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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櫻桃女]桃花笑春風[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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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8 17:37:29
正文 二百零二章 壽宴
   
    樂武在床上坐起身來。倚著床頭斜坐著,伸手在小桃手里抓了一點兒瓜子兒,邊磕邊笑道︰“我知道我妹子是個不好告狀的,你既是不嫌悶,就在這里坐著陪二哥好了,橫豎我今日也不上工了,倒在家里逍遙一天,有你陪著正好給我解悶兒。”

    小桃斜著眼兒笑他道︰“二哥說錯啦,我不過在這里陪你一會子,等會兒阿茜說是要來瞧你的病呢。”

    樂武笑道︰“那倒不必,你叫個人告訴她不用來瞧,我不過是自己著了點子涼,倒有什麼好瞧的?對了,我還想問你呢,那個蘭家丫頭究竟為著什麼鬧著尋短,你可知道?”

    小桃笑道︰“原來你是等著我跟你解說這個呢。說起這個來話就長了,不過就是因著她小時候有個老道給她算命,說是她命硬克親,也巧了她親娘生了她身體便不好,沒些時日便故去了。就為這個蘭老爺不太待見這個閨女,後來又將個妾提了正房夫人。就是現在的這位蘭夫人,她自己生了兩個兒子,蘭老爺香煙有繼,自然心思都在兩個兒子身上,對這個女兒便更不用心了,因著那老道說過讓她不要見生人才能保得家人平安,所以便將蘭茜困在房里,平日里不讓隨便出門兒,我跟她認識便是因著她悶極了,搬了梯子搭在她家牆頭往咱們這里看望,才認得了她,這里還是一段故事兒呢.....”

    樂武是個粗爽性子,向來不信這些神鬼之談,聽了小桃的話頗有些不以為然的道︰“那蘭老爺也不通得很,不過是個牛鼻子老道胡言亂語幾句他便當了真了,這些事情哪里信得?”

    小桃道︰“若是阿茜的爹爹象你這樣想就好了,哪還有後來那些事情?阿茜這孩子這些年受的委屈也盡夠了,蘭老爺說她性情脾氣冷淡不通事務,你想,她整日里呆在房里象做牢一般,又沒人真心疼愛她倒叫她怎樣沖著人咧嘴笑呵呵的呢?不過也就虧了她身邊有個小容,那丫頭是個機靈的,就跟我身邊的喜鵲畫眉差不多,若是沒有這個丫頭,怕是阿茜那脾氣暗虧吃得更多了。”

    樂武嘆了口氣道︰“她何以就這樣受著氣呢?莫不是她們蘭家就沒有說理的地方了?我聽說她們是從老家搬了來京城的,想是老家也有家族里的長輩,難道就沒個人說話了不成?”

    小桃道︰“你說的簡單。俗語說的家丑不可外揚,而且在老家那時候阿茜年紀還小,不大懂得這些,怕是就因為怕她年紀長了跟族里說這些,蘭老爺才舉家遷來了這里,她老家離這里遠著呢,她倒要怎樣回去告狀呢?你瞧阿茜這丫頭平日里很是斯,心可是很窄的,她前日是因著她爹給她找了家人家讓她嫁人,先是要給一家子做沖喜的新娘子,被她大鬧了一場方罷了,又弄來個只懂得吃喝玩樂的紈褲子弟,怎麼能讓她不焦心?她氣得要死,一時想不開,可不就做了那尋短見的事情了?”

    樂武嘆道︰“可惜她是一個女兒家,若是個男子在家里受了這樣的氣,滿可以一跺腳就離了家里,自去天地間闖出一分事業來,也不讓那起子人小瞧,偏她是個女孩子家的,走又走不了。呆在那里又受氣,也是難過。”

    兄妹倆正說著話,就見外面一個小丫頭來報,說是蘭茜來找小桃了。小桃自然知道這是蘭茜來探望自己二哥了,忙迎了出去將她帶進樂武房間。樂武聽說蘭茜來瞧他,自己當著自家親妹子的面兒穿著衣倚在床上是不大要緊,但是蘭茜是個不熟悉的別人家的女孩子,這樣穿著可是不行。便忙起身套上了外衣,踏了鞋子,從床上走下來,直走到外間的桌子旁的凳子上坐下。

    就在這時,外間的門簾一拉,小桃和蘭茜走了進來。只見蘭茜穿著一件繡著藍色竹葉的淡青色衣衫,額前劉海微微的蓋住眉毛,一雙微挑的丹鳳眼黑白分明,兩耳上垂著兩片銀質秋葉耳墜子,整個人清秀透著一股楚楚可憐的味道。

    樂武是個最豪爽的性情,知道這個蘭茜和自家妹子交情好,便也當她是自己人,見了她進來便起身笑道︰“我都說我沒事了,蘭姑娘倒這樣客氣來看我,快坐。”

    蘭茜見著樂武,心里不由得便跳了一跳,微低了頭道︰“樂二哥不用招待我,快去歇著罷。我原是來探病的,樂二哥起來招呼我若是再著了涼,可都是我的罪過了。”

    說著話時,蘭茜已走進屋子里來。小桃也怕二哥再著了涼,便推著他又重倒回床上。笑道︰“阿茜是來探你病的,你這病人倒起來招呼她,倒叫她心里過意不去了,還不快躺回床上去,你在床上蓋著被子跟我們說話就是了。”

    樂武向來是拿這個妹妹沒有辦法的,只好乖乖的回了床上依舊倚著床頭半坐著,他見蘭茜手里提著幾個紙包,想是點心之類的禮物,便笑道︰“蘭姑娘也太客氣了,來了就來了,還拿那些東西做什麼?我們家的點心鋪子還少麼?倒要你花銀子買這些。”

    蘭茜微笑道︰“我是來探病的,倒要你來張羅我。”說著,那臉便紅了一紅。

    樂武還不曾答話時,小桃已經在旁邊笑道︰“你專程來看病,我二哥張羅張羅你還不是應該的麼?阿茜,你別客氣,你再客氣,我二哥心里就更不安了。”

    蘭茜笑道︰“桃姐姐又來開玩笑了,”說著話,她便向後退了兩步,小桃一手挽著她的手,一只手拍著她的肩膀,向她眨眼微微一笑。卻不說什麼,蘭茜見她這樣,臉上就是一紅,心跳得更厲害了。她只得強忍著正了臉色,對樂武道︰“樂二哥,多謝你救了我,還著了涼病了,我心里實是過意不去。”

    樂武笑道︰“那有什麼,我見了人落了水里去哪有不去相救的道理?那天就不是你換了別個人,我也是會救的,你就別再放在心上了。”

    蘭茜見樂武這樣說。也就點了一點頭,往下卻不知道說什麼好,自己一個女孩子在一個男子屋子里呆久了也是不好,便又略站了站,便說改日再來瞧他,便退出去了。小桃陪著她出去,讓順寶進來伺候著二少爺,走出門口時卻回頭朝著她二哥做了個鬼臉,眨了眨眼睛,做出一副神秘的樣子來,弄得樂武哭笑不得。

    小桃陪著蘭茜出去了,讓她又到自己屋子里坐了一會便放她回去了。就在這時,外面周管家來回報說是七王爺來了,小桃心里便是奇怪,自己剛剛跟他吃完了小館子回來,怎麼就這麼一會子功夫,他又轉回來了,她正奇怪的當口,風翊宣卻帶著陸平來到她院子里,小桃見他俊朗的臉上帶著幾分笑意,便笑道︰“王爺殿下,你怎的又轉回來了?莫不是這一會子的功夫,在街上撿到了金元寶不成,來跟我報喜的?”

    風翊宣也不答話,只瞧著小桃笑,笑得小桃更是莫名其妙。因道︰“你這樣瞧著我做什麼?難道我說錯了話麼?”

    風翊宣這才笑道︰“咱們倒是一對兒傻子,忘了一件大事,剛才在外面見你我卻沒有想起來,等你走了我回了府里,還是我們家老管家提醒了我我這才想起來,趕著過來告訴你一聲,可笑,這一陣子你也不忙,我也不忙,咱們兩個人兒倒是把這件事兒忘了個干干淨淨了。”

    小桃讓他說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只好跟著笑道︰“你瞧,好好的話非要拐著彎兒說。這又說我腦子不好了,尋出我的岔兒來排暄我,你倒是說說我忘了什麼緊要大事?”

    風翊宣笑道︰“我皇嬸明日過生日,這算不算得大事?”

    小桃一聽笑道︰“這自然是大事,只是你找我的岔說我忘事多,我可不認的,我原本也不認得福王爺和王妃,這還是自那次進宮才見福王妃她老人家一面兒,我在這之前自然是不知道她老人家的壽辰的,這可怪不得我。我倒要問問你了,你是她的皇姪,倒也把這事兒給忘到九霄雲外去了,還有臉來說我呢,你倒說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風翊宣笑著伸出手來,在自己頭上輕輕拍了一下笑道︰“原是我該打!明日是皇嬸的壽辰,我竟全忘了,若是讓皇叔知道了,非罵我不可。我便是來通知你一聲兒,明兒福王府定是要大擺壽宴的,我是必得去賀壽的,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呢?”

    小桃想了想笑道︰“那自然是要去的,上次進宮時福王妃她送了我一條七彩碧璽的手串,我還沒有好生謝她呢。明日她老人家壽宴我當然要去拜壽了,只是我在想送些什麼壽禮好呢,這要是一般人家倒也好說,只是福王妃她老人家什麼樣的寶貝沒見過,怕是這個壽禮讓我頭疼呢。”

    風翊宣笑道︰“我皇嬸她倒不是那樣看重東西的人,你只人到了心意到了盡夠了,你只別托著一盤子金銀元寶就是了,那卻是俗到家了。明日一早我讓陸平來接你,到時候我堂姐,還有我的兄弟姐妹們差不多都是要去賀壽的,人多著呢,有你見過的也有沒見過的,怕是夠你應付一通的呢。”

    小桃笑道︰“哎呀,我卻是有些怕生呢,還是晚些去好了。”

    風翊宣笑道︰“你又謙虛個什麼?橫豎明日堂姐也在,四哥和十二弟都在,你還怕沒人說話兒麼?只是明日是我皇嬸的好日子,你就換上身鮮艷衣裳罷,打扮得喜氣些可好?”

    小桃笑道︰“我裝扮得喜氣洋洋的,倒象是我在過壽似的,行了,既然你這樣說,我就挑那艷色的衣裳穿一件,多戴些彩色的首飾,王爺殿下您可滿意了麼?”

    風翊宣笑著點頭道︰“很好很好,我就知道你是個聰明的人兒。往後咱們在一起,有你提醒著我,那些大事小情的我就再不忘了。”

    小桃刮了一下臉羞他,笑道︰“得了罷,別灌米湯了。什麼人也有個疏忽的時候,並不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兒。以後這樣的日子你還是記在個本子上,沒事兒的時候翻上一翻,也就忘不了了。你們皇室子弟里那樣多的親眷,要是只靠著這一個腦袋來記著,倒是太難了些,人家不都說好記性不如爛筆頭兒,這倒是千真萬確的呢。”

    風翊宣笑道︰“受教了,受教了,我這會子還要去淘澄一下明日拜壽的賀禮呢。”說著,便自去了。

    待得風翊宣走了,小桃想著自己要送些什麼好,便走回了屋子里坐著呆想著。

    喜鵲知道了她在想賀禮,便笑著提醒道︰“姑娘忘了麼?半年前姑娘不是從錦繡坊里買了一副繡品麼,我記得叫什麼麻姑獻壽圖,四邊兒上還挑著不斷頭萬字兒,手工好得很。姑娘當時還說是想留著給咱們夫人上壽用的,如今就先用了就是了,再找一副好的備著給夫人,不好麼?”

    小桃經她一提醒,猛得想起果有這事,便叫小珍和豆兒去房邊庫房里將繡品取了來,那刺繡手工甚好,原是程嬤嬤從南邊繡娘那里高價訂了來的,被小桃看硬是軟磨硬泡買了下來,這時正好得用。

    畫眉便笑道︰“剛才我們聽著王爺說讓姑娘穿些新鮮顏色的衣裳,不如就穿那件桃紅色的織錦的罷,那件做了姑娘只去年過生日時穿了一次,就撂在那里不動了,那件顏色雖平日里穿顯得略艷些,但是這年節或是賀壽時穿是最相宜的,不如我讓小珍就給找出來,咱們拿火斗子熨一下子,再找幾件好頭面明日裝扮了,我想著那福王妃的壽宴定是許多達官貴人都有,咱們可不要太寒酸了讓人家笑話。”

    小桃笑道︰“你這丫頭倒把他的話放在心里了,我還沒有著急呢,你倒先忙活上了,就依你,穿那件桃紅的罷,你讓小珍去取了來,順便把那鎖著的平日里不用的首飾釵環拿來,我挑幾件明日里戴的,明日你們哪個跟我去呢?”

    畫眉笑道︰“我原本是想著跟姑娘去長長見識的,只是想到明日陸侍衛也在,若是瞧著我在喜鵲姐姐卻沒了蹤影,想是要怪我了,還是讓喜鵲姐姐跟著去罷。”

    喜鵲上前便看著畫眉,要撕她的嘴,笑道︰“你這死丫頭,但凡是有點子事情都要拖上我來說事兒,我今日不給你點厲害瞧瞧,你便沒法沒天了.....”

    畫眉邊笑邊躲,笑道︰“喜鵲姐姐實在不講道理,妹妹這是為你著想,你倒來撕人家的嘴,姑娘快來評評理....”

    小桃笑著上前分開她兩個,笑道︰“你兩個安生些罷,喜鵲你就饒了她罷,她一個沒人疼的人還要讓你欺負,連我都看不過去了。”

    喜鵲看著小桃的手不依道︰“姑娘也打趣我,我明日不去了,讓那死丫頭去罷,省得她老拿怪話兒來說我。”

    小桃笑道︰“得了,你們兩個人都跟著我去罷。那繡屏也挺重的,你們兩個就幫我抬著罷,我也在壽宴上好生瞧瞧,有沒有哪家王候家里也有那俊俏英武的侍衛,我也留心著,等著給我們畫眉丫頭也配一個好女婿,省得你整日里羨慕人家喜鵲。”

    畫眉聽了頓時羞得臉色通紅,喜鵲笑著拍手道︰“好好好,姑娘說得正是,叫你這個臭丫頭來笑話我,這會子你也臊得一鼻子灰了?”

