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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官不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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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牛語者]劍諜(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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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5 16:19:58 |只看該作者
第三部 第一集 石破天驚  第八章 撥霧  

  「你是說冥教教主林熠昨夜闖宮,而且很可能現在還躲在中寒住的匯桐園裡?」剛自外返回的天石宮宮主石品天一臉疲憊,坐在書房裡撫著自己下巴上的硬鬍鬚,聽著石道廷報告。

  在他左手的椅子上坐著的是山魈石道蕭,昨晚陪他一起外出的人。

  石道廷坐在自己的輪椅裡,神色從容地點頭道:「是,但沒有宮主的允許,屬下恪於嚴令,不敢擅自入園搜捕,只好嚴密監視匯桐園內動靜,等候宮主返回再做決定。」

  「嗯。」石品天心不在焉地聽著,問道:「昨晚宮內死了多少人?」

  石道廷欠身答道:「自林教主入宮後,先是死了一個小侍女,在逃跑突圍時又造成七名護衛死傷。今天一早匯桐園少公子命人來報,他昨晚突中奇毒險些喪命,上茶的侍女卻莫名其妙地失蹤。

  「然後有人發現二公子的護衛甄剡死在了井裡,身上無任何傷痕,似是酒後落水溺死。剛才又有報告,內府大廚孫師傅昨天半夜上吊身亡,臥室門窗緊閉,應屬自縊。再有─」

  「啪!」沒等石道廷說完,石品天狠狠將杯盞砸在茶幾上,怒罵道:「你奶奶的,老子才離開多久,宮裡就出了這麼多事!

  你這鷹踞旗旗主是怎麼當的?

  「人一個個地死,兇手呢?你倒是抓出來讓老子看看呀!還自詡是什麼鬼才,屁才!我要是你,早挖個坑把腦袋埋進去算了!」

  對於石品天這番劈頭蓋臉的臭罵,石道廷靜靜聽著,眼睛眨也不眨,等他老人家吼完在那兒呼呼怒喘,才心平氣和道:「宮主息怒,道廷確有失職,甘受責罰。這些事情聽起來好像凌亂不堪,可我總隱約感覺其中隱藏諸多蹊蹺。

  「也許有條看不見的絲線將它們從頭到尾◇連在一起,這些事情應該都絕非偶然,甄剡和內府大廚之死也絕不可能出自意外或自殺!」

  石品天怒氣難消,將雙腿架到身前的軟墊上哼道:「老子只要兇手和真相,你
  「宮主教訓的是。」

  石道廷習慣性地想從寬大的袖口裡取出羽扇,似乎沒有這玩意兒在手裡搖來晃去就無法思考,可手探進去卻抓了個空,這才想起它昨夜已被林熠的心寧仙劍毀去,暗自一聲苦笑,接著說道:「但宮內一夜之間,兇案與意外接二連三地發生,請容道廷仔細推敲,抽絲剝繭尋出真相。」

  石品天不以為然道:「你在老子的書房裡一坐半個時辰,又推敲出什麼來了?」

  石道廷真能沉住氣,面對蹺腳罵娘,兼面帶不屑的石品天,他細小的眼睛裡閃動睿智光芒,緩緩道:「我認為,昨晚發生的所有事情,歸根結柢都與大公子弒母出逃一案有關。」

  「放屁!」石品天一拍茶幾,破碎的杯盞應聲彈起摔落在地,怒道:「那小兔崽子如今遠在天南空幽谷,像只王八縮在百花園裡不敢露頭,他憑什麼能掀起這番風浪,一夜間把整座天石宮鬧得雞犬不寧?」

  山魈石道蕭,也就是林熠,坐在石品天一旁的人,一言不發、冷眼旁觀。

  如果沒有空幽谷的會晤,只看石品天眼前暴跳如雷的草包表現,恐怕很難想像他居然會是統領一方的魔道霸主,但只要細細玩味石品天的話,便能發覺這當中的蹊蹺。

  他好像是滿口粗話把石道廷罵得狗血淋頭,其實已不著痕跡地將石道廷懷疑的目光引向天石宮內除石左寒以外的其他人。

  石道廷微一沉吟微笑道:「大公子單槍匹馬,當然不可能在短短幾個時辰裡做下這許多事。」

  林熠裝扮的石道蕭開口問道:「四弟,你剛才說還有一件事?」

  《幽游血書》中記載的「擬音大法」,以真氣振動聲帶發音,令林熠將石道蕭的嗓音語氣模仿得唯妙唯肖,堪稱以假亂真,石品天瞧向他的眼神似笑非笑,林熠也不去理會。

  「是這樣的,」石道廷回答道:「據報昨夜最先發現林教主,現身阻擊的那四名護衛,從裝束與招式上來看應屬獅吼旗。可早上我派人向三哥查証時,他卻說麾下部屬並無傷亡,更古怪的是,那三具屍體連帶一名受傷的護衛也盡數不見。」

  「死無對証?」石品天道:「他奶奶的,莫非人是從天上掉下來的?」

  「我再去查,將天石宮所有在冊人員的身份一一核實,定要弄個水落石出。」石道廷說道:「或許,所有懸案的突破口就在這四個人身上!」

  「你昨晚忙了一夜,又受了不輕的傷,還是回去休養一下罷。」石品天搖頭道:「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就先交給道蕭處理。」

  說罷將一枚權杖拋到林熠懷裡。

  石道廷略感詫異,但沒有抗辯,欠身道:「多謝宮主關懷。」

  突然書房門口探出一個人的腦袋,石品天破口罵道:「石頭,老子反覆交代你,議事的時候不准打擾!你小子活膩了,在外面探頭探腦想死麼?」

  身為石品天的貼身僕從,需要的不僅是忠心,更重要的是能夠從石品天的罵聲中,分辨出哪些可以當耳邊風,哪些代表事態嚴重。

  門外的石頭聞言非但不懼,反而笑嘻嘻道:「宮主,您老人家再不出去,咱們天石宮就會被人家給拆了。」

  石品天跳到地上,勃然大怒道:「他奶奶的,誰那麼大膽子?老子窩了一肚子火,正想找人散氣!」

  石頭撇撇嘴道:「還不是冥教的人,他們的長老凌幽如正帶著個老頭在外邊呢。」

  石品天一楞,喃喃咒罵道:「王八羔子,我沒去找冥教算帳,她反倒上我天石宮來鬧了。」

  石道廷好心提醒道:「宮主小心,最好不要翻臉。」

  「老子知道,不過就是去會會那婆娘。」石品天皺眉道:「道蕭,你就不用跟我去湊熱鬧了,立刻帶人搜查匯桐園,也該讓冥教的人知道,進老子的天石宮不是逛園子,想來就來,想走就走,想揭瓦就上房,沒這回事!」

  林熠見石品天煞有其事的模樣,心中不覺淡淡一笑,點頭道:「明白。」

  石品天領著石頭去了。

  書房裡,石道廷看看林熠,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猶豫了一會兒,見林熠已走到門口,終於嘆息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二哥多留神。」

  林熠回頭恍若不懂問道:「四弟,你是指?」

  「沒什麼,」石道廷高深莫測地搖搖頭道:「趕緊去搜匯桐園罷。不過,我猜想此刻林熠早該走了。」

  「不管他在還是不在,既然宮主有令總得搜上一搜,聊盡人事。」林熠邊說邊走出書房,依稀聽到石道廷在身後低聲自語道:「風動草驚,大雨將至。」

  林熠閑庭信步般來到匯桐園門外,向門前的護衛亮出權杖吩咐道:「開門,本座奉宮主口諭要搜園。」

  等護衛打開大門,林熠立即率人魚貫而入。

  石道廷的兩名弟子各帶一隊鷹踞旗部屬分頭搜查,林熠則逕自步向石中寒居住的小樓。

  剛到樓下,昨夜見過的一名護衛迎上躬身道:「二旗主,我家少主人昨夜中毒險些喪命,現雖已無事,但身體仍感不適,正臥榻休養,不能親自接待,還請海涵。」

  林熠點頭道:「走,帶本座先去探望少公子。」

  上樓到了臥房門口通稟過後,林熠走進屋子。

  石中寒手裡拿著本書,半躺半臥在軟榻上,氣色大體已恢復正常,不過依舊稍顯憔悴。

  在他身旁坐著位婦人,稍顯富態,卻不失整潔素雅,想來就是石中寒的奶娘。

  林熠走到床前溫言問道:「少公子,聽說你昨晚被人下毒,現下感覺還好罷?」

  「已經不要緊了,有勞蕭叔關心。」石中寒回答道:「您來是要搜園子麼?」

  「宮中多事,不得已來打擾少公子休息了。」林熠道:「不過依我看,倘若冥教教主真的潛入了匯桐園,只需將少公子當作人質,何愁不能脫身?由此可見,他絕不可能藏在園內,完全是道廷多疑了。」

  石中寒笑笑,虛弱地道:「蕭叔,你還是親自搜搜這座小樓罷,也好交差。」

  林熠搖頭道:「不用,你安心休息,我就在隔壁的小廳裡等他們,查完了便立即收隊回去向宮主覆命。」

  他踱步走進小廳,奶娘隨後端了一杯沏好的香茗進來,說道:「二旗主,請用茶。」

  林熠放下手中把玩的古董,接過茶道了聲謝,自顧欣賞著字畫。

  過了片刻,有人來稟報搜查結果,當然是連一片衣角都沒找著,當下林熠再無多話,告辭離去。

  出了匯桐園,林熠打發兩名弟子前去回稟石品天,自己則是馬不停蹄地開始追查甄剡、大廚和晴草的命案。

  他驗屍查痕,收集物証,傳喚人証忙了大半個上午,並未發現更多有價值的線索。

  唯一引人疑竇的是甄剡的死。

  林熠昨晚曾和他在天石宮外激戰一場,未見勝負,其實力之強悍可見一斑。這樣一個神祕高手落水溺死的可能性有多大?

  絕無可能。

  可他的確死了,冰冷僵硬的屍體,既見不到任何傷痕,也沒有中毒的跡象,一條重要線索就此斷去,林熠徒自深陷在一團迷霧中。

  對手的確很強,每當有一點蛛絲馬跡出現的時候,總能更快一步將它掐斷。懸案至此,彷彿已是死局。

  午後石頭來請,林熠進了書房,迎面先見到兩條交叉在一起、高高蹺在書桌上的腿,石品天正閉目養神。

  林熠剛落坐,就聽他懶洋洋地嘆道:「冥教的那位凌姑奶奶委實厲害,幸虧老子早知道她會出現。」

  林熠笑了笑,問道:「他們住在哪裡?」

  石品天道:「聽蟬軒,匯桐園隔壁,很近。今天上午你查得怎麼樣?」

  明明一頭霧水,疑雲盤桓,林熠卻淡淡回答道:「很不錯。」

  石品天居然也信了,呵呵一笑道:「我看也是。」他的眼裡閃過一道冷光,陰陰道:「殺罷,他們殺的人越多,說明咱們的事情辦得越好。」

  發現林熠的視線始終注視在自己的雙腿上,他嘿嘿笑著收了下去,接著道:「我請你來,是有另外一樁事情要商量。」

  他身體稍稍前傾,壓低嗓音神祕地道:「就在剛才老夫接到祕報,敝宮珍藏的那卷雲篆天策居然出現在右寒這小子的手上,只不知是真是假。」

  林熠聲色不動,道:「是真是假,宮主應該再清楚不過,何故來問我?」

  石品天緊盯著林熠的臉足有半晌,才徐徐道:「實不相瞞,敝宮的雲篆天策早在五年前已經被盜,老夫現在唱的不過是空城計。」

  林熠心頭一震,聽到石品天繼續說道:「我不便親自出面,又信不過其他人,想來想去也只好勞動林教主,到右寒那兒轉上一圈。」

  天石宮的雲篆天策被盜了?還是石品天唯恐自己下手,故意順水推舟?林熠心中飛速轉念,冷冷問道:「石宮主信得過林某?」

  石品天粗豪的臉上露出老狐狸一般的笑容,悠悠道:「你說呢?」

  林熠也笑了起來,把雙腿蹺到了桌面上,靴底幾乎伸到了石品天的鼻子底下,晃動著兩隻腳,寫意地挪了挪身子道:「這樣坐著果然舒服得很,難怪石宮主喜歡。」

  石品天哈哈大笑道:「你這才發現麼?若是坐在老夫的這張椅子裡,蹺起來可是更加舒服……不過,想來你不會有這興趣。」

  林熠似笑非笑,瞥著石品天問道:「石宮主如何知道林某沒有興趣?」

  石品天好自以暇道:「萬潮宮裡的那張椅子坐起來才是真的舒服,老夫的這張實在有點燙屁股。何況它遲早要換主人,我也坐不了太久啦。」

  林熠一笑起身道:「只要石宮主願意,想坐多久都沒問題。我這就到積雨小築轉轉,看看會否有什麼意外驚喜。」

  他到積雨小築找石右寒卻撲了個空,僕從也說不清楚這傢伙午後去了哪裡。而當他坐在積雨小築等候石右寒的時候,卻有人悄悄前往聽蟬軒拜訪凌幽如。

  凌幽如有點頭疼,因為來人開門見山的第一句話就是:「我要求見林教主!」她上下打量著面前這位俊秀虛弱的少年,猜不透他到底是什麼意思。

  想了想,凌幽如還是回答道:「對不起,我們也正在找林教主的下落。」

  可惜對方壓根不相信,斬釘截鐵道:「林教主昨晚就藏在晚輩的匯桐園內,可今天一早便悄然離開了。我知道凌長老一定有法子聯繫上他,請轉告林教主,務必盡快趕往匯桐園,我在小廳裡等他!」

  說完他掉頭就走,好像深信凌幽如真能找到林熠,而林熠聞訊後也肯定會來。

  然而回到匯桐園,石中寒在小廳裡坐立不安等了整整一個下午,也沒有見著林熠的影子,直到掌燈時分,一陣突如其來的狂風將虛掩的窗戶吹開,瓢潑大雨從天而降,屋外已是風雨肆虐,伸手不見五指。

  「噗!」廳裡的燭火被齊刷吹滅,石中寒趕緊鎖上窗戶,一回身卻看見自己原先坐的椅子上,林熠不知何時已然到了。

  他依舊是昨夜的一身裝束,只是沒有再戴上石棘獸面具,望著石中寒驚喜交集的臉龐,徐徐問道:「少公子,聽說你找我有急事?」

  「是的!是的!」石中寒興奮得有些語無倫次,回答道:「我等了您一個下午,都快急瘋了,這件事情,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林熠淡然笑道:「你很聰明,居然能想到通過凌長老向我傳話。」

  石中寒不好意思地笑笑,垂首道:「我也是急中生智姑且試試,沒想到真的管用。」他藉著呼吸平復了一下激動緊張的情緒,低聲道:「林教主,昨晚投毒害我的那個侍女,今天上午我又看到她了!」

  「哦?」林熠目光閃動,沉聲說道:「你能確定是她?」

  「我不會看錯,怪不得她突然消失,原來匯桐園裡另有祕道!」石中寒的臉色更加蒼白,語音也有點顫抖,道:「我猜她是想和什麼人暗中聯絡,所以才會冒險現身,說不定那人就是匯桐園裡的守衛!」

  終於露出狐狸尾巴來了,林熠靜靜聽完石中寒的敘述,問道:「你還告訴過誰?」

  石中寒搖頭道:「沒有,我連奶娘都沒說,怕她老人家替我擔心。誰曉得天石宮裡還有沒有他們的人?林教主,這侍女會不會和我大哥的事情有關?」

  「不要匆忙下定論。」林熠回答道:「但至少是條值得一查的線索。」

  石中寒苦笑道:「說出來您別笑我,從早晨到現在,我連一口水也不敢喝。林教主,您是大哥的朋友,也是眼下小弟唯一可信賴的人,一定要幫我啊!」

  林熠點頭道:「少公子放心,有我在,天王老子也動不了你一根寒毛。祕道在哪裡?」

  石中寒道:「您這就要去麼?不如悄悄把凌長老也請來,正好多個幫手。」

  林熠道:「不需要,不過是先進去查探一下,人多反而容易壞事。」

  石中寒陪著林熠出了小樓,直奔匯桐園東北角的一片梧桐林。

  林內假山小亭幽靜雅致,別有一番天地,石中寒在亭前駐步,腳下一池秋水被天空灑落的大雨不住激起圈圈漣漪,綠波蕩漾深不見底。

  「就在這裡。」石中寒警戒地環顧四周黑森森的樹林,大雨幾乎吞沒了他的聲音,也許是被冰涼的雨水濕了衣服,他又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哆嗦。

  「在水池下?」同樣站在暴雨裡,林熠身上的衣衫卻像是一點也沒濕,看到石中寒緊咬牙關點著頭,他微笑道:「你回小樓歇息,我一個人下去即可。」

  石中寒一搖頭,拒絕道:「不,祕道在我的園子裡,我該清楚狀況才是,再說,天石宮裡的情況,我比您熟悉,或許能幫上忙。」

  「你不怕?也許祕道之內隱藏著許多危險。」林熠問道。

  「不怕!」發現林熠的眼神裡似有譏誚,這個文弱的少年挺起的胸膛稍稍收了點,又補充一句道:「有林教主您這樣的絕世高手在,什麼危險都不用怕!」

  「好,我帶你下去。」林熠握住石中寒的右手,低喝道:「屏氣,用內胎呼吸!」

  石中寒還沒來得及閉上眼睛,身子輕飄飄像朵雲絮騰空而起,「嘩」地水花四濺,沉入池中。

  入水之後一團漆黑,身形飛速地下沉,約有五六丈,腳底一實,碰到了池底。

  林熠鬆開石中寒,功聚雙目,低頭審視。

  正前方不到一丈遠的地方,池底的淤泥和水草叢中隱約露出一塊黝黑色石板,微微朝裡凹陷。

  石中寒也瞧見了,小心翼翼走到石板邊,俯下身子伸手一摸,急忙回頭向林熠招手。

  林熠知道他發現了石板表面的花紋符字,即使不必細看已可斷定這是道傳輸法陣的門戶,水池之底,確實是隱藏的絕佳之處。

  「我來處理。」耳畔青丘姥姥傳音入祕道:「你只管站到石板中央不要動。」

  林熠依言攜著石中寒站立到石板中央,半晌,周圍的池水由下至上「呼」地消失,眼前有碧色微光一亮,身軀再次體會到一種騰雲駕霧之感。

  碧光消退,林熠和石中寒已置身在一條滴著水的通道盡頭。

  周圍怪石嶙峋、螢光閃爍,似乎是在一座山巒的腹地。巖壁上有燈,但清一色沒有點燃,前方深幽曲折,一陣陣陰風森森撲面而來。

  腳下,是另一塊黝黑的石板,卻是向上突起,表面的花紋符字正與池底的那塊相反。

  背後已是這條巖洞的盡處,坑坑窪窪的石壁上,長滿濕潤的青色苔蘚。

  林熠向石中寒的掌心輸入一道真氣,一時兩人的身上蒸氣騰騰,瞬間烘乾了衣服,石中寒定定心神,小聲問道:「林教主,這是什麼地方,怎麼有點鬼氣逼人的?」

  林熠低笑道:「或許這裡面真的有鬼,你怕不怕?」

  「不怕!」話雖這麼說,可瞥見黑暗中碧綠的螢火上下浮動一閃一滅,石中寒的手輕輕發抖,把兩字說得甚響,似在給自己壯膽。

  「不怕就好,石左寒的兄弟本不該是孬種。」林熠鬆手拍拍他的肩頭,率先邁步走下石板道:「跟緊我,千萬不要亂碰亂摸。」

  不用他提醒,石中寒已忙不迭亦步亦趨,緊緊跟在林熠身後,他的右手死死握住插在腰間的一柄短刀,如此似乎能令他稍稍鎮定點。

  腳下的泥濘又軟又濕,不停延伸向前,黑暗彷彿無窮無盡。

  林熠為了照顧石中寒不能走得過快,卻也不出聲催促。

  突然也不曉得是誰觸動了什麼機關,兩側巖壁上的油燈齊齊點亮,照得洞中一片通明。

  石中寒嚇了一跳,目光打量前後,驚聲問道:「燈怎麼亮了?」

  林熠若無其事道:「應該是被這裡的主人發現了,所以隆重歡迎我們罷。」

  石中寒一邊前行,一邊不住回頭,像是擔心背後真的會冒出大頭鬼來,聞言苦笑道:「林教主,都這時候了,你還有心情和小弟開玩笑。」

  「砰!」前方不到三尺,頂上的岩石毫無徵兆地轟然塌落,拉著冗長的回音,一塊塊碩大的碎石混和著濃濃的煙塵,四散濺落。

  林熠一把推開石中寒,自己也朝後飛掠三丈躲過坍方,「啪」地一聲,從陷落的洞頂墜下一團黑乎乎的東西,砸落到兩人腳前。

  石中寒一見之下面無血色,不由自主地尖聲大叫起來,一雙手緊緊從後抱住林熠的腰。因為,他看到的是一個死人,一個停止呼吸的石右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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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5 16:20:15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 破局

  雨越下越大,很快將匯桐園籠罩在霧濛濛的黑夜裡。

  風吹得地上的落葉舞得老高,像一片片黃蝶無助地飄飛著。

  整棟園子只有幾點燈火閃爍,正門前的兩頂大紅燈籠也在風雨裡劈裡啪啦地搖晃著。

  石品天邁著闊步徑直走進匯桐園,石頭奔前跑後地替他撐著黃油布傘,但仍有雨珠飄落到他挺直的脊背上,綻開一灘灘水漬。

  十四名青衣黃帶的扈從步履整齊,每人均頭頂斗笠、背負長刀,鴉雀無聲跟隨在他的身後。

  石品天的身側是一位容貌嬌艷、嫵媚動人的中年婦人,顧盼生姿美目流波,令任何一個正常的男人都忍不住會口舌乾燥、怦然心動。

  可是走在她身後的一名青衣老僕或許是上了年歲,卻不曾抬頭多看她一眼,只專注的避開腳下的積水。

  「他奶奶的,我猜老天爺是個娘們,要不這眼淚怎麼整天在流,一哭起來就沒個停?」

  石品天用大袖抹了把濕臉,跨進小樓門檻,在絨毯上蹭了蹭腳上的黑泥,回頭衝著嬌艷婦人咧嘴一笑道:「凌長老,你說是也不是?」

  凌幽如笑盈盈道:「石宮主直言無忌,不怕遭天譴麼?」

  「狗屁天譴。」石品天滿不在乎道:「老子叫品天,生著三張嘴本就是用來罵天的,活了大半輩子也沒見老天能拿我怎麼樣。」

  石頭忍著笑,替石品天拂去衣衫上的雨漬:「宮主,要不要小人去通稟?」

  「不用。」石品天望著廳堂後門快步迎出的兩名石中寒的貼身護衛道:「這裡頭有的是活人。」

  兩名護衛躬身行禮道:「屬下石魁、石彪迎接宮主來遲,請宮主恕罪!」

  「罷了!」石品天大大咧咧一揮手,笑罵道:「王八羔子的,中寒怎麼沒來?是不是病得起不了床,連我這大伯都不見了?」

  石魁偷偷瞥了眼凌幽如,恭聲回稟道:「宮主來得不巧,他剛去了後園的梧桐林賞雨,說是要體會一下古人所說的「梧桐葉上三更雨」的詩話意境,屬下攔也攔不住,只好由得少主去了。」

  石品天像是一呆,歎了口氣道:「這孩子傻到家了,那些窮酸屁儒的鬼話也能信麼?隨他罷,老子上樓坐會兒,等人到齊了再找他回來。」

  石彪微微錯愕,問道:「宮主還請了人來匯桐園?不知有何要事?」

  「狗屁要事,」石品天不以為意地說道:「侄兒中毒,大伯帶人來看,天經地義!」

  石品天三步兩步,駕輕就熟地從後堂上了樓梯,率著眾人直入小廳,往正中的椅子上一坐,蹺起二郎腿發話道:「椅子還少了點。去,再搬六張來!」

  石彪不明石品天來意,又不敢多問,聽到吩咐搶先道:「屬下這就去!」匆匆退出小廳。

  石魁站在一旁小心翼翼陪伺,不多時獅吼旗旗主石道玄、鶴舞旗旗主石道晴與天石宮四大長老、七大房主先後趕到,連閉門思過的山神石道隼也被請來,只差了石道蕭與石道廷。

  這些人顯然都不曉得石品天為何突然將自己傳到匯桐園來,而石品天每見一人問的第一句話,更令他們摸不著頭腦,除了恭敬回答:「屬下已用過晚飯,有勞宮主關懷!」之外,只能彼此悄悄用目光徵詢交流,誰也不敢開口詢問,滿腹疑問地坐在那裡。

  石魁越看越驚異,天石宮的核心高層幾乎已盡數雲集在這間小廳裡,要說是石品天帶隊集體探病,聲勢彷彿太過浩大了一點,可若是為議事而來,又顯然安排錯了地方。

  何況,在座的還有冥教長老凌幽如。

  這樣的架式,多半探望是假,有事發生才是真。

  他躬身問道:「宮主,是否讓屬下立即請少主回來?」

  「不著急,人還沒來齊呢,再等等。」石品天晃著腳,隨口問道:「怎麼不見白嬤嬤?這麼早便睡下了麼?」

  石彪帶笑應道:「是,她老人家一向有早睡的習慣。」

  石品天漫不經心「哦」了聲,只見石道廷坐在輪椅上,由兩名弟子推著進了小廳,也不曉得他的車子是如何爬上樓梯的。

  石品天哈哈笑道:「道廷,老子早跟你說過,車輪太小跑不快,你就是不承認,這回又是你到得最晚罷?」

  石道廷環顧廳中,微笑道:「還有人比我更晚。」

  石品天擺手道:「不等道蕭了,外面的事,你都準備好了麼?」

  石道廷慢悠悠搖晃著一把嶄新的玄黑羽扇,回答道:「萬事俱備,只欠東風。」

  石品天放下二郎腿,似笑非笑掃視在座眾人道:「好啦,都別他媽大眼瞪小眼一副迷糊樣了,說說看,今天上午,誰來過這兒?」

  廳內針落可聞,眾人面面相覷,沒人說話,只有凌幽如坦然端坐,滿臉嬌笑四下打量。

  石道廷一動不動坐在廳口,眼皮低垂,彷彿打起了瞌睡。

  沉默了片刻,石品天臉上笑容消失,換上一張凶狠嚴厲的臉,冷冷道:「奶奶的,以為學王八縮脖子就沒事了麼?怎麼著,要老子一個個伸手來請?」

  油燈還在燃燒,靜靜釋放著光與熱。

  幽長的巖洞裡卻並未因此而光明,反而更增陰森恐怖,死寂中,彷彿可以聽見暗處傳來猙獰的冷笑。

  石右寒慘白的臉因見到不可思議的事情而扭曲,雙眼睜至最大,滿是驚駭。

  他的致命傷只有一處,胸口衣衫碎裂深凹塌陷,裸露的肌膚表面印著一道十字形淡金色掌印,兀自閃耀著熠熠光芒,甚是詭異恐怖。

  石中寒死死抱著林熠,望著眼前的屍體,顫聲道:「是二哥!」

  「南十字星掌!」林熠注視掌印低聲道:「一擊斃命,厲害。」

  「可我二哥上午還好好的,怎會突然死在這裡?而且死得這樣恐怖?」石中寒結結巴巴道:「我看,咱們還是趕緊回去稟報大伯,請他加派人手來。」

  林熠不置可否道:「這種地方遇到點古怪也難免。」上前幾步來到石右寒的屍體前俯身細看,沉思不語。

  石中寒亦步亦趨,貼緊林熠後背,牙齒打顫隱隱作響。

  驀地,一道強烈的警兆從林熠心底生出,石右寒的屍體猛然從地上坐了起來,直挺挺倒向他的懷裡。

  「噗─」

  一隻血淋淋的手爪,從石右寒碎裂塌陷的胸膛裡穿出,迅捷無比地抓向林熠的咽喉。

  「鏗!」

  石中寒短刀出鞘從後方劈出,快若閃電,他的目標,並不是那只血淋淋的手爪,而是林熠的腰眼!

