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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雪落聽風]初熏心意[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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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7 08:30:24
第九章 菊花肉片
  
  轉眼已是初冬。
  
  晌午。
  
  喬初熏端著托盤進了屋。
  
  景逸正靠坐在榻上看書。身上穿的仍和剛到這裡時差不太多,頸間的狐裘圍脖也沒戴,氣色卻是好了不少。
  
  喬初熏後來才慢慢發覺,這人膚色本就比一般男子白皙,再加上先時受了內傷又失血過多,才顯得臉色特別不好。偏這人眉色如墨目如點漆,唇瓣卻沒有半點血色,而且先那會兒衣裳也穿的格外厚實,旁人乍一見,就覺得這人一定是痼疾纏身,體弱多病。
  
  這些日子喬初熏一直注意幫他調養。膳食上格外注意,白日裡飲用的茶水也都是費了不少心思的,每晚用過晚膳一個時辰後,還有溫補的燉品以及糖果茶點。再加上屋後那汪溫泉水的功用,這人這幾天氣色愈發見抖擻。
  
  面色白皙如同羊脂玉,唇色嫣然若春日嬌花,這人五官本就俊美,如此倒愈發像從前旁人口中的樣子。當朝三王爺家的趙祁趙小侯爺,模樣長得比女子還美,眉眼間那股子冷淡和與生俱來的邪氣,卻讓人望而生畏,不敢正視。
  
  喬初熏將門掩好,又將托盤中的碗碟一一擺放妥當,才轉過身看向仍靠在榻上的人:「公子,用膳罷。天冷了,飯食涼得快。」
  
  景逸放下書卷,鳳眸裡淡淡慍怒一閃而過。這人果真是個倔強性子,若不是等了半晌還不見自己有動靜,怕飯菜涼了不好入口,她還真就在旁邊傻傻候著了麼!
  
  喬初熏卻沒察覺對方微妙神色,將筷子以及湯匙擺好,就站在桌邊靜靜候著。
  
  景逸也沒挪窩,靠在榻上將這人上下一通打量。淺橘色的小褂,同色的繡石榴花滾邊兒長裙,樣式簡潔大方,領口還鑲了一圈雪白兔毛,袖口應是考慮她平日裡做活,並未鑲嵌什麼,只加厚了一圈繡著菊花樣式的緞面。再看裙邊露出的鞋子,明顯也是新做的,同色的厚實緞面,看著挺暖和的。
  
  景逸暗暗點頭,交待高翎和那小丫頭做的事,倒真辦的不錯。不過,好像是少了點什麼……
  
  喬初熏又等了片刻,見那人仍沒動靜,不禁抬眸往這邊看來。正瞧見景逸伸手撫著膝蓋,修長的眉微微蹙著。
  
  喬初熏忙走上前,心中自責沒早些發現公子身子不適,目中也透出些許憂慮:「公子,是膝蓋受涼了麼?」屋子裡雖然燒著炭火,但他靠在那一半天也不動,身上也不蓋張毯子,時候久了肯定會覺得冷。
  
  景逸含含糊糊嗯了一聲,唇角不易覺察的微勾:「腿有些麻,你扶我過去。」
  
  喬初熏應了一聲,小心翼翼伸出手搭上景逸手臂,細看蔥白指尖還有些顫。反觀景逸卻大大方方攬上她肩側,姿勢雖顯親暱,起身時卻沒怎麼借她的力。
  
  喬初熏扶著人站起身,一邊有些憂心的低頭看著景逸腿部,兩人慢慢往桌子那邊走。
  
  景逸卻頭一回覺得這屋子規格有些小,鼻端嗅到屬於這人特有的淡淡藥香,不由得心神微蕩,心口彷彿有一隻小貓兒,舉著爪子輕輕的撓,癢癢的,卻帶來難以言明的微微悸動。
  
  「香囊還沒做得?」景逸絲毫不覺自己這般舉動與登徒子已無二致,偏還變本加厲側過臉,看著自己吹拂出的氣息輕輕吹動這人頰邊細發,心情更好。
  
  喬初熏扶著這人專心致志往前走,已經覺得肩上有些吃力,乍一聽得景逸又提香囊的事,不禁心尖微顫。直到兩人都在桌邊坐下,才垂著眼輕聲答道:「做的不很好,吃過飯就給公子看,公子若是不喜歡,我再買個現成的,填些藥材進去便是……」
  
  其實香囊早在三天前就做得了,針腳顯得有些粗糙,樣式也不是多精緻,唯獨裡面的藥材是用心選過的。不僅味道不會太過濃郁,而且還對他身子復原有益。
  
  喬初熏早就想好了,他若是不再提這事,正好直接揭過去,她也少了幾分尷尬。景逸若是執著著非跟自己要,到時再拿給他看便是。他那般矜貴的人,定是瞧不上自己這般手藝。到時自己也有了借口去外面買個好看些的……
  
  景逸卻顯得很有興致,菜也不顧得吃了:「哦?給我瞧瞧。」
  
  喬初熏從腰間取了那絳紫色的蓮花香囊出來,有些羞澀的遞了過去。
  
  景逸接過來看了看,顏色料子都挺不錯,上面繡著的蓮花圖案也挺漂亮,可見是用心縫了的。再放到鼻端嗅嗅,蘊藉著淡淡藥香的香氣,味道與之前喬初熏那個略有不同,不過卻挺適合男子佩戴,不會顯得過於女氣。
  
  景逸心情甚好的將香囊掛在腰上,又眼含笑意看了一直低垂著頭的俏人兒:「我很喜歡,謝謝。」
  
  喬初熏一抬頭,就見他已經把香囊掛上了,天青色的外袍襯著,那一抹絳紫色顯得尤為打眼,不知怎地就覺得耳朵發燙。顧不得看那人是何神色,忙把桌上盛著菜的盤子掀開,一邊跟景逸解釋:「前些天菊花開得好。我收了一些,曬乾了,做了幾道菜。這個是菊花肉片。」
  
  景逸唇角一直勾著,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送入口中,嚼了兩嚼,微微有些訝異:「你敢做這個?」看她樣子,明顯從前便是沒怎麼做過粗活的,頂多做過一些湯羹燉品。怎麼這些日子歷練的愈發大膽,連蛇肉都敢做來給他嘗了!
  
  喬初熏臉色微白,輕輕搖搖頭:「我只是炒,肉……肉是小桃兒幫著切好的。」她連說都不敢說那個字,更別提動手了。
  
  偏那些人提起蛇肉來,一個個眼冒綠光,面上卻帶著可憐兮兮的表情,十七八個人在她面前排排站,她還真不忍心拂了他們心意。
  
  若是燉食,自然不可能切的太細碎,她更不敢。因此只能讓小桃兒幫把骨頭剔除,又切成小片,再加上一些她自己切好的豬肉片,連同新鮮曬好的菊花同炒。
  
  蛇肉味道本就鮮美,再加上菊花花瓣的清香微甜,喬初熏又做的事爆炒,因此嘗起來格外鮮香,特別下飯。
  
  偏廳那邊早搶的不亦樂乎,景逸嘗了兩片,也端著米飯吃得香甜。見她臉色從自己說了那句話就一直微微發白,景逸心中一軟,心裡將那十八個人挨個罵了一遍,又朝她微微笑道:「你手藝愈加好了。」
  
  喬初熏抿出一朵笑,拿過旁邊溫熱的酒壺,倒了杯酒水給他:「這個應該再擱些天會更好喝。今天是為了做菜,所以先開了最小的那壇。」
  
  景逸端起酒盞嘗了一口,糯米味道清香,菊花清香微苦,飲來清爽微甜,配著葷菜飲一些,很是解油膩。輕啜兩口,景逸看了她一眼,緩聲道:「他們是被慣得沒樣了。你以後隨便做些菜就好,不用次次順著他們。」
  
  喬初熏嚥下口中飯食,有些驚訝的抬眸,復又綻出一朵笑靨:「沒事的,反正還有小桃兒幫忙。我只是,不太習慣……」其實,她是很怕那種東西。自小熟讀醫書,她自然知道那種東西,味道鮮美,也很滋補。可就是從來都不敢碰。記得幼時府裡每年秋冬都會做蛇羹,香味從後廚一直飄到府外面,可她一口都不敢吃。
  
  長大了之後,有一次被人騙著吃了幾口,只覺那味道鮮美中透著一股子怪異,後來那人笑嘻嘻告訴她,她吃的就是蛇肉。她當即一口噎在喉管,一直嘔到胃裡實在沒什麼東西可吐,才止住一些。那往後,她但凡見到那個字,或者聽人提及,都覺得背脊不寒而慄,身子更是禁不住的顫抖。
  
  這回是有大傢伙在,小桃兒在一旁自告奮勇。她是連那東西的樣子都未見著,案板上只是切好的生肉。再加上小綠和小爐都說,景逸早前也挺好這口,所以才硬著頭皮做了。
  
  景逸見她一直不碰那盤子肉片,便掀開另一隻盤子,見裡面是用青蔥炒的蛋,便拿過公箸夾了一塊送到她碗裡。
  
  喬初熏微微一笑,夾起來慢慢吃著。之前翻湧而上的那股噁心感覺也壓下去一些。
  
  再打開旁邊蓋著的小碗,見裡面盛著幾塊甜糕。景逸夾了一塊咬了一口,唇角微揚:「也是放了菊花的?」
  
  喬初熏輕輕頷首:「我加了些綠豆沙進去,你平日飲食大多溫補,偶爾吃些清熱降火的調劑一下比較好。」
  
  景逸挑起嘴角笑,卻也沒說什麼。就著那一小盤菊花肉片,景逸吃下一碗飯,又嘗了兩塊菊花糕。末了一邊慢悠悠品酒,吃著清爽小菜,一邊盯著這人瞧,擱在腿上的手緩緩摩挲著質地細膩的香囊。
  
  喬初熏吃過飯,就垂眸坐在那裡,心裡琢磨著晚上以及第二日的菜譜。景逸端詳著這人溫潤眉眼,粉嫩唇瓣,細瓷般的白皙肌膚,烏黑柔亮的髮……狹長鳳眸閃過一抹幽光,景逸嚥下一口酒液,緩聲道:「吃飽了?」
  
  喬初熏乖巧的點點頭,絲毫沒覺得自己一個做飯的,被人問及這個問題有多怪異。
  
  景逸早就知道這人心思沒在這兒,倒也不生氣,只勾唇輕笑:「那去幫我取樣東西來。」
  
  喬初熏抬眼看他,又匆忙站起身:「公子請說。」
  
  景逸端著酒樽,狹長眼眸眼尾微翹,漆黑眼瞳潤澤的彷彿能滴出水來:「靠牆那邊有個箱子,裡面有只紫竹做的小篋,你取來給我。」
  
  喬初熏依言做了,絳紫色的小篋觸手溫潤,且蘊藉淡淡竹香,樣式極精緻,捧在手裡比想像中的要沉一些。
  
  景逸單手接過小篋,修長食指一挑,蓋子應聲彈開。半垂下眼眸看了會兒,景逸從裡面取出一隻鑲著圓潤珍珠的銀製簪子,接著將小篋闔上,抬手一甩,直接落在稍遠處的榻上。
  
  喬初熏看見他手裡捏著銀簪,起初還未多想,後來見這人站起身直接朝自己走來。下意識倒退兩步,水杏眸子帶著淡淡驚惶困惑,看向那人。
  
  景逸卻嗤笑一聲,嫣紅的唇勾出一個帶些邪氣的弧度:「你躲什麼?」
  
  喬初熏搖搖頭,她不是躲,她是……
  
  景逸見她一隻腳又開始悄悄往後挪,微蹙著眉輕斥出聲:「再躲!」
  
  喬初熏被他驚了一跳,站在原地不敢動。就見那人緩步走到自己跟前,捏著簪子的那隻手抬起,接著自己發間一緊,很快便略微感到些重量。
  
  不知所措的抬起頭看他,就見那人噙笑端詳自己,一邊點頭讚道:「不錯。」
  
  喬初熏剛抬手要取下來,那人鳳眸微凝,眉宇間也透出些許不悅:「不許取下來。」
  
  喬初熏被這人喜怒無常弄得暈頭轉向:「可是……」
  
  「你送了香囊給我,我也得贈予回禮才合宜不是麼。」景逸又坐回交椅,指節輕叩桌沿,一臉怡然自得看著她笑。
  
  喬初熏活了十八載,從未被人這般半是強迫半是誘哄的對待過,一時間既羞又惱,牙齒輕輕扣著下唇,根本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心裡明白自己心機城府都比不過眼前這人,而且他是主自己是僕,又不能跟他爭辯些什麼,只能垂下眼簾不看人。又怕這人再折騰出什麼花樣,面上也不敢流露出太多情緒來。
  
  狹長鳳眸微微瞇起,景逸看出這人並不甘願,且隱隱有些委屈,心裡一時間也有些不痛快,卻執拗的不肯退一步。只勾起唇角看她:「想喝你煮的茶。」
  
  喬初熏輕輕應了一聲,走回桌邊開始收拾碗筷,很快,便端著托盤出了屋。
  
  高翎從外面進來,正瞧見喬初熏眼眶微濕螓首低垂的模樣。發間那支珍珠銀簪在日光照耀下格外耀眼,溫潤光澤一如她帶給人的溫暖感覺。高翎見狀也沒攔她,目中露出淺淺笑意,看這樣子,主子是動了真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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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7 08:30:40
第十章 香橙兔肉
  
  當天晚上,小晚和小泥從外面回來,各自手上都拎著幾隻兔子以及野雞,說是去城北山上打的,給大家換換口味,喬初熏若是覺得好,以後可以常弄些來。小桃兒當即連連點頭,舔著小嘴兒歎道:「兔子好肥啊……」
  
  喬初熏被她那副饞貓樣兒給逗笑了,又見小晚懷裡好像還抱著什麼,便走上前看。
  
  小晚忙把手裡東西放在地上,又將懷裡用布裹著的小傢伙托在掌心,輕輕放在石桌上。小桃兒也湊上前,就見淺灰色的棉布上,臥著一隻瑟瑟發抖的小東西。一身皮毛雪白,眼睛紅彤彤的,淡粉色的小嘴兒翕動開闔,帶動銀白色的鬍鬚輕輕顫著,兩隻大耳朵背在躬起來的小後背上,整個身子幾乎團成一個小球。
  
  「呀!好可愛啊!」小桃兒伸出手摸摸小兔子的耳朵,就見小傢伙身子一抖,乾脆連眼睛都閉起來,似乎更害怕了。
  
  小桃兒抿抿小嘴兒,眨著大眼看向喬初熏:「初熏姐姐……」
  
  喬初熏彎起嘴角,輕輕撫著小兔子後背:「兔子的耳朵比較脆弱,你剛洗過碗,手也涼,它肯定覺得不舒服了。」
  
  小桃兒嘟著嘴點點頭,又偏頭看向旁邊那兩人:「小晚哥哥,小泥哥哥,你們怎麼還捉了只活的回來?」
  
  小泥拍拍小晚肩膀,笑著道:「本來都是用石子打的,結果讓這傢伙撿著一隻小的,蹲在洞口一動不動,估計是給嚇傻了。」
  
  小晚也點點頭:「我們倆就說,反正也打了那麼多,這只就帶回來給喬小姐玩唄!平時沒事幹的時候,就逗逗樂子……」
  
  喬初熏彎起唇角,一雙眸子亮晶晶的:「謝謝。」
  
  兩人忙擺擺手,小泥接過小桃兒遞來的小板凳,索性在當院坐下:「喬小姐,今晚上吃麼?我先弄兩隻?」拔毛剝皮什麼的,還是他們來比較好。
  
  喬初熏微微一笑:「不急,晚飯都準備好了。待會兒吃過飯你幫忙弄兩隻兔子,明天晌午做給你們吃。」
  
  兩人笑呵呵應了一聲,便進了廚房洗手,順便幫忙端東西。
  
  ……
  
  第二日晌午,喬初熏將頭天醃漬一整宿的兔肉取出來,倒入鍋中,接著又倒了些菊花釀,以及一些冬筍絲和香蔥,一同爆炒。用來醃漬兔肉的調味汁味道香醇濃郁,還加了些許黃酒,放入鍋中與另幾樣食材大火爆炒,菊花釀清甜,筍絲清香,再加上兔肉本身的香味,不一會兒功夫,就飄出濃濃香味。
  
  小桃兒在一旁剝著橙子,抽著小鼻子深吸一大口氣:「好香喏!」
  
  喬初熏從她手上接過橙子,拿刀快速破成小塊,放入鍋中翻炒幾下,接著就將菜盛出鍋,整整兩大盤子。最後,喬初熏又拿過兩隻剝好的橙子,切成小瓣,圍著盤子擺了一圈,又朝小桃兒笑笑:「好了,可以端走了。」小桃兒歡呼著端起盤子,一雙大眼笑得彎成月牙。
  