    畫眉紅著臉上前和喜鵲鬧成一團,小桃笑著道︰“得了,你們趕緊去收拾明日要準備的東西,明日你們兩個也穿上新鮮些的衣裳,對了,前些日子不是府里才給你們做了兩套秋衣麼,你們就去跟周管家先要了來,明日穿著。”

    一宿無話。到了第二日早上,小桃早早的便起來了,梳洗打扮後,又略微上了一點子淡妝,小珍給她梳了一個漂亮繁復的髻,插上了幾枝寶石釵環,脖子上戴了風翊宣送的那串珠串,手上除了那串翡翠片兒的軟金鐲外,又戴了那串福王妃贈的七彩碧璽手串,耳上戴了一對兒珍珠串的墜子,又在臉頰上淡淡掃了幾下胭脂,鏡里映出來她的玉容,當真是眼若水杏,艷如桃花。

    引得幾個丫頭都不住口的稱贊,小桃笑道︰“一大早的灌米湯,還不趕緊收拾了,陸侍衛等會兒在門口等著咱們呢,你們手腳麻利些,別讓人家等太久,若是去得晚了,怕是失禮呢。”

    眾人收拾了一陣,又吃了早飯,便出了門。陸平早就將馬車停在樂府門前等候,見了她主僕三人抬著繡屏出來,便上前接過放在馬車上,對小桃笑道︰

    “樂姑娘,我們王爺先行去了福王府,說是在門口兒等著您呢,咱們這就走罷。”

    一行人到了福王府門前,只見街道對面雄偉壯麗的福王府門前是車水馬龍,冠蓋如雲。一乘乘明轎,馬車直從門口排出去老遠,時而可以看到穿著華麗的男男女女在王府里魚貫而入,其不少人都是穿著朝服的官員,還有那各家的家僕有的在門前棚下吃茶吃點心的,有說著閑話擺龍門陣的,好不熱鬧。

    風翊宣接了小桃,便讓自己帶的下人抬了小桃拿來的繡屏,進了福王府。小桃見這福王府甚是富麗,前面後面光是屋子便有無數間,倒有自己家七八個還要大。

    及到幾人往大廳里走,只見穿堂里、過道上到處都是人們送進來的賀禮。什麼壽面壽糕、面蒸的壽桃、金玉的如意、屏風、金彌勒佛玉觀音、玉圭、玉壁、名人字畫,甚至寶石的扇墜兒、檀香、麝香、冰片、茶葉……各色各式五光十色,都標了送禮人姓名一檔一檔琳瑯滿目。

    到了大廳,只見福王妃穿著一身紅衣,滿頭上戴了光華十色的釵飾,旁邊一個艷麗的穿杏紅衫子的美貌婦人正在與她拉著手說話兒,旁邊坐上還坐著一個英武的壯年男子,正是雲平郡主和蕭威將軍。

    風翊宣笑著跟小桃一起上前,給福王妃拜了壽,又獻了各自的壽禮。福王妃在宮里本就見過小桃,對她是帶著三分喜歡的,這時見她也跟著風翊宣來給自己拜壽,自是歡喜,忙讓雲平郡主將跟自己行完禮的小桃扶起,笑道︰“樂姑娘,勞你還來給我拜壽,我歡喜得很呢。”

    小桃笑道︰“福王妃的壽誕我豈可不來呢,只是我人輕禮薄,還請王妃不要見怪才是。”

    正說著話呢,外面又來了一幫官員的家眷來拜壽,雲平郡主就將小桃一拉,貼著母親的耳邊笑道︰“娘,我帶小桃去後面的屋里歇著,等會這里沒這麼亂了,我們再來。”

    福王妃最是知道自己的這個女兒不太喜這樣暄嘩的熱鬧,便點了點頭,上前去招呼那些官員女眷去了。雲平郡主便扯了小桃,將她引到後院一處清靜的偏院里,小桃見這里草木修整的干干淨淨,甚是齊整,雲平郡主便笑道︰“這是我出嫁前住的屋子,今日前面太鬧騰了,咱們且在這里清淨一會子,等到吃壽宴時,咱們再出去。我這里不止你一個人呢,那些未出閣的官家小姐有來拜壽的,只和我相熟的,都在我這里呢。這里還有一個你的老熟人呢。”

    說著,小桃便瞧見屋里走出一個穿著淡桔色衣衫的少女,一張略圓的白嫩臉龐,大眼睛彎眉毛,笑起來甜甜的,甚是惹人喜愛,正是那次進宮里時見過的禮部尚書的千金冷梅冷小姐。

    那冷梅笑著過來拉著小桃的手道︰“我就知道今日在這里定能踫著樂姐姐,果然不出我所料呢。”

    小桃也是對這個冷梅姑娘頗有好感的,便跟她進了屋子,只見屋里還坐著幾個衣著華麗的年輕女子,有兩三個是上次宮里見過面的,都互相上來見禮。雲平郡主扯扯小桃和冷梅的手,將她倆引到這廳里旁邊的一間屋子,那是雲平郡主原來的書房,待得進去了,雲平郡主便對兩人笑道︰

    “我知道你們兩個和得來,就在這里說說話兒罷,我叫人送點心來給你們吃。我要出去幫著我娘張羅一下客人,你們只管呆在這里玩罷,有什麼要吃的要喝的,只管吩咐下人就是。”

    雲平郡主轉身出去了,外面一個丫頭便端了一大盤子玫瑰糕來。那丫頭獻上糕點來,笑道︰“兩位姑娘嘗嘗這個玫瑰糕罷,這是昨晚上我們郡主做的,準備招待今天壽宴里的客人的。”

    她把那個盤子放在桌上,又轉身出去端回了一壺茶水,給兩人親倒了茶水,才退出去。冷梅拈了一片玫瑰糕遞給小桃,笑道︰“樂姐姐嘗嘗,這糕看樣子很好吃,我就喜歡吃這點甜點心,經常叫丫頭出去買了回來,還有那些零食瓜子兒,也是整天不斷呢,我娘就說我是頭小豬,整日里嘴就不閑著。可姐姐想啊,整日里悶在院子里不讓隨便出門兒,我又不喜歡繡花看書,不吃東西要做什麼呢?”

    小桃吃著玫瑰糕,只是微笑,冷梅瞧了笑道︰“樂姐姐笑什麼?你笑我太貪吃了麼?”

    小桃笑道︰“這倒不是,我是笑你喜歡吃這樣的東西倒正是找對了人呢,你不知道我家里也有幾家吃食鋪子,你說的那瓜子兒是不是黑瓜子兒,四種口味的?若是,那就是我家鋪子里出的了。”

    冷梅驚喜道︰“真的麼?我還不知道呢,那姐姐會做這種點心麼?”

    小桃道︰“會倒是會的,只是如今做得少了,而且那些做點心的工具都拿到鋪子里去了,家里廚房里只能做一些簡單些的,不過哪一陣子想起來了,便做一點便是了。”

    冷梅放下手里的玫瑰糕,扯著小桃的手笑道︰“樂姐姐,我可以跟你學著做點心麼?我家里表姐表妹們,哪個都會做一兩樣拿手菜肴,只我不會,我倒也跟著家里廚娘學過,只是差點兒將廚房給燒了,手也割了一個大血口子,我娘便不再讓我到廚房里去了,只是我卻是喜歡擺弄這些東西的,無奈卻是無論如何擺弄不明白,我想著做點心總會簡單一些罷,樂姐姐教我好不好?”

    小桃見她仰著小臉兒軟語請求,哪里還拒絕得了,笑道︰“你喜歡就教了,改天你無事便到我府里找我,我帶你到鋪子里去跟大師傅學著去,那里材料有的是,你便是再笨又能糟蹋得了多少?”

    冷梅見小桃答應了,喜得什麼似的,笑著道︰“樂姐姐家里既是有這樣點心鋪子,怕是瞧著這樣自己做的東西便看不上眼了罷?”

    小桃笑道︰“我哪里會看不上眼?你說的正是恰恰相反的,我正是喜歡自己家里做的點心呢。自己在家里做的,料子用得多,因做得少也細致些,倒比那些鋪子里大批出的更有味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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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二百零三章 花園迷路

    冷梅笑得兩只眼睛都眯成了兩彎月牙。挽著小桃的胳膊晃道︰“樂姐姐說得我都動心了,不成不成,樂姐姐非得要教我不可,省得年節時家里人湊到一起,那些表姐妹們都笑話我。”

    小桃笑道︰“你想學我就教,這有什麼難的?”

    冷梅笑道︰“那好,就這樣說定了。過幾日我給樂姐姐下帖子請你來我家里作客,咱們以後也方便常來常往,樂姐姐就把那簡單容易做的教我幾樣就是了,我也好在她們面前長長臉。需要什麼材料樂姐姐盡管跟我說,我讓廚房里備了,豈不方便麼?”

    小桃笑道︰“你若真想學幾樣點心,那不過是幾斤米面兒的事兒,我這點東西還備得起,鋪子里有的是,你去外面買的未必有我們備的好,這些你就不用操心了,只管到時候學著就是了。前些日子我教雲平郡主做了一種芙蓉酥,味道也是很好的,只是這如今夏天過了,這荷葉荷花也都快謝盡了。明年再教你做罷。我瞧著過幾天便能下來秋梨,我便多教你一樣甜羹,不僅好吃還能滋潤清肺,美容養顏呢。”

    冷梅聽了自然是高興,兩個人又說了會子閑話,就見外面空子一挑,雲平郡主的丫頭素雲進來了,對小桃和冷梅笑道︰“二位姑娘呆坐在這里,想是悶得慌了罷,我們郡主讓我來告訴兩位姑娘一聲,若是閑得悶了,只管往那後花園兒里逛去,這後邊兒此時沒什麼人,正是清靜著呢。”

    小桃聽了這話,也有幾分心動。她想著福王府是極富貴的地界,又是極闊的人家,這到底闊到了怎麼一個樣子,倒想去瞧瞧。先前怕著人家不方便,不好隨意就四處亂走,這時見雲平郡主叫素雲來這樣說了,小桃便心里有些歡喜。那冷梅更是個坐不住的,方才一早隨著父親冷尚書來給福王妃拜壽,就被雲平郡主帶到這里呆著,雖然也有幾家官家千金一起說話聊天,只是冷梅與她們不太投機,因此話也沒說幾句。這是小桃方才來了,才引逗得她開心了一些。這時聽了可以到王府的花園子里去逛去。自然喜歡,便鬧著要去。

    素雲便笑道︰“我前面帶路,引著兩位姑娘去罷。”說著,便打了簾子讓小桃和冷梅一起出了屋子。

    素雲便在前邊帶路,小桃留心一看,原來這雲平郡主住的後院是很大的一塊四方形的敞地,一排十幾間屋子林立,都是朱漆的紅門,雕成各種花形的窗戶上一色兒垂著秋香色紗簾。小桃和冷梅二人跟著素雲左彎右拐,順著一條兩面的抄手游廊繞了過去,這一路上都有丫頭下人經過,見了她們都是含笑站下了問安。又走了片刻,便是後院里的一個大廳,那門窗一律是鮮紅奪目的,廳外面便是一座四角飛檐的兩層的小紅樓。

    素雲在這小紅樓下站住腳,笑道︰“這是我們郡主出閣前最喜來的地方,原是夏日里來這里賞月觀星的地方,從這里望下去這後院大半都在眼底了,那旁邊就是花園子。”

    只見這所小紅樓的周圍,栽著一半柏樹一半楊柳,紅綠相映顯得十分的燦爛。間空地上豎著一大塊假山石。圍著假山種著各色鮮花,此時已近初秋,那花有一多半都顏色不似夏日里鮮艷,但也五顏六色的開了一大半,倒也瞅著頗熱鬧。就在這楊柳綠蔭間,東西各閃出一扇月亮門來,那東邊的月亮門旁邊,偏支了幾支葡萄架子,靠了牆擺著大小的盆景,環肥燕瘦,深紅淡紫把個月亮門邊兒上簇擁的熱熱鬧鬧的。

    素雲見小桃盯著那葡萄架子瞧,便笑道︰“樂小姐,你瞧這里怎麼樣?”

    小桃笑道︰“很好,艷麗極了,還有那一架葡萄架倒又增了幾分情趣,你們夏天里在這里摘下葡萄了麼?這定是你們郡主的手筆。”

    素雲拍手笑道︰“樂小姐說的一點兒沒錯,我們郡主先前嫌這里都是花啊草的太俗氣,倒想添一點兒鄉村野趣兒,我們這里的花匠便不知從哪里弄來了這葡萄苗子插上,我們郡主不過是一時的興頭兒過後倒不管不顧了,不想那葡萄苗子竟活了,如今那一大片每年都能結出些大紫葡萄來,王妃夏天里倒時常來摘著吃呢,說是比外面賣的味道好些。”

    小桃點頭微笑道︰“那是自然了,這現摘的東西和摘下來再運到城里的,味道確實是有分別。這葡萄架子甚好,趕明兒我也在我家院子里弄上一些,好看好玩兒還能吃葡萄,倒是有趣。”

    素雲笑道︰“這一處也算是我們郡主會客人。讀書,賞景的一處小書房了。”

    冷梅笑道︰“這地方讀書倒是不錯,讀得眼睛酸了,往四周外面一瞧,綠的葉子紅的花,倒是真賞心悅目呢,只是這里繞來繞去的,轉了好幾曲回廊,花明柳暗的,我都要分不出東南西北了。”

    這時,便從西邊月亮門兒那來了一個府里的丫頭,叫素雲道︰“素雲姐姐,前邊兒忙不過來,郡主叫你去幫忙呢。”

    素雲便跟小桃冷梅兩人道了別,跟著那小丫頭去了。小桃和冷梅在這院子里略轉了一會兒,便由一個跟著她們伺候的府里丫鬟引著,將她們讓進那旁邊的後花園的大廳里。

    那廳從外面看著有一道列了六根朱漆大柱的走廊,那四面精致的雕花木格扇,露著梅花、海棠、芙蓉各式花窗。待得進了屋子,只覺四壁輝煌,腳下的地毯,其軟如綿。那房子是長方形,鋪的是五鳳朝陽的地毯。兩邊是分別八套紅木的靠背坐椅,那地毯靠窗的一邊兒上是寬矮的踏凳。這踏凳,也是用堆花紫絨蒙了面子的。再看下手兩套紫檀細花的架格,隨格大小高下,安放了許多東西,除了古玩之外,還有許多奇花異草,散出一種淡淡的草木香氣。

