲音如同唐守隅的手,也在微微顫抖,低聲向林熠解釋道:「閉關前他留下偈語,預言千年之後,將有冥府聖使執匙而來開啟此門,解天下之浩劫,開萬世之承平─」

  門鎖開了,林熠心頭驀然湧起一股強烈的熟悉感,似乎門後的密室中存在著某樣事物,曾與他息息相關,密不可分。

  唐守隅深吸一口氣,推開塵封千年的門。

  林熠怔住了,空蕩蕩的密室中,盤坐著一名黑衣青年,雙手托在膝上虛捏法印,面目表情肅殺冷酷,栩栩如生,甚至那襲黑衣都光鮮如故,哪像經過千年?

  「小白!」他終於禁不住脫口低呼道。

  惟一不同的地方,只是衣衫的顏色,由此也醒悟到為何冥教會同時崇尚黑白兩色了。

  「你見過他?」相比林熠的震驚,唐守隅和雲洗塵反而冷靜許多,在身後問道。

  林熠慢慢從第一眼的震撼中復甦,再次仔細打量黑衣青年,才發現他或多或少在神情氣質上,與見過的小白略有差異。

  他默默頷首,卻恪於對小白的承諾沒有多說什麼。

  唐守隅道:「說來你也不信,這也是我第一次看到創教祖師的真顏。他生前從不以面目示人,總將自己遮掩在黑紗之後,僅有的畫像,也在閉關前親手燒燬。」

  雲洗塵默然伏地,向著坐化的黑衣青年一步一叩首,虔誠萬分地叩拜頌禱。

  唐守隅也伏下了身子,與雲洗塵一同行著冥教最隆重恭謹的俯拜大禮。

  林熠邁上兩步,跪伏到兩人之間的空位上,雙手剛一著地,黑衣青年身前的青石磚,突然毫無徵兆地顯現出一行金字。

  他一怔望去,卻見寫的是:「千年一脈,無我無你,歸去來兮。」

  這行字非但林熠看見了,唐守隅和雲洗塵同樣也看得清清楚楚。

  三人正在思忖體悟偈語的含意,已坐化的黑衣青年雙目霍然睜開,亮起黑芒。

  難道是復活重生?三人都驚訝地說不出話。

  換個膽小的可能此刻已被嚇昏了過去。

  黑芒漸盛,從眼眸中陡然如寒電般射出,刺入林熠的雙目。

  林熠低哼一聲,身軀猛烈後仰又緩緩抬升恢復原位,卻依稀感覺似乎有什麼東西,瞬息間鑽入靈台深處,融於無形,藏匿了起來。

  緊接著,一種難以駕馭的心靈力量,驅使著他不自覺地站起身,一步步走向黑衣青年。

  當他的腳踩踏到金字上的一霎,黑衣青年體內迸射出絢爛奪目的一團強烈光芒,將兩者齊齊吞沒。

  近在咫尺的唐守隅和雲洗塵,生出一種玄之又玄的怪異感覺,彷彿他們與林熠已被這團突如其來的光芒隔離到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中。

  觸手可及,又遙不可望。

  「轟─」林熠只覺得腦海劇烈炸痛,元神產生勃然出竅的奇異幻覺,眼前的萬道絢光陡然無影無蹤,也再看不到那尊坐化的遺體,只剩下虛無縹緲的無垠空間,和從四面八方湧動而來的龐大魔氣。

  魔氣就像千萬條奔湧的江河,近乎狂野地破入自己的軀體。

  靈台瞬息魔意漫溢,卻像夏日的山洪還在不斷的上漲,上漲─他甚至感覺不到青丘姥姥的存在,也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宛如一個垂死掙扎的溺水者。

  守心珠很快失去效用,身體有一種強烈痛苦的膨脹感,明明靈台有熊熊烈焰在燃燒炙烤,可週身卻徹骨冰寒,似被活埋在萬載玄冰中。

  他想呼吸,卻發現吸入的是森森魔氣;他想吶喊,卻感到咽喉被緊緊扼制。

  漫溢的魔意在靈台內肆虐橫行,似乎要將他所有的意識和知覺統統碾壓成碎片,送入深不可測的地獄之淵,永遠埋葬。

  恍惚裡,他覺得自己的身體崩裂開千百個小孔,一股股魔氣從內飆射而出,卻又更多百倍的力量從外部強行灌注,讓他的五臟六腑都發出痛楚的嘶喊。

  經脈都像碎裂了一般,好像整個肉體都成了一個千瘡百孔、注滿魔氣的皮囊,只有心脈在真元的苦苦護持之下,頑強而絕望地抵抗著一波波排山倒海的衝擊。

  天啊,怎麼會是這樣?

  他很想把那個小白化身的、所謂的冥教開山聖祖抓到面前來問一問,到底上回見面時哪兒得罪他了,要這麼玩人?

  這還讓不讓人活了?

  可惜在他想到這個問題的同時,靈台深處那股蟄伏已久的冰寒魔意,也開始蠢蠢欲動,鼓蕩噴出,與已盤踞靈台的攻略者合而為一,匯聚成一股龐大得近乎恐怖的力量,如同氾濫的汪洋大海,轉眼吞噬了他所有的意識。

  「喀喇喇、喀喇喇─」他只覺到腦海裡不停地有金色耀眼的電光在閃,一記記劈開他的頭顱,刺穿他的靈台,將他肢解粉碎。

  他已無力再抵抗,繼而失去了抵抗的意識。

  懵懵懂懂,察覺著自己的元神像風一樣地在海面上飄浮流散,失去了方向。

  他苦笑一笑,沒了言語。

  死便死罷,這世界本就無所謂生死真幻。

  冥府的鬼魂是生是死?

  凡間的蒼生是生是死?

  清醒時所見的惡便是真實麼?

  睡夢中經歷的美便是空幻麼?

  那麼多人皓首窮經孜孜以求的天道,又是什麼?

  它真的存在麼,還是如同夢一樣的空幻?

  他想著想著,渾然忘卻體內澎湃的魔意,週身洶湧的魔氣,竟不知不覺沉睡去。

  許久許久,金電消失,他從昏睡中醒來,驚異地發覺自己非但沒有魂飛魄散,體內反而充滿了無邊無際、瀚若浩海般的魔氣。

  恍然中,似是小白的聲音在耳畔低語道:「碎相破空,頓見真如本性─」

  林熠怔了怔,隱約記起這是碎空訣的總綱首句。

  一念即起,原本混沌冰封的腦海轟然驛動,碎空訣洋洋灑灑一千餘字的綱要心訣,紛沓而來,灌注心田。

  他湧起莫名的欣喜,默念碎空訣的下一句心法「破而後立,前念不生即心」,靈台空明一片無塵無染,不著一念一意,終於渡過散仙天劫,徐徐晉陞更高一層的嶄新境界,儼然成為堪與當世宗師齊頭比肩的超卓大家。

  他的頭頂冉冉蒸騰起青紅黑三色華光,雲繚煙縈,映照全身,通體一亮一滅,猶如星辰閃耀,全身心地融入到無垠的道法天地中。

  不知過了多久,腦海裡一排排碎空訣的心法逐漸消隱,到最後驀地亮起一行十字真言道:「立而不用,後念不滅,即道─」

  林熠一愣,雜念頓生,真言無聲無息倏忽碎散,沒入黑暗。

  只差最後一句,他就能夠功德圓滿,然而世事難全,總有缺憾,亦不可強求。

  所以一絲絲遺憾的感覺很快從心頭消失,他徐徐睜開了眼睛。

  原來自己正盤腿坐在密室裡,但面前的那尊黑衣青年的遺體卻不見了。

  身後響起唐守隅的聲音道:「整整一日兩夜,你終於醒了。」

  林熠微覺驚詫,道:「哦?唐教主,您一直都守在這兒麼?」

  唐守隅笑道:「我和雲教主從前晚起便輪流在此守候,老夫運氣稍好,等著了聖使甦醒的時候。恭喜你突破地仙之境,距離大乘天道僅剩一步之遙。」

  林熠回轉身,問道:「唐教主,請問那尊開宗教主的遺體去了哪裡?」

  唐守隅道:「就在剛才,聖使從光霧中顯露身形,先教主的遺體便在黑光中煉化飛昇,了無痕印。可見他守候千年,果是專為公子。」

  林熠靈台生出一絲奇妙明悟,喃喃低語道:「千年一脈,無你無我─」

  唐守隅微笑道:「有一件事還未來得及告訴你,隨同隆雅安叛亂的血衛,除當場格殺的外,尚有二十餘個,如今都暫押在牢內,等候林公子處置。」

  這是在試探他和雲怒塵之間的真實關係了。林熠不動聲色道:「那就繼續押著罷。」

  「老夫明白了。」唐守隅莫測深淺地一笑,悠悠道:「或許聖使不相信,眼下實是老夫平生最感欣慰興奮的一刻。敝教千年守護,終得正果,唐守隅上對得起列祖列先,下對得起天下蒼生,更圓卻了夫人遺願,雖死也無憾了。」

  林熠道:「有一個疑惑,在下不曉得該不該多嘴;外界傳聞唐教主與夫人之間似有頗多矛盾,多年不曾來往,可聽教主適才之言,卻是對故夫人情深義重之極?」

  唐守隅呵呵低笑,醜臉上煥發出一層奇異的光彩,道:「我喜歡她,從第一眼看到她時,便已明白這就是我今生惟一深愛的女子。而老夫想得到的,也從來沒有落空過。她最終果然成了雍野的教主夫人!」

  他漸漸沉浸到對往昔的追憶,喃喃道:「那真是一段快樂的日子,至今我都記得她年輕時那嬌俏可愛的模樣,就好像在昨天。可惜,到手的東西往往不懂得如何去珍惜,老夫終究還是栽在了自己的風流成性上。」

  他指指喉嚨,惆悵苦笑道:「你可曉得老夫因何會突然失聲?」

  林熠搖頭。

  唐守隅歎道:「這其實是凌幽如所為!」

  林熠低「啊」一聲,唐守隅道:「我實不該在娶了夫人之後還和她藕斷絲連,最後激得她祭出「癡情蠱」種入老夫體內。」

  惟恐林熠不清楚「癡情蠱」的來歷,他又解釋道:「此蠱需以宿主本命元神秘煉二十年,方能成形,一旦種入對方體內,便會如瘋如魔,視天下女子如無物,獨獨迷戀於癡情蠱的宿主。許多南疆女子,就是以此種手段留住心中情郎。」

  林熠駭然,摸摸鼻子歎道:「由此可見女人實在不能多惹,有一個就足夠了。」

  唐守隅低笑道:「老夫觀林公子面相,將來怕也會情孽纏身,莫要重蹈覆轍才好。」

  怎麼會?林熠不以為意地搖搖頭,沒有說話。

  聽唐守隅繼續道:「幸虧老夫亦是此道中人,對各種蟲蠱都具有一定的抗禦能力,才未立刻著道。

  「當時我有兩種選擇,要麼立即殺死宿主,則蠱毒自解;要麼俯首帖耳永為裙下順臣。」

  林熠道:「如今看來,這兩種方式唐教主都放棄了。」

  「因為老夫想到了第三種方法,那就是在體內煉化癡情蠱。」唐守隅笑了笑,道:「結果,就成了現在這樣子。」

  林熠頷首道:「如果是我,也只有選擇這條路,畢竟凌長老癡情無罪。」

  「若非癡情之人,焉能煉出癡情蠱?她也是個可憐女子。」唐守隅黯然一歎道:「都是老夫害了她們兩個!夫人聞知真相後,便要我懲處凌幽如,可我狠不下心。爭執之後,她以為老夫對凌幽如舊情未了,一怒而去。其實,我這生愛過的女子真的只有她一個。」

  林熠沉默片刻,道:「她會一怒而去顯然也是因愛生恨,如果您當時解釋清楚,或許能夠挽回。」

  「老夫何曾不作此想?」唐守隅苦澀地笑道:「無奈禍不單行,我與她惟一的愛女竹雅,竟也為此事與老夫反目,繼而刺

  殺凌幽如未果。我一怒昏頭狠狠煽了她一個巴掌,第二天小雅便離家出走,從此了無音訊。」

  老天,不會這麼巧罷?難怪當看到唐夫人遺體的時候,依稀覺得似乎在哪裡見過。林熠心中一動,終於沒把他的猜想說出口來。

  唐守隅接著說道:「夫人聞訊後對老夫恨之入骨,任我百般懇求也不願回返,糾纏之下,最後開出了兩個條件,一是尋回小雅,二是處死凌幽如。但到她離開人世,這兩個願望我卻一個也沒能為她實現。」

  頓了一頓似在自言自語道:「幽如無論如何老夫是不能殺的,但我始終沒放棄找尋小雅。無奈人海茫茫,雍野遠隔塵世辛苦二十年,也終未能找到,成為老夫這生最大遺憾!」

  林熠暗暗替他難受,假如唐守隅知道他心中牽掛的愛女很可能早已黯然離世,這樣的打擊實在太過殘忍了些。

  「出了這些事後幽如自責不已,曾親上瀑藏石府向夫人請罪。」唐守隅道:「可夫人一次次都閉門不見。不過時間長了,或許是夫人感於其誠,也慢慢有所軟化。

  「這次聖教大典我讓幽如前往迎請,也未始沒有私念,所以嚴幽晦他們妄圖嫁禍幽如,老夫第一個不會相信!」

  一段往事說完,密室了沉寂了許久,兩人各有所思相對靜坐。

  「知道為何老夫突然會和你說起這些?」唐守隅忽然一笑打破沉默道:「我就要走啦,這些悒鬱在心底多年的秘密,希望能一吐為快,也算卸下心結。」

  林熠一驚道:「唐教主你─」

  唐守隅泰然自若地微微擺手,截斷道:「事實上,早在兩日前老夫便油盡燈枯,只為能守護聖使,才勉力支撐至今。這兩天我已將所有後事安排妥當,就只差最後一樁,拜託你替我完成。」

  林熠肅然道:「請唐教主吩咐,在下定當竭盡全力。」

  唐守隅珍而重之,雙手托起一根不到尺許的黝黑法杖,微笑道:「這便是敝教教主的信物「滅度杖」。雲洗塵的東聖教雖勢壓雍野,可聖教真正的至寶,卻始終掌握在老夫手中,如今就將它托付於你。」

  林熠一震,注視滅度杖問道:「唐教主,難道您忘了在下是巫霸雲怒塵的使者?」

  唐守隅道:「對老夫和聖教而言,林公子惟一的身份,就是我們守候了千年的冥府聖使。「歸去來兮,輪迴衣缽」,無論你相信與否,這都是冥冥天意注定的事。」

  「如果這一切都僅只是一個過於巧合的誤會呢?」林熠問道。

  唐守隅搖搖頭,道:「不會錯了,除了你,沒有任何人可以有鑰匙打開這間密室。不久之後,雲洗塵也會將他的教主之位禪讓與你。藉著聖使到來,分裂百年的東西兩教又終能合流一統。

  「只不過,老夫這回搶在了他的前頭,總算捷足先登了一次。」說罷得意一笑,臉上甚是愉快。

  林熠吃驚道:「你是說雲老前輩也打算將教主之位傳給我?」

  等了半天,也不聞唐守隅回答,林熠心內一驚,低喚道:「唐教主!」探手一試,唐守隅脈息全無,竟已在最後一笑裡仙逝。

  林熠呆住了,向著唐守隅的遺體恭恭敬敬拜了三拜,半晌後,才想起打開密室的門,將噩耗通知眾人。

  孰知門外周幽風、凌幽如等人,率著雍野三十多名元老人物,黑壓壓地肅立一片,鴉雀無聲地守在那裡。

  一見林熠現身,沒等他開口,周幽風便率領眾人齊齊對著他俯身拜倒,異口同聲呼道:「拜見林教主!」

  唐守隅果然已將一切的後事安排妥當。

  林熠的目光掃過周幽風等人肅穆恭謹的臉龐,察覺到他們壓抑的哀慟與隱藏的淚光,啞然失語。

  一切恍然若夢,而他也只想立刻找個沒人的地方,好好地大睡一場。

  他不曉得自己是如何走進容若蝶屋子裡的,當看到她沉沉入睡的安寧神態時,他的心也隨之漸漸變得寧靜。

  每艘遠航的船都需要擁有一個可以棲息的港灣,人又何嘗不是?

  雁鸞霜也在,默默看著林熠聚精會神地替容若蝶整理鬢邊的髮絲,將她的小手輕握入自己的手心。

  小金和小青不知攜伴去哪裡遊戲山水,塵世彷彿離這裡很遠。

  「我要走了,」雁鸞霜忽然輕輕道:「特地來向你和容姐姐告辭。」

  林熠沒有回答,依然安靜地凝視容若蝶的睡姿。

  「曹衡不願意回空幽谷,說要等你一起回去看望曹彬夫婦。」雁鸞霜接著說道:「還有邙山雙聖。」

  林熠苦笑道:「只怕我已沒有空閒回返空幽谷,多謝你了,雁仙子。」

  雁鸞霜鍾秀纖長的睫毛輕輕微動,低低地道:「朋友之間何需說「謝」。」

  林熠笑道:「我格殺了辟魔神尼,又添一樁血案,正道各派更加恨我入骨。如今再答允接掌雍野,嘿嘿,雁仙子還能將一個魔頭當朋友麼?」

  雁鸞霜答非所問道:「聽說林兄很愛喝酒,可能嘗得出此酒的來歷?」說著從袖口中取出一瓶酒遞給林熠。

  林熠愣了下,拔開瓶塞頓時一股幽香撲鼻。他精神一振道:「空幽谷的百花仙釀,雁仙子怎會隨身攜帶?」

  這當然是個問題,因為雁鸞霜和他和羅禹都不一樣,絕不是酒徒,也沒道理隨身帶著空幽谷的百花仙釀。

  雁鸞霜淺笑不答,又取出另外一瓶舉手相邀道:「林兄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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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5 16:17:32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孟婆湯

  翌日清晨。玉水寨西六十里,殘月曉風,大地彷彿還在沉睡。

  雲怒塵一動不動在這裡站了很久,晨曦似已與他融為一體,藍色的袍服上,靜靜凝結著一顆顆晶瑩剔透的露珠。

  他的身後老巒猶如個幽靈,無聲無息地倚靠住一株古木,頭上依舊戴著陳舊的斗笠。

  林熠的腳踩在鬆軟潮濕的落葉上,發出「沙沙」的響聲,從山林的另一邊徐徐出現在雲怒塵的視野中,只是一個人。

  雲怒塵依然沒有動,但瞳孔在微縮,用城墻一般魁梧高大的身軀面迎著林熠。

  林熠在他面前停步,漫不經心抖了抖身上的露水,和腳面上沾著的草屑,很友善地問候道:「兩位早,一路辛苦。」

  雲怒塵注視林熠的胸前,徐徐問道:「姥姥也來了罷?」

  「叮─」空桑珠在林熠懷裡一顫,青丘姥姥現出雪白的身影冷冷道:「難得山尊會記掛著我,真是受寵若驚。」

  雲怒塵沒有理睬她,對林熠道:「你很聰明,沒有帶其它人來。」

  林熠笑笑道:「我倒也想這麼做,可惜天色太早,其它人都還沒起床。」

  「隆雅安死了,」雲怒塵沉聲道:「仇厲殺了他。」

  林熠氣定神閒道:「如果他不死,死的就會是我。況且真正害死他的人應該是山尊才對。從一開始,我這個正牌使者就只是個幌子,你暗中早已和嚴幽晦他們密謀好了一切,卻還讓我前來雍野與唐教主談什麼結盟。」

  雲怒塵眼神陡然變得鋒利,卻發現林熠的雙眸平靜如一池秋水,毫無懼意的與他靜靜對視,於是緩緩道:「這些老夫已稟明瞭龍頭,現在我們需要解決的是善後問題。」

  林熠道:「看來山尊已成竹在胸,在下洗耳恭聽。」

  「雲洗塵和仇厲都尚在雍野,這是除去他們的一個絕好機會。」雲怒塵道:「這兩人一死,冥教群龍無首勢必亂作一團。屆

  時雍野東進兵臨南海總壇,老夫便可現身收拾局面,輕而易舉將冥教納入囊中。」

  「我明白了,」林熠道:「山尊是打算借助雍野之力威迫東聖教,令其陷於絕境。您老人家橫空出世振臂一呼,與我上演一場力挽狂瀾擊退雍野的好戲,自然就能名正言順成為下一任的東聖教教主,是麼?」

  雲怒塵道:「林教主已是雍野之主,這事對你不過舉手之勞。一旦成功,東西兩教以龍斷山為界,永不相犯。從此雍野擴地萬里枕戈中土;而老夫也能一遂宿願,了卻舊恨。你我正可各取所需。」

  青丘姥姥冷冷道:「雲山尊,你聽說過鸕鹚捕魚的故事麼?」

  雲怒塵輕撫懷中的魑琥,道:「巧得很,老夫也是南方人。」

  青丘姥姥頷首道:「那就難怪了。在南方許多漁戶家中都豢養了鸕鹚,每日驅使它們入湖捕魚。這時漁戶只需要悠然坐在船頭,便可等著鸕鹚捕起魚後滿載而歸。而他們僅不過用區區幾條小魚便隨手打賞鸕鹚罷了。」

  雲怒塵用力一搓魑琥皮毛,怒聲道:「你的意思,老夫便是那個坐享其成的漁戶?」

  林熠淡然問道:「那麼在下就是山尊養的那只鸕鹚了?」

  雲怒塵冷哼道:「林熠,做人不能得意忘形,忘了天高地厚!」

  「吱─」魑琥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痛楚的扭動身軀,似乎雲怒塵是在借此警告,自己同樣能如擺佈魑琥一般輕而易舉地蹂躪他。

  可惜林熠好像沒明白這個意思,憐憫地望著魑琥道:「山尊心裡不快,何苦把氣出在這小東西的身上?」

  雲怒塵漠然注視林熠,眼睛裡夾雜著嫉妒與憤恨的目光。

  老巒悄然無聲地飄身到雲怒塵身旁,面容深深隱藏在斗笠的陰影下,說道:「林熠,也許是山尊沒有把話交代清楚。這分計劃已得到龍頭的批准,必須執行。」

  林熠冰冷地面對這個與自己擁有同一血緣的人,生硬道:「既然如此,兩位只管殺入雍野,擊斃雲洗塵和仇厲。非但能將東聖教置於掌心,也大可把雍野一併吞下,還需多問林某什麼?」