  喬初熏將爐子上坐著的小盅端下來,放在一旁案上,又將小盆裡剩下一些兔肉都倒入鍋子裡,油鹽都放得較少,按照之前的做法又炒出一盤。接著又盛了兩碗米飯,幾塊栗子糕,以及一碗白粥,便端著托盤出了後廚。
  
  進到景逸房間,就見這人一反常態端坐書案後面,一手翻著一本厚實書冊,另一手拿著毛筆,似是在記著些什麼。面上神色不似往日慵懶,唇輕輕抿著,眉宇間也透出幾許肅穆。
  
  老遠就聽見喬初熏腳步,景逸又匆匆記下幾筆,將書籤加入卷宗,合上冊子,毛筆也擱在一旁硯台。手肘擔在椅子扶手,撐著一側臉頰,將立在桌邊那人從頭打量到腳,眉間那抹陰沉漸漸淡卻,漆黑眼眸也浮上淺淺笑意。珍珠髮簪,果然很配她……
  
  又想到從昨日晌午這人就不怎麼搭理自己,景逸蹙了蹙眉心,這人明明心思純摯,這回卻有些摸不透她到底如何想的。是不喜歡自己送她東西,還是覺得送自己香囊勉強?又聯想到那日提及送她香囊之人時她唇畔甜蜜笑容,景逸無端覺得胸口窒悶,這丫頭,是有喜歡的人,所以才要逃婚麼……
  
  喬初熏將碗筷擺好,轉身看了景逸一眼,又垂下眼簾:「公子,用膳罷。」
  
  驀地想起某日聽到她在門外與高翎交談,她稱呼他什麼來著,高大哥?怎麼到自己這,就冷冰冰一句公子……景逸抿抿唇角,起身走了過去。
  
  喬初熏將扣在盤子上的碗碟拿開,又將銀質筷子遞過去,一邊輕聲說道:「昨晚上小晚和小泥打了些野兔和山雞回來,今天便做了道香橙兔肉。」接著,又為他倒了杯溫熱的菊花釀。
  
  景逸嘗了一塊,兔肉明顯之前浸過些調味汁,肉質細嫩有韌性兒,咬一口,還沁出些鮮香微鹹的汁水來。表皮卻蘊藉淡淡甜香,既有菊花花瓣的清香,也有橙肉的甜潤,味道濃郁香甜,且很有層次感。景逸接連吃了兩塊,又夾起一塊擺在盤子邊的橙肉,放入口中。橙子汁水清甜,很解油膩,與兔肉一鹹一甜,一濃郁一清爽,讓人一動筷子就不想停口。
  
  喬初熏一直垂著眼簾,嚥下一口米飯,伸出去夾菜的筷子卻不巧與景逸的撞上。喬初熏忙抽回手:「抱歉……」她明明看著景逸是要夾另一道菜的,怎麼轉眼就跟自己的筷子碰上了……
  
  對桌那人卻唇角微勾,漆黑眼眸幽光一閃,夾起一塊兔肉送到喬初熏碗裡:「沒關係。」其實他就是故意的,喬初熏一直低著頭夾菜吃飯,他可是一邊吃一邊盯著人瞧,自然將她面上神色,一舉一動都盡收眼底。
  
  喬初熏道了聲謝,夾起兔肉放入口中,緩緩咀嚼,又夾了一口米飯,卻不知對桌那人因為自己一個簡單舉動而眸色深濃。
  
  景逸端起酒樽抿了口清醇酒液,又緩聲道:「往後天黑的越來越早,過了晌午,就別出門了。需要什麼東西就讓他們去買。」
  
  喬初熏輕輕點頭,又抬起眼眸:「公子也聽說城裡發生的事了?」
  
  景逸緩緩抬起一邊眉毛:「嗯?」
  
  喬初熏抿抿唇角,輕聲道:「就是,有不少年輕女子失蹤的事。明明在自己房內睡得好好的,第二天一早就不見了。而且,聽說今天早上在城北林子邊上,發現了一位姑娘的屍體,已經是第三個了……」
  
  景逸沉吟片刻,看著她的眼問:「怕麼?」
  
  喬初熏微微一愣,復又輕輕搖頭:「還好。先那會子在汴京,也聽說過類似的事情。」
  
  「聽說是一個姓段的公子,連同小王爺以及刑部一起破的案,最後不也抓……」喬初熏驀地噤聲,眸中閃過一抹慌亂,又忙錯開視線,「對,對不住!」
  
  景逸卻微微一笑,抬起一邊眉毛:「你原先不是說我是好人麼?怎麼這會兒又跟我道歉。」
  
  白皙眉心輕蹙,喬初熏轉臉看向他,有些小心翼翼的說道:「可是,那是你的家人……」再怎麼壞,也是他的親生父親與哥哥,而且最後又是因為他舉證才被朝廷定罪又摘了腦袋。無論旁人如何說,他聽了都會難過的罷……
  
  景逸唇角微勾,眸中也透出淡淡笑意:「你是覺得我會難過?」
  
  見喬初熏輕輕點頭,景逸嗤笑一聲,狹長鳳眸微瞇,眉眼間漸漸就籠上一抹陰沉:「他們死了,我該是全天下最高興的人才對!」那樣的惡毒心思,齷齪行徑,關在刑部大牢裡的殺人犯怕是都比他們乾淨。偏是與他血脈相連的親人,且生著一模一樣的容貌,頂著與自己肖似的面龐,去招惹那些無辜男女,一點點的玩弄折磨,最後再……他從少年時候,每每望著鏡中影像,都乾嘔不止。
  
  主動請纓跟從趙廷一起去西北打仗,每次兩軍對壘,他都提一桿銀槍衝在最前面。軍營裡人人讚他勇猛,班師回朝後聖上也對他稱許有嘉,唯獨跟在一旁的高翎看出來,他壓根就沒想活著回來!可老天爺偏不遂他心願,讓他毫髮無損的回來,步步高陞加官進爵,繼續面對那兩人的醜陋嘴臉。
  
  沒有仗可打了,他就四處遊歷,見到過廣袤草原,無際沙漠,蔚藍大海,皚皚雪山,見到過各種各樣形形|色|色的人,不斷壓抑著心中角落裡那一抹黑暗,卻無時無刻不在詛咒那兩個人墮入阿鼻地獄……或許他也是不正常的罷,哪有人會如此憎惡怨恨自己的父兄,哪有人會如他一般陰險狠戾,設個圈套將整個三王爺府顛覆……
  
  眼前飛速閃過一幅幅畫面,美好的,醜陋的,純淨的,骯髒的,晶瑩的雪,污穢的血,裊裊炊煙,森森白骨……耳畔傳來有人輕柔抵喚,清清淡淡的藥香,卻漸漸蓋過那抹濃重血腥,溫暖輕柔的嗓音,不斷衝過嘈雜喧囂,越來越清晰……
  
  眼前繚亂景色慢下來,漸漸褪色,淡去,映入眼簾的是那張清秀溫潤的臉,清澈的眼定定看著自己,溫熱小手輕輕放在自己攥的發青的拳頭上,眉卻微微蹙著,面上神色,是擔憂和心疼麼?
  
  拳頭漸漸鬆開,緊緊咬合的齒也不再用力,緊繃的身子慢慢放鬆下來。狹長鳳眸漸漸浮上一層薄薄水霧,眸中神色卻是帶著防備的調笑:「你叫我什麼?」
  
  喬初熏將這人一點一滴的轉變看的清清楚楚,這會兒仍覺得憂心忡忡,便柔聲答道:「公子,是我不好,不該提那些事。你莫要多想,你身子不好,不可太過激動……」
  
  這人明顯是心思太重,常年憂勞,剛剛那會兒,怕是陷入魔障難以自拔了罷……他又是習武之人,一個弄不好,走火入魔了可如何是好?喬初熏琢磨著,白皙眉心愈蹙愈緊,似是相當自責。
  
  景逸卻輕笑一聲,反手握上那素白小手,狹長鳳眸直直看進她的眼,緩聲道:「心這麼軟,從小到大沒少被人欺負吧?」
  
  喬初熏對上他略帶戲謔的視線,唇不覺抿的更緊,手也輕輕掙著:「公子……」
  
  景逸索性將整隻手腕都包裹在自己掌中,慵懶嗓音隱隱帶了絲笑意:「你再大點勁兒,桌子都要翻了。」
  
  喬初熏偏頭一看,果然,旁邊那碗白粥灑出一些,湯盅上的蓋子也偏了。那人手掌火熱,修長手指還在自己腕上輕輕劃著,似是極悠閒,語調也帶著淡淡笑謔。喬初熏又急又氣,出口的話也有些急:「你放開我!」
  
  略帶薄繭的指尖輕輕滑過纖細手腕,景逸彎起唇瓣笑的邪肆:「你叫我什麼?」
  
  喬初熏從小到大雖然受了不少欺負,身邊卻總有婆婆以及丫鬟護著,更從未被男子如此輕薄過。這些日子三天兩頭被他戲弄,一會兒讓自己縫香囊,一會兒又非要送自己珠釵,心裡本就憋著委屈。這會兒又被他擒住手腕,一時間不禁眼圈微紅,卻因為性子倔強,緊咬著唇瓣強忍淚水,一個字也不吭。
  
  景逸因為先那會兒確實陷入魔障,恢復神志後還有些緩不過來,一時間也不似往常那般壓抑自己心性。又是頭一回對女子動心,也不得什麼章 法,索性拿住人手腕就耍起無賴,一心就想聽到那輕柔嗓音叫自己一聲「公子」以外的稱呼。
  
  喬初熏手腕被他攥的生疼,又察覺這人一直似笑非笑盯著自己瞧,便覺著這人真真無賴,無緣無故非要與自己過不過。側過臉恨恨瞪了他一眼,又很快扭過頭去,唇瓣咬的見了血滴,眼中那層水霧也越來越濃。
  
  景逸被她瞪的一時無措。他向來善察人顏色,自然看得出喬初熏剛才眸中神色是真的討厭自己,手掌不禁一鬆,心頭也湧上淡淡苦澀。
  
  喬初熏腕上一直跟他較著勁兒,那邊力道一鬆,手腕自然便抽回來。又見桌上擺著的白粥湯水都有些冷了,忙站起身,將湯盅粥碗端入托盤,嗓音略微顯得乾澀:「公子先吃罷,我去熱熱菜,很快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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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7 08:30:55
第十一章 七笙教
  
  喬初熏端著托盤到了後院,就見小綠和小火都坐在小板凳上,一個在拔雞毛,另一個在剝栗子。屋裡隱隱傳來水聲,以及細小的碗碟碰撞聲,應該是小桃兒在洗碗。
  
  見喬初熏端著兩樣東西回來,眼圈紅紅的,唇上還染著血漬,兩人均是一愣,對視一眼,又極為默契的低下頭。
  
  喬初熏這會兒也沒心思注意旁人怎麼看,端著東西進了屋。先是將蒸鍋打開,將湯盅放進去熱著,接著又拿出一隻乾淨的碗放在案板,準備待會兒等湯熱好了,再盛碗熱粥。
  
  小桃兒在一旁洗著碗碟,就見喬初熏一直低著頭忙活,也不講話。心裡覺得不對勁兒,踮起腳尖看了眼,就見喬初熏那緊緊抿著唇,一點聲都沒出,眼淚卻辟里啪啦往下掉。小桃兒趕忙放下手裡的碗,一邊在小圍裙上蹭蹭,又快步走到喬初熏身邊:「初熏姐姐,你怎麼了?別哭啊……」
  
  「哎,這可怎麼是好……」小桃兒從腰間的小荷包裡掏出一隻乾淨的帕子,幫喬初熏擦擦臉頰,突然看清喬初熏唇上的血漬,不禁「啊」了一聲,又趕緊摀住嘴。
  
  家裡面兩個姐姐都十四五歲就嫁了人,她過了年就滿十五,好些事都聽姐姐們偷偷念叨過。這會兒瞧見喬初熏嘴唇破了,又見她一個勁兒掉眼淚,就以為是景逸弄的,不禁忿忿的握起小拳頭:「公子太壞了!虧我還因為高大哥說的,總是幫他說好話……」剛說完,又趕緊摀住嘴,一雙大眼又驚又怕瞪的滾圓看著喬初熏,完了……
  
  喬初熏倒是被她一驚一乍逗得彎起唇角,伸指點了下小丫頭的額角:「你呀!」她怎麼會不知道小丫頭心裡那點彎彎繞,雖然沒想到這裡頭有高翎的事,但喬初熏也察覺到,這些天小丫頭總是圍著她念叨景逸。一會兒說公子送她的珍珠髮簪襯她的膚色,一會兒說公子雖然凶了點,但心地是真的好。
  
  小桃兒可憐兮兮的扯著喬初熏衣角:「初熏姐姐,你別生我的氣呀!我之前,是真的覺得公子不錯的。雖然看起來凶凶的,但從來沒為難過咱們,而且還特意囑咐高大哥,給咱們做衣裳時要弄得漂亮些,不用省銀子。這麼好的主子,現在可是少見了!」
  
  門外兩個影衛豎起耳朵聽得仔細,一邊重重點頭,他們家主子本來人就很好!不過……兩人對視一眼,又各自歎了口氣,這回似乎是心急了點。把人家姑娘唇都咬破了,也難怪人家會哭。
  
  小火又剝好一顆栗子,手一抬丟進一旁的小盆,一邊壓低嗓音道:「主子會不會是憋了太多年,所以好容易碰上一個喜歡的,沒控制住,就激動了點兒……」
  
  小綠正色點頭,一臉的理所當然:「肯定的啊!你想,主子從十五歲那次之後,就一直再沒發洩過。整整十年了啊!這一般男人哪受得住……」
  
  小火剝栗子的手一哆嗦,突發奇想:「哎,你說主子會不會太久沒做,技巧什麼的都生疏了啊?」
  
  小綠很是嫌棄的白了他一眼:「主子從來就沒學過技巧好不好!那次之後,主子根本都不太記得什麼……」
  
  兩人同時停住手上動作,對視一眼,小綠咬著牙小聲道:「這個可得跟高翎說說。」
  
  小火鄭重點頭:「大不了去淘換些書來,不然主子的終生幸福不就耽誤了!」
  
  ……
  
  打那天後,一連三天,喬初熏去主屋給景逸送飯食,都一言不發。景逸也不像從前那般總是逗她說話,兩人每次用膳都格外沉默。
  
  其他人從來不在吃飯時過來,自然不知道這兩人如何相處。不過大伙也發覺情況有些不對,尤其是景逸臉色一天比一天難看,每回一干影衛都是戰戰兢兢進屋,哆哆嗦嗦出屋。到了第三日晚上,眾人先後出了屋,就聽景逸冷森森喚了高翎名字,讓他留下。
  
  待最後一個人也出了屋,景逸靠在榻上,略顯冷淡的瞟了高翎一眼:「這個是什麼意思?」
  
  高翎抬起頭,順著景逸的視線往榻邊的小桌看去,就見上面擺著三四本藍皮書冊,有薄有厚,看名字,有些古怪……高翎走上前,拿起一本打開,當即眼皮子一抽,這些小混蛋!怪不得一個個躥的那麼快,敢情做了壞事讓他收拾爛攤子……
  
  之前景逸因為最近頻發的女子失蹤案件,吩咐眾人諸多事宜,大傢伙都站在榻前,聽候命令。景逸說完正事,剛往窗外瞥了一眼,再轉過臉,就見桌子上多了幾本冊子,翻開來看了兩眼,景逸就把書一甩,開口讓高翎留下來。
  
  「拿走。」景逸半閉上眸子,嗓音微冷,「只此一回,下不為例。再有一次,我不管是誰,挨個剝了你們的皮。」
  
  高翎將冊子放回桌上,咬了咬牙,面上露出一副破釜沉舟的神情:「主子,兄弟們也都是為了您……大家都看出您對喬小姐有意,之前有人看到喬小姐在後廚哭,唇上也出了血……」所以才弄了些書冊來,讓公子好好學習……高翎一邊斷斷續續說著,額角青筋崩崩直跳,不過學習這個,好像還早了點罷……也難怪主子會生氣。
  
  景逸緩緩睜開眼眸,卻沒有看高翎。半垂鳳眸閃過一抹黯然,這幾天她都不理自己,心裡早猜到是這樣的結果。可聽到別人說她哭,心仍是難以抑制的酸澀……她是真的很討厭自己罷。
  
  高翎剛想說些什麼,就聽屋外傳來輕輕的叩門聲,輕柔嗓音在外面響起:「公子。」
  
  景逸半垂著眼,唇角勾出的弧度有些苦澀。這人還真是心軟,都那麼討厭自己了,每天一日三餐,外加午後的茶點以及晚上的燉品,還是格外精心的準備,做好了就給自己送來。
  
  門沒閂,喬初熏用手臂隔開門板,端著托盤進了屋。
  
  屋裡,高翎已經飛快的將書冊收好,又退到一旁。見喬初熏進來,也沒上前幫她,還低聲說了句:「公子,要不我去找大夫來罷。」
  
  景逸側眸瞥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多事,收回視線的時候,刻意錯開喬初熏看過來的目光。
  