  「嗤嗤!」風聲響起,左右兩側的石壁裡掠出兩人,分著黑白兩色衣衫,手執紅纓銀槍與碧色長鞭,猶如毒龍出海,勢不可擋挑向林熠的太陽穴。

  與此同時,上方風聲響動,殺氣嚴霜,一名紅衣老者突然從天而降,揮掌拍向林熠的頭顱。

  殺招合圍,封死了前後左右、乃至天上地下的一切退路。

  如此天衣無縫的突然襲擊,顯然是經過精心的策劃與試驗,更利用石右寒的屍體吸引林熠的注意力,而石中寒,則是其中最重要的一名偷襲者!

  這個原本秀氣文弱的少年,突然之間被強大的殺氣充盈,含著一抹得意的微笑,低聲在林熠耳畔道:「去死!」

  可惜,他得意的太早。

  就在石右寒屍體彈起的瞬間,林熠腰間的心寧仙劍龍吟彈出,「叮」地擊中短刀,將它震偏。

  「啪!」林熠左手一式「順手牽羊」,扼住突襲咽喉的利爪,順勢往後一帶,冷冷笑道:「未必!」

  石中寒短刀落空,卻見一隻血淋淋的手爪越過林熠肩頭,狠狠抓向自己的面門,不由心神微分。

  石中寒無暇細想,側身閃躲,左手倏地一空,林熠全身真氣迸發,一振一滑,身形如鶴飛天,輕而易舉地掙脫禁錮,御風凌空。

  銀槍與長鞭應聲刺到,林熠雙腿如蜻蜓點水,在寒光閃閃的槍頭與鞭梢上輕盈一點,借力再起。

  兩人齊齊低哼,銀槍、軟鞭疾沉走空收勢不住,「噗噗」砸入斜對面的石壁。

  「砰!」

  林熠右掌施展剛猛至烈的「
  老者功力深厚,又蓄勢已久,全力施來竟仍被震得高高飄飛,背心撞向壁頂,碎裂一片片岩石。

  林熠身形下沉,穩穩落回地面,望向石中寒輕輕一笑:「我說對了。」

  石中寒站直身軀,恨恨道:「很快,你就會變成不能說話的死人!」

  石右寒身下的青衣殺手甩開屍體,從地底鑽出:「怎麼沒勒死你!」

  林熠氣定神閒,手撫心寧仙劍道:「少公子,這些都是你們從五大魔宮中精挑細選訓練多年的精銳罷?果然出手不凡。」

  石中寒一怔,問道:「你什麼時候開始懷疑本公子的?」

  「昨晚,」林熠回答道:「更確切地說,是看到少公子的第一眼,就發現了問題。」

  「不可能!」石中寒道:「每一個細節我都十分小心地考慮過。」

  林熠歎道:「那就表示你不夠聰明。你毒殺晴草後,為了避免我的懷疑,故意換回一身平日常穿的白衣,再裝作出園接應我的模樣,好引我前往匯桐園。」

  石中寒思索片刻,問道:「這又能說明什麼?」

  林熠笑道:「白衣夜行何其醒目,當時天石宮風聲鶴唳,到處是圍捕林某的護衛,少公子這樣的裝束還怕別人看不到麼?

  除非,你根本就沒打算踏出匯桐園半步,而是算準了我會自投羅網。因為,那是唯一沒有升起燈籠的地方!」

  「我中毒應該不假罷?」石中寒道:「難道這還不能打消你的疑慮麼?」

  「少公子中毒是真,不過卻進一步暴露了自己。」林熠悠然道:「你是想以此洗刷嫌疑,嫁禍石右寒,這條苦肉計不可謂不苦,可惜時機太過巧合。

  「那侍女若要下毒,隨時隨地都有機會,為何偏偏等到我在場時才下手?而且用的又是南疆蠱毒,她就不曉得林某身為冥教教主,對付這點蠱毒,實是手到擒來麼?於是我不得不猜測,有人在故意做戲給林某看,好讓我再不提防你。」

  石中寒冷笑道:「不過是一些揣測之辭,林教主未必真抓到什麼真憑實據。」

  林熠從容道:「還記得我抱你上軟榻脫靴療傷的事罷?知道我在你的靴底發現了什麼?紫荊花泥!匯桐園內,並無此花,倒是天石宮侍女的居室外種了不少。

  「你先前應該是隱身該處,將晴草殺人滅口,可少公子卻說當晚一直在書房讀書,未曾離開半步,那靴底的花泥又是從何而來?」

  石中寒長歎出一口氣:「百密一疏,本公子還是小看了你。」

  林熠搖頭道:「是我一直小看了少公子。嚴幽晦、嚴幽瑤是你殺的罷?」

  「是。」石中寒這次承認得很爽快,「包括那個廚子,也是我下令幹掉的。」

  「你殺害無瑕姬、嫁禍石左寒,為什麼?」林熠目不轉睛看著石中寒,徐徐道:「在天石宮的所有人裡,他本是最照顧疼愛你的一個。」

  「他是那個老傢伙的兒子!」石中寒臉上的肌肉在火光中扭曲變形,猛地吼道:「我就是要殺了石左寒、石右寒,讓石品天老來喪子,生不如死!」

  林熠靜靜端詳著他,冷然道:「你與石品天之間有很深的仇恨?可至少在外人的眼中,他待你不錯。」

  石中寒恨恨地道:「待我不錯?先殺死你的親生父母,然後再來假惺惺地收養!這種卑鄙齷齪之徒,我該認他做恩人麼?

  這麼多年我都在認賊作父,屈辱地活著,為的就是能有今天!」

  林熠默然,二十餘年來石中寒將心底的屈辱憤恨深深埋藏,而今終於有機會爆發,把所有的抑鬱痛楚統統宣洩了出來。

  他越說越激動:「他害怕我爹奪了他的宮主寶座,乘著逆天宮一戰在亂軍中從背後偷襲,卻嫁禍給魔聖弟子寧道虛。我娘親早看破了他的伎倆,可憐她那時腹中有我,只能假作不知殺夫仇人。

  「待生下我數日之後,便不惜犧牲清白之軀以求擊殺老賊為家父雪恨。石品天那個老奸巨猾的魔鬼,又下毒手殺死我娘,卻恬不知恥地對外宣稱我娘親產後失血過多,不幸病故。」

  石中寒越說越恨,驀地將石右寒本已稱不上完整的屍體重重一腳踹到石壁上,腥血四濺,仍覺不解恨地道:「他以為自己可以一手遮天,又故意寵愛我,不過是為了減輕別人的懷疑,讓我永生不曉得真相。哼哼!老賊,惡貫滿盈,你的好日子就要到盡頭了!」

  林熠道:「這些事又是誰告訴你的?」

  石中寒火熱的眼神裡生出一縷警惕,冷笑道:「跟你有關係麼?我有必要告訴你麼?」

  林熠道:「根據你所說,你當時才是個呱呱墜地的嬰兒,不可能知道這些往事,而將這些事告訴你,又能讓少公子對此深信不疑的人,相信與少公子的關係應該異常親密才對。」

  石中寒逐漸恢復冷靜,道:「這些事情你已經不需要知道了,你身後的傳輸法陣已被封印,此地就是你的最後歸宿,你認命罷!」

  「沒關係,我相信至少你住的小樓裡一定會另有通道,否則每次都要通過水池下的法陣傳送,既麻煩又容易被人察覺,著實不合常理。

  「少公子之所以選擇這條通道,不過是為了避免我因小樓的祕道而生出懷疑而已。」林熠泰然自若,一點也不擔心的說道:「你我之間並無深仇大恨,嚴幽晦、嚴幽瑤和少公子更扯不上任何關係,你殺人,應該只是奉命行事罷?」

  「是又怎樣?」石中寒道:「只要你死了,一切都解決了。」

  林熠笑了,笑得很不屑與輕鬆,悠悠道:「這些年來林某總能聽到類似的威脅,可最後倒下去的,都不是我。」

  石中寒冷冷道:「那是因為在此之前你沒有遇上本公子。人的運氣總有用光的一天,今天,林教主休想再有那樣的好運氣。」

  林熠道:「最後一個問題,小廳中有一幅「繁花似錦圖」,何人所作?」

  石中寒隨口答道:「本公子的奶娘!」

  林熠 「哦」了一聲,讚道:「奶娘好手筆!」

  石中寒不想再回答林熠莫名其妙的問題,冷笑道:「那就更可惜了,你再沒機會欣賞到它!」

  俊秀的臉上閃過冷冽的殺機,緩緩將短刀豎立到胸前斜斜指向林熠的咽喉,口中低喝發令道:「列陣!」

  彷彿有千萬冤魂鬼魄齊聲嗚咽,巖洞裡激起一陣陰森徹骨的冷風,兩側油燈在陰風裡拚命搖曳掙扎,好似隨時都會熄滅。

  濃重的殺氣瀰漫在空氣裡,深呼一口胸膛都會湧起窒息的感覺。

  石中寒宛若一尊煞神,佇立在陣形中央,四名殺手各踞一角,在一個並不怎麼寬敞的空間裡,圍著林熠緩緩繞轉。

  一步數變,五行相生,陣形越轉越疾,如同一道高速流轉的風輪,釋放出龐大的氣勢與令人眼花撩亂的種種變化。

  然而無論外圈的四個人如何旋動飛舞,站立陣中的石中寒始終挺然不動,有如石雕一般。

  動與靜,疾與緩,結合成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一瞬間,在林熠面前的,已不再是五個各自為戰的魔道高手,而是一座陣、一團影。

  林熠心中為石中寒歎息了一聲,在青丘姥姥面前列陣,簡直就是在魯班爺爺面前自稱斧頭幫幫主。

  心境空明,以不變應萬變,林熠的靈台映出這座五行魔陣不斷變幻演繹出的一個又一個變化,尋找著它的破綻。

  石中寒見己方的陣形千變萬化,林熠卻始終負手而立,皺眉沉聲喝道:「金木相映,水火交攻!」

  五行魔陣應聲壓上,紅袍老者雙掌徐徐推出迫向林熠胸膛。

  他身邊的黑衣人後發先至,一條軟鞭碧影,重重幻化無數或大或小、或緊或松的光圈,朝著林熠頭頂掠去。

  “叮!”林熠左手彈射一縷勁風,精准擊中鞭梢。

  黑衣人的“水舞神鞭”翩若驚鴻跌宕而起,頓時層層迭迭的幻影盡消。

  與此同時,他右手一抖,心寧仙劍龍吟聲劈掠而出,竟是要與紅袍老者的“如火如荼掌”對攻。

  紅袍老者見狀不由大喜,他早年本是烈火宮出類拔萃的俊杰人物,這些年閉門苦心修煉,一套“如火如荼掌”更上層樓,自問已不遜色于前任的宮主赤烈橫。

  剛才與林熠硬碰硬對了一掌未見便宜,紅袍老者心中自感窩囊。

  盡管林熠貴為冥教教主,近兩年聲名鵲起,直追三聖五帝,可畢竟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純以真氣修為相較,紅袍老者絕不相信自己會輸。

  他催動十成功力,吐氣揚聲,掌心赤彤如火,一蓬灼熱的氣流“絲絲”激蕩,像要將空氣里所有的水分蒸干,紅蒙蒙的一團火云,洶湧澎湃席卷而來。

  “噗!”

  心寧仙劍怒斬雷霆,幻化作一束耀眼銀芒,凌厲的劍氣硬生生將紅云一劈兩半,從林熠身邊掠過,消失在背后悠長的岩洞中,久久才傳來兩聲沉悶的撞擊轟鳴。

  林熠手中的仙劍余勢不休,光芒暴漲,蕩開一層層掌風紅云,直迫紅袍老者身前。

  紅袍老者大吃一驚,身形疾退不敢再逞強硬撼。

  “嗤”的一響,胸口衣襟寸寸碎裂,露出一道殷紅血痕,已為劍氣所傷。

  好在陣形轉動,他已退到后排,那名青衣男子與他錯身而過,燃木神爪臨空抓落,插向林熠眉心。

  在他身邊,白衣人的紅纓銀槍華光點點,幻舞出千百銀星,灑罩過來,接過青衣人的攻勢。

  林熠輕笑道:“不過是車輪戰法,也敢妄稱為陣,豈不笑痛姥姥的肚皮?”

  仙劍招式已老,眼看就要力盡而收,卻突然手腕一轉,化剛為柔,“叮叮叮”一陣金風密雨的疾響,錯落有致的點擊在銀槍槍頭之上。

  仿佛是同門之間拆解切磋,千點銀星無一遺漏,不差毫厘。

  這一劍,正是他從“九九彈指劍”中自悟衍生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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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5 16:20:29 |只看該作者
10 天驚

「奶奶的,一幫敢作不敢認的龜孫子!」石品天真的怒了,罵咧咧再次環顧四座,最後把目光投向凌幽如,點頭道:「只好 麻煩你了,凌長老。」凌幽如笑吟吟從袖口裡取出一顆雪白的小圓球,托在細膩纖秀的掌心裡,左手五指輕輕撫摸說道:「現在就看你的了,小乖,告訴姐姐,你剛才聽出了幾個人的話音?」

眾人的目光皆被吸引到凌幽如的手上,只見她掌心裡的小白球舒展開來,晃悠悠飄立起一個宛若嬰兒拳頭般大小的小人。

這通體雪白的小人,腦袋碩大無比,足足佔了身體的一半,兩條粗短的小腿,丁字步四平八穩地站著,搖晃著大頭東張西望,怯生生地問道:「我說了以後,有肉吃麼?」

所有人本都在屏息詫異,沒一個識出這個小怪的來歷,更不清楚石品天與凌幽如此舉的意思,可渾沒料到,小怪一張嘴居然是在和凌幽如討價還價要肉吃。

凌幽如抿嘴一笑,道:「當然有,而且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小怪得寸進尺,嬉笑著又問:「那先給我嘗一點怎麼樣?」

凌幽如嘆口氣,又是寵愛又是無奈道:「好,吃完你可要把正經事給辦了。」 小怪連連點頭,接連三聲道:「好,好,好!」

凌幽如身後的青衣老僕取出一條食指長短、兀自掙扎的小肉蟲,小怪縱身一躍,張開嘴一口便將小肉蟲吞進了肚腹。

在座等人這才看清,原來這小怪物最大的不是腦袋,而是那張寬闊無比的巨嘴,一旦張開巨嘴,甚至可以一口吞下自己的那顆大腦袋。

小怪意猶未盡地咂咂嘴巴,望著凌幽如道:「再來點怎麼樣?」 凌幽如撇嘴笑道:「再淘氣,小心姐姐告狀。」

小怪打個哆嗦,咕噥道:「拿鳥毛當令箭的傢伙,稀罕?」懶洋洋擠出個飽嗝,小眼睛掃視過在座眾人,慢條斯理點著大 頭道:「他、他、他,還有站在我面前的那兩個笨蛋。」

不用說,兩個笨蛋指的自然是石魁和石彪。 石品天聽完,竟是長吁了一口氣,還好,坐著的人裡只有三個被點到。

他一一望過去,石道隼,七大房主中的四房主石道銘、六房主石道愚。

石道愚事實上一點也不「愚」,他可能是五個被點到的人裡第一個感到問題非常嚴重而反應過來的人,問道:「凌長老,這 是什麼意思?」

凌幽如滿面春風,拿過肉蟲逗弄得小怪物上竄下跳,倒是石品天縱聲笑道:「這話該是老子問你的。石道愚,你一清早鬼 鬼祟祟,跑來匯桐園做甚麼?」

石道愚昂起頭哼道:「宮主,你豈能相信一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小畜生的話?老夫什麼時候進過匯桐園了?」

小怪正玩得開心、吃的來勁,一聽這話立刻就不高興了,連聲道:「呸、呸、呸!你才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老畜生呢!」

石道愚被一個小怪物搶白,面色越發難看,卻又不能自貶身份和這麼個小人鬥嘴,只冷冷望著凌幽如森然道:「凌長老胡編亂造挑撥離間、煽風點火,難不成這就是貴教的行事作風麼?」

凌幽如嬌笑道:「小乖是沒有見過你,卻有聽到過你的聲音!小乖,你要原諒人家年紀不小、記性不好,就辛苦一點,把在這間廳裡聽到的東西再說一遍罷!」

小怪一本正經地點點大頭,清清嗓子,道:「就在這間廳裡,他們幾個商量,要將林教主誘入匯桐園殺掉;至於石品天,要找機會弄出他與石右寒同歸於盡的樣子。對了,那位叫少主的還說,他的師父-」

「夠了!」石道隼厲聲喝斷,說道:「宮主,這些鬼話豈可相信?請您明察秋毫,將禍亂天石宮的凌幽如等人逐出宮去!」

「我信。」石品天似笑非笑,瞅著石道隼道:「如果你曉得小怪從昨晚起就一直待在這裡,也一樣會信。」

石彪心念急閃,想起昨夜林熠獨自逗留廳內的情景,目光情不自禁落到了那只白玉瓷瓶上。 只是,石彪想不明白的是,小怪又是怎樣神不知鬼不覺地被帶出去呢?

對於小怪的來歷,林熠也曾好奇地問過青丘姥姥,只得到一句冷冷的回答:「數世輪迴,心血結晶,獨家祕笈,他人勿問。」

此後再不肯多透露半點。 林熠昨日假借品賞古玩,將小怪悄悄藏入白玉瓷瓶內,直至中午以石道蕭的身份搜查匯桐園時再行取出。

石中寒將林熠誘入地下自以為計謀得逞,殊不知對方早已洞悉其陰謀,索性將計就計直搗虎穴,一出出的精彩好戲即將輪番上演。

石品天臉色轉黑,低喝道:「撤座!」 此刻石道隼等人身後侍立的,是石品天帶來的青衣扈從,話起腿落,一腳踹在這幾人端坐的檀木椅腿上。

「喀喇喇」脆響,三人的椅子齊齊斷裂傾倒,石道隼幾人身軀一彈而起穩穩站住。 石道銘滿臉漲紅,怒聲道:「宮主,這也太過分了罷?」

「過分個你姥姥!」石品天宏亮的喝罵聲立刻將他的聲音蓋了下去,怒斥道:「你們養尊處優、錦衣玉食,是誰給的?你們無法無天闖禍惹事,是誰擺平的?老子把你們供奉得舒舒服服,你們卻跟老子玩陰的,還說我過分?」

他氣不打一處來,「啪嚓」拍碎茶幾,破碎的杯盞與茶水濺得滿地,整棟小樓都是他的粗嗓門在轟鳴:「這些老子都認了, 誰讓咱們一筆寫不出個『石』字呢?「但你們居然祕謀造反,不單要害老子的兩個兒子,最後連帶著老子也要一鍋端,好啊,老子今天就坐在這兒了,你們誰 有種,來摘我的腦袋啊!」

事態急轉直下,眼看不能善了,石魁、石彪站得距離石品天最近,兩人交換一個眼神,突然縱身抽刀飛襲而上,大聲叫道:「諸位,魚死網破,還猶豫什麼?」

石品天難得言出如山,當真坐著不動,斜眼盯著電閃而至的雙刀,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身側垂手侍立的石頭驀地向前跨出半步,手裡的黃油布傘「砰」地張開。

「噗噗!」刀鋒劈落在傘面上全不著力,偌大的刀勁竟被石頭輕描淡寫地卸去,雙刀禁不住分朝左右一滑,石魁、石彪的身形收勢不住,險些撞在黃油布傘上。 此時在場的都是行家,見狀無不驚異出聲。

石魁、石彪在天石宮雖僅只是普通的護衛頭領,可卻是石中寒生父石補天生前伴讀的書僮,一身修為不可小覷,更何況此 次兩人乃聯手奔襲?

可惜石彪、石魁沒有工夫再去琢磨這些,兩人心頭警兆迭生,眼角餘光打量到凌幽如似在不經意地抬手,袖口掠出兩束幾乎難以用肉眼看見的透明碧絲,悄然無息地射向他們的咽喉。石魁無暇細想,逕自轉換刀勢劈向光絲,孰料刀鋒劈中那光絲後,響起輕輕「叮」的一聲,頃刻纏繞住刀刃。 他正要運勁回奪掙斷光絲,猛然感到一股森寒氣息,順著回流的真氣湧入自己的經脈,所過之處盡皆麻痺,失去知覺。 石魁手上一鬆,刀「噹」地墜地,掌心已是一團恐怖的墨綠。 再看石彪,兀自苦苦握住刀柄不願放手,毒氣沿胳臂更加快速地竄升。

石頭一收傘,笑嘻嘻道:「還硬撐什麼,兩位躺下睡一會兒罷。」圓滑光亮的傘尖左右開弓,點中兩人胸口。 石彪、石魁的身軀一晃,軟軟倒地昏厥過去。

凌幽如一收碧絲,瞥了石頭一眼,讚道:「小子本事不錯!」 石頭垂著傘退回石品天身後,笑呵呵回應道:「不敢,小人只是撿了個現成,功勞還是凌長老的。」

石道銘、石道愚雖也算在天石宮中地位尊崇,但房主之職多屬於虛銜,兩人平日身居高位,頤指氣使慣了,卻極少面對生 死搏殺的場面。

石彪、石魁彈指之間就被石頭和凌幽如不費吹灰之力地擺平,躺在地上任人宰割,親眼目睹此景的兩位房主,不由得膽戰 心寒,失去了出手的勇氣。

但身為豹卷旗旗主的石道隼不同,他臨危不亂,冷笑一聲道:「宮主,恕不奉陪了!」 作者
說著他縱身擎斧護持週身,朝著屋頂射去,可石道隼雖快,還有比他更快的,石道廷一拍椅把,沉聲喝道:「五弟留步!」

「嗤」地赤芒射出,卻並非打向石道隼的身軀,而是先一步激射向他的上方。

石道隼身形一頓,縱斧劈裂赤芒,可腳下六縷碧光又到,迫得他不得不閃轉招架,再難向屋頂突圍。

石道廷的輪椅裡不曉得藏了多少稀奇古怪的玩意兒,宛如耍寶似的一一打出,一時漫天光影罡風呼嘯,硬是將石道隼一點一點逼回地上。 石道隼面如死灰,環顧四周,只覺銅牆鐵壁、再無生路,不禁頹然長嘆,垂下盤雲斧。 石品天見大局可定,縱聲大笑道:「跟我玩?老子玩死你!」

笑聲很快戛然中止,他的雙目瞪圓,臉色有些古怪地盯著廳門。 廳門外什麼也沒有,除了一個倚靠門框,正在垂頭專心繡著花衣的婦人。

石品天當然認得白嬤嬤,問題是,廳外乃至整座匯桐園,都已在石道廷的鷹踞旗掌握之下,她又怎麼會出現在廳門?