  雲怒塵眼眸電閃如刀,冷笑道:「你敢違背龍頭的旨意?」

  林熠冷冷含笑道:「我和龍頭只是結盟合作,不是他的奴才。我為什麼要聽他的?」

  一股冷洌恐怖的濃重寒意,從雲怒塵魁梧的身軀內勃然而生,林中的溫度驟然下降,好似露水也要結冰。他的肌膚泛起一層淡淡的血霧,腳下的泥土冒起淡紅色的水氣。

  「啪啪啪啪─」樹梢上那幾羽紅雀,僵直墜落在林熠與雲怒塵之間的泥地上,全身無一傷痕,羽毛下卻滲出一個個細小的血點。

  林熠的衣袖輕輕漾動,承受著來自對面排山倒海般的氣勢壓迫。

  雲怒塵不是善男信女,然而這裡又有誰是呢?現在還需要林熠,而且龍頭也不可能允許自己殺了這小子。況且,以後自己還有很多機會可以整治這小子,不必在眼下這微妙的局面之下弄僵一切。意識到這點後,森寒的殺機從他的臉上消散,呵呵一笑,似乎什麼也沒發生過一樣,泰然道:「看來老夫這回是白跑了。」

  林熠歎了口氣,面色也鬆弛下來,說道:「你本就不該來的。」

  雲怒塵心頭的怒火足以燒死林熠一千回,可臉上一副若無其事的表情道:「年紀大了,難免會犯老糊塗,請林教主見諒。」

  林熠搖搖頭,不以為意道:「在下在山尊眼中只是個少不更事的乳臭小兒,哪裡當得起「見諒」二字,山尊言重了。」

  話不投機半句多,雲怒塵打著哈哈笑道:「那老夫便放心了。」

  林熠道:「可惜,在下對山尊卻還有些不放心。」

  雲怒塵一怔,似是嗅出了某種令他警惕的味道:「哦?」

  林熠道:「在下擔心山尊來雍野容易,想回去卻就難了。」

  雲怒塵眸中精光暴綻,罩定林熠道:「林教主有打算留下老夫?」

  林熠面不改色,回答道:「山尊以為大清早在下放著好覺不睡,跑到深山老林裡,是來陪你呼吸清新空氣麼?」

  雲怒塵視線拂過靜立一邊的青丘姥姥,不屑道:「就憑你麼?」

  林熠輕笑道:「在下哪有那麼大的胃口敢留下山尊?」

  雲怒塵遽然醒覺,「砰砰」兩記悶響,背心已被老巒摧枯拉朽的掌力擊中,他高大的身軀微微晃動,悶哼著朝前踉蹌兩步又牢牢站定,臉上的血色退盡怒吼道:「混蛋,你們竟敢串通一氣謀害老夫!」

  他連中老巒兩掌,居然可以站直身子,聲若洪鐘地高聲怒罵,修為之深委實令人咋舌。

  老巒一擊之後朝後飄飛,用一貫如故的冰冷語氣道:「這只能怨你太蠢太自負。」

  雲怒塵再次望向青丘姥姥,見她微含冷笑輕蔑地盯著自己,心陡地沉到谷底。

  林熠負手從容地看著這一切的發生,徐徐說道:「雲山尊,到現在你還不明白麼?真正想把閣下留在這裡的,既不是在下,也不是老巒,而是龍頭的旨意。」

  雲怒塵臉色劇變,深吸一口氣道:「我不信!」

  「其實你已經信了,只不過不敢說出口,斷絕了自己最後的一線希望,是麼?」林熠沉靜道:「事實上我和老巒沒有任何串通,因為他始終都和你在一起。但我早已料到他會出手,你不覺得奇怪麼?」

  雲怒塵低哼道:「姥姥,你怎麼說?」

  青丘姥姥冷然道:「山尊到這時候才想起我來,不覺得太遲了點?」

  雲怒塵舉目四望,老巒和林熠、青丘姥姥前後夾擊隱成合圍之勢,即便他沒有受傷,想從這三人合圍之間脫身亦非易事,心底頓時湧起一股森冷的寒意。

  林熠揚手將一張薄絹凌空送到雲怒塵面前,說道:「我說過,你不該來的。」

  雲怒塵勉強振作精神,聚目打量薄絹上的文字:「雲怒塵若至雍野,可與老巒、青丘連手殺之。」

  字體中規中矩,看不出是誰的筆跡,但落款一方獨一無二的龍頭標記,落到雲怒塵的眼裡,無疑於絕殺的閻王令。他驚怒交加,探手抓過薄絹用力一握碎作粉屑,簌簌飄落,一縷殷紅的血絲從唇角淌下,滴落到魑琥光滑的皮毛上。

  老巒冷酷的眼神凝注在雲怒塵慘淡若金的面龐上,充滿譏誚地道:「山尊真以為龍頭批准了你的計劃,命我陪同前來督促林熠執行?這麼做,不過是引你南來的一個誘餌。當你離開無涯山莊的一刻,就已然踏上了不歸路!」

  雲怒塵瀕臨渙散的眼神惡狠狠瞪視老巒,胸膛劇烈地起伏,喘息道:「一定是你和林熠暗中挑唆龍頭殺我,對不對?」

  老巒歎息道:「你的確是老糊塗了,龍頭豈是能受別人挑唆蒙蔽的人?事實上,他早已對你十分不滿,心懷戒備了。除掉你,只是早晚的事情。」

  雲怒塵呆如木雞,像個溺水的人死死抓住一根稻草不肯放手,低吼道:「龍頭在哪裡?老夫要當面問他!」

  老巒道:「太遲了,龍頭已給過你太多的機會。你多年來秘密培育親信擴充血衛,令忘憂崖只知有山尊而不知有龍頭,隱然已成閣下私屬禁地,這些龍頭都一清二楚;

  「你擅命隆雅安殺了龍頭答應林熠要放的人,令龍頭失信他人,顏面無存,龍頭依舊一忍再忍;

  「你背著龍頭暗中聯絡雍野叛黨,一心一意要自立門戶,只在失敗之後才向上稟明,龍頭顧念舊情仍不願為難閣下。

  「但你利用林熠刺殺雲洗塵,以達到稱霸南疆的奢望,你把龍頭當作什麼?你不死,誰死?」

  老巒的語氣平淡和緩,但對雲怒塵而言卻是字字錐心,心寒徹骨,他點點頭道:「老夫明白了,既然林熠已經掌握了雍野,東冥也指日可下,我對龍頭而言已毫無利用價值;鳥盡弓藏,這一點我本早該想到的。實在是老夫太蠢,太自負,以為他不敢動我!」

  青丘姥姥道:「只憑山尊最後那句話,今日死得就不冤。」

  雲怒塵忽哈哈笑道:「你們也不必得意。老夫的今日就是諸位的明日!雲怒塵追隨龍頭七十多年,他都能毫不猶豫地下手,等你們失去了利用價值,下場只怕會比老夫更慘!」

  老巒冷冷道:「有勞關心,相信我們三個誰也不是傻瓜。」

  雲怒塵頷首:「原來如此,只有老夫才做了七十多年的傻瓜!」突然抬掌拍向眉心。

  老巒動如脫兔閃身抓住雲怒塵手腕,真氣透出禁制住他的經脈,哼道:「山尊還沒有體會過忘憂崖內你親自設下的種種酷刑,豈可這般輕易自絕?」

  雲怒塵體內真氣離散右臂掙扎不動,滿面怨毒道:「老巒,老夫在地下等著你!」

  老巒陰冷一笑道:「你該感激我能讓你多活四十九天,我保證不會少活半個時辰,當然也不會多出半個!」

  雲怒塵額頭冷汗涔涔滴落,像一頭負傷而年邁的雄獅,咬牙忍住咽喉的淤血,怒目盯著老巒的臉,不再說一個字。

  林熠輕輕道:「對不起,你不能把他帶回無涯山莊。」

  老巒一怔,向林熠道:「你……」

  林熠悠悠道:「我這人有個很不好的缺點,從不習慣欠別人的情,但別人欠我的,也一定要討回來!」

  他這話似乎是指向雲怒塵,但更像是在說給老巒聽。

  老巒很明顯聽懂了林熠的意思,不以為然地冷笑道:「好得很,這也是我的習慣!」

  青丘姥姥看著這對形同仇敵的親父子,面對面互不低頭地對峙,漠然問道:「你們也想在這裡解決問題麼?」

  老巒氣道:「我很想,可惜還不到時候。」他收回目光,道:「我把他交給你了。」

  「多謝,」林熠道:「請你們兩位到林外等我。」

  老巒冷冷問道:「你想幹什麼?」

  「有事我要單獨詢問雲山尊。」林熠回答道:「相信人在臨死前,很少會再說謊。」

  老巒道:「他或許不會說謊,但更可能是一字不吐,你不會滿意的。」

  「那是我的問題,不是麼?」林熠好整以暇道:「你怕我會私下放過他?」

  老巒嘿然道:「只怕你比任何人都想殺他。」

  「這就對了,你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呢?」林熠問道。

  老巒的確沒有什麼可以不放心的,所以他一聲不吭扭頭就走,而且走得遠遠的,似根本就不想再見到林熠一樣。

  可林熠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因為他知道老巒一定會在林外等著自己。

  青丘姥姥瞥過垂目待死的雲怒塵,對林熠徐徐道:「有些人,到死都不會說實話。」光影一閃,倏忽蹤跡渺然。

  果然,老巒站在林外背負雙手正望著山景。

  青丘姥姥走到老巒身後,輕聲問道:「你猜,林熠想從雲怒塵嘴裡問出什麼?」

  「他什麼也問不出,」老巒回答道:「否則我就不會讓他單獨留下。」

  「其實你對林熠太過關心了,甚至不容許任何人傷害他。」青丘姥姥道:「所以你殺了黎仙子,殺了赤松子,甚至利用小檀刺殺鄧宣。可惜,他似乎並未體會到你用心良苦,而龍頭卻正是看準了這點,才會命你陪同雲怒塵前來。」

  老巒木無表情道:「你和他在一起太久,竟也學得多話起來。」

  青丘姥姥搖頭道:「你錯了,最近他的話越來越少,也越來越像你。」

  老巒道:「一個人話說得越少,才能活得越久。」

  青丘姥姥不再說話,兩人靜靜在林外等了約有半個時辰,林熠獨自走了出來。

  「他死了?」老巒問道,背對著林熠沒有回頭。

  「恭喜你,回返無涯山莊後,便能接掌忘憂崖獨攬重權了。」林熠回答道。

  老巒不見喜怒,說道:「很好,如此我就可以回去向龍頭交差了。」

  「你不要檢查一下雲怒塵的屍體,又或者將他的首級帶回去?」林熠問道。

  老巒道:「如果他沒死,很快我就會知道;如果他死了,屍體便不再重要。」

  林熠哼道:「那你還留在這裡作什麼?」

  「等你交還一樣東西,」老巒道:「雍野的事情已經告一段落,龍頭希望你把空桑珠送還給他。」青丘姥姥的光影一顫,但沒有開口。

  林熠伸手道:「拿來。」

  老巒明白他想要什麼,搖頭道:「這是龍頭的口諭,沒有手令。」

  林熠道:「那對不起了,不見龍頭親筆,我怎麼曉得他是否真的要將空桑珠交給你?」

  老巒冷冷道:「沒有人敢假傳龍頭的旨意,你的借口並不怎麼高明。」

  林熠搖搖手指道:「第一,空桑珠是我來雍野之前和龍頭說定的事情,卻沒有約定歸還的時限,雍野的問題固然解決了,可我依然需要借助青丘姥姥幫忙完成其它的事情;

  「第二,空桑珠是我向龍頭親手借來的,自然也該由我親手還給他。不過我相信,龍頭做人不會太小氣,為了顆小珠子眼巴巴地跑來雍野,你說呢?」

  老巒懶得再說什麼,點頭道:「我會把你剛才說的話一字不漏轉告龍頭,但願你的下場會比雲怒塵好些。」

  林熠微微欠身道:「巒二先生一路順風,在下恕不遠送。」

  老巒嘿嘿一笑御風而去,遙遙傳聲道:「收好你的空桑珠,龍頭早料你不會歸還。」

  林熠不當回事的笑了笑,目送老巒去遠,這才對青丘姥姥道:「老巒對我這麼說,是在暗示我,這一回龍頭有意放過了我,但很可能沒有下次。」

  青丘姥姥道:「可是你卻把我也一起逼到了懸崖上。」

  林熠上下看了青丘姥姥一遍又一遍,直等她怒道:「你看什麼?」

  林熠笑道:「我在看腿是不是還長在你身上,如果害怕,為何不跟老巒一起回去?」

  青丘姥姥冷哼一聲,轉過臉去道:「別忘了,龍頭越縱容一個人,他死得就越快,雲怒塵便是最鮮活的一個例子。」

  林熠滿不在乎道:「我沒忘,但我更清楚就算他現在恨之入骨,也絕對會隱忍不發。而且,會待我更寬容更友好,你信不信?」

  不管青丘姥姥信還是不信,對於龍頭,林熠確實沒有什麼好擔心的;至少在六卷《雲篆天策》全部到手,解開其中秘密之前,他不會成為第二個雲怒塵。

  然而他有一件更加擔心的事情,那就是容若蝶。如果龍頭想徹底控制自己,這是最好的方式,而龍頭居然至今沒有採取行動,反令他愈發難以安心。

  回到雍野,林熠遇見的第一個熟人就是仇厲,他一如既往守護在容若蝶屋外的院落裡。

  看見林熠,仇厲輕輕頷首致意道:「你回來得正好,小姐已經醒了。」

  林熠一陣狂喜,迫不及待問道:「她的精神可好?」

  「很好,」仇厲避開林熠閃耀的眼光,指向身後道:「她正在屋裡插花,快去罷。」

  林熠三步並做兩步推開屋門,裡面是一間佈置素雅的客廳。紅木桌前,容若蝶正在全神貫注地向花瓶中插放雛蘭,手邊還有一本攤開的花譜,極為專注,沒有察覺林熠出現。

  在一邊,箏姐、釋青衍、雲洗塵和凌幽如靜靜相陪,誰也沒有出聲打擾。

  林熠顧不得其它,興奮道:「若蝶,你醒了!」

  容若蝶聞聲回頭,臉上泛起熟悉的微笑道:「原來你也知道我的名字。」

  林熠一愣,聽見釋青衍歎息道:「對不起,她……只怕已喝過了奈何橋邊的孟婆湯!」

  傳說中奈何橋便在望鄉河畔,有一位老婆婆會給飢渴的路人送上一碗熱湯。

  喝下它,就不會再有過去也不再有痛苦。

  果然,她現在快樂得像個孩子,眼眸裡充盈著初生嬰兒般的純真和喜悅。她依舊淡雅若仙,依舊聰慧溫柔,甚至仍然能夠輕而易舉地辨別出滿山遍野盛開的各種花草。

  然而,她卻不再認得面前的人,那個曾經與她生死相依、情深意長的年輕男子。她依然叫他「六哥」,只因這是他告訴她的,卻從不問為什麼。

  林熠坐在柔軟碧綠的草地上,將下巴頂在蜷起的膝頭,雙手收攏在小腿前,默默地望著她在花間如蝴蝶般輕盈的身姿。

  老天爺實在是和他開了一個再大不過的玩笑,當歷經生死從冥間將她帶回塵世,滿心以為能夠再一次握住幸福的時候,卻突然發現那竟只是個五光十色充滿綺麗光彩的氣泡。

  而伴隨著氣泡一起幻滅的,還有他自己。

  她醒來了。可是她已不認得他,近在咫尺形同陌路。於是,他的過去與未來隨著她的記憶一起消失;他的夢想與歡樂也變

  得蒼老憔悴,失去了方向。

  他不知道,今後的漫長歲月將為何而活。路的前方,還有什麼值得憧憬等待?

  聖壇已經關閉,等待下次開啟,需要百年。然而百年之後,這世上還會有他和她麼?還會有那一起看著流星許下心願的日子麼?

  溫煦的陽光灑散在他的身上,長長的影子那樣落寞蕭索地拖曳在草地上,難老泉一如往昔汩汩湧動著清澈的溪水,映照她嬌好的靚影。

  忽地,她滿臉驚喜地回過頭,露出明麗的笑靨對著他道:「六哥,你說的沒錯,這裡果然有兩株極美的蘭花。」

  這兩株蘭花,一株叫「蝶戀花」,另一株叫「蝶入林」。她,怎能全都忘記?

  他看到她陶醉地合起星眸,將瓊鼻湊到燦爛的花瓣前,深深地吸了一口,玉頰泛醉。

  他笑了,眼裡有淚,那是他記憶中的最後一顆淚珠,以後再不會有。

  請繼續期待 劍諜第三部 第一集

  下集預告:「失去」容若蝶的林熠,宛若變成了另外一個陌生人,也越來越讓人難以捉摸。

  短短兩年間,他統率合併後的冥教,橫掃南北各派各家,儼然要重演魔聖聶天的神話。

  林熠從前好友、天石宮的左天尊,竟也遭受與他異曲同工的命運,被大批本宮高手追殺。

  於是,林熠出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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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5 16:17:54 |只看該作者
劍諜 第三部 石破天驚  第一章 獵殺

  兩年後,深山中。

  天陰沉沉的不見一絲陽光,日頭躲到了濃重的陰霾後,不願露面。

  風很大,刮起地上的黃塵和枯葉,深秋的山林日漸蕭索。

  石左寒倚靠在洞口一方山巖邊,雖然天氣不算太熱,可是他的衣衫已經濕透,鼻尖也有汗珠。

  ……冷汗。

  幾道殷紅的血跡,從衣衫內滲出怵目驚心的濃重色彩,最深的一處在右肋,那是被天石宮五大旗主之一的「山神」石道隼用「盤雲斧」硬生生劈開的,那稍顯凹陷的部位,是碎了的兩根肋骨。

  洞外有一堆亂石,雜亂無章地隱沒在半人高的草叢裡,這是石左寒花費整整一個半時辰,所布下的「亂石穿空陣」,希望能藉此隱匿自己的蹤跡。

  但如果石道廷也在圍捕隊伍中,或許不用一炷香的時間,這座「亂石穿空陣」 就會被破去。

  「山鬼」石道廷也是天石宮的五大旗主之一,他是真正的鬼才,甚至有人認為,以他的奇門遁甲造詣來說,之所以沒有能躋身當世三大宗師之列,唯一的原因就是他太低調。

  低調,以至於別人不知道他的可怕,直到被他殺死的最後一瞬。

  這兩人都是石右寒的心腹,當然,他們真正效忠的人還是石左寒與石右寒兩人共同的父親─天石宮宮主石品天。

  而偏偏追殺石左寒的命令,正是由石品天親自下達的。

  因為六天前石左寒犯了一個錯,一個讓人無法原諒的錯。

  其實也沒什麼,只是那天他心情很好,多喝了幾罈酒,然後昏昏沉沉走錯了屋子,又莫名其妙上錯了床。

  偏偏床上有個女人,一個十分年輕漂亮的女人,一個足以讓任何男人忘記自己姓什麼的女人。

  石左寒醉眼惺忪,便幹了一件許多男人想幹卻又不敢幹的事。

  等他志得意滿之後,才意識到在自己身下掙扎呻吟的這個女人,居然是他的後媽、石品天的續絃。

  他傻眼了,幸好在任何時候他的刀始終不離身,於是他又毫不猶豫地犯下另外一個錯,一刀切下了後母那顆極其美麗的頭顱。

  鮮血染紅床榻,就像在他身下盛開的一片片血梅花海,可惜沒等他來得及欣賞時,後腦就被人重重一擊打昏了過去。

  醒來之後,石左寒發現自己被拘禁在天石宮最陰森恐怖的「煮骨窟」中。

  他全身的經脈被「山魈」石道蕭以「分金裂玉手」完全封死,還在小腹上種下了專門用來禁製丹田真氣的「寒石錯雲符」。

  石品天在得到消息後,只說了一句話:「小畜生該死!」

  所以石左寒非死不可。

  儘管石品天近年漸漸寵信幼子石右寒,對石左寒冷淡了許多,但虎毒不食子,對自己的長子他仍舊寬容有加。

  石左寒強姦女人,在石品天眼裡原本壓根算不了一回事,即便他姦淫的是當今的皇太后,石品天也只會笑笑說:「小子昏頭了?」

  若趕上心情好,或許還會稱讚一聲:「是老子的兒子!」

  可這回石左寒真的昏頭了,居然強姦了自己的繼母,石品天的小愛妻。

  沒有一個男人能夠容忍自己戴上綠帽,更何況這個男人是石品天!

  石左寒之所以沒有立刻被殺,並非出於石品天的仁慈,而是要讓這個姦殺自己妻子的小畜生,在死前飽受九九八十一天的煉獄煎熬。

  他要讓石左寒明白,犯錯是要付出代價的。

  沒人敢去說情,除非他想進去「煮骨窟」和石左寒作伴。

  況且石左寒一向冷傲寡言,從不賣天石宮任何人的面子,他出事後拍手稱快的大有人在,想找個替他求情的人卻難了。

  最多背地裡偷偷歎口氣,也算對得起這位前天石宮左天尊。

  但不怕死的人還是有的。

  石左寒被關押後的第二天,他的堂弟石中寒就長跪在伯父的書房外苦苦求情。

  他有不怕掉腦袋的資本,因為許多人私下傳聞,石中寒事實上也是石品天的親兒子,一個本不該出現在世上的私生子。

  很不幸的是,那位比石品天早戴上綠帽的男人,早在二十多年前逆天宮一戰中陣亡,石中寒名義上,還是一個遺腹子,他很清楚自己的尷尬身份,從來就沒有癡心妄想和兩位兄長爭奪天石宮未來的統治權。

  他也不太像是石品天的兒子,卻更像一個文靜的大姑娘,連走路都害怕踩到螞蟻,一直戰戰兢兢地跟在兩位兄長身後辦事效力。

  也許是同情弱者,石左寒對這個來源不明的「堂弟」素來非常照顧。

  有一次天石宮有個老管家為了顯擺威風,故意把七歲的石中寒關在黑屋子裡,只為提醒他見到自己一定要叫「九叔」。

  下午,這位九叔的腦袋就讓石左寒一刀砍下,掛在了天石宮的正門上。

  因此雖然這次石左寒幹錯了大事,石中寒還是鼓起勇氣跪在了石品天的書房外,懇求自己的伯父能夠饒過堂兄一命。

  可惜這回石品天沒理他。

  石中寒也顯示出了少有的執拗,挺直腰板從早上一直跪到半夜,膝蓋頭不曾移動半點,更連水也不喝一口。

  從書房外走過的人見此情景,都不由自主地猜想,如果石品天不鬆口,這個文秀的少年,會跪到什麼時候?