    小桃心道,怪不得大家都羨慕那錦衣玉食的皇族人,就這樣一間雲平郡主平日里接待閨好友的小前廳,就布置的這樣富麗堂皇。如此舒服。那丫頭讓著兩人在椅上坐了,便叫人獻上茶來,便退到門口去站著聽吩咐。

    冷梅喝了一口茶道︰“樂姐姐,雲平郡主這屋子布置的真好看,怪不得我們這些女孩子都暗地里贊她最會穿衣服,那顏色配得既艷麗又不俗氣,她還喜歡穿那些大紅大綠的衣裳,若是換了別人定會象媒婆似的,但是也就怪了,穿在雲平郡主身上,就出奇的好看,真是讓人不佩服都不行。”

    小桃對這一點也是相當佩服的,就看這屋子的布置就知道,那牆壁全是用白底素花的綢子裱糊出來的,那主座位的後面兩只大瓶里,全是色彩鮮艷的絹花。最妙的是左邊窗下有一個藍花的瓷缸子,卻用小斑竹搭著幾根架子,上面繞著綠蔓,種著幾朵淡黃色的小花。小桃不認得這花是哪一種,便問冷梅,誰料冷梅也不知道,她便笑著道︰

    “雲平郡主真是有趣,這架子弄得很有新意,這屋子里陽光好,這花長得倒挺旺興的。”

    二人又對著這小前廳里的布置裝潢了一通議論,喝了一會兒茶,冷梅嫌呆坐著沒意思,便要去園子里再逛一通,兩人走出廳里,那丫頭卻想是被叫去忙活別的去了,卻不見了蹤影。

    都是回廊曲折,院落重疊,又加上四處堆著山石種著各色花木,最容易叫人迷失方向感的。她兩人只顧著走,卻是漸漸的走出了這個後花園。兩人還沒有覺著,待到現時卻猛的覺兩人站在一處回廊里,所處的地方也是一處很大的院落,四周雕梁畫棟,正是一座大前廳。

    那前廳里人語喧嘩,許多衣著華貴的年輕男子湊在一處說話,小桃一看,便知道一定是迷了路走錯了地方,想來這前廳是專門招待男客之處,這可是有些不方便,她轉身拉著冷梅要走,又怕再走錯了路鬧出笑話來可不大大的不妙,一時猶豫的住了腳,不知怎麼辦好,偏巧這眼前又沒有一個丫頭下人走過,連個女客也沒有,找不著一個人來問路。

    小桃和冷梅兩人正在著急之時,卻不知道那邊廳里早有一個身著華服的年輕男子在注視著她們。那男子本是和眾人在說話,卻不經意間瞥見那廳外的花園里走進了兩個年輕女孩子來。那個個子略矮些的他依稀認得,好象是在去年的秋宴時見過,應該是朝重臣禮部尚書冷大人的千金罷?剩下那個卻是他不認得的,卻正是這個女子吸引了他的全部視線。

    只見那是個十六七歲的女孩子,穿著一身艷麗的桃紅色衣裳,一頭烏黑的好梳成一個簡單卻雅致的花髻,間點綴著幾枝珍珠寶石的釵環,一只倒三角形的金步搖扣在左鬢邊,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搖曳生姿。他又往那女孩子的臉上看過來,只見她凝脂般細膩的一張鵝蛋臉,前額處披著薄薄的劉海,微微露出兩道秀氣的柳葉眉,那一對柳眉下的眼睛尤其波光流轉,燦爛如星,那嬌俏的鼻梁下一張紅唇水潤粉嫩,便象那泡在一汪水里的櫻桃一般可愛。她那曲線優美的脖頸上還掛著一串亮晶晶的珠串,在陽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整個人在那花圃前一站,當真是亭亭玉立,粉妝玉裹,便如一樹嬌艷盛放的桃花一般。

    那男子就是心里一動,眼光就離不開了。他見那女孩子和那冷小姐低頭不知說了幾句什麼話,然後臉上先是緋紅了一陣,搖了搖頭,便要移步往回走。那男子這時已猜出她們兩人定是迷了路,他見著這個桃紅色的美人兒眼看著就要從自己視線里消失了,便邁步出了前廳,幾步趕了上前,在後面叫了一聲︰“兩位姑娘請留步,可是迷路了?”

    小桃此時正是在為難之際,這時聽了聲音便趕忙轉過身來,只見身後站著個二十六七歲的華服男子,眉目間頗有些英武之氣,正帶著笑吟吟的神情看著她。小桃著急要返回雲平郡主的後花園子去,又見這個男子上來問詢,便想順便問路,便笑著對他點了一下頭,問道︰

    “勞駕,這位公子,你可知道這王府的後花園,就是有一個小紅樓的那里,怎樣走回去?”

    那男子方才還是在廳里遠遠的看著小桃,此時兩人距離近了,也不過四五步之遙,他便看得更清楚了,只覺這女孩子比遠觀之下還要美麗三分,尤其是那一對水汪汪的明眸看著自己時,那兩排小扇子般濃密卷翹忽閃著,竟讓他心里感到從所未有的騷動。他極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笑道︰“姑娘說的可是雲平郡主住的那後院?”

    小桃喜道︰“正是,還望公子告知,我們兩個逛花園子迷了路,走到這里來,怕是那邊等著我們的丫頭要著急了,此時怕是四處尋我們呢。”

    那男子便笑道︰“這里房屋是很曲折的,你這位小姐,似乎是初來,恐怕不認得,我來引一引罷。”

    小桃見這陌生男子說要帶路,卻覺得自己跟他不認不識的讓人家帶路有些不妥,正待說話的時候,冷梅卻在一邊瞧著這個年輕男子覺得有些面熟,但是卻又想不起來在哪里見過,正在皺眉想著的當口,就見那廳里又走出一個男子,沖著冷梅笑道︰“這不是冷小姐麼?你怎麼走到這里來了?”

    小桃和冷梅都覺得這聲音耳熟的很,忙偏頭一瞧,卻正是十二皇子風秀林。小桃就象見了救星似的,臉上登時現出笑容來,對他笑道︰“十二皇子,你也在這里,真是太好了,快告訴我雲平郡主的後花園怎樣走?”

    風秀林見小桃身邊站著的那個男子,剛要開口介紹,便被冷梅打斷道︰“十二皇子,樂姐姐跟你問路吶,你怎麼這樣架子大,愛搭不理的,趕快告訴了我們好回去,那邊丫頭見我們不見了,不知急得怎麼樣呢。”

    風秀林見了冷梅,整個人都軟了三分,順手往南邊兒方向一指,道︰“你們順著南邊兒直走,走到一處假山處左拐,就到了那小紅樓那里了,想來那里都有下人的,讓她們帶你們回去就是了。”

    冷梅聽了轉身拉了小桃就走,扔下三個字道︰“多謝了。”

    風秀林瞧見冷梅扯著小桃一陣風似的離去,不由得站在當地哭笑不得,旁邊那個男子走過來一掌拍在他肩頭上,笑道︰“我說十二弟,這個冷家小姐對你還真的是挺無情的,你怎麼就瞅上她了?”

    風秀林無奈的笑道︰“二哥,你莫要取笑我了,這冷梅也不知怎的,瞧見我就板著一副面孔,我自認也沒有惹到她,怎麼她一見我就是這副模樣?我也覺得奇怪呢。”

    他這邊雖是感嘆著,但是想起剛才冷梅跟自己說話時,那紅唇之露出一線雪白的牙齒,兩腮邊那一對小酒窩也若隱若現的,而且那瞧著自己的目光雖然只是一剎那之間,那也是象閃電似的讓自己渾身都震顫了起來,不由得心里又是歡喜又是無奈。

    那位被他稱做二哥的男子笑道︰“我知道她如今是沒有被定下來的,你趕緊著把她定下罷,咱們自家兄弟都知道你看了她,自然是沒人去跟你搶奪一個女子,只是若是她被別的臣子家的兒子們瞧了,跟父皇請求賜婚,你到時可是怎麼辦呢?”

    風秀林笑道︰“那可就得二哥來幫我的忙了,您是太子殿下,自然要請您暗地里告訴那些人,說這冷梅是我內定下的,我是非她不娶的,而且還是正妃,讓他們死了那條心就成了。”

    那太子風顯璃聽了哈哈大笑道︰“十二弟真是給二哥出難題啊,莫不成我還能用著太子的勢硬逼著他們去娶誰不娶誰?那只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他兩人便笑著進了前廳里去了。原來這個大前廳正是福王爺用來招呼自家皇族子姪的,如今這廳里面的都是他們風家的兄弟,風翊宣和風湛然因著在前面幫著福王爺招待來拜壽的官員,因此不在這前廳時,也就沒有踫到剛才迷路的樂小桃。卻偏巧被這太子風顯璃給瞧了個正著,這風顯璃剛才瞧了小桃的美貌,不知怎的就映在心里了,他此時心里卻存了一種私念,想識得這個美人兒。便扯著風秀林說話。

    “十二弟,方才那個問路的穿桃紅衣裳的姑娘,是哪家的千金?我往日在夏宴秋宴上怎的沒有見過?莫不是哪個新上任的官員的家眷?”

    風秀林聽他問自己小桃的消息,心里便是一動,他自是知道小桃和自己七哥的關系,但是他卻不便跟太子細說,便笑道︰“那個女子卻不是官員的家眷,倒是和雲平皇姐相交好的一個人,聽說她是蕭老將軍認的義女,和四哥七哥他們都熟識得很,我也和她見過幾次,倒是很好的一個人。”

    風顯璃一聽,便笑道︰“哦,原來是這樣,我說怎麼以前沒有見過她呢。她家里做什麼的?”

    風秀林向來跟這個太子二哥只是面子情,他和風翊宣、風湛然兩人卻是要好的,便不想多說,于是想了想道︰“這我卻是不知道了,你瞧她和那個冷梅總在一處,我若是問多了怕是冷梅會嫌我是個花心的,我可不想讓她誤會。”他頓了一頓,又道︰“二哥問她,莫不是有那問鼎之意麼?”

    風顯璃笑道︰“我不過是瞧她面生得很,便隨口那樣問上一問,十二弟倒是想到哪里去了?何況這美麗的女子,誰不想著多看幾眼呢,這也平常。”

    風秀林見他不肯跟自己說實話,也就不再問了,找了個話題將話岔了開去,但是他心里卻是記上了這一樁事,只待等會兒見了七哥時跟他提個醒。自己這個太子二哥的脾性他們兄弟間哪有個不知道的,別的倒也罷了,只是喜歡美女,若讓他纏上了小桃怕是將來會橫生枝節,惹出麻煩來呢。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且說小桃和冷梅受了風秀林的指點,這才找到了回後花園的路,一路返回。那里的丫頭們見沒了兩個小姐,都是急著找得滿頭冒汗,這時見她倆安然無恙的回來,這才放了心。

    因著有了剛才迷路的教訓,小桃和冷梅便不敢亂走,叫個丫頭直接將兩人送回雲平郡主的屋子坐著。冷梅是個好動的,坐了一會子便覺得沒意思,一個人在屋里轉來轉去的。小桃瞧著她笑道︰

    “你怎的剛才見了十二皇子一面兒,這會兒子都坐不住了,這倒是怎麼回事啊?”

    冷梅一聽小桃這樣說,便知道是她也聽說了十二皇子和自己間的事情,便紅著臉坐在小桃對面,道︰“樂姐姐怎麼也和她們一樣胡說,那都是謠言信不得的。她們說十二皇子相了我,可都是她們故意拿我來打趣,要看我出丑呢,我卻是不信,那十二皇子分明是想報仇,才故意放出那些風兒去,他是想讓我信以為真,答應了他,然後再退婚,讓我跌個大跟頭呢。”

    小桃一聽她這話里有話,便放下手里茶杯,笑道︰“你這話怎麼說?我倒是不明白,越聽越糊塗了呢。”

    冷梅嘆了口氣道︰“樂姐姐不知道,我和十二皇子小時候便在我這里見過,當時我才只七歲,做了一件得罪他的事情.....想是他就記到現在,想來要我的好看呢。”

    小桃笑道︰“哦,那是什麼事情,你倒說來給我聽聽,我瞧著到底什麼大事兒,值得一個當皇子的男子漢從小時候記到現在來呢?”

    正說著,外面走來素雲拿著兩碟子點心放在桌上,讓兩人吃,又把手里一小盆蓮子放在旁邊的小條桌兒上,一顆顆剝開。小桃便問道︰“你不是在前面兒忙活麼,怎麼躲懶到這里剝起蓮子了?”

    素雲笑道︰“樂姑娘不知道,今日府里客人多,廚房里怕是忙不過來,我方才在廚房里幫著打下手來著,只是我廚藝是最差的,只分到剝蓮子這個活兒了,我嫌那里煙燻火燎的,便躲了來這里做活了。”

    小桃聽了便笑道︰“這樣說來,你自去忙你的罷,這蓮子放在這里我們兩個幫你剝了來就是了。”

    素雲忙道︰“那怎麼行,讓兩位客人幫我做活,郡主知道了豈不要怪我?你兩位是客呢。”

    小桃笑道︰“什麼客?我和你家郡主也不是才認識一兩天,你們將軍府都被我踩平了,我們不講究這些,只是怕前面忙不過來你過去幫著你們小姐一把,也讓她得空略歇歇,橫豎我們兩個在這里坐著也無趣,倒是要做點子活兒打時間呢。你就去罷。”

    說著,便起身拿了那裝蓮子的小盆來剝開了。那素雲平日里和小桃也混得熟了,知道她這人確是不講究這些的,便沖著兩人做了一個揖,笑道︰“那就謝謝兩位小姐了,我去瞧一眼前邊兒,沒事兒就回來。”

    小桃瞧著素雲去得遠了,便一面剝蓮子,一面沖著冷梅笑道︰“現下這屋里沒人兒了,你就講講罷,到底你那時對十二皇子是做了什麼事呢?”

    冷梅臉上一紅,先不答話,也伸了手來拿了蓮子來剝,小桃笑道︰“我自己剝來就行了,你也動手,不嫌手髒麼?”