  喬初熏有些驚訝的抬眸,就見他眉眼間神色也有些懨懨,不禁心中微動。將托盤放在桌上,一邊端詳著景逸面色,一邊輕聲道:「請公子伸手出來。」
  
  景逸抿著唇角伸出手,這回是手心朝上,且另一手將衣袖往上拉了拉,露出皓白手腕。
  
  喬初熏攥了攥自己指尖,仍有些涼,輕輕道了聲「抱歉」,才伸出三指擔在他脈搏。
  
  高翎看出他家主子這會兒心情正好,便放輕腳步走了出去,順便將門板掩好。
  
  號了會兒脈,就覺指下脈搏越跳越快。再抬眸看景逸面色,就見他一雙漆黑眼眸如同曜石,正定定看著自己,眉宇間神色極是專注,且隱隱透著些許自己看不明白的情緒。
  
  喬初熏蹙了蹙眉,輕聲問道:「公子可覺得哪裡不適?」
  
  景逸抿了抿唇,說了一個字:「熱。」
  
  喬初熏聞言眉心蹙的更緊,上前一步,又道了聲「抱歉」,便伸手撫上他額頭。好像是有點燙……不過也有可能是自己手太涼,而且這人面色如常,唇色嫣然,也不像發燒的樣子。
  
  景逸卻低低溢出一聲輕歎:「唔……」喬初熏一邊撫著他額頭,一邊定睛端詳景逸面色。就見他修眉輕蹙,鳳眸微闔,看神色確實不太舒服的樣子。
  
  喬初熏又伸指撫了撫他掌心,很乾燥,溫度也稍微熱了些。不過好在不是發燒,應該只是火氣旺了點,接下來幾天飲食上稍微注意些,很快便能調理過來。
  
  喬初熏很快收回手,打開湯盅蓋子,又拿小勺撥了撥,一邊輕聲說道:「這湯裡放了藕片,正好清火除煩,公子待會兒喝過湯,記得多吃幾片藕片。」
  
  溫香軟玉乍然離去,景逸心中不爽快,眉尖一蹙:「你要走?」
  
  喬初熏朝他微微一笑:「公子趁熱把湯喝了。我出去一趟,很快便回來。」
  
  景逸面露不豫,卻也沒說什麼,輕輕點了點頭。拿起湯匙緩緩啜著湯水,另一隻手掌卻緩緩收緊,細滑微涼的觸感仍殘留掌心,心中卻漸漸暖過來。看剛才那情形,她好像也沒那麼討厭自己……那之前幾日,是跟自己鬧脾氣麼?景逸一邊喝著湯,唇角不自覺悄悄彎起。
  
  喬初熏回了趟後廚,不一會兒便端著一盤切成小塊的梨子回來了。秋冬時節的梨子正是甘甜,且是前不久剛下來的香酥梨,聽那小販說,是從西北那邊運過來的,單是價錢就比當地梨子高出三倍還多。不過當時喬初熏和小桃兒都嘗了一塊,確實鬆脆甘甜,而且口感細膩,一點渣子都沒有,若是放入湯中煮食,倒還有些可惜了。
  
  景逸夾起一塊送入口中,梨肉細膩酥甜,且微微有些涼意,吃下去喉嚨連同心肺都十分舒服。
  
  喬初熏端起湯盅,就見裡麵湯水藕片都吃的乾淨,便將蓋子蓋上,連同湯匙都放到托盤。
  
  景逸嚥下一口梨子,看著她緩聲道:「你有事急著要回去?」
  
  喬初熏微微一愣,抬眸看他:「沒有呀。」她能有什麼事情,不過是回後廚準備食材,將
  第二天需要的東西都備好。頂多回了屋和小桃兒聊聊天,逗逗小兔子,也就睡下了。
  
  景逸勾起唇角,緩聲道:「沒有事的話,陪我坐會兒罷。」說著,將腿往裡挪了挪,用眼神示意她在榻邊坐下。
  
  喬初熏忙搖搖頭,見景逸眸色微冷,又快步走到用膳的桌邊,搬了只圓凳過來,放在榻邊,側身坐下。
  
  景逸面色稍霽,就靜靜吃著梨子,也不說話。喬初熏坐在一旁,微微有些窘,過了一會兒,便輕聲問道:「我聽高大哥說,公子最近忙著府衙破案子。有,有什麼眉目了麼?」覺察到景逸一直注視的視線,喬初熏不知怎地,就覺得有些耳熱,因此便想找些話兒說,也免得氣氛這麼詭異。
  
  景逸看著她微紅面頰,唇角微勾:「你對這種事感興趣?」
  
  喬初熏仔細想了想,又輕輕搖頭:「我對這種事不在行。不過這些日子上街,總覺得城中人心惶惶,有幾家店舖都好久不開門了。而且我聽小桃兒講,那幾個被害死的姑娘,好像死的十分淒慘……」
  
  景逸沉吟片刻,才緩聲道:「知道七笙教吧?」她既然對三王爺府的事一清二楚,且連段塵他們都聽說過,肯定對七笙教的事情有印象。
  
  喬初熏看了眼他面上神色,有些小心翼翼的回道:「我曾經看到過官府貼出來的榜文,說是一個邪教,還吸人血的?」
  
  景逸輕輕頷首,眉眼間也染上一抹沉鬱:「高翎他們已經去官府查驗過屍體,和之前七笙教的案子很像。那幾名死者……」景逸說著微微一頓,又緩緩抬起一邊眉毛,鳳眸裡閃過一抹淺淺笑謔,「你確定要聽?」
  
  「待會兒怕的不敢自己回屋怎麼辦?」向來慵懶的嗓音也透出淡淡笑意。
  
  喬初熏抿抿唇角,很是鎮定的看著他:「不會的。」院子裡這麼多人,而且個個都武藝高強,她和小桃兒從來都覺得安心,夜裡也睡得特別好。
  
  景逸彎起唇,漆黑眼瞳熠熠閃光:「膽子還挺大的麼!」平時在他面前總一副乖巧小兔子的模樣,沒想到還有幾分膽色。
  
  見喬初熏確實想聽,景逸便將這幾月查到的一些線索給她講了,不過省略掉了那些讓一般人不寒而慄的細節。
  
  喬初熏聽得十分仔細,待景逸講完,便輕聲問:「那些被擄走的姑娘,都是失蹤月餘才被殺掉的?」
  
  景逸輕輕頷首:「應該是這樣沒錯。」
  
  喬初熏想了想,突然輕聲驚呼:「那豈不是……那些七笙教的人,豈不就在這越州城裡?」
  
  景逸見她杏眼圓睜的樣子,彷彿一隻受驚的小兔子,不禁覺得好笑:「嗯。不會太遠。」因為要找下手目標,應該有少數幾個人,經常在城中走動。
  
  見喬初熏眉心輕蹙,似乎顯得十分憂心,景逸便勾起唇角逗她:「怎麼,喬小姐是想到什麼重要線索了麼?」
  
  喬初熏嬌憨搖頭,一邊有些嗔怪的看了景逸一眼:「公子不要總是拿我尋開心。」平日裡那些人總是稱呼她「小姐」便也罷了,他可是大伙的主子,也跟著大家一起叫她「喬小姐」倒像什麼樣子。
  
  景逸鳳眸半彎,眸光更顯深邃:「那你說,我叫你什麼好?」說起來也是,兩人從京城一路行來到這裡,認識也有快四個月,喬初熏一直喚他「公子」,他則是直接說話,倒還真未正經叫過喬初熏名字。
  
  見她唇角輕抿,一手悄悄絞緊衣角,景逸不由得緩緩綻出一抹笑:「你又不讓我稱呼你小姐,那叫你名字可好?」說著,不待喬初熏出聲反對,景逸直接喚了一聲:「初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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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梅花湯餅
  
  景逸房間後頭,有一小汪溫泉。且有一半是露天,另一半上頭搭了個簡易花棚,這樣若是雨雪天想泡溫泉,也不影響。
  
  溫泉邊上,是一小片梅樹,再過去便是喬初熏和小桃兒的房間。高翎以及幾個影衛也住在這個院裡,剩下十幾個人則住在前院,這樣就相當於將景逸的房間圍在中間。
  
  景逸身子一日比一日好,內力也恢復了七八成。因為城中案件頻發,最近經常帶著人出門。影衛們也都輪流被派出去做事,不過府裡總留幾個人守著,為了保證喬初熏和小桃兒的安全。
  
  說是影衛,主要是原先在京城,景逸又是小侯爺身份,很多事不好太張揚。現在大家住到越州城,離京城大老遠的,景逸也不用像從前那般總是防備著三王爺府的人,因此眾影衛也都算不上影衛,每天都大大方方跟在景逸身邊進出。
  
  頭一晚下了場小雪,院子裡四處覆著一層瑩瑩雪白,溫泉邊上的梅花也悠悠初綻,雪白微粉的花瓣與週遭薄雪融在一處,顯得極是清雅。
  
  景逸用過早膳便出門了,高翎以及四個影衛也跟著,還有幾個人被派到城中各處明察暗訪。早膳是喬初熏包的小餛飩,有山藥鮮肉和蓮藕鮮肉兩種餡兒,還有幾道甜鹹醬菜,以及熱乎乎的豆沙包。大傢伙一大清早起來,個個吃的額頭冒汗,全身上下都暖烘烘的,心滿意足的出了門。
  
  收拾過碗筷,喬初熏將雞湯燉上。和小桃兒一個擀皮,一個包餃子,做了滿滿兩大鍋驢肉餡兒蒸餃,小桃兒在廚房看火,熬粥,喬初熏則到院子裡摘了些初綻的梅花。
  
  回到廚房,將梅花浸在清甜冰冷的井水裡,又倒入小半包檀香末,以及少許調味粉,開始攪拌。不一會兒,小盆裡就飄散出陣陣芬芳,白梅香味清幽,檀香末則偏沉鬱,兩相結合,倒生出一股極別緻的香味。
  
  小桃兒一邊剝栗子殼兒,一邊看著喬初熏手腳麻利的和面,櫻桃小嘴兒微張:「初熏姐姐,已經蒸了餃子了,你怎麼還和面呀?」
  
  喬初熏微微一笑,抬手蹭了蹭額頭:「天冷了,大伙又都在外面,還是得做些熱食。」
  
  「櫥子下面第三格放的是模具,你幫我把那個梅花形狀的拿來。」喬初熏一邊揉著麵團,一邊溫聲喚小丫頭幫忙。
  
  小桃兒顛顛把模具取來,站在跟前看喬初熏忙活。就見她十指纖長,手上動作飛快,很快就案板上就出現一朵朵小巧精緻的梅花面片兒。小桃兒捻起一朵梅花嗅了嗅,又深吸一口氣:「好香喏!好像那種好貴好貴的香粉的味道……」
  
  喬初熏唇角微彎,側眸睨了她一眼:「小饞貓兒!」
  
  小桃兒嘟了嘟嘴巴,細聲細氣的埋怨:「這可不怨我,主要是初熏姐姐你做飯太好吃了!上個月我回家給我娘還有弟妹帶了幾塊栗子糕,他們都說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甜糕。我跟他們講,我每天都吃得到,嘻嘻……」
  
  喬初熏綻出一抹笑,溫聲道:「下次回家提前說一聲,我多做一些給你。」
  
  小桃兒吐吐舌頭:「不用啦!我娘說,不可以總是從主子家拿東西。每月二錢銀子,還有新衣裳穿,而且我在府裡這幾月,比從前還胖了,我娘都說我運氣好,找了個好人家幹活……」
  
  喬初熏笑笑看了她一眼,將案板上梅花形狀的面片兒收入旁邊小盆,打開一旁煮著雞湯的大鍋,將面片都倒進去。只留了十來片兒,放入單獨給景逸燉的那盅雞湯。
  
  時近晌午,天色一直陰沉,不多時又飄起細細小雪。小綠和小來各自幫忙拎了兩隻食盒,喬初熏也拎了一隻小的,給景逸等送午膳,其餘幾人則留在府裡看家。
  
  街道上的青石板有些打滑,後面兩人照顧喬初熏的步子,走得並不快。好在府衙距離府邸也不太遠,不一會兒便到了地方。
  
  喬初熏走在前面,抬腳踏上最後一級石階時,突然腳下一個打滑,再加上一隻手上拎著重物,另一手擎著油紙傘,還來不及發出驚呼,整個身子便直接往後仰倒。小綠和小來一直在後面兩步左右的距離跟著,見狀忙上前一步伸開手臂擋了下。
  
  喬初熏只覺腳踝一擰,身子一側歪,半靠在小綠肩側,手上食盒晃了兩晃,卻因為抓的牢,並未脫手,另一手上的傘則直接掉在地上。景逸一邁出府衙大門,正瞧見喬初熏半依在小綠懷裡的情景,小臉兒煞白,眸子睜得大大的,似是受了不小驚嚇。
  
  快步走上前拉過人手臂扶著她站好,又看了小綠一眼,嗓音也有些冷:「沒事吧?」
  
  喬初熏輕輕搖頭,還未開口,手上東西就被接了過去。旁邊兩人又是自責又是後怕,尤其小綠被景逸一個眼風掃的冷汗直冒。
  
  景逸低頭看了眼雪地上的腳印以及劃痕,彎腰將油紙傘拾起來,修眉微挑:「有沒有扭到腳?」
  
  喬初熏動了動腳踝,還好,只是隱隱有些疼。抬起頭看景逸,唇邊映出一朵淺笑:「沒事。外面冷,公子快進去罷。」
  
  門口某位斯文公子一身墨綠色公服,看著兩人笑:「喲!喬小姐又送飯來了?有沒有我的份兒啊……」
  
  說話的正是越州府尹伊青宇,這些日子跟景逸一塊辦案,與眾人也漸漸混熟了。而且這人平日裡就特別愛開玩笑,跟在景逸後頭一塊出來迎人,冷眼瞧著小侯爺不動聲色將人拉到懷裡的動作,眸中笑謔之意不覺更深。
  
  喬初熏忙跟伊青宇行禮:「伊大人日安。」
  
  伊青宇笑瞇瞇擺了擺手,走上前從一旁小綠手裡接過一隻食盒,偏過頭看向喬初熏:「咱當朝一品小侯爺還在這站著呢,我可當不起你這聲大人。以後見了面大聲招呼就好,甭行禮了!」
  
  景逸一隻手拎著食盒,另一手幫喬初熏打著傘,將人半個身子罩籠在自己懷裡,引著人往裡走。進到後院屋裡,伊青宇打開食盒上面的蓋子,深吸一口氣歎道:「梅花湯餅啊!小侯爺真是好福氣……」
  
  景逸側眸瞟了他一眼,掀開衣袍在一旁交椅坐下:「也做了你的份兒,還念叨什麼!」
  
  小綠和小來將食盒放在桌上,出屋招呼眾影衛吃飯。喬初熏淺淺笑著站在桌邊,打開那隻手柄上纏了紅繩的三層食盒,先端出兩碟小菜,又端出一盤蒸餃,最後是那盅放了梅花面片兒的濃湯,筷子還有小碗。
  
  伊青宇一見有餃子吃,頓時樂的跟什麼似的,忙高聲招呼人從後廚把醋拿過來,再切點芫荽香蔥給大伙。府衙裡午膳用的早,手底下一干人早都吃完了,唯獨伊青宇為了蹭飯,黏在景逸旁邊等著喬初熏送飯過來。
  
  眾人很快吃上熱乎乎的蒸餃以及湯餅。原本這梅花湯餅是可以當做主食的,不過因為有了蒸餃,喬初熏就沒放太多面片兒,主要是喝湯,為的是借那梅花以及檀香末的香味。
  
  果然,雞湯較往常更添幾分別緻韻味,再咬一口熱乎乎的驢肉餡兒餃子,肉餡兒鮮嫩微鹹,蘸著酸甜醋汁以及芫荽香蔥末兒,真真是香甜可口,恨不得把自己舌頭都吞下去。人都說天上龍肉,地上驢肉,讚的就是這驢肉比其他肉都鮮嫩,再加上喬初熏調肉餡兒時拌的調味汁味道也鮮,更突出了驢肉原本的香醇口感。
  
  喬初熏做吃食很注重食材的營養搭配以及食補療效,驢肉性微涼,但補氣益血,強筋壯骨,再加上眼下天冷了,很適合景逸吃。
  
  景逸見喬初熏只吃了兩隻,就開始喝湯,便低聲問她:「這就飽了?」
  
  喬初熏嚥下口中湯水,點了點頭:「飽了。公子在外面辦案辛苦,多吃一些。」
  
  兩人一起用膳時,話也比從前多些。景逸漸漸拿捏好分寸,不像從前那般總是逗得喬初熏說不出話來。這會兒聽喬初熏主動勸自己多吃,心裡十分高興,便又找些話來說:「梅花是哪來的?」
  
  喬初熏彎起唇角,乖巧答道:「就是府裡,溫泉邊上采的。公子沒注意吧,今早上開了不少。」
  
  景逸勾起唇角,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是麼?我還真沒留意。」想了想,又笑著道:「做些梅花釀罷,正好明年開春喝。」
  
  喬初熏淺笑著點頭:「好呀。」院子裡已經埋了十罈子桂花釀,七罈子菊花釀,以後但凡有適宜釀酒的花兒開了,都可以採來做酒釀。這樣到了第二年,大伙就能有不少口味的酒喝,做菜也能多出不少花樣。
  
  屋子裡十來個影衛似是都習慣了自家主子不同平常的柔和口吻,以及與喬初熏之間的溫情互動,個個站如青松不存在狀默默吃飯。倒是把伊青宇看的一愣一愣的,一邊打著哆嗦一邊美滋滋吃餃子。
  
  正在這時又有一人推門進來,手裡拿著兩頁紙,見到一眾人或站或坐吃的熱火朝天的情形,不禁微微愣住了。伊青宇端著碗喝了一大口湯,一邊嚼著香軟面片一邊笑呵呵招呼人:「楚茴,來來。忙活一上午了,還沒吃晌午飯罷?快來嘗嘗喬小姐的手藝,包管你嘗一口就再不想吃咱們衙門裡的伙食!」
  
  景逸側眸看了伊青宇一眼,修長的眉略帶威脅的一挑,還想不想吃飯了?再過幾天是不是想喬初熏將整個衙門的伙食也都包了!
  