  這件事情的結果已不可知,因為在當晚,石左寒越獄了。

  天石宮平素自詡「煮骨窟」的戒備嚴密堪比青木宮的血動巖,如今血動巖不存,煮骨窟自然而然成為了「天字一號絕地」。

  可是這樣一個重犯,竟神不知鬼不覺地丟了,無疑是在石品天剛被打腫的臉頰上,又狠狠地賞了一個耳光。

  當下天石宮偵騎四處,幾乎動用了一切可以動用的力量追殺石左寒。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石品天交代手下的命令就那麼簡單的八個字。

  然而執行起來,仍舊頗費了一番周折。

  畢竟身為天石宮左天尊的石左寒不是吃素的,近年來又突破了「盤罡心鑒」第九層「凝心巖」的境界,隱隱凌駕於五大旗主之上,是天石宮公認的第二高手。

  要追捕他,包括石道隼在內的每個人,都做好了與「斷空魔刃」親密接觸的準備。

  經過五日五夜無休止的撒網堵截,終於把石左寒困死在霧靈山脈中。

  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就是一步步地收網,直至擒殺石左寒。

  石左寒十分清楚眼下險惡的情勢。

  自從出事後,他沒沾過一滴酒,甚至連水也很少喝。

  路過的每一間客棧,每一家酒樓,也許早已埋伏下天石宮的人,自己的食物和水裡,也許已被人多加了點要命的東西。

  所以他才能在越獄後多活了五天,飛速地南下霧靈山脈。

  他的朋友不多,但有時候,能有一個救命的朋友就夠了。

  林熠。

  石左寒並沒有直接向林熠求救,他相信,儘管天石宮嚴密封鎖消息,他的朋友依舊能夠在最短的時間內獲悉這件事情。

  他不願求林熠救援。

  真正的朋友是那種只要你遭遇到麻煩,無需半個字他就會挺身出現在你面前的人,至於那種平日把胸脯拍得砰砰響,事到臨頭卻大出遠門的仁兄,求也無用。

  於是他一路向南,歷經七次生死大戰,傷痕纍纍,終於抵達霧靈山脈。

  如今石左寒唯一需要做的事,便是靜靜等待。

  等待朋友出現。

  但在此之前,他得繼續活著,否則五日五夜的亡命之旅,將變得毫無意義。

  他很渴,嘴唇已經乾裂,嚴重失血而脫水的症狀,令他不得不時刻提醒著自己,不能閉上眼睛,不然醒來時很可能又回到了煮骨窟。

  他的右手握緊斷空魔刃,鋒利森寒的鋒刃深深插入腳下的泥土,伴隨著主人的喘息而微微顫動。

  短時間內可以提升功力的「礁荼丸」還剩下最後一顆,在一次次連續服食之後,效力也漸漸減弱,而且「礁荼丸」對於身體造成的傷害難以言喻,可石左寒已顧不得那麼多。

  保住性命,比什麼都重要。

  他不是怕死,只是還不能死。

  對於生存,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強烈的渴望,而這一切,都是被自己的親老子石品天給逼出來的!

  洞口被常青籐和一些不知名的荊棘掩蓋住,外面的光線很難透進來,一片黑暗裡,他默默計算著時間,每一刻都顯得無比的珍貴。

  空中陰雲翻滾,雷電凝聚能量,大雨會給追捕者帶來不少麻煩,所以石左寒能在這座黑暗的山洞內多休息一會兒。

  自從逃亡開始,他從不在同一個地方停留超過三個時辰,但這次,他決定不再轉移,他已沒有了再次突圍的力量。

  更重要的是,自己此行的目的地已然到了。

  逃亡霧靈山脈,有一個不為人知的原因。

  對於這裡的一草一木、山勢地形,石左寒比天石宮每一個人都更加熟悉,畢竟他為了追捕黎仙子,曾經踏遍這裡的每一方山石。

  可惜這次,他出演的角色不再是獵手,而是獵物。

  一陣山風吹得洞口的常青籐沙沙響動,豪雨如願而至。

  大雨可以洗去他的痕跡和氣息,令猶如附骨之蛆追逐著自己的魔獸失去賴以搜尋的線索,還帶來了乾淨的濕氣,讓體內的乾涸感得到緩解。

  石左寒閉目養神,他必須抓緊每一點光陰恢復耗損劇烈的真氣和體力。

  也許更加激烈的搏殺正在不遠的前方,猙獰冷笑著等待他的到來。

  突然洞口的常青籐毫無徵兆,被人粗暴地扯出一大片空隙,山風夾雜著狂暴的雨霧一古腦撲進來,石左寒一凜,右手斷空魔刃寒光流動,隨時準備給予撲入洞內的敵人致命一擊。

  但他仍心驚不已,在洞外他布下了一座「亂石穿空陣」,別人根本不可能輕易接近,而且一旦有外敵侵入,他也能立刻從「亂石穿空陣」的異樣中獲得預警。

  就在他拔刀欲劈打算決一死戰的時候,目光一閃,手上的青筋微微鬆弛。

  洞外傳來的是一個陌生的聲音,興高采烈地道:「哈,天無絕人之路,老子果然找到了山洞!」

  另一個同樣陌生的聲音不滿地反駁道:「狗屁,明明是我發現的,憑什麼算到你頭上?」

  說話間人影一閃,兩個互不服氣的傢伙掀開荊棘闖了進來,其中一個看到在黑暗中背靠巖壁、手提魔刃的石左寒,卻見怪不怪地道:「兄弟,借個光,讓咱們也躲躲。」

  進來的兩人四手四腳風急火燎地衝進洞裡,用袖口抹去臉上的雨水沙塵。

  石左寒猜出了他們的來歷,畢竟這兩人的尊容體態太過特殊,名頭也大得嚇人,但他沒有馬上開口,而是警覺地巡視洞外的情況。

  果不出其然,洞外的「亂石穿空陣」還在,可是有兩塊山石被人分別朝左右移動了兩尺,於是整座陣勢被破得乾乾淨淨。

  石道廷到了?石左寒很快否定了這種猜測。

  即使是石道廷親至,要破解自己的「亂石穿空陣」,也絕不可能如此乾淨俐落!

  難道會是眼前的兩人?他冷冷地用目光掃視這兩位不速之客。

  兩人早一屁股坐在地上,兀自抱怨道:「他奶奶的,這破雨說下就下,也不打聲招呼就淋了老子一身。」

  面向石左寒的那位仁兄猛然大驚小怪地叫道:「哎喲,兄弟你受傷不輕,被誰砍成這樣的啊?遇見打劫的麼?」

  另一人拚命扭頭叫道:「讓我看看,讓我看看,都砍成什麼樣啦?」

  石左寒暗暗判斷他們的來意,淡然回答說:「我沒事。」

  「這樣也沒事?」先說話的那位滿面欽佩,豎起大拇指:「好漢,我白老七可不如你,你太能挺了!」

  邙山雙聖是林熠的朋友,而且是很好的朋友,石左寒心中暗道:「莫非那小子已到了附近,還故意不肯露面?」

  他暗運靈覺搜索,四周靜悄悄毫無異常,當下問道:「洞外的石陣是你們破的麼?」

  「石陣,哪兒有石陣?」白老七好奇地往外張望道:「不就亂七八糟一堆堆破石頭麼?」

  白老九立刻道:「笨蛋,那當然就是石陣嘍,你忘了剛才咱們兄弟費了九牛二虎的力氣才把它搬開的麼?」

  白老七立刻明白過來,在邙山雙聖無所不知、無所不能的盛名之下,睜眼說瞎話只是偶然狀況時,採用的必然手段而已。

  於是白老七很認真地作證道:「對啊,我還差點被搬開的石頭砸到腳呢,奶奶的,那塊石頭足有一萬斤重,幸好是老子,換別人誰搬的動?」

  不是這兩個渾人兄弟,石左寒心一沉,緊了緊手中的斷空魔刃。

  邙山雙聖見對方雖然沉默但不反駁,顯然是聽懂了自己兄弟的道理,白老九道:「這洞裡又黑又濕,他奶奶的陰氣太重,老七,要不要點把火烤烤?」

  白老七哼道:「你早該點火了!看來你的反應不比我慢多少,也就晚一炷香的工夫,不愧是我弟弟。」

  「我呸!」白老九一面低罵一面起身道:「咱們進來都沒一炷香,牛皮你就吹罷。」

  「老子是在洞外就未卜先知事先想好的,要不人家怎麼會說邙山雙聖裡的白老七神機妙算賽神仙呢?」

  兩人吵架不誤幹活,手忙腳亂扯下一堆常青籐胡亂扔在地上,石左寒也不阻止,陣勢既然被破解,掩體也變得可有可無了。

  白老九手指「啪」地一彈用純陽真氣點燃常青籐,這些籐枝飽經雨水侵襲,原不易點著,但對於邙山雙聖來說,卻並不是什麼難事。

  洞裡亮了起來,篝火發出「劈啪」的跳響著。

  邙山雙聖無限寫意地在篝火邊烤著衣衫,白老九還不忘招呼道:「兄弟,你要不要也過來烤火?」

  「不用。」石左寒的全副心思凝聚在洞外,他相信黑暗中潛藏的敵人也正在虎視眈眈,窺視著自己的一舉一動。

  兩兄弟也不以為意,低聲咒罵著:「猴崽子,等外頭的雨停了,瞧老子怎麼把你吊起來耍。」

  石左寒一警,沉聲問道:「猴子?什麼猴子?」

  白老七道:「當然是咱們兄弟要抓的那隻猴崽子咯,今天老子閒著沒事出谷晃晃,不巧就撞見那隻猴崽子,隔得遠遠的就拿樹上的果子砸老九的腦袋─」

  白老九一聽就怒了,道:「明明它先砸的是你的腦袋,幹嘛說成老子的?」

  白老七摸摸頭道:「你的就是我的,我的不就是你的麼?你別打斷我,咦,剛才說到哪兒來著,被你一打岔想不起來了。」

  白老九氣道:「你說到那猴崽子用樹上的果子砸你腦袋,咱們兄弟一忍再忍,最後忍無可忍,奮起直追。

  「猴崽子被咱們嚇得一路上屁滾尿流、不分東南西北,光知道翹著屁股逃,咱們在後窮追不捨,定要拿它就地正法,就這麼著追到了附近,大雨一下,就不知道那猴崽子跑哪裡躲雨去了。」

  白老七糾正道:「不是找不到,是咱們忽然不想太快抓著它了,慢慢陪它玩上幾天該多有趣,這其中的道理,就叫「欲擒故縱」,你懂不懂?」

  好不容易聽兩人將事情拼湊完整,石左寒心頭更沉,他相信那只逗弄邙山雙聖的猴子背後還有主人,暗中將他們兩人引到了此處,甚至洞外的那座「亂石穿空陣」,也是被此人一手破去。

  如果是自己的敵人,根本不必大費周折如此安排,但如果是自己的朋友,又為何引來邙山雙聖,自己卻遲遲不肯露面?

  正思忖間,忽聽白老九道:「對了,還沒告訴你,老子便是「拳打西山虎腳踢東海龍所向披靡文成武德玉樹臨風天下無雙」

  的白九爺!」

  白老七急急跟進道:「老子是「頭頂青天腳踏八荒戰無不勝文膽武魄瀟灑蓋世絕無僅有」的白七爺。咱們哥倆兒便是大名鼎鼎的「邙山雙聖」,兄弟你站穩了,可別摔著。」

  石左寒淡淡道:「不會。」

  邙山雙聖聞言居然一齊大喜,眉開眼笑道:「哈,這麼說,你聽說過咱們兄弟的大名,難怪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一定是位大有見識之人,果然沒錯。」

  石左寒道:「我不僅聽說過,我還知道,你們是林熠的朋友,曾在一起賭過酒。」

  「這你也知道?」白老七眨眨眼,問道:「那你認不認得林兄弟?」

  石左寒稍稍遲疑了一下,點頭道:「我認得,甚至比你們都早。」

  白老九笑問道:「這麼說來兄弟和林熠也是好朋友?」

  石左寒徐徐道:「不錯,我這一生中唯一可信的朋友,恰巧就是林熠。」

  「太好了!」邙山雙聖一躍而起,白老九重重一巴掌拍在石左寒的右肩,興奮道:「人生無處不相逢,沒想到在這深山密林的鬼地方,咱們還能碰到林兄弟的好朋友!多虧那隻猴崽子,下回抓到它,老子一定要好好慰勞獎勵它。」

  石左寒咬牙低哼,額頭冷汗涔涔而下,他不是想辛苦地硬挨這一記,無奈這白老九的手,他實在無法躲閃。

  白老九撓撓腦袋歉疚道:「對不起,兄弟,我一高興就忘了你被人砍過。」

  石左寒忍痛搖頭道:「沒事。」手中的刀柄握得更緊,藉以舒緩傷處的痛楚。

  白老七大起激賞之情,道:「好兄弟,告訴哥哥,是誰把你弄成這樣子?咱們兄弟替你把他們家屋頂給拆了去!」

  石左寒道:「多謝,我自己能解決。」

  白老九不以為忤,笑呵呵問道:「那總可以告訴咱兄弟你的名字罷?」

  石左寒低聲回答道:「石左寒。」

  這三個字說得很輕,但足以讓邙山雙聖聽得清清楚楚,兩人齊聲怪叫道:「天石宮的左天尊就是你?」

  「曾經是。」石左寒答道,但話說的太多,呼吸又逐漸急促起來,他很想抓緊時間養傷調息,可惜洞裡的兩位仁兄不解風情,又關切地繼續追問道:「什麼「曾經」?」

  石左寒蒼白冷峻的臉上終於浮起一絲苦笑:「因為我現在是天石宮的逃犯。」

  「哦─」邙山雙聖一齊點頭,一副通情達理的樣子,但心裡半知半解,全沒搞清狀況。

  白老九道:「是不是他們在追殺你?沒關係,你跟咱們兄弟走,我們帶你回空幽谷,看哪個王八羔子敢動你半根寒毛!」

  空幽谷百花園,自從三年前歷經劫難、開府重建後,隱然已躍升為南疆一大勢力。

  近兩年,許多正魔兩道的落魄者和不願混跡紅塵的隱士紛紛投奔而去,聲勢日益飛漲,整座霧靈山脈幾乎成為了空幽谷的天下,那些原本窮凶極惡的一方霸主,接二連三俯首稱臣,成為百花園藩屬。

  谷主羅禹原為昆吾派前掌門玄干真人的第三弟子,由於堅持力挺林熠觸犯眾怒,終遭驅逐,後隱居空幽谷,與玉茗仙子等人齊心協力,儼然將它治理成一片世外桃源,人間樂土,每日都會有人從四面八方慕名而來。

  空幽谷的飛速竄升和聲威日盛,自然引起正魔兩道的矚目,但一則谷中高手雲集,實力雄厚已不遜色於當世大派;再來羅禹一向嚴律部屬不得出谷生事,與各家各派從未發生過激烈衝突。

  最要緊的一條,誰都曉得空幽谷的背後還有一座碰也不能碰,惹也惹不起的靠山─冥教教主林熠,除非是活膩了,否則有誰敢沒事找事去尋羅禹的碴?

  白老九這一說,白老七卻歎息道:「唉,看來要暫且放過那隻猴崽子了。」

  石左寒雙目精光一綻,問道:「咱們素昧平生,你們為什麼要幫我?」

  「老子看你順眼,不行麼?順帶還能幫你教訓那些不懂事的傢伙,何樂而不為?」白老七說。

  「這兩天日子太過無聊,找點事兒干干,正好解悶。」白老九這樣回答。

  但他們不說,石左寒也明白,真正的原因其實只為了一個人。

  林熠。

  許久未有的暖意從心底泛起,可惜洞外突然傳來的動靜卻讓他的眼神立刻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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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第一集 石破天驚   第二章  雨戰