白嬤嬤抬起頭,將針斜插進她的秀髮,看到這枚針,葉幽雨不禁向前一步,身軀微動,眼裡猛然燃起懾人的火焰。 這枚針,針形細長,恰如五稜錐,與刺入唐夫人心口的那枚一模一樣,僅僅是微小了許多。 他握緊拳頭,卻聽凌幽如傳音道:「忍耐,她逃不了的!」

葉幽雨點點頭,沒有說話,既然等了兩年,也不在乎再多等兩分鐘。 而石道隼等人也個個面露詫異,顯然白嬤嬤此舉也大出他們的意外。

「石宮主怎麼不笑了?」白嬤嬤很和氣地問道。

石品天瞬間已恢復鎮定,眼睛鼓得更圓道:「老子想笑就笑,不想笑就閉嘴,跟你屁相關?」
「確實不關我什麼事。」白嬤嬤似乎並不介意石品天粗言穢語,毫不動怒,依然溫柔而又不緊不慢地說道:「石宮主,我想 把他們五位帶走,不曉得您答不答應?」

「作夢。」石品天斬釘截鐵回答道:「他們生是天石宮的人,死是天石宮的鬼,憑什麼交給你帶走?」

「說的也是。」白嬤嬤點點頭,幽幽嘆息道:「可是天石宮早就不該存在的。」

她似乎很認真地想了想,才又道:「沒辦法,既然石宮主不許-」話音一落,身影倏忽從眾人的視線裡消失。

石道廷只覺頭頂微風吹動,下意識地揮扇劈出,卻落到空處,他駭然變色,揚聲叫道:「小心,是道聖霍白水的『流光千年』!」

但是白嬤嬤的身速竟比他的聲音更快,眾人未及反應,已穿越過數丈長的客廳,手中花衣像齒輪般旋舞轉動,凌空飛向石頭。

石頭低哼撐傘去擋,「哧啦啦」一響,本該是綿軟無力的花衣居然將傘面切割開來,幸好石頭手疾眼快退身後仰,「呼」地一團紅雲從面龐上不到兩寸的距離掠過,驚得他一身冷汗。 石品天眼見面前五彩精光晃動,卻看不清對方的招式甚至是身影,亦情不自禁變色怒哼道:「臭娘們!」

他久經生死歷練,情知此刻拔刀招架根本來不及,索性來了個玉石俱焚,雙掌轟然爆鳴,運起十成盤罡魔氣,不管三七二十一往身前就推。猛覺雙掌掌心一麻,魔氣盡洩,石品天本能地「喀喇」坐碎椅子身形下沉,一抹森冷寒光從頭頂掠過。 離他最近的凌幽如、葉幽雨雙雙出手,全力攻向白嬤嬤。

白嬤嬤手中的五稜紫金錐左右逢源,「叮叮」兩聲將凌幽如與葉幽雨迫退三步,閃出一道縫隙脫身而出,令石品天追之不及。

石道晴等人這時才反應過來,正欲上前助陣圍攻,猛見她左手一揚,祭出一團紅色霧氣,剎那綻放出層層迭迭的赤色光瓣。

「呼呼」有聲,大廳陷入一片火海,一蓬蓬灼熱的氣浪四散飛濺,迫得石道晴等人紛紛揮掌拂袖以求自保,再顧不得其他。

石品天高聲吼道:「都給老子穩住一起上,宰了那婆娘!」他功聚雙目凝神掃視,只見石彪、石魁橫躺在地口吐毒血,胸前各插著一枚五稜錐。 稍遠的地方,石道銘與石道愚面目扭曲倒在案旁,同樣是死於一擊錐心。 而白嬤嬤與石道隼的身影在火光裡,竟是憑空消失了。

凌幽如殺機盈面,媚態盡消,冷冷道:「她是用火遁帶走了石道隼。」

火勢被眾人迅速撲滅,石品天倍感丟臉,一腳踢飛石道銘的屍體:「他奶奶的,剩下的傢伙全都被滅了口,咱們如何去找林教主?」

凌幽如哼道:「不要緊,小樓的祕道地圖我們已經到手了,直搗老巢就是!」

石品天精神一振,忽又古怪一笑道:「那婆娘定是去找石中寒了,但願林熠能撐到咱們趕到的時候。」凌幽如瞥過石品天淡淡道:「放心,林教主既然敢孤身犯險,就必然有十足把握。萬一有什麼差池,大不了用整座天石宮殉葬就是。」

石品天眉毛一挑,衝著一眾部下吼道:「看什麼看!還不趕緊給老子把祕道入口找出來!」

「叮叮叮叮-」林熠的心寧仙劍一招緊過一招地擊在銀槍槍頭上,電光石火間已連響了整整二十七下。

明明劍鋒擊中的是自己的銀槍,但白衣人卻感覺每一記都彷彿轟擊在他的胸口,越來越重,到最後槍勢已散,完全不由自 主跟隨著林熠的劍招,無助地舞動。他驚懼交集之下,只得強行抽身收槍,強大的反挫力量震得白衣人胸口劇烈翻湧,情不自禁噴出一束血箭。 那邊的青衣男子對上的卻是林熠的「手舞足蹈小八式」。青木宮的燃木神爪本也算得上魔道一流的絕學,可惜遭遇雨抱樸創立的不世神功,相形之下立時黯然失色。

林熠的左手飄忽往來,總能制敵先機快上半拍,抓住對方招式轉換中暴露出來的破綻。青衣人的招式每每使到一半便再施展不下去,才三五回合的工夫,自身的節奏被完全打亂,險些左右雙爪攪在了一起。

他又是驚異又是鬱悶,猛然大叫一聲縱身飄退,一邊腳踏罡步運轉陣勢,一邊雙爪瘋狂揮舞,將有生以來施展得最為晦澀難受的一回燃木神爪重新來過,直至最後一式收尾吐氣,已是累得呼呼喘息卻又如釋重負。 石中寒終於從陣中掠身搶攻,短刀走出詭異弧線自左側突襲向林熠的背心。
林熠右手抱劍身形前衝,完全不理睬背後襲來的刀鋒。

石中寒大吃一驚,無可奈何間閃身疾退,將空位交給換位過來的紅袍老者填補,一輪洶湧跌宕的猛攻就此終結,再無起初的龐大氣勢。 六人翻翻滾滾激戰二十餘招,林熠的面色越發冰冷,深幽漆黑的眼眸裡燃起兩簇難以察覺的暗色光焰,身心兩忘,真氣不斷催動至滿盈。 一股強烈的殺意和魔念逐漸爬上靈台,宛若復活的幽靈,把他不知不覺地帶回到碧落海中。

隱約裡,彷彿內心深處有一種渴望,對於眼前的鮮血與拚鬥在歡呼雀躍,蠢蠢欲動。 忽然,耳畔聽見青丘姥姥冷靜地提醒道:「亂步!」

林熠冷哼,揚手射出一枚璇光斗姆梭,光芒如電飛閃,打向紅袍老者與青衣人之間的縫隙。紅袍老者自是無礙轉身而過,可那青衣人卻駭然發現自己的身軀正迎向璇光斗姆梭的鋒芒!他迫不得已放緩身速,探爪抓向璇光斗姆梭。 璇光斗姆梭在主人心念微動間,驟然加速,一道弧光從青衣人身前掠過,身後被人一撞,卻是白衣人移形換位過來。

林熠經過這一陣試探交手,對五行魔陣的變化已瞭然於胸,手上不停,將六枚璇光斗姆梭依序射向致命空位,五行魔陣立刻陣勢大亂,包括石中寒在內全都亂了步伐,好幾次險險自己人刀槍並舉,掌爪相拼。 石中寒大叫道:「急攻他左手,別讓他再發梭!」

但他提醒得稍晚了些,如今先機盡喪,莫說搶攻林熠,連自保都變得顧此失彼左支右絀,戰局已無可扭轉。到後來林熠只是空手一揚,五個人便身不由己地急忙跳躍閃躲。 五行魔陣土崩瓦解,反成了石中寒等人的累贅。 林熠心如玄冰毫不手軟,心寧仙劍縱橫披靡,從青衣人的咽喉輕輕抹過,又反手一掌擊飛紅袍老者。 石中寒全沒想到林熠厲害若此,所有的豪情壯志在血淋淋的屍體前冰雪消融,將白衣人與黑衣鞭客往前一推,一頭砸向腳 下泥土。

他當然不是瘋了,更不是想撞地自盡,而是意欲施展天石宮的土遁之朮逃脫。 林熠乾淨俐落地結束兩名替死鬼的性命,一掌拍在地上,太炎真氣瞬間令本已濕硬的泥地強固到猶如精鐵,硬生生將石中寒已入土半截的身子震飛出來。 石中寒在空中接連翻轉身形,全速御風沿著巖洞的深處飛遁。

林熠心無旁騖,鎖定石中寒的身影,縱身追去,幾起幾落,前方豁然開朗,與前方石中寒的身形已拉近至五丈之內。 正這時,一股無聲無風的掌力鬼魅般欺近,待到他驚覺時距離後腦已不到一尺。 生死瞬間,林熠心頭僅一念:「南十字星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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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5 16:20:47 |只看該作者
三部曲 第二集 夢始之地 第一章前世

  「嗚─」

  彷彿是一聲低沉冗長的野狼嗚咽,身後赤紅色的光門,隱沒入深褐色的乾燥石壁中。前方是一條八丈長四尺寬的石道,腳下鋪著一層雪白的絨毯,細長柔軟的絨毛不含一點雜質與異色。

  上方的石頂懸著一排夜明珠,凌空緩緩旋轉釋放出柔和的淡綠色光芒,讓眼前的景物看上去,宛若籠罩著一層透明的碧色薄紗,輕輕蕩漾著光影。

  一瞬間,匯桐園好像已離石道隼很遠,遠得如同是在另外一個世界。

  石道隼突圍不成,本已自忖必死萬難僥倖。誰知道最後居然會有貴人相助,絕處逢生。

  而這貴人就是白嬤嬤─石中寒的奶娘,一位自己曾見過無數次的婦人。

  石道隼目瞪口呆,他無論如何也不敢相信,石中寒的身邊,竟然隱藏著如此一位高手中的高手。

  比起她,自己苦修百年的身法,只能當作是蝸牛爬。

  他像是第一次認識白嬤嬤一般,偷眼重新仔仔細細地打量這位稍顯富態,卻貌不驚人的女人。

  記憶遠去,倏忽回到二十餘年前,那個令他至今夜半驚心的日子。

  火光沖天,他劈倒面前最後一名逆天宮的守衛,闖入了一個房間。滾滾的火焰撲面襲來,濃煙裡伴著一聲尖叫,有個黑影向他撲來。

  他看也不看,憑著靈覺揮斧斬落,血光迸現裡,一條窈窕的倩影軟軟倒下。

  然後,石道隼便看見在火光映照的簾帳前,有個女子呆呆地坐在床角邊的絨毯上,散亂的長髮,遮掩去大半蒼白委頓的面容,面對周圍發生的一切置若罔聞,似已傻了。

  他提著滴血的盤雲斧走過去,因瘋狂砍殺而變得血紅的眼睛,盯緊眼前這名女子,獰笑著問道:「你怕了?」

  多問這一句,僅僅是出於他的習慣,或者說是癖好。

  因為,不論對方的回答是怕又或是不怕,他手中的盤雲斧照例會砍瓜切菜般地劈落下去,然後看眼前血花飛揚。

  受了逆天宮多少年的窩囊氣,現在正是連鍋端的時候,連裡頭爬的一隻甲蟲,他也絕不願放過。

  那女子茫然地抬起頭,注視著他手中沾滿鮮血的盤雲斧,空洞而黯淡的眼眸裡,透出絕望與心如死灰的麻木。

  石道隼呆了呆,眼角餘光落到對方壓在左膝下沾血的手上,那裡緊緊攥著一條軟軟的東西,赫然是一條剪斷不久的新生兒臍帶。

  石道隼楞住了,眼睛向四周掃視一遍,並沒有發現孩子。

  「卡嚓!」

  一根橫樑被大火燒斷,重重砸向兩人的頭頂。那女子眼睛眨也不眨,攥著手中的臍帶,她的身子竟然沒有半點晃動。

  「砰!」

  石道隼一掌擊飛燃燒的橫樑,剎那之間做出了令他自己也難以解釋的抉擇。他探手抓住女人的肩頭,沉聲喝道:「走!」

  那女子恰如一根木頭,任由他將自己夾在胳膊下一躍而出。身後,烈火裹捲起濃煙與粉塵沖天而起。

  這名險些被活埋在火窟裡的女子,便是如今的白嬤嬤。

  「拜見夫人!」

  一聲整齊響亮的唱喏,將石道隼的思維重新拉回現實。

  他身前兩側的石壁,突然開啟出十數道暗門,二十名身穿雪白衣衫的妙齡少女齊齊現身,朝著白嬤嬤躬身施禮。

  看她們的氣勢,看她們的眼神,石道隼立刻驚訝地發現這些少女年紀雖輕,但每一個人的修為,恐怕都不遜色於自己手下的豹卷三總管。

  這些女孩從哪裡來,又是如何培育訓練出今日的成就?他無法猜想。

  白嬤嬤微微揮手,二十名少女同時隱去身影,暗門無聲無息地重新閉合,了無痕跡。

  倘若石品天果真率人殺到此處,試想,將遇到怎樣的一場狙擊血戰?

  石道隼倒吸了口氣,問道:「小樓裡的其他人呢,是否要想辦法接應一下?」

  白嬤嬤的面龐如罩寒霜,冷冷答道:「不用,他們自有該去之處。」

  石道隼在剎那間醒悟過來,驚駭交集之下乾咳著道:「多謝白嬤嬤。在下今日得保殘命,萬幸當年一念之仁。」

  白嬤嬤淡淡道:「走吧,我們去找中寒。這個時候,他也該解決掉林熠了。」

  石道隼稍一遲疑,白嬤嬤的背影已遠去,他趕緊御風追上,問道:「你到底是誰?」

  金色的十字形光芒在掌心閃爍,像一顆璀璨的星辰。但據林熠所知,它至少了結去兩個人的性命。並且,那兩人都曾是魔道中一等一的高手。

  幸好,他應該不會成為第三個。至少,目前不會。

  「轟─」

  震耳欲聾的巨響乍裂。巖洞在劇烈地震動,石壁上簌簌塵屑剝落,數十盞油燈同時一閃即滅。

  青丘姥姥從空桑珠中閃遁而出,洶湧的掌風,竟將她的身影迫得凌空倒飛三丈,猛烈地晃動著,宛若狂風裡的碧色燭火。

  偷襲者一聲低低悶哼,向著上方的石頂激飛,藉著身軀的翻騰,竭力卸去青魄靈韻的龐大衝擊力。

  眼看背脊就要撞上洞頂,猛伸足一點,順勢折向巖洞前方,猶如一隻黑色的蝙蝠,在幽暗的洞窟裡急速滑翔。

  電光石火中,他的臉從林熠的眼簾裡如同驚虹一現地掠過,居然是石右寒身邊另外一名心腹護衛,佟震。

  狹長的巖洞盡頭,佟震的身形冉冉飄落到石廳中央。

  「呼─」地一響,半空中懸浮的五座銅鼎齊齊亮起,從鼎口吞吐燃燒出絢麗奪目的五色彩焰。

  石中寒似恢復了那副溫馴文弱的模樣,垂手問安道:「師父!」

  佟震的鼻子裡發出不滿的哼聲,森厲深邃的眼神,像刀光射落到林熠與青丘姥姥的身上,徐徐道:「難怪林教主膽敢隻身犯險,原來是有靈魄附體。」

  林熠冷冷回應道:「難怪石少公子有恃無恐,果然是有黑手在背後撐腰。」

  佟震道:「我們也算老熟人了,算上今晚應該是第四次碰面。希望,不會再有第五次。」

  林熠唇角泛起一縷譏誚,悠然道:「在林某的印象中,似乎你我之間的每一回遭遇,結局都是閣下落荒而逃。你還有什麼資格大言不慚地誇誇其談呢,墨先生?」

  墨先生嘿嘿笑道:「林教主唇槍舌劍名不虛傳。不過沒關係,有多少留言都儘管說出來就是,對於將死之人,老夫素來十分寬容。」

  林熠不以為意地笑道:「從你們以無瑕姬為餌陷害、暗算石左寒起,真正要對付的目標,其實是林某,對不對?你們算準了一旦石左寒有難,林某勢必不會袖手旁觀,定會親赴天石宮查他個水落石出。

  「如此一來,林某自投羅網。而你們正好張網以待,設下種種陷阱,就等著林某身陷絕地的這一刻。」

  青丘姥姥漠然道:「可惜,這個不可救藥的笨蛋雖已看破人家的詭計,卻偏要心甘情願地上當受騙,被石中寒誘入此處。

  人家的一箭雙鵰之計,不可謂不妙。「  林熠歎了口氣苦笑道:」姥姥的話總是沒錯的,可誰叫我是個不可救藥的笨蛋呢?明曉得人家處心積慮地想搶奪魔聖三寶,外加林某的項上人頭,可偏偏還要傻乎乎地送上門來挨宰。只是,我的命雖苦,卻不曉得墨先生是否就有好的胃口?「

  墨先生嘿道:「你放心,我的胃口一向很好,尤其是現在,簡直是如饑似渴。」

  他似乎真的是餓極了,居然一口咬到自己的舌尖上,「噗」地噴出一縷血箭飛射進空中五座銅鼎內。銅鼎頓時光焰暴漲竄升數丈,躍動的火焰「嗚嗚」低鳴,似活過來般旋舞扭曲。

  「五極光龍!」青丘姥姥微一變色,冷哼道:「逆天宮的老古董竟也拿出來獻寶!」

  墨先生神情專注地默念真言,右手雙指虛點過銅鼎低喝一聲:「疾!」

  銅鼎「砰」地發出爆裂聲,一團五彩煙霧升騰而起。

  光焰頂端的火舌,驀然幻化出一顆顆烈焰繚繞的碩大龍頭,長達六丈的赤、青、黑、白、黃五色龍身騰挪舞動並作一排,像道磅@激盪的火海光浪,轟然衝向林熠與青丘姥姥。

  青丘姥姥冷冷一笑,道:「憑幾條噴火泥鰍便想要姥姥的命,可沒那麼容易!」

  身影一晃即逝,竟似捨棄林熠打算獨自逃生。

  林熠好似無所謂一般,只管揮手祭出五枚璇光斗姆梭,分射向五極光龍。

  「嗤嗤」連聲,璇光斗姆梭將五極光龍的軀體一截兩段飛掠而過。

  然而斷裂的截面火光猛漲,眨眼間又重新融合於一處,呼嘯而來並沒有任何受到打擊的跡象。

  「呼─」

  迫面襲來的罡風凌厲無儔,吹得林熠竟然有些立足不穩,身軀不由自主向後傾仰。

  他心頭微凜撥地而起,催動太炎真氣灌注左掌一式「焠金行風訣」浩蕩轟出,飛身直搗正中一條黃色光龍。

  砰然巨響中,黃色光龍的龍頭被雄渾掌力擊的粉碎,迸散成一團流離飛濺的火雨。可下方的龍身微微一顫,轉眼又幻化出新的巨龍頭顱。

  容不得林熠有空暇頭疼,左右兩側四條光龍飛襲而至,灼熱的氣浪排山倒海般湧向他的身軀。

  臨危而不亂,林熠身劍合一施展奇遁身法沖天直起,五條光龍如影隨形,在他周圍盤旋呼嘯,形成五道流光異彩的雲柱狂飆,緊追不捨,不斷壓縮他四周的空間。

  「砰!」

  青丘姥姥的身影突然臨空閃現,一掌劈中最左端的銅鼎邊緣。

  銅鼎嗡嗡鏑鳴急速震盪拋飛,堅硬的表面凹陷下一道掌印,上面篆刻的真言魔咒,更是被青丘姥姥毫不手軟地毀去了一大片。

  這記突襲,令墨先生和石中寒始料未及,卻取得了立竿見影的效果。

  那條倒霉的赤色光龍,體內冒起絲絲濃烈的青煙,光芒頓黯,可還撐著行將支離破碎的軀體,兇猛地撲向林熠,只是威勢已大不如先前。

  墨先生心疼不已,猙獰笑道:「賤人!」振腕破空,一記焚金神掌劈了過去。

  但青丘姥姥的靈魄閃遁是何等速度,一晃之間,已躲過澎湃掌風追上銅鼎,雙掌毫不客氣地左右開弓,「砰砰」又是兩記重擊。

  銅鼎轟然爆裂,一蓬蓬紅彤彤的光雨灑濺裡,黑重堅硬的鼎身,裂出數道歪歪扭扭的痕跡,上面的真言魔咒眼見被毀損大半。

  那條赤色光龍若釜底抽薪,化作一束束游離的光焰,恰似孤魂野鬼般四處亂竄,一瞬間銷匿於無形。只剩下鼎口兀自頹然吞吐的三尺火舌,垂死地揮舞扭動著。

  墨先生一時大意,五座魔鼎轉瞬被毀其一,不容青丘姥姥照葫蘆畫瓢再去毀剩下的四座,他心神凝聚牢牢鎖定住那道青色的身影,「啪」地一抖,掣出腰間黑色緞帶,迎風招展猛地抖直,宛若一柄犀利堅冷的長槍直刺對方眉心。

  青丘姥姥低咦一聲,心中生出一絲疑惑。

  墨先生使用的緞帶,應是他看家護身的絕技,否則斷斷不會拖延到此刻才施展出來。但從招式套路上判斷,又絕不是五行魔宮中任何一家的絕學,反倒有點眼熟。

  她玉手一揚,亮出一根三尺不到的青色魔杖,不屑道:「你會為剛才的穢語付出代價!」

  魔杖頂端的玉女頭像光暈流動,「嗤嗤」激射出數十道風馳電掣的青色光刃,緞帶被劈得劈啪作響,不停猛烈搖擺晃動,卻依舊強橫地掠向青丘姥姥。

  青丘姥姥冰寒如玉的絕美容顏波瀾不驚,魔杖上挑擊中緞帶。緞帶「啪」地像觸電似的跳躍起來,卻繞轉至後方纏向青丘姥姥的腰肢。

  青丘姥姥洞徹若明,並不回頭,施展靈魄閃遁一掠數丈,魔杖直插墨先生喉頭。

  墨先生嘿然抬左手抓住緞帶,運勁一蹦朝上迎去,冷不防魔杖中又激射出一束寒光。

  他一記低吼,頭頂怒髮衝冠,喀喇喇流轉青色電光向前甩出,「砰」地激撞之下,手上一沉,緞帶已架住魔杖。

  玉女魔杖蜻蜓點水般一觸即走,青丘姥姥的左掌,無聲無息迸立如刀,插向對方右肋。

  墨先生心神全力罩定青丘姥姥,靈台迅速映射出她左掌運行的軌跡,急忙擰身閃躲沉肘封架。

  青丘姥姥蔑然一笑道:「不過如此!」身形斜飛追向左側第二座銅鼎。

  「忽─」地風響,回追而來的緞帶從背後走空。

  在墨先生的記憶裡,已多少年沒吃過這樣的虧?更教青丘姥姥輕描淡寫的冷嘲熱諷激得怒意洶湧。

  他厲聲長嘯,身上青光騰騰,將魔氣催動到極致,緞帶「唰」地撕裂分作五條,由手指驅動駕馭躡蹤而上。

  青丘姥姥揮動魔杖,發出一束光刃劈中銅鼎,倏然回身冷笑道:「好啊,終於忍不住用上了本門絕學,這樣來鬥,姥姥我還有幾分興趣!」

  光影閃動裡,兩人全力施為鬥得天昏地暗、難分伯仲。世間難見一面的種種奇招妙手,此時此刻俯首可拾、層出不窮,看得石中寒在一邊眼花撩亂、目不暇接,好半天才想起還有一個林熠急待解決。

  五座銅鼎一毀一損,令林熠面臨的壓力大減。然而饒是如此,剩下的四條光龍依舊是威力驚人,不可一世。

  他的真氣急遽耗損,丹田隱隱出現空洞的感覺,這在近兩年晉陞地仙之境後,還是前所未有的第一次。

  雖說凡事都難免會有第一次,但這樣的「第一次」來得也太要命了一點。

  四條光龍被他的劍鋒掌力打得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一次次地死而復生,擺出一副對方不死、誓不甘休的玩命架式,一浪高過一浪地撲襲捲湧,好似隨時都要將他沒頂吞噬。

  他心無旁鶩,無法分神去觀察石中寒正在做什麼,也不曉得青丘姥姥與墨先生的激戰,究竟打到了怎樣的地步,抱元守一在五極光龍間飄飛周旋,艱難地迫向銅鼎。

  驀然他的靈台一寒,彷彿被注入了一道徹骨的冰泉,令腦海的神經劇烈地一跳。剎那之間,那股寒流宛如海潮蔓延席捲滌蕩,一如以往曾經發生的每一次。

  只是,這一回來得更加猛烈,也更加不可阻擋。仙心像微弱的燭火被瞬息泯滅,執念玉的溫暖,如同寒夜風雪裡一盞渺小無力的油燈,不屈地抗禦著,卻無濟於事。

  被驚醒的魔意激盪著難以言喻的驚濤駭浪,讓他的心暫態封凍到冰點。

  一團滾動的黑霧從林熠的體內散放,立即充盈方圓三丈像一團燃燒的玄冰。他修長挺拔的身軀,被緊緊籠罩在這團黑霧裡,若隱若現的雙眸深處點亮暗色的光焰。

  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四條五極光龍不約而同地飛速升騰,驚瑟地避開黑霧,高高盤旋在洞頂,不可抑制地流露出強烈的畏懼與怯意。

  林熠深吸一口氣,真元在熊熊流轉遊走週身。

  「吭─」

  他沉腕將心寧仙劍插入地下,漠然朝上空招招手,沉聲道:「來!」

  畢竟泥人還有個土性子,光龍似乎被林熠的倨傲自負所激怒,凶焰重熾殺氣盈天,齊齊發出驚天動地的怒吼,朝著前方縱身奔騰。

  就像交織的綵帶,四條光龍在齊首並進中迅速地合而為一,背後拖曳著的,仍是四束冗長耀眼的光尾。

  匯聚成的龍首,閃耀著繽紛奪目的四色光芒,如同一股沛然莫御的洪流,摧枯拉朽掃蕩著所有的一切,俯衝直下。

  林熠抬頭冷冷注視撲襲而來的光龍,物我兩忘的心頭默運和光訣,雙手緩緩抬升至胸前虛抱成團。四周的黑霧遽然凝聚成球,隨著林熠雙手的導引升過頭頂。

  「砰!」光龍的頭顱迎面撞擊上黑色的霧球,林熠的身軀也隨之猛然一晃,卻像落地生根般牢牢釘立在原地。

  奇怪的是,激撞之後並沒有產生天崩地裂的爆炸與流光,碩大的龍首,有如一頭栽入深不見底的黑淵,深深陷入那團黑霧形成的巨型圓球。

  光龍驚怒地狂吼,竭盡全力擺動軀體,想從黑淵中將自己的頭顱拔出。但所有的掙扎在此刻都變得徒勞無益,它們如同陷進泥沼,被一股雄渾絕倫的力量緊緊吸附,只能越陷越深,任由無邊的黑暗吞噬著精元。

  一道道五顏六色的光束,從黑球的底部冒出,「絲絲」微鳴破入林熠兩手的掌心。

  他的雙臂上溢滿奔湧流動的絢麗光彩,很快又擴展到了全身每一個部位,猶如雪花飄落到炭鐵,迅速地消融。

  滔滔不絕的精元,從光龍體內汩汩抽入林熠的身體,他的丹田成為一片汪洋,而諸經百脈則成為了輸運宣洩滾滾洪流的江河。

  面對這突如其來近乎奢侈的饋贈,林熠全神貫注不敢有一點的懈怠。

  融入體內的光龍精元翻滾波動,憤怒地做著最後的抗爭。但依稀里,林熠卻生出一種莫名的似曾相識感覺,彷彿這一股股精元與他煉轉的魔氣本是同源。

  於是無論它們最初如何的掙扎,甫一湧入林熠的丹田,便立即被周圍充盈的真氣水乳交融般的分解融合,渾若一體。

  儘管如此,林熠依然小心翼翼,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他像一個玩火者,要麼在烈焰中浴火重生,要麼爆元滅體萬劫不復!