  伊青宇半擰過身,慌忙將碗護在懷裡,眼眸彎彎朝小侯爺笑得格外殷切,想,想!一邊暗自吐了吐舌,小侯爺心疼美人兒咯!
  
  楚茴朝景逸以及自家大人行過禮,一邊淡聲回道:「多謝大人體恤,已經吃過了。」說完又走上前,將手裡的紙張放在伊青宇坐的書案上:「大人還是吃過飯再看罷。」說完又朝眾人輕輕頷首,轉身出了屋子。
  
  景逸若有所思的望著少年背影,唇角輕牽,面露戲謔睨了邊上那人一眼:「倒是少年老成,不卑不亢。」那意思你小子手底下倒也有幾個靠譜的人麼!
  
  伊青宇笑瞇瞇一臉自豪:「從杭州府李伯伯那裡挖角過來的!」
  
  眾影衛正喝著湯,各自眼角一抽,挖角的事很光彩麼?
  
  喬初熏也被伊青宇的神態動作逗得唇角微彎。景逸一轉臉,正看到喬初熏半垂眼簾唇角噙笑的溫潤模樣,不覺心中一動,又帶著小小窒悶……有那麼好笑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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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7 08:31:33
第十三章 素燒鵝
  
  接連兩日雪下的頻密,院子裡的梅花卻開得嬌妍。喬初熏每日早起都會採一些已經綻放的梅蕊,留作日後做酒釀或者煮湯。
  
  天亮的越來越晚,所幸每日寅時換班的時候,影衛們總會多點兩盞燈籠。待到喬初熏起身時,到了當院就能照到亮光,打水洗漱的時候也方便許多。
  
  梳洗過後時辰尚早,喬初熏挎著竹籃進到梅林。挑選花朵較密的枝椏,挎著籃子的手幫忙拉低一些,另一手飛快摘下一些已經完全綻開的梅花,留下那些將開未開或者還只是花苞的沒有碰。
  
  腳下踩著晶瑩雪粒,不時挪動腳步向前,發出細小的咯吱聲。指尖輕拈嬌嫩花瓣,鼻端嗅聞清幽香味,喬初熏忙的不亦樂乎,心情卻一直很好。低頭看了眼肘彎的籃子,見梅花已經鋪滿薄薄一層,喬初熏彎起唇角,轉身就要往後廚去。
  
  將籃子換只手拎著,卻見身後不知何時站了人,深灰繡松紋的錦雲靴,天青色鑲銀滾邊的錦袍,喬初熏忙抬起頭,語氣卻不是不驚訝的:「公子。」
  
  景逸似是跟了這人許久,見她終於回身抬頭,唇邊緩緩勾出一個弧度。身後暖橙色的光映照在這人身上,肩背臂膀皆籠上一圈朦朧光暈,向來偏冷峻的五官似乎柔和許多,連帶極黑的瞳都暈出點點金色。
  
  喬初熏見他定定看著自己,也不說話,擱在身前的手有些不自在的拉了拉衣角,垂下眼輕聲說道:「我這就回廚房準備早膳,早間晨風寒涼,公子還是先回屋罷。」
  
  景逸唇角弧度更彎,半瞇起眸子看著她手上的小動作:「不摘了?」
  
  喬初熏又看了眼籃子裡的花瓣,輕輕點了點頭:「嗯,每日摘一些初綻的最好。而且現在時候尚早,府裡梅樹也不很多……」一來那些花苞摘了也沒甚用處,反倒有些可惜;二來府裡統共就這十來棵梅樹,都摘得光禿禿的,也確實不大好看。
  
  喬初熏說的含糊,景逸卻聽得明白,伸手將籃子取過來看了看,緩聲道:「城外南郊有處梅園景致頗佳,等過了這兩日,帶你去摘梅花。」
  
  喬初熏有些發怔的看他,不太確定景逸話中意思:「公子是想賞梅?」還是單純為了幫她采梅花?若是後者,大可不必費那些周章 ,府裡梅樹雖然不算多,每日采上一些,用來做酒釀以及菜餚還是綽綽有餘的。
  
  景逸淡淡瞟她一眼:「你不想去?」
  
  喬初熏一噎,點頭不是搖頭也不是,去或不去她都沒什麼意見,只是景逸若起了賞梅的興致,她總不好直接拂人好意。心思踟躕間,喬初熏就想把籃子要回來,伸過去的手卻被人直接握住,嗓音也比之前多了幾分溫度:「手這麼涼還摘花,凍壞了怎麼辦?」
  
  一邊說著話,修長手指不輕不重的摩挲著冰涼指尖,順著手腕力道將人拽的更近一些。喬初熏臉頰微燒,忙不迭的想將手抽|出來:「沒,沒事的。待會兒進了屋就好了。」
  
  景逸順手將籃子往旁邊地上一扔,將喬初熏另一隻手也牽過來,捧在面前細細端詳。先前那些細小口子都不見了,手上肌膚一片細滑柔嫩,看來那藥膏倒是時常在抹。十指纖長仿若春蔥,只是略微發青,連帶手背也隱隱有些青紫。拇指輕撫過手背,溫熱手掌則將人手指包握其中,緩緩摩挲著,不期觸碰到右手食指內側的薄繭,不禁微微擰起眉尖。
  
  喬初熏先是順著景逸動作看向被人毫不憐惜扔到一旁的籃子,眼看著花瓣顛了兩顛,倒沒灑出來多少。剛安下心來,卻就被景逸接下來的舉動弄得心頭震顫,白皙眉心微蹙,十指微微曲起,手腕不斷往回拉扯:「公子……」
  
  一連多日兩人之間相處都挺融洽。景逸不似從前那邊多方逗弄,言語舉止都規矩得很,偶爾蹦出的隻言片語卻很是體貼人,讓喬初熏覺得格外窩心,對這人也漸漸恢復最初那段時間的印象:雖然性子冷淡,心地卻著實不錯,也懂得為人著想。不想今日一早梅林偶遇,原本話還說的好好的,怎麼冷不防地又回到之前那種情形了……
  
  拇指在那道薄薄的繭子上來回撫觸著,景逸抬眸,看著眼前人略顯慌亂的神情,溫醇嗓音不覺透出淡淡憐寵:「到這才有的?」看位置應該是做菜時握刀磨出來的,而且很薄,應該也就三兩個月的時間。
  
  喬初熏眼睫輕顫,曲起的手指不斷將人手掌往外推著,卻又不敢有太多接觸,有些無措的答道:「沒事的,做飯久了總會有的。」
  
  正說著,就聽稍遠處響起小桃兒有些膽怯的細嗓:「初熏姐姐,我已經把餛飩下鍋了,包子也熱上了……」
  
  兩樣吃食都是頭天就做得的,早上起來分別下鍋,很快就能吃上。小桃兒在廚房左等右等都不見喬初熏,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有別的打算,便先按照頭天晚上說好的,幫忙將東西準備好,再出來尋人。未想景逸也在梅林,而且遠遠看著,兩人似乎還挨的挺近,小桃兒冒著被公子嫌厭的危險,怯生生說出這麼一句話,打算看情形不對就趕緊跑。
  
  喬初熏忙藉著小桃兒的話勸道:「公子先回屋罷,我得趕緊過去給大伙準備早膳,遲了就耽誤你們忙正事了……」剛才距離這人稍遠,再加上天也還黑著,喬初熏尚且沒留意到。被他拉近些才發現,這人肩頭衣衫覆了薄薄一層白霜,幾綹髮梢兒也沾著細小霜凌,顯然之前就出過府,也不知在外面呆了多久,剛才回來的。
  
  景逸看著眼前人微微泛紅的臉頰,以及一直躲避著自己視線,睫毛不住顫動的眼眸,沉默片刻便鬆開手掌。喬初熏忙退開兩步,微一福身,拎起籃子朝小桃兒的方向快步奔去。
  
  ……
  
  中午照例做好飯食給景逸以及眾影衛送到府衙。天色一直陰鬱,細小雪粒簌簌下個不停,打在傘上發出細微響聲。街道兩旁早已經一片銀裝素裹,正是吃晌午飯的時辰,賣熱茶以及烤紅薯的攤子前都排著長長的隊,道上也略微有些擁擠。
  
  小來和小杯一個走在前面,幫喬初熏擋去一些擁擠人群,另一個照例在後面跟著。路過一處賣茶的攤子,未想一人端著茶碗行色匆匆走來,腳下一滑,那人「啊呀」驚呼出聲的同時,手裡茶碗已經脫手而出,直接朝喬初熏身上招呼過去。接著就聽「噗通」一聲那人仰面朝天,摔得結結實實,一雙眼卻很是緊張的看著喬初熏的方向。
  
  身後小杯忙將喬初熏往邊上一拽,前方小來則拎起手裡食盒一擋,滾燙茶湯瞬時灑了一地,有一些還濺到小來的靴子上,茶碗也應聲碎落。那人不過二十出頭年紀,一身書生打扮,見此情況忙掙扎著起身,也顧不得拍打身上雪水,上前兩步朝幾人深深一揖,有些抖抖索索的說道:「實在抱歉,小生剛才走得太急,沒注意看路,讓小姐受驚了。還好兩位大哥身手著實了得,否則若是累得小姐被燙,傷了冰肌雪膚,小生實在是罪過……」
  
  小來一雙鷹目將人一番打量,神色一直凜冽,又跟小杯交換個眼色。後者冷聲截斷年輕書生沒完沒了反反覆覆的致歉:「行了,以後走路注意看著點。」
  
  喬初熏唇角輕抿,朝這人微一頷首,示意無妨。之前確實被嚇了一跳,好在身邊有兩名影衛護著,倒是一點沒傷著。只是這人……
  
  三人繼續朝前走著,小來偏頭看了喬初熏一眼,溫聲道:「喬小姐,沒嚇著吧?」
  
  喬初熏搖了搖頭,眉間仍有淡淡困惑:「沒事。剛剛那人……」
  
  小杯與小來交換一個眼色,輕聲道:「不過是個魯莽之徒,喬小姐不必掛心。」
  
  喬初熏轉臉看了他一眼,抿著唇角沒有說話。剛剛那人拱手作揖的時候,她明明看到他虎口處以及指間的暗黃薄繭,那可不是讀書人會有的……
  
  到了府衙門口,就見景逸以及伊青宇已經站在大門外等了,後者挑一挑眉,靠著門柱一副有氣無力的模樣:「喬小姐你可來了!我一宿沒睡上覺,朝食也沒用,就等著你這頓午飯救急的……」
  
  景逸上前將喬初熏手裡的食盒接過來,另一手虛環過纖細腰身,擁著人直接往裡走,壓根不讓人有給某人問安回話的機會。一邊朝伊青宇甩了個冷眼過去:「早上那會兒可是給了你時間用朝食的,是你自己不吃。」當著人面告這種狀是什麼意思?還真想往後到他家蹭朝食吃不成!
  
  伊青宇呵呵一笑,伸手從一個影衛那接過一隻食盒,顛顛跟在一旁,目中流露出諂媚之色:「喬小姐,我聽說你包的餛飩特別好吃,還有蓮藕肉餡兒的?」
  
  喬初熏微微一笑,溫聲答道:「嗯。伊大人若是喜歡吃……」
  
  「不用管他。」景逸有些冷淡的把話截過來,「我記得伊大人不喜歡吃餛飩的,是吧?」
  
  伊青宇眨了眨眼,原本理直氣壯的情緒在景逸冷眼瞪視下愈發萎靡下去,僵硬的牽起一邊嘴角:「呵呵,本府確實,對餛飩不太感興趣……」
  
  誰知景逸剛轉過臉,伊大人又腆顏朝喬初熏笑得明朗:「過些天就冬至了,不知介時是否有幸,嘗嘗喬小姐包的餃子?」說著仰頭長歎一聲,故作落寞道:「本府來此上任不足一載,人在異鄉無親無故,家裡也沒錢給說個媳婦,去年大年夜連個餃子都沒吃上一口,正月十五隻到街角買了碗酒釀浮元子,那餡料漏了一碗,酒釀還是苦的……」
  
  喬初熏正走在景逸和伊青宇中間,眼見人越說聲音越低,眉眼間神色愈發蒼涼,不禁心頭一軟,轉過臉看向景逸:「公子……」
  
  景逸輕哼一聲,拉著人走的更快一些:「來時記得買些地羊肉,要城裡最好那家館子的。還有上好的秋露白,你知道我家裡多少口人,按人頭買!」明明兜兒裡揣著老些銀子,老子家也是富得流油的,一天到晚競琢磨著跟他這被貶的小侯爺蹭飯吃,不狠狠刮這小子一筆,都對不起一方百姓!
  
  伊青宇「哎」了一聲,瞇著眼笑得好不得意,心裡小算盤撥的辟啪響。不就是地羊肉和好酒麼,來之前從老爺子那刮削不少,現在後院地窖裡頭還埋著好幾十壇呢!還有,貌似那家劍香閣的老闆之前說什麼來著,他去了給便宜三成價吧?正好趁這機會多買些……
  
  晌午飯是用前幾天摘的梅蕊同煮的粳米粥,梨炒雞,素燒鵝,以及涼拌蘿蔔絲。梅蕊煮粥更多是借時令特色,吃個新鮮。熬得淺白微黃的粥水,裡頭添些許淡粉花瓣,不單看著開胃,吃起來也能嘗到那股淡淡清香。
  
  梨炒雞算是今天主菜,是將雞肉切片,先用豬油熬熟,炒三四次,接著加入麻油,纖粉、鹽花,薑汁,以及花椒末,最後再加雪梨薄片,香草小塊,大火爆炒起鍋。雞肉裡浸了梨子清甜以及香草香味,吃起來別有一番風味。口味不算濃郁,是江南一帶秋冬時節才會做的小炒。
  
  另一道素燒鵝則是不折不扣的素菜。將山藥上鍋蒸熟,切寸為段,用豆腐衣包裹好,入油煎,加秋油,酒,糖,姜,待顏色稍紅就撈出來。雖是素菜,味道卻濃厚香醇,與那道梨炒雞一鹹一淡,一素一葷,配在一處吃特別下飯。
  
  一眾人將喬初熏帶過來那十多個拳頭大小的饅頭吃完,又在伊青宇的帶領下掃蕩府衙後廚,愣是把人廚子剛蒸好準備做米糕的一桶米飯吃個底朝天,氣的老頭兒直跳腳!
  