  雨霧迷濛中,淒厲的哨聲此起彼伏,洞外很快被人封鎖。
  來人並不急於馬上發動進攻,他們要等山神石道隼來,再決定下一步的行動,畢竟,山洞裡被圍困的不是普通敵人,而是石品天的長子,曾經的左天尊,石左寒。
  虎傷餘威在,洞中的石左寒冷眼靜觀,看著外面影影綽綽的身影來來回回,將周圍所有的出路死死封閉。
  半盞茶後,似乎合圍完成,洞外恢復了寧靜,卻更像是暴力即將降臨前的死寂,漫天的風雨也似乎瑟縮了起來。
  「二十七個。」白老九滿不在乎,拉著眼皮計數道:「剛好咱們一人九個。」
  「早說你是笨蛋,石兄弟受了傷,他的那份老子包了。」白老七自告奮勇道。
  「我五你四!」白老九爭道:「憑什麼都讓給你?」
  「都別爭了。」石左寒道:「這是我們天石宮的事,與兩位無關,你們馬上離開,只要報出空幽谷的名號,他們不會為難。」
  他可以等待林熠的救援,卻不願連累邙山雙聖,因為林熠是他的朋友,而邙山雙聖……至少現在還不是。
  白老九老大不樂意道:「這算什麼?把咱們兄弟當縮頭烏龜麼?」
  白老七也怒道:「奶奶的,都快死了還撐,怕老子收拾不了那幫龜孫子麼?」
  石左寒閉口不言,默默運轉盤罡真氣積蓄決戰的力量。
  忽然邙山雙聖沒了動靜,兩個傢伙拍拍屁股,喃喃道:「不管就不管,老子還懶得管呢。」兩人一面小聲嘀咕一面走出山洞。
  石左寒若有若無,輕輕笑了笑,這裡終又只剩下他一個人面對那隨時會撲襲而入的二十七名天石宮高手。
  他一點也不後悔自己趕走了邙山雙聖。
  此次南來追捕自己的天石宮力量非常強橫,幾乎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尤其是山神石道隼和山鬼石道廷。
  正常情況下與其單打獨鬥,他也難言穩操勝券,何況是如今的狀況?
  山洞外西南方二十丈的山石後,突然響起一記淒慘的叫喊,繼而警訊迭起,「砰砰」罡風激盪聲傳來不絕於耳,隱約夾雜著邙山雙聖扯著嗓門大呼小叫的聲音:「過癮,過癮!看老子怎麼教訓你們這幫沒規矩的傢伙!」
  石左寒立即明白洞外究竟發生了什麼樣的變故,邙山雙聖出手了。
  他們兩個甚至沒有問自己被天石宮追殺的原因,或許這些對他們兩個來說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提到了林熠的名字。
  僅憑這點,他們就衝出去幫自己砍人,這一次,輪到石左寒琢磨不透這兩位的處世風格。
  「吭─」斷空魔刃一聲悠長鏑鳴,挾著森森寒光從泥地裡拔出。
  石左寒挺直了身軀,徐徐走入肆虐的風雨中,他的步履重新沉穩剛健。
  彈指間,他的周圍閃現宛若幽靈般的八個人,亦步亦趨地形成一個包圍圈,擁著他走向邙山雙聖的戰團。
  石左寒視若無睹,右手的刀倒垂在背後,三尺八分長的刀鋒泛著一層懾人的血紅色,透出讓人不寒而慄的殺氣。
  「大公子,我們也是奉命追捕,事出無奈。」八人中一名身著土黃袍服的老者一邊緊張地盯著石左寒握刀的右手,一邊說道:「在山神抵達之前,您還可以回到洞內休息,只要別輕舉妄動,咱們也絕不出手冒犯。」
  山神石道隼,五大旗主中掌力最強,性情最暴烈的一位,他所執掌的「豹卷旗」專職刺殺緝捕,包圍著石左寒的八個人號稱「豹卷八峰」,是石道隼麾下中的精銳。
  然而今日此地,即便這八個人真的是高聳入雲的險峰,石左寒也要一刀劈斷!
  石左寒沒有理睬,繼續一步步朝前走去。
  老者驚駭的察覺,己方八人的步伐與陣形,不知不覺已被石左寒不著痕跡的節奏帶亂,如果再不出手,不出十步,勢必會不戰自潰,露出致命的破綻!
  他一咬牙喝止道:「大公子,您要是再不停下,屬下只好得罪了!」
  石左寒沒有停,冷冷道:「你們都是本座的老熟人,不想死的,退後三丈。」
  老者把心橫下,低喝道:「動手!」一對短戟率先攻出,風馳電掣般刺向石左寒後背。
  豹卷八峰合作多年,其他人見老者出手,立時擁上,一團團耀眼的寒光閃耀飛舞,像洪水般將石左寒的身影吞沒。
  石左寒朝前猛跨一步,閃過身後的雙戟,借助前衝之力,斷空魔刃從後腰亮出,連人帶刀撞向正面一名中年女子的懷抱。
  「叮!」金屬脆鳴,中年女子手中的彎刀應聲斷裂,斷空魔刃刀勢不收,自眉心向下將她的身軀劈成兩半。
  鮮血噴灑到石左寒的身上,他毫無所覺,轉身劈向另一名禿頂老者。
  死的人是豹卷八峰中的玨二娘,她的丈夫就是那個禿頂老者,石左寒與他們夫妻可說相當熟悉,以前更曾一起執行過任務,但這時候,眼角餘光瞥到玨二娘分成兩半、血淋淋倒下的屍體,他的心裡沒有半點波瀾。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一旦動手,即便是父子,也沒有任何人情可講。
  憑著這條毫無人情味的鐵訓,石左寒活到了今天。
  目睹髮妻慘死,禿頂老者悲憤欲狂,奮不顧身揮舞判官筆殺向石左寒。
  石左寒的神色不動,身體微微左側,判官筆刺入了他的肩頭,與此同時,斷空魔刃掠過,禿頂老者的頭顱激飛上天,脖子裡飆射出一股腥濃的血箭。
  一刀斃命,從無活口。
  不是他殘忍嗜殺,而是他從小修習的就是這種殺人的刀法,只要斷空魔刃脫鞘而出,生死已不由他控制。
  剩下的六個人為石左寒凌厲霸道的氣勢震懾,下意識退後了數步,重新佈陣。
  土黃袍老者掃過地上的屍體,眼裡有一抹悲哀和憤怒,他壓抑著緊張與氣憤,緩緩道:「玨老和二娘都是屬下的生死兄弟,今日慘死在大公子刀下,定要血債血償!」
  石左寒不動聲色調勻呼吸,每一刀幾乎都是他用盡所有的力量強勢劈出,也唯有如此才能一刀一命!
  但真氣的耗損也極其迅速,如果四周的敵人再加上一倍,就算他能盡斬仇首,自己也要被活活累死。
  可惜事到如今他已顧不得許多,盤罡心鑒已催動至第九層的「凝心巖」的境界,斷空魔刃血光更濃。
  他木然拔去肩頭的判官筆,平靜道:「有種,來罷!」血光如虹,石左寒突然欺近,揮刀搶攻,一往無前的氣勢直迫土黃袍老者。
  殺聲盈天,豹卷八峰中又倒下了兩個,而且永遠也不可能再站起來。
  石左寒的身上也換來了一掌一劍,但鬥志更盛。
  從外圈飛速掠來六名青衣男子,每人手裡握著一雙銀鉤,人數雖然比豹卷八峰少了兩個,可實力強橫尤在其之上,因為他們是「豹卷六崖」。
  對手驟增到十名,石左寒面部表情依舊,如注的風雨中,斷空魔刃冷冽閃動,鮮血潑灑在腳下的土地上。
  每一次呼吸,都在生死間盤桓,不斷有人飛跌而出,失去了生命,石左寒身上的傷也不斷增加,一處又一處。
  那邊邙山雙聖對上的是「豹卷七壁」,顧名思義,是由七個人聯結成陣,他們精擅防守,堪稱銅牆鐵壁。
  問題是這堵鐵壁一上手就缺了一塊,剩餘的六人聯成殘壁,威力大減,被邙山雙聖猶如虎入狼群,打得狼狽不堪,人人身上掛綵負傷,轉眼又倒下兩人。
  這兩人的殺性遠沒有石左寒那麼大,否則現在倒地的又何止三個?
  見勢不妙,一邊壓陣的「豹卷五崗」擁上增援,堪堪把岌岌可危的局面穩住。
  雨越下越大,血也越流越多,眾人在捨生忘死地搏殺著,只剩下八峰、七壁、六崖、五崗的統領,一名中年男子,兀自靜立在戰團外沒有出手。
  他是豹卷旗的三大總管之一,提起「風豹」柳長風的名字,很少會有誰不知道。
  他從不輕易出手,可是出手之後,對方便必死無疑,因為他從不做沒把握的事,眼下也是如此。
  儘管局面慘烈勝負難料,可柳長風一點也不著急,非但不著急,而且是一副篤定至極的架式。
  他並未指望手下的二十六個人能殺死石左寒,即使加上自己,可能也是個難以完成的任務。
  他要做的只是困死石左寒,等待山神石道隼趕至,那時,他就是首功。
  能做漁翁的時候,就絕不做獵人,這是他辦事的一貫準則。
  正憑這點,幾十年來柳長風從未受過一點輕傷,卻已積功晉陞為豹卷旗的大總管。
  只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他並未意識到在身後茂密的山林內,小青正蹲在樹梢上津津有味地看人打架。
  在它的身側,有一名光影般如真似幻的絕美少女,嬌艷的眉宇之間充滿肅殺冷漠。
  正是她將邙山雙聖誘到此處,送入石左寒的「亂石穿空陣」,但她並不想露面,似乎也不擔心隨時會趕來的石道隼等人。
  她唯一關心的,只有石左寒。
  有人委託她將這位石大公子送到南海,當然,一具斷了氣的屍體將會被拒絕接受。
  此刻的石左寒還沒有斷氣,但距離斷氣也不遠了,當他劈倒第七個敵人的時候,周圍的對手突然不約而同朝後閃開。
  山神石道隼終於到了。這名老者看似俊雅,一襲寬鬆飄逸的杏黃色長袍,用的卻是一柄極沉的開山巨斧。
  他的身後只有八個人,卻比先前二十七個人加起來都可怕。
  除了與柳長風並列的另外兩大總管黃悠和苗九翰外,還有豹卷旗的兩位護法「青城」秦橫郭,與「赤塞」遲鈍廓。
  將近二十三年,這兩人都未出天石宮半步,今日的到來,無疑是要宣判石左寒的死刑。
  何況,最後一排還站著號稱「四垣」的沙氏兄弟。
  所有的打鬥都彷彿在一瞬間停止。
  白老七笑道:「哈哈,又來了一大群龜孫子,這回真的過癮了!」
  雖說沒有通名報姓,石道隼依舊認出了這兩個寶貝,他不經意地皺皺眉,意識到邙山雙聖身後隱藏的巨大實力,卻又有意將他們略在一邊不加理睬。
  「石大公子,你已沒有逃走的可能。」石道隼面和語慈地勸道:「放下斷空魔刃,老夫不想為難你,一切都待回返天石宮後,交由宮主發落。」
  石左寒的衣衫完全變成血色,劇烈的喘息難以掩飾,他冷漠地掃視過石道隼,取出最後一枚礁荼丸迅速服下,丹田裡重又有了熱意。
  「動手罷。」他的回答是簡短的三個字,卻宣示出堅定的信心與執著的鬥志。
  石道隼眼神複雜,沉默半晌,輕輕歎息道:「二老,麻煩你們出手,盡力生擒。」
  所有人對石道隼的命令都毫無異議,畢竟誰都看得出石左寒已是強弩之末,憑借青城、赤塞的修為,大有機會活捉石左寒。
  誅殺天石宮左天尊、石品天長子的惡名,石道隼絕不願負擔。
  誰曉得某日老爺子午睡醒來,會不會和自己重算這筆舊帳?
  孰知白老九卻大聲叫道:「我們來,二對二剛好合適,誰也不佔誰的便宜!」
  兩人說幹就幹,也不問青城、赤塞是否要跟自己打,縱身欺近揮掌攻出。
  秦橫郭不及抽出背後仙劍,雙掌運勁,「砰」一聲,秦橫郭雙足如行冰面,朝後滑出三尺多,雙腳深陷入土。
  他雙掌酸麻,只覺兩道雄渾的掌勁迫入雙臂,壓得胸口鬱悶難受,半天緩不過勁。
  耳朵裡又聽到「砰」的一聲,邙山雙聖藉著秦橫郭的掌力,順勢轉身,再與遲鈍廓對了一掌,旋即飄飛而起,不屑一顧嘿嘿笑道:「兩位吃不慣山裡的野味麼?怎麼手上軟綿綿的沒一點力氣?」居高臨下身如陀螺急轉,腳尖點向秦橫郭的眉心。
  四人你來我往,招式均快若閃電,彈指便是十餘回合。
  豹卷旗兩大護法漸露頹勢,節節敗退,邙山雙聖卻如同雜耍般,忽前忽後團團圍繞,將對手越迫越緊,不得已只能背靠著背互為犄角,彷彿是兩對連體兄弟對攻。
  觀戰眾人見狀無不駭然,石道隼皺起眉頭,揮手遣上沙氏四垣,這才讓秦橫郭和遲鈍廓稍鬆了一口氣,站住陣腳。
  石左寒面前的對手換成了豹卷旗三大總管,他就像一座屹立不倒的冰山,渾身散發著徹骨的殺氣,斷空魔刃垂指地面,隱隱發出驚心動魄的鏑鳴。
  柳長風、黃悠、苗九翰站成「品」字形,將他包圍在中間,每個人都神情凝重,緊盯著那柄被血光映紅的斷空魔刃,遲遲不敢出手。
  雨勢絲毫沒有變小的意思,陰沉沉的天幕下,風吹過石左寒血紅色的衣袂,一滴滴暗紅的水珠從身上滴落。
  他的面龐籠上一層淡黃色的光暈,黑色的髮髻上,濃濃的水霧冉冉蒸騰,正是進入凝心巖境界的跡象。
  礁荼丸開始發揮效力,丹田內的真氣幾乎不可能地又被一絲絲地壓搾出來,源源不絕注入週身經脈。
  他的潛能竟似無窮無盡,每一個敵人都能清晰感到他的鬥志與不屈的戰意,而湧起不寒而慄的驚懼。
  「嘩!」斷空魔刃再次出手,依舊是一往無前的威猛,掀起漫天的大雨,迫向正面對峙的柳長風。
  無數顆晶瑩的雨珠,霎時化作滿天激射而來的冰丸,挾著森寒的血霧,將天地遮蔽。
  饒是柳長風身為豹卷旗首席總管,也曾見識過不少魔道的高手,但石左寒這一刀,依舊令他心旌搖動,生出不可與之匹敵的懼意。
  他恨不得真的能身化長風,有多遠逃多遠,永遠不要再和石左寒和他的斷空魔刃對上。
  然而石左寒強大的氣勢牢牢罩住他的心神。
  這一刀,不得不接!
  「吭吭!」柳長風亮出子母金環,接連擊在斷空魔刃上,卻依舊封不住無堅不摧的犀利刀氣,胸口衣襟「哧」地裂開一道五寸長的口子,鮮血泉湧。
  他雙腳站而不定,有如醉漢,歪歪斜斜,向左踉蹌數步,面色如金。
  石左寒暗叫可惜,假如柳長風承受不住斷空魔刃巨大壓力朝後退卻,自己的刀勢正可一鼓作氣繼續劈斬,直至將其格殺,但柳長風終究不是等閒人物,也看出其中厲害,居然拼著受下更重的內傷,也要向左側的黃悠靠攏,令斷空魔刃必須重新調整角度,另行出招。
  「唰─」如此稍一遲滯,苗九翰的仙劍已從側後方掩襲而至。
  石左寒劈向柳長風的那一刀已凝聚他所有的心神精力,後背儼然成為不設防的空城虛弱不堪,苗九翰看準這點,搶在石左寒變招之前避實擊虛,打算一劍功成。
  「噗!」仙劍果然刺入石左寒身體,只稍稍偏離後心數寸,容不得苗九翰生出狂喜之情,石左寒挺拔的身軀驀地像箭矢般朝後激射,劍鋒從他身前透體而過露出半截銀紅的劍尖。
  石左寒的臉上依舊沒有表情,彷彿麻木到察覺不到一絲疼痛,居然硬生生倒撞進苗九翰的胸前。
  苗九翰驚駭不已,耳朵裡同時聽見「喀喇喇」胸骨被石左寒手肘擊斷的脆響,接著下腹一涼,斷空魔刃從石左寒腋下不可思議地穿透苗九翰的身軀。
  失去呼吸的軀體,骨斷筋折,形同軟綿綿的一堆死肉,立斃當場。
  劍刃從後背抽出,石左寒的眉頭這時才稍稍皺了一皺。
  斷空魔刃點地,似乎只有這樣,他才能勉力支撐著自己不倒下。
  可是當人們看見他冷酷堅毅的面容,刀鋒汩汩淌落的血珠,又不禁懷疑,這樣的人如何才能讓他永遠倒下!
  正在所有人把注意力集中在石左寒身上,猛聽到另一邊的戰團裡響起兩聲痛苦呼喝。
  邙山雙聖殺的性起,翻手掣出白金月牙輪,攻勢一波接一波而來,沙三、沙四來不及防禦,四隻手俱被齊腕削斷,從此成為廢人。
  緊跟著又聽到秦橫郭痛怒低喝,四道炫目耀眼的寒芒切金斷玉般,將他的仙劍「叮叮噹噹」碎裂成十幾截,要不是縮手收身及時,立即就步了沙三、沙四的後塵。
  六崖、五崗飛身救援,孰知那邙山雙聖玩得順手,招式身法越發神出鬼沒,勇不可擋,在眾人的包圍圈裡橫衝直撞,無所顧忌。
  若非有秦橫郭和遲鈍廓死死壓住陣腳,只怕二三十招內就要分崩離析,死傷過半。
  白老九一邊揮舞白金月牙輪,一邊還遙遙問道:「石兄弟,你還能撐得住麼?」
  石左寒深吸一口氣,壓下體內奔騰的痛楚感覺,沉聲道:「能!」
  白老七怒罵道:「王八羔子的,來了一個又一個,沒完沒了麼?老子火了!」手起輪落,沙大血肉橫飛卸成四塊,鮮血噴得白老七一身。
  柳長風、黃悠一左一右夾擊而上,第二次攻向石左寒。
  石左寒眼前天旋地轉,對面的兩道身影模模糊糊竟已看不真切,顯然是自己失血過多,真元耗損亦近乾涸,很快就會難以為繼。
  近乎是出於本能的判斷,石左寒閃身出刀,「吭」地劈中黃悠的流光錐,右肋卻仍被柳長風的子母金環掃到,又是一道血痕。
  這個時候,邙山雙聖又將沙二劈於輪下,但深陷重圍,難以向石左寒做出任何支援。
  石左寒精疲力竭,身處絕境,看不到絲毫脫身的希望。
  絕大多數的人在此時,可能會選擇絕望,然而石左寒的字典裡,偏偏從來沒有「絕望」二字的寫法!
  他一口血箭噴出,射穿黃悠左眼,在對方的痛哼聲中,揮手擲出斷空魔刃,連人帶刀將黃悠釘在了十五丈外高聳的峭壁上。
  當他渾身浴血猶如煞神轉過身時,身軀已搖搖欲墜。
  柳長風的咽喉一陣苦澀,不禁握緊子母金環連連後退。
  儘管他知道石左寒已油盡燈枯,很可能一陣風都可以把他吹倒,可面對那雙冰寒深邃的眼神,他沒有勇氣嘗試。
  一步步,他向後退著,手心裡全是冷汗,突然後背撞到了一個人的身上。
  柳長風像只受驚的貓一躍側閃,眼角餘光掃過,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倒退而回,撞著的正是山神石道隼。
  直到此際,那股無形的可怕壓迫感才略略淡退,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羞愧和惱怒。
  可惜石道隼已無心視察他麾下的表情變化,眼睛迎上石左寒的目光,靜靜道:「失去了斷空魔刃,大公子何堪再戰?」
  石左寒的胸膛劇烈起伏,依舊凌厲的眼眸掩飾不住他真實的虛弱,嘴角泛起一抹冷笑,喘息道:「你錯了,斷空還在。」
  「在哪裡?」石道隼的瞳孔凝縮成針,透出的寒芒也像針般銳利炯然。
  石左寒仿似已沒有力氣回答他的問題,吃力地抬手指向自己的心口道:「在這兒。」
  石道隼沉默片刻,耳朵裡又聽到一聲慘呼,這回倒下的是豹卷六崖中的凌危崖,他置若罔聞,眼裡掠過一縷激賞,又夾雜著嫉妒與惋惜,點點頭道:「可這裡的刀,還是有一種方式可以奪去。」
  石左寒笑笑,滿是疲憊和輕蔑。
  石道隼不動聲色繼續道:「現在連一個三流小角色,都能將斷空魔刃永遠抹去,不是麼?」
  石左寒還是搖頭,依舊輕蔑笑著。
  石道隼的臉上殺機萌動,徐徐道:「你為什麼總這麼固執?」
  有個聲音在他身後輕輕歎息道:「固執?那是因為你不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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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5 16:18:25 |只看該作者
第三部 01 石破天驚 第三章  應援