    冷梅笑道︰“樂姐姐想得我也太不堪了,髒了手洗洗就是了,哪里就剝腫了手呢?樂姐姐別瞧我是嬌生慣養的,只那小時候七八歲上也最是個頑皮淘氣的,就跟個男孩子一樣。我爹那里氣得胡子都翹得老高,只是拿我沒法兒。這是到了後來慢慢的大了,才做出這淑女樣子來騙人。”

    小桃聽她說的有趣,也不禁笑出聲兒來,心里更喜歡這位心直口快的女孩子了。小桃瞧了冷梅一眼,笑道︰“你不用跟我繞著彎兒說話,你只直說剛才說的罷。你到底是怎樣惹了十二皇子?”

    冷梅聞言自己先是笑了一陣,邊剝著蓮子邊說道︰

    “樂姐姐不知道,說起來這倒是個笑話。那是我七歲那年,我爹那時還只是禮部的一個小官員,有次我爹和我娘去給當時的一個重臣上壽,我也跟著去了。沒想到在花園子玩的時候便踫上了十二皇子,那里我哪里知道他是皇上的兒子,天皇貴冑呢,只看他衣著華麗,以為他只是一個官家子弟,便邀他一起斗蛐蛐玩兒。我和他各自捉了一只,便斗起來,誰知他那只蛐蛐兒將我的咬敗了,跑得不知蹤影。我當時也是小孩子心性,一腳將他的蛐蛐兒給踩死了,他便指著我說我是輸不起的賴皮狗。我讓他罵得火了,便沖上去把他的手給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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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8 17:38:13
正文 二百零四章 太子爺
   
    小桃不等冷梅說完。已笑得不行了,手里要剝的蓮子撒了一桌子,捂著肚子笑道︰“你這個促狹鬼兒,那樣小的年紀倒一點虧兒也不肯吃呢,自己輸給了人竟然去咬皇子的手,你也是夠大膽的。”

    冷梅臉上紅了一片,連耳根子也紅了,連連擺手急道︰“我當時哪里知道他是皇子,若是知道就是借我十個膽子我也不敢咬他啊.....”

    小桃揉著笑痛了的肚子,道︰“那接下來怎樣呢?”

    冷梅接著說道︰“我....我將他的手咬出了一圈牙印兒,他卻笑了,說我是個小狗兒,我本想上前踢他,卻正在這時我父親找我來了,認出了他,當時就嚇得跪下賠罪,我這才知道他是十二皇子。所幸他也沒怪我父親什麼,只說我真有趣兒,便自個兒走了。我父親當時滿頭大汗,提著我就回家了,給我好一頓訓斥。讓我在房間里禁足了足足一個月,差點兒沒有把我悶死。”

    小桃笑道︰“你不要不知足了,那是因著你是個女孩兒,你父親不好下手打你,若是你是個男孩兒,怕是你屁股也被打開花了,虧了十二皇子不是那小肚雞腸計較的人,若是遇到那小心眼兒的,怕是命都丟了呢,你父親不過關了你一個月,已經是不錯了。”

    冷梅正色道︰“我娘當時也是這麼說來著,想是那時候我年紀小,不太懂得這里面的要緊關節,只是這幾年我年紀大了些,宮夏宴我也去過兩回,偏巧踫上了十二皇子,他跟我說的第一句話便是問我還咬不咬人了?氣得我半死呢。樂姐姐你想,他在外面做出好象相我的樣子,其實說不定就是想讓我先跟他訂親,然後沒娶親之前再找個由頭毀婚,來報當年的被咬之仇。”

    小桃聞言忍不住笑,桌子上那裝蓮子的小盆子底下鋪著塊深紫色的小毯,太陽光照在上面,映得兩個女孩子的玉手雪白如玉雕一般。冷梅見小桃笑她,便放下手里蓮子,舉起手來威脅著笑道︰

    “樂姐姐,你為什麼要笑我。是說我小氣麼?我用這髒手抹你啦?”

    小桃笑道︰“還真讓你給猜對啦,就是笑你小心眼兒呢。我說十二皇子跟我提過,說是你一見了他就冷著臉子象人家欠了你錢似的,原來不是他欠你,而是你欠人家那一咬之過。人家還沒找你算帳呢,你倒記上人家了。”

    冷梅扭著身子道︰“樂姐姐偏心,明明是他故意裝著喜歡我來作弄我,姐姐還向著他說話,我不依。”

    小桃笑道︰“我若不是現在手髒,真想擰一把你的小臉蛋兒,好讓你清醒清醒。人家十二皇子的一番好意,竟讓你屈解成這個樣子,我都替他覺得冤了。你想啊,他一個大男人,那好幾年前的事兒了誰還會放在心上,而且他若是那小心眼愛計較的,當時只須到皇上面前多說一句,怕是當時就辦了你爹了,還能等到這會兒子?

    冷梅聽了小桃的話,細想了想也覺得有道理,想反駁卻是想了半天也不知怎樣開口。于是便低了頭仍舊剝那蓮子,小桃瞧著她取笑道︰“你瞧你啊,那蓮子都讓你快捏碎了。”

    冷梅臉上一紅,道︰“樂姐姐是說十二皇子他....他不是戲弄我麼?”

    小桃笑道︰“人家都說情這一字,都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我是個旁觀者,自然是看得清清的。怕是不只我,想來他們皇室兄弟,還有你們這些名門千金差不多都知道十二皇子鐘情于你罷。否則象你這樣招人喜歡的小人兒,豈會去了兩次夏宴還至今沒有被賜婚呢,想來是他們知道十二皇子的心思,不便也不敢奪人所愛罷?”

    冷梅這時臉便象火燒似的,又紅又熱,低下頭再不言語了。小桃心里好笑,見她那樣害羞也不再開她玩笑,只說了兩句別的將話頭岔了開去,至于十二皇子的問題還是留給她自己細細考慮罷。

    兩人又剝了一會兒蓮子,將那一小盆蓮子盡數剝完,正這時素雲進來瞧見,忙跟二人道謝,又笑道︰“兩位姑娘上前面兒坐著罷,那里有戲看呢。我們府里準備了一所戲台,東面坐著男客,西面坐著女客,她們好些人都去前面兒瞧戲去了,我們郡主讓我來請二位姑娘過去呢。”

    冷梅向來是個愛熱鬧的,聽了便站起來拉著小桃往那前面兒來。這回有了素雲帶路,兩人倒是不怕迷路了。待得到了前面兒,果然見那前面大花園的空地處搭起了一座寬敞的戲台來。東西兩面都滿滿的是前來拜壽的賓客,那東面戲台的主位上有好些穿著官服的官員圍著一人,正是小桃曾經見過的福王爺,福王妃也在那里應酬賓客。

    這邊女眷們也由雲平郡主陪著,那些官家夫人小姐們都打扮得花枝招展,一個個天仙似的,身後跟著伺候的丫頭媳婦們,珠圍翠繞的擁在一起聊著,有那相識的就見了禮湊到一處坐著等著看戲。小桃見這些人里面只有少數女孩子是自己在上次皇宮里見過的,還是冷梅認識的人多些。

    雲平郡主見了小桃兩人過來,忙過來湊到小桃耳邊壓低了聲音道︰“七弟在那邊呢,你瞧,他正往這邊兒看著呢。”

    小桃遠遠看去,只見果然風翊宣和風湛然還有風秀林三人坐在一張桌上,旁邊還有個華服男子,正是剛才自己迷路時跟自己問話的那個人。小桃見了便知道那人想必也是他們皇室兄弟了,就不知是哪一個。她怕往那邊看著讓人瞧著不好,便收了視線和冷梅找了張桌子坐下喝茶。

    那邊風翊宣也瞧到了小桃,唇邊露出一個微笑來。這時那太子風顯璃笑道︰“七弟,我來的時候沒見著你,你想是來晚了罷,你什麼時候來的?”

    風翊宣隨口道︰“太子,我早來了。只是在後面幫著王叔招呼了一下客人,你沒有瞧見我罷了。”

    風顯璃聽他叫自己為太子,心里倒是暢快得很。他自小便知道其實父皇心里最喜歡的便是自己這位七弟,他人生得最俊俏,母妃也是頗得父皇寵愛的,小時候她的母妃便暗地里警告過他小心防著這位弟弟,因此他從小便和這位七弟不甚親近。在立太子之前,他曾經聽說過父皇本有意立七弟為太子,只是被這位七弟和那位李妃娘娘不知怎的給婉拒了,這倒成全了他。不過他估計著七弟拒絕這太子的位子,和那些年跟四弟一起被送到鄰國呆了許久。有很大的關系。

    雖說他如今是太子,大局已定,但是心里他對于這個弟弟還是防著的,總擔心哪一天父皇便會興起撤消了他這個太子,改立了七弟。直到七弟被封為平遙王,他才略安了一些心。這個七弟也算是很懂事,從來對他都是恭恭敬敬的,倒叫他想找他的錯兒也難。

    這會子聽七弟叫自己太子,他心里雖高興,便面兒上卻含笑說道︰“老七,咱們是同胞兄弟,這又不是朝堂之上,那樣生分做什麼,直叫二哥就是。”

    風翊宣便笑著點了點頭。此時他們四人坐在一張桌上,視線正對著間的戲台,那風顯璃的目光其實早射到了對面女賓的席上去,盯著那一抹桃紅色的身影。他見小桃和冷梅端坐在那里,雲平郡主還過來與她們親熱的說了一會子話,便轉頭對風秀林笑道︰“那個人不正是方才我們遇見的麼?”

    風秀林見此時七哥也在一起坐著,怕這位好色的二哥說出什麼不好聽的惹出事兒來,便心下暗暗打鼓,只微微笑了一下沒作聲。風顯璃見他不說話,只當他是眼里只看著那位冷家小姐,也不介意,于是轉了頭向旁邊的風湛然笑道︰“四弟,七弟,你們瞧,那對面女客的席上今日來了一位美人,你們瞧見了麼?”

    風湛然笑道︰“二哥看過的美人還少麼,哪里這麼一會子拜壽的功夫便又瞅到一個美人了,莫不是這世上的美人偏偏撿著二哥來的時候出現麼?”

    風顯璃笑道︰“這個美人你們可不能不看,你們要不看,今天算是白來了。”

    風秀林眼瞧著不好,便在一邊打岔道︰“我的好二哥,你十二弟我要聽戲,你倒說起美人來了,還是鄭重些罷。改天我再跟你好好說說你的美人論。”

    風顯璃哪里知道風秀林的心事,他眼里瞅著小桃已經快入了迷了,便不理他,只瞧著風湛然和風翊宣兩個將嘴兒往對面女賓席上一努,笑道︰“你們瞧,就是那個穿著桃紅色衣裳的,頸上掛了一串明珠串的那個,鵝蛋臉兒皮膚白淨淨的那個,可美不美?我沒說錯罷?”

    其實在這之前,小桃和冷梅在花園子里面迷了路踫到了風顯璃時,風秀林就曾跟他說過小桃跟風翊宣還有風湛然都認識,可是風顯璃美人在前,早就把風秀林說的這一番話忘到了九霄雲外,還跟兩個弟弟熱烈的討論上了,這讓風秀林很是無奈,只得在一旁生悶氣。

    風湛然早就瞧見了小桃和冷梅坐在那邊,這時聽風顯璃這樣一說,心里一驚,眼神就轉向了風翊宣,風秀林也心里暗叫不好,怕是要出口角,那兩只眼睛也只顧盯了風翊宣出神。只見風翊宣象是沒感覺似的,眼神往對面小桃身上瞧了瞧,轉過頭來對風顯璃笑道︰

    “二哥說的我看見了,是挺美的,二哥就不要加上那許多形容詞了。”

    風顯璃見這個一向不大對女人感興趣的七弟竟然順著自己的話頭,討論起女人來了,便興頭當下高昂了,拍著風翊宣的肩膀笑道︰“還是七弟有眼光,會看美人兒。你瞧,那女子可配得上桃萼露垂、杏花煙潤,風姿綽約,幾個詞罷?”

    風翊宣劍眉一挑,似笑非笑的道︰“二哥又在哪里找到這十二個字的考語來?”

    風顯璃道︰“七弟也不要藐視我嘛,雖說咱們兄弟屬四弟和你的采最高,但好歹你二哥我也讀了不少書,那詩詞歌賦上雖不如你們,但若是形容一個美人倒也是不成問題的。”

    風秀林在一旁心里嚇得直跳,趕忙插口道︰“二哥這樣不規矩,眼睛里四處瞄著美人,若是叫二嫂知道了怕是不好罷,她要不高興了。”

    風顯璃從鼻子里哧了一聲,卻並沒有說話。上次夏宴里,她母妃為他暗地里選了朝右相杜平之的女兒杜千千,那個杜千千姿色平平,才藝也是毫不出眾,但是母妃暗地里說這位杜平之是朝右相,有相當一派的勢力,娶了他的女兒就等于坐穩了半個朝廷,這對他來說卻是第一等的大事,所以他也默認了這位杜千千成為自己將來的太子妃,如今這已是內定的事實了,只等著皇上下旨賜婚而已了。因此他們兄弟幾個也都知道此事。

    這時風秀林搬出杜千千來,卻讓風顯璃心里好大一陣不痛快。他本就對那個杜千千毫無興趣,不過是需要她家族的勢力才勉為其難的答應,其實若論姿色別說比這位桃紅色的美人了,就連他身邊兩個伺候的側妃也是不如的。他哪里能看在眼里?

    風顯璃笑了一笑,道︰“不要緊,那個杜家千金是嫁我嫁定了的,便是我這樣子估計著她也知道,早晚她也是要看慣了的,無妨無妨。”

    他在說著這話的時候,那一雙要冒了光的眼睛仍是緊緊盯著對面的小桃。這風顯璃生長在最尊貴華麗的皇宮里,在金粉繁華長大,從小便把這倚紅偎綠的事情看得慣了,美人宮本就不少,年長的年少的,還有那些年方少艾的宮女,沒有一個不是眉清目秀的。但是也不知怎的,他今日看見了小桃,卻象被勾去了魂魄一般,癡癡迷迷了起來。

    說起來比小桃還要美麗的女子他也不是沒有見過,在那些濃妝艷裹的女人里面,象小桃這樣素淨清新的卻是百無一有。尤其是她那一點神韻,卻是自己從來沒見過的,那雙剪水雙瞳象是倒映在他腦海里似的,讓他不由自主的就看過去。

    他這一看猶可,這看了之後就挪不開目光,就見對面小桃在和冷梅說著什麼,忽然那冷梅附在小桃耳邊不知說了什麼話,就見小桃那粉白的面孔上微微現出兩片紅暈來,紅潤的嘴角上翹,猛然間低頭一笑,拿了手一條月白的帕子捂了嘴笑個不住,那雙靈活的眼睛在電光火石之間就往他們這邊瞟了一瞟。

    風顯璃只覺得整個身子酥倒了半邊,整個人登時都分不清楚東南西北了。這時,就見那邊小桃和冷梅站起來,走到那排桌椅後頭一棵柳樹下不知在做什麼。風顯璃就象有鬼拉了他的手似的,不由自主的就站起身來,對眾人笑道︰“你們略坐坐,我去那邊跟雲平說幾句話就來。”

    說著便掉頭往西席那邊去了。風秀林急得趕忙站起身來,攔著又不好,讓他去也覺不好,扎著兩只手望著風翊宣著急道︰“七哥,你倒是能穩坐釣魚台啊?你也不急?什麼去找雲平皇姐說話兒,二哥他分明是奔著樂姑娘去的,你也不管管?”