  景逸也不去管手底下那些人,由著他們跟伊青宇一處鬧。和喬初熏兩人坐在屋裡,慢悠悠喝著梅蕊粥,一邊說些越州城有特色的風景或者飯莊。喬初熏就在一旁靜靜聽著,不時搭兩句話。窗外冷風呼嘯,屋裡卻是暖意融融,熨帖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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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7 08:31:54
第十四章 五色浮元子
  
  第二日傍晚,景逸派高翎回來跟喬初熏等知會一聲,估計要一直忙到深夜才能回,晚膳就不用等他們了。說是已經抓到幾名嫌犯,正在開堂審問。高翎話也也說的倉促,急急忙忙去到景逸房間取了樣東西就又折身回了府衙。
  
  府裡只剩下喬初熏和小桃兒,以及三個影衛。小桃兒一邊幫忙往外端菜,一邊撅著小嘴兒抱怨:「公子也真是的!不回來吃也不早點說,咱們忙了一下午,做了這麼一大桌子菜,不都浪費了麼……」
  
  小晚在旁邊笑嘻嘻搭腔:「沒事沒事,我們一定都吃光,絕對不會浪費的!」
  
  小爐睨了他一眼,又嘖了一聲,壓低嗓音說道:「笨!沒看到那邊湯盅都在火上燉著呢麼!主子的晚膳喬小姐向來都是單獨做的。」
  
  小晚後知後覺的「啊」了一聲,舔舔唇,壯著膽子支吾出一句:「要不……」
  
  「你想都不要想!」站在偏廳門口等著兩人過來的小杯伸指彈了下小晚前額,伸手接過一隻盤子:「讓主子知道不直接滅了你!」
  
  小晚快手快腳放下手裡湯盆,揉揉被彈的發紅的額頭,抿著唇一臉委屈:「什麼呀!我是想說,要不咱們待會兒吃過飯給主子送過去……」
  
  喬初熏走在最後面,手裡的托盤上擺著五碗熱騰騰的湯水,小爐放下手裡的東西,忙返身過去接。喬初熏道了聲謝,又唇角噙笑看向三人:「咱們吃罷。公子那邊,有人照應的。」看高翎剛才那意思,像是有什麼重要的人過來越州,景逸不單要忙案子的事,怕到時免不得要與人應酬。
  
  幾人陸續入座,小晚夾了一塊排骨,一邊瞇眼吃的開懷一邊有些含糊不清的安慰喬初熏:「喬小姐,你放心……公子最喜歡吃你做的菜了……唔,大不了待會兒公子回來了,你再給他熱熱,燙壺酒,你陪著他一塊吃點……」順便聊聊天,親個小嘴兒什麼的……
  
  小杯用筷子另一頭敲了下他額頭,面無表情教訓道:「嘴裡有東西的時候不要說話。」顯得他們影衛很沒規矩很沒格調似的。
  
  小桃兒喝了小半碗熱湯,櫻桃小口紅彤彤,一雙大眼睜得圓圓的:「小爐哥哥,公子他們是抓到那些壞人了麼?」
  
  小爐點點頭,見喬初熏也轉臉看他,便出聲解釋道:「其實昨晚上就捉到一個,後來公子連同伊大人琢磨出來一條計策,引剩下那幾人上鉤。之前的證據都搜羅齊全,如今大魚也捉到了,應該很快就能判下來。」
  
  喬初熏彎起唇角,露出一抹淺笑。她當初就琢磨著,有景逸那麼聰明的人幫忙,應該用不了多久就能破案才是。
  
  小晚趁著大傢伙說話的功夫,很快吃光一碗米飯,又開始盛第二碗,一邊笑嘻嘻說道:「喬小姐,今晚上給公子做浮元子罷!從前公子只要遇上什麼值得慶祝的事,最喜歡讓我們去買汴京城東那家『醉江南』的浮元子吃。」
  
  另外兩人也都跟著點頭,小杯也露出一抹淺笑:「上次喬小姐煮的桂花酒釀元子很好吃。前兩天公子跟我們出去的時候還念叨來著……」
  
  其實那會兒是見到街邊有賣浮元子的小攤子,小綠見景逸一直看,便主動提出要幫大傢伙一人買一碗嘗嘗。誰知道景逸勾唇一笑,擺了擺手,來了句「家裡有」。大傢伙對視一眼,默契非常的閉上了嘴。家裡有什麼?家裡有喬小姐煮的菜唄!反正如今他們主子是誰家的吃食也不掛在心上,心心唸唸都是喬小姐的巧手羹湯……
  
  喬初熏笑著應下來:「好啊。待會兒我就去準備……」不過估計到他回來那會兒,應該很晚了罷。喬初熏也不在意,反正如今天氣寒,浮元子做好了擱在案上罩著,第二日煮來吃也沒問題。
  
  當晚,喬初熏做得了五十隻五色浮元子,先煮了一小鍋給小桃兒幾人吃。所謂五色浮元子,便是用五種顏色的糯米粉做皮子,內裡也相應採用五種不同口味的餡料,分別是鮮肉,豆沙,玫瑰,黑芝麻以及桂花,有甜有鹹,顏色也五彩繽紛,看著喜人,吃著也格外新鮮。
  
  喬初熏做菜向來細緻,因此浮元子的餡料磨的極是細膩,吃不出半點硌呀的渣滓,味道也比外面店子賣的精緻。鮮肉是用調味汁醃過的,豆沙裡面放了些許烏梅肉,玫瑰以及桂花裡面放了磨的細碎的花生仁,黑芝麻裡則放了少許藕粉。幾個影衛吃的讚不絕口,一個勁兒的稱讚喬初熏手藝好。
  
  剩下的十隻便擱在案板上罩著,等景逸晚上回來,煮來當夜宵吃。可一直等到深夜子時,也不見人回來。小桃兒早已經在一旁打起瞌睡,小腦袋擔在支起的手肘上,一點一點的,看著好不可憐。
  
  喬初熏將小兔子抱在懷裡,起身走到小桃兒身邊,拍了拍她的胳膊:「起來罷,咱們回屋睡。」
  
  小桃兒揉了揉眼,也困的有些糊塗了,乖乖起身拉住喬初熏衣角。喬初熏牽著小丫頭,將灶台裡的火熄了,又熄滅油燈,兩人一路出了廚房往後院走。
  
  回到屋裡,剛幫著小桃兒把衣裳換了,掩好被子,就聽門外響起兩聲輕輕的叩門聲。喬初熏抱著小兔子拉開門,就見景逸一身玄黑勁裝,絳紫色大氅掛在一側手臂,正笑吟吟望著自己。白玉面頰染了幾許不同尋常的緋色,狹長鳳眸眼尾微挑,一雙漆黑眼瞳亮的驚人,慵懶嗓音裡帶著一抹不容拒絕的霸道:「聽說你給我做了浮元子?我要吃……」
  
  喬初熏怕景逸說話聲響吵醒小桃兒,忙轉身將門帶上。上前一步看著景逸面龐,眉心輕輕蹙起,這人該不會是……
  
  景逸對於喬初熏主動上前一步的舉止非常滿意,低頭瞥見喬初熏懷裡的小兔子,嫣紅的唇緩緩彎出一抹有些莫測的弧度,修長手指挑了挑小傢伙的下巴,嚇得小兔子一個瑟縮,小腦袋一扭,往喬初熏懷裡扎的更緊。
  
  喬初熏忙撫了撫小傢伙的長耳朵,剛抬起頭要說話,就見一隻手掌直接朝自己胸口探了過來。不顧小傢伙的憤然反抗,景逸一隻手將團成一個球的小兔子揪到自己懷裡,扒拉著小腦袋示意它看自己。
  
  小兔子沒出息的低伏下身子,嚇得瑟瑟發抖。喬初熏這會兒已經完全確定這人是喝醉了,伸手到他懷裡就要把小兔子抱回來:「你別那樣揪它的耳朵,會揪壞的……」
  
  景逸半瞇著鳳眸看了她一眼,口吻淡淡的有些欠扁:「壞了就換一隻新的。」
  
  喬初熏被景逸一句話噎的夠嗆,這人怎麼說話呢!這是兔子又不是鞋子,哪能說換就換的。素白小手覆上小兔子的背脊輕輕安撫著,另一手伸到小兔子身|下想將它抱回來。誰知景逸這會兒小侯爺脾氣也上來了,一旋身就錯了開去,還挑挑眉,勾起唇角看她。
  
  喬初熏也有些急了,追著他走了兩步,杏眼圓睜,顯得格外嬌憨:「把兔子還給我!」
  
  一眾影衛這會兒剛進門,跟在高翎後面進了後院準備休息,誰知剛走沒兩步就聽到喬初熏又是氣憤又是無奈的嬌斥,以及自家主子很是愉悅的低沉笑聲。眾人對視一眼,又一同搖頭歎息,他們家小侯爺,什麼時候能成熟些,不再欺負自己喜歡的姑娘家喲!
  
  高翎輕咳兩聲,為自家主子清場:「都去睡覺!」
  
  眾人毫無異義,無聲奔回自己房間休息。院子裡那兩人卻猶在爭鬧。喬初熏因為怕吵醒小桃兒,也不敢大聲嚷嚷,而且本來也不是那種懂得跟人吵架的主,這會兒碰上景逸耍無賴,又偏巧是自己主子,只能採取迂迴戰術解救小兔子:「公子也累了一天,該回去歇息了。」
  
  景逸卻仗著三分酒意,逗人逗上癮了:「我要吃浮元子。」一邊還扯了扯手掌上小傢伙的長耳朵,嗯,軟軟的,手感不錯。
  
  喬初熏看的一陣心疼,忙點頭答應:「我這就去煮。公子你別再捏它的耳朵了!」小兔子眼睛紅紅的,蒙上一層水霧,待在景逸懷裡也不敢掙動,只是可憐兮兮的望著喬初熏,銀白色的小鬍鬚還輕輕顫著。
  
  喬初熏轉身就往後廚奔,走沒兩步卻覺得有些不對勁兒。轉過頭一看,就見景逸一隻手托著小兔子,另一隻手臂上掛著大氅,正優哉游哉跟在自己後頭踱步。喬初熏簡直哭笑不得,溫聲勸道:「公子請先回房間稍候,我煮好浮元子,馬上就給公子端過去。」
  
  景逸卻一徑笑著看她,漆黑眼瞳閃過一抹晶亮:「我要看你煮。」他好像還沒見過她煮飯是什麼模樣,應該是很認真專注的那種神情罷,光想想就覺得心中發癢……
  
  喬初熏知道跟這人沒法講理,只能由著他跟。
  
  很快,小鍋裡的水燒熱了,喬初熏將十隻浮元子都放進去,又拿出一隻青花瓷碗放在一旁案板。景逸抱著兔子站在門邊看她,總覺得看著這人忙忙碌碌就是為自己煮一碗浮元子,心裡就格外寧靜滿足。
  
  看到她彎腰從櫥子裡取碗筷的背影,纖細腰身如同扶風弱柳,彷彿自己一隻手掌就能完完全全罩住。白皙臉頰光滑細膩如同細瓷,因為鍋裡蒸騰而出的熱汽而染上淡淡粉色,就連唇瓣也彷彿覆著一層淡淡水光……景逸覺得胃腹中的微熱酒氣漸漸化成一股更為深濃的熱焰,一路往下燒去,狹長鳳眸因為腦海裡瘋狂綺想而更加幽深。
  
  喬初熏將煮好的浮元子盛出來,轉過身,就見這人站在門邊,視線格外幽深火熱的盯著自己看。蹙了蹙眉心,喬初熏端著托盤走到景逸身邊,眼簾半垂:「公子,回房罷。」
  
  回到景逸房間,打開罩在上面的盤子,景逸先盛了一勺湯水送入口中,才舀起一隻淺粉色的浮元子咬了一口。攜帶著玫瑰馥郁與花生香濃的餡料滑入口腔,微微有些燙口,卻也因此更顯香甜。
  
  景逸吃完一隻,又舀了一隻淺灰色的,這回是黑芝麻與藕粉的餡料……不一會兒,十隻浮元子都進了肚,景逸拿過帕子擦了擦唇角,抬起眼,就見喬初熏垂首站在一旁,眼角不時悄悄瞟一眼自己懷裡的兔子,雪白貝齒輕輕咬著唇瓣,面上神情簡直比懷裡的這只更惹人憐愛。
  
  「過來。」景逸索性半靠在榻上,鳳眸微微瞇著,將兔子放在腿上,伸指輕輕逗弄著。
  
  喬初熏因為景逸手上的動作,格外忐忑的踱步上前。剛走到榻邊,就被景逸一隻手臂攬住腰身抱入懷裡,緊接著一陣天旋地轉,下一刻,溫熱柔軟的唇瓣就貼在自己唇上。略顯熾熱的氣息噴吐在自己面頰,攜帶著濃甜的食物香氣,以及淡淡酒香。
  
  沒有迂迴試探,也沒有小心翼翼的憐惜,景逸將人扣在懷裡,手臂緊緊錮著,上來就是扎扎實實一個吻。唇瓣有些貪婪的摩挲著,吸|允著,將俏人兒的粉粉唇瓣允吻的暈出一層嫣紅,仍不滿足的來回啃咬,含在口中密密實實的親……
  
  喬初熏只覺得腰都要被這人折斷了,唇上又痛又麻,火辣辣的燙,那陣火燙漸漸瀰漫到臉頰,眼眶,自己尚未反應過來,眼淚就辟里啪啦掉下來。豆大的淚珠滑過光滑細嫩的臉頰,圓潤小巧的下頜,也掉在某人吻的炙熱的唇瓣,以及繡著蛟龍圖案的雲錦衣襟。
  
  景逸嘗到微濕的鹹澀,唇上動作一滯,神智漸漸恢復過來,手臂力道漸鬆,狹長眼眸也恢復清明神色。
  
  喬初熏感覺身子被人鬆開,唇也獲得自由,忙抖著身子往後退,腿一軟就摔在地上。景逸氣息微亂,靠在軟榻靠背上,強自按捺流竄週身的火焰,卻見俏人兒因為自己一鬆手,身子向後仰倒,「撲通」一聲摔在地上,忙起身去攙。
  
  喬初熏臉上都是淚,又摔的好不狼狽,一手捂著火辣辣的唇,另一手狠狠推開探過來的手臂,踉蹌起身奔出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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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7 08:32:11
第十五章 絳紫玉石
  
  一大清早,喬初燻煮得了一鍋餛飩,又讓小桃兒幫著將兩樣甜糕從鍋裡盛出來。垂頭拌好幾碟小菜,喬初熏別過身,嗓音微微有些發顫:「小桃兒,我今天不太舒服,你能幫我把早膳給公子端去麼?」
  
  小桃兒踮著腳看了一眼,有些奇怪的眨了眨眼,卻還是乖巧應下:「好啊。初熏姐姐你哪裡不舒服呀?要不要緊,用不用請大夫的?」自從發覺公子其實人很好之後,小桃兒也不像初時那麼害怕了。而且她和喬初熏不同,只不過是送了飯就回來,也不用在那兒陪吃,因此小桃兒心情還是挺輕鬆的。
  
  喬初熏抿著唇搖搖頭:「我沒事,睡一下就好了。」說完便低垂著頭出了屋。
  
  眾影衛過來端飯,見廚房裡只有小桃兒一人在,便紛紛笑著發問:「喬小姐呢?」「是不是又做什麼好吃的了?」
  
  小桃兒手腳麻利的盛著餛飩,圓圓的眼也顯得有些困惑:「初熏姐姐說不舒服,所以回屋歇著了。」
  
  眾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想起昨夜的事,都覺得有些蹊蹺。高翎見小桃兒在往托盤上端東西,便問:「喬小姐讓你幫忙給公子送早膳?」
  
  小桃兒點點頭:「對啊!我看初熏姐姐好像氣色是不太好,可能是昨晚上沒睡好罷。」一整個早上喬初熏都低垂著頭,再加上換了個髮式,臉頰兩邊都有髮絲遮著,她也看不太清喬初熏面上神色。
  
  高翎想了想,伸手將托盤接過來:「你先過去吃罷,我來送。」
  
  進到景逸房間,將門帶上,就見自家主子一身絳紫勁裝,單腿支地,斜倚在榻邊靠著,一隻手肘撐在一旁小桌,另一手逗弄著擱在膝蓋上的小白兔。聽見自己進來的動靜,眼皮都沒抬一下,只是眉間神色更沉鬱了些,嫣紅唇瓣也抿的有些緊。
  
  高翎暗自歎了一口氣,將托盤放到圓桌上,走到距離軟榻三步開外的位置,琢磨了會兒,組織一下語言,這才開口勸道:「主子,您喜歡喬小姐,大傢伙都看得出來,可喬小姐她不知道啊。您每天都跟逗弄兔子似的折騰人家,喬小姐性子再好,也禁不住您這麼欺負……」
  
  景逸眉尖一蹙,逗弄小兔子的手指微微頓了頓,又接著撥弄小傢伙的長耳朵。紅眼睛的小傢伙瑟瑟發抖,咬牙閉眼忍受小侯爺的蹂躪折磨。
  
  景逸沉默半晌,才緩聲開口:「那依照你的意思,該如何做?」
  
  高翎面上繃的沉穩鎮定,其實心裡頭早樂開了花,主子這意思,算是承認自己對喬小姐有意了吧!高翎沉吟片刻,謹慎答道:「依屬下看,喬小姐一直將主子當主人侍奉,對主子,尊敬和感激還是有的,但心裡始終有著防備。」
  
  景逸不置可否,淡聲令道:「接著說。」
  
  高翎觀察著景逸面上神色,緩緩說道:「其實小來他們幾個沒過來那會兒,我曾經捎口信讓他們去查過喬小姐的事。」見景逸面上沒有任何波動,高翎這才稍微鬆了口氣,繼續道:「汴京城裡最大的那間藥堂,就是喬小姐她爹開的。喬小姐的娘親過去的早,她父親又老早就納了妾,那個妾室生了一男一女兩個孩子。一般人都只聽說過喬家二小姐和小少爺,對這位大小姐,卻不甚瞭解。」
  
  「小來他們打聽了好久,後來聽喬家府內的丫鬟婆子說,喬小姐打小就不是受寵的。喬老爺子熱衷於開分堂,做生意,長年大江南北的跑,一年到頭都不著家。咱們出京那天,正巧趕上喬小姐的二娘,也就是那個妾室,要將喬小姐嫁給一個四十多歲的鰥夫做妾……」
  
  景逸摸著兔子背脊的手一頓,抬起眼眸瞥向高翎,嗓音微涼,吐出兩個字:「繼續。」
  
  高翎後脖頸一寒,硬著頭皮道:「沒了。就這些。」
  
  景逸鳳眸半垂,伸指摩挲著兔子的小下巴:「你之前要說的,沒有了?」
  
  高翎愣了愣,又匆忙點頭:「哦!屬下是想說,喬小姐從小到大肯定吃了不少苦,最後又是在那種情況下被迫逃出京城,心裡面,應該挺不安的。咱們兄弟又都是粗人,小桃兒年紀又小,也沒人能跟她說上話,讓她紓解一下。」
  
  景逸聽到「紓解」二字的時候,不由得挑挑眉尖,側眸看他。
  
  高翎無奈,只能進一步解釋:「屬下的意思是,主子只要適當的表示自己的關心,親近喬小姐的時候溫柔一些,有耐心一些,依照喬小姐之前對主子的好感,以後肯定會慢慢喜歡上主子的。」不過小侯爺您若是像從前那樣繼續折騰下去,可就說不准嘍!
  