  石道隼聽著這人的聲音,心頭莫名其妙地打了個激靈,轉首望去。
  一名黑衣青年背負雙手緩步行來,薄薄的嘴唇緊抿成一條剛性的弧線,微微上翹,似是倦意、又似憂鬱。
  晦暗的暮色照耀在他臨風披散的飄逸長髮上,映出淡淡的銀紫色光芒,偶爾會從中揚起一縷銀白髮絲,像縷寂寞在獨自品味那不堪回首的曾經滄桑。
  他所經過的正是豹卷五崗負責守衛的區域,五崗之一厲聲喝道:「退後!」
  黑衣青年置若罔聞,只微笑著望向石左寒。石左寒冰冷的臉龐上也浮現起一抹真切的笑意,疲憊道:「你來了。」
  黑衣青年點點頭,步履不緊不慢,走向他回答道:「我來了,還好不算太晚。」
  「呼─」豹卷五崗齊齊掩殺而上,掌風寒光縱橫肆虐,彷彿洪濤般要將黑衣青年修長單薄的身影吞沒。
  黑衣青年視若無睹,甚至負在背後的雙手都懶得一抬,視線停留在石左寒的臉上,繼續說道:「你傷得不輕,這裡交給我罷。」
  「噗─」豹卷五崗突然間不約而同,噴吐出一口深紫色的淤血仰面飛跌,膚色轉眼變得慘綠恐怖,「嗤嗤」冒起腥臭的輕煙飛速腐蝕剝落,驚惶地痛吼出聲,在泥地上扭曲成團,身體周圍不斷滲出濃稠的藍色膿液。
  這時,人們才注意到黑衣青年的身後,還有一位容貌妖艷、嫵媚多姿的美婦。也許是黑衣青年的出現帶來一種懾人的氣勢與壓迫感,竟讓包括石道隼在內的眾人不經意地忽視了她的存在。
  垂下長袖,美婦神色若常,咯咯一笑道:「瞎了你們的狗眼,居然敢對聖教林教主無禮?還有哪個不怕死的笨蛋想嘗嘗本座的「碧陽斷腸蠱」,儘管上來。」
  石道隼倒吸一口冷氣,好厲害的蠱毒,好狠辣的手段。
  讓人惱怒的是,他連自己的幾名手下是怎麼中招的都不知道,更令他害怕的是,這中年美婦和黑衣青年的身份,不必任何人介紹,他也曉得自己已撞上了天下最不能招惹的魔主。
  「砰砰!」邙山雙聖飛腳踢飛豹卷二老,騰身撲向黑衣青年,傻呵呵道:「林兄弟,你啥時候來的?」
  林熠已走到石左寒身前,出指如風連點數十下,頃刻已將石左寒週身傷口止血,更輸入了數十縷雄渾柔和的太炎真氣。
  石左寒吁出一口濁氣,搖頭道:「我沒事。」目光卻朝懸崖上插著的斷空魔刃瞧去。
  青影一閃,有人迅捷無比從暗處掠出,一把抽出斷空魔刃,身軀翻轉飄落到石左寒面前,恭恭敬敬雙手捧刀奉上道:「大公子,您的斷空!」
  石左寒這才看清楚替他取刀的是個青衣老者,一身僕從打扮,但龍行虎步氣度不凡,兼之剛才舉手投足間露了一手,任誰也看得出此人實是一等一的超卓高手,修為甚至不遜於方才彈指間殺人的冥教長老凌幽如。
  石左寒肅容接刀,道:「多謝!」
  青衣老僕微微欠身一笑道:「不敢!」垂手退回林熠身後與凌幽如並肩而立,異常恭謹順從。
  石道隼面色越發難看,他悄悄舒展靈覺搜索四周山林,唯恐林熠已設下冥教伏兵,要將自己的這點人馬一網打盡。
  山林寂寂,除了滂沱雨聲不絕於耳,並無異樣。
  收攏部屬,重新穩住陣腳,石道隼抱拳道:「林教主,久仰大名,但貴教與天石宮素來井水不犯河水,並無過節,凌長老一出手就連殺敝宮五名高手,似乎有點說不過去罷?」
  他這輩子只相信實力和修為,極少有忍氣吞聲和人講理的時候。但這次,對上的是名動天下、睥睨四海的冥教教主林熠,除了「講理」還能怎樣?
  林熠聽了,竟點點頭道:「的確有點說不過去。凌長老太心慈手軟了些,既然要殺就索性一個不留,殺得乾乾淨淨才好。
  難不成,要本教主親自動手?」
  凌幽如先是一楞,繼而嬌笑道:「屬下不敢濫殺是因為擔心教主責怪,既有此言,今日這些天石宮的小嘍囉便請全部留下罷!」
  石道隼等人盡皆色變,見過凌幽如出神入化的施毒手段,沒人敢懷疑她是在說大話,如果只她一人,自可群起攻之,不給其絲毫施毒的時間,但面前的林熠、邙山雙聖,乃至那個垂手侍立的青衣老僕,哪一個不是絕頂的高手?
  石道隼定定心神,道:「林教主,你真想和天石宮撕破臉面、兵戈相見?」
  林熠悠然道:「石左寒是林某的朋友,這點天石宮應該很清楚,對不對?」
  在林熠一雙冷冽深沉的眼光逼視下,石道隼不甘心地點頭道:「是,聽說過。」
  林熠淡淡笑了笑,接著道:「可你們卻萬里追殺,將他逼得身負重傷,亡命天涯,剛才更有人誇下海口,要讓斷空魔刃從此消失於世,這下到底是誰先撕破了面子?」
  石道隼吞吞口水,咽喉裡有乾燥窒息的感覺,下意識地避開對方的眼神,「林教主也不會不知,石左寒亂倫忤逆,將繼母先姦後殺,天石宮只是清理門戶,似乎與給不給貴教面子並無關係。」
  林熠微微一笑,轉首望著石左寒問道:「他說的事,石兄是否做過?」
  石左寒搖頭,斬釘截鐵道:「沒有!」
  林熠點頭,視線重新移轉回石道隼的身上,徐徐道:「你聽清楚了麼,是不是還要重複一遍?」
  石道隼抗聲道:「石左寒的所作所為,令正魔兩道人共不齒,他又豈會親口承認?」
  林熠好像聽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話,歎息搖頭道:「你真的不明白麼,只要是石大公子說的話,每一句我都會相信,他說沒有,那就是沒有!」
  石道隼面色越發難堪,如果可以,他恨不能一拳把面前這張令人討厭的臉打扁,但理智告訴自己,假如真的這麼做了,扁下去的很可能是自己的胸口。
  聾子都聽說過,兩年前雍野一戰,林熠負傷之下,仍只以一招便乾淨俐落地格殺漱心庵辟魔神尼,石道隼再狂妄自大,也曉得自己招惹這位魔主會換來怎樣的結局。
  石道隼強按住心中憤怒道:「林教主,你這麼說話也未免太霸道了罷?」
  凌幽如嬌哼道:「聖教霸道也不是一天兩天了,莫非到今天你才曉得?是天石宮妄自尊大,還是你孤陋寡聞?」
  石道隼冷哼道:「既然如此,看在林教主面上,今日之事暫時作罷,咱們後會有期!」說著揮手示意一眾部屬,欲向北面退走。
  林熠皺了皺眉,問道:「你們打算就這麼走了?難道剛才凌長老說的話不算數?」
  石道隼心裡一寒,終於抑制不住怒火發作道:「林教主,殺人不過頭點地!真要翻臉動手,天石宮雖不及貴教,但也絕不做讓人隨意捏的軟柿子!」
  林熠不動聲色道:「顯然,你誤會了我和凌長老的意思,諸位萬里迢迢南下霧靈,一路風塵勞頓,想必都有點累了,林某不過是想請你們就近到空幽谷小歇幾日,待貴宮石宮主登門後,自會歡送大夥兒出谷。」
  石道隼冷笑道:「敢情林教主是想把老夫扣為人質,逼迫石宮主南來?倘若他久候不至,咱們這些人難不成就要在空幽谷終老?」
  林熠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點點頭道:「空幽谷山清水秀,的確非常適合養老,不過我相信,以石宮主的性情,絕不會坐視手下在外如此悠閒度假,最多三五天,你們還是要回天石宮的。」
  犧牲一個石道隼,乃至整個豹卷旗的主力,對於天石宮或許不算什麼,然而消息一旦傳出,石品天若不南下赴約,面子未免就丟大了。
  也許當面不敢說,可背後不知會有多少人在暗笑他貪生怕死,畏懼冥教威勢不敢前往空幽谷,白白葬送手下的性命。
  石道隼實在想不出對這該死的邀請該怎樣拒絕,可事到如今,無路可走,唯有自求多福。
  他暗中提氣準備放手一拼,拒絕道:「林教主的盛情石某不敢領教,恕我等不能奉陪!」
  他的話音剛落,身側柳長風身如流星倏地掠起,朝著林熠的反方向飛速逃逸。
  邙山雙聖異口同聲叫道:「哎喲,這王八羔子沒義氣,居然獨自開溜!」
  林熠淡然一笑,篤定地道:「王八爬得再快也沒用,他跑不了!」揚手祭出錦雲絲帶,猶如蛟龍飛天,後發先至、精準無比地纏住柳長風的腰。
  林熠手腕一抖,冷笑道:「朋友,上面風大,下來躺會兒罷。」
  「砰!」柳長風結結實實摔跌在石道隼前面,滿身泥濘狼狽不堪,手腳麻痺,連指頭都動彈不得。
  他一面暗罵邪門,一面借勢翻滾想掙脫錦雲絲帶,只是這玩意兒看起來細長單薄不經一掙,偏是越收越緊,陷入肉中,勒得他氣喘吁吁,滿眼金星。
  石道隼鄙夷地瞪了他一眼,若非顧及身份和身前的林熠,只怕三拳兩腳就揍上去了。
  豹卷旗眾人也是同樣心思,故此也沒人出手相救。
  林熠鬆開錦雲絲帶,目望遠方微笑道:「羅師兄,你怎麼才到?等你半天了。」
  遙遙有個爽朗的聲音笑答道:「還不是你傳書說要多調集人手前來救援石兄,若是我一人早到了!」
  說著話的時候,四周山林岩石之後,人影綽綽、此起彼伏,一望即知儘是精銳。
  四名男子一前三後,闊步行來,風雨之中更見氣勢。
  當先一人相貌堂堂、神情威武,背負一柄三尺黑鞘仙劍,正是羅禹,後頭緊隨著老奉、瞿稻和朱武。
  眾人久別重逢自有一番欣喜,瞿稻等人更是爭先恐後叫著「大哥」,上前與林熠招呼寒暄,將石道隼他們晾在旁邊,只當他們不存在。
  凌幽如好整以暇,笑盈盈朝著石道隼道:「請罷?」
  石道隼掃了眼身後死傷慘重的部下,再看看四下上百神精氣足、鐵壁合圍的空幽谷部眾,曉得自己已是插翅難飛,強行突圍只不過是枉送了手下人的性命而已,低低哼了聲,他雙目一閉道:「林教主,這次算你狠!」
  背心一麻,老奉出手如電,禁制了他週身經脈。
  其他的豹卷旗部眾見石道隼放棄抵抗,當然也不願再枉作掙扎、自討苦吃,一個個垂頭喪氣、束手就擒。
  留下瞿稻率手下清理善後,林熠、羅禹等人押著天石宮戰俘返回空幽谷。
  朱武人高馬大、不由分說就俯身想將石左寒背起,孰知石左寒往後一退,掙脫他的雙手淡然謝道:「不需麻煩,我自己走。」
  一咬牙運轉才積聚的些許盤罡魔氣,騰身御風,追著老奉等人去了。
  朱武一怔,瞧著石左寒滿身怵目驚心的血污和傷痕,由衷讚道:「大哥的朋友挺硬!」他料石左寒未必能強撐多久,趕緊從後追上在旁守護。
  抵達空幽谷,大雨徐歇,玉茗仙子已得到通報,率著丁淮安等人遠遠出迎,人群裡居然還有曹彬夫婦和曹衡、曹胤與曹妍。
  原來曹彬夫婦自從遷移到空幽谷後,過得十分愜意安穩,乾脆徹底結束了漣州府鏢局的生意在此定居,許多舊部也聞訊來投,大夥兒齊聚一堂,倒也熱鬧。
  見著玉茗仙子,林熠含笑迎禮道:「嫂子,這回小弟可給你和三哥添麻煩了。」
  玉茗仙子對這位小師弟極為鍾愛,當年寄身昆吾山時,人人看著她的目光裡都帶著幾分不屑甚至厭惡,簡直把她當作妖女,唯獨林熠滿不在乎,一口一個嫂子叫得親熱,還一直堅定地支持羅禹與她的結合,令她大受感動。
  眼見這小子如今已是威震天下的冥教教主、魔道至尊,可對著自己依舊謙恭有禮,玉茗仙子芳心更是歡喜,她嫣然笑道:「有什麼好說的,空幽谷難道不是你的家?」
  林熠愉悅一笑,全無方才面對石道隼的冷峻倨傲,說道:「麻煩是一定有的,不過嫂子放心,小弟自當解決妥當,絕不給空幽谷留下後患。」說著將石左寒引見給玉茗仙子道:「這位就是小弟的好友,天石宮石大公子。」
  提到石左寒的名字,玉茗仙子不會不記得,當日金光聖母正是受了他的指使,迫於他的威壓才設計陷害羅禹和她,將兩人和黎仙子逼得走投無路,多虧邙山雙聖及時趕到出手相救,才保全性命。
  但時過境遷,兼之玉茗仙子性情天生寬容柔和,自不會故意去提這段尷尬往事,點頭問候道:「石大公子一路辛苦,請入谷歇息。」
  忽聽人群裡有個悅耳的聲音叫道:「林大哥,你還記得我是誰麼?」一個婀娜的紅影從曹彬夫婦身後閃出,臉上依然掩不住嬌俏之情。
  林熠微笑道:「我怎會忘記青木宮的小公主?你已經長成大姑娘了!」
  花纖盈笑道:「我在空幽谷已住大半個月,玩的不知有多開心,這裡真的越來越熱鬧,我都不想回青木宮了。」
  是希望能在空幽谷等到楚凌宇罷?只不過,即使等到了人,也未必可以等到了愛,林熠面帶微笑,心中莫名一歎。
  錯愛傷人!
  當下眾人一邊談笑,一邊入谷,玉茗仙子早已擺下盛宴,為林熠等人接風洗塵,一時間空幽谷內燈火輝煌、熱鬧非凡。
  石左寒缺席,獨自在一間特意安排的靜室裡療傷休養。
  石道隼他們就沒這麼好的待遇了,盡數被囚禁在臨時的牢房裡,等著石品天來換人。
  晚宴直到半夜才盡歡而散,邙山雙聖尚纏著林熠不放,要再多喝兩罈。
  林熠笑道:「七兄、九兄,我知道今天這裡有位酒林高人,你們兩個若是能把她灌醉,要我喝多少,兄弟絕無二話。」
  白老七環顧周圍尋找著所謂的「酒林高人」,可看誰都不像,眨眨眼問道:「你說的那高人是誰?他一個能喝得過咱們兄弟倆?」
  林熠伸手一引凌幽如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凌長老乃是敝教第一海量,連小弟也自愧不如。兩位白兄要是有興趣,不妨與她切磋切磋。」
  凌幽如今晚自始至終滴酒不沾,再加上一副嬌媚動人的模樣,邙山雙聖哪裡肯信?
  白老九怪笑道:「林兄弟,你不敢和咱們兄弟拼酒,認輸就是,幹嘛要拉出個女人家做擋箭牌?」
  凌幽如將胸一挺,雙手叉腰哼道:「女人怎麼了?就憑你們兩個傢伙那點酒量,不信?那就試試!」
  邙山雙聖見她三言兩語、爽快俐落地發下挑戰書,不似作偽,當下收起笑容,白老七撓撓頭問道:「你真的能喝?」
  凌幽如也不多講廢話,順手抄起桌上的一壇百花仙釀,拍開封泥,仰首「咕嚕咕嚕」傾入口中,片刻之後,「啪」地將空空的酒罈倒扣在桌面上。
  回過神來的邙山雙聖齊齊睜大兩雙小眼睛,異口同聲道:「好,咱們跟你喝!」
  凌幽如順手抹去唇角的酒漬,斜眼瞟著邙山雙聖道:「你們兩個傢伙若是喝輸了呢?」
  白老七含糊其辭道:「輸了便輸了,本就是喝著玩兒的,圖個熱鬧。」
  凌幽如笑道:「不行,沒有彩頭的酒喝起來有什麼意思?你們兩個要是輸了,從今往後,只要見著我就得躬身施禮,乖乖地叫上一聲「凌姑奶奶好」,有這個彩頭,今晚我就陪雙聖兄弟喝著玩玩兒。」
  白老九一聽有點不樂意,立刻追問道:「那要是你先喝醉了呢?」
  凌幽如吃吃笑道:「我若輸了,自然一樣處理。」
  邙山雙聖沒聽出凌幽如話裡的蹊蹺,不過見她豪爽不輸男兒卻犯了猶豫,一旁的花纖盈已大力鼓掌道:「凌長老要和雙聖拼酒,我來做公證人!」
  曹衡本已睡意朦朧,此刻也不甘示弱,跳上桌子舉手道:「還有我,還有我!」
  林熠火上澆油道:「算了罷,萬一栽在凌長老的手裡,邙山雙聖一世英名可就要付諸東流了,我看時候不早,大家都休息罷。」
  白老七一拍桌子,吼道:「喝!誰躲誰他媽的就是龜兒子!」
  瞿稻眉開眼笑地湊了過來,把一罈罈未開封的百花仙釀擺到桌上,道:「酒備好了,三位放開酒量儘管喝,不夠的話我帶兄弟們去酒窖裡扛。」
  眾人多已散了,但聞訊又紛紛聚攏回來,連羅禹也牽著玉茗仙子的手跟過來看熱鬧。
  眾目睽睽,邙山雙聖挺胸迭肚,豪氣凌雲道:「好,咱們兄弟兩壇換你一壇,誰也不佔誰的便宜!」
  曹衡搖頭道:「不對不對!我可看到人家凌長老剛喝過一壇了,你們得先補上。」
  白老九一瞪眼道:「臭小子,還有點兄弟義氣麼?下回別跟著咱們出門!」
  曹衡理直氣壯道:「俗話說,親兄弟還要明算帳呢。」
  白老七抗議道:「那咱們兄弟先前喝的那些酒就不算了,全當白喝了麼?」
  花纖盈笑道:「那是你們自願喝的,跟凌長老可沒關係。」
  朱武在旁幫腔道:「說起來,你們兩位是慢慢地熱身潤過腸子了,人家凌長老才叫吃虧呢。」
  邙山雙聖終於領悟到雙拳難敵四手,好漢架不住人多的痛苦,痛心疾首地叫道:「這些就是咱們的好兄弟、好朋友麼?唉,交友不慎,交友不慎啊!」
  哄堂大笑裡,兩人心不甘、情不願地各自舉起了酒罈。
  林熠悄然退出宴會廳,向著石左寒暫居的靜室獨自行去。
  雨收月懸,背後燈火通明處,歡聲笑語不斷傳來,兼或夾雜著花纖盈、曹衡興高采烈的歡呼鼓掌聲,將空幽谷的夜色襯托得分外溫馨美麗。
  漫步在飄散著清幽芬芳的花叢之間,他感覺到久違的輕鬆與寧靜,不經意地笑了笑,可惜很快他的笑意凍結在嘴角,目光電射凝望向不遠處一株芍葯花後。
  一個詭異縹緲的影子靜悄悄佇立在那,周圍空無一人,唯有遠處的宴會廳裡還有笑聲隱約傳來,彷彿剎那中已隔得極遠極遠。
  林熠停住腳步,集音成束發出道:「很久不見,希望這是一次愉快的會面。」
  龍頭答非所問道:「今晚的夜色很好,能再見到你,總是一件令人高興的事。」
  林熠道:「我很好奇,有什麼重要至極的事情,需要勞駕閣下親自前來空幽谷?」
  「石品天的小妻子不是石左寒殺的,」龍頭道:「這一點想必你也很清楚,但你絕對想不到,石左寒並非靠自己逃出天石宮,而是有人在暗中救了他。」
  林熠對這個資訊一點也沒表現出驚訝的意思,道:「不要告訴我,這都是閣下的好心安排。」
  「當然不是。」龍頭搖頭道:「我說過,你絕對想不到是誰救了他。」
  林熠平靜地說出了一個人名,龍頭沉默片刻,點頭道:「很好,你真的很聰明,看來我不必擔心你針對天石宮的行動會有問題了,你應該很快便能將雲篆天策收集合璧,而我要做的,僅是等待。」
  林熠木無表情道:「聽你的意思,好像我有今日,完全是拜閣下恩賜?今後理當感恩戴德,盡力收齊雲篆天策以作回報。」
  龍頭不以為忤道:「你錯了,金子總要發光,我所做的,最多只是幫你拭去表面覆蓋的一層灰塵,從沒想過要居功要脅。
  我和你,永遠都是基於平等關係的合作夥伴,誰也不需要對誰感恩。所以,我可以耐心地等待你整整兩年。」
  林熠笑道:「你不怕我羽翼漸豐,成為另一個魔聖聶天?」
  龍頭的眼眸中騰起一抹光,凝視林熠徐徐道:「你的確知道不少事情,不過,你更該注意我反覆強調的重點,我們是夥伴,其他的都沒有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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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5 16:18:40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邀約

龍頭走後,林熠獨自在花圃中逗留了一會兒,他需要一點獨處的時間,安靜地思考消化一下剛才的會面。

近兩年來,龍頭幾乎像是憑空消失般,未露一面,今夜突然會面,顯然絕對不是單純來探望合作夥伴那樣簡單。

收拾情緒,穿過月光灑滿的花徑,他來到石左寒歇息的靜室外。

門口默默佇立著隨同林熠前來空幽谷的那名青衣老僕。

如果認識他的人,無論如何也無法料想到,這名低調恭謹的僕從,居然會是昔日雍野威名赫赫的四大長老之一,排名僅在周幽風之後的葉幽雨。

雍野之叛後,他並未被處死,而是成了林熠的貼身隨從,也許唯有這樣自貶身份,才能令他從悔恨裡稍得解脫,求得一絲寬慰與安寧。

更重要的是,為了找到殺害嚴幽晦、嚴幽瑤姐妹的兇手,他必須堅持。

一個人背負著沉重的枷鎖活下去很累,然而,仇恨的力量卻足以令他在眾人的冷眼中一天天更加執著。

他相信兇手終會有再次犯案的時候,只要跟在林熠身邊,他遲早都會有復仇的一天!

「教主!」他眉目低垂,抬手躬身施禮。

對於面前的這個年輕人,相處的時間越久,葉幽雨就越覺得自己看不透他。

許多時候他的話很少,甚至理所當然地將一大堆教務扔給仇厲等人自行處理,極少會親自過問,可不論是冥教的風吹草動,又或是正魔兩道各家的情形動向,他總能瞭若指掌,比任何人都知道得更早,更清楚詳細。

他也很少發怒,兩年來葉幽雨幾乎沒有看到過林熠疾言厲色地訓斥過誰,看似輕描淡寫地平息了一次次東西兩冥間的糾葛衝突,卻從未致力於要徹底消除這種隔閡,始終維持著兩方之間微妙的平衡關係。

起初誰也沒把這個年輕人太當一回事,不過是礙於雲洗塵的權威和所謂的預言才推其為共主,可不曉得從什麼時候起,葉幽雨逐漸察覺到那些教內的元老耆宿對林熠越來越恭敬,甚至會帶有一種莫名的畏懼。

也許,真的冥府聖使就是這樣子罷?至少葉幽雨自己對林熠的感激甚或超過了教內的任何一個人。

兩年來,這位執掌冥教最高統治權的年輕人,從未將他當作是曾經的叛徒,也絕不容許別人再拿此事作文章。

每次教中高層祕議,他總能以長隨的身份侍立在林熠的身後。

「石大公子是否醒著?」林熠問道。

葉幽雨還未回答,屋門卻已自動敞開一道門縫,門沒有鎖,林熠輕輕推開門而入。

屋裡沒有點燈,幽暗的光線從紗窗外瀉入,石左寒如同一尊堅硬靜默的石像,盤膝坐在軟榻上。斷空魔刃橫枕在膝頭,鞘上流動著懾人的光暈。

林熠隨手拉了把椅子坐到床前,沒有說話。

一炷香工夫,石左寒睜開雙眼,注視林熠的臉龐低聲問道:「你真相信不是我做的?」

「別忘了,我也曾受人嫁禍被迫逃亡。」林熠回答道:「所以,任何人都可以不相信你,但絕不是我!何況,以你石大公子天不怕地不怕、敢作敢當的性情,想要一個女人又何需苦忍多年,最後居然需要借助醉酒壯膽?」

石左寒冰冷的臉上閃過一縷傲色,道:「不錯,我想要她也不必等到今日!」

「可你卻從未動過她的念頭,因為再美的女人也難以激起你的興趣。」林熠微笑道:「對於石兄而言,女人遠比不上手裡的那柄斷空魔刃來得有用,對麼?」

石左寒低低哼了聲,右手緩緩撫過膝頭冰寒的斷空魔刃,宛如愛撫懷中的少女。

「好刀!」林熠漫不經心地握起斷空魔刃的刀柄,感受到絲絲魔氣的衝擊輕聲讚道。

「吭!」魔刃抽出半截,冷冽的寒光像閃電般從黑暗裡騰起,瀰漫出一股濃烈的殺氣,盈動著殷紅的血色。

石左寒的眉宇微微一抬,用充滿感情與執著的眼神注視著出鞘的魔刃,搖頭道:「關鍵並不在刀,而在於用刀的心。握在別人的手上,它也許只不過是一塊普通的廢鐵,只有在我的手中,它才會真正成為斷空魔刃。」
「喀!」林熠揚手一推將刀還鞘,漫天殺氣頓消。

普天之下除了他,也再沒有人能夠在石左寒清醒著的時候,當面拔出這柄斷空魔刃。

「就是這把刀,砍下了無瑕姬的腦袋。」他說道:「床上卻沒有一點刀劈過的痕跡。」

無瑕姬便是石品天的小妻子,被姦殺的那位可憐美女。

據說,她的胴體晶瑩玉潤,猶如冰雕玉琢般毫無瑕疵,可惜除了石品天,並沒有人親眼見過。

石左寒對於林熠能夠清楚當日的案發現場情景毫不感到驚訝,說道:「這說明下手之人是一個用刀高手,那一刀乾淨俐落,以斷空魔刃的鋒利絲毫不傷及無瑕姬身下的枕席,完全是多年苦修的習慣使然。恰巧,這一點我也能做到。」

林熠道:「由此可見,他必定是天石宮中少數的用刀高手,且身份尊崇能夠輕易接近無瑕姬的寢室,假如排除令尊石品天,剩下有嫌疑的人大概不多。」

石左寒冷冷道:「如果再加上嫁禍給我這個作案動機,有嫌疑的人就更少了。」

林熠問道:「那晚你一共喝了多少斤酒,現在還記得麼?」

石左寒不假思索道:「不超過兩斤。那日是右寒的壽辰,老頭子在府中設下筵席替他慶生,我沒喝幾杯就感覺不對,便藉故離開,想回屋用真氣迫出酒勁。才走出廳門二十多步,就猛然昏了過去,回過神的時候,人已在煮骨窟。」

林熠道:「石兄的海量,兩斤雲石佳釀絕無可能將你醉倒,唯一的解釋,就是有人在暗中動了手腳。」

「那是肯定的。」石左寒冷哼道:「但可以讓我吸入迷藥,卻一點也未察覺到異常,下毒之人顯然是精於此道的高手。」

林熠微微一笑,問道:「你當晚食用過什麼菜餚?」

石左寒道:「你懷疑這毒是下在了菜裡?那更不可能,所有的菜大家都有吃過,為何偏偏是我一個人中毒?況且,我素來不沾葷腥,想在口味清淡的素菜裡下毒,那更是難上加難的事情。」

林熠想了想,道:「第二天夜裡,從煮骨窟內救走你的人,是不是令尊?」

石左寒的眸中射出兩簇精光,沉聲問道:「是誰告訴你的?」

林熠嘆道:「這還用誰來告訴我麼?知子莫如父,石品天將你押在煮骨窟不聞不問,已屬反常,煮骨窟戒備森嚴,潑水不進,若非山魈石道蕭奉令尊之命放水,誰能將你神不知鬼不覺地救了出來?」

石左寒緊盯著林熠,徐徐道:「你是在懷疑,我和老頭子兩人聯合設下苦肉計?」

林熠道:「換做別人我會懷疑,但你絕不屑於依靠姦殺一個女人來達到自己的目的!如果你想對付我,隨時隨地都有機會在林某的背上捅上一刀,根本不需要玩這種九死一生的萬里逃亡。」

石左寒點點頭,垂首望向斷空魔刃,自負而孤傲地道:「我的刀,從不在背後偷襲!」

林熠問道:「我想知道,下一步你打算怎麼辦?」

石左寒道:「你不是已有了計劃,要將老頭子請到空幽谷來麼?」

林熠悠然道:「其實最省事的法子應該是我統率聖教一眾高手,會同青木、金牛、烈火三宮勢壓天石宮替你平反。但這樣做,你會答應麼?」

石左寒道:「無論如何,我也不能借用冥教的勢力血洗天石宮,你不也是同樣沒有利用冥教的勢力威迫昆吾派,替令師報仇麼?」

林熠沉默片刻站起身,說道:「我明白了,把傷養好,咱們一起去找出真相。」退出靜室,關上虛掩的門。

凌幽如不知何時已守在了屋外,月色照在她紅艷如霞的玉容上,清風吹著一縷芬芳醉人的百花酒氣。

看到她好端端地站在這裡,不問可知邙山雙聖會倒在哪裡。

林熠笑了笑問道:「凌長老,沒有喝醉罷?」

「還好,只是頭有點暈。」凌幽如得意地笑道:「那兩個傢伙的酒量果然驚人,不過沒關係,我偷偷給他們下了「神醉蠱」,不飲酒沒反應,可一旦中蠱之後還一陣狂飲,三兩杯我就叫他們趴下。」

林熠道:「難怪這麼快就搞定了那兩個傢伙,不過凌長老的酒量,也算很厲害的了。」
凌幽如舒展白玉般的柔荑,撩起鬢角邊被夜風吹亂的髮絲,微含醉意地咯咯笑道:「那是當然。想當年在雍野,只有唐教主的酒量能與屬下一拼。每回他遇到煩心事,就會找我去喝酒,不喝到昏天黑地酩酊大醉,我們絕不放下杯子。每次喝完,往往要到第二天中午才能醒過來。」

她說著說著突然神色黯淡,幽幽地垂下頭若有所思。

林熠默默看著她,說道:「我有些不想睡,陪我在百花園裡走走罷。」

凌幽如點點頭,一聲不響地跟在林熠身後,緩步行走在月色中的百花園。

整座山谷都已入睡,靜夜多情而溫柔地籠罩著大地,清輝灑滿枝頭。

林熠若有所覺霍然回首,卻看到清冷的月光下,凌幽如無聲無息間早已淚流滿面。

這個千嬌百媚,儀態萬千的女子,在人前從不落淚,此刻她仰望蒼穹,彷彿在追尋舊日星光,喃喃低語道:「知道麼,正是等他喝醉後我在他身上偷偷種下了癡情蠱,卻因此害了他,害了自己。從此,他再不找我喝酒,也再沒有在人前醉過。」

林熠轉過身,輕輕道:「我知道,唐教主生前已告訴了我,他還說過,這一生除了唐夫人和女兒,他最對不起的人就是你。

所以,他並不怨你,只希望你不要怪他無情薄倖。」

凌幽如淒然笑道:「他不是無情,而是太多情了。多情的男人,最後總為情傷,我若要怪,只怪天意弄人,只怪當初自己太傻……」

她忽然一轉嬌軀,翩翩雲遊在幽幽花草間。

夜色中,那妖嬈多情的南疆靈舞,猶如一隻戲蝶,偏又那麼的落寞憂傷,形單影隻。

那是她醉酒後最愛跳的一支舞,也曾是唐守隅最欣賞的一支舞。

二十餘年了,這充滿靈韻的舞姿與她的心一同被緊鎖在記憶裡,直到今日再現人間。

可惜,愛過的男子已隨風遠逝,永埋黃土。

這世間只剩下一個孤人,一支獨舞……

舞已終,心猶苦。

凌幽如突然倒向林熠的肩頭,雙手抱緊他的背心放聲痛哭,將壓抑在心底的抑鬱與痛楚盡情發洩而出。

林熠沒有動,也沒有說話。凌幽如畢竟還是醉了,二十年來第一次醉。

她守了那麼多年,終局依舊痛苦。

那麼自己呢?自己的等待與希望,何時是盡頭?又會是怎樣的盡頭?