  光龍身上的彩焰逐漸黯淡,林熠飄蕩飛舞的銀紫色髮絲,卻轉濃轉深,他的丹田與經脈慢慢臻至飽和,隱約有了鼓脹欲裂的錯覺。但光龍體內的精光,仍在源源不絕地瘋狂湧入,譬如飛蛾無望而又決然地投火。

  他的腦海裡有一種奇異的清醒,伴隨著魔意的飆升和精元的沉澱,越來越顯得清晰強烈,一幅幅觸目驚心的畫面無由地閃掠過去,帶來又帶走彷彿是沉澱的記憶。

  突然心沉海底,他清清楚楚地「看到」,有一名桀驁雄飛的老者盤膝端坐在床榻上,身前跪著一名懷抱嬰兒的黑衣男子。

  那黑衣男子的面容竟是那般的熟稔,讓林熠不由自主想驚呼出聲。他懷中的嬰兒無助地呱呱啼哭,裸露的肩頭有一排新鮮的痕印,恰如殷紅的殘月。

  那老者,霸氣飛揚卻又顯得落寞悲哀,更有刻骨銘心的憤怒與不甘。他抬起手伸向黑衣男子懷抱裡的嬰兒,手指觸向嬰兒只有稀疏髮絲的頭頂。

  「呵─」

  滔天的怒浪從林熠的心底宣洩而起,將腦海中的幻象沖刷得乾乾淨淨。

  可正在這時,突然一道刀光刺破他的眼簾,猶如雷霆扎向胸膛。石中寒陰冷獰笑的臉,出現在林熠的面前,低低道:「你,去死吧!」

  林熠眸中光芒迸射,殺氣破體而出,像一片片刀鋒切割著四周的空氣,石中寒不由自主地心神一顫,差點沒有勇氣再完成刺殺動作。

  「卑鄙!」

  林熠冷冷的譏笑浮現,不是恐懼也不是憤怒,而是一種,無所謂。

  心念閃動間,體內積聚的真氣轟然噴薄,石破天驚的轟鳴裡,頭頂的黑色霧團驟然炸裂,五極光龍的頭顱隨之被強大的罡風捏碎成斑斑光點,灑落似繽紛燦爛的花雨。

  一蓬氣勢絕倫的黑色霧光,如萬潮噴漲、勢如破竹,將光龍的軀體寸寸吞噬,化為烏有。

  氣機牽引之下,四座銅鼎應聲迸裂扭曲,變形成一堆金屬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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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母子

  「砰!」又倒下一個,剩下的九名雪衣少女策動鬼魅般的身影,齊齊退入隱藏在石壁內的暗門,身後是滿地的屍體與觸目驚心的血泊。

  她們以十一名同伴的代價,在這條僅只三丈長的秘道內,整整狙擊了石品天等人一炷香的工夫,並讓對方付出了傷亡二十餘人的代價。

  參與此次破襲行動的,都是天石宮真正的精銳,包括石品天親自帶來的三名青衣黃帶護衛。

  但石品天已顧不得找這些雪衣少女算帳,他必須以最快的速度親眼看到林熠無恙─如果這個小子有個閃失,石品天很難說服自己相信,先前凌幽如冷冰冰的警告,僅僅只是一個玩笑。

  「他奶奶的,居然在老子的天石宮底下,建了這麼一座地下基地,你們都是吃乾飯的麼?」他一邊扭頭罵罵咧咧訓斥著石道廷等人,一邊一馬當先闖出秘道。

  石道廷依舊面色如常,石頭明裡唯唯諾諾、暗裡扮個鬼臉,只小心翼翼地護翼在石品天的左右,也不吱聲,留意著周圍的動靜。

  石品天正罵在興頭上,忽然石頭輕輕一扯他的袖口,低聲道:「宮主,宮主!」

  石品天甩開石頭怒道:「扯老子袖口幹什麼,有屁快放!」

  石頭滿臉苦色,一聲不響伸手指指前方。

  石品天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瞧去,猛地像是活見鬼了一般張口結舌,半晌才道:「這玩意兒怎麼會在這裡?」

  石道廷早已停住四輪車,凝重歎息道:「由此可見,今次若非得林教主鼎力襄助,天石宮遲早會全宮覆沒!」

  石品天怎麼聽都覺得這話不順耳,嘴巴動了動,終究沒罵出聲,一雙豹眼精光閃爍緊緊盯著前方,那裡靜靜佇立著兩排石人。

  每一尊石人都身高過丈,懷抱一柄晶瑩奪目的淡紫色玉刀,宛如精兵甲士威武雄壯之極。它們分作兩排並肩站立,總共二十八尊暗合星宿之相。

  「石宮主,這是些什麼東西?」凌幽如上下打量著石人問道。

  「二十八星石,當年由魔聖聶天從西域帶回,後來作為盟約信物贈與天石宮。」

  石品天沒心情再罵了,舔舔有點發乾的嘴唇繼續道:「一直以來它們都是敝宮的鎮宮至寶,守護祖先祠堂從未被移動過。

  這些石人─我曾親身試過,最多一次對付三個,你說厲害不厲害?「

  凌幽如冷哼道:「魔聖聶天也真捨得,把這麼厲害的寶貝送你,你卻背叛逆天宮,好不光彩。」

  石品天臉上的肌肉似一抽搐,但很快若無其事地嘿嘿一笑,就像聽人講了個笑話一般。

  石道廷沉靜搖扇說道:「看來,祖先祠堂外的二十八星石,早已被人掉包了。」

  石品天哼道:「媽的,邪門,老子不信!」

  他凝神垂眉,雙手捏動訣印默念真言,想驅動二十八星石讓開道路,老半天如同石沉大海,不見絲毫反應。

  石品天短短瞬間面色又是數變,猛一抬手掣出他的魔刀「鋒鏑」,冷然喝道:「都跟著老子闖過去!」盤罡魔氣運遍週身,沉氣靜心闊步迫上前去。

  「叮─」

  二十八尊星石眉心同時亮起一層淡淡的金光,霎時如浪湧般覆蓋身軀,懷中的玉刀立時光芒逼目,錚錚響鳴。

  石頭手橫黃油布傘,急急叫道:「宮主小心,它們要發動了!」

  石品天惡狠狠道:「怕個鳥,攻它們的眉心,打別的地方都不管用!」再上一步,舉刀揚聲,鼓嘯如同滾雷奔騰,挾著恢弘雷霆之光,兜頭朝一尊星石頭頂劈去。

  「噹!」

  石人揮刀招架,竟硬生生架住石品天勢大力沉的鋒鏑魔刀!

  兩側的石人各自邁前半步抬刀斬落,形成對石品天的左右夾攻。

  石品天低聲咒罵了一句,掣刀抽身,兩抹森寒紫色電芒從身前疾掠而過。

  石頭搶身出手,乘著攻擊石品天的石人回刀不及,傘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戳向它的面門。可惜最後關頭被石人一扭頭,傘尖只擊中它的左前額。

  「劈啪」金光亂綻,石人的臉上陷下去一個淺淺的小坑,旋即渾若無事,雙手握刀橫切石頭的腰際。一招一式有板有眼,卻又與天石宮的「襲砂十三斬」有異曲同工之妙,每一刀,講究的都是氣勢強橫。

  二十八尊星石隨之全線發動,陣型散開,不緊不慢竟然一步步地逼將上來。

  凌幽如空負滿身施蠱絕技,對上這些石頭哪裡還有半分用處,只能身形飄飛以掌法游移周旋,伺機點擊石人的眉心。

  那邊石品天首當其衝,獨自力鬥三尊石人,他喝退石頭不許幫忙,驚怒交集之下,更有些哭笑不得。

  這些二十八星石,本是用來鎮守祖先祠堂、看護《雲篆天策》的,結果不但丟了《雲篆天策》,石人更莫名其妙地出現在此處,反戈一擊,阻住天石宮眾人的去路。

  他一面左劈右砍,一面暗自發狠道:「別讓老子查出來是誰幹的好事,否則定要活剝了這混帳王八蛋的人皮!」忽地心頭一動,驚覺此事微妙之處,心道:「不對,那王八蛋憑什麼能控制住二十八星石,連老子的秘咒都不管用了?奇怪─」

  正思忖間,聽到有人淒慘呼叫又戛然而止,只怕已是凶多吉少。

  石品天知道己方已出現傷亡,再這麼打下去,被二十八星石砍死的天石宮部屬,還不曉得會有多少!

  他怒火攻心叱喝道:「石道廷,叫那些不自量力的白癡都給老子滾遠點,別在這裡礙手礙腳地,惹老子心煩!」

  猛地,身後劈出一束刀光,氣貫長虹斬中石品天左側的一尊星石。金光流竄,那尊石人的身上印下一道尺許長的刀痕,立足不穩竟仰天倒下。

  石品天大聲喝采道:「好刀法,有幾分老子當年的豐采!」猛又錯愕低咦,轉首看見石左寒面色冷峻沉著,抬腕又是一刀斬向另一尊石人。

  凌幽如見狀,咯咯嬌笑道:「兒子可比老子強多了。大公子,你來得好快啊!」

  石左寒與那尊石人連拼三刀寸步不挪,兀自能有餘暇淡淡回答道:「朋友和老頭子都在為石某洗冤拚命,我怎能心安理得做起縮頭烏龜?」

  石品天心情大是舒爽,哈哈笑道:「好,打仗親兄弟,上陣父子兵。我石品天的兒子就該是這樣的!不過,喂,你小子的傷勢怎樣?可別發力太猛。」

  只聽有人笑呵呵道:「沒事,有咱們兄弟在,這小子毫毛都不會少一根。」卻是邙山雙聖與石左寒連袂而至。

  凌幽如聽著白老九的聲音,笑道:「老七、老九,見了姑奶奶還不過來請安?」

  邙山雙聖聞言勃然大怒,但又不約而同像洩了氣的皮球般垂頭喪氣,心不甘情不願地小聲咕噥道:「凌姑奶奶好!」一回身,把滿腔鬱悶盡數發洩到二十八星石身上。

  天石宮一方平添三大高手,頓時士氣大振,全力圍攻二十八星石。

  然而這些石人百毒不侵,刀槍不進,身上籠罩的那層金光猶如護體寶甲,令人徒喚奈何。倒是久戰之下,天石宮又付出了不小的傷亡。

  混戰中,忽然不曉得是誰沉聲指點道:「把石人震飛上天,只要雙足離地,它們便不能汲取地氣精華!」

  石品天大覺有理,罵道:「好主意,老子怎麼那麼笨?」揮刀佯攻,一記南十字星掌轟出,將石人震飛起來,果然發覺它表面的金光瞬息黯淡。

  石左寒縱身騰空手起刀落,斷空魔刃鏗然劈中石人肩頭。「喀喇喇」脆響裡光散石崩,那尊石人被從肩到腰斜斬成兩半,再無作戰可能。

  石品天大喜道:「他奶奶的,真的就這麼簡單!快,都跟老子學著干!」

  一時間「砰砰」掌風激響不斷,二十多個石人此起彼伏被震飛離地,場面異常壯觀。

  凌幽如的手段別具一格,袖口裡射出的兩束「寸寸青絲」,往石人的身上一纏一繞拋上半空,旁邊等得眼巴巴的邙山雙聖,爭先恐後揮舞白金月牙輪撿個現成,興高采烈猛劈一通。

  沒多大一會兒工夫,原本眾人千辛萬苦也難以擺平的二十八星石,毀損殆盡,成了一地亂七八糟的碎石頭。

  石品天這時候才想起心疼來,突然他搓著下巴提高嗓門問道:「剛才這主意是誰出的?站出來,老子重重有賞!」

  話音落下,卻不見有人接上,石品天一呆,隨即哈哈笑道:「好,好!做好事不留名,有功不自誇,這樣的人才,老子喜歡!」

  邙山雙聖骨碌小眼左顧右看,好奇道:「是誰啊,別躲啦!能想出這法子解決這堆石頭,也只比咱們兄弟稍笨一點,不過已經很了不得。若再經咱們邙山雙聖幾個月的指點熏陶─」

  眾人難得理會他們兩個胡說八道,石左寒調勻氣息一提刀道:「走,找林熠去!」

  如今這位長子落在石品天的眼中,朝上看,鼻子像足自己,往下看,一雙大腳就是自己的翻版,總之是左瞅順眼,右瞅喜歡,頷首道:「不錯,找著林熠,老子要把這鬼地方灌上石漿,填實在囉!」

  「轟─」

  肆虐的氣浪,將林熠與石中寒分向前後彈開。

  石中寒的短刀,到底還是刺中了林熠。可惜巨大的反彈之力來得太快,令他的刀鋒只來得及劃開林熠的衣襟,在胸膛上拉出一條殷紅的血痕。

  恐怖的洪流,順著林熠的雙臂倒湧入他的體內,好像有千軍萬馬在衝鋒陷陣,要將他的肉軀挫骨揚灰。

  所有的經脈都似繃緊的琴弦劇烈顫動,隨時將會承受不住衝擊而斷裂。丹田在鼓脹如球的狀況下,又似被人結結實實地打了一拳,如今簡直要炸裂開來。

  胸腔內的熱血經過咽喉不可抑制地灑濺,五臟六腑翻江倒海地燃燒著,林熠幾乎被這巨大的痛楚吞沒。

  他完全控制不住散亂奔流的真氣,全身的骨胳隱約在「咯咯」作響,似被人投入了地獄磨盤。

  石中寒的滋味同樣很不好受。他七葷八素被捲蕩的罡風高高拋起,衣衫盡裂,每一口呼吸都如同是把冷刀子插入腸胃。

  正驚惶間,猛地腰際一緊,似讓什麼東西纏住,橫移數丈消去餘勁,被穩穩送回地面,正站到了一位中年婦人身旁。

  石中寒驚魂未定,欣喜叫道:「乾娘!」

  但等石中寒回頭再看林熠,卻不由得益加地咬牙切齒。對面那英挺的身形依舊巍然屹立,就如狂潮退落後的中流砥柱傲視著自己。

  白嬤嬤一收束在石中寒腰上的長袖,左掌貼住他的背心輸入一股真氣,似責備、似憐惜低聲道:「傻孩子,值得你這樣去拚命麼?」

  青丘姥姥光影晃動,舍下墨先生掠空飄落到林熠身側,眸中有一抹惶急,卻在與他視線交錯的瞬間隱藏了起來。

  她面罩寒霜,探手握住林熠左腕,一言不發地取出三顆朱紅色丹丸,一古腦塞入林熠口中,森寒銳利的目光射落到石中寒的臉上,徐徐道:「你的命,我要定了!」

  「錚─」林熠掙開青丘姥姥的纖手,攝過心寧仙劍,輕吁一口氣搖搖頭道:「他是我的!」頭頂冒出騰騰黑氣,晦暗的眼睛越來越亮,重又爆發出絕強的氣勢,直如沒有受過傷一樣。

  石中寒由恨轉驚,下意識地朝白嬤嬤身後縮了縮。眼前的林熠,難不成修成了佛門的金剛不壞神功,如此的重創亦不能令他倒下?

  卻又忽感到白嬤嬤神色有些古怪,眼光緊盯著林熠赤裸的胸前,又不停地在他臉上來回掃視打量,按在自己背心上的手隱約有些顫抖。

  石中寒大感蹊蹺,低聲問道:「您老人家怎麼了?」

  白嬤嬤目不轉睛,機械地回答道:「沒什麼,或許我是真的老了,看花眼了。」

  墨先生嘿然道:「林教主,你已是強弩之末,不過在強運真元壓制傷勢,硬充英雄的滋味不錯吧?」

  林熠抑制住萬蟻噬心般的劇痛,努力保持心神清醒望向白嬤嬤,眼中有同樣的迷惑與探索,問道:「小樓廳內有幅繁花似錦圖,據說出自夫人的手筆?」

  白嬤嬤一怔,點點頭道:「不錯。」

  石中寒一皺眉,不耐煩道:「乾娘,夜長夢多,您老人家別再浪費時間聽這小子胡說八道了。」

  林熠眼中精光迸射罩定石中寒,驚得他不由自主地閉上嘴巴。

  明明曉得如此情況底下,對方已不可能拿自己如何,可莫名地還是湧起一股深深懼意,卻也越發堅定擊殺林熠、掃除強敵之念。

  林熠收回目光,緩緩問道:「請問夫人,畫中的奇夢花為何偏偏只有十七朵,既不會是十八,更不曾是十六?」

  白嬤嬤訝異地凝視林熠胸前懸著的執念玉,不知不覺中放下握住的石中寒的手,道: 「奇夢十七花,你、你是從哪裡知道的?」

  石道隼的腦海裡,頓時浮現出一個驚人的念頭,卻終究不敢開口說出。

  墨先生隱隱察覺不妙,寒聲喝道:「林熠,你還妄想節外生枝苟延殘喘?」振腕一抖,五條黑色緞帶直射林熠。

  白嬤嬤身形閃動,玉指輕彈,「啪啪」數聲將黑帶激飛,人已掠至林熠身前。

  墨先生驟然變色,低喝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白嬤嬤恍若未聞,右手緩緩伸向林熠胸前懸著的執念玉。林熠不躲不閃,動也不動,垂首注視著她的手指,也似著了魔般。

  終於,白嬤嬤的手指輕輕捏住了執念玉,輕輕轉動中,一個驚心動魄的「林」字赫然映入眼簾。

  一剎那,她近乎昏厥,沒頂的喜悅充盈全身幾乎窒息。

  乾涸多年的淚水奪眶而出,極力保持最後的一絲鎮定,白嬤嬤顫聲問道:「這枚玉玦,你是從哪裡得來的?」

  「從我生下起,它便一直戴在胸前。」林熠抬手,替白嬤嬤輕輕抹去臉上滑下的淚珠。

  淚光瑩然中,白嬤嬤含笑瞥過林熠的左肩,輕聲道:「你肩頭的牙痕,已然消退得無影無蹤了,娘幾乎沒認出你,早知如此,二十二年前就不該狠心咬你。孩子,你知道我是誰麼?」

  溫柔的目光凝望在林熠的臉上,滿是欣慰與慈和。

  多少年了,無數次午夜難眠輾轉反側,渴望母親的撫慰、母親的憐愛,如今,只在一聲呼喚中,竟夢境成真。

  林熠的腦海裡轟然劇震,一片混亂,只聽到一個聲音不斷在心裡叫喊道:「娘,我找到你了!你沒有死,沒有死!」

  視線瞬間模糊,未語先咽,心泣無聲。為了這一聲呼喚,母子倆竟然足足用了二十二年!

  「麟兒!」呼喚著親生兒子的乳名,白嬤嬤將林熠緊緊擁入懷中,就如同二十二年前第一次抱起那個呱呱墜地的初生嬰兒,只是這次,休想再有人讓她放手,休想!

  石中寒等人目瞪口呆地望著林熠與白嬤嬤,做夢也想不到雙方蓄勢已久的這場血戰,竟然從勢不兩立、你死我活,轉瞬間演變成一場母子相認的悲喜劇,如此戲劇性收場,卻不是在場的每一個人都希望看到的。

  石道隼腦袋發脹,心裡喃喃念叨道:「他姓林,她是他的娘。老天,難不成當年我發了一趟善心,從逆天宮裡救回的不是什麼嬤嬤,而是─」

  他不敢再想下去,也不曉得這事最終該如何結尾,卻生出一種想扇自己耳光的強烈衝動。

  白嬤嬤─林夫人捧起林熠的臉龐,玉容滿是淚痕微笑著哽咽道:「你都長這麼高了,還成了冥教的教主。沒能認出你來,怪娘不好。要知道,你才生下不到一個時辰,那個活該千刀萬剮的林顯,便硬將你從娘的懷裡奪走,讓我們母子生生離別了整整二十二年!」

  林熠眼光一冷,問道:「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不知道,他的事也從不和我說。」林夫人低靠在兒子的肩頭,悲喜交加道:「蒼天見憐,終讓我見到了自己的兒子!你可知道娘親有多想你,有多掛念你……」

  回想起那個終生難以磨滅記憶的恐怖夜晚,丈夫拋下剛生產的自己,帶著兒子不知去向,外面四處是見人就殺的叛逆,逆天宮變成一座地獄。

  失去兒子的她萬念俱灰,唯求一死,卻被石道隼歪打正著地救下,又陰差陽錯地成了石中寒的奶娘。

  那時的她產後不久,故此容色委頓,憔悴不堪,與素日裡光艷照人的林夫人直有雲泥之別,竟由此得以隱瞞真實身份。

  她索性小心翼翼地、一點一滴逐漸以易容術改變容貌,一個微不足道的奶娘本就無人留意,匯桐園又因著種種特殊狀況罕有人來,總算安然度過最險的關口。

  其後花費二十多年的光陰,她與墨先生聯手創建了如今的秘密組織─雪衣樓,利用早年逆天宮掌握的大量五行魔宮情報資料,暗中攛掇策反鄧夫人等人,形成一股強大的地下勢力,臥薪嘗膽、不擇手段,只為報復當日逆天宮被毀之恨。

  這些心酸淒苦經年累月深埋心底,不足以為外人所道。誰能料想母子竟有重逢一日,回首前塵不禁有怨無悔。

  她滿身心被幸福佔據,娓娓說道:「娘找不到你,便將中寒當作自己的孩子,當作我的親生兒子。可他到底不是娘親生的啊,別人的孩子再好,又怎能替代你呢?」

  石中寒越聽越不是滋味,嘴角也撇下來了,心裡竄起一股酸意。

  他冷眼望著白嬤嬤滿懷喜悅地緊擁林熠,臉龐煥發從未見過的光彩,目光中愛憐橫溢卻不是對著自己。無名的嫉火升騰,禁不住悄悄緊了緊手裡的刀。

  墨先生走上前去,無限唏噓道:「母子終得團圓,恭喜呀恭喜!幸好沒有真的拼得兩敗俱傷,這可不是大水沖了龍王廟,自家人不認識自家人了麼?」

  林熠扶住母親的肩,深吸一口氣,平復激動的情緒,抬起頭盯著墨先生道:「按照輩分,我是否該稱你一聲烏伯伯?」

  墨先生一怔,旋即和顏悅色呵呵笑道:「弟妹的孩子就是與眾不同,這麼快就認出了老夫真正的身份。不錯,我就是令尊的師兄,魔聖首徒烏歸道!」

  昔日魔聖聶天座下三大弟子威震八荒六合,各負絕世修為。除去林熠之父林顯,容若蝶之父寧道虛,還有一個便是烏歸道。

  二十二年前他監守自盜,與公攬月聯手盜出《幽游血書》與破日大光明弓。這些年處心積慮就是想重掌魔聖三寶,睥睨正魔兩道乃成天下至尊。

  故此,他與一心一意報家園盡毀之仇、雪親子被奪之恨的林夫人一拍即合,組建雪衣樓,並收下石中寒為衣缽弟子,更訓練出了數十名孤女作為中堅力量。

  兩年前,玄映地宮一戰,他弄巧成拙被公攬月算計,非但沒有奪回半卷《幽游血書》和破日大光明弓,反而肉身盡毀,不得已元神出竅,歷盡千辛萬苦方自冥海逃脫,卻白白便宜了隨後趕至的林熠。

  幸虧他修成了魔聖絕學「借體還神」,借石右寒的護衛甄剡重塑肉身,僥倖沒有落得魂飛魄散的下場,對林熠自是滿腹的嫉恨。此次設計將其誘至天石宮,孰料反倒成全了這母子兩人相認,心裡頭真有說不出的彆扭。

  更要命的是,眼見著費盡心機謀奪多年的魔聖三寶,終歸還是要落得個竹籃子打水一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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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5 16:21:19 |只看該作者
第三章   天倫斷

  石中寒眼睛裡閃動的詭光,給了烏歸道嶄新的思路。

  除了正神思不屬的林夫人,沒人比他更瞭解這個心機深沉的少年。那是一種隱藏著仇恨與失落,憤怒與嫉妒的眼神,所欠的僅僅是一根引爆它的導火線。

  石中寒努力掛出一縷笑容,走上前來正眼也不瞧林熠一下,說道:「乾娘,恭喜您老人家與愛子團聚。今後,我也多了一位好大哥,好兄長。」

  想到這傢伙對付石左寒那種令人心寒的手段,林熠低哼一聲。但礙於林夫人的顏面,更不願攪擾了母親的好心情,當下隱忍不發。

  石中寒心知肚明,若非林夫人當面,林熠的心寧仙劍早已出手要了自己的性命。他又羞又怒,急忙低頭躲過眾人的目光,以掩飾臉上不斷變化的神情。

  林夫人本是睿智之人,可惜此時此刻巨大的驚喜已完全令她沉醉,再顧不得其他的一切,自然而然忽略了一真一假兩個兒子的心思,伸手將林熠與石中寒一左一右攬在身旁。

  「好極了!」烏歸道滿面春風,拊掌大笑。

  「如今咱們就算是一家人了,正可同仇敵愾先殺了石品天,將天石宮收入囊中。有熠兒的冥教作後盾,再加上我們的雪衣樓,五大魔宮灰飛煙滅只在旦夕,正可成就我們多年的願望,一雪師尊被害、逆天宮被屠之恨!」

  林熠懶洋洋地抬眼看他,冷冷道:「烏伯伯,你真的很想為魔聖報仇麼?」

  烏歸道心中暗咒公攬月被打下地獄的最底層,要不是他,林熠又豈會知曉自己曾經的背叛,與密謀竊取《幽游血書》、破日大光明弓的事情?