  景逸沉吟半晌,將小兔子托在掌上,另一手拽過大氅,起身便往外走。高翎忙在後面加了一句:「喬小姐現在自己房間歇著呢。」
  
  景逸一邊往喬初熏房間走,一邊掃了眼自己懷裡毛茸茸的小東西。不過是個長耳朵紅眼睛的小毛球,她還真放在心坎上護著寵著!思及昨夜自己摟著人親吻的情形,景逸抿了抿唇瓣,昨晚上被這丫頭撩的夠嗆,再加上之前喝了些酒,因為案子破了的緣故,心裡面著實高興,好像……是粗魯了些。
  
  回想起那兩片芬芳柔軟,景逸緩緩勾起唇角,簡直比花瓣還軟還嬌……不過才親了幾下,就嚇得她滿臉是淚。又想起之前自己攥著人手腕不撒手那回,喬初熏足足冷了自己三天才搭理人。這回,自己主動找她,把兔子還給她,再陪她到街上走走,散散心,依照這小丫頭的柔軟心性,應該很快就搭理自己了罷?
  
  景逸輕輕叩了兩聲門,沒人應聲。敲了兩聲,覺得不對勁,手一推門板,就見屋子裡空無一人。牆角一隻紅木箱子大敞著,一塊絳紫色的布料整整齊齊疊成四方塊,放在床邊一角。
  
  景逸眉心一蹙,兩步上前拿過帕子展開,的確是自己當初借給她的那塊沒錯。當初她把喜服和繡鞋換下來,卻沒地方擱,大紅顏色也顯眼,自己就讓高翎取了塊大一點的四方布料過來,借給她裹衣裳用。
  
  再看屋子裡收拾的乾乾淨淨,一塵不染的樣子,景逸心頭一跳,手往後一兜一展披上大氅,一手繫著錦緞帶子,另一手將兔子抱在懷裡,快步衝出府邸。一路奔到城門口,先跟守城官員打過一聲招呼,又快步走著,四處找尋。
  
  越州城雖然沒有汴京那麼大,卻也繁華興盛,街道四通八達。所幸時辰尚早,城門剛開了兩刻功夫,問過之前守城的幾個人,也都說沒見過他所描述的女子出過城。這會兒街上行人還不太多,景逸身形高大,視力也好,用著輕功不一會兒功夫找過三條街都不見人,又繼續快步走著。
  
  拐過一個街角,景逸側眸一掃,就見長街另一頭一道淺紫色身影,雖然從未見她穿過這身衣裳,但無論是背影髮飾還是走路姿勢,都是喬初熏無疑!
  
  景逸瞇了瞇眼眸,飛身便往過追,心裡那股子焦灼與不安在見到她之後漸漸化為汩汩暖流,熨帖心間。就快追上那道淺紫色身影時,卻見一道灰色身影從另一邊飛奔過來,將喬初熏撞了個趔趄。
  
  景逸快步上前一把將人摟在懷裡扶穩,有些森冷的睨了邊上那男子一眼。喬初熏乍然被人抱住腰身,先是嚇了一跳,接著看到環住自己的手臂上絳紫色的衣裳料子,以及身後並不陌生的厚實胸膛,這才稍微安穩下來,與此同時,另一股情緒卻悄然浮上心間。
  
  那名陌生男子低垂著頭,不住道歉,一邊將散落在地上的東西撿起來,幫忙裝進一旁的小籃子。最後將籃子遞給喬初熏的時候,略微抬了下眼,唇角勾出一抹有些詭秘的笑,嘴裡仍懦懦說著抱歉的話。又朝兩人微一拱手,低頭聳肩快步朝一條小巷子去了。
  
  景逸初時只注意端詳懷裡俏人兒,一雙手臂將人牢牢圈住,一邊低下頭湊在她耳邊,慵懶嗓音帶了絲冷意:「剛才去哪了?」
  
  喬初熏原不想搭理景逸,接過那人遞過來的籃子,剛要道謝,就看見那人唇邊一閃而逝的詭秘笑紋。微一怔愣的功夫,那人已經轉進一條小巷走遠了。
  
  景逸也覺察到剛才那人有些不對勁,眉心一蹙,便將喬初熏手裡的籃子拿過來,逐一翻看。
  
  喬初熏咬著唇掙扎半晌,末了別過臉,輕聲說了句:「剛剛那人進的那條巷子,是死巷。」她從前和小桃兒一塊走過,就在這間繡坊的旁邊。當初她們倆還以為那是條近路,走到頭才發現,根本是不通的。
  
  景逸一樣東西一樣東西的翻看,最後從籃子底部捻起一塊絳紫色的玉石,不過小指粗細長短,兩頭通著,是笙管的模樣,在日光照耀下,顯出深濃絳紫流光。景逸面色一凜,同時聽到喬初熏說的那句話,忙抬起頭看她。
  
  見她咬著唇別過臉的彆扭模樣,景逸緩緩抬起一邊眉毛,唇角微勾,一手拎著籃子,另一手挽住喬初熏的小手:「在哪?帶我去看。」
  
  原本因為頭一晚的事,喬初熏再也不想搭理這人。琢磨著以後每頓讓小桃兒或者高翎幫忙送飯,自己每日在後廚或者自己房間老實呆著就好。可剛剛那個陌生男子,以及莫名出現在自己籃子裡的絳紫玉石,讓喬初熏明白,這會兒不是鬧脾氣的時候,因此只能任由這人拉住自己的手,領著他往那條小巷走去。
  
  景逸蹙眉看著巷子盡頭,一邊緩聲問道:「一大清早的飯也不吃,出來做什麼?」
  
  喬初熏輕咬內側唇肉,垂下眼簾不答話,手也悄悄往外掙扎,不想被他那麼親暱的握在掌中。
  
  景逸勾了勾唇,手臂一鬆,小兔子「吧嗒」一聲就掉在掛在臂彎上的菜籃子裡。喬初熏眼皮兒一顫,忙旋身過去將小兔子抱出來摟在懷裡。另一隻手還被這人牢牢攥著,只能用臉頰蹭蹭小傢伙背脊。景逸在一旁看著,漆黑眼瞳浮現淺淺笑意。
  
  兩人很快走到巷子盡頭,看牆壁的話,恐怕一直走到盡頭也以為前面還有路,因為整條小巷是那種彎彎曲曲的,牆壁也依照小徑走勢有些弧度。可走到盡頭想拐彎,才會發現,拐過去便是一個死角,面前是鉛灰色的高高泥牆,有將近一丈高,普通人根本沒辦法過去。
  
  景逸側眸看向喬初熏:「怕麼?」
  
  喬初熏根本不想跟他說話,既不搖頭也不點頭,垂著眼眸不吭聲。
  
  景逸微微一笑,鬆開喬初熏小手的同時一把將人攬在懷裡,縱身一躍就上了牆頭,嚇得喬初熏下意識的抓緊他胸口衣襟,身子緊緊依偎著他的,懷裡的小兔子也牢牢抱著。
  
  景逸四下望了望,就見牆壁另一面是另一條長長的小巷,巷子兩邊,一側是一間鋪子,另一側,則是一家酒肆。
  
  觀察好四周環境,景逸低頭看向悶頭紮在自己懷裡的人兒,唇瓣彎出一抹有些玩味的笑,索性就這麼站在牆頭上又看了會兒遠處風光。嗯,初冬早晨的陽光,還挺暖和的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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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7 08:32:25
第十六章 裙帶面
  
  兩人從牆頭躍下,喬初熏剛站穩腳步,就飛快從景逸懷裡退出來,抱著小兔子往外走。景逸也不著急,只慢悠悠歎了句:「初熏你是打算讓我拎著這只菜籃子一路走回咱們家麼?」
  
  喬初熏腳步一頓,被他一句淡然調侃說的面紅耳熱,心道誰跟他是「咱們」!半垂眼簾轉身,不情不願的走回景逸身邊,伸手去取他手上的籃子。景逸卻側身一躲,對上喬初熏抬頭看向自己的水亮杏眼,微微笑道:「我還沒用朝食,咱們在外面吃完了再回去。」
  
  喬初熏慌忙別過眼,牙齒緊緊扣著下唇,也不應聲。眼眶卻微微有些濕潤,這人真的好無賴……
  
  景逸原本還想摟著人小腰一塊走,結果看到她一副要哭出來的樣子,和懷裡抱著的那隻小東西一模一樣,瑟瑟縮著,似是怕極了自己。又想起之前高翎講的話,伸到一半的手又縮了回去。狹長鳳眸閃過一抹幽暗,挑起一邊嘴角放緩語調:「走罷。」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巷子。喬初熏始終和景逸保持著一步左右的距離,一隻手輕輕撫著小兔子,低垂著頭,跟在他身後一聲不吭的走著。景逸原本樣貌就極為出眾,再加上一身溢彩流光的絳紫勁裝以及雪色描銀繪雲杉紋大氅,走在人群中便顯得格外惹眼。
  
  道路兩旁的女子紛紛偷眼注視,結果在看到俊俏公子哥手上的菜籃子時個個瞠目結舌,又看到後面垂首緊跟的標緻小媳婦,頓時恍然大悟。一邊還交頭接耳小聲議論,這誰家的媳婦啊,逛集市還有夫君陪著,真是好福氣喲!
  
  喬初熏可不知道跟著景逸在城西早市走這一遭,已經搞出這麼大動靜。心裡頭只一徑覺得氣惱憋屈,可又知道這人確實不壞,只是不知怎的特別喜愛欺侮自己,一時更感糾結。景逸走在前頭,將路人小聲議論盡收耳中,頓覺心間敞亮週身舒爽,看來這三姑六婆嚼舌根子也不總那麼討厭麼!
  
  伊青宇剛拐過一個路口,就瞧見這兩人一個拎著菜籃子,一個懷抱小兔子,一前一後走出集市的詭異情景。看著後面姑娘垂首咬唇的羞憤神情,再瞧前頭小侯爺鳳眸半瞇唇角微勾的得意樣子,伊青宇費了好大勁兒才沒大笑出聲。
  
  清咳兩聲彰顯一下自身存在,伊青宇上前兩步,朝景逸一拱手,低聲問候道:「侯爺早。」接著又淺笑著看向他後面的喬初熏,「喬小姐早,逛集市啊!」
  
  喬初熏忙一福身,彎起唇角抿出一朵笑:「伊大人。」
  
  伊青宇笑瞇瞇擺了擺手,又指了指喬初熏懷裡的兔子:「真可愛啊,剛買的?」
  
  喬初熏微微一笑,搖了搖頭:「不是。之前小晚他們幫忙從城北山上捉的。」
  
  伊青宇伸手摸摸兔子耳朵,又朝喬初熏笑了笑:「小傢伙挺怕生啊!」
  
  景逸腳下略微移動,正好將喬初熏擋在身後,眸色微冷睨了伊青宇一眼:「城裡哪家早點鋪子比較好?」
  
  伊青宇眼眸彎彎,故意逗景逸:「你們也沒吃啊?正好跟我一起唄!」
  
  景逸點了下頭,淡聲道:「伊大人走先。」
  
  伊青宇倒是一愣,沒想到他真要帶著喬初熏跟自己一塊用朝食,又見景逸神色有異,便露出一抹笑容,溫聲調笑道:「好,好,下官在前面帶路。侯爺和喬小姐後面走好。」
  
  兩人遂跟在伊青宇後面走著,不多時便拐進一條小巷。房舍很小,門口掛著「行家面」三字藍色招牌,大老遠就聞到一股清甜香味。
  
  三人進了屋,伊青宇輕車熟路點了三碗麵,三隻雪玉餅,以及兩小碟鹹醬菜。屋子裡客人不多,只有一個十七八歲的俏姑娘幫忙拿菜單,端碗端盤子。見伊青宇來了,也只是簡單道了聲早,又到後廚幫忙去了。
  
  景逸見狀,緩緩抬起一邊眉毛,看了伊青宇一眼。後者只微微一笑,並未多解釋什麼。三人坐的是靠牆位置,比較隱蔽,趁等飯食的功夫,景逸從懷裡掏出那塊紫色玉石,遞到伊青宇手中。
  
  伊青宇眉尖一聳,拿過玉石仔細看了會兒,面上神色也有些冷肅:「應該這個才是真的。」
  
  景逸從他手裡把玉石拿回來收好,唇邊緩緩溢出一抹笑,眉間神色卻有些森然:「既然有人主動送上門來,咱們就慢慢收網,靜候佳音。」
  
  伊青宇皺了皺眉,看了邊上喬初熏一眼:「有人主動把這玉石拿給你?」
  
  景逸沒說話。喬初熏見伊青宇將視線投向她,又看景逸沒有反對,便將之前事情經過輕聲講了一遍。伊青宇沉吟片刻,看向景逸的目光也有些複雜:「我看這事,還是要跟那邊說一聲。」
  
  景逸鳳眸半垂,指節不慌不忙的輕叩桌沿,半晌,才緩聲說了句:「我自有分寸。」
  
  伊青宇眉心緊蹙,似是並不贊同,卻也沒再說什麼。
  
  不一會兒,伊青宇點的朝食就端上來了。喬初熏這回端詳的仔細,就見那女子一身玫紅勁裝,腳上穿著尖頭短靴,腰間還纏著一條鑲銀絲的軟鞭,面上神色頗為冷淡,容貌五官卻很是明艷。
  
  伊青宇一直淺淺笑著,待那女子將東西一一擺在桌上,才溫聲笑道:「多謝紅覃姑娘。」
  
  那女子微一點頭,飛快瞥了景逸一眼,唇角輕牽,端著托盤轉身去向後廚。
  
  喬初熏拿起小勺舀了勺清醇湯水送入口中,不覺伸手掩口,眸中也透出淡淡驚訝。拿過筷子夾起一塊兩頭寬中間窄的雪白面片,放入口中細細咀嚼,就覺面片香軟,又帶著淡淡筍香。湯水則融合了蝦子的鮮味與蘑菇的清香,熬至微微有些黏稠的口感,吃起來格外香口。
  
  景逸在一旁,吃的顯然也很順口。喬初熏嚥下口中湯水,抬眸看向對桌伊青宇:「這個可是裙帶面?」
  
  伊青宇笑呵呵點了點頭:「喬小姐對吃食果然有研究,就是裙帶面沒錯。在咱們越州府可是獨一份兒,做的不比地道的揚州裙帶面差分毫!」
  
  說著又將一旁的盤子往前推了推:「嘗嘗這雪玉餅,也很不錯的。」
  
  喬初熏夾起一塊,就見餅子約有成人手掌大小,餅皮白如雪潤似玉,咬一口,皮子浸著奶香,再往裡,則是胡桃仁兒與松子仁兒的濃香,最裡面的一層,竟然是三片切的薄如蟬翼的牛肉片。牛肉乾爽柔韌,卻是事先用醬料浸過的,因此口味格外香濃。咬下一口在口中咀嚼細品,甜鹹融匯,濃香可口,連喬初熏都不得不甘拜下風。與這雪玉餅一比,自己平常做的那些糕點根本就拿不出手了!
  