    風翊宣聽了笑道︰“你說的倒容易,難道我能捆了太子不讓他去跟小桃說話不成?還是說我宣布小桃是我的女人,別人不準有覬覦之心哪?雖說我們心里明白,但畢竟父皇的賜婚旨意還沒有下來,親事也沒正式訂下,難道我把她關在家里不讓她出來見人不成?”

    風秀林跺腳急道︰“若是別人也就罷了,不過是見樂姑娘美貌多看兩眼就是了,但是這個二哥難道咱們兄弟間不知道麼?最是好女色的,若是他看了樂姑娘非得惹出事來?到那時豈不麻煩?”

    風翊宣俊美的臉色有些陰沉的神色,但也只是一閃而過,便恢復了常色,正色道︰“他要去搭訕就由著他,這里這許多人還怕他做出荒唐事兒來不成?橫豎小桃早晚是我的妻子,他就便是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想頭兒那也是南柯一夢罷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淹,還怕他搶去了我的人不成?”

    風湛然笑道︰“想來七弟是對樂姑娘信心十足了,這樣說來若是二哥言語間唐突了她,怕是佔不到便宜了。”

    風翊宣笑了一笑,也沒說話。幾個人便遠遠的看著風顯璃走到了那西邊女賓處,雲平郡主見了太子過來,忙上來笑道︰“太子,您不在那邊兒看戲,倒上這邊來做什麼?莫不是找千千姑娘麼?實告訴你她這會子剛來,和她爹娘在廳里跟人說話呢。”

    風顯璃笑道︰“雲平,你說的哪里話,我倒找她做什麼?我不過是瞧著你在這里,過來跟你略說幾句話罷了。你先忙著罷,我在那里坐著怪悶的,四處轉轉。”

    說著,便帶著身後跟班的小太監小路子游游晃晃的往一邊走了。雲平郡主哪里想到他心里的想法,便不去管他。這時風顯璃便瞧準了小桃和冷梅站的那棵柳樹下,慢慢狀似不經意的湊了過來。

    這里正是一片空晌地,青石子鋪成的兩人寬的路旁兩溜栽著垂楊柳,那柳樹垂著長條枝葉,直披到人身上來,有些還搭到了地面上,隨著風搖搖晃晃的。風顯璃靠近了小桃和冷梅呆的那棵樹下,才現原來她兩人是在這里瞧螞蟻搬家呢。

    風顯璃離了她們兩人有五六步的距離,這時卻吹來一陣清風,帶著些清香直吹到人臉上,風顯璃不由得渾身爽快了一陣。他和小路子正站在下風頭兒,那清香之間卻隱隱帶著一陣脂粉香氣,正是從小桃和冷梅站立的那里散出來,風顯璃心里更是心猿意馬,細盯著小桃那桃紅色的背景瞧,恨不得在人家身上穿出兩個洞來才好。

    他心里正在想著事兒的功夫,只見小桃和冷梅轉了身子便往女賓席里走了回去。風顯璃一見那桃紅色的美人要離開,恨不得上去一把抓住她不讓她走才好,就在這一躊躇之間,小桃和冷梅便越過了他身邊自去了。風顯璃就象剛失了個寶貝似的,不由得就長嘆了一口氣,道︰“哎,她怎麼就走了?”

    這風顯璃身邊的小路子是自小跟著他主子的,他人又機靈聰明,哪里不知道主子此時的想法?剛才主子往這邊望的時候,他初時還覺得奇怪,伸著手來搔著頭動腦筋,心里想著這是為著什麼?他自己又不敢追問主子一個究竟,只得糊里糊塗的在後面跟著。等著風顯璃來到女賓坐席這邊,又見主子在離兩個女子幾步路的地方站住了,那眼光只管粘在那個桃紅色的窈窕身影上,他見那是個年紀美貌水蔥兒般水靈的女子,便恍然大悟了。

    小路子心里好笑,心道︰我的爺這又是在打那糊塗主意呢。怪不得從前廳出來的時候就見他神情恍惚象有心事兒似的,那眼睛老是盯著女眷瞧。原來不知在哪里看到了那位穿桃紅衣裳的美人,只是他一個身為太子的高貴身份,老是蒼蠅見血似的盯著人家姑娘瞧,這一種情形未免太難看了。今日來拜壽的這些女眷里,哪一個不是非富則貴的千金小姐,怕是讓人家爹娘看到了不雅。

    他這樣想著,就緊著幾步湊到風顯璃身邊兒來,低聲笑道︰“太子爺,人已經走啦,別看啦。”

    風顯璃笑道︰“你這猴兒崽子,我倒是看什麼了,你倒是說說。”

    小路子弓著腰笑道︰“我的爺,你還非要奴才說出來做什麼?你那樣上下左右的盯著人家小姐看,也太不象個樣子了,真要看她,等奴才慢慢幫主子打聽了她的家世來歷,主子慢慢兒的怕是以後三百六十天天天都能看得到,何必在這人多眼雜的地界這樣追著人家瞧呢?”

    風顯璃笑道︰“我哪里有看誰?你信口胡說,看我拿鞭子抽你一頓。”他嘴里雖然是這樣說著,但那臉上可是要樂開了花似的,哪里有半點兒怒意?

    小路子頭一歪道︰“奴才倒是好意,太子爺竟不領情了,既然主子爺這樣說,奴才就不說了。”

    風顯璃分明聽見他剛才話里有話,便壓低了聲音道︰“你認得她麼,她是哪家千金?”

    小路子故意道︰“太子爺要拿鞭子抽奴才呢,奴才還哪里敢說什麼?沒事兒要找打挨麼?”

    風顯璃聽見這話便笑起來,擰著小路子的耳朵笑道︰“你這猴兒崽子本就是冤我的,我還不知道?你說不說,說不說?”

    小路子這才求饒笑道︰“好太子爺,您放了奴才的耳朵罷?奴才跟您說,剛才爺瞧的那個穿桃紅色的衣裳的小姐,奴才在宮里見過。”

    風顯璃這才放了揪著他耳朵的手,笑道︰“這就可見你是胡說了,你又不認識她她也不認識你,你整日里跟著我伺候,又不得到那後宮和女眷們的地方去伺候,怎的能見了她了?”

    小路子笑道︰“奴才天大的狗膽,敢騙太子爺不成?就是上次夏宴上,爺不是晚到了一會兒麼,又被主子娘娘叫去跟那杜相的千金去說話兒,就不曾留意別人兒。太子爺那日是略站了站腳便走了,其實方才那個穿桃紅衣裳的小姐那天也去了太後娘娘那里,爺還記得當時咱們正踫上了主子娘娘讓我幫著去送娘娘新做的點心給太後,奴才便去了一趟。正好瞧著那位小姐和吳相的千金正被太後娘娘拉著手說話兒,因著奴才見那位小姐是個新面孔,又生得仙女兒似的一個標致人兒,便大著膽子偷看了兩眼,正是剛才那個小姐,一點也沒錯兒。”

    風顯璃道︰“你不是扯謊罷,若是你認得她,方才怎麼不說,非得我問你你才說了?”

    小路子笑道︰“這還就真是巧了。奴才方才瞧著那位小姐,雖然覺得有些面熟好象在哪里見過一面兒似的,但是也認不真。偏巧剛才那小姐過去的時候,奴才瞧著她左手腕上戴著一條翡翠片兒細金鏈兒的軟金鐲呢,這才想了起來。那天奴才瞧著那位小姐的時候兒,正是太後娘娘讓宮女兒取了這軟金鐲賜了給她,因此奴才記得清楚,剛才一見那條軟金鐲,奴才一下子便想起來了。”

    風顯璃笑道︰“你這狗眼睛,還看得挺清楚呢。”

    小路子賠著笑臉嘻嘻的道︰“奴才斗膽回爺一句,雖說奴才是個下濺人兒,只是也還是有兩只眼睛長在臉子上的。那好看的人兒,人人都愛看,就象剛才那位鮮花朵兒似的小姐在街上走著,就是狗看見,怕也要上前去擺擺尾巴討好兒呢,何況奴才還是個人兒呢。”

    風顯璃被他一番話逗得哈哈大笑,伸手在他腦袋上彈了個腦崩兒,笑道︰“你個猴崽子,倒逗得爺高興,今兒爺讓你也輕松一天,你也不用立在我身後站規矩,隨便四處轉著逛逛罷。你可明白?”

    小路子心領神會,擠著一對小綠豆眼睛笑道︰“主子爺放心,小路子就是您的一條狗,今兒一天下來,必定給您打聽著那位小姐的來歷,您就等著瞧好兒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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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二百零五章 丞相千金

    這個小路子雖是個宮里名不見經傳的小太監。但是卻偏巧有幾分過人的靈透勁兒,別的主人跟前兒的太監宮女他倒都混得很熟,有個消息風聲兒的也都能打聽得到。這時他受了風顯璃的囑托,讓他去打聽那穿桃紅衣裳的美貌女子的來歷,倒不覺得難辦,既是太子爺讓他暫時不用伺候,那便是讓他去四處打探了,小路子便貓了腰臉上掛了笑兒,鑽到那一邊兒站著看熱鬧的下人堆里面兒去了。

    風顯璃有了小路子去給他做個暗探,心里卻象有了著落似的,依舊原路返回了那男客們坐的賓席上去,仍舊與三個弟弟坐在一起。他方才走到了女賓席去跟雲平郡主沒話找話說的那一幕,這邊風家兄弟三人是完全不漏的看在了眼里,都知道他分明是去接近小桃的,只是大家都不作聲罷了。

    風湛然先前對小桃也動過情意,後來見小桃和自己七弟風翊宣情投意合,只得將這腔心意漸漸埋了,雖是如此在心里卻仍是當小桃是個知己一般,如今見了自己二哥無端就要去接近小桃,況且他素來還是個好沾花惹草的,便一肚子不高興。但是瞧著七弟卻是一副滿不在乎,信心滿滿的樣子,人家正主兒還沒有說什麼,卻輪不到他來抱不平,只得忍著氣不說話,也不去理他二哥。

    那風秀林因著年紀略小些,身上還有些小孩子心性,最是看不得他這二哥這番舉動,他見風顯璃回來了,便想去說他,卻暗被風翊宣在椅子下輕輕踢了一下,于是那到嘴的話便變了個樣子出來了,笑道︰“二哥,你去那邊女賓席轉了半天,可跟雲平皇姐說了什麼要緊事兒麼?”

    風顯璃道︰“要緊事兒倒沒有,所以我這才回來了。”

    他嘴里雖這樣說著,那眼睛卻仍是往對面席上盯著,恰這時雲平郡主正走到小桃一席上跟她們二人說話,不知說了什麼,雲平郡主臉就往這面看過來,小桃跟著也往這面來看,小桃看的卻是自己的意人風翊宣,他們兩人眼光打了一個照面,風翊宣就沖著她微微一笑,小桃在那邊似乎看見了似的,臉上便紅了一紅,轉回了眼光依舊和雲平郡主說笑去了。

    小桃這嫣然一笑本是沖著風翊宣去的。但是此時的太子風顯璃顯然是入了魔了,瞧見小桃那一笑如春花綻放一般,早暈了頭了,就想著那美人剛才往我這邊那一笑,焉知不是對我而的?唉,我怎麼方才就那樣傻呆呆的,我就回她一笑又有什麼要緊?我面孔那樣板得正正經經的,她莫不要說我太不知趣麼?說我不識趣呢那倒也罷了,若是以為我是個假裝正經的,那可就辜負人家的意思了。

    風顯璃這樣想著的時候,完全就認為小桃剛才那個投過來的微笑是對自己有意了,想是剛才自己在她花園迷路的時候,她便注意到自己了。他這樣想著,就仿佛小桃那俏麗可愛的面孔在他面前放大一樣,那對明亮的眼珠和臉上兩朵淡淡的紅暈分外可愛起來,他不由得也微笑起來。

    風翊宣斜眼看到他那副暈暈陶陶的樣子,心里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他分明看見剛才小桃向自己投過來一個微笑,想是這好色的二哥瞧見了以為那笑容是沖著他而來,那可是天大的誤會了。

    不說他們這邊各人懷里揣著各人的心思,只說小桃那邊雲平郡主正跟她和冷梅兩人說話。因著冷梅問雲平郡主今天衣服上燻的什麼香,竟然那樣好聞,久久不散。

    那雲平郡主就笑道︰“你還真是問對了,我平時別的衣服上還真都燻了香的,只這件新做的昨天才取了來,還沒來得及燻香呢。”

    冷梅不信,笑道︰“郡主扯謊呢,沒有燻香這香味兒哪里來的?莫不是郡主身上戴了什麼香袋香荷包不成,可是我方才瞧了半天,也沒見你身上有那些東西,這倒怪了?”

    雲平郡主笑道︰“你這丫頭鼻子倒靈,我告訴你罷,這是我做衣裳時里面鋪了一層軟香料子,這料子是浸過香料的,薄薄的貼在衣服里面,那衣服做成了也就自然帶著一股子香氣,卻不是燻香弄的。”說著,她便從袖口里掏出一張薄薄的粉紅色的薄絲帕樣的東西來,笑道︰“我這袖子里還籠著一個呢,你們瞧,就是這個。”

    小桃想起自己在前世曾看過小說,里面也有說富貴人家的小姐拿香紙做里子,做成一件香噴噴夾棉袍的情節,自己卻是從未見過的,于是她感到好奇,同冷梅一起湊到近前來看。只見雲平郡主手里的是一張絹帕大小的粉紅色蟬翼薄紗,猛的看上去就象塊吹一口氣就能飛走的蟬翼一般,那紙極薄,也不知是用什麼樣的怎樣織成的。比現代的紗巾還薄一些,用手托著隔著這紗能看見清清楚楚的手紋,那紗且非常柔軟,拿在手就象一縷輕煙一般。

    也不知怎的,那薄紗偏有很濃厚的香氣,拿在手里連手都沾上了淡淡的香味兒,小桃不禁連聲誇贊道︰“雲平郡主,這紗真薄,我還從來沒有見過呢,怪不得你添在衣服里面絲毫看不出來,而且這香氣隔著一層衣料散出來,便又自然又淡淡的好聞,真是好東西。這究竟是什麼料子,我竟沒有聽說過?”