  他歎息道:「孩子,似乎你對老夫還心存誤會。這也難怪,但無論如何也要先解決了眼下的問題再說。石品天詭計多端殘忍嗜殺,中寒的父母盡皆死在了他的手上。他這次利用了你,如果發現情況變化對他不利,能輕易放過咱們?」

  林熠對這位魔聖首徒湧起一股無名的厭惡與鄙視,聯想石中寒的所作所為,不屑之色溢於言表。

  他斷然拒絕道:「抱歉,我幫不了你。何況石左寒是林某的朋友,我更不能做出任何對不起他的事情。」

  正這時一名雪衣女弟子匆匆出現,躬身稟報道:「先生、夫人,石品天率人已突破二十八星石與三光玄門,弟子們傷亡慘重,恐不多時他們就要殺到這裡!」

  烏歸道揮退雪衣女弟子,寒聲道:「弟妹,石品天他們多半也是熠兒引來的吧?千鈞一髮,你該勸熠兒與咱們聯手破敵了!」

  林夫人一省,這才想起局勢險惡,沉吟望向林熠,柔聲問道:「孩子,你說怎麼辦?」

  林熠略微躊躇片刻,沉聲道:「我此來原是為石左寒平冤昭雪的。現在,如果您老人家願意出面說明原因,我保證,雪衣樓的事情到此為止,既往不咎!」

  這對他來說,已是最大的讓步。更想利用自己的力量,為曾經備受苦難的母親重新頂起一片天空,否則,他又何必如此一力承擔幾十年累積下來的血色恩怨!

  林夫人聞言一笑,莫說是讓她現身出面,就是兒子想要自己赴湯蹈火,她一樣也會毫不猶豫。

  她輕輕頷首道:「好,娘都聽你的,這便放石品天他們過來。」

  石中寒心如墜鉛,沉入無底深淵。

  他自認是在場眾人裡處境最尷尬的一個。林夫人與林熠相認團圓,從今而後,只怕眼裡再沒有自己這個乾兒子的影子。

  而天石宮宮主寶座的夢,自己是白做了,甚至連殺死石品天為父母報仇雪恨,也隨之成為泡影,往後,反需時刻擔心自己的生死安危。

  就在前一刻,他還是雪衣樓少主,眼看即將成為天石宮新宮主,在人前揚眉吐氣,可轉眼卻又成了一文不值的孤兒棄子,朝不保夕,這般巨大的心理落差令他如受煎熬,難以自已。

  他急聲道:「乾娘,使不得!石品天的兩個兒子都被咱們害了,他萬萬不會就此甘休,饒過我們母子!」

  林夫人不以為意地笑道:「誰又要石品天饒過了?我們不再與他為仇作對,天石宮已算萬幸,哪個還敢不依不饒趕盡殺絕?

  待此間事了,咱們便退回蟲草海的秘密基地,應可自保無虞。「  烏歸道搖頭道:」 弟妹,你忘了毀家之恨麼?你能捨棄辛苦了二十多年才經營起來的基業麼?如今你們母子團圓,雪衣樓如虎添翼,正是千載難逢的大好良機,凡事需得三思而後行啊。「

  林夫人淡淡笑道:「當年我沒能保護住我的孩子,如今,老天爺把他送回給我,還有什麼不能心滿意足的呢?現在我只想和兒子好好地待在一起,盡享天倫之樂。其他的事,我都不在乎。」

  女人,這就是女人!

  為了一個兒子,還是一個二十二年都沒見過一眼的兒子,就能毫不遲疑地拋棄一切,什麼雄心壯志都扔到九霄雲外去了。

  烏歸道恨恨想道,難不成他們血濃於水,自己的心血,也就這樣莫名其妙地付諸流水了麼?

  他突然感到有道眼光正悄悄地望向自己,石中寒右手的短刀依舊緊緊牢握著,自始至終未曾放下過。

  剎那間他明白自己該怎麼做了,於是幾不可察覺地,他點了點頭。

  石中寒抬起頭,勉強笑了笑道:「乾娘,那你連孩兒的殺父之仇也要放棄麼?」

  林夫人一怔,輕輕歎道:「咱們已殺了石右寒,石品天也嘗到了老來喪子之痛,也該夠了,何必一定要他那條老命呢?」

  石中寒一咬牙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中寒萬難從命!」

  青丘姥姥早看他不順眼,眉宇煞氣一派漠然道:「好得很,不如稍後安排少公子與石品天進行一場決鬥,生死由天一戰了斷!」

  石中寒一言不發,掙脫林夫人的臂彎在她面前雙膝跪地,深深叩首。

  林夫人不解其意,蹙起眉頭詫異道:「中寒,你這是做什麼?」

  石中寒低聲道:「乾娘,中寒謝過您老人家多年的撫育之恩。但石品天我是非殺不可!從今往後,咱們母子恐怕要分道揚鑣,永無聚首之日了─」

  他越說越悲,不禁熱淚盈眶,語音哽咽。

  林夫人心弦顫動,愛憐交集而伸手道:「傻孩子,不必如此?起來再說……」

  石中寒雙目赤紅,啞聲道:「乾娘,對不起!」猛然抬起右手,鋒利冰冷的刀鋒狠狠插進了林夫人的心口,血濺桃紅浸染衣衫,一如殘陽淒艷。

  誰也沒想到石中寒突下毒手,林夫人更是沒有料到,自己二十二年當親生兒子一般疼愛的義子,給她的回報竟是一把刀!

  她伸出攙扶石中寒的左手一振拍向面門,只這一掌,本足以令這小畜生腦漿迸流命喪當場。但目光觸及石中寒熟悉的清秀面龐,忽然心中莫名一軟,憶起往事種種,終又撤回了大半的勁力,萬念俱灰地輕歎道:「罷了!」

  石中寒萬沒料到,林夫人重創之下反應依然神速,魂飛魄散閉目等死,忽覺臉上火辣辣的一陣劇痛,身體被一股大力拋飛,遠遠摔跌而出。

  也許是怕了,也許是良心發現,他沒有借勢抽出短刀,為林夫人留下了最後一點時間。

  青丘姥姥嘿然道:「好個乾兒子!」掠身揮杖,就要老帳新帳一併結算。

  烏歸道早有防備縱身迎上,五條黑帶漫天飛舞裹罩青丘姥姥,將她截下。

  林熠的腦海頓時一片空白,將鮮血噴湧的母親緊摟到胸前大叫道:「娘!」

  林夫人提調一口真元續接心脈,勉力微笑道:「好孩子,娘沒事。」

  石道隼在旁跺腳道:「林教主,快給令堂止血用藥!」

  林熠似如夢初醒,顧不得找石中寒算帳,也顧不得悲傷,心底只有一個念頭在叫道─ 救活她,我要救活她!

  他彈指疾點封住鮮血泉湧的傷口,取出釋青衍的九生九死丹,塞入林夫人失色的朱唇中道:「娘,您一定要堅持住,我能將您救回的!」左掌按住母親的背心,毫不吝嗇地將體內真元源源不絕注入她的經脈。

  林夫人自知已無生望,石中寒的那一刀,不偏不倚徹底切斷了她的心脈,而今全憑一縷真元續接。但不忍心忤逆愛子的心意,勉力吞下丹丸強笑道:「我怎能死呢?咱們母子才剛剛團圓,我該要好好補償你這二十二年失母之苦才對……」

  她的聲音逐漸微弱急促,真氣也飛速地渙散,若非林熠全力支撐萬難再堅持須臾。

  但恍惚中,愛子傷心欲絕的容顏,令她拚命想作出個坦然輕鬆的微笑,卻感覺生命不斷地在飛逝。

  她祈求老天爺再賞賜一份奇跡,讓她可以抓住生命的尾巴,哪怕只多逗留一刻也好。二十二年,積鬱的母愛心語,還沒有一句來得及對林熠說。

  林熠眼角的餘光,看見從地上狼狽掙扎起來的石中寒,捂著半邊臉蹲在地上,滔天的殺意直令他的身體僵硬,一字一頓用刻骨銘心的恨發誓道:「石中寒,不將你挫骨揚灰,我林熠枉自為人!」

  儘管相距足足十餘丈,林熠已是身負重傷又懷抱著性命垂危的林夫人,然而石中寒仍然清晰地感應到一道可怕的殺氣環繞全身。

  他的身子瑟縮了一下,竟不敢再看這對渾身浴血的母子一眼。

  「算了,放過他罷。都是苦命的孩子……」強烈的痛楚蔓延全身,林夫人低低的一聲呻吟,卻又立刻極力壓抑在喉,但額頭虛弱的冷汗足以說明一切。

  林熠心如刀絞,只感到自己的每一寸神經,都隨著娘親微弱的心跳在震顫撕裂。他苦苦忍住內心的激憤,牙齒深陷入唇肉沁出鮮血,與母親的血一樣的紅。

  那把刀還插在林夫人的心口,寒光無情地在閃耀。他不敢拔,他只想親手把這柄刀送入自己的胸膛─如果能換回娘親的性命。

  母子天性,雖然相聚不過短短片刻,但彼此體內流動的血液,即便曾分隔千山萬水,又豈會生疏?

  林熠好悔,為什麼自己沒有料到石中寒猝下毒手?

  林熠好恨,為什麼自己要這般的大意疏忽?

  林熠好痛,為什麼明明眼前危機未除,卻被別人故意做出的祥和之象迷惑了雙眼?

  一個容若蝶,一個母親,自己生命中最深愛、最重要、最不想失去的女子,竟眼睜睜地在眼前這樣橫遭厄運。絕世的修為有什麼用?萬眾俯首的風光有什麼用?

  悒鬱憤怒中,體內的傷勢再也壓制不住,口中連湧滾滾淤血,被他強硬忍著一口口吞回肚裡!

  經脈如有人在用銼刀打磨,眼前的白晝與黑夜在不停地交替、旋轉。但這又豈能比得上內心所受痛楚的萬一!他極力催動真元,暗暗提醒自己說:「我不要倒下,也不要娘死!」

  林夫人顫手取出一物,憑著最後的清醒悄聲喘息道:「這是天石宮的《雲篆天策》 ……雪衣樓的資料,藏在娘親頭髮上插著的紫金錐裡。轉動錐底就能打開,憑它作信物,你就能……」

  她猛烈地咳嗽起來,唇角逸出血沫。

  石中寒遙遙瞧見心頭一震,可看到儘管如此,林夫人的視線依舊滿是關愛地凝望著林熠,又不覺怒火攢動,朝石道隼叫道:「趕緊解決了林熠,不然咱們誰都逃不了!」

  石道隼冷冷看了他一眼,不發一言,站在原地,只當他不存在一般。

  石中寒惱羞成怒,暗道:「好啊,原來你也看不起我!枉費了與我爹爹那麼多年的生死交情!」

  忽然聽到腳步紛沓之聲傳來,石品天率著浴血奮戰而來的數十名天石宮與冥教高手,終於趕至。

  凌幽如見林熠滿身血污,抱著白嬤嬤神色慘然麻木,不由大驚失色道:「教主,這裡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砰!」

  青丘姥姥與烏歸道身影中分,飄落到林熠身側道:「白嬤嬤便是林熠的生母林夫人,剛才被她那個畜生不如的養子石中寒,下毒手偷襲刺殺。什麼也別問了,先拿住那個小畜生再說!」

  「什麼,白嬤嬤居然是林教主的娘親?」

  人群裡炸開了鍋,又一起竊竊私語道:「這光影少女又是誰,好像是和林教主一起的?」

  又有人道:「少公子?不可能吧,他平日裡可是見到螞蟻都要繞路走!」

  更有人注意到烏歸道,訝異道:「佟震,他為何也在這裡?」

  石品天大力搓著下巴上鐵硬的鬍子,喃喃道:「他娘的,這唱的是哪一出啊?」

  猛聽人群裡有人沉聲喝道:「林熠,讓我看看你娘!」一道身影疾掠而出。

  林熠聞聲抬頭,只見老巒身穿鷹踞旗服飾,滿臉焦急衝了過來。

  林熠抱緊母親,身子往旁邊一閃冷冷道:「滾開,你沒有資格碰她!」

  老巒一呆,身形懸浮半空進退不得,澀聲道:「你至少要讓我先救活她!」

  林夫人黯然失色的眼眸裡,驀地幻起奇異的光彩,喘息道:「林顯,真的是你?」

  老巒點點頭,一把扯下臉上的面具,徐徐道:「這麼多年,我找得你好苦……」

  林夫人怔怔打量那張熟稔而又陌生的面容許久,終於慵懶地合上雙目,輕輕歎口氣道:「讓你爹爹過來罷!」

  林熠低問道:「娘,您……不恨他?」

  「恨?可有什麼用!」林夫人嘴角輕動,低聲道:「他終究是你的親生爹爹!我這一生愛了他半輩子,恨了他半輩子,臨了卻還是忘不了。孩子,你讓我見他最後一面吧… …」

  林顯面容痛苦扭曲,默默走到擁緊彼此的妻子與兒子身前,正好迎上林熠飽含敵意與冷漠的目光。他微一躊躇,探手握起妻子的手,立刻曉得已是無可挽回,縱有大羅金仙也束手無策。

  他忍住心痛,枯瘦的臉上露出一個微笑,輕聲道:「子英,你受苦了,我欠你的,下輩子一定還!」

  林夫人已是氣若游絲,用幾不可聞的聲音翕動道:「該死的,你還不告訴我,為何要狠心抱走我們的兒子,將我拋下不管不顧?」

  林顯的眼角顯是紅了,俯低身貼在妻子耳邊輕輕說了兩句話。

  林夫人的眼睛猛然睜開,仰首凝望林顯道:「該死的傢伙,你怎能讓我白白傷心了二十二年?」

  林顯側過頭,小心翼翼地在妻子面頰上輕輕一吻。林夫人看到他的眼眸裡有淚光在閃動,掙扎抬起袖口想替他拭去,可一陣咳血,手在半空頹然垂落。

  「娘!」林熠喃喃道,恨不能把自己體內所有的真元全都壓搾出來,哪怕是能讓母親多活一刻也好。

  在兩大絕頂高手的真元支撐之下,林夫人燃燒著她最後的一點光亮,終於,將林熠與林顯兩人的手迭放在一起,眼中流露出哀求與渴望。

  林熠不知道自己該死的父親是用什麼花言巧語打動了母親,或許她根本不清楚這些年林顯的種種所為。但黯然傷情中,他怎麼也不忍心令母親失望,默然地點點頭。

  林夫人喜慰而笑,手指吃力地撫過林熠赤裸的胸膛。那裡,還有石中寒一刀留下的殷紅血痕。

  「疼麼?」

  林熠搖頭,死死抱緊母親漸漸冷卻的身軀,似乎唯有如此,才能擁住她體內即將逝去的生命。

  林夫人微弱的聲音道:「記住,你們是娘最愛的人,娘也捨不得就這樣走。答應娘,你們都要好好地活著……」

  「子英!」林顯深深埋首在妻子的懷中,淚水縱橫,低聲道:「可不可以,留下來?」

  林夫人反手握住丈夫的大手,平靜地微笑道:「我當年求你留下兒子時,你沒有答應我,今天我也不要答應你!兒子,娘想再咬你一口,這次要讓它永遠永遠留在你心裡… …」

  林熠心慟如椎,說不出一句話,只拚命點頭,將林夫人的臉慢慢轉向到自己的胸前。

  林夫人冰涼的嘴唇貼進他的胸膛,卻久久沒有咬下。

  林熠等了又等,沙啞喚道:「娘,娘?」

  林夫人毫無反應,摟著他後腰的手,無力地緩緩松落。

  一股強烈的悲慟席捲心頭,林熠用盡全身的力量再次大喊道:「娘─」

  嘶啞的呼喊聲,差點震破每個人的耳膜,石廳在嗡嗡震顫。然而,林夫人再也無法醒轉了,嘴角含著恬靜滿足的笑意倚靠在愛子的懷中,呼吸已止。

  「哇─」翻江倒海的熱血噴灑而出,林熠瞬間如同被抽乾了魂魄,呆呆癱坐在了地上。

  他聽不到父親呼喚妻子的聲音,也聽不到眾人的驚呼,心被挖空,然後填滿了不知名的一種東西,在一口一口吞噬著他的五臟六腑。

  他感覺不到絲毫的疼痛,甚至抽離了悲傷,讓呼吸與思維,還有這無情的天地,齊齊靜固凝滯。

  命運總會和他一次次開起莫大的玩笑。

  他本以為自己是個孤兒,蒙昆吾收養成人,只想秉承師門教誨,除魔衛道,不負一身藝業。但偏偏成了弒師叛門的逆徒,九死一生後,反成了正道眼中罪不可赦的天下第一號魔頭。

  他想追回自己摯愛的戀人,結果容若蝶險死還生,卻失去了一切的記憶。

  他忽然有了父親,竟又是背叛師門、助紂為虐的叛徒,不但心狠手辣殺死了無辜的黎仙子,更是讓他與母親失散二十二年的元兇。

  當他終於找到了母親,可母愛的味道只在瞬息,短短的相聚,竟是以永遠的訣別作為代價。

  他愛的人,傷痕纍纍;他恨的人,卻兀自安然無恙、自在逍遙。莫非,這紅塵在老天爺的眼中已全然顛倒,為何沒有一個聲音能告訴自己什麼是對,什麼是錯?而自己到底該怎樣做,才是做對?

  「我恨!」

  他猛然抬首仰天長嘯,聲穿雲石直上九天,飽含著說不盡的憤懣與空虛,直欲撕扯開冷漠冰寒的天與地,讓仙家的神、冥府的魔統統側耳傾聽,讓娘親去向黃泉的魂魄一路順風……

  恍恍惚惚裡,他的身軀朝後軟倒,徹底失去知覺。

  也許,老天畢竟也有不忍心的時刻,如果,他能忘卻傷痛安靜地睡上一會兒,只要能夠擁有他渴望的溫暖,即便只是夢,又有何妨?

  青丘姥姥手疾眼快攬臂抱住林熠,林顯亦快步跟進接下了妻子的遺體。

  饒是在場絕大多數都是久修魔功心堅如石之人,目睹此情此景也不禁肅然動容。石中寒偷眼環顧,發現眾人盡皆聚焦在林熠母子的身上,悄悄縮身後退。

  「少公子,你這是打算去哪裡?」不防身前人影一晃,凌幽如面帶冷笑攔住去路,蔑然望著他問道。

  在身後,葉幽雨強大的殺氣破體而出,更令他不敢輕舉妄動。

  石中寒心知,這裡再沒一個人願意放過自己。他惶急看向烏歸道,叫道:「師父,救我!」

  可惜,烏歸道已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他飛速轉念,向著林顯強自笑道:「林師弟,沒想到我們二十多年後終於可以重逢了!」

  林顯神情專注愛撫著妻子沉睡的玉容,把她擁在懷裡落寞說道:「大師兄,沒人比我更瞭解你。子英的死,你敢說與你全無干係?」

  烏歸道一窒,笑容變得僵硬,被林顯硬生生堵住了所有的話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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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5 16:21:34 |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   截殺

  石品天咳嗽一聲,道:「石中寒,右寒在哪裡,你們將他怎麼樣了?」

  石中寒見大勢已去,自己上天無路,遁地無門,反倒把心一橫豁了出去,冷笑道: 「想找他麼,去問閻王爺吧!」

  石品天身軀微震,咬牙道:「你果然是個忘恩負義的狼崽子!」

  「我是狼崽子,那你呢?」石中寒大叫道:「你殺我爹爹,害我娘親,你讓我從小失去親情、孤苦無依,還想讓我感恩戴德認賊作父!我今日的所作所為,不正是老賊你教的麼?你有什麼資格說我!

  「可惜功敗垂成!老賊,我就算化作厲鬼也要糾纏你一生一世─」

  石品天本是殺氣滿面,可聽著聽著,居然從容自若地笑了起來,表情也越來越放鬆,神色裡居然充滿不屑與憐憫,笑呵呵問道:「你說完了麼,還有什麼?」

  石中寒本以為石品天會暴跳如雷,一通「他奶奶」的亂罵,甚至惱羞成怒親自出手。可哪知對方滿不在乎,連眉毛都不聳一下,不由得一陣氣餒,哼了聲扭頭不答。

  石道廷慨然一歎道:「少公子,你全弄錯了。當日在背後先出手殺人的,不是石宮主,而是令尊石補天!」

  石中寒「呸」了一聲,高聲叫道:「奴才,現在還來替石老賊遮羞!」

  「我還有必要騙你麼?」石道廷搖搖頭道:「既然你不相信,今日不妨當著眾人的面明說罷。當年令尊欲對石宮主下手,是老朽與五弟親眼所見。我左肋上還中了令尊一記」 南十字星掌「,至今每到陰雨天兀自酸痛不止,難以入寐。」

  石道隼也在旁道:「少公子,他們說的沒錯。這事……我一直不敢告訴你,就怕你接受不了。其實令堂也……」

  「騙我,你們居然還敢◇通一氣來騙我!為什麼就不敢承認自己是兇手?」石中寒不等石道隼說完,嘶聲怒吼道:「膽小鬼!」

  他雖從未見過自己的親生父親,但自幼便相信,父親是受了石品天這小人的算計,才含恨九泉。

  如今卻有人告訴他,事實與他知道的截然相反,自己的父母實屬罪有應得。一時之間腦海裡混亂一團,好似天塌地陷了一樣。

  猛然胸前一麻,週身經脈已被凌幽如禁制,身子軟綿綿地摔跌在地。儘管嘴裡已不能言語,可血紅的雙目狀似瘋狂,像頭負傷的餓狼「嗚嗚」悲嚎。

  驀然身子騰空而起,又重重跌落在地,眼冒金星滿嘴啃泥不說,鼻子還正正頂到石品天那雙帶著血跡與黑泥的大靴子,就聽凌幽如在背後冷冷道:「石宮主,這小子怎麼處置?」

  石品天俯首掃過石中寒,沉吟道:「他親手殺害了白─林夫人,當然罪不可恕。不如等林教主醒轉後親自了斷,老夫便不越俎代庖了。」

  凌幽如鼻子裡低低地哼了聲,心中思忖道:「這個老傢伙,自己不願擔負上手屠親侄的惡名,卻將石中寒交到林教主的手裡,不僅能借刀殺人,又做了個順水人情。一石二鳥,好深的城府!」

  石品天微微一笑,轉過臉來說道:「烏老哥,光陰荏苒歲月無情,咱們也有二十多年沒見面了吧?沒想到,甫一重逢,閣下便送給石某如此厚重的一份見面大禮!

  「嘿嘿,犬子右寒確實不太成器,老哥身為長輩,踹上幾腳代為教訓也說得過去。可怎麼一不小心就把他給打死了呢?」

  烏歸道不動聲色道:「不錯,令郎是我殺的。但比起閣下在逆天宮裡所殺的人來,區區一個石右寒,又算得了什麼?」

  石品天冷哼道:「冤有頭,債有主。閣下想報仇只管衝著兄弟來,殺個後生晚輩,算個狗屁本事。」

  說到這裡,他忽又嘿嘿冷笑道:「不過,我還得謝謝你啊。原本兄弟一直頭疼將來天石宮傳給誰好,老哥殺了右寒,正替我解決了一大難題。看在這點上,給你個機會自我了斷罷!」

  烏歸道蔑然一笑,問道:「林師弟,你怎麼說?」

  林顯漠然道:「師兄是生是死,全憑自己的造化。」

  烏歸道振作精神哈哈大笑道:「好,就讓老夫再來領教天石宮的高招!」他所忌憚者,只不過林顯父子等二、三人而已。

  眼下林熠身心俱遭重創,昏迷過去,林顯已允諾袖手旁觀,而青丘姥姥看樣子也並無出手的意思,余子雖眾,卻未必能擋住他的去路。

  石品天早有預料也不意外,陰冷笑道:「沒問題,老夫對兄弟素來最是慷慨!」

  他話音剛落,身邊一道身影掠出沉聲喝道:「請賜教!」人隨聲到,刀隨人走,一束凜冽絕強的光芒,勢不可擋直劈烏歸道,正是石左寒。

  烏歸道暗自驚訝,心道:「這小子的傷勢為何復原如此之快?」手中黑帶斜飛,纏向斷空魔刃。

  石左寒理也不理,鼓氣清嘯,刀若驚虹去勢更急。烏歸道若不變招,儘管黑帶能鎖住魔刃,只怕與此同時眉心也要被刀鋒劈裂。

  迫不得已,他唯有身形倏地橫挪,讓過斷空魔刃。孰知石左寒的刀法最講究氣勢,一旦先聲奪人,隨後的攻勢便如長江大河一浪推卷一浪,直至將堤岸衝垮。

  他見烏歸道閃躲,手腕翻轉,左手推刀,猛地刀鋒回轉橫切對方胸前。烏歸道眉頭微皺,再次趨身閃避抖帶回攻。

  石左寒嘯音不止,斷空魔刃迅猛詭異,「唰唰唰」一鼓作氣又是三刀,如山嶽壓頂勢大力沉,極盡「襲砂十三斬」之妙。

  烏歸道先機盡失,全身悉數籠罩在石左寒大氣磅@的奪目刀光之中,竟似只有招架之功,全無還手之力。

  天石宮部眾歡聲雷動,喝采叫好聲越發的響亮。

  想那石品天剛才說的明白,石右寒一死,未來天石宮之主已非石左寒莫屬,除了笨蛋,誰敢不抓緊這難得的機會拚命鼓勁,大拍未來宮主的馬屁?