  景逸吃了兩口,偏過頭,就見喬初熏有些呆呆的看著碗裡飯食,看神情頗有些悵然,不覺彎起唇瓣,緩聲道:「不比你做的浮元子好吃。」
  
  對面伊青宇「噗嗤」一聲就樂了,一邊是麵湯麵餅,一邊是小吃甜品,這能擱一塊比麼!就說小侯爺想哄美人兒開心也不是這樣說的呀!喬初熏卻因為他話中的暗示意味而臉頰通紅,咬著唇凶狠狠瞪了他一眼,撇過頭吃麵不理人。
  
  景逸原是想好生安慰佳人,一時間腦子裡只想起昨晚上喬初燻煮的五色浮元子,因此一順口就講了出來。結果被喬初熏那麼一瞪,霎時也反應過來自己這話是說的有些輕浪,卻又覺得她咬唇瞪人的模樣格外嬌俏動人,雖然很快住了口,眸中笑意卻是益加深濃。
  
  用過朝食,伊青宇照往常回衙門,景逸則拽著喬初熏,非說要去城東逛逛。喬初熏見伊青宇在一旁眼含笑謔看著景逸手上,也覺得怪彆扭的,伸手就欲將籃子接過來。景逸卻不肯,一邊淡淡說了句:「天氣冷,凍手。」
  
  行至一處岔路口,伊青宇朝兩人擺擺手,往另一條路去了。景逸也沒回頭,只緩聲令道:「到我身邊來。」
  
  喬初熏一直跟他保持著一步左右的距離,不想跟他並肩同行,這會兒聽到景逸用不容置喙的語調吩咐自己,不禁心頭一緊,卻仍倔著性子不願上前。
  
  景逸面上淡然,從容踱步:「想我摟著你走?」
  
  喬初熏知道這人說得出做得到,重重咬了下唇瓣,快走兩步走到他身邊,一雙眼卻看著另一側路邊,誰知下一步就腳下一崴。身子微一晃悠,就被人攬住腰身,頭頂上方傳來景逸悠然帶笑的慵懶聲線:「都這麼大人了,怎麼不好好看路。」
  
  喬初熏又羞又氣,一把推開他胸膛。緊抿唇角抱著小兔子,雙眼直直看著前面街道,身子緊繃得略顯僵硬。
  
  景逸照顧著喬初熏的腳步,走的並不快。兩人靜靜並肩行著,路過一間鋪子的時候,景逸伸手輕輕觸了下喬初熏手臂,示意她跟自己進去。
  
  兩人一進店門,老闆就快步迎上,一邊上下打量著兩人,一邊笑呵呵問候:「喲,這位爺早!咱們鋪子裡新進了不少精緻玩意兒,不知二位需要點什麼?」
  
  景逸環顧四周,緩步走到一邊櫃檯前面,微微揚了揚下巴:「把那個取過來給我瞧瞧。」
  
  老闆朝一旁的夥計遞個眼色,待景逸將暖手爐接過來,在一旁笑呵呵解釋道:「這個暖手爐是咱們鋪子新進的,一共才三隻。您看這雕花,出水芙蓉,清雅大方,買給夫人用再合適不過了。」
  
  喬初熏面上一窘,忙搖搖手:「我,我不是……」
  
  目中閃過一絲笑意,景逸把玩了一會兒,托在手上看那老闆:「白銅的,裡面摻了銀?」
  
  老闆「呃」了一聲,連連笑道:「這位爺好利的眼!」說著話,又趕緊從一旁的小木匣裡抽出一方淺紫色的小布袋出來,恭恭敬敬遞到景逸面前:「這個是用來套暖爐的,專門挑的上好古香緞子,綿密厚實。您看看,這顏色也和夫人的衣裳挺配,這還有另外好幾種顏色……」
  
  景逸接過來摸了摸,又套在暖爐上看看。接著便將喬初熏懷裡的兔子拎過來,把暖手爐塞進她手裡,半瞇著眸子端詳了會兒,緩緩勾起唇角。
  
  「要了。」景逸淡聲說了句,又伸指點了點另一邊的套袖:「那個有沒有和這顏色配著的?」
  
  老闆忙將一沓子絮著軟和棉花的精美套袖取過來,放在兩人面前的板櫃上:「有的有的。」
  
  喬初熏在一邊也插不上話,沒一會兒功夫,景逸就挑了好幾樣過冬暖身的物件兒,付了銀子,又拉著她出了鋪子,抬腳要進隔壁的布莊。
  
  喬初熏這會兒明白過來了,連忙扯著他的袖子不讓他進:「多謝公子好意,之前已經做了好幾套衣裳,足夠今年過冬了。」
  
  景逸垂眸掃了眼她拽著自己袖口的小手,修眉微挑,看著她略微低垂著的小臉兒:「你把那喜服當了?」
  
  喬初熏有些驚訝的抬起眼眸,他怎麼知道?
  
  景逸看著她大瞠的眼,嘴角緩緩挑起一抹笑:「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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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7 08:32:42
第十七章 地羊暖鍋
  
  頭天晚上,喬初熏幾乎一夜無眠,兩片唇火辣辣的疼,用微涼的手背輕輕蹭著,才稍微好一些。腦海中不斷回想起那人錮著自己腰身霸道索吻的情形,鳳眸微闔吐息炙熱,濃翹的睫毛輕輕顫著,將自己的唇含在口中反覆允吸咂吻,如同品嚐著一道絕世珍饈……
  
  縱然一直對景逸心懷感激,且隱隱帶著幾許說不清道不明的欣賞與尊敬,可昨晚上那般輕狂浪蕩的舉止著實將喬初熏嚇得不輕。即便沒有過任何與男子接觸交往的經驗,喬初熏也知道,這人分明是在佔自己便宜。又想起自己是因為那種緣頭狼狽逃出汴京,以及這人不同尋常的尊貴身份,喬初熏就益加覺得委屈無助。
  
  如果他哪天興致上來了,真做出什麼荒唐事來,自己要怎麼辦,再逃一回麼?過往的十八年,她從未體會過這般充實又滿足的感覺,儘管比起從前是辛苦了不少,可她確實喜歡這種每日忙碌為人準備飯食的日子。將從前所看過的所有書籍學以致用,讓大家吃的開懷暢快,幫景逸調養身子,和小桃兒一塊做活兒談天……這樣的日子,她實在捨不得放棄。
  
  早上起來給大傢伙準備好早飯,喬初熏實在沒什麼胃口。濛濛登登回到屋裡,這才想起來小兔子還在景逸那兒。壓根不敢也不想再去他房間,又實在沒有別的事情可做,喬初熏忽然想起自己來時穿的那身喜服一直在箱子裡擱著。
  
  原本該是一般女兒家最珍惜的一套衣裳,到了她這兒,卻成了讓自己不勝煩憂的一個夢魘。偶爾午夜夢迴,總夢到自己穿著這身衣裳,在寂靜黑暗裡瘋了一般跑著,可最終總是會被人捉回去,頭上壓著那頂沉甸甸的鳳冠,眼前蒙著一塊紅的刺眼的布,聽著那人的腳步聲一點點靠近自己。二娘與弟妹的謾罵嘲諷漸漸充斥雙耳,那人越走越近,可自己卻全身都動彈不得……
  
  心裡頭憋悶的厲害,一時衝動,便從箱子裡拿了那套喜服去當鋪,連價錢都沒還,直接換得三兩銀子,便快步出了鋪子。攥在掌中的碎銀似有灼燒之感,頭頂上方那片藍天卻廣袤無垠,喬初熏只覺胸口漸漸透出一縷光亮來,與照映在臉上的那抹冬日暖陽交匯一處,就連腳步都逐漸輕快起來。
  
  快步往集市走著,一邊琢磨著中午和晚上要用到的食材,努力不去想那被自己丟棄在當鋪的一襲紅裳,以及那早已被自己背棄身後的深深庭院。臂彎上的小籃子裝的滿滿登登,正想著還差兩樣東西沒有買到,能用其他什麼食材代替,就被從側面衝將過來的人撞得一個趔趄,籃子也掉在地上,裡面的食材灑了一地。緊接著,那個從昨夜起就再不想見到的人突然出現在自己身後,且將自己牢牢圈在懷裡不撒手。
  
  接著,先被這人拖著進了那條小巷,明明是怕耽誤了他的正事,才主動說了巷子的情況,可這人卻臨時使壞,硬抱著自己躍上牆頭。下來之後,又耍賴要自己陪著他一起吃朝食,最後還非要去城東逛各家鋪子。
  
  暖手爐套袖之類的東西買了一堆,說好不進布莊,也不想去那首飾店子,景逸倒也沒擰著來,索性大搖大擺拉著她進了胭脂鋪子。害的喬初熏一路被人笑過來,每個老闆都誇景逸溫柔體貼,懂得疼惜自家娘子,是難得一見的好夫君;又說他們小兩口感情好的令人生羨,一大清早的一塊逛鋪子買東西,還總是有商有量。
  
  待到從胭脂鋪子出來,喬初熏終於強硬起來,說什麼也不跟他逛街了。景逸手上把玩著一隻唇脂盒子,站在街邊看她,也不說話,唇瓣帶點寵溺的微微彎起,向來冷淡的眉眼透出一派柔和神色。
  
  喬初熏別過眼,輕聲說了句:「大家還等著吃晌午飯,不能回去太晚。」
  
  景逸卻似是聽到什麼好笑的事情一般,輕嗤一聲,拉起她的手往另個方向走:「一頓不做也餓不死他們!」
  
  說著又朝路邊停著的一輛馬車招招手,那車伕忙跳下車板跑過來。景逸抬手扔給他一小塊碎銀子:「去城北景家,找一個姓高的,告訴他帶著人到城南『劍香閣』,所有人都帶上。」
  
  喬初熏這會兒也聽明白這人是什麼意思,卻覺得被這人握住手的舉動十分不好,便抬起手臂要掙。誰知景逸下一刻便鬆開她的手,轉而整條手臂環上她的腰身,唇邊笑容格外優雅從容:「街上人多,我不想你待會兒又被人撞到。」
  
  喬初熏忍了這人好久,這會兒氣的眼圈都泛了紅,仰起臉瞪他:「公子別總是逗弄我!」她性子再好,也是有脾氣的。人說兔子急了還咬人,真把她逼急了,索性什麼都不要直接走人便是!反正也不是沒做過這樣的事。
  
  景逸像是看穿這人心中所想,側過身拽著人走到街邊一處死角,伸指捏她的下巴:「不許走。」
  
  喬初熏頭一偏要躲開他的手指,那股子倔勁兒也上來了,一雙杏子眼瞪的圓圓的,還泛著淡淡水光:「公子是於我有恩,可也不能隨隨便便欺負人!您想要女人可以娶妻娶妾,我只管給大傢伙做飯。」
  
  景逸捏著他下頜的手指微微施力,眼神也有些冷冽:「你想我娶別的女人?」
  
  喬初熏只覺錮著自己後腰的手臂越收越緊,下巴也被人捏的一陣發麻,強忍著眼中淚意答道:「公子想娶誰,不是我能管得了的。」
  
  景逸驀地勾唇一笑,緩緩點了點頭:「說得對。天下間能管得了我的人,不多。」低下頭湊在她唇上輕輕一吻,又看著她瞬間大瞠的眼,緩聲道:「你可以算一個。」
  
  喬初熏當即緊閉雙眸,牙齒咬的咯咯作響,只覺死的心都有了!青天白日眾目睽睽,他怎麼能這麼放肆輕浪無恥下流!
  
  景逸看著她那副無顏見人視死如歸的小模樣,不由得嗤笑出聲,摟著人的手臂漸漸放鬆力道,眉間那抹狠戾也淡卻不少。
  
  手指轉而輕輕摩挲著她下頜內側的細膩肌膚,視線順著她緊閉的眸子愛|撫一般下滑到挺翹的小鼻子,微微顫著的嬌艷唇瓣,最後看到了圓潤下頜上被自己捏出的暗紅指印……如墨修眉蹙了蹙,大掌扣著她頰側,低頭親了下那塊痕跡。
  
  兩人站得地方正好是個朝陰死角,景逸又是背對街道站著,身後雪色大氅隨風抖擻,等於將喬初熏整個人都罩在懷裡。因此雖不時有路人投來好奇視線,卻也看不太到兩人具體在做些什麼。
  
  景逸看著懷裡俏人兒緊閉著眸子小臉兒煞白,也知道自己將人逼的有點緊,可又確實不知道這種情況下該怎麼處理,只能憑借本性以及往常處理事情的手段來應對。沉默了會兒,景逸從懷裡掏出一隻圓形藥盒,指尖沾著消散瘀傷的藥,動作輕柔的給她塗上。
  
  喬初熏被那乍然接觸肌膚的冰涼觸感驚的一顫,有些驚惶的睜開眼,就見對方半垂著眼,神情專注的盯著自己下頜。塗好藥膏後手指也沒離開,大掌捧著自己一側臉頰,手指輕輕拂去自己眼角溢出的星點淚花,漆黑晶潤的眼瞳定定看著自己。
  
  半晌,景逸緩聲吐出兩個字:「別走。」
  
  喬初熏哽了哽喉嚨,抖著嗓子跟景逸談條件:「只要公子不再如同昨晚那樣……欺負人,我就不走。」
  
  深邃鳳眸飛快閃過一絲隱忍笑意,景逸沉默了會兒,緩聲應道:「我盡量。」瞧見喬初熏小臉兒更白又怒又慌的模樣,語氣誠懇加了句:「不會像昨晚那樣。」
  
  小侯爺逕自反思小半天,昨晚上那個親吻,是簡單粗暴了些,內裡甜蜜一寸沒嘗著,光兩片唇瓣就讓他昏了頭,全身跟著了火似的,想慢都慢不下來……
  
  喬初熏哪裡知道景逸話裡有話,聽到他保證再不會像昨晚那般輕薄自己,再加上心裡面始終認為景逸是個君子,登時鬆一口氣下來。心頭那股戰慄漸漸消歇,喬初熏忙往邊上挪了兩步,退出景逸的懷抱,抱著小兔子朝景逸微一福身:「公子行先。」
  
  景逸似笑非笑睨了她一眼,再次抬手招了招。很快,街對過一輛閒置馬車行到兩人跟前,景逸一掀衣袍上了車,翩然落座,又擎著簾子看她,面上神色甚至有些淡漠,可眸中那抹淺淡笑意卻藏也藏不住。
  
  喬初熏咬著唇走到車邊,一手扶著馬車外壁,另一手既要顧著小兔子,還要牽著裙擺,有些笨拙的蹬著小木凳進了車廂。
  
  景逸跟車伕報了個飯莊名字,放下布簾,身子略一側歪,靠在車壁閉目養神。喬初熏在另一邊側身坐下,低頭撫著小兔子,半晌才偷偷抬眼飛快瞟了對面那人一眼。見他面色沉靜似是在想著什麼心思,又想起之前那塊絳紫玉石以及與伊青宇之間的談話,不知怎地,莫名有些擔憂。
  
  ……
  
  待到兩人到了「劍香閣」門外,高翎連同小桃兒早已經在門口等了。過往十餘載,景逸帶著手底下二十一個人大江南北的走,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苦的時候一塊在破廟荒野裡啃乾糧燒小魚子,樂的時候二十二個人分兩桌吃肉喝酒。一幫子人上過戰場剿過匪幫,進過深山也去到過沿海,關鍵時刻都以一敵百的主,平常日子卻讓景逸慣的沒樣,一個個都是聞著香味就走不動道的吃貨。
  
  景逸動作優雅的下了車,既不幫著掀布簾也不上前攙扶,就站在一邊看著。面上是一貫的淡漠神色,唇角卻不易覺察的微微勾起。一旁高翎看的直歎氣,小桃兒則沒覺出來深淺,快步上前扶著喬初熏手臂:「初熏姐姐,慢點。」另一邊車伕也幫忙掀著簾子,喬初熏抱著兔子挽著菜籃步下馬車,又笑著朝高翎點了點頭。
  
  高翎在前面領路:「主子,飯食都點好了。這家飯莊最出名的就是地羊暖鍋,聽說鍋底除了祖傳的秘製香料,還加了幾樣中藥,吃起來不會太燥熱。」
  
  喬初熏挽著小桃兒跟在景逸後頭,剛聽見「地羊」二字的時候,本來要出聲反對,可聽到後面說有祛熱降燥的藥材,同時也聞到夾雜在在肉香中的那抹淡淡藥香,便沒再說什麼。
  
  都說「狗肉滾三滾,神仙站不穩」,說的便是這地羊肉的鮮美滋味。「劍香閣」的這地羊暖鍋更是全城聞名,每年一到冬天,來此吃狗肉的人絡繹不絕,很多途經此地的人都會慕名而來一飽口福。
  
  高翎要的是這家飯莊最大的雅座,屋裡一共三張桌子,視野開闊,風景也格外好。臨窗眺望,能隱約窺見城外綠水青山,若是趕上陰天,便能看到城北那一片雲山霧繞,隱隱透出蒼翠松柏,如同一塊浸著冷水的翡翠。
  
  一進屋,一股子香味撲鼻而來。眾人一見景逸來了,都紛紛起身拱手:「公子。」
  
  喬初熏轉身將門掩好,景逸則示意眾人落座,一邊解著大氅上的錦緞帶子:「這些日子大家都辛苦了。不管怎麼說,越州城犯案這一夥人均已落網,七笙教分舵又搗毀一處,咱們也算是對百姓有個交代。」
  
  伸手將大氅遞給高翎,景逸隨便找了個位子坐下,「熠然那小子昨日過來的太匆忙,又趕著今早上回汴京,只能陪他們鬧了一宿。按例昨晚上就應該跟兄弟們好好吃一頓,今天這頓算是補上,連帶之前在汴京的……」
  
  景逸說著,抬掌一揮,拂開手邊酒罈上的紅綢,拎起罈子朝眾人舉了舉:「多餘話不說了。敬大家。」
  
  另幾隻酒罈子飛快在眾人手中輪了一圈,很快每人手裡都端著一隻大碗,齊聲道:「敬主子和喬小姐。」說完各自一仰頭,都乾了。
  
  旁邊小桃兒看的直咋舌,到最後眾人說出那句話,更是把小丫頭嚇得一激靈,怎麼感覺那麼像土匪啊!
  