    雲平郡主笑道︰“說實話我也不認得這個,這本不是我的,是杜相的千金杜千千前些日子不知從哪里弄來,送與我的。據她說那是從外邦里弄來的稀奇東西,咱們韶然國卻是沒有的,因此金貴了萬分,杜相的夫人送了兩匹給太後和皇後,剩下的也只有不多的一點,紛紛裁了送了親朋好友。因著往年我幫過杜千千一個忙,她卻沒忘了我。叫人送來了這幾尺香料子給我做衣服。”

    冷梅問道︰“這個東西叫個什麼名字啊,叫蟬翼紗麼?”

    雲平郡主笑道︰“我本來也以為這東西叫個蟬翼紗,後來千千告訴我這個東西叫做軟香紗,她還說這個軟香紗在外邦本來是用來做絲帕和香扇那樣小物件兒的,轉到她手里她便想著拿這個夾在衣服里面,或者做冬日里的棉衣時鋪上一層,那是最好不過了。有這種香味兒藏在衣服里面,比燻什麼香,灑什麼香露,戴什麼香荷包香帕子,要強十倍。那種香露在外面是不長久的。唯其這種香味兒壓在了衣服里面,遍身都有香氣,那真是最好不過了。”

    這一番話說得冷梅和小桃也動心起來,冷梅便笑道︰“郡主說得這軟香紗這樣好,偏就咱們這里沒處買去,倒弄得人心里癢癢的,要不是這東西你也沒有了,我非得纏著郡主也要一些做件香衣裳去。”

    雲平郡主笑道︰“我若是這里有,你們盡管拿去便是了,可偏巧杜千千給我的只做了這一件,卻是多一點兒也不剩的,這卻沒什麼法子了。”

    小桃想了想笑道︰“我倒有個法子,雖不如這個軟香紗這樣好又方便,但也算是模仿著也能造出一件香衣裳,只是得費些香粉絲棉。”

    冷梅和雲平郡主一聽,便急著要她說,小桃便說道︰“我想這天氣也漸漸的涼了,過一陣倒要穿那夾衣裳了,再過一陣倒要棉的衣裳上身了,不如咱們做那夾袍棉衣時,事先將那喜歡聞的香粉倒在那棉夾層里,最好是將那棉花和香粉細細的混做一體,那樣做出來的袍子豈不也帶著香氣了。只是春夏的單衣裳可沒有辦法了,畢竟那軟香紗薄薄的一層放在哪種衣料里都行,這香粉的辦法只能用在厚衣裳里了。”

    冷梅聽了不由得拍手笑道︰“樂姐姐這法子好,我不管那些,先回家就讓她們照這樣弄了件夾衣裳穿,那春夏的衣裳到時候再說。”

    話音未落,只聽旁邊一個帶笑的女子聲音笑道︰“這位姑娘可真聰明,想得出這樣的法子。”

    眾人順著這說話的聲音看去,只見雲平郡主身後走來一個清秀端莊的年輕女子,看那年紀也不過十六七歲,身上穿了一件玫瑰色的衣衫,一直拖到腳面,那女子清清秀秀一張瓜子臉,上插著幾枝瓖紅寶的金釵,那女子的面容雖說不上美也說不上丑。只是等的姿色,臉色卻有些蒼白帶著病容,身材也是略瘦的,胸前曲線也不十分分明,倒是那女子秀眉下一雙眼睛極具神采,黑得如點漆一般,讓人一望而知,這是個聰明靈秀的姑娘。

    小桃並不認得這個人,但是雲平郡主和冷梅卻是認得她的,冷梅曾在前兩次夏宴遠遠的見過她幾面,只是沒有深交也沒有說過話,雲平郡主和她倒是熟識的,見那女子過來便上前拉住她的手,笑道︰“喲,千千,你今日怎麼親來了?前些日子聽說你又病了,在家里調養著呢,如今可好了?”

    小桃一聽,才知道這個姑娘便是贈送雲平郡主軟香紗的那位杜丞相的千金杜千千。在她方才打量著杜千千的時候,杜千千也在觀察著她。杜千千其實早就到了,只不過一直在內室跟母親一起坐著,直到有丫頭請她們出來看戲,母親跟幾位夫人一起走了,她才往這戲台這里來。

    及至到了這里,杜千千先就看見不遠處風顯璃的身影了。她瞧見風顯璃和小太監小路子在女賓這邊的柳樹下不知張望著什麼,因著她知道皇上已內定了自己和風顯璃的婚事,自己遲早是當今的太子妃,所以她更注重自己的言行,在遇到風顯璃的時候也分外規矩,並不與他多說一句話,免得叫人恥笑她沒有大家閨秀的沉穩。

    所以她瞧見風顯璃就在女賓那邊的時候,不但沒有上前去打招呼,反而退到了邊角的坐位上自個靜靜的坐著,觀察著風顯璃的一舉一動。她看了一會兒,才現原來風顯璃是在偷偷瞧著那個穿桃紅色衣裳的少女,杜千千一點兒都沒感到意外,因為她早在很久以前就聽說過了風顯璃是個喜歡美女的人,誠然她雖不是個丑女,但距離美女還是有些差距的。她對自己的情形向來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知道自己的容貌並不是最上等的,那不是她最有利的武器,相反她的滿腹才學和大度溫和的性情卻是她最大的優點。是人都喜歡看美麗的東西,杜千千也不例外,因此她並不嫉妒那個被風顯璃偷偷盯著瞧的少女,因為她現,那個少女似乎在上次夏宴上自己曾見過一面,雖說後來自己被叫去與風顯璃獨處交談,但在那之前,她曾遠遠的見過那個少女在太後面前做詩獻畫,後來聽說還得了太後娘娘的賞賜。

    如果她沒記錯的話,她記得當時那個少女在作畫時,平遙王爺風翊宣曾主動出來給她的畫上寫詩題字,若是她猜得沒錯,那少女一定是跟平遙王相當有交情的。沒想到今天在福王妃這個壽宴里,自己又一次見到了那個少女,而且還是如此的近距離。

    杜千千看了小桃一陣兒,心里暗贊這位確實是個美麗的女子。那濃密黑漆漆的眼睫毛,亮晶晶會說話般的大眼睛,還有那天生自然白里透紅的健康膚色,都是她想擁有卻沒有的。就憑著小桃剛才看她時,嘴角邊帶著的那親切的笑容,杜千千對她的好感便增了三分。

    聽到了雲平郡主對自己的問候,杜千千有禮的回答道︰“多謝雲平郡主惦記著,我前些日子身上不爽,在家里直躺了一個多月,身上都要快長綠毛了,我娘這才放我出來,我今日來給福王妃她老人家拜壽,這還是這些日子第一次出門兒呢。”

    雲平郡主笑道︰“你的身子一向羸弱,倒要好好保養著才好。來來,我們剛才三人還講到你送的那軟香紗呢,你們認識一下罷,這位冷小姐是禮部冷尚書的千金,這位樂小姐是蕭老將軍的義女,你們沒見過罷。”

    小桃見雲平郡主介紹,便和冷梅一起起了身,和杜千千三人相互見禮,小桃也向她客客氣氣的微笑著點了一點頭,杜千千也不等雲平郡主說出第二句話來,便搶先著笑道︰

    “郡主自去忙活你的罷,我和兩位姑娘一起坐在這里看戲就是了,這位冷小姐往日也見過的,只是沒有說過話,這位樂小姐上次夏宴時,仿佛見著了一面,也是沒有機會講話,正趕著這個機會我們親近親近。”

    雲平郡主素來知道這位杜千千性情極是和順,便笑著讓丫頭給杜千千上了茶,便到一邊去招呼其它官家女眷去了。

    這里杜千千和小桃冷梅兩人一起坐下,她瞧著小桃的臉出了一會神兒,突然笑問道︰“樂姑娘上次夏宴上,因著我提前有事走了,便沒有看到姑娘寫的紅梅詩,後來還是聽她們幾個姐妹提起,說是姑娘的才學是很好的,尤其那詩做得尤其好,倒是令我好生羨慕。”

    小桃見這位丞相千金一點架子也沒有,倒是很能說得上話的一個人,便也對她笑著說道︰“杜姑娘言重了,我哪有那樣才學,不過是小時候略跟著哥哥們讀了幾本詩書,學著那平平仄仄的格式略作了幾,哪里就是好采了?若是讓那真名士聽到,大牙也要笑掉了呢。”

    冷梅在這三人里年紀最小,聽了小桃的話便笑道︰“杜姐姐別聽她的謙話,那日我也在的,樂姐姐的那紅梅詩做得確實好,只那一句‘看來豈是尋常色,濃淡由它冰雪。’真是將紅梅的精神都點了出來,我到如今還記得呢。”

    杜千千笑道︰“我後來也聽她們說了,樂姑娘這紅梅詩估得確實很好,不過冷家妹妹的琴奏得也是驚了全場,我倒沒想到妹妹的琴聲那樣美妙呢。”

    冷梅紅了臉謙虛道︰“我女紅上廚藝上都不行的,只是從小聽我娘彈琴十分好聽,便對這個生了興趣,我爹便請了有名的琴師來教我,只有這一樣兒是能拿得到台盤上的,其它的一概都是不行的。”

    三人正說著話兒,突然覺得頭頂上陽光一暗,卻是有個人站在她們旁邊,將那太陽光也擋住了半邊。三人一起抬起頭來一看,原來竟是太子風顯璃站在那里,朝了她們微笑著。

    原來風顯璃在那邊正看著小桃呆,突然見到杜千千不知從哪里冒了出來,竟坐到小桃一桌去了,他見了杜千千便想起了自己與她的婚事,又見她坐在小桃旁邊,面貌姿容怎麼說也差了人家一大截,更是掃興了,剛收回眼光要喝茶,突然想到自己想要認識那位姓樂的美人,偏巧杜千千在那里,自己跟她倒是熟識幾分的,不如就打了去跟她打招呼的名號,去那里坐上一陣子,也可以跟那美人呆在一處。

    他想到這里,便轉頭對旁邊三個弟弟笑道︰“那邊不是杜千千麼?聽說她前些日子病在家里,我也沒有派人過去探望,今日見了她我便去跟她問候一聲。你們且在這里坐坐罷。”

    說著,抬腿就走了。風翊宣明知他的心思,笑而不語,只斜了眼睛看著,風秀林卻是個直性的,見他這樣一抬腿兒去了,忍不住低聲道︰“什麼去看杜千千?分明是奔著樂姑娘去的,哪里有個太子的模樣?”

    風湛然笑道︰“我們這十二弟說話是越來越直性了,二哥那分明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哪個看不出來?你瞧你七哥還是坐得穩穩的,必是相信樂姑娘能應付的,你又著得什麼急,他過去又不是奔著你的冷妹妹去的,看給你倒急出一頭汗來。”

    風秀林見四哥提出冷梅的名字來,臉上一紅,也就不說話了。

    那邊風顯璃走到了小桃她們一桌前面,雖然小桃不認得她的身份,但是杜千千卻是認得他的,忙起身行禮,道︰“給太子殿下請安。”

    小桃和冷梅一聽,原來這位華服男子竟是未來的國君,如今的太子殿下,也不禁吃了一驚,忙也站起身來跟著杜千千一起給他施禮。那風顯璃衣袖一揮,笑道︰“免禮罷,今日是皇嬸壽辰,大家在一處熱鬧些看戲,弄這些虛禮做什麼,沒的讓人怪無趣的。”

    他說到這里,便看了杜千千一眼,道︰“杜姑娘,聽說你前幾日生病在家,這是好了麼?”

    杜千千眼睛看著他,恭恭敬敬的答道︰“謝太子殿下掛心,千千早就好了。”

    風顯璃也不再多說,他在這邊這一出現,有好多經常出入宮的官家女眷便認出他來,紛紛上前給他行禮,風顯璃也只得說上幾句客套話,好半天才又走回小桃這面桌子坐下,對她三人笑道︰“我找雲平有事兒說,偏巧她方才又去忙活去了,我先在這里坐一會,三位姑娘不介意罷?”

    杜千千心道就算是介意,你人也已經過來了,難道我們趕你走不成,還是我們三個抬腿兒走人呢?于是杜千千便含笑道︰“太子殿下盡管坐著就是。”

    因著他這一來,三位女孩子便不好再隨便說話,只得分別捧了茶眼睛看向別處,悶不作聲。那風顯璃也知道自己來了她們拘束,便笑道︰“你們怎麼倒拘束起來了?咱們都是認識的,便說幾句話也算不得什麼,只這位姑娘,我倒是沒有見過。請問您是哪家的千金啊?”

    小桃見這位太子爺將話題轉到了自己身上,不答他也不好,便微笑道︰“回太子殿下的話,我是蕭老將軍的義女,卻不是官眷千金,不過是和雲平郡主素來交好,得知今日福王妃她老人家的壽辰,便來給她老人家賀喜的。”

    她說話時,只覺得那太子的一對眼睛緊盯在自己臉上,小桃心里就是一動,暗想這位太子爺怎麼這樣直勾勾的看人?她心里便有幾分不自在,說完了話便低頭只顧看自己手里的茶水。

    那風顯璃離得小桃近了,越覺得小桃好看,瞧她低了頭把那深深的濃密的眼睫毛在眼下投下兩排淡淡的陰影,說不出的柔美動人,簡直便要看呆了。杜千千從他過來便知曉他的用意,此時見了他不顧別人在眼前,便那樣直勾勾的盯著人家女孩子看,分明沒把她這個未來太子妃放在眼里,不由得便火從心頭起。但是這杜千千是第一等的講道理的人,她看不慣這個太子風顯璃的舉動,可並不代表著她就要嫉恨樂小桃,她見小桃似乎也對風顯璃的舉動有了知覺,偏轉了身子將頭轉到一邊去,便心里暗笑風顯璃燒火棍子一頭熱。

    杜千千也不說話,心里想著怎麼叫這位好色的太子爺在小桃這里踫一鼻子灰才好呢。風顯璃見小桃淡淡的轉了頭也不說話,還以為她是害羞,要不就是顧忌自己太子身份,不敢亂說話,便笑著對小桃道︰“樂小姐,方才我見你跟我十二弟說話,你們相熟麼?”