龍頭說他是個聰明人,可聰明人也無法知道蒼天的安排。

一時間,他驟然湧起一股強烈的衝動,也希望自己能如同凌幽如那樣大醉一場,然後,至少可以得到那片刻什麼也不去想的寧靜。

然而他終究沒有去嘗試大醉,他必須時刻保持清醒,繼續一場未完成的遊戲。

也許,再沒有東海月明攜手歸去的那一天,但他必須完成對容若蝶許下的誓諾。

儘管這句諾言始終埋藏在他的心底,儘管她早已不能記起以往種種,可是他不甘放棄。

匆匆五日,百花園內平安無事,這天午後石品天率著石道蕭和四名護衛抵達空幽谷。

他看上去像是五大魔宮宮主中模樣最為蒼老的一位,一塊比石左寒既黑且硬的石頭,精瘦的身軀內,充滿隨時可爆發的力量。

平心而論,傳說石中寒是石品天的私生子,也許是冤枉了他,這位天石宮宮主氣勢奪人,與文弱秀氣四個字半點也不沾邊。

想想也是,一個嬌滴滴猶如姑娘的石品天,又如何能統治天石宮將近百年?

他的左袖纏在腰間,那是逆天宮一戰得到的獎品,但對於石品天來說,一隻手握刀就已足夠。

四肢俱全的人裡,又有幾個能趕得上他的威風與權勢?

但他今天總算遇見了其中之一,還很可能是所有人裡最年輕的一個,甚至比他的兩個兒子都要小上幾歲。

不過如今他的名頭,無疑已凌駕石品天之上。

「這是我暫時借用的書房,最好不要弄臟。」看到石品天大大咧咧將一雙腿隨意蹺到身前的紅木凳上,林熠開口說出兩人會面後的第一句話。

石品天滿不在乎地笑了聲,收起雙腿道:「這地方已經絲毫看不出火燒過的痕跡了。」
林熠冷冷道:「對不起,我請石宮主來,並非是為了視察空幽谷重建後風景如何的。」

石品天宏聲笑道:「什麼樣的風景值得老夫跑這麼遠?天石宮的景致怎麼說也不比這裡差。」

「那麼石宮主來此為何?」林熠問道。

石品天收起笑容,用粗糙的大手搓著下巴上鋼針般穿出的鬍鬚,故作驚奇道:「林教主,你挽留敝宮多位部屬在此,難道是打算用來擴充空幽谷實力?」

林熠心頭冷笑,他明白這個外表看似粗獷的一方霸主還在試探自己,不肯輕易亮出底牌,他端起茶盞啜了一口,說道:「石宮主暗中放走石左寒,不就是想借此聯絡上林某麼?否則,今日我也不必借用羅師兄的書房與你單獨會晤。」

石品天愣了愣,突然哈哈大笑用手一拍大腿道:「好,不愧是聖教教主,沒有令老夫失望。左寒這輩子做得最對的一件事情,便是交上了你這樣的朋友。」

林熠放下茶盞,道:「這間書房已被靈符封印,外頭有凌長老守護,我想石宮主與林某的時間同樣都很寶貴,不妨開門見山,有話直說。」

石品天猛地坐直身子,沉聲道:「說左寒會姦殺我的小愛妻,老夫第一個不相信!」

「我也不信。」林熠淡淡道:「可你仍舊把他投到煮骨窟中,連審訊都不用。」

石品天苦笑道:「因為老夫要的不是辯解,而是真相。我有自己的苦衷,而且左寒也從不屑對冤枉他的事情作出辯解,他的嘴遠比他的刀來得沉默木訥。」

「所以你索性將計就計悄悄放走石兄,希望由此把林某拉下水,對麼?」林熠問道。

石品天冷哼一聲,粗獷的臉龐上浮現起一抹深沉的陰冷與殺機,緩緩道:「對方的整個計劃顯然經過精心策劃,我找不出任何破綻。如果不立刻採取行動,左寒一定會莫名其妙死在天石宮裡,說不定還會製造出一個羞愧悔過、引掌自盡的現場。」

「可惜天算不如人算,他們偏偏漏算了一個至關緊要的問題。」林熠道:「石宮主不僅沒有輕信石兄是兇手,更進一步從煮骨窟裡救走了他!」

石品天笑答道:「老夫是什麼人,想在我眼裡揉沙子,沒門!不錯,這些年我的確有些故意冷落左寒,那不過是在磨礪他的心志,更令他能心無旁騖地修煉盤罡心鑑第九層的心法絕學。老夫也正好利用這段時間,一舉清除天石宮中長錯地方的雜草。」

林熠目光閃爍,說道:「聽石宮主的意思,似乎對天石宮的狀況有諸多想法,更擔心暗中有勢力不利於石兄。」

「他們針對的不止是兒子。」石品天冷然笑道:「還有我這個老子。這回除去左寒,下一個輪到的便該是我了。」

林熠問道:「有此野心和手段的人,以石宮主之見,貴宮之內能有幾人?」

石品天一笑,不知不覺把兩條腿又架上了紅木凳,「你是在暗指右寒?不瞞林教主,現今天石宮上下千多人裡,嫌疑最小的倒是他了。這小子有幾斤幾兩,老夫心裡最清楚。當然,也不能排除我這個當老子的有看走眼的時候。」

他似略微遲疑了一會兒,才繼續道:「你知道,牽一髮而動全身,在沒有確鑿証據之前,老夫是不會輕舉妄動,打草驚蛇的。」

林熠點頭道:「看來這一回天石宮有事發生,反倒讓石宮主抓住一個很好的機會。」

「如芒在背,豈能不拔?」石品天的眼裡掠過凶狠的光芒,低聲說道:「可惜,這根刺生在了老夫的背上,需得有人幫忙才能連根拔下。」

「這個人就是我了?」林熠神色不動,說道:「可我為什麼要幫別人拔背上的刺?」

石品天穩篤篤地搖搖頭,笑呵呵道:「林教主幫的不是別人,而是左寒。」

林熠也搖搖頭卻沒有笑,說道:「我將他從你部下的奪命追殺中救下,已盡到一個做朋友的責任,接下來的事情,我憑什麼還要管?」

「除非林教主想讓左寒和你一樣不明不白背上黑鍋。」石品天胸有成竹道:「從今往後,他活著的每一天,都不得不頂著姦殺後母的罵名,任人譏笑?」

林熠的手猛地緊了緊,又很快輕輕鬆開,漠然道:「我有更簡單易行的法子。三五日工夫,將天石宮夷為平地,不管是誰陷害了石兄,我都叫他逃不過公道。」

石品天既不生氣也不驚慌,慢條斯理道:「林教主威風八面,天下誰人不懼?不過,左寒未必會接受閣下的好意,而真兇一死,他的黑鍋也就背定了。」

林熠從容道:「那又如何呢?等天石宮的人都死絕了,也就無所謂黑鍋不黑鍋了。」

石品天的視線足足在林熠臉上停留了半晌,倏忽失笑道:「你很會編故事嚇人。」

林熠道:「如果閣下今天沒有來,也許就是明天,我剛才所說的故事便會發生。」

明知林熠之言不真,然而石品天依舊忍不住暗自抽了口冷氣。

自己這麼做是否在驅虎吞狼?但除此之外,又如何能讓天石宮徹底擺脫危機?

他微顯尷尬,笑笑道:「說實話,老夫此舉純屬無奈。我已信不過天石宮內的任何一名部下,不得不求助林教主,看在左寒面上鼎力支援。

「而且這樁案子,只能請林教主私下悄悄查探,萬一讓他們察覺到老夫並沒有像他們希望的那樣老糊塗,必會立刻採取措施掐斷線索,那後面就更不好查了。」

林熠道:「因此石宮主特地帶來了石道蕭,顯然是早有了打算。據我所知,山魈石道蕭常年駐守煮骨窟,極少露面,他背叛石宮主的可能性由此被減低到了最小程度,我若裝扮成他,天石宮的人也不易發覺破綻,過早暴露。

「更妙的是,石道蕭執掌的「虎揚旗」一向主管刑律,由他出面調查兇案,別人也難以起疑。」

石品天呆了一呆,用手摩挲著鐵硬的鬍子道:「老夫苦心思慮了數日,卻被林教主一語道破天機,萬幸你與左寒是朋友。

「不過,有一事林教主或許不知,道蕭有一手絕技,便是精擅易容之朮,由他親自操刀,包管林教主喬裝得唯妙唯肖,天衣無縫。」

林熠搖頭道:「不必,易容的問題林某自己解決。」他身邊就擁有一位絕對比石道蕭更加高明的易容大師,又何必再讓他人操刀。

石品天見林熠允諾,立刻追問道:「請問林教主準備何時出手?」

林熠道:「石兄還需要繼續養傷,這事不必再驚動他,你我明天就返回天石宮。」

石品天暗地裡思忖道:「好小子,輕描淡寫就把老子的寶貝兒子留在空幽谷做了人質。」

又轉瞬一想,其實憑借林熠坐擁三宮一教的龐大實力,根本無需什麼人質,一旦他在天石宮中有任何差池,冥教勢必大軍壓境、興師問罪,如此安排,應該是擔心對方會不放過石左寒,眼下的空幽谷反倒最為安全。

念頭轉定,他哈哈一笑起身道:「多謝林教主,現在老夫是否可以去探望左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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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暗查

  這些日子整個天石宮內最鬱悶的人,既不是被兒子殺了妻子的石品天,也不是被老子下令擊殺的兒子石左寒,而是看似安穩的石右寒-至少他本人始終是這樣認為。

  石左寒捅出天大的漏子,被迫逃出宮去,天石宮兩大繼任者已去其一,剩下的右天尊本該作夢也笑出聲來才對,可是現在他火大得只想罵娘,哪裡還有心情開懷大笑。

  就算要笑,也只是苦笑。

  他太瞭解明爭暗鬥了十餘年的這位親兄長了,說他會酒後亂性姦殺無瑕姬,那簡直和告訴別人豬會上樹差不多的荒謬。

  儘管事實當前不容辯駁,可他依舊覺得這事情裡透著一股蹊蹺的味道。

  現在石右寒心裡最明白的兩件事,第一,這事絕對和自己無關;第二,如果老頭子有所懷疑,第一個找上的人,猜都不用猜肯定就是他。

  誰讓他犯有前科,屢次留下污點記錄呢?

  自從出事後,石右寒不知為何,總感到石品天瞧著自己的眼神有點古怪,可表面上對他的態度仍舊是一如既往。

  是不是自己在瞎猜疑?石右寒不敢斷定,反正事情不是自己做的,還怕半夜有鬼敲門麼?

  「咚咚咚!」石右寒正盤膝坐在床上胡思亂想著,忽然真的聽到敲門聲。他剛赴宴回宅坐下不到半個時辰,會是誰來敲門?

  今天的宴會是為石品天接風,為石道隼壓驚而設,老頭子空幽谷一行雖未帶回石左寒,但領回了被囚的石道隼等人,對於這個結果,石右寒說不上是鬆了口氣,還是略略有些失望。

  假如石品天回不來,天石宮宮主的寶座就是他的了。

  但石右寒不傻,十分清楚這把椅子不好坐,即便坐上了,也許沒等屁股把椅子坐熱,石左寒便已在林熠的襄助之下殺了回來。

  以如今冥教的恐怖勢力,天石宮如若迎戰,只能叫做以卵擊石。

  原本石右寒以為老頭子對不戰而降、大丟天石宮顏面的石道隼等人會從重處置,甚而將他們交給山魈石道蕭拘押,可石品天反倒輕描淡寫:「為犬子之事牽連諸位受累了。」不但未做出任何處罰,反而設宴安撫。

  倒是石道隼自覺有愧,宴席上當眾向石品天謝罪,自請卸下豹卷旗旗主之職閉門思過。

  石品天對此請求既不挽留也不許可,石右寒卻暗暗叫苦不迭。

  石道隼是天石宮五大旗主中,與他關係最為密切的一個,他麾下的豹卷旗更是他與石左寒爭奪宮主寶座的一大助力。

  石道隼為追殺石左寒深入天南,結果在霧靈山脈撞上冥教和空幽谷的兩家人馬鬧得灰頭土臉,精銳大損,石右寒不免跟著一起心疼。

  如今石道隼又要主動卸下豹卷旗旗主的職務,不啻斷去了他的左膀右臂。

  可當時的情形底下,他縱是有千萬條勸說石道隼的理由也不敢說出口,天曉得石品天心裡頭是如何想的,這時候最好還是不要自尋晦氣。

  散席後石右寒也沒有去拜訪石道隼,而是直接回了自己的積雨小築。

  這麼做一方面是避免嫌疑,另一方面,想必石道隼現在的心情一定非常不爽,自己又何苦眼巴巴的趕去碰個釘子?

  回府後趕走下人,本想靜下來修煉盤罡心鑒,孰知腦海裡雜七雜八的念頭不斷而來,擾得他完全沒法靜下心思進入存思入定的境界。

  正感煩躁時,冷不防卻聽到屋外三聲敲門聲。

  石右寒把腳塞進靴子裡,一邊走向外屋,一邊問道:「誰在敲門?」

  門又響三聲,卻沒有人回答。

  石右寒暗叫一聲古怪,下意識運氣聚於右掌提到腰間,側身用左手猛一下拉開了門。

  屋外皎潔的月光下,庭院裡萬籟俱寂,風拂過面上帶著花草清香,吹起屋前小池裡的一汪秋水,牽動絲絲漣漪。

  真遇到鬼了?石右寒可不信邪,他低聲喝問道:「哪位朋友在開玩笑?」飄身掠入庭院,雙眸寒光電射掃視四周,靈覺隨之舒展飛速搜索方圓十丈之內的一草一木,卻依然一無所獲。

  石右寒又問了一聲,卻驚動了守在屋外的護衛,如臨大敵地縱身掠入,「二公子,有情況麼?」

  石右寒問道:「甄剡,方才有誰走近到積雨小築附近?」

  那護衛楞了楞,搖頭道:「啟稟二公子,剛才積雨小築外除了咱們幾個守值的兄弟,並無其他人來過。」

  石右寒疑心更濃,揮揮手道:「沒事了,你去罷。」待甄剡退出,他又假作踱步在庭院裡轉了一圈,心中暗道:「怪了,難不成真是我在疑神疑鬼,錯聽了敲門聲?」一面想著一面往屋裡走去,可剛到門口左腳懸在半空中竟再也踏不下去。

  外屋的燈亮了起來,依舊是空無一人,但他分明記得自己出門的時候,外屋並沒有點燃燈燭!

  這又是怎麼回事?一股莫名的徹骨寒意從石右寒心底升起,右手徐徐向後抬起,握在了斬虛魔刃的刀柄上。

  「誰?」他再次沉聲喝道,靈覺如潮湧入屋內。

  「砰!」自己的靈覺突然迎頭撞上了一道銅牆鐵壁,震得石右寒神志一陣恍惚,眼前金星亂轉,不由自主倒退三步,才重新站穩。

  他心下駭然,莫非是石左寒回來了?可莫說這傢伙身負重傷不可能恢復得這麼快,以其性情,也絕不會玩裝神弄鬼的這套把戲。

  可除此之外,石右寒實在想不出屋裡的人還能是誰?

  更讓他震驚的是,他可以清晰的察覺到對方的存在,偏偏靈覺無法突入,而且視線裡也不見蹤影,如有隱身奇術。

  「是本座,讓公子受驚了。」屋裡響起一個沙啞低沉的嗓音,集束成絲傳入石右寒的耳裡。

  石右寒一震,鬆開刀柄吐了口氣,也用傳音入秘道:「請恕右寒眼拙,敢問尊駕何人?」

  「你可以稱呼本座「霧山」。」那聲音回答道:「老巒應該交代過二公子。」

  「原來閣下就是巒二先生秘信上提到的霧山先生?」石右寒驚疑不定,小心翼翼走入屋中反手將門緊鎖,目光四處游移,似乎想找出對方隱身之處。

  霧山先生冷冷道:「人說石二公子生性謹慎,果然名不虛傳。」

  石右寒微露尷尬,呵呵一笑,象徵性地抱拳一禮道:「請先生恕罪,不是在下多心,而是這些日子敝宮發生了太多亂七八糟的怪事,弄得我頭暈腦脹。」說著走到桌邊斟了杯涼茶道:「先生請用茶。」

  在他想來,對方只要伸手接茶必會露出端倪,故此悄悄地聚精會神緊盯著桌上斟滿的那杯涼茶。

  孰知無端生出一陣微風,杯中的涼茶「嘩」地激飛而起幻化作一道晶瑩亮麗的絲線,又在一瞬間驟然消失,根本看不出來人的蹤跡。

  「二公子何苦要枉費心機?」 霧山先生的聲音繼續傳送入耳道:「現在你我還沒到見面的時候。我此行的目的,是要襄助二公子實現多年的心願,但如果你心存疑慮,本座唯有放棄計劃。」

  石右寒精神振奮,但依舊冷靜說道:「在下多有失禮,望先生海涵,不知這項計劃咱們該如何進行?」

  「石左寒已經完蛋了,石品天也不過是只快掉牙的老貓,並不足慮。」霧山先生說道:「問題在於,二公子事到臨頭,是否能狠下心?」

  石右寒沉默片刻,緩緩回答道:「但凡先生差遣,右寒必當大義滅親。」

  霧山先生嘿嘿冷笑,道:「成大器者,必先牢記八個字,「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但你也當曉得,自己如今的處境危機四伏,隨時可能會有殺身之禍。」

  一句話正點中石右寒心事,不由凜然低聲道:「請先生指點。」

  霧山先生道:「你對石左寒姦殺無瑕姬的事情怎麼想?」

  石右寒想了想,咬牙搖頭道:「不會是他。我大哥從不愛女色,更不可能酒後跑到無瑕姬的屋中行兇,這裡面肯定另有文章。」

  霧山先生接著問道:「那你認為其中有什麼文章?」

  「有人在故意陷害石左寒!」

  得到對方的默認,石右寒微覺得意,更加開足腦力道:「他若真的喝醉了,怎能神不知鬼不覺地闖進無瑕姬屋內?兩人在裡面鬧出那麼大的動靜,可除了門口被殺的小侍女,其他的人都到哪裡去了?大哥的刀一旦拔出絕不離手,事後又怎會掉落在無瑕姬的胸前?