  這當中,邙山雙聖的嗓門最為響亮突兀,最後嫌鼓掌不夠過癮,索性大跺四足,扯著嗓子眼齊聲喊道:「小石加油,劈他屁眼兒!」

  石品天滿臉不以為然,不住指責道:「他奶奶的,這記」捲土崩雲斬「老子教過多少遍了,得再快上三分才好。要是我親自出手,這刀便削了龜兒子的腦袋!」

  話雖這麼說,心裡頭他早就樂開了花,唯恐愛子傷勢未癒,久戰之下創口迸裂,又忙不迭地罵道:「左寒,悠著點,別讓烏老哥太狼狽了。再怎麼說人家也是你的長輩,咱們可不能忘了尊老愛幼是天石宮的傳統美德!」

  石左寒心晉空明充耳不聞,一刀緊似一刀,將「襲砂十三斬」發揮得淋漓盡致,才短短三五招,頭頂便冒出淡淡水霧。

  青丘姥姥懷抱林熠冷眼旁觀,已看出蹊蹺卻不出言點破。

  需知她與烏歸道激戰數十回合,幾乎用上十成的修為,也不過是平分秋色之局。石左寒縱是了得,也絕不可能三招五式就把烏歸道殺得丟盔卸甲,狼狽不堪,唯一的解釋便是他在故意示弱,好消耗石左寒的盤罡魔氣,更激起對手的輕敵之念。

  果然,烏歸道身形雖退不亂,韌勁十足。表面上他盡落下風,不過是施展退避三舍以折敵銳的伎倆,心底時刻都在盤算如何欺石左寒傷勢必未全愈,只要將其生擒扣作人質,看石品天敢不放行。

  因此之故,他一任石左寒放手搶攻也不還手,只以空靈的招式周旋糾纏,耐心靜候出手時機。如此二十餘招,石左寒的刀勢儘管依舊猛烈,但招式轉換間已出現幾不可察覺的凝滯,這一切,都落在了烏歸道的眼裡。

  只見石左寒又是一記「流沙旋光斬」劈到,他不驚反喜,錯步退讓,黑帶幻化出五團光圈,斜斜套向石左寒的頭頂。

  這招看似簡單,甚至有點華而不實,卻是暗藏十七式變化以虛制實、以慢打快,無論石左寒採取招架、對攻或是閃躲的方式應對,皆有厲害無比的後手招式張網以待。追根溯源,乃是昔日魔聖聶天所創專克天石宮「襲砂十三斬」的殺招之一。

  石左寒自然不曉得其中淵源,但靈台隱隱感覺不妥,無奈對方的黑帶飄逸莫測,又看不出任何的端倪破綻。

  他正準備不顧一切繼續欺身搶攻,忽地耳畔林顯傳音入秘道:「穿中環,取咽喉!」

  石左寒一怔,可電光石火間已容不得細想,斷空魔刃振腕斜調穿過正中的黑帶光環,點向烏歸道的咽喉。他的刀剛剛穿入光圈,黑帶已陡然翩飛閃出一絲縫隙,讓過了斷空魔刃。一攻一守嚴絲合縫,恰如兩人存心在配合表演一般。

  烏歸道臉色微變,飄飛而起,醞釀許久的殺招不得不半途而廢。提起左掌,淡金光暈閃爍吞吐,作勢要劈石左寒的眉心。

  林顯繼續傳音道:「不理他,刀鋒上挑刺他的背心!」

  此時,石左寒與烏歸道兩相面對不過數尺,斷空魔刃除非會拐彎,否則無論如何也刺不著對方的背心。可石左寒居然想也不想就抬刀上挑,根本不管烏歸道的左掌。

  烏歸道滿心以為自己焚金神掌一亮,石左寒必然會抽身揮刀招架,他正可乘勢旋動身形,掩襲對方右側腋下露出的空門。

  孰知他的身形是轉動過來了,可石左寒的斷空魔刃卻蠻不講理,只攻不守,反倒把自己背後偌大的破綻盡數暴露在刀鋒之下。

  好在他臨危不亂迅速變招,左掌近乎不可思議地反手拍中刀刃,「砰」地一聲借力飛彈,躲過一劫。

  當下石左寒如有神助,刀刀制先,烏歸道猝不及防之下被迫得異常難受,顧此失彼。這回,他可不是故意裝的,而是對方的招式每每能未卜先知般攻到他最難受的位置,令他束手束腳難以施展。

  這倒不是林顯的修為遠高過自己的師兄,所謂旁觀者清當局者迷。

  兩人同門數十年,對彼此的招式習慣知根知底、如數家珍,即便烏歸道近年靜修五大魔宮的諸般絕技,可底子裡仍是魔聖聶天的傳承。加之事先對此全無防備,甫一過招,便等若林顯與石左寒在聯手上陣,如何能不手忙腳亂?

  然而他終非常人,略一轉念已醒悟到其中關鍵。百忙之中匆匆一眼恨恨射向林顯,暗自咒罵道:「好你個林老二,明裡不出手卻暗地給老夫下絆,當我是傻瓜麼?」

  事已至此,他再無法藏私保留實力,默運真氣,臉上光暈乍閃,黑帶「嗤嗤」銳響,頃刻聲勢遽振,招式大開大合全無花俏,迎上石左寒的斷空魔刃正面硬撼。

  頓時場上風雲突變,烏歸道手中輕柔飄灑的黑帶,灌足十成魔氣,猶如驚濤裂岸雄渾無倫,幾記硬拚之後,石左寒舊傷迸裂,衣衫裡滲出鮮血,氣息也漸漸變得急促。畢竟他的功力修為較之烏歸道,猶有一段差距。

  石品天見勢不妙,揚聲怒罵道:「他娘的,傻呆呆都站在這裡看耍猴嗎?全給老子上,這又不是單打獨鬥的公平對決,講個狗屁規矩!若讓龜兒子逃了,咱們天石宮往後還有臉在外頭混麼!」

  一干天石宮部屬聞言轟然應諾,人人爭先恐後,個個奮勇一擁而上,等到石品天發言完畢再提刀衝過去時,竟連下刀的地方都找不著。

  他又是懊喪又是得意,嘴裡喃喃罵道:「奶奶個熊,全都圍上了,卻教老子的刀歇著?」

  就聽石頭笑嘻嘻道:「宮主千金之體豈能輕易犯險,交給小的們就是了!」

  石品天想了想,深以為然道:「也是,要不然老子做這狗屁宮主幹什麼?」

  幾句話工夫,場內激戰已如火如荼地展開。

  只見天石宮的各大旗主、長老、房主人人面目猙獰,個個使足了十二萬分的力氣,任憑烏歸道技精藝湛,也架不住眾人如此窮凶極惡的瘋狂圍攻。

  十數招間,已有兩名天石宮高手負傷拋跌而出,但烏歸道的身上也挨了一刀一掌,身影漸漸被吞沒在幕天席地的罡風光霧裡。

  石左寒不屑參與圍攻,抱刀退出站回到邙山雙聖身旁,默默調息恢復。

  那邊凌幽如、葉幽雨與青丘姥姥也是坐山觀虎鬥,又成了觀戰嘉賓。正看得大快人心時,青丘姥姥感到懷裡微動,林熠緩緩睜開了雙眼。

  青丘姥姥低聲將他昏迷後發生的事情簡略敘述過一遍。

  林熠眼神空洞麻木地靜靜聽著,對這場群毆混戰漠不關心,也不曉得他在想什麼。

  突聽「轟」地劇震,一蓬血雨從場內迸散而出,天石宮一眾高手紛紛低哼飛退,宛若退落的洪水一般散開。

  竟是烏歸道故技重演,炸碎肉身元神破體飛逸。只見一道暗紅色光華如電,飛速朝著東面的秘道掠去。

  場邊的凌幽如蓄勢已久,就等這一刻,見狀袖口滌蕩,射出寸寸青絲,幻作兩抹疾光橫空攔截。

  烏歸道大損真元破滅肉身,好不容易殺開一條血路,豈敢再讓寸寸青絲糾纏上?手中青色緞帶脫手飛出,交織舞動起一蓬光網,接住凌幽如的攻勢。

  可那邊葉幽雨的「靈寶魔兜」,一團金燦燦的炫目光華又當頭罩到,若在平時,烏歸道自然不至於頭疼懼怕,但此刻命懸一線,哪敢多耽擱半分?

  他催動真元,右掌鼓脹如巨靈大手,砰然擊中靈寶魔兜,立時元神光彩扭動黯淡,硬生生借勢加速。

  「砰砰」連聲裡,元神又硬接下石品天等人的掌風魔寶夾攻,散落◇◇暗紅光絲,強撐著一口元氣衝入秘道深處。

  誰也沒想到烏歸道居然強橫到這種地步,在數十名魔道高手的合圍中仍能脫逃而去。

  石品天大感臉上無光,暴喝道:「飯桶,這麼多人也留不下他,快給老子追!」至於這話事實上連自己也一併罵了進去,他也不管不顧了。

  烏歸道風馳電掣逃出生天,沿途雖有若干天石宮守衛阻截,卻不過是隔靴搔癢,壓根擋不住他分毫。更有人連影子還沒看清楚,烏歸道已遠在數丈之外了。

  出了天石宮已是後半夜,四下大雨瓢潑,伸手不見五指,隱隱有人聲沸騰呼喊。

  他強撐著御風疾行不敢在附近逗留,倏忽飛出一百多里,終於真元不支,飄落到一片黑壓壓的密林內。

  四周除了滂沱雨聲,萬籟俱寂,瀰漫著濃重的水霧。

  他靠著一株古木盤膝坐地,元神「絲絲」蒸騰著暗紅光暈,已近強弩之末。

  若非親眼看見,誰敢相信昔日堂堂的魔聖首徒,此際居然狼狽不堪形同喪家之犬,逃亡隱匿於雨夜山林之中?

  烏歸道忍痛平復呼吸,收納調理真元鎮住傷勢,忽地低笑自言自語道:「林熠、林顯,這筆帳老夫暫且給你們記下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待我恢復修為重整旗鼓,便是你們父子的死期!」

  驀然密林深處有人徐徐道:「摔得如此慘重,還能有這等的豪言壯語,烏先生魔聖首徒之名果非虛傳。可惜,你已沒有東山再起的機會了。」

  烏歸道彈身掠起低聲喝問道:「誰?」

  雖說他如今功力大幅減退,但靈覺依舊敏銳不敢有絲毫的懈怠。來人竟能悄然無息地潛到身側,不是強敵又怎可能有如此的非凡修為?

  林內閃出道一道黑色的影子,飄立在三丈外的一株樹下,悠悠道:「你說我是誰?」

  烏歸道心知對方來者不善,當下暗運真元隨時準備出手,一雙眼睛來回審視黑影。

  可彷彿總有一團若有若無的霧氣籠罩在來人的臉上,令他怎也看不清楚容貌,更不要說這人的身份來歷了。

  烏歸道越發駭異戒備,回答道:「我與閣下似乎素昧平生,不知有何見教?」

  若在往日,這樣低聲下氣的口吻,打死烏歸道也說不出口,奈何虎落平原被犬欺,做人就必須學會在不得已的時候應該將語氣放軟。

  來人卻毫不領情,淡淡道:「我這人一向有個很不好的壞毛病,凡是和林熠過不去的人,老夫也不會讓他好過。閣下口口聲聲要取他們父子的性命,說不得我只好多管閒事,替林熠料理了你。」

  烏歸道心頭劇震,哼道:「你到底是什麼人,為何要替林熠強出頭?」

  來人微笑道:「沒辦法,誰讓他是我的小夥伴呢?唯有犧牲你了。」

  烏歸道突然晃身欺近,一記逆天宮的「反斗摘星手」並指如刀,切向來人的面門。

  他的元神已為對方驚人的氣勢牢牢鎖定,不論如何奪路飛逃,都難以躲得過那人的凌厲一擊,只能施展出保命絕技迫退對手,以求有一線生機突圍。

  黑影紋絲不動,直等烏歸道逼近至丈許,才猛然右手一翻,托起一尊銀光閃閃的曇花琉璃燈,護在胸前。

  烏歸道的元神光影一陣扭曲,駭然道:「」仙曇燈「!你是─」

  可容不得他把話說完,仙曇燈「呼」地銀光暴漲如一朵盛大的曇花怒放,將他的元神暫態吞沒。

  烏歸道也算了得,儘管一個大意著了道,但元神依舊凝聚不散,化作一束暗紅精光,如鋒利的尖錐猛刺琉璃燈釋放出的光壁。

  黑影左手捏訣氣定神閒默念真言,銀光越來越濃且不住收縮,就像一朵要閉合的花苞,把烏歸道的元神緊緊困死在當中。

  需知這琉璃鎮元仙曇燈,乃專攝元神的上古至寶,烏歸道宛如投懷送抱般撞將進去,何處去尋生路?

  況且他身負重傷真元耗損殆盡,再對上這位擁有絕世修為的神秘人物,再無幸理。

  不過半盞茶過後,烏歸道的元神渙散成一縷縷紅光,如煙繞雲繚收縮成彈丸大小,在銀色花苞內游離懸浮,已失去了意識。

  黑影一收左手仙訣,銀花納入琉璃燈心消失不見,但燈罩內多了一團若隱若現的紅色微芒,不住凝縮沉澱。

  等到七七四十九日之後,烏歸道元神內煉化出的精氣便能化作一枚紅丸,堪抵上尋常人苦修百年的功力。

  林深處又是青影一閃,青丘姥姥神情漠然地出現在黑影的面前。

  黑影收起琉璃燈,問道:「你都看見了?」

  「是,我懂得應該怎麼做。」青丘姥姥回答道。

  龍頭頷首道:「你不必擔心,我信得過你,否則也不必這麼著急將你召來。」

  青丘姥姥沒有說話,只聽龍頭又問道:「林顯、林熠都去了哪裡?他們有沒有察覺到你突然失蹤?」

  青丘姥姥道:「林顯抱著他妻子的遺體已離開天石宮,林熠獨自追了下去。我一路循著你留下的暗記而來,並未發現有人追蹤。」

  「很好,」龍頭點了點頭,似頗為滿意地道:「你這兩年追隨在林熠身邊,可感覺到他身上發生的一些變化?」

  青丘姥姥沉吟道:「有的。最大的變化是,沒有人曉得下一步他會做什麼,也沒人能真正控制住他,包括……」

  「包括我在內,是麼?」龍頭笑了笑道:「繼續陪在他身邊吧,不要做任何令他不快的事。很快,你就能得到靈魄飛昇、修成魔神的最後秘密了。就讓林熠接著以為區區一枚空桑珠,便能令你俯首貼耳罷!」

  青丘姥姥平靜道:「也許我不該問,可是如果再任由林熠發展下去,也許造成的後果,甚至會超過當年的魔聖聶天,即便這樣你還願意繼續容忍他?」

  龍頭哈哈笑道:「不對,應該是成就,林熠的未來豈是聶天可比?你不必多問了,回去後設法讓他在毫不知情的情況底下昏睡七天,讓他好好地休養生息,爭取傷勢早日復原。」

  青丘姥姥再無多話,小聲應道:「是。」頓了頓,她又道:「天石宮的那卷《雲篆天策》,如今已在林熠的手上了。」

  龍頭微一頷首,說道:「很好,我不會白等的。你怎麼看林顯這個人?」

  青丘姥姥一震,努力保持若無其事的模樣回答道:「我和他不熟,不敢妄論。」

  龍頭微笑道:「雲怒塵死了,他可是大權在握啊。看來,我是有必要多照顧關心他一下了,不然,只怕連你都會暗地裡恥笑老夫無能吧?」

  青丘姥姥深吸一口氣,回答道:「屬下不敢!莫說林顯,便是林熠的性命不也是捏在龍頭手中麼?」

  龍頭道:「你這話是在替林熠緩解開脫,對不對?告訴我實話,你百世輪迴的閱歷世情,還能抵擋那小子的誘惑多久?」

  青丘姥姥默然半晌,低聲道:「只要龍頭一句話,我隨時將林熠的性命取來奉上。」

  龍頭呵呵一笑,伸手輕拍青丘姥姥肩頭,道:「我沒看錯你。比起晉陞魔神永脫轉世輪迴之苦,人世間虛無縹緲的所謂情感愛戀,又算得了什麼?你和我,才是真正的志同道合者,所以我才如此信任你。」

  青丘姥姥當然不會把龍頭的話真拿來當補藥吃,她一動不動任由龍頭拍著自己的肩頭,極力掩飾內心思緒,不敢在對方面前露出一絲端倪。

  「記住,一定要讓林熠昏睡七天。」龍頭的聲音猛地轉寒,緩緩道:「少一個時辰我都不會滿意,你明白了麼?」

  「明白了。」青丘姥姥應道:「如果沒有其他事,我先走了。」

  龍頭一揮手,青丘姥姥青影閃動隱沒在黑濛濛的雨夜裡。

  龍頭又獨自佇立良久,喃喃低語道:「真不容易啊,林熠,終於讓你站到了懸崖邊,這最後一步,又該是由誰來幫你完成呢?」

  遠遠地有動靜傳來,他望了一眼聲音傳來的方向,緩緩朝密林幽深處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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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蛻變

  林熠此刻並沒有站到懸崖邊上,他只是站在了一座山洞口,外面的雨把土地潤成一團粘稠濃黃的泥漿。

  「把你的髒手拿開,你沒有資格碰她。」冷然注視著林顯將母親的遺體輕柔地抱在懷中,伸手小心翼翼梳理著她鬢角邊略顯花白的秀髮,林熠說道。

  「進洞來,外面雨大。」林顯低聲說,語音有些蒼老。

  「不必,」林熠生硬地拒絕道:「把娘還給我,你滾!」

  林顯的手顫了顫,又笑了笑問道:「你真的有那麼恨我?」

  「恨你?」林熠反問道:「值得嗎?都是因為你,我娘今日才會遇害。我答應過她不記恨你,但我比任何時候都更加看不起你。我只是奇怪,你這樣的人還算是個男人?真要命,我怎麼會做了你的兒子!」

  他的聲音平淡和緩,沒有透露出絲毫激動的情緒,卻如冰冷的尖錐深深刺入林顯的心頭。

  只是林顯知道,出語傷人者往往是因為自己受傷太深,此刻,紮在兒子心頭的尖錐,一定比他的語言更加鋒利。

  林顯沉默片刻,苦澀沙啞地問道:「林熠,想不想看看你娘真實的容貌?」

  他沒有等林熠回答,因為他相信自己的兒子無法拒絕。

  他緩緩從妻子的鬢角下,揭起一張薄如蟬翼的半透明面具,慢慢露出了林夫人的真容。

  那是一張何其美麗溫柔、安詳的臉!白晰的肌膚有了幾道淡淡的魚尾紋,就像是彎月般的笑靨。

  淚光無聲無息在林熠的眼眸中閃動,他怔怔凝視著母親端麗姣好的容顏出神,屏住了自己的呼吸。

  「二十二年前那個夜晚,她就是這麼將你抱在懷中,餵過生平第一次亦是最後一次奶。她捧著你的小臉親了又親,淚水沾得你身上一片透濕。」

  林顯悵然回憶著,刻骨銘心的痛在心底燃燒,繼續說道:「我在她面前,只覺得自己是天下最罪不可赦的惡人。她每親過你一口,就等若用刀子在我身上剜過一下。」

  林熠靜靜聽著,身軀的顫抖越來越劇烈,雙拳死死地攥緊,指甲深陷入肉卻無法代替心中的疼痛。

  「她一邊給你餵奶,一邊求我不要帶走你,就是死,也讓我們一家三口死在一起。你還這麼小,你娘捨不得讓你獨自離開。」

  林顯喉頭哽咽已難以說下去,猛然狠狠一拳轟在堅硬的巖壁上,硬生生砸出一個尺多深的凹痕,如同在黑暗中咧開一張大嘴在無聲地譏誚。

  「可是,可是……」他艱澀地長吐一口悲涼無奈的呼吸,接著道:「沒有時間了。你娘拚命扯住我,求我讓她最後再抱一次!

  「我恨不能一掌殺了自己!」

  一滴淚珠落在林夫人恬靜的臉龐上,林顯仰起頭似要抑制住流淚的衝動,徐徐道: 「我看著你娘低下頭,在你幼嫩的小肩膀上重重地咬了一口。

  「你立時大哭起來,你娘淚流滿面地說:」別怪娘狠心,娘只是想給你留個印記,再過十年、二十年、哪怕是一百年,憑著它,娘一定能從人群裡認出你。你也要記得,有一天,娘一定會來到你的面前,千萬不要忘了啊……「」

  「住嘴,你住嘴!」

  不知何時,林熠已走入洞中,跪倒在母親的身前,一雙手深深插進泥土,狠狠地抓了又鬆,鬆了又抓。很快面前形成了交錯縱橫的十數道痕印。

  林顯望著自己的兒子,恍恍二十二年,他們一家三口重又聚首,只是自己已不是自己,愛子卓然成人,而妻子卻永遠別去,到了另外一個永遠不可能團聚的世界。

  林熠突然抬起頭,咬牙切齒道:「我真該殺了你!」

  「不必你下手。」林顯苦澀地一笑,撫摸著妻子的秀髮垂首道:「我苟活到今日,失去了妻子,失去了兒子,失去了所有的一切,其實我早已死了。」

  林熠恨聲道:「不論你說什麼,都不能讓我原諒你。你唯一的機會,就是現在自盡在娘親身前,我會將你們合葬。除此外,你我之間已沒有任何話可說!」

  林顯埋下了頭似在考慮,最後揚手祭出一張靈符封住洞口,現在,世界彷彿只有他們父子兩人。

  林熠木然注視他的一舉一動,既不開口也不阻止。

  短暫的靜默後,林顯說道:「多少年前,我也曾像你一般的年輕衝動。我六歲得蒙恩師收養,與烏歸道、寧道虛並稱魔聖三徒,可謂少年得意。人到中年又迎娶了你娘,兩人舉案齊眉情投意合,人生如此夫復何求?恩師於我,與再生父母無異。」

  林熠不以為然地輕嗤道:「可是你仍然背叛了他!」

  林顯搖頭道:「你大錯特錯了,我沒有背叛恩師!」

  林熠一震,犀利的眼神緊緊罩住父親面龐,似要射進他的內心以判斷這話的真偽。

  林顯直迎向他的眼睛,沉聲道:「龍刃,很多事情都不是像表面上看起來的那樣簡單。我想,至少這點,漁夫應該告訴過你。」

  林熠全身的肌肉驟然僵硬,呼吸剎那停止,死死地凝視著黑暗中父親的身影。心頭,掀起了滔天的巨浪,千百種紛雜念頭齊齊湧入腦海。

  林顯卻不給他任何思考喘息的空間,緊接著說道:「很多年前,我就已接受了和你相同的使命,下令的人正是我的恩師,魔聖聶天!那時,我與你娘新婚不久,正是如膠似漆的時候,卻不得不負起這項使命。我無從抗拒,也不願抗拒。」

  林熠默默無語,他已排除了龍頭藉著林顯再次試探自己的可能。

  龍頭或許可以神通廣大到偵知自己和釋青衍的真實身份,但絕不可能曉得他們的代號。

  除非,是釋青衍故意洩密,除非,釋青衍就是龍頭。

  他一直懷疑,在九間堂內部的高層中,還存在著一個仙盟的臥底,否則如何能探知龍頭招攬自己的計劃?又何如能先一步安排好他打入九間堂的行動?

  然而無論如何,他沒有料想到這個臥底,居然會是自己的親生父親─那個他一直痛恨鄙視的男人。

  林顯說道:「我幾經艱險周折,終於打入進九間堂的內部。我的任務,就是查出龍頭的身份來歷,和九間堂組織的底細,然後由恩師會同釋青衍、雨抱樸等人將它徹底剷除。

  「為了取得龍頭的信任,我不惜大開殺戒,甚至連逆天宮的人也不肯放過,最終一步步晉陞到了九間堂的高層。而龍頭一方面利用我的特殊身份,打擊逆天宮,一方面對我反覆考驗。」

  說到這裡,他不自禁的笑了笑道:「比起我來,你所遭遇的那點考驗,簡直不值一提。可我還是上了龍頭的當,滿以為他會依靠我從內部瓦解逆天宮或者刺殺恩師,孰料這竟是聲東擊西之計!

  「他竟然暗地裡攛掇起五大魔宮,在恩師壽辰之日突然舉事,打了我們一個猝不及防。」

  林熠逐漸恢復了鎮定,問道:「可這些和你從娘懷裡奪走我有何關係?」

  林顯一字一頓道:「如今你的身體裡,承載著恩師的生命印記!而那將會幫助你解開《雲篆天策》的封印。」

  難怪自己的靈台內,總會莫名其妙地竄出一股深深的魔意,原來如此!