    小桃見他跟自己說話,自己也不方便不搭理他,何況他還是風翊宣的二哥,便想了想道︰“回太子殿下,十二皇子我是認識的,還有四皇子,七王爺都是能講得話的。”

    風顯璃見她開口說話,那聲音聽到自己耳里便似仙樂一般,聽她說與自己幾個兄弟都認得,便笑道︰“我知道了,想是你是從你義兄蕭十一那里認得他們的罷?這個蕭十一小時候經常和七弟四弟在一起玩的,這些年他倒是很少見到了。”

    小桃見他分明是無話找話,故意湊近乎,再看他對自己的那份熱情勁兒,便對他的心思猜了三分,心道︰我是你未來的七弟媳婦兒,你一個太子爺倒跑了來我跟前兒套近乎,安得什麼心?怕是你此時還不知道我與風翊宣的事情,將來你若是知道了,怕不是要後悔前來搭話麼?

    小桃眼睛往對面瞧了一瞧,果真瞧見那面六只眼睛一齊往她們這邊看過來,風翊宣一臉好笑的神色,風秀林則是一臉的急火火的神色,想是他們也知道這位太子爺到這邊來所圖為何了。小桃就是在心里暗嘆了一口氣,站起身來想找個借口避開一會兒,希望那個太子爺能知趣離開。

    誰知她提腳剛要走,那風顯璃竟然也跟著站起來,道︰“樂姑娘去哪里?坐一會子不好嗎,倒忙什麼?這王府里道路曲折,若是再迷了路可就不好了。”

    風顯璃這句話一出口,就連在一邊對這情形看的迷迷糊糊的冷梅也品出了幾分滋味,小桃那一張俏臉便不好看起來。他這一句話就想要把小桃避開的意圖完全打消,小桃心里來氣,想著你就算是個太子,也沒有管著我不讓我走的道理,她心里想著,嘴上便笑道︰“太子殿下,我方才把這里的道路記熟了,隨便地來去也是沒有關系的,太子殿下想坐就在這里坐一會兒好了,民女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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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8 17:39:11
正文 二百零六章 明爭暗鬥
   
    風顯璃平日裏也並不是那蠢笨的人。只是這時眼見著小桃要從自己眼前走開,那心裏面兒是十二分的不願意,但這裏人來人往的都認得他,他也總不能上前去抓住人家姑娘的衣角,那也太有傷體統了,想到這裏風顯璃雖然不願,但也起身笑道︰

    “你們三位坐罷,我且回去了。”說著,轉身戀戀不舍的回對面男賓席裏去了。

    小桃見他走開了,這才又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方才坐下。杜千千早已把剛才的事情看了個透徹,知道小桃是不大待見這位太子爺的,心裏偷偷暗笑風顯璃不自量力。笑了對小桃道︰“太子殿下想是在哪里喝多了酒,說話倒有些顛三倒四的,真真好笑。”

    小桃笑了一笑,也不答話,冷梅卻對剛才風顯璃的行為有幾分瞧不上眼,但是她不敢直說,只想了想笑道︰“這裏才看戲,還沒有到了去吃壽宴的時辰呢,太子殿下就喝多了。想是讓廚房裏做些醒酒湯喝下去,就好了。”

    杜千千哪里聽不出來她們話裏的不滿,也只微笑著不說話。對于這位太子爺,家裏訂下來的未來自己的夫君,其實杜千千是有著幾分不滿的,她從來沒有覺得這位太子殿下有什麼過人之處,不過是庸之人罷了,才學品性在眾皇子間只數等,唯一可以炫耀的不過是那個太子身份。而家裏人似乎也就是瞧了這個身份,將來盼著他登基後自己便是皇後。豈不料在杜千千的內心裏,一點兒也不稀罕皇後這個位子,只是自古婚姻都是由父母做主,何況她還是丞相之女,多了皇家的人在裏面參與,根本沒有一點兒她能左右的機會。

    風顯璃她在夏宴時便跟他交談過一陣,看得出來他同樣對她也沒有興趣,只不過同樣也是由皇上和太後她們做了主了,不得不接受這事實。杜千千本以為既然事情已經這樣了,自己乾脆認命好了,時間長了也許看對方都會順眼一些平和一些,只是從剛才風顯璃的情形看來,這恐怕是很難實現的呢。

    就在杜千千心裏正在想著的時候,卻又有一個年輕女子走到她們這邊來,先是笑了一笑,然後徑直便在椅上坐下。小桃這才瞧見原來這位竟是上次在夏宴上對自己頗有敵意的左相吳離的女兒,吳曼霜。

    只見這吳曼霜不慌不忙的朝她們三人淡笑著,兩肘支在桌上。手裏捧著茶杯,眼睛卻只在三人臉上瞄了一瞄,便轉過頭往男賓席那裏看去。吳曼霜起先還只是眼光往對面一大片人裏一掃,後來卻目光灼灼的盯著風翊宣兄弟四人那一桌看了半晌,小桃心裏便象喝了一罐子醋似的,咕嘟咕嘟冒酸泡兒。

    今日這吳曼霜穿了艷麗的粉藍色衣裳,那臉上也由脂粉來修飾著,只是那膚色的蒼白卻是掩飾不住的,顯得沉重不透明,小桃覺得她比上次夏宴見面時更消瘦了,那白蒼蒼的臉上顯得眉毛眼睛都是尤其顯得黑沉,總覺得帶著點肅殺之氣,讓人不想接近。

    小桃自上次在夏宴時見了她,便看出來她似乎對風翊宣頗有好感,因而對自己倒像是存了一種嫉妒的心態,便不願意和她走得太近,免得她拿自己當作出氣筒。冷梅更是對她全無好感,見吳曼霜坐在了她們這裏,便扭了頭自與小桃去說話兒去,也不答理她。那杜千千和吳曼霜的父親都是朝左右丞相,她倆以前也是見過幾次面兒的。便笑著招呼道︰“曼霜,你從哪里來的?我方才在後面坐著怎麼沒有瞧見你?”

    吳曼霜對了杜千千道︰“我原是才來了不一會兒的,沒有瞧見你,這兩位不是樂姑娘和冷姑娘麼?咱們又見面兒啦。”她說著話兒,那眼睛就朝小桃身上掃來掃去。

    小桃見她打量自己,也微微向她點了一點頭,依舊卻是手裏捧著茶盅卻不說話。吳曼霜瞧見小桃今天穿得艷麗,那桃紅的衣襟兒邊上擰著月白的麻花白辮兒,那紅彤彤的顏色映得她的雙手象白玉般潔白,吳曼霜心裏暗暗咬牙,只覺得自己一向自持的清冷氣質在她面前都毫無作用似的,更是不爽,眼見著小桃壓根兒不答理自己,便忍了氣朝她笑道︰“樂姑娘瞧著我不順眼罷?怎麼把我當眼釘似的,只管瞪著我?”

    她這話一出口,杜千千心裏就是一跳,心道這位樂姑娘何時又惹到了這位吳家千金了?怎麼一向清冷的這位吳家大小姐,此時說起話來卻含沙帶刺的,她眼光就朝著對面剛才吳曼霜看過的地方瞄了一瞄,突然間福至心靈,就明白了。原來這一桌子坐的,卻都是些難纏的心事官司。

    冷梅聽了吳曼霜這樣說話,很是聽不慣,剛要開口反駁,卻覺得小桃在桌子底下輕踢了一下她的腳,只聽小桃笑道︰“吳小姐,你可真會說笑話兒,我都不曾跟你對著眼睛,哪里又瞪你了。想是這會子太陽曬得怪熱的,吳小姐有些頭暈眼花了罷,還是到那邊兒陰涼些的地方去走走罷。”

    杜千千和冷梅一聽小桃這一番話,差點兒樂得笑出聲兒來,她們沒想到小桃這樣臉上帶著笑兒,竟然嘴裏說出趕吳曼霜走的話來了,還是那樣讓人捉不住把柄的。吳曼霜心下暗恨,面兒上卻裝作不知道似的,仍笑道︰

    “樂姑娘說笑了,這裏挺好的,等會兒看戲時看得最是清楚。人也看得清楚。”

    小桃笑道︰“吳小姐原來不只是來看戲的,還是為了看人,這戲子扮上都是看不出本來面目的,吳小姐究竟是想看哪一個呢?”

    吳曼霜笑道︰“我能看哪一個,自然是扮相最好看的那一個,想來樂姑娘也喜歡看罷。”

    小桃笑道︰“我自是喜歡看,而且也有本事弄回家裏去看一輩子,就算看厭了的時候也有呢,倒是吳小姐人品貴重,不經常出門兒,還不一次看個夠啊,省得將來懸心哪。”

    她們兩人嘴裏是說著看戲的話,其實內裏暗指的是什麼彼此大家心裏明白。只是沒有捅破這層窗戶紙就是了。杜千千和冷梅聽得有意思,只是憋著在心裏暗笑。

    過了一陣,那戲已開鑼上演,先是演了一出‘大富貴’,間換戲歇息的功夫,丫頭們便給各個桌上獻上點心茶水來,只見桌上滿滿的擺了瓜子兒、糖果、一籠水晶小包兒、一碟雞茸蝦仁兒酥餃、一盤兩面煎得金黃的芝麻小燒餅、一大碟乾果拼盤,各式各樣的直擺了一桌子。

    小桃只管和冷梅說話聊天兒,也不理那吳曼霜的言語挑釁,杜千千與吳曼霜也不熟識,只不過間歇說兩句客套話罷了。倒還是跟小桃冷梅說話的時候多些。吳曼霜坐得太無趣味,便起身走到別桌去了。她一離這地方,冷梅便笑道︰

    “總算是她識趣,走了開去。她跟咱們又不熟識,好端端到這裏看冷臉子做什麼,豈不是自找苦吃?”

    杜千千便笑道︰“這位吳小姐平日裏倒是很端身份的,聽說原來的宮請宴她都是不去的,不知為了什麼今年的夏宴這位吳小姐也去了,而且還在太後娘娘面前獻詩,可算是打破常例了。我聽相好的那些姐妹說,她似乎是想嫁給哪一位皇子呢。”

    冷梅聽了,眼睛往小桃臉上瞟了一瞟,又轉過頭來對杜千千笑道︰“她那點兒心思還能瞞過人去不成?我最瞧不上她故作矜持的那做作樣子,她想攀皇家的親事就直說便是,還要裝作多麼違心似的遮遮掩掩,好象倒是有人拿刀逼著她進宮去的,冷著張臉給誰看呢?杜姐姐你不知道,她倒是想嫁皇室人呢,只怕她自己沒那個本事,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的。”

    杜千千笑道︰“她父親是朝左相,想必她是覺得自己能做一個王妃,她父親自然也要在其給她周旋的,這倒也不是難事。”

    冷梅笑道︰“那吳丞相就算再有本事,也不能隨手抓來個皇子就配給自己家閨女,現如今是皇子選妃,又不是讓她來選皇子,況且成年的皇子除去有了親事的,也不過剩下那麼幾人,我聽說這幾人也都有了各自的小算盤的,那吳曼霜想的那一位更是名花有主了,況且人家正眼也不曾看她一眼,她倒自作多情要攀了上來,豈不是要自取其辱麼?”

    杜千千此時已知冷梅說的正是平遙王爺風翊宣,也猜出眼前坐著的這樂姑娘怕是有七八分就是跟這平遙王關系匪淺,便就笑笑不說話了。

    這時,那戲臺上走上來一個說笑話兒的丑角兒模樣的人,作手勢要眾人肅靜。然後便搖頭擺腦的講起一個故事兒來︰“昔日有一人下了地獄,閻王爺問他幾時去投胎,這人卻向閻王爺說,要我再世為人,需得依我的心願方才肯去。閻王便問他有何心願,那人便做了一詩道︰‘父是尚書子狀元,繞家千頃五石田。魚池花果般般有,美妾嬌妻個個賢。充棟金珠並米穀,盈箱羅綺及銀錢。身居一品王侯位,安享榮華壽百年。’閻王怒道︰有這樣的去處我自己便先去了,還輪到你?”

    說到這裏,臺上台下眾人一陣笑聲轟然而起,兩邊男女賓客都被這人有趣兒的笑談吸引住了。

    那邊風翊宣一桌上,兄弟幾個笑了一番之後,風湛然笑道︰“這個人也太癡心,這世上哪里有這事事都如意的好事,怕是咱們父皇要想這樣,也得費一番功夫呢,雖說這榮華富貴是有的,但是這安享二字卻談不上了,整日裏國事家事少說有一兩百件,哪里談得上安享二字?”

    風秀林聽了笑道︰“四哥說的是,可是能從看破的又有多少,前些日子咱們朝裏那科考,便鬧出許多笑話兒來,你可知道?”

    風翊宣瞧了瞧方才風顯璃坐的位子,道︰“十二弟,你說話謹慎些,你二哥此時不在倒不妨,等會兒他回來聽見你說這個,怕是要不高興的。你可知那件事情揪出來的官員倒有一半和他是密切來往的,連父皇都暗地裏叫他去訓斥了一頓,你還要在這裏揭他的短兒,他豈不記恨你?”

    風秀林兩邊看看,見風顯璃仍在遠處跟些官員打花胡哨,便笑道︰“七哥怕什麼?如今這事情雖說沒有公開的說明,但已經是鬧得滿朝皆知了,誰不知道這後頭是咱們二哥在裏面撈著實惠,大家心照不宣罷了。四哥前些日子染病在家,想是消息沒那樣靈通,我便說說也算不得什麼?”

    風湛然壓低聲音道︰“我雖那些日子生病在家裏,也知道科考上出了大問題,聽說許多考生在京城衙門裏揭帖鬧事兒,抓住了不少人,這倒是怎樣一回事兒?”