  「這裡面古怪太多,擺明就是有人在算計他。可惜家父老糊塗了,居然審也不審就將他關進煮骨窟待斬。」

  霧山先生微笑道:「石品天並不真的老糊塗,那晚放走石左寒的人正是他。」

  石右寒驚愕道:「難不成他在演戲給外人看?」

  「至少,事情並不像表面看起來那麼簡單。」霧山先生道:「雖然此事也給你帶來千載難逢的良機,但是,咱們也必須找出那在天石宮裡暗中興風作浪的人,替你除去隱患。」

  石右寒沉吟道:「這些人的目的,難道是想對我天石宮不利?又或者……」他猛一抬頭壓低嗓音道:「志在竊取敝宮珍藏的那卷雲篆天策?」

  「二公子果然是聰明人。」霧山先生道:「所以我剛才說你已命懸一線。」

  石右寒眼光閃動,慎重問道:「莫非是仙盟派來的人幹的?」

  「難說。」霧山先生道:「但不管他們是什麼人,掘地三尺都必須找出來。」

  石右寒苦惱道:「說起來容易,可該到哪裡去把他們找出?」

  霧山先生道:「既然找不到他們,那就讓這些人主動來找你!」

  石右寒遲疑道:「您的意思是,用雲篆天策引他們自動現身?」接著又一搖頭道:「這樣做代價太大,恐怕難以辦到。」

  「你怕了?」霧山先生冷笑道:「怕輸不起?」

  「先生誤會,我不是怕。」石右寒道:「雲篆天策一直由家父親自保管,即便是我也不曉得它確切的藏放地點,想取出來也無從著手。」

  「啪!」地一記脆響,桌上滾落了一支玉筒,石右寒失聲叫道:「你從哪裡拿到雲篆天策的?」

  「那是仿製的贗品,」霧山先生冷冷道:「如果它突然出現在天石宮中的某個地方,又轉眼消失,你猜想稍後會發生什麼?」

  石右寒笑道:「不論家父是否相信,都會悄悄去察看一下自己收藏的那卷天策。」

霧山先生道:「接下來的事情就不必我說了罷?你要做的,便是放出這卷雲篆天策,再迅速將它收回,我自有辦法把真的那卷盜出,屆時不怕沒有魚上鉤。」

  石右寒鄭重將這卷雲篆天策贗品收入懷中,點頭道:「這事簡單,明日我保證辦得滴水不漏。」

  霧山先生道:「挖出這塊暗瘡,二公子無疑為天石宮立下豐功偉業,接下來,理所當然就該輪到二公子的重頭戲出場了。」

  石右寒強忍狂喜,曉得自己表白忠心的時候到了,肅容一禮道:「無論將來在下能否挑起天石宮重擔,先生的恩德定銘記在心,絕不敢忘!」

  霧山先生漠然道:「你錯了,一切都是龍頭的恩典,與本座無關。」

  石右寒恭敬欠身道:「是,在下必當為龍頭和先生一效犬馬之勞。」

  霧山先生道:「我先走了,這些天你自己必須多加小心,別被人先算計了。」

  石右寒道:「多謝先生提醒,在下這就開門送您離去。」

  霧山先生哼道:「不必。桌上我已用茶水留下聯絡記號,今後見此印記如見本座。」

  石右寒一怔,低頭看見桌面上茶漬未乾,畫了一枚小小的記號,再舒展靈覺想尋找霧山先生時,那人竟已去遠了。

  無形裡,石右寒對霧山先生的信賴與敬畏又增添了一層。

  而這位神秘莫測,帶給石右寒諸多驚喜的霧山先生,其實是由林熠所扮。

  他頂替石道蕭的身份輕而易舉潛入天石宮,又祭起秘虛袈裟夜會石右寒邁出了計劃的第一步,待將這傢伙唬弄得心悅誠服之後,運用風行水上符穿牆而去,御風掠向莊外。

  行出約莫二十里,林熠突然駐足回身,望向漆黑的山林道:「朋友,可以出來了。」

  林中有人冷冷哼道:「閣下隱匿蹤影夜會二公子,到底是何居心?」說話間,石右寒身邊的那名護衛緩步從黑暗中走出。

  林熠毫不驚訝,收起秘虛袈裟道:「甄護衛偷窺二公子會客,又是何種居心?」他一襲黑衣,臉戴石棘獸面具,又經青丘姥姥改裝,根本不必擔心對方會識破自己的身份。

  未料那叫甄剡的護衛嘿嘿笑道:「沒想到林教主居然與二公子也頗有淵源,竟夜半來訪?」

  這人是誰,竟一眼道出自己的身份,到底是什麼地方露出了破綻?林熠心念急轉,徐徐回答道:「很好,看來甄護衛今晚是不打算回去了。」

  甄剡不以為然地陰冷笑道:「那還得看林教主有沒有留下我的本事?」

  林熠淡然一笑道:「也好,便讓林某領教甄護衛的高招。」施展奇遁身法凌空飛旋,在黑夜裡幻出一縷層層迭迭、真假莫辨的身影,右手一式「無往不利」抓向甄剡頭頂。

  甄剡相貌並不起眼,更毫無氣概可言,但在林熠出手的剎那,猛然脫胎換骨像是變了個人,整個身子淵
  饒是林熠的修為經過兩年苦心靜修,日益精進遠非昔時可比,但看到甄剡的掌勢詭異澎湃,仍禁不住微微的訝異。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僅僅電光石火的瞬間,他已看出對方的修為遠勝過天石宮五大旗主,更非一個區區的護衛能及。

  驚異之下,他有心一試甄剡的功力,右爪迸立如刀,化作一式自創的
  「砰」地兩掌相交,一股頗為熟稔的魔氣破掌湧入,整條右臂微微麻冷。

  林熠吐氣揚聲身形借力彈起,迫出攻入右臂的魔氣,再看甄剡屹立的身軀也稍稍晃動了兩下,臉上妖異的光暈一閃而逝,隨即渾若無事。

  顯然,這一記硬撼雙方各有保留,拼了個平分秋色,未見優劣。

  甄剡唇間輕輕呼出一口濁氣,微微點頭道:「林教主,好功力!」

  林熠凌風懸浮居高臨下,彷彿一動也不動,更毫無變化,可透過他沉靜犀利的眼神、一起一伏悠長和緩的呼吸,乃至被風無意吹動的衣袂,都在平淡無奇中演繹著變幻莫測的攻勢,就像高空裡,一團正在靜靜積蓄著暴風驟雨的雲團。

  若非林熠兩年前吸納了冥教開宗祖師的畢生修為,一舉突破地仙之境,今夜面對甄剡之戰,能否全身而退都屬未知之數。

  由此可見,這個貌不驚人的天石宮普通護衛,擁有何等驚世駭俗的實力。

  剛才他的
  今晚天石宮外,月下荒山中,要有一場勢均力敵的苦戰了。

  面對甄剡的讚譽,林熠道:「甄護衛才是好修為,恐怕石品天也要望塵莫及,可惜心甘情願屈膝為奴,被人呼來喚去,比條哈巴狗都不如!」

  甄剡對林熠的冷嘲熱諷無動於衷,嘿嘿笑道:「林教主要激怒我,不過白費心機而已。成王敗寇,為了達成目標,受點委屈又算什麼?今日對老夫指手畫腳的跳樑小丑,來日教他們全部死無葬身之地!」

  「啪啪……」林熠繼續鼓掌,嘴含譏誚道:「好胸懷,好志向!不知甄護衛的目標是什麼?似乎……區區一個天石宮宮主的寶座,也未必能入你法眼。」

  甄剡剛要回答,突然感覺到心跳莫名變得急促,「怦怦」躍動的沉悶響聲,像一記記雷鼓敲擊在靈台上,引動全身的真氣,不由自主紊亂渙散,恰似有一股無形的狂風在體內翻江倒海,呼嘯捲舞。

  他不禁面色一寒,立時醒悟到其中奧妙。

  雙目射出冰寒銳利的光芒,牢牢盯住林熠看似漫不經心緩緩拍擊的雙掌,抱元守一,澄靜心神冷笑道:「居然能從冥教的「銷魂血咒」中化出奪魄亂心的掌音,林教主果然智慧過人,稱得上武學奇才!但僅憑這點彫蟲小技就妄圖令老夫俯首,未免自信過度!」

  林熠擊掌的節奏越來越疾,猶如瓢潑大雨,豆點般擊打在芭蕉葉上。

  甄剡一時疏忽失了先機,當下全力運轉魔氣,全神貫注苦苦抵禦。

  無奈自己的心跳依舊不爭氣跟隨著對方掌音,怦怦躍動,難以自抑。

  「啊-」甄剡再不顧此刻夜深人靜,天石宮只在二十里外,鼓氣揚聲、仰天一嘯。

  嘯聲如同一道滾雷,穿雲裂石扶搖直上,威風雄壯至極。

  可無論他如何不斷拔高音調,始終淹沒不了那一聲聲清脆的掌聲,如同洶湧怒浪上展翅翱翔的燕鷗,輕盈迅捷地穿越過一道道浪峰,復又盤桓雲霄。

  「啪、啪-」僵持了半盞茶後,兩人的氣勢均不見衰竭,反而越發強盛,拼出了真火。

  林熠的掌聲突然毫無徵兆的一頓一緩,與方才暴風驟雨般的節奏大相逕庭,變得凝重而緩滯,拖曳著冗長的回音。

  甄剡千辛萬苦方才堪堪扳回劣勢,冷不防對方的節拍驟然變慢,頓時自身的節奏又是一亂,氣機牽引之下,胸口血氣翻湧嘯聲隨即一啞,就像是有人用手猛一把狠狠掐住了他的脖子。

  他暗道一聲不好,將嘯聲化作一記怒喝,宛如驚雷初放,身形雲卷風舞拔地而起,雙掌泛起淡淡詭異光華,由下至上逆襲林熠小腹。

  這招轉守為攻在甄剡而言完全是迫於無奈,若不立刻變招搶攻,自己的節奏氣勢已隱隱被林熠壓制,在彼此修為難分伯仲的情形下,想要再次扳回,勢比登天。

  繼續強撐下去只會越陷越深,待到心神散亂真氣震盪,再想毫髮無傷地全身而退,已是不可能之事。

  「啪、砰!」林熠左掌施展三光降神訣,右掌拍出
  藉著這兩記各蘊千秋的掌聲,甄剡心頭如受錘擊低低悶哼一聲,身形宛若一道柳絮急速朝後飄飛,瞬息隱入山林中,遙遙傳來飽含不甘與怨毒的聲音:「士別三日,刮目相看。林教主,咱們後會有期!」

  林熠一招擊退強敵,只冷然一笑,目送甄剡遠遁,也不追擊。

  雖說對方一招不慎滿盤皆輸,可修為著實深厚雄渾,最後兩掌拍上去,居然連血也不噴一口,順勢御風退走,幾乎毫髮無傷。

  如果當真一招一式地拆解,百招之內鹿死誰手,尤未可知。

  他落下身形,緩緩平復呼吸,方才僅僅兩招三掌,所耗損的真氣絕不亞於一場激戰,清澈深邃的星目望向遠方,低聲道:「士別三日……難道真是故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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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夜圍

  添香侍女晴草被人推醒,當她睡眼惺忪睜開水靈靈的眸子,想臭罵那三更半夜擾人好夢的人時,眼前出現的卻是一張醜陋粗糙的臉。

  她情不自禁尖聲驚呼,奇怪的是自己的耳膜都快被震破了,周圍的同伴依舊像死豬一樣毫無知覺。

  難道這間臥室裡,真的只剩下她和他兩個活人-如果面前這個比鬼還難看的男人還能算作是人的話。

  幸虧,耳邊及時聽到了身邊同伴輕輕的呼吸聲,晴草的心才稍稍一定,看來這人只是弄昏了她們。

  來人木無表情,即使有表情,戴著面具想展現似乎也難,他用沙啞的嗓音說道:「別怕,你叫晴草?」

  晴草下意識地點點頭,偷偷縮起雙腿,打算在必要時狠狠地給這名突如其來的黑衣男人一腳,可一動腿就發現自己的經脈已被禁制。

  黑衣人暗自也鬆了口氣,畢竟在此之前,他已經弄錯了一個侍女才問到晴草睡的位置,好在那丫頭說了實話,這回找對人了。

  「你叫晴草?」他的嗓音變得越發的低沉和緩,充滿一種奇異的力量。

  與此同時,隱藏在面具背後的眼睛,徐徐燃起兩簇詭異妖艷的暗紅色邪光,透過面具上的小孔,猶如火燭在漆黑的床前一閃一滅,將晴草的心神與視線不由自主地吸引到他的臉上。

  「我不是已回答過了麼?」晴草心裡恍恍惚惚地想著,再次點頭。

  她忽然不再害怕與驚慌,心頭聚著一股異常古怪的感覺,彷彿有一團濃濃的迷霧從深處升起,籠罩住自己的神志,令她只知道目不轉睛緊盯著對方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

  黑衣人眼中躍動的暗紅光芒越來越亮,悄悄侵蝕著晴草殘存的意識,兩束精光突然迸射而出,宛如一對犀利冷冽的冰刀,刺入晴草凝滯不動的眼眸深處。

  一股冰寒徹骨的痛楚頃刻淹沒她的心神,所有的神經在剎那間麻木僵硬,彷彿陷入無底深淵。

  她輕輕呻吟,原本靈秀美麗的大眼睛裡亮起恐怖的暗紅光焰,映出黑色的身影。

  「你是否知道用於石右寒生日宴會的火燭裡摻有迷藥?」黑衣人徐徐地問道,聲音裡蘊含著一股無可抗拒的霸道。

  「並不全都有。」晴草似乎失去了抵抗,木然的說。

  「是誰指使你將暗藏迷藥的香燭插在石左寒的桌上?」黑衣男子再次提問。

  晴草的眼裡閃過痛苦的掙扎之色,卻遲遲沒有吐出一個字。

  黑衣人催動魔意勢如破竹湧入她的靈台,牢牢控制住晴草已不堪一擊的脆弱意識,用近乎命令的口吻重複喝道:「告訴我!」

  「是-」晴草終於崩潰,顫抖著即將說出祕密,卻突然淒厲地發出一記尖叫,不曉得從哪裡生出的力量,她的雙手猛地掐住自己的咽喉,紅紅的舌頭從嘴裡探出,低吼著拚命扭動身軀。

  黑衣人手起指落點擊在她的眉心,輸入一道雄渾的真氣希望能幫助她護持住心脈,但這毒來得好快,在他指力迫出的同時,晴草猛然彈坐而起,噴出一蓬腥濃的綠色淤血,直挺挺仰天倒下,氣絕身亡。

  黑衣人閃身避過晴草噴出的腥血,耳中聽到一個聲音道:「是蠱毒發作,救不活了。」他低聲冷哼,揮掌拍開左側的窗戶,身形竟似比自己的掌力還快上三分,風馳電掣般掠到屋外,靈覺如潮舒展。

  一道人影飛速從數丈外向西面的宅院掠去,幾個起落已在二十丈開外。

  黑衣人心神緊緊鎖定住這道極有可能是兇手的身影,足不點地的追了上去,轉眼就將距離縮短五丈。

  可就在這要命的關鍵時刻,黑暗裡有人喊道:「有敵人夜襲!」

  兇手消失方向的宅院圍牆後,四道黑影似大鳥飛掠,凌空截斷黑衣人的追擊,其中一人不由分說,持刀搶攻,縱聲呼喝道:「好大的膽子!」

  黑衣人去勢正疾,正要迎面撞上刀鋒,身形卻在驟然間一轉,反繞到這名刀客的身側,探手如電抓向對方握刀的右腕。

  那阻擊者似識得黑衣人厲害,振腕變招回刀自保,不料黑衣人的右臂神出鬼沒,一彈一抬五指輕而易舉抓到他的腋下,低喝一聲:「去!」順勢揮手推出。

  這刀客身不由己飛跌而出,急忙運勁卸力想化解黑衣人剛猛的爪力,但腋下的經脈猛地湧出一縷陰柔魔氣,令他週身一麻,龐大的身軀重重摔跌在院牆後的紫荊叢中。

  他忍痛彈起身體,突然感到椎心刺骨的劇痛,才發現腋窩底下已被對方用手指戳出五個深可見骨的血洞。

  然而經此阻滯,那道蹊蹺的身影,已從黑衣人的視線中消失在宅院裡的重重樓宇之後,而剩下的三名阻擊刀客也紛紛操刀一擁而上。

  可惜了,只差半步卻功虧一簣,最後連催動蠱毒殺人滅口的那個幕後兇手也消失在眼前。

  黑衣人隱藏在面具後的星目中閃過一絲殺機,刀光掌風縱橫交錯間,掠起一束耀眼銀芒,「叮叮叮」接連三記脆生生的金石鳴響,阻擊刀客手中的三柄魔刃幾乎不分先後,宛如腐竹般被一劈兩斷。

  沒來得及發出驚駭的呼喊,當中一名阻擊刀客已經胸口中掌,像捆柴火直挺挺彈飛十數丈,哼也不哼一聲就交出了小命。

  黑衣人攻勢猶如行雲流水般,千百道參差不齊、錯落有致的絢麗光芒,將剩下的兩名阻擊刀客盡數捲入。

  這兩個倒霉蛋只看見漫天劍氣呼嘯,光華澎湃自四面八方鋪天蓋地撲來,手裡握著半截殘刀,全不知該如何招架抵禦,只得不顧一切地縱身挺進,揮刀劈向對手。

  然而卻突然雙雙感到咽喉一涼,似有一陣冰寒微風拂過,兩具身軀沉沉向地面墜落。

  眨眼之間,來勢洶洶的四名刀客三死一傷,阻擊土崩瓦解。

  第一名刀客之所以沒有死,並不是什麼特殊優待,實在是因為黑衣人需要留個活口。

  受傷刀客剛一起身,就眼睜睜看到三名同伴血濺五步,饒他是經受過多年殘酷訓練、心志堅強的死士,此刻也不受控制,一矮身鑽入紫荊叢內就要逃走。

  黑衣人彈指殺戮,簡直就不像個人,而更像召喚死亡的魔王。

  所幸魔王並沒有追來,他正立身圍牆上,目光緩緩移向南側一座月亮門洞後。

  「呼-」宅院內外齊齊燃起上百柄火把,一排排天石宮護衛將方圓百丈圍得水洩不通。

  一名小臉的中年男子端坐在四輪小車上,徐徐從門洞後的陰影裡轉出,手上輕輕搖晃著一把黑色羽扇。

  座椅應該是安裝了什麼機關,居然能自動行進轉向,比正常人走路還靈活。

  到了院牆下,他慢條斯理地抬起頭望向闖宮者,雙手一拱,用又尖又細的嗓音道:「在下石道廷,不知敝宮有何得罪之處,竟引得尊駕夜半潛入,行兇傷人?」

  山鬼石道廷,天石宮鷹踞旗旗主,傳聞中五大旗主裡最難惹、最詭異莫測的一個。

  他的鷹踞旗承擔的使命,便是維護天石宮的安全警戒,在位二十八年中,從未聽說有哪個不速之客能從他的手心裡逃脫!

  如果不是事先早有預謀,僅看石道廷在短短的時間裡,就調動了上百護衛無聲無息地包圍過來,便足以看出此人的手段。

  黑衣人靜靜屹立在院牆上,一點也沒有下來見面的意思,只淡淡道:「我只殺該殺的人,並非存心與貴宮為敵。」

  許多人都把這句話當作黑衣人氣餒服軟的一個表示,但石道廷卻不敢這麼想,他的神情更加慎重,尖細的眼神來回在對方的臉上身上梭巡,彷彿兩根探針。

  「閣下手執銀芒軟劍七步成殺,無意與敝宮為敵卻又深夜至此,莫非是聖教林教主駕到?」石道廷又一欠身道:「敝宮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林熠被叫破身份,也不禁欽佩對方的急智,索性收起石棘獸面具,露出英挺真容道:「久聞閣下乃是天石宮第一智囊,運籌帷幄計智無雙,今夜一見,果然所言無虛。」

  石道廷謙和一笑,但臉部表情看起來依舊透著一股賊勁,欠身道:「林教主金口玉贊,在下愧不敢當。比起教主少年俊彥名震四海,石某的這點小聰明實屬兒戲,只是……

  「以林教主尊崇的身份,何以不邀而至,又連傷我宮數名護衛,造成這許多誤會?若是傳帖造訪,敝宮石宮主焉有不掃榻相迎之禮?」

  他的這番話表面客氣,將林熠推崇備至,實則暗藏話鋒,隱隱有質問譏嘲之意,林熠聽得出來,卻只淡然說道:「過獎了。」

 三字之後再無下文,反把石道廷接下來預備的話盡數堵殺。

  倘若此刻不是林熠而是其他人,石道廷也不需多想,直接命人拿下就是,奈何眼前此人來頭實在太大,大得連石品天也未必接得下,不容他不三思而後行。

  略作思忖,石道廷呵呵一笑道:「林教主此來,莫非是為了大公子的事情?」

  「是。」

  林熠又是簡簡單單用一個字把石道廷打發了,給對方碰了個不軟不硬的釘子,依然顯得高深莫測,令石道廷不敢輕舉妄動。

  更令石道廷擔心的是,直到現在,他也無法判斷來敵究竟僅只林熠一人,還是冥教即將大舉夜襲,要血洗天石宮為石左寒出一口氣?

  儘管目前除了這裡其他地方毫無異常,也不見周邊的守衛報告敵情,可冥教的手段與實力豈可輕視?一旦刀兵四起,今晚的天石宮無疑將面臨一場前所未有的浩劫。

  忽然一名天石宮護衛疾步行到石道廷身邊,俯身耳語了兩句,石道廷的八字鬍一翹,尖聲道:「林教主,若說敝宮的那幾名護衛冒犯了虎威,你傷了他們的性命也算情有可原,但敝宮的一個小小侍女與閣下又有何恩怨,林教主竟然將她在睡夢中毒殺?」

  林熠搖頭道:「不是我,毒害晴草的另有其人。」

  石道廷面容稍緩,點頭道:「以林教主的身份,理應一言九鼎,在下自當相信,但無可否認侍女之死與閣下有關,且敝宮護衛三死一傷,石某斗膽請林教主移駕「束柴閣」,配合敝宮將此事調查清楚。」

  在他看來,天石宮已對林熠做了最大的忍讓,只要過一下場,即可毫髮無傷地恭送林熠離去,如此不會過分得罪冥教,天石宮也不會失了顏面。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碰上一位不能招惹的人,自認倒霉也沒辦法。

  可惜台階搭好了,牆上的人卻不肯就勢下台。林熠想也不想便拒絕道:「不行,我還有其他事。」

  並非林熠咄咄逼人不肯讓步,只因他委實無法答應,誰曉得這一留下要被拴到什麼時候?自己喬裝石道蕭的祕密不用別人來揭破,自己先露了端倪。

  何況晴草一死線索驟斷,他要想找到在菜餚中放下解藥的人,需得爭分奪秒搶在對手前頭。

  想到晴草臨死前只說出一個「是-」字,林熠心裡更是苦笑不已。

  石道廷見林熠堅拒,微露失望嘆息道:「林教主可為難在下了。」

  林熠看著時光在一點一滴的流逝,而疑凶早已不知逃到了哪裡,連受傷的阻擊刀客也隱入黑暗中,他下定狠心,再也不願與石道廷繼續僵持,冷冷道:「林某離開亦是迫不得已!」

  石道廷細細的一字橫眉微聳,道:「林教主是想硬闖?莫非敝宮上千高手在林教主的眼中,譬如無物?難道石某一忍再忍,禮數不周?」

  林熠搖頭道:「林某並非狂妄,但閣下倘若執意相留,也只好闖上一闖。」

  說罷不再多話,身形霍然飛舞似是要向南突圍,卻劃出一道圓弧毫無徵兆地折而向西,朝著石道廷親自坐鎮的一面闖去。

  石道廷見林熠捨易求難,反而臉色一變,低喝道:「射!」

  在天石宮內,到處布有他親手設計或者改進的奇門法陣,平日皆隱沒在樓宇花木間,待到有外敵入侵舉手即可發動,兵不血刃便能盡誅來敵;唯獨他身後的宅院已屬內府,礙於重重顧忌不能大興土木,法陣的威力與變化反而薄弱。

  今日竟被看透玄機,若是真任林熠直奔西首,大大糟糕!