  林熠的心底陡然生出無名的憤怒,冷笑道:「卑鄙!你拋棄妻子,雙手奉上親生兒子,就是為了成全你所謂的師徒之情,果真是位好徒弟、好丈夫、好父親!」

  林顯垂目低聲道:「你應該明白,我們這樣做的真實用意。恩師造就了你,就是為了二十年後代替他,繼續這場未竟的逐鹿。」

  「於是你就把我當作一份大禮送給了龍頭?」林熠強抑怒火說道:「可我又怎會投入了昆吾派的門下?」

  「那是龍頭的安排。」林顯回答道:「他命我將你抱上昆吾放在山門前,算準了玄干真人見到你胸前的執念玉後,定會收養下來。卻不曉得陰差陽錯令師也是仙盟的人。再後來的事,你都清楚了。」

  「是的,我都清楚。」

  林熠的語氣驟然變得出奇的冰冷,徐徐道:「我只是不曉得,是誰給你權力從娘的懷抱中奪走我,又是誰給你權力肆意地改變我的命運,讓我身體裡莫名其妙地被種下別人的生命印記!我在你的眼裡,到底是什麼?」

  林顯面容肅穆說道:「我不知道龍頭追索《雲篆天策》之秘的目的是什麼,但我知道,我們必須解開它,平復浩劫,阻止冥海倒湧!」

  他從袖口中取出一支淡金色的玉筒遞向林熠,沉聲道:「收好它。它原來屬於魔聖聶天,現在就交由你來保管。你現在還缺最後一卷《雲篆天策》,它在漁夫的手裡。」

  林熠沒有接,看著母親的秀顏徐徐說道:「我很想知道,你是否後悔過?」

  林顯握著《雲篆天策》的手一抖,低沉道:「這個世上沒有後悔藥可買。」突然振腕,用《雲篆天策》點向林熠的胸前。

  林熠一驚,意由心生左手施展「手舞足蹈小八式」抓向《雲篆天策》。

  但手指甫一接觸玉筒,立時全身一震,經脈似要爆裂般痛楚難當,體內壓制的傷勢猶如夢魘般覺醒,太炎真氣被林顯破入的魔氣輕易衝散,眼前一黑,軟倒在地。

  林顯默默將《雲篆天策》小心地放入林熠破損的衣衫內貼身收好,神情複雜地端詳著自己的兒子,低聲道:「後悔又能如何,這條路你我還要走下去。再不可能回頭了,兒子!」

  他扶起林熠,左掌貼住他的背心注入魔氣修復重創的經脈,導引太炎真氣緩緩回歸丹田流轉凝匯。

  半個時辰後,頭頂水汽騰騰,面色漸漸蒼白。

  看到林熠憔悴的臉龐慢慢又有了血色,呼吸也開始細緩平穩,林顯嘴角不禁逸出一抹笑。

  雨停了,一滴滴水珠從洞口的巖頂滴答滴答朝下滴落,像一◇◇晶瑩的珠簾在黑暗中閃著光。

  林顯撤掌起身,走到洞口收了靈符,向著空曠黑暗的山野中冷冷道:「你可以進來了。」

  話音落下,青丘姥姥光影閃遁,飄然落在他的面前。

  「他的傷勢怎麼樣?」青丘姥姥望了眼兀自昏睡的林熠問道。

  「我故意讓他多睡一會兒,醒來後應該不會礙事。」林顯道:「你送他回去罷。」

  「你呢?」青丘姥姥問道:「如果林熠醒來問,我該如何回答?」

  林顯轉身抱起妻子的遺體,悠悠道:「我和她,回一個只有我們倆知道的地方。」言畢,邁步朝著濃濃的夜霧裡走去。

  青丘姥姥靜靜目送林顯遠去,直到看不見他孑然的背影才慢慢地俯身。纖手觸及一件堅硬圓滑的物事,她微微一怔,將林熠橫抱入懷,朝著天石宮方向閃遁而去。

  整整七日七夜,林熠在黎明的晨曦中甦醒。他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柔軟舒適的大床上,簾帳低垂,光線從縫隙洩入。

  週身汩汩流動著充盈的真氣,除了隱隱約約的疼痛,身上已察覺不出更多受過傷的痕跡。

  丹田像一汪無垠的滄海,承載著雄渾純厚的暖意,不斷通過經脈週而復始的先天流轉,生生不息地萌發著生機。

  也許是因禍得福,他的功力竟比數日前又精進了許多。

  尤其是體內多了四縷迥然相異的澎湃氣流,與太炎真氣水乳交融,又明顯各有依歸,循著特異的路徑在經脈間遊走移動。

  他不由微微感到奇怪,略一動念,就覺自胸口膻中穴起,那四股氣流油然升騰,經肩膀小臂直入掌心,彷彿渴望破體而出一般地興奮躁動著。

  他抬起手,就見右掌亮起白、黃、青、黑四色的絢光,依稀形成神威凜凜的龍首形狀,在手心裡躍動閃爍。

  稍稍思忖,林熠霍然醒悟過來,這是自己吸收的五極光龍精元,在沉睡時被煉化所致!

  自己的身體裡又多了一群不速之客,也不知是福是禍。

  他收功吐氣放下右手,正碰到胸前硬邦邦的異物,這才意識到自己的衣服在睡夢中已被人換過。

  用手輕輕一摸,林熠已知道衣襟裡藏的,應是林顯交給自己的那卷《雲篆天策》。

  可又是誰在換衣時,替自己放入衣襟內的呢?

  猛地他心頭一痛,猶如讓尖錐狠狠而致命地紮了一下,眼前浮現起母親胸口中刀倒下的景象。

  撕心裂肺的痛楚過後,又是一種更加難以言喻與承受的空虛和失落,整個身心頓時變得空空蕩蕩,不知歸依何處。

  他呆呆地伸手撫摸自己的肩頭,堅實的肌肉光滑有力。

  可他恍然感覺到,那裡種有一道刻骨銘心、永不磨滅的牙痕,是母親留給自己的唯一紀念。

  他仰面躺著,心如同放進了沸水裡在煎熬,身子一動不動似已僵硬。

  一幕幕與母親相處的短暫時光,從腦海裡循環往復地翻轉播放,這就是永恆麼?一生的思念,一世的哀痛。

  他的手指緩緩下滑探入胸前的衣襟,石中寒那一刀劃出的傷痕猶在,卻尋找不到母親臨終前希望烙刻下的痕印。

  這痕印,已鐫刻在了他的心裡。

  不放棄,不回頭,是不能,更是不願。

  為了若蝶,為了母親。

  這樣想著,林熠悵悵吐了口氣,空洞麻木的眼眸裡又點亮星光。他微微凝神,查探過四周的動靜後從床上坐起。

  簾帳挑開,先是小青「吱」地一聲跳到他的身上,而後看見青丘姥姥那張冷漠絕美的玉容,和拉開簾帳的纖手。

  「我睡了多久?」抱過小青,林熠問道。他的臉上,憂傷已離開了。

  青丘姥姥對他如此迅速的恢復如常頗感意外,但視線掃過林熠太過冷靜的年輕臉龐,心底又是幽幽一歎,回答道:「現在已是第八天的清晨,你睡的床原本是林夫人的臥榻。」

  林熠的心一疼,沉聲問道:「我娘的遺體呢,是不是被林顯帶走了?」

  「是,」青丘姥姥道:「他說要帶著林夫人,去一個只有他們兩人才知道的地方。」

  林熠冷冷地笑了笑,沒有說話。

  青丘姥姥垂下目光道:「你的內衣是我親手換上的,還有一卷《雲篆天策》,我也把它放進了你的衣襟裡。」

  林熠靜默半晌,這時門外傳來石品天宏亮的笑聲道:「哈哈,林教主終於醒了!」

  腳步紛沓,石品天、石左寒、凌幽如等人魚貫而入,最後一人居然是久未露面的血魔仇厲。

  石品天大大咧咧拉了把椅子在床前坐下,打量著林熠問道:「林教主,有件事老夫還等你決斷。石中寒那小子害了你母親,該如何處置?」

  林熠一言不發盯得石品天心裡有點發毛,然後收回目光回答道:「娘說不殺他,就留他一命罷。聽說,貴宮有個地方叫煮骨窟,很適合養老,想來石宮主也不會虧待了他。」

  石品天下意識地嚥下一口唾沫,嘿嘿笑道:「當然不會,林教主儘管放心!」

  林熠徐徐道:「如今貴宮的血案已真相大白,再加上兩年前青木宮、金牛宮和聖教所發生的一系列慘案,看來皆出自我娘親和烏歸道之手。」

  他掃視過眾人,最後將視線停頓在葉幽雨的臉上,接著道:「常言說父債子還,我娘親雖已過世,但林熠既為人子便難辭其咎。他日待諸事了結,必定會給各位一個交代,以告慰亡者之靈。」

  葉幽雨歎了口氣道:「教主您何出此言?令堂既然身故,有關她的種種恩怨亦算了斷。您與這些血案並無關聯,更不必替母受過。」

  石品天打了個哈哈道:「不錯,有林教主你的這句話,我老石就心滿意足啦,這事到此為止,往後別再提什麼交不交代。

  不然,豈不是看不起咱們這幫朋友?「

  林熠搖搖頭,轉開話題淡淡道:「仇老哥,你突然趕到天石宮是有什麼事吧?」

  「是。」仇厲環顧石品天等人,卻是不語。

  石品天識相地問道:「林教主,要不我們先告退?」

  「不用,」林熠道:「我相信這裡的每一個人口風都很牢,你說吧。」

  仇厲道:「十一天前,容小姐騙出魔玄令,突然不告而別,去向不明。我已嚴密封鎖消息,並暗令聖教十九部火速找尋,直到前日才終於查知了她的下落。」

  林熠深吸一口氣,努力用最平靜的口吻追問道:「她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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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5 16:22:01 |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    尋夢

  一個人有夢,實在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可總是重複同樣的夢境,就未免有點蹊蹺。

  而如果夢裡的景致雖在記憶裡從未去過,卻又偏偏覺得熟悉無比,這個夢,無疑會顯得更加的古怪。

  容若蝶做的正是這樣一個夢。

  每一次,她都在睡夢裡見到同樣的地方,重複同樣的動作。

  澄靜通徹的碧藍天空下,她緩步走上一座金碧輝煌的雄偉高壇。

  這高壇,遠遠看去如同一頭安詳匍匐的巨大神龜,座落在群山谷地之間。

  一層,兩層,她沿著彩錦鋪成的絨毯行走在雲霧繚繞間,遠方的雪山巍峨神秘,像一個古老的傳說。

  她走上頂層,高壇的中央是一汪閃動七彩柔光的水潭,一眼望下心亦隨之蕩漾,卻深不見底。

  風吹皺柔波,一如情人多情溫柔的眼眸在無語訴說。

  潭水四周,有一圈殷紅色的方條石圍築,上面分別向東南西北四個方向開出一道水渠,每一道都只有尺許寬,用碎石砌成,鑲嵌在高壇表面,像伸展的神龜四肢,最後注入壇底的小潭裡。小潭再分出四條漸漸變寬的河流,向四方流去。

  奇怪的是明明潭中波光盈盈,卻偏偏沒有一滴水流入水渠。

  乾涸的渠道露天曝曬,泛起淡淡的紅光,宛如飢渴的沙漠旅人,對著近在咫尺的甘泉無可奈何。

  她好奇地探出手指伸進清澈的潭水裡,「嘩」地漣漪綻放,一股沁人心脾的舒爽感覺直透全身。

  忽然袖口一動,玲瓏龜慢悠悠地爬了出來,潛入潭中。

  水似復活了,汩汩流動起來,滴淌進四條水渠,發出「叮咚」悅耳的聲音。

  玲瓏龜歡快自在地徜徉著,潭底升起一團浮動的奇異光暈,像一面色彩斑斕的鏡子映照出她的面容。然後慢慢碎裂,將夢境中的影像徐徐地吞噬。

  這個夢,兩年來容若蝶已不知做過多少回。

  起初不過月餘才會夢見一次,到最近幾個月,竟是越來越頻繁,幾乎三、五日就會再次夢見。

  冥冥裡,她感覺這彷彿是天意的召喚,指引她去向夢境裡這神奇的地方。也許在那裡,她能夠找回失落已久的記憶,尋找回自己和林熠曾經的故事。

  她沒有把這事告訴任何人,甚至包括箏姐。

  依據夢中的景象特徵,她連日查閱浩如煙海的典籍經藏,想從中找到有用的線索。

  好在冥教的書籍經過歷代收羅可謂應有盡有,尤其是山川地誌、民俗風情方面的書卷,多得幾乎讓人眼花撩亂。

  經過一段時間的研讀比照,容若蝶越來越確定自己夢中所見到的地方,只能是在遙遠的西域。

  而那座高聳入雲的白色雪山,很可能是當地各族頂禮膜拜的神山唐納古喇。用梵語翻譯過來的意思,就是「夢始之山」。

  於是,她決定前去找尋。

  也許夢裡的景象只是幻覺,也許並不存在那樣一座高壇,但她決心已下,帶著箏姐和小金,還有終日懶洋洋大睡其覺的玲瓏龜,踏上了探索之旅,去尋找夢始之山和失落的自己。

  離開萬潮宮後,最大的問題無疑是如何安然抵達西域。

  莫說冥教教眾發現後隨時會攔截下她,將她護送回南海,單止前路萬里迢迢,一路風霜雨雪,又豈是她嬌弱之軀能夠應對,更不知要多少年才能走到唐納古喇!

  好在,她的身旁還有一個小金。

  這傢伙輕輕鬆鬆拔下身上三根金毛,好像只是吹口氣那麼簡單,暫態幻化成一團方圓丈許,四平八穩的金色雲絮,毫不費力便駕馭著它,托著容若蝶和箏姐乘風而起,扶搖九天。

  這樣一來立時解決了舟車勞頓之苦,盤腿坐在雲絮之上凌風飛渡,腳下南海的波濤越來越遠,最終消失在眼簾中。

  每飛行大約兩個時辰,小金就需要換毛重來一次。乘這工夫,容若蝶正可稍事休息,用些清水和食物。

  她指點小金徑直向西北而行,盡力避開繁華城鎮和正魔兩道的勢力地界,飄飄蕩蕩不覺太陽已在地平線上五起五落,所經之地逐漸荒涼,滿眼都是淒迷無垠的戈壁大漠。

  偶爾,黃澄澄的沙丘上,會有一些黑點在緩慢艱難地移動,那是前往西域通商的駝隊,經年累月行走在這條與危險和死亡做伴的路上。

  又過兩天,西方地平線的盡頭,赫然出現一座氣勢雄峻連綿不斷的巨大山脈,猶如一道天然的屏障,將肆虐的沙海阻擋在它堅實的足底。

  容若蝶早已將西域的地理讀得滾瓜爛熟,立刻知道自己經過連續的長途飛行,終於抵達了作為西域門戶的戈彌丹東山脈。

  山高萬仞,小金不得不頻繁地升高金雲。

  周圍的空氣越發冷冽稀薄,讓容若蝶生出透不過氣的胸悶噁心感。

  她服下一枚丹丸,呼吸稍稍順暢了點。

  金雲幾乎是在貼著戈彌丹東的山勢飛行,眼前的景物從土黃色變成翠綠色,又從翠綠色慢慢變成一片寂寥的冰天雪地。

  容若蝶身上的衣衫層層加厚,最後緊裹的披風上都凝上了一層薄霜。

  箏姐握住她纖柔的小手,不停地用靈力助她驅寒,擔憂道:「小姐,我們先退回山下再想穩妥點的法子,這樣你怎麼受得了?」

  容若蝶貝齒打戰,用力呼吸著彌足珍貴的冰冷空氣,雙頰卻彤紅如霞,微一搖頭道: 「我沒事,看,這不是快過山頂了麼?」

  「嗚─」如同鬼在嚎叫,一股洶湧的狂風橫掃而來,吹得金雲劇烈起伏左右搖晃,倏忽飄飛出十多里。

  「小姐,千萬別放手!」箏姐叫道,握住容若蝶的手努力穩住身形,不讓狂風將她們吹下雲絮。

  漫天都是白茫茫被風吹刮起的雪霧,根本分辨不清東南西北。

  再看小金,用冥海魔物與生俱來的靈力駕馭著雲絮,在風雪裡載沉載浮,不時吱吱歡叫兩聲,不但沒半點害怕的樣子,反而似乎挺享受這種刺激。

  一陣陣的天旋地轉,容若蝶幾乎暈厥過去。

  正當神志開始模糊不清,有一種海水沒頂的幻覺時,猛然身下的雲絮一振,像展開雙翼的蒼鷹臨風翱翔,呼地掠過山巔。

  風雪立時消退,眼前呈現出如夢如畫的綺麗美景。

  落差數千尺的戈彌丹東山脈西側,一望無際的高原草甸,在藍天白雲下自由奔放地伸展。

  輕盈的雲影投影在黃綠色的草野上,像一團團蕩漾的波光,空靈如風,飛速地移動遠去。

  成千上萬姿態各異的高原獸群,逍遙寫意地奔馳棲息,一隻隻飛禽在雲底遨遊,甚而好奇大膽地簇擁、追逐著她們乘坐的金色雲絮。

  更遠方湖泊河流星羅密佈,像顆顆珍珠,條條綵帶點綴無邊的草甸。風變得柔和,空氣雖然稀薄卻蘊含著獨有的清新,彷彿在為她們清洗滿身風霜。

  天更藍了,透明得近乎讓人神癡心醉。回想剛才驚心動魄的歷險,如今的感受,簡直是上蒼對成功跨越戈彌丹東山脈的旅者的饋贈與回報。

  小金興奮地睜大眼睛,比起冥海的瘋狂與空漠,這裡的一切不啻像天堂一般的美麗動人。它在想,什麼時候可以帶著小青來看看,見識見識這域外的萬千風情。

  可惜身後的容若蝶已經筋疲力盡,只好降下雲絮找尋歇息的地方。

  夕陽西下天色漸暗,陽光灑落在湖泊溪流上閃耀著點點銀輝,恍若是夜幕中浮動星辰的璀璨光芒。

  突然小金吱地一聲歡呼,高舉著小手往前方一指,湖邊兩個用牛皮支起的圓錐形大帳映入眼簾,一對少年兄妹正騎在馬上趕著牛羊群從水邊歸來。

  炊煙裊裊,溢出誘人的奶香味,小金吞了口饞涎,不待容若蝶吩咐,它駕著金雲便飄落到湖畔,跳上箏姐的肩頭,手指牛皮大帳一通跺腳大叫。

  箏姐攙著容若蝶走向帳篷,低聲道:「小姐,今晚我們便在這裡借宿一夜罷。不知這裡是否能用中土的銀兩,不然可有點麻煩。」

  說話間,從大帳裡走出一個皮膚黝黑的老者。

  他一身黑底彩紋的當地裝束,滿頭的白髮用一根藍帶子箍起,在腦後束成十多條長辮。

  老者面帶淳樸的笑容向前欠身,雙臂展開施禮問候道:「來自遠方的美麗姑娘,歡迎你來到芑瑪海作客。」

  他說的是半生不熟的中土語言,反倒讓箏姐聽得雲裡霧裡不知所以。

  容若蝶明白老者所說的「芑瑪海」,應該是身邊的那座小湖泊。

  依照西域的習慣,小到水潭大到湖泊,都被統稱作「海」。而「芑瑪海」的意思,在梵語裡可以解釋為「富饒之水」,確也恰如其分。

  她淺笑著回應道:「大叔您好。我姓容,來自中土。請問該如何稱呼您?」

  老者聽容若蝶居然說出一口流利的西域梵語,不由大感意外,也改用梵語笑咪咪回答道:「我叫達瓦,是這裡的家主。」

  接著,他又向容若蝶引薦那兩個剛跳下馬走過來的少年男女,道:「這是我孫子喇巴次仁和孫女拉則。他們的爹娘去中土經商很少在家,這裡就我們祖孫三個。」

  小金在旁邊抓耳撓腮,眼巴巴地望著容若蝶,容若蝶不覺莞爾,察覺喇巴次仁和拉則正十分好奇地打量自己,當下微笑道:「達瓦大叔,我們能在您家裡借宿一晚嗎?明早我們就啟程前往唐納古喇山。」

  「當然可以!」達瓦老人毫不猶豫地說道:「有貴客光臨是我們納敦族人最榮耀的事,你們可以一直住在這裡,無論多久都行。」

  納敦族是西域大族,人口有百萬之眾,聚居在戈彌丹東山脈以西的廣袤草原上。

  除此之外,還有維兀、圖祜、薩科等西域大族,人口少則百萬,多則近千萬,構建起大小十餘國的庶民主幹,共同信奉秘宗佛教,尊秘宗白衣法王為西域最高統治者。

  容若蝶盈盈笑道:「多謝大叔了!」用眼神向箏姐略一示意。

  箏姐會意,取出一錠金子遞向達瓦老人道:「大叔,請您收下。」

  達瓦老人怫然不悅道:「我們納敦族有一句古老的諺語─朋友的情誼怎能用金子衡量?兄弟的血脈怎能用刀刃割斷?

  「我達瓦不愛金子,可願意真心結交來自遠方的朋友!」

  容若蝶按住箏姐的手歉疚道:「對不起大叔,您說的對,真誠的朋友是不能用金子收買的。」

  老人轉怒為喜,拉起容若蝶的手道:「走,到帳篷裡坐下。讓拉則為你們煮上一壺芑瑪海最可口的香濃奶茶,趕走身體的疲憊。」

  沒等得及邁步,忽聽遠處傳來一個怪裡怪氣的聲音,冷笑道:「達瓦老頭,你家好熱鬧啊!」

  容若蝶秀眉微蹙,朝著話音傳來的方向瞧去。

  只見遠遠有十多人騎著馬,趾高氣揚地奔了過來。為首的一人,尖嘴猴腮,頭戴象徵底層貴族身份的黑色羊皮氈帽,手裡握著馬鞭不停地甩動。

  這人也正朝他們望來,眼睛先是看到箏姐手裡的金子一亮,而後挪移到容若蝶的臉上,更露出一副噁心色相,竟再不肯收回視線。

  容若蝶簡直比臉龐上叮了只蒼蠅更覺難受,緩緩轉過頭避開對方色迷迷的眼神。

  拉則和喇巴次仁也露出厭惡之色,一起站到達瓦老人身後,沒有說話。

  達瓦老人收起笑容問道:「帕加大人,這麼晚了,你來找我做什麼?」

  「做什麼?」帕加勒住坐騎,戀戀不捨移開色眼,換上一副凶狠的樣子哼道:「達瓦老頭,你裝什麼傻?你欠我家王爺的稅金什麼時候還?」

  老人回答道:「我不是已經說過了麼,等喇巴次仁的爹娘從東方回來,我們會立刻補繳所有的稅金。」

  「不行!」帕加一口拒絕道:「誰曉得他們還有沒有命活著回來?」

  喇巴次仁怒道:「帕加,不准你這麼詛咒我爹娘!」

  達瓦老人忍住氣說道:「帕加大人,請你向王爺求情,再寬限我們十天。」

  帕加傲慢地一搖頭:「今天必須繳!如果不想繳稅也行,把拉則抵給我家王爺做奴婢。王爺說了,可以免去你們家三年的稅金。」

  「放屁!」喇巴次仁的臉漲得通紅,護在妹妹的身前道:「你們誰敢動拉則一根寒毛,我就跟他拚命!」

  帕加哈哈怪笑道:「喇巴次仁,你的大腿還沒有我的胳膊粗,拚命?你有幾條命?趕緊收拾拉則的行裝跟我們上路吧!」

  容若蝶問道:「帕加大人,請問達瓦大叔一家欠了王爺多少稅金?」

  帕加如聞仙樂,又趁機把容若蝶看了個飽,嬉笑著回答道:「不多,也就是三十頭奶牛、四十五匹駿馬,外加一百張上好的羊皮。」

  這幾乎是達瓦老人全部的家當。

  拉則尖聲叫道:「你胡說,哪有那麼多?頂多只有你說的三成!」

  帕加翻著白眼:「怎麼沒有?你們家欠王爺的人頭稅、牛頭稅、馬頭稅、羊頭稅─再加上已經拖延了半個多月的利息,我說的數字還算少的。羅桑王爺的稅金,是那麼好欠的嗎?」

  原來,這裡也並非一處世外桃源,同樣充滿貪婪與骯髒。容若蝶幽幽歎了口氣,道: 「如果換算成金子,該是多少?」

  帕加的眼睛越加發直,慢吞吞地說了個數目。

  容若蝶頷首道:「好,我替達瓦大叔還。」

  不等達瓦老人說話,帕加皺眉道:「美貌的姑娘,你為什麼要替達瓦老頭還錢?那可是一筆不小的數目。」

  容若蝶道:「我是他的朋友,拿上錢請你馬上離開,不要再來騷擾達瓦一家。」

  帕加俯下身子道:「姑娘,如果你真想幫達瓦老頭,我有個更好的辦法。只要你答應今晚到我的家裡作客,我可以求王爺再寬容他們一個月,而且不計利息。」

  喇巴次仁從爺爺的身後衝了出來,怒聲叫道:「帕加,芑瑪海的水,怎麼會餵養出你比毒蛇還要兇惡陰險的心腸?」

  容若蝶淡淡道:「對不起,我沒有興趣。請你拿上金子,立即從我們的眼前消失。」

  帕加甩動馬鞭耍起了無賴,道:「不行,除了牛羊和駿馬我一概不收。假如達瓦交不出來,那我只好動手拿人向王爺交差。」

  他努了下嘴巴,跟在他身後的十來個人跳下坐騎,朝達瓦一家逼來。

  老人將拉則緊緊護在懷裡喝道:「帕加,這麼做你不怕遭報應嗎?」

  喇巴次仁從腰上拔出一柄寒光森森的牛耳短刀,橫在胸口叫道:「你們誰敢?」

  雖然不明白他們在爭吵什麼,可從眾人的神情與動作裡,箏姐和小金都已不難猜到。

  但既然容若蝶沒有發話,箏姐和小金也就沒有出手。

  帕加高坐馬上,得意地大呼小叫道:「喂,姑娘,你要是改變主意跟我走,現在還來得及。」

  容若蝶終於動了真怒,嬌喝道:「小金,把他們統統扔進湖裡,該用清水好好洗洗了,他們身上實在臭不可聞!」

  小金抱著胳膊早等得不耐煩,聞言縱身一躍,攔到喇巴次仁祖孫跟前,朝帕加等人發出低低的嘶吼。

  帕加長這麼大,去過最遠的地方,也就是芑瑪海往西一百多里,見一隻小得不能再小的猴子,在地上齜牙咧嘴地衝他怒吼,不禁樂得笑彎了腰道:「這小東西有趣。給我抓住它,小心別弄傷了,我要帶回去玩幾天!」

  四、五個隨從應聲而上,小金猛然化作一束疾點掠起,探手抓到衝在最前面那大漢的衣襟,「呼」地一聲風響,大漢從小金的頭頂飛了出去。

  老半天才聽到「撲通」湖水濺響,顯然落點距離湖岸頗遠。

  不過大漢不用抱怨小金的公平性,因為接二連三地,他的同夥全都被扔了過來。

  而讓大漢罵娘不止的是,小金扔人實在太準,落點保持著高度的統一性,因此先落水的人,必須立刻從高空落水中清醒過來,更要拚命使出全部吃奶的力氣,劃動四肢及時閃避,否則被隨後從天而降的同伴砸個正著,可無處申冤去。

  最後留下來的一個人,帕加,氣急敗壞跳下馬衝到容若蝶身前,揚鞭威脅道:「停下來,快叫你的猴子停下來!」

  容若蝶懶得看他一眼,說道:「你為何不自己上去勸它停下?」

  帕加大怒,馬鞭一聲脆響朝著容若蝶的肩膀揮落。

  不等箏姐出手教訓這個潑皮無賴,突然有束寒芒掠至,精準釘中帕加的右腕。

  他「哎喲」大叫鬆開馬鞭,手撫傷口呼痛跳腳。

  也難怪他沒一點忍痛毅力,飛影掠光針雖小,卻是金牛宮的魔寶,他只是普通無賴,如何能夠承受?

  幸好出手之人並不欲拿其性命,否則此刻帕加連喊疼的資格都要被註銷。

  只聽頭頂有一個嬌柔憤怒的嗓音道:「敢欺負容姐姐,你就是欠揍!」

  帕加還沒看清人影,視野裡火紅一團,「劈里啪啦」臉上又落下重重的七、八個耳光,打得他原地亂轉圈,金星閃爍。

  那紅影收住身形,旁邊又飄落下一名錦衣少年。

  似有默契地,少年將已轉到天昏地暗的帕加高高舉起,「呼」又是一聲,伴隨著帕加的尖聲大叫,這位今天倒足楣的王爺奴才,就此一路騰雲駕霧,全失去了起初的囂張氣焰。

  容若蝶心中詫異這對少年男女是誰,問道:「這位姑娘,你認識我?」

  紅衣少女怔了怔旋即醒悟過來,笑吟吟道:「容姐姐,我是青木宮花纖盈,和林熠林大哥是好朋友。還有鄧宣,他是金牛宮的宮主,也和林大哥很熟。」

  箏姐疑惑道:「纖盈小姐,鄧宮主,兩位到西域,莫非是為我家小姐而來?」

  花纖盈嬌笑道:「我在空幽谷聽玉茗姐姐說起,西域有一種神奇的花,碾碎服食後能永保青春不再衰老,所以就約了鄧宣一塊兒來找。咱們已在這附近轉了兩天,沒發現奇花,卻恰巧遇見了容姐姐。」

  容若蝶含笑道:「盈姑娘說的是水母石蓮吧?我曾在典籍裡見過記載,確有駐顏奇效,但異常珍稀極難找到。你們語言不通,無法向當地牧民詢問線索,也難怪搜尋困難。」

  花纖盈大喜道:「你知道水母石蓮,那真是太好了!」

  她正想多問些如何搜尋水母石蓮的細節,忽然身旁的鄧宣一拉她的衣袖,朝西面的天際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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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5-5 16:22:19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夢始山

  倒霉的帕加雖然自幼生長在芑瑪海邊,可從未玩過轉暈頭後再高空跳水的遊戲。

  「咕嘟咕嘟」連灌了幾口涼水,好不容易拽著一隻胳膊浮出腦袋,再看一幫手下也全都泡在水裡卻不敢上岸。

  敢情小金懸浮半空來回巡視,專等那千辛萬苦爬上岸的傢伙,「呼」地一聲,又被它接著扔回水裡繼續泡。

  他咬牙拔下腕上一隻露著個尾巴的金針,想罵又不敢,忽聽見高空響起高亢鷹嘯。

  帕加立時一喜,抬眼觀瞧,就見西面天際四頭體型碩大的魔鷹,前後左右牽引起一座形似彎月的金色船舫,朝著這邊緩緩降落。

  這船舫長約三丈,兩頭尖尖翹起,底部有一對雪橇般的支架,船身上懸掛樓梯。船舫全身鍍金,兩側鐫刻數十幅圖卷,都是些秘宗傳說裡的內容。

  這樣豪華的駕乘,整個西域只有秘宗佛教的紅衣法王才有資格享用。

  帕加瞧著四頭巨鷹身上披裹的金黃色佛綾,不由越發的驚訝。

  這是聖城無相宮的特別標幟,即便自家的王爺見了,也只有下拜的分兒。

  在西域,秘宗佛教卓然超脫於世法之上,僧侶擁有獨一無二的特權,甚至各國的王位繼承人想正式登基,都必須首先經過主持該國佛事的紅衣法王洗禮。

  而無相宮,秘宗佛教白衣法王,則更是號令西域的最高統治者。

  眼見飛舫緩緩停落在湖邊,帕加喜不自禁地從湖裡爬將出來,一竄上岸,手指容若蝶一行得意洋洋道:「啊哈!無相宮的聖僧到了,看你們這幫無法無天的中土蠻子還敢猖狂?」

  他正說得唾沫橫飛,冷不防一隻小腳斜刺飛踢而來,正中腰眼,「撲通」聲響,又把他踹回了湖裡。

  容若蝶輕輕一笑,招呼道:「小金,他們也該在水裡泡得差不多了,你回來吧。」

  小金拍拍自己的一雙小手,瞧見有兩個傢伙在水邊探頭探腦,似乎想偷偷爬上岸,立刻露出尖利的小白牙,衝著他們一聲吼。

  兩顆腦袋忙不迭乖乖沉進水裡,老半天也不見露出來。

  悠揚的鐘聲飄蕩而來,自飛舫裡走出兩排身穿杏黃袈裟、頭頂三迭紅絨高冠的僧侶,手持法物樂器相對侍立,迎出正中一人。

  此人身披紅底金邊袈裟,頭頂六迭金色高冠,上嵌一顆碧色珠子熠熠生輝。

  他左手持握一柄金色法杖環扣叮噹脆響,右手捏著一◇黑色佛珠不停轉動。枯黃削瘦的臉上神情肅穆,細眉低垂,在一眾僧侶的簇擁下緩步走向達瓦老人的帳篷。

  達瓦老人亦是驚詫莫名。

  他活了六十多歲,見過最高級別的僧侶,是芑瑪海昭德寺的巴古住持,頭戴的法冠剛好三迭,也夠得上做這位佛爺的跟班。

  雖不明所以,但他早已攜著拉則和喇巴次仁,恭謹地遙遙伏地叩拜。

  花纖盈不滿地撇撇嘴道:「好大的架子,不過是個臭……」

  鄧宣手疾眼快,趕忙把她的小嘴捂上,免得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又說出什麼難聽話來節外生枝。

  雖說她講的是中土話,可難保人家紅衣法王就聽不懂。

  那紅衣法王走到眾人近前,對五體投地的達瓦老人眼皮也不抬一下,就像還沒睡醒的樣子。冷冷掃過容若蝶等人,他望向喇巴次仁慢條斯理問道:「你就是喇巴次仁,今年十三歲?」

  喇巴次仁雙手墊地又叩了個頭,老老實實回答道:「是我,佛爺。」

  紅衣法王繼續問道:「你出生時天降大雪三日不停;三歲時曾落入芑瑪海中,發熱昏迷五天五夜;九歲牧羊時,曾與野狼搏鬥遍體鱗傷,至今背上還有十三道血印。

  「十二歲那年,在昭德寺參拜時,突然昏倒口吐白沫,唸唸有詞,卻沒人聽明白你在說什麼。我說的這些事情,都有麼?」

  喇巴次仁不敢抬頭,只恭敬道:「佛爺,您法力高強,無所不知,說的事一點都沒有錯。」

  「佛爺,達瓦老頭一傢伙同中土來的蠻子,野蠻抗稅,請您為我家王爺作主!」帕加連滾帶爬地衝過來,趴到紅衣法王的腳下惡人先告狀。

  「你胡說!」喇巴次仁反駁道:「是你狗仗人勢要搶走小人的妹妹拉則,這幾位中土來的貴客看不過眼,才出手幫忙!」

  紅衣法王點點頭,道:「喇巴次仁,你起來說話。」

  喇巴次仁叩首道:「謝佛爺!」站起身來依舊氣鼓鼓地瞪著帕加。

  帕加連忙道:「佛爺,達瓦老頭一家全是賤民,這喇巴次仁更是個凶蠻的小狼崽子!」

  花纖盈見帕加搖頭晃腦的樣子,越看越怒,忍不住柳眉倒豎手掌繃緊。

  鄧宣扯了扯她的衣袖,低聲道:「等一下,看看這紅衣老僧會如何處理。」

  紅衣法王慢悠悠低頭瞥了瞥帕加,問道:「你剛說喇巴次仁是什麼?」

  見紅衣法王搭理自己,帕加鼓足底氣大聲道:「喇巴次仁是我們芑瑪海邊最凶殘狡猾的小狼崽子!」

  紅衣法王徐徐道:「來人,拉下去,先重重鞭撻八十,然後割去舌頭,把這個褻瀆佛祖、侮辱神靈的賤民,交給昭德寺巴古住持,子子孫孫永為僧奴。」

  帕加驚得渾身跟篩糠一般,拚命叩頭叫道:「佛爺開恩,小人從不敢褻瀆佛祖,更不敢侮辱神靈啊─」

  「不敢?」紅衣法王冷笑道:「你知道自己剛才辱罵的是什麼人嗎?喇巴次仁在十三年前,已被圓寂的班德法王欽點為下一任納敦大通寺駐寺法王,他便是班德法王的轉世金身,你居然敢咒罵他?」

  他說完了依舊跟沒睡醒一樣耷拉著眼皮,可其他聽得懂梵語的人全都目瞪口呆。

  需知秘宗佛教在西域諸國都設有一位主管該國佛事的紅衣法王,每一任紅衣法王都傳說是前任法王的轉世金身,由上任法王在臨終前頒下法諭,預示自己魂魄轉世後的所在,此即降神指點。

  待法王圓寂後,便由無相宮的僧人依照其留下的法諭線索,四處找尋,直至尋覓到與法諭昭示的種種「靈跡」完全相符的那位「轉世靈童」。

  一俟覓得,「靈童」就被護送到無相宮,接受白衣法王的剃度開靈,再經十年的培養後,便可舉行正式加冠儀式,擔負起紅衣法王的重任,執掌一方佛事。

  這麼一說,達瓦爺爺與拉則姐姐固然是又驚又喜,可帕加已是魂飛魄散,叩頭猶如餓雞啄米,哀嚎道:「佛爺開恩,喇巴次仁小佛爺饒命,小人再也不敢無禮了!」

  可惜此時的哀告已無人肯聽,上來兩名僧人不由分說架起帕加將他拖到一邊,法杖高高掄起,只一下,帕加已叫得比殺豬更加慘痛。

  花纖盈雖不明白為何一口惡氣可以出得如此痛快,卻已經是芳心大快。

  紅衣法王道:「喇巴次仁,我奉無相宮之令,特來接你前往聖城,今晚是你在此的最後一夜,好好珍惜吧。你的家人,今後會得到很好的照顧,再不會有人敢來你家逼收一兩稅金。」

  說罷登上飛舫,轉向昭德寺而去。

  此刻天色全黑,達瓦老人請了容若蝶、箏姐、鄧宣和花纖盈入帳用餐。

  大夥兒圍坐一圈,享受著原汁原味的西域佳餚,儘管不是什麼山珍海味,但也吃得津津有味、讚不絕口。

  容若蝶乘隙將喇巴次仁的事對花纖盈等人說了,眾人又紛紛恭喜達瓦祖孫。在西域碰上這樣的事,簡直是一步登天。正如那位紅衣法王所言,將來即使是納敦之王見著喇巴次仁,也得畢恭畢敬、小心迎奉,更莫論區區的一個小王公了。

  花纖盈記掛起水母石蓮的事,靠近容若蝶問道:「姐姐,你說見過典籍裡關於水母石蓮的記載,可曉得到底在哪兒才能找到它?」

  容若蝶道:「依照西城地誌的說法,水母石蓮只生長在萬仞雪峰靠近山巔的懸崖冰壁上,而且常常隱於凹陷的冰坑內,故是極難發現。

  「在西域,一瓣水母石蓮即可價值萬兩黃金,只有屈指可數的王族貴妃才用得起,更重要的是,尋找水母石蓮講求的是個」緣「字,可遇而不可求。」

  花纖盈歎氣道:「這樣難啊!那我要到什麼時候才能有緣找到一朵呢?等我拿到,定先分一半給容姐姐,剩下的一半我留下一點,然後全部送給娘親和爹爹。鄧宣,你要不要?」

  鄧宣笑道:「聽你這一說,好似水母石蓮已到手,迫不及待就坐地分贓了。」

  花纖盈哼道:「關鍵是你要用心,否則憑你我的本事還怕落空?」

  達瓦老人操著半生不熟的中土話道:「這位姑娘,要找水母石蓮,最好的地方莫過於唐納古喇山。據說就在六年前還有人曾在那裡摘到過,獻給了別哲法王。」

  花纖盈奇道:「別哲法王是誰,為什麼要把水母石蓮獻給他?」

  容若蝶微笑道:「別哲便是西域秘宗的白衣法王,他還有一個中土的名字叫做別東來,那可是大名鼎鼎。」

  鄧宣道:「別東來,西帝?原來他就是西域的白衣法王!」

  容若蝶頷首道:「一百三十年前,別哲法王以此為號,孤身東來,拜訪了天宗觀止池、佛宗大般若寺,與兩家的宗主談佛論道足足三月。後又在北海不夜島連敗正道七家掌門,從此即得西帝之名。只是極少有人清楚,他還是秘宗的白衣法王。」

  花纖盈問道:「容姐姐,你來西域難不成就是想拜會他?」

  容若蝶搖頭道:「不,我是要去唐納古喇山附近找點東西。」

  花纖盈喜道:「那咱們不是正順路?太好了!」

  達瓦老人道:「你們都是要去唐納古喇山?那地方離芑瑪海太遠了,就算騎上馬,一路順順當當也要兩個多月。萬一碰上暴風雪或是馬賊什麼的,命就沒了。」

  花纖盈輕鬆無比地笑笑,憑她與鄧宣的修為,施展御劍術想來最多三、五日也就到了,哪還有風暴或者馬賊的什麼事?

  喇巴次仁聽他們用中土話不斷提起「唐納古喇」的名字,當下問道:「爺爺,他們是要去唐納古喇山麼?」

  達瓦老人朝孫子點了點頭。

  喇巴次仁道:「我有個主意。明天佛爺來時,我求他帶上這幾位朋友一起啟程。聖城不就是在唐納古喇山下麼?」

  容若蝶聞言謝絕道:「小兄弟,多謝你的好意。我們還是自己設法前往吧,無相宮的金乘普通人是上不去的。」

  喇巴次仁一搖頭,固執道:「你們不是普通人,你們幫助過我。」

  翌日清晨,那紅衣法王駕馭金乘飛舫前來迎接喇巴次仁時,這熱情淳樸的少年竟真的向他提出了請求。容若蝶原本以為對方會毫不猶豫地斷然拒絕,孰知紅衣法王只略作沉吟,便答應下來。

  原來喇巴次仁作為班德法王欽點的轉世靈童,身份當真今非昔比,地位之尊崇,在西域可算屈指可數。同樣的紅衣法王,嚴格說起來,喇巴次仁因將來執掌的是納敦大通寺,所以地位權勢上,竟還高過那位奉無相宮之令前來迎接他的哲蚌寺貢桑紅衣法王。

  故此在這些無關緊要的小事上,貢桑法王自然不會駁了喇巴次仁的面子,反可乘此機會大加籠絡,以為日後鋪墊。

  喇巴次仁雖是捨不得達瓦爺爺與拉則姐姐,但想到將來自己成為納敦的紅衣法王后,可以頒下法旨,將全家接到王城最豪華宏偉的宮殿裡相見,也就稍稍釋懷。

  祖孫三人正依依作別之際,忽聽遠處傳來喧囂的牛鳴馬啼聲。眾人錯愕望去,卻是消息靈通的羅桑王爺,得知喇巴次仁即將成為新任的納敦紅衣法王,竟連夜準備豐厚的禮物,此刻更親自率人趕著上千牛羊駿馬、捧著綾羅綢緞前來送行。

  喇巴次仁少年心性,不願看羅桑王爺故作歡喜的嘴臉,立即登舫而去,把他們留給達瓦老人去周旋。

  巨鷹雄嘯,金乘騰空。美麗動人的芑瑪海在喇巴次仁的眼中漸漸遠去,帳篷前的達瓦老人和拉則也變成兩個小小的黑點,喇巴次仁別轉臉龐,強忍住哭泣的衝動。

  昨晚,是他在家的最後一個夜晚,爺爺只叮嚀他一句話:「記住你受過的苦,做一個好法王!」

  「爺爺,我一定會做到最好。」喇巴次仁偷偷擦去淚珠,向著芑瑪海的方向,發下自己的誓言。

  金乘飛舫速度奇快,即便如此也足足飛了兩日兩夜。第三天頭上旭日東昇,容若蝶迷迷糊糊間忽聽到船首花纖盈的歡呼。

  她與箏姐帶著小金來到艙外,花纖盈與鄧宣正並肩站在甲板盡頭,忘乎所以地欣賞著眼前的美景。

  這彷彿是言語難以描述的圖畫,一輪通紅渾圓的旭日之下,大地從黑暗中剛剛甦醒,縱橫交錯的河流,像千百條相互交織的金色緞帶,閃爍著燦爛的光輝。青色的草甸,澄藍的湖泊,玫瑰色的艷麗朝霞,將天地的色彩揮灑到極致。

  西方極遠處,一座巍峨雄偉的雪山高高屹立聳入雲霄。無數的牛羊在奔跑,成群的大鳥在舞蹈,清涼的風拂面吹過,帶來異域溫柔的問候。

  容若蝶微笑著,久久說不出話來。一切的語言,在鬼斧神工的大自然面前都變得多餘,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全心欣賞,接受這上蒼的饋贈。

  「那便是唐納古喇山了,聖城就在它的主峰雅瓏山麓中。」不知何時,喇巴次仁站到容若蝶身邊,輕輕說道:「爺爺讓我轉告容姑娘,現在正是一年四季裡攀登雪山的最好時節,等再過一個多月大雪就會封山,連蒼鷹也不敢高飛。」

  容若蝶的眼眸裡,不由浮現起達瓦老人黝黑的面容,愛憐地撫過身邊這個懵懂少年尚嫌稚嫩的肩膀,低聲道:「謝謝你,喇巴次仁法王。」

  當下眾人再捨不得返回艙內,一直站到中午,雪山漸近,腳下出現更大片的肥沃草場。據專職陪同喇巴次仁的僧侶說,這些都是無相宮的私產。

  再飛了半個多時辰,一座巨型的西域雄城,猶如緩緩揭落面紗的少女,逐漸呈現在人們的面前。在聖城的中央,座落著舉世聞名的秘宗聖地無相宮,金色的牆體、紅色的琉璃瓦,在陽光下煥發出美輪美奐的光芒。

  以無相宮為中心,共有八條寬闊清澈的河流向四周延伸,林立的佛寺樓群散佈在河流兩旁,宛如眾星捧月般拱衛起無相宮。

  出了內城,則是聖城的普通商舖民居所在,比起內城的建築稍嫌失色,但在眾人眼中看來,其別具風格的異族個性,讓人嘖嘖讚歎。

  更不可思議的是,整座聖城如同建築在水上,蜘蛛網一樣的河流遍佈全城,甚至超過街道的數量。許多小舟在水上穿梭往來,便捷猶勝馬車。

  而這些河流最後也都呈散射狀流出聖城,注入或遠或近、或大或小的湖泊。那裡,則是城外牧民的聚居地,同樣也建有規模宏大的寺廟。

  花纖盈看直了眼,老半天才吁出一口氣道:「沒想到西域也有如此宏偉的大城,簡直比咱們中土的京城還要繁華漂亮。」

  貢桑法王用中土話傲然道:「聖城是最接近佛祖的所在,豈能拿中土都城相比?」

  花纖盈轉頭笑嘻嘻問道:「貢桑法王,不知從聖城再往西是何處?」

  貢桑法王對佛禮祭典方面的學識顯然頗是淵博,不假思索道:「聖城之西翻過唐納古喇山就是西域維兀國,爾後穿越萬里沙漠還有塌坦、桑頓諸國,無不奉秘宗白衣法王為尊,都是佛祖忠實的子民。」

  「再往西呢?」花纖盈一副不依不饒,打破沙鍋問到底的勁頭。

  「再西面─」貢桑法王想了想,回答道:「還有一些草原遊牧部落,接著就是汪洋大海,誰也不曾見過海的對岸是什麼地方。」

  花纖盈道:「這麼說,聖城的西面還有一片十分廣闊的土地?」

  貢桑法王頷首道:「那是自然,如果姑娘有興趣不妨可以前去遊歷一番。」

  「哦,等我有時間,有心情的時候會去的。」花纖盈道:「不過,我聽說佛祖居住在西方盡頭靈山之上,剛才蒙法王提點,才曉得聖城竟是最接近西天之處。

  「可恍然大悟之餘,又開始糊塗起來─那些維兀、塌坦什麼的國家,豈不是比聖城更往西,離得西天佛祖更近?」

  繞了一大圈居然是為了說這個!雖明曉得花纖盈是在強詞奪理,胡攪一氣,貢桑法王亦禁不住勃然變色。

  鄧宣急忙抱拳道歉說:「法王莫要見怪,纖盈無知,絕無褻瀆佛祖的意思。」

  花纖盈一百個不服,早忘了強龍不壓地頭蛇的道理,一邊被鄧宣拽著離開現場,一邊嘰咕道:「什麼嘛,憑啥他看不起咱們中土的京城?」

  貢桑法王神色不快地低低一哼,道:「喇巴次仁,無相宮快到了。」

  說話間,金乘飛舫從無相宮正門前的廣場上高高掠過,開始減速下降。

  容若蝶卻突然神情異常,雙手抓緊護欄,怔怔俯瞰廣場上一座高高佇立的石壇,不發一言。

  那座石壇座落在廣場中心分作三層,外形酷似一頭神龜。頂層中央,赫然是座用紅石圈起的碧潭,景象竟與夢中所見一模一樣。她再轉目觀察那四條水渠,居然也真的沒有一滴潭水流淌,乾巴巴的暴露在陽光底下。

  夢中之地,夢始之山,這一切冥冥中究竟隱藏著怎樣的啟示?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此時此刻,熟悉的景象霍然呈現,卻已絕非是夢。

  驀然感到金乘一震,卻是安然著陸了,她的思緒也暫時被呼喚回現實。

  眾人依次下了金乘,一名僧侶迎上前來合十深躬道:「貢桑法王,一路辛苦了。請將喇巴次仁交給我吧。」

  貢桑法王與喇巴次仁打了個招呼,將他引薦給這名叫騰格的僧侶隨即率人去了。

  騰格略帶詫異地掃了眼容若蝶等人,又向喇巴次仁施禮道:「別哲法王已下聖諭,三日後即為您舉行開靈大典。這兩天便由貧僧陪同您先熟悉一下無相宮和聖城,正巧西域各國的紅衣法王和王公大臣近日也都雲集而來,借此機會貧僧會向您一一進行引薦。」

  喇巴次仁疑惑道:「是要舉行佛事盛典麼,可不會是專程來看我開靈的吧?」

  騰格見喇巴次仁樸實,笑答道:「新任納敦紅衣法王的開靈大典確是本教盛事,各位法王自然要前來參禮,但不關那些王公大臣的什麼事。他們來,是為明日舉行的祈雨法事。」

  「祈雨法事?」喇巴次仁問道:「聖城很多天沒有下雨了麼?」

  騰格回答道:「自五月以來,整個夏天聖城滴水不降,查遍史籍也從無此事。為求一方平安風調雨順,一個半月前,別哲法王決定親自主持祈雨大典,求佛祖賜降甘霖解救蒼生之苦。」

  唐納古喇山已在眼前,花纖盈的心情越發迫不及待。她小聲催促道:「容姐姐,咱們是不是該告辭了?這裡全是和尚,又嘰哩咕嚕說的一通怪話,半點也不好玩。」

  容若蝶心忖自己托喇巴次仁盛情入得無相宮,卻畢竟是外鄉之客不宜逗留,當下用梵語說道:「喇巴次仁,謝謝你對我們的幫助。我們必須告辭了,希望今後有機會還能再見。」

  喇巴次仁急忙道:「容姑娘,你們能等到我的開靈儀式完成後再離開麼?這裡我一個認識的人也沒有,連貢桑法王都走了。」

  他畢竟只是一個十三歲的少年,突然孤身來到一個陌生而肅穆的地方,頓時湧起一種對未來的恐懼和寂寞孤獨感,自然而然將相處數日的容若蝶當作了親人。

  容若蝶望著喇巴次仁懇求的眼神,只感萬難拒絕,不由躊躇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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