    風秀林便低聲道︰“四哥不知道,那前些日子科考榜,本是那些讀書人的好日子,怎想到那天人情大嘩,議論沸騰,那些落榜的秀才們義憤填膺,紛紛指罵那考官行賄通賄,還有許多人了難,剪了告狀,刻寫了揭帖投送到京城各科道衙門裏去,說是揭露分房考官納賄;過了不長時間,那其有一個姓藺的秀才是有著些采的,竟寫了無數暗罵明貶的揭帖遍傳了京城,嘲罵了考官徇私舞弊,還說那分考官從考生手裏詐得了成千上萬兩銀子。這下倒好,那些落榜的考生們都被卷進來攪得天翻地覆,連街談巷議也拿這個事情做最有興味兒的題目,每日裏津津樂道,一浪高過一浪,直鬧得父皇也知道了,現在這事兒還懸著吶,大家都瞧著後面還會有什麼好戲?如今驚動了父皇,怕是這事兒二哥很難自圓其說了。”

    風湛然聽了半晌沒有言語,過了好一會兒才道︰“這事兒和二哥有關麼?他能有那樣大的膽子?”

    風翊宣和風湛然兩人志在山水之間,很少在私底下談論國事,此時被風秀林提起了話頭兒,不由得也來了興致,提了耳朵來聽。那風秀林聽了風湛然來問,便搖了搖頭道︰

    “四哥請想,這事兒若不是有些影子,那些考生哪里敢這樣大肆暄鬧?其有兩個考生竟然剪去了頭去告狀,這身體膚受之父母,傷了一點點都是罪過,那考生竟然剪鳴冤,大鬧科道衙門,顯見得是怨憤至極了。”

    “哼,這考官納賄作弊,向來如此,哪一科沒有這樣的?”風翊宣在一旁冷笑道︰“只不過這一次鬧得太過於顯眼了,連遮掩功夫兒他們都懶得去做了,才致使事情今日這個模樣兒。”

    風湛然道︰“看來七弟也頗知其根底,倒說來聽聽?”

    風翊宣冷冷的道︰“你們不知道,這其關節說起來叫人寒心,那些撈銀子的花樣兒也多,我就聽說那考官裏有一個姓張的,早在考前就動上手。考前三個月起,他家裏客廳簷下就掛起一個鳥籠子來,養了一隻黃鳥。凡有人來求關節,他就故意當著來人逗引小鳥,時時盼顧,還大聲訓誡下人,要好好餵食喂水、清掃鳥籠。客人不免要問︰此鳥何處得來,大老爺恁般珍愛?他便說︰此鳥從禁來,一飛沖霄,可以上達天聽。你看那秀才名號那樣一點點也值個三百兩,我這裏難道不該十倍、二十倍?求關節的來客自然心領神會,還不大捧銀子大捧銀子地送?”

    風秀林介面說道︰“這沒有錢的有勢也行。你看京城官員裏面三品以上的大老爺家裏子弟,不是一個個的都了麼?可就是苦了才高志大的貧門寒士了。前些日子那個新舉人姓王的,不過仗著他舅舅是個顯官,那個姓趙的全憑他那個有錢的老婆,那副金簪子,一雙珠環,就值得千金.....”

    風湛然瞪大眼睛道︰“真的麼?竟然這樣厲害,現在竟不管不顧的了?”

    風秀林笑道︰“那是自然,前些日子我沒事兒到外面兒酒樓喝灑去,那些告狀的考生們寫的揭帖打油兒詩我也領略了幾,真是令人眼界大開哪。那天還有三位秀才喝著酒行的酒令也好聽著呢,一人說︰京城有一舅,朝廷添一秀,舅與秀,生人怎能夠?另一人接著說︰佳人頭上金,舉人頂上銀,金與銀,世間有幾人?第三個說︰外面無貴舅,家無富妻,舅與妻,命也如之何?”

    風秀林邊說邊用那怪腔怪調和一臉誇張的悲酸表情,讓風翊宣和風湛然也忍不住撲哧一笑,風翊宣笑道︰“行啦,十二弟,你今日說得不少了,二哥快回來了,你還是說些別的罷。這事情如今是他的一塊心病,怕是讓他聽到了,有你的好果子吃呢。”

    風秀林笑道︰“我怕個什麼,就算被他聽到了又怎樣?他雖是太子爺身份,總不能叫人砍了我這親弟弟的腦袋罷,怕是就想,他現下也沒有那個權力呢。就算出了這事兒,我瞧著他也跟沒事兒人兒似的,不這是將這些事情交給了手下心腹去解決,你沒瞧見他剛才還有著看美人兒的興頭呢。”

    他們兄弟三人只去議論他們的事情,這邊兒雲平郡主忙活了好一陣子,總算覺得周全了,便自己坐在小桃那桌歇息,那吳曼霜在那邊看見了,忙過來給雲平郡主問好。雲平郡主和她說了幾句客套話,吳曼霜便看了小桃一眼,又回去了。

    這時,戲台兩邊都是坐滿了人的,雲平郡主往這邊女眷人群掃了幾眼,掉過頭來笑道︰“這吳小姐今天也不怎麼了,倒講究起妝飾來了,看來我娘的面子還挺大呢,我記得平日裏這位吳小姐都是素淨的白衣裳,臉上也不那樣濃妝的,今日她這濃妝一打扮起來,我還有些不習慣呢。你們看她那衣裳邊上滾著的一串串小琉璃珠子,多麼勾眼睛。”

    冷梅哼了一聲道︰“妖精似的,我就討厭她。”

    小桃笑著用手推推冷梅,笑道︰“冷妹妹就是這樣的直腸子,你說話何妨謹慎一點,不要當著人亂說,咱們都是自己人也就罷了,若是讓別人聽了去,仔細不高興呢。”說著眼皮一轉,向著吳曼霜坐的那邊瞅了一瞅。

    杜千千也笑道︰“冷小姐最是個直腸直肚的,我們向來都知道的,只是大可以不必這樣,人家就在那裏坐著,讓她聽見了,也沒有什麼意思。”

    剛說到這裏,就見風顯璃又朝這邊過來了,直奔著雲平郡主笑道︰“你忙完了?這一時只見你在這兩邊裏進進出出的,倒把妹夫拋到一邊去不理了。”

    雲平郡主知道他說的是自己的夫君蕭威,便笑道︰“皇兄說的什麼話,我們老夫老妻的了,難道還能一刻不離了不成?你瞧他坐在那裏正和他同僚們說得有趣呢,倒是皇兄你怎麼也忙活起來了,我瞧著你在那邊就沒坐一會兒,便四處找人說話兒去了呢。”

    風顯璃因著年紀跟雲平郡主仿佛,從小也常在一處說話玩耍的,因此說話上便顯得親熱些,風顯璃如今站在女賓這邊,只見滿眼女眷們都是穿著艷麗,紅黃藍白,五光十色,竟是叫人不由得眼花繚亂,那一分美感是很難用言語來形容了。

    這其他覺得最美的,卻莫過於樂小桃了。他眼裏此時的小桃便是那艷麗叢一抹亮色,是怎麼看怎麼美,雖然方才自己過來是挨了軟釘子的,但此時他那腳象自己帶著他自動走到這裏來似的,還生了根,拔都拔不動了。

    其實在小桃來說,今日打扮的艷麗一方面是為了賀人家福王妃壽辰,穿戴的太素淨了未免不尊重,另一方面也是本著女為悅己者容的心思,想要打扮得漂亮一些給風翊宣看看。可是真是應了太監小路子的那句話了,這美麗的人兒誰都愛多看兩眼,尤其是眼下的風顯璃。

    這位太子殿下一向看美人的眼光是沒有定準的,他若是對哪位女子感情濃厚的時候,那就自然看著無處不美,感情淡薄的時候,美人兒也就無處不平常了。本來風顯璃就在花園子裏對小桃是驚艷了一把,懷著這樣那樣的心思,他自然是越看越美。

    此時小桃見這位太子爺又轉了來了,心裏長嘆一聲,只得低了頭去聞那手裏茶盅裏的茶香。風顯璃見了她低了脖頸的姿態,更覺得柔美可人,便不由自主的對她叫了一聲︰“樂姑娘,這茶好麼?”

    小桃聽他叫自己,總不能裝作不理,只得站起身來慢慢叫了一聲‘太子殿下’。風顯璃聽得小桃嘴裏叫著他的名字,那魂兒也險些飛走了一半兒,沖著小桃笑道︰“樂姑娘愛喝這茶麼,這是皇宮裏進貢的好茶葉,外面卻是沒有賣的,樂姑娘若是喜歡,我那府裏有的是,叫人給樂姑娘送幾罐子也就是了。”

    小桃笑道︰“太子殿下客氣了,我家裏有茶葉,不煩太子殿下費心。”

    這時,雲平郡主瞧了風顯璃的樣子,也就明白了七八分。她便暗自道這個皇兄怎的作了太子,在女色一事上還是這樣放不開,別人倒也罷了,這個小桃偏是七弟定下的女子,將來是要做平遙王妃的,你這樣在這裏癡纏著,成個什麼體統?況且這旁邊就坐著杜千千,這位是內定的未來的太子妃,你倒這樣膽大,當著她的面兒去跟別的女子獻殷勤。

    雲平郡主越看越是著急,她也瞧出來小桃是不喜答理自己這位二堂兄的,剛要說話,便聽風顯璃道︰“樂姑娘別客氣,幾罐子茶葉算不得什麼?幾位若是愛吃,我便每人都送一些。”

    小桃正色道︰“民女不是跟太子殿下客氣,實是我不大愛吃茶,太子殿下還是留著好茶葉送別人罷。”她說著,便低了頭看著地面再不言語。

    風顯璃見了她這情形,未免覺得這個美人兒有些對自己冷淡的意思,自己是當今太子,哪里受過別人這樣對待,他想著火,但卻怎麼也生不起氣來,覺得那冷淡著臉子的小桃也是跟別人不一樣的。因此便轉頭對雲平郡主笑了一笑,道︰“我就不打擾你們幾個說話兒了,先過去了。”

    杜千千在這裏眼看著自己未來的夫君,和一個剛見面的女子在那裏獻殷勤,心裏雖說對風顯璃無甚感情可言,但是卻覺得面子上受了損傷,雖說這裏四個人,只有雲平郡主知道自己和風顯璃的關系,但是她依然氣得渾身都要起抖來,心裏就像是吃了苦藥一般,只覺得一陣陣心裏寒,心裏將自己的雙親埋怨了一通,為什麼竟給自己挑選了這樣一個不規矩的丈夫,若是將來真嫁給了他,怕是日子過得不會舒心了。

    她這樣想著的時候,小桃心裏也在想,這個風翊宣的二哥怎的這樣的纏人,以後看來有這位太子爺的地方,她都要離著遠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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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8 17:39:46
正文 二百零七章 白雲書院
   
    小桃既看出了風顯璃這位太子爺對自己似乎過於注意。便刻意躲著他行事,那眼睛瞄也不瞄他一眼,風顯璃見了美人冷著臉子似乎對自己毫無意趣的樣子,也只好在肚裏氣悶罷了。

    雲平郡主瞧見小桃的神情,又向來知道她是個冰雪聰明的,如今那太子皇兄湊到眼前來獻殷勤她哪有不明白的道理?雲平郡主便找了個機會湊到小桃跟前兒,附在她耳邊解釋道︰

    “小桃,我們那太子爺人倒是不錯,只是有時行事有些輕狂,倒不是有意挑逗,你瞧他方才跟你沒話找話說,想是瞧著你面生又生得貌美,便心猿意馬起來,你只不搭理他就是了。想是他也不知你和七弟的事兒,若是知道怕是沒那個臉來鬧笑話兒了。”

    小桃也知道雲平郡主是怕她想多了,便笑著說道︰“郡主多慮了,我都明白呢。”

    雲平郡主見她不象惱了的樣子,便放心自去了。小桃心裏卻暗道,這太子爺分明是想勾三搭四的,想是放到了現代也是個用情不專的花花公子,他見著平頭正臉的女人便移不開腳了。這樣的人也能當皇上?也不知如今的聖上是怎樣想的?

    這時,那戲臺上鬧鬧哄哄的唱起了戲來,小桃和冷梅始終在一處呆著,吃壽宴時兩人也坐在一起,,說說笑笑的倒也不嫌悶得慌。壽宴直鬧到傍晚方散,小桃因冷梅從未去過自己府裏,便借這機會帶著冷梅去自家認了門路,冷梅便說過兩日下貼子來請小桃到尚書府她家裏來作客,小桃含笑應了。

    小桃坐了一整天,回到家裏只覺得身子酸軟,後背僵直,便一頭倒在床上讓丫頭給慢慢按摩著,才覺得好些。正覺得舒服昏昏欲睡的時候,卻突然聽得外面樂武的聲音叫道︰“小桃子,快來,出事了。”

    小桃被自己二哥一嗓門兒吼醒,正不知是什麼事,卻見艷紅拍了門進來,說道︰“小姐,剛才夫人娘家來人了,說是公子的表弟就是上書院念書的那個,讓官府給抓起來關到牢房裏去了。他娘今日去書院看他,本是送幾件秋日穿的衣裳,結果就知道了這個事兒,這回子正在前廳裏跟夫人哭訴呢。”

    小桃猛聽了林遠出了事情,心裏一跳。她對于這個林家的表弟卻是有幾分好感的,否則也不會自己出銀子讓他去白雲書院讀書了,這時聽了林遠犯了事兒,心裏是半信半疑,因著她知道林遠是個謙卑有禮的少年,性情又溫和,哪里會惹出抓到官府裏的大事。

    於是她匆匆披上件外衣,便和樂武往前廳來。人離著前廳還有一段距離,兄妹兩人便聽見前廳裏傳來一個女人的嚎啕大哭聲,小桃不用問也知道那定是薑氏無疑。待得進去,果見薑氏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整個人坐在地上只拍著大腿又哭又喊,小桃眉頭就是一皺,說道︰“你這是什麼樣子?活象我們家抓住了你兒子似的。”

    小桃剛說完話,便瞧見原來薑氏的旁邊還站著一個人,卻是個年過半百的男人,那人穿著青布衫一頭頭半黑半灰,一張國字臉略有些瘦削,細看那眉眼之間卻跟林氏有些相像。

    小桃一見便猜到這人定是自己從未見過面的大舅舅林繼祖,便不由得上下打量起這位大舅舅來。林繼祖見了小桃進來,便知道這就是自己的外甥女兒。林遠曾回家說過表姐出資供他去白雲書院讀書,想來就是眼前這個俏生生的姑娘。

    林繼祖本就為以前拋了妹妹的事情懊悔,本打算這輩子自己沒臉在妹妹跟前兒露臉兒,後來聽說外甥女對林遠的關照,他便更為以前做的事情深以為恥,只