  石道廷身後的一排護衛聽到號令,同時揚手撒出一陣黃濛濛的沙塵,「嗤嗤」尖聲銳嘯,像一陣駭人的龍捲風般襲向林熠,希望他知難而退,改攻其他方位。

  林熠不躲不避一頭撞入「黃鹽神砂」中,體內倏地散放出一團青色光暈籠罩全身。

  黃鹽神砂撞擊在青色光罩上竟是絲絲消融,而林熠凌空飛翔的去勢更未受到絲毫的影響。

  石道廷號稱鬼才,自負見聞淵博舉世罕有,但卻識不得青丘姥姥的鐘靈空罩,未等身後護衛再發動第二波攻勢,林熠的身軀已然欺近。

  石道廷身側侍立的兩名弟子齊聲怒喝,沖天而起揮刀截擊。

  兩人甫逢大敵,不敢怠慢,將暗自積聚的盤罡魔氣催動到十成境界,殘月般彎長的刀鋒錚錚激鳴,劈射出一道道弧形寒光,分從左右如同張臂合抱切向林熠。

  林熠左臂藏在後腰,引而不發,右手心寧仙劍隨心所欲施展出一式「九極飛星」。

  兩年多來他耳濡目染心所浸淫的,無一不是世所罕見的正魔絕學,劍法造詣遠非昔時可比,一招九極飛星,點點銀光星羅棋布,虛實轉換間,將兩名弟子蓄勢多時的攻招,破解得乾乾淨淨。

  兩人厲聲長嘯,盤罡魔氣鼓動肆虐,刀勢化虛為實當頭劈落,每一刀都拖曳著凌厲的弧光,數丈之外猶能清晰感應到刀氣森森。

  林熠靈台空明澄靜,清楚察覺到對手的刀路軌跡,修長的身軀驟然加速向下一沉,準確把握住兩名攻擊者變招的瞬間空隙,在對方刀勢將起未起的一剎那,從難以置信地兩人合圍的縫隙之間穿掠而過。

  「好!」

  石道廷左手一拍椅把,似在擊節贊嘆,身子卻已借力騰空羽扇「嗤」地橫掃,切向林熠胸膛。

  這時林熠已能清楚看到石道廷寬大的袍底內隱藏著的畸形雙腿,就像乾癟的麻花扭曲蜷縮,不及正常人的一半長度與粗細。

  也許是天妒英才,近百年來天石宮最有才情的他,卻沾染上了先天的不治之症,若非如此,今日山鬼石道廷的成就很可能遠不止於此。

  想到這裡,林熠油然生出一抹同情與欽佩,可惜生死瞬間,絲毫的手軟都可能讓石道廷這般的魔道超絕高手找到致命破綻,所以現在明顯不是煮茗論交的場合。

  他的目光凝視在石道廷的亮黑羽扇上,心中已定下了突圍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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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5 16:19:42 |只看該作者
第三部 第一集 石破天驚 第七章 曙光

  林熠藏匿身後的左手飛速探出,一掌拍在羽扇鋒利的邊緣。

  石道廷心知肚明對方這一掌看似剛猛,實則暗運陰柔魔氣,四兩撥千斤般拆解了自己的攻勢,否則任他修為再高,硬撼之下,半隻肉掌切在羽扇上也要被割掉五指。

  石道廷的羽扇似受到掌力壓制,往下疾沉卻手腕猛轉,劈向林熠的小腹,招式變化既快又自然,無愧山鬼美譽。

  但偏巧眼前的年輕人面對真鬼尚且敢硬碰,又何懼於一個人間山鬼?

  雖說石道廷的羽扇招式詭異,但萬變不離其宗,走的仍是天石宮「襲砂十三斬」的路數,只不過融入其自身多年的體悟再略作演繹,另成一路。

  林熠曾與石左寒盤桓數日品刀論劍切磋心得,對於天石宮的刀法也不算陌生,看到石道廷羽扇主動下沉,就猜知對方要施展「襲砂十三斬」的第七斬「沉水消香」,於是搶先應變,心寧仙劍鋒芒上指守於身前。

  石道廷甫一出手立即察覺不妙,林熠的仙劍竟如守株待兔,靜候自己羽扇劈落,劍鋒綿裡藏針、寓動於靜,就等著自己的脈門主動湊上去挨劍。

  虧得他手疾眼快,揚起左掌擊向右腕,羽扇一偏,自己的脈門險險從對方的心寧仙劍左側滑過。

  林熠轉守為攻,左掌運起「三光降神訣」,手印變幻無法,彷彿同時攻出了十招百招,虛實相映,真假莫辨地拍向石道廷眉心。

  石道廷畢竟見識不凡,千鈞一髮失聲道:「三光降神訣!」

  腦海裡掠過三光降神訣種種的手勢變化,雖已想出招架的方式,可一扇一掌剛剛自相撞擊不及回守,只能抽身疾退飛轉回座椅。

  兩人電光石火間連拼三招,在別人眼中驚鴻一瞥,高下已分。

  儘管眾多護衛並不能看清林熠與石道廷短兵相接的招式變化,但見身為天石宮五大旗主之一的石道廷一觸即退,仍不禁相視駭然。

  但對於林熠而言,只是水到渠成之事。

  早在兩年前他未曾修煉破日七訣與幽游血書之前,便已能仰仗機智多變的修為,與血魔仇厲打得難解難分、甚而兩敗俱傷,直至今時今日,當世除了三聖五帝幾位傳奇人物,已罕有人堪與其相抗,否則雲洗塵、唐守隅又豈能放心地將冥教相托?

  這邊攻守易勢,那兩名弟子才回轉過身,再次揮刀襲向林熠背心。並非他們實力過弱,只是林熠的身形招式實在太快,快得令他們只有乾瞪眼的分。

  石道廷的後背衣衫不覺已被冷汗濕透,短短片刻實是他平生少遇之險,如果可以選擇,他寧可單槍匹馬去闖八大劍派,也不願與面前的林熠對戰。

  這個小子彷彿有神魂附體,不然以他二十餘歲的年紀,怎能擁有如此不可一世的修為!

  可不願歸不願,一旦對上了他就絕無畏懼退縮的道理,否則他就不是山鬼石道廷了。他再拍椅把,座椅猛地向上翹起,迸射出一◇流光異彩的石珠。

  林熠身在空中並不回頭,腰腹一彈,身軀前俯,如一葉扁舟沉浮在驚濤駭浪中,他看也不看,便雙腿向後飛踢,精準無誤地擊中那兩名弟子的手腕。

  頓時刀勢盡消,兩人承受不住破入體內的太炎真氣,齊聲悶哼飛退卸力。

  這一手乾淨俐落有如雜耍,將志在必得的殺招化解至無形,周圍百多天石宮護衛也不是瞎子,一時竟忘卻了對方乃是前所未有的強敵,忍不住轟然喝采,過了一會才有幾個人醒悟過來,又狠狠抽了自己一個響亮的嘴巴。

  於是罡風激盪聲、由衷叫好聲,再夾雜著幾記「劈裡啪啦」響亮的耳光聲,各種動靜此起彼伏,天石宮今夜好不熱鬧。

  「砰砰砰砰─」未到林熠身前,那◇彩光耀耀的石珠自動爆裂,迸散出團團濃烈迷濛的黃色煙霧撲襲而來。

  林熠身形懸浮如一羽雄鷹,俯瞰夜色茫茫的大地,左掌掌心驟然亮起一團黑光,飛速擴散變厚,形成一道光盾。

  黃煙升騰到他的身下,立時被黑黝黝的光盾阻擋,不斷劇烈翻騰消融,再也不能前進半寸。

  石道廷駭然變色,驚聲道:「凝元鑄光!」

  自古以來,多少才智超群之士夢寐以求的無上境界。

  他曉得林熠很強,所以原本並不指望自己發出的九枚「銷魂腐骨石」能傷得到對方,可至少也能將其籠罩吞沒,為之所困才對,孰知這位年輕的冥教教主,赫然已達到凝元鑄光的地仙之境!

  他縱身長嘯御風再起,一式「流沙旋光斬」形同驚雷疾電,凝聚畢生修為,凌厲地劈向林熠,手中的羽扇沙沙作響,幻化出層層刀光,要在林熠難以騰手招架前,將他重創當場。

  林熠耗損真元鑄光為盾,自然也不是為了炫耀功夫。

  他雖先聲奪人不落下風,但石道廷絕非庸手,加上又有上百部眾合圍,纏得自己脫身不得。

  石道隼、石右寒等天石宮一眾高手又隨時可能趕至,假如不能及早突圍,勢必要陷於苦戰之中。

  石道廷射出銷魂腐骨珠明裡凶險,實則無形裡在為他解圍。

  天石宮的人明白這毒霧的厲害,自是不敢過分靠近,反而給他騰出大片施展空間。

  眼見石道廷破釜沉舟、不顧一切地揮扇攻擊,林熠左手五指舉重若輕,心念微微催動中,黑色光盾朝下方迅速合攏,形成一個碩大光球將毒物盡數包裹向前推出。

  意到形起間,心寧仙劍狂舞如花,隱約有千萬朵寒梅雜亂無章地迎風怒放,綻放出奪目的光彩。

  「叮叮」連聲悅耳動聽,像是石道廷的羽扇與林熠的仙劍心有靈犀,一同合奏悠揚古曲,一束束光流吞吐散落四方,犀利密集的劍氣刀鋒,如同狂潮奔騰洶湧,再次將眾護衛逼得紛紛提氣後退。

  幾乎與此同時,十數丈外傳來一記轟然巨響,煙霧瀰漫、光斑點點。

  原來是那團光球凌空爆炸,裡頭的毒霧受罡風激盪四散流溢,幾名離得較近的天石宮護衛避之不及,齊齊慘叫倒地,魁梧健碩的身軀眨眼化成一灘黃水,滲入泥地。

  其他的人瞧得心驚膽戰,忙揮掌抵禦毒霧,一邊退身閃躲,頓時讓出了一條通道。

  「砰」地一響,重重光霧裡石道廷現出身形,左掌擊中林熠肩頭。

  林熠借勢御力飄飛向因毒霧打開的通道,完全沒有受傷的樣子。

  倒是石道廷重重摔回自己的座椅裡,手中的羽扇只剩下一根光禿禿的把柄,兀自習慣性地扇動著。他面如死灰,身上的外罩被劍氣割裂成一條條隨風飄蕩,露出裡面一層月白色的內衣。

  望著林熠向著內府急速遠去的背影,石道廷強咽湧上的熱血揚聲道:「承蒙林教主手下留情,不傷在下性命,但職責所在,石某今夜萬不能徇私!」接著手一揮,鷹踞旗部眾蜂擁著銜尾疾追而上。

  遙遙傳來林熠的聲音道:「不必多言,儘管來追就是!」語音氣息平緩如常,仿似未曾經歷剛才的激戰一般。

  兩名弟子一左一右扶住石道廷,低聲問道:「師父,您老人家沒事罷?」

  石道廷遠眺前方,搖頭嘆道:「雖千萬人吾往矣,天下之大只此一子而已。」說罷收拾情懷肅容吩咐道:「燈語傳訊,天石宮內外封鎖不許任何人進出,你們立刻隨我進入內府搜查,我就不信偌大的天石宮,困不住個林熠!」

  天石宮真的很大,林熠行雲流水般穿梭在一棟棟樓閣迴廊,庭院水榭間。

  周圍尖銳刺耳的竹哨警訊頻頻響起,將他的行蹤不斷報給石道廷,而一盞盞朱紅色的燈籠也冉冉升起,像是在黑暗中偷偷窺視他的無數只眼睛,並且不斷指引天石宮的眾多護衛,從四面八方進行合圍。

  後面的追兵明明已被林熠擺脫不見,可在下一個彎角卻又會突然冒出另外一批人來,他彷彿無所遁形,走到哪裡都會有哨聲響起。

  原本靜謐的月夜被徹底打破,散落一地的,宛如不散的幽靈,如影隨形。

  「往左,過荷花池,上樓頂─」

  青丘姥姥冷靜的嗓音時時在他耳邊指點著突圍的路徑,內府的防護陣勢已經發動,空氣裡瀰漫起一團黃澄澄的霧氣,草木皆兵、殺機四伏。

  彷彿那一株株搖曳的樟樹、一棟棟安靜佇立的樓宇,都驟然化作可怕的敵人,布下天羅地網,等待著這位不速之客一腳踏入獵人的陷阱。

  青丘姥姥動人的嗓音恰似空谷傳聲,在這兵危戰凶的突圍之夜,林熠的心頭卻莫名的想起遠在萬里南海外的若蝶,想起曾在某一日,她也是這樣在自己的耳畔輕聲指引著前行的道路,令他滿懷溫香一路纏綿。

  而今物是人非,只留下他一人獨自擎劍,踏著黑夜孑然往來。

  「左側樹下有埋伏!」青丘姥姥的警示將他的思緒又拉回現實。

  巨大的古木「砰」地爆裂,兩名守衛現身而出,手執巨斧迎面截擊。

  林熠揮手祭出璇光斗姆梭,兩束精光電閃,刺穿對方握斧的手腕,挾一道血色又收回他的袖口。巨斧墜地,兩名守衛低低痛吼,抱腕退到假山後消失。

  「呼!」一張金燦燦的大網驀地從泥地裡彈出,自下而上罩向林熠的身軀。

  「劈開它!」青丘姥姥只說了三個字,林熠沒有問為什麼,手起劍落硬生生將金網劈成兩半。

  「喀喇喇」脆響,林熠身劍合一破網而出,折向西面掠入一座園門,身後的上空傳來「轟」的巨響,有一團火球炸開,自然已無法傷得林熠分毫。

  剛轉過門洞,迎面看到一名身穿白衣的少年步履匆匆往這裡趕來,兩人目光不期而遇,迅速交織在一起。

  少年頓現驚喜之色,低聲道:「您就是林教主?」

  林熠在今晚的夜宴上見過他,他就是傳聞中石品天的私生子,舉手投足姿態動人的石中寒。

  林熠停住身形,點頭道:「不錯,公子有何指教?」

  石中寒急聲道:「林教主快跟我走,中寒有地方可以藏身。」

  林熠的視線拂過眼前這張白晰的臉龐,彷彿要看透到他的內心般,接著點頭道:「多謝!」

  當下石中寒引著林熠穿花繞柳,直入園中深處的一座小樓,邊走邊解釋道:「林教主放心,這園子裡的守衛都是家父生前留下的心腹,絕不會洩漏您的行蹤。」

  進了一間小客廳,石中寒請林熠坐下,自己坐在一旁:「我剛才正在書房夜讀,忽聽到竹哨報警,下人稟報說是林教主夜闖天石宮,正遭圍捕,我趕緊出門察看,幸好在園子門口遇見您,不然可就要失之交臂了。」

  一名侍女奉上香茗,林熠接過沉著問道:「少公子,你為何冒著偌大的風險襄助林某?」

  石中寒揮手命侍女退出小廳,低聲道:「我知道,您是我大哥最好的朋友。此行必定是為了尋找線索,為他洗冤的。我年幼力薄,能替大哥做的也只有這一點了。」

  「我聽說,你曾長跪在石宮主書房外,懇請他寬恕石左寒?」林熠問道。

  石中寒黯然點頭,道:「可惜大伯連面也不露,我實在無能得很。」

  「不,你很勇敢。」林熠環顧小廳裡的陳設字畫,問道:「這裡只住了石少公子一個人麼?」

  「還有我的奶娘。家母不幸病逝,是奶娘視我如親子,將我從小撫育長大。」石中寒道:「她有早睡習慣,今晚宮內鬧出如此大的動靜,希望別驚動她才好。」

  這時廳外一名守衛沉聲道:「稟少主,石道廷率人在園外求見。」

  石中寒起身道:「林教主請稍坐,我去應付他。這座」匯桐園「是大伯賜給我的,只要我不答應,誰也不能踏入半步。」說罷快步出廳,急匆匆去了。

  廳裡靜悄悄沒有一個人,林熠突然變得無所事事,索性負手踱步,欣賞起牆上的字畫和架子上陳列的一排排珍稀古玩。

  一支白玉瓷瓶吸引了他的目光,他小心翼翼地雙手捧起,撫玩片刻,甚至還好奇地將手指探入瓶口摸了摸內側光滑溫潤的瓶體,才又珍而重之物歸原位。

  腳步聲響起,石中寒已走回小廳,輕笑道:「石道廷看上去好像知道林教主必藏身在匯桐園中,可眼下只能在園外眼巴巴地干瞧,無可奈何。我猜他定是去向大伯請命搜園了。」

  林熠道:「既然如此,林某便不能久留了,免得拖累少公子。」

  石中寒胸有成竹道:「不礙事,大伯晚宴後已和石道蕭出宮去了,據說天亮才能回轉,就讓石道廷在外面等著罷。

  「再說,匯桐園小樓地底尚有祕室可做林教主藏身之用,我量石道廷沒那麼大膽子,真敢把我的匯桐園給拆了。現在外頭已被全面封鎖,林教主若是現身,必然陷入重圍。」

  林熠問道:「少公子這麼幫我,不怕石宮主責罰於你?」

  石中寒沉默半晌,長長吐了口氣輕聲回答道:「我早就想過了,為了使大哥含冤昭雪,就算賠上我這條性命,也無怨無悔!

  我絕不相信大哥會幹出那樣無恥的事,林教主,找出真兇為大哥洗冤之事全拜託您了!「

  林熠靜立不動,盯著牆上的一幅繁花圖怔怔出神,隨口問道:「少公子認為,會是誰在暗中陷害令兄?」

  石中寒搖搖頭,苦笑道:「我不曉得,我從沒想過有人會害大哥。」說著落坐端起茶啜了一口,繼續道:「我更弄不明白的是,害死大哥兇手又能得到什麼好處?大夥兒平平安安、開開心心地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不是很好麼?」

  林熠冷笑道:「少公子宅心仁厚,可惜並不是每一個人都有這樣相同的想法。」

  石中寒放下茶盞,道:「也許林教主已不記得了,兩年前雍野通海宮一戰,我曾有幸親眼目睹您大顯神威、劍斬辟魔老尼,技驚四座,當時便心生仰慕、嚮往不已。

  「可是我清楚自己是塊什麼材料,所以這些年來閉門讀書,從不敢招惹半點是非,只求能明哲保身;若失去大哥的照顧保護,可能連這一點也不得奢求了。」

  林熠的唇角掠過一抹苦澀笑意,輕輕道:「平淡一生未必不是福,只是我走得太遠,已漸漸忘了它的味道。」

  石中寒詫異地望向林熠,似沒料到睥睨正魔兩道、年輕有為的冥教教主也會親口說出如此頹廢落寞之辭,剛要回答,臉上湧起一層墨綠毒氣,石中寒猛然捏住自己的咽喉道:「茶裡有毒!」

  林熠縱身欺近,探手將枚丹丸塞入石中寒口中,低喝道:「催動真氣護持心脈,閉氣不要說話!」左掌貼住他的胸口,輸入一道雄渾柔和的太炎真氣。

  兩名廳外的護衛聞聲闖入,驚聲叫道:「少主?」四隻眼睛死死盯住林熠抵在石中寒胸口的手,想上前卻又不敢。

  石中寒渾身顫抖滿頭冷汗,滴落的汗珠竟在燈光中射出淡淡的墨綠光芒,可見其毒性之烈。石中寒咬牙擺手喘息道:「不關林教主的事,有人在我的茶裡下毒!」

  林熠喝道:「別說話!」一把抱起石中寒回身問道:「有沒有地方可以讓我替他逼毒?」

  兩名護衛忙不迭點頭道:「隔壁就是少主的臥房,請隨屬下來。」身前一陣微風拂過,林熠已抱著石中寒掠身出廳。

  他一腳踹開臥房的門,將石中寒放到軟榻上盤腿坐下,雙掌抵住他的背心源源不絕將真氣注入,以無上神功為其驅毒。

  兩名護衛快步跟進,守在門口急聲問道:「林教主,我們少主不要緊罷?」

  林熠沉著道:「不礙事,你們守住門口,不必驚動其他人。」

  一炷香後,石中寒臉上的毒氣漸消,身軀也停止了顫抖,沉沉入睡。

  林熠收回雙掌,將他平放到床上,蓋上薄被又脫下靴子後,才吩咐道:「少公子不會有事了,請兩位去查一下是誰沏的茶,那個送茶上來的侍女更要嚴加盤問。這裡交由我來守護,兩位只管放心。」

  兩名護衛略一遲疑,應道:「那就有勞林教主,屬下這便去追查投毒之人。」

  林熠也不去管那扇歪斜在一邊的屋門,緩緩坐到一張檀木椅裡閉目調息。

  外面的樓道裡寂靜一片,月光灑入屋內已是後半夜,幽暗的光線中沒有一絲動靜,只有床榻上石中寒低沉細微的呼吸有韻律地起伏著。

  偶爾遠處幾響人聲傳入,也是極為模糊。

  經歷了半宿驚心動魄的爭鬥激戰,眼前的靜謐忽然形成了極大的反差。

  青丘姥姥不知去了哪裡,空桑珠裡感受不到一點訊息,靜坐在床前,月亮的光將他與身下的座椅融為黑糊糊的一體。

  林熠微合雙目,排除雜念,調息行功。

  太炎真氣汩汩從丹田升騰,像股溫暖的清泉遊走週身百脈,軀體些許的疲憊漸漸消失而去,沐浴在月光裡。

  許久之後他緩緩睜眼,先前離去的一名護衛躡手躡腳走到門口,見林熠冷峻的目光正射向自己,趕忙躬身一禮低聲道:「林教主,少主還沒醒麼?」

  林熠掃過石中寒,回答道:「他這一睡還需三兩個時辰,你們查得如何?」

  「那侍女突然失蹤了,咱們搜遍整座匯桐園也沒找到。」護衛回答道:「十有八九,文章就出在她的身上。」

  林熠蹙眉道:「她進匯桐園有多久了?當初是誰引薦的?」

  護衛道:「好像兩年多罷,原先是侍奉二公子的侍女,後來犯錯觸怒了二公子,被打得遍體鱗傷,扔在天井裡等死。

  「寒冬臘月的天,又趕上下雪,那丫頭身上只穿了件單衣,眼瞧著就要見閻王,少主路過覺得可憐,才向二公子求情將她要到匯桐園。她平日寡言少語,看上去還算規矩,卻不料會做出這等恩將仇報的事!」

  林熠問道:「我的杯子裡面是否也被投了毒?」

  「也查了,您的茶水沒有問題,連茶壺裡的水都是乾淨的。」護衛頓了頓道:「林教主,既然少主沒醒,在下就不打擾兩位休息,我已安排人在樓道上聽命,有事招呼一聲就成。」

  林熠點了點頭,只聽外邊腳步微響,那名護衛逕自去了。

  他從座椅裡站起,慢慢走到窗口,伸手推開一道縫隙,夜風迎面撲入。

  園內黑沉沉似在沉睡,園外的朱紅燈籠兀自懸浮飄蕩,距離天明應仍有段時間,濃重的黑暗籠罩著匯桐園。

  不曉得過了多久,空桑珠一顫,青丘姥姥的話音徐徐響起:「你在看什麼?」

  林熠不經意地笑了笑,悠悠回答道:「我在看夜能夠有多黑。」

  青丘姥姥冷冷道:「有興趣聽聽我剛才有什麼意外的收穫麼?」

  林熠道:「恰巧,我也有一樁相當重要的發現。不過,咱們還是稍後再說,天快亮了,難不成真的要留下來吃早飯麼?」

  他輕念真言祭起祕虛袈裟,身形自窗台前驟然消隱。

  祕虛袈裟的光華亮起又熄滅,屋裡又恢復幽暗,遠方天際露出一縷魚肚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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