  喬初熏先是有些擔憂的看著景逸灌酒,怕酒性太烈,他喝太多身子會受不住。接著聽到眾人齊聲道的那句「喬小姐」,更是聽得怔愣當場,連原本要勸景逸少喝些的話都忘了說。
  
  景逸這會兒一口氣喝下半罈子,抬起兩指撫拭過唇瓣,含笑看著她,漆黑眼瞳因為酒氣熏染而更顯晶潤,亮晶晶的彷彿能滴出水來。
  
  喬初熏只覺莫名有些羞澀,卻還勇敢與人對視,彎起唇角溫聲勸道:「公子身體尚未完全康復,還是不要喝太多酒比較好。」
  
  眾影衛連同高翎都齊刷刷看向景逸,這話可不是頭回有人勸,不過景逸從來都當沒聽見,壓根看都不看那些姑娘一眼。景逸瞇了瞇鳳眸,唇角緩緩勾出一抹笑:「好。」
  
  大傢伙心照不宣交換個眼色,又紛紛朝高翎擠眉弄眼,看吧看吧,這回主子是動真格的了!當初那會兒買書送主子你還罵我們,這就是先見之明先見之明啊!高翎被一群人綠幽幽狼羔子似的眼神折磨的額角青筋直跳,索性轉過身裝沒看見。
  
  景逸則微微點了點下巴,示意喬初熏到他身邊來。另一邊高翎打開門招呼人端飯菜上來。
  
  很快,眾人開始大快朵頤。狗肉燉的豐醇鮮嫩,咬一口,裡面透著淡淡醬香與酒香的汁水就冒出來,嚼兩嚼,只覺齒頰生香,恨不得把自己舌頭都吞下去。鍋子裡面還煮著幾樣鮮美山珍,湯汁香濃醇厚,眾人大塊吃肉大碗喝酒,還不時嘗上幾口香濃湯水,頓覺好不暢快!
  
  景逸一邊慢悠悠吃著飯食,不時偏過頭看兩眼喬初熏。見她小口小口咬著肉塊,白淨臉頰被暖鍋的熱汽熏的染上淡淡紅暈,粉嫩唇瓣也紅潤潤的浸著水光,不時還探出小舌頭舔舔唇上汁水,唇邊一直噙著淺淺笑意,顯然吃的很是滿足。
  
  收回益加熾熱的視線,景逸端起酒盞含入一大口酒液。只覺下腹漸漸燃起一團火焰,冰涼酒液澆灌傾斜,火焰卻愈燒愈烈……面上仍是一派從容慵懶,唇邊笑容卻明顯透著幾分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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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7 08:33:07
貳•漸 暖
  
第一章 蜜漬梅花
  
  喬初熏一身淺紫小褂長裙,手裡捧著一隻套著同色緞袋的暖手爐,螓首微垂靠坐在車廂一隅。
  
  馬車不疾不徐走著,外面那陣喧囂吵鬧漸漸遠去,取而代之的是寧靜之中偶爾響起的車馬行動聲,明顯已經出了城門,正往郊外駛去。
  
  景逸略顯慵懶的靠在另一側車壁,一隻手肘撐在木椅扶著額,頭微微側著,從剛才起就一直看著坐在自己對面的俏人兒。
  
  過了半晌,見她始終沒有抬頭的意思,而且也不知想起什麼,白淨眉心越皺越緊,神色也顯得有些憂慮。景逸動了動腿,目中閃過一絲不快:「你昨晚上不是蒸了兩鍋包子備著麼?小桃兒也會炒菜做湯,餓不著他們的。」
  
  喬初熏有些驚訝的抬眸,卻見景逸面色不豫,一手搭在膝蓋,似是待的不太舒服,忙站起身上前:「公子,是腿麻了麼?」還是衣服穿少了,躺久了覺得冷……
  
  誰知剛站起身,馬車陡的一個顛簸,喬初熏腳下趔趄,直接就朝景逸懷裡撲了過去。懷裡的暖手爐顛了兩顛,順著手腕一出溜,眼看著就朝景逸臉上砸去。喬初熏顧不得自己是怎麼一種情形,驚的忙伸出雙手去擋,這東西要是砸人臉上,且不說別的,光是裡面炭末灑出來可就了不得!
  
  景逸在馬車顛動的同時已經坐起身子,一手化掌為拳以手背將暖手爐往起一抵,另一手攬上喬初熏身子直接將人帶到自己腿上。
  
  暖手爐在半空平行打了幾個旋兒,「啪」一聲扣在之前喬初熏坐的椅凳上。喬初熏驚魂未定的盯著那猶在晃動的淡紫色錦袋,就聽簾外響起車伕歉然解釋:「公子,夫人,對不住啊!剛才路面有個土坑,表面看不出來,轱轆一蹍上去就往下陷,讓二位受驚了。」
  
  景逸語調略顯冷淡:「車子出來了?」
  
  「已經出來了。」車轱轆已經緩緩行動起來,車伕又一疊聲的陪著不是:「實在對不住二位,是小的剛在沒經心……」
  
  景逸沒再理那個茬兒,只是將人更往懷裡抱了抱,低聲道:「嚇著了?」
  
  喬初熏這才看清楚兩人姿勢,自己跟個小娃娃似的,被人打橫抱在腿上,兩隻手還不知廉恥的緊緊揪著景逸大氅描銀錦邊兒,頭也半靠在人頸窩。景逸一說話,溫軟的唇幾乎是貼著自己耳朵,熱熱的氣息噴塗在耳後……
  
  喬初熏怕癢的縮了縮脖子,當即就打了個顫,慌忙鬆開手就往外挪,原本白淨的小臉兒「騰」的一下紅個通透:「公公公子……」
  
  景逸「噗嗤」一聲就笑出了聲,頓時又起了逗弄這人的興致,手臂略微施力就將人圈在自己懷裡:「嗯?」
  
  喬初熏原就羞的恨不得找個縫鑽進去,誰知自己情急之下竟然說話還結巴了,不由連帶耳根都辣的,窘的直將頭往下埋。也沒發覺景逸環著自己的動作,只一點點往外蹭著。
  
  景逸看到懷裡人都快蜷成一隻小刺蝟了,不光臉頰耳朵,連帶脖頸都浮起一層淡淡的紅,不禁心中微蕩。再加上這人坐的也不老實,一點一點往外磨蹭的動作根本就是無聲挑情,也就她這般實在心性才能做的如此無知無畏。
  
  喬初熏挪了半天才發覺自己還在人懷裡,身後擋著一條堅實手臂,頭頂上方氣氛似乎過於寧靜,不禁心中一緊,直覺的不敢抬頭,只輕聲喚了聲:「公子。」
  
  「嗯?」景逸看著她烏黑髮頂,以及髻上那支微微搖晃的珍珠銀簪,似是回應的漫不經心,氣息卻有些不穩。
  
  喬初熏輕輕碰了下景逸手臂,垂著眼簾道:「公子,我想下去。」
  
  景逸吸了口氣,收迴環在人身後的手臂。不待喬初熏站穩,便伸手撫上自己一邊膝部,眉尖微微擰著,又恢復之前那般略顯不快的神色。
  
  喬初熏面上紅霞未褪,剛想坐回自己位子,就看見景逸神情變化,忙蹲下|身,一隻手輕覆在景逸撫著的那邊腿上,仰起臉看他:「公子是覺得膝部不適?」
  
  糟了,她剛剛還坐了那麼久……景逸好像之前就是這裡不舒服,喬初熏見景逸以眼神表示肯定,不禁更覺內疚,忙出聲問道:「公子是覺得疼還是麻?只右邊疼麼?有多久了?」
  
  景逸看著這人臉頰粉潤雙眼晶亮,仰起頭一臉認真的看著自己,難以抑制的唇角微彎,頭一回耐心跟人解釋起身上傷處:「當年在戰場上跟人拚殺,被一個遼軍統領用折斷的箭羽刺中。不過他當時也沒什麼力了,又是斷了的竹竿,倒沒落下太大毛病。」
  
  其實當時是那人手裡的斷箭剛刺中他膝蓋,他手裡長槍就穿透了對方喉嚨,不過這麼血腥的過程他不可能跟眼前這人詳細的講,只輕描淡寫說個大概情況。
  
  喬初熏輕抿唇角,略顯不贊同的瞟了他一眼:「膝蓋不比別處,若是再傷的深些,公子怕就不止偶爾覺得疼痛這麼簡單。」而且聽這人滿不在乎的語氣就知道,當年受傷之後並未好生上藥調理,不然依他所說的傷勢,按理不該落下什麼病根才是。
  
  景逸挑著嘴角微微笑了笑:「你是說我會瘸?」
  
  喬初熏伸指摁了他右腿膝蓋周圍兩處穴道,又牽過景逸手掌,摁了兩個地方,見他雖然一聲沒吭,看神色卻是覺得有些痛的,往常溫和嗓音帶上幾許嚴正語氣:「公子若還這般不在意,過個一二十年,遲早要腿腳不方便。」
  
  儘管因為有人這般不愛惜自己身體而略感氣窒,喬初熏還是不忍對這人說出那個「瘸」字,換了個比較婉轉的說法,用自己以為最嚴肅的語氣警告這人不要將身上舊傷不當回事。
  
  景逸卻是嗤的笑了一聲,反握住喬初熏的小手,單以掌力將人托扶起來。也不知是想起了什麼,目中神色頗為諷刺,說話腔調也有些淡漠:「既然如此,就勞初熏幫我好好調養了。」
  
  喬初熏在這人面前站直身,從景逸掌中將手收回來,垂下眼簾福了福身,沒理會這人話裡淡淡嘲諷意味:「只要公子不嫌。」她自然會認真琢磨幾個法子,幫他把這病根去除乾淨。
  
  兩人之間的靜默並沒有維持太久。很快,車子便抵達城外南郊一處莊園。兩人各自從車子兩邊下車,就見莊園門口早已有人等候,見到景逸二人下車便快步迎上來。
  
  其中一個喬初熏並不陌生,正是越州府尹伊青宇,見到喬初熏便笑吟吟上前,一邊說著問候的話,一邊陪著她繞過馬匹,走到另一人面前。那人約莫四十左右歲年紀,長鬚美髯,濃眉朗目,正跟景逸笑著寒暄,聽說話意思明顯並不知曉景逸真實身份,只稱呼他為「景公子」,言語間卻很是客氣。
  
  見到伊青宇領著一名年輕女子上前,笑著將人一番打量,復又轉過臉看向景逸,朗聲笑問:「這位是……」
  
  景逸雖然跟人也挺客套,卻並不顯得十分熱絡,此時聽人問起喬初熏身份,也只是將人拉到身邊,用動作取代言語。那人卻似乎並不在意,只側眸睨了喬初熏一眼,吩咐一旁管家打賞車伕,又噙笑將人往內引領:「從城北坐車一路到我這裡,也不怎麼近的。伊大人,景公子,請——」
  
  一路上伊青宇與中年男子談笑風生,景逸話並不多,只點頭表示贊同,唇邊笑容也略顯寡淡。同樣冷漠的神情若是由旁人來做,大多會讓人覺得傲慢無禮,可在景逸這兒,卻並不那麼惹人不快,頂多覺得這人不喜談笑,本性如此罷了。
  
  中年男子步伐稍快,喬初熏原本跟的吃力。景逸卻從剛才在莊園門口時就一直牢牢握著這人小手,將人領在自己身邊,而且走路時一直是不疾不徐的步調,慢慢的另外那兩人也不覺跟著放慢腳步。
  
  聽著旁邊兩人交談,喬初熏也漸漸聽出,眼前這中年男子正是先前景逸提到的城外南郊梅園的主人,姓孟,似乎曾經也在汴京做過幾年官的。辭官後又漸漸做起生意,前幾年在北方呆的倦了,到這越州城置了這處宅子,一併買下將近半畝大小的梅園。
  
  聽伊青宇話裡意思,這人似乎非常喜愛結交朋友,平日裡就好請人到園中做客。日前聽聞一名姓景的公子幫著官府破了七笙教的懸案,就一直央求伊青宇幫忙引見,特別想與景逸結識。
  
  說話間,幾人已經行到一處四面臨窗的屋宇,且是架在一方湖泊正中,兩邊有小橋貫通。此時正值隆冬,湖面結著一層淺藍薄冰,橋兩旁雕著串串梅花以及活潑雀鳥,屋則四面飛簷雕花,遠處可遙遙望見一片雪色梅林,景致清雅高遠。即便景逸這般眼光挑剔的人,也不禁暗暗點頭,讚許有加。
  
  孟莊主見景逸目中流露讚歎之意,不禁撫鬚笑道:「景公子若是不嫌,日後可常來此。聽聞公子精於博弈,恰好孟某也有此好,只是平日往來者眾,鮮能逢一敵手……」話未說完,自己倒是先笑了。
  
  一旁伊青宇搖頭笑著接過話來:「老孟是一提到棋就走不動道啊!快別吹噓了,待會兒用過晌午飯,看人不將你吃的一子不剩。」
  
  孟莊主顯然對自己棋藝頗為自信,說著話就兩眼冒光:「哈哈,如此卻是再好不過,要知道,孟某可是十餘年未曾輸過了,當初柏珖你還不是誇下海口……」
  
  兩人說說笑笑將景逸請進屋,很快就有婢子上前奉茶。
  
  景逸也不避嫌,拉著喬初熏挨著自己坐下,握著人小手不鬆開。喬初熏先是怕跟不上幾人步伐,所以一直未跟他掙扎,乖乖由他牽著。這會兒已然進了屋入了座,再握著手委實怪異,再看那孟莊主不時打量過來的目光,喬初熏更覺羞赧,一邊將自己的手往外抽著一邊輕聲喚道:「公子……」
  
  景逸側過臉睨了她一眼,目中神色頗為莫測。喬初熏只看懂一點,就是示意她別跟自己爭,乖乖坐著別動。
  
  很快又有婢子端了幾碟蜜餞糕點上來,對面那兩人也開始用茶。景逸似是極不甘願的鬆開了手,末了還在她掌心輕輕摁了一下。喬初熏偷眼瞧了景逸一眼,就見他已經伸手去拿茶盞,唇角輕輕勾著,一邊順著孟莊主的話輕輕頷首。
  
  尚且摸不透這人有何深意,喬初熏只得端過自己手邊茶盞。掀開蓋子,就見淺金色的茶湯裡,飄著幾朵淡粉色的梅花,還未品到茶香,已先嗅到一股幽淡芬芳。輕啜一口茶湯,果然,除了茶香悠然,還能品出一抹淡淡清甜,是將梅花放入茶湯同煮才會有的味道。別出心裁的是,將茶湯盛出之後,又添了幾朵新鮮梅蕊進去,如此一來,既照顧到口感,又看得到清麗梅蕊。
  
  喬初熏正彎起唇角品的怡然,就聽對面孟莊主笑著介紹道:「這碟蜜漬梅花乃是內子日前親手醃漬,景公子若不畏甜食,可以嘗上一嘗。」
  
  所謂蜜漬梅花,多是選以精緻白梅肉,浸清雪水,再加以初綻梅花和少許酒釀醃漬,露一宿方可食用。味道較一般果脯蜜餞更為清甜綿延,且蘊含淡淡酒釀香味,又頗含高雅意境,多是一般大戶人家入冬時節方才製作,配著茶湯吃上幾顆,算是一道挺講究的甜品。
  
  喬初熏見景逸動了手,方才執起小勺,剜起一顆送入口中。含入口中片刻,緩緩咀嚼,就覺白梅肉軟糯細嫩,甜而不膩,淡淡酒香更提香味,確實做得很入門道。
  
  景逸卻只吃了一顆就不再碰,轉臉朝喬初熏看過來。喬初熏嚥下口中梅肉,原本端起茶盞想飲口茶水,眼角瞥見景逸神色有異,不禁手上動作一滯,略顯無措的轉過臉看著他。溫潤眉眼透出幾許踟躕,粉嫩的唇輕輕抿著,更顯出三分平常鮮有的嬌怯,似是怕自己一個舉止不合,會有損景逸顏面。
  
  景逸卻唇角微勾,大大方方湊到她耳邊,剛說了一個字,就見門口施施然走入一人,一身華麗冬裝,狐裘披風大紅尖頭繡鞋,身段略顯豐腴,圓潤面頰微紅,一入屋就先朝孟莊主方向乖巧屈膝行禮:「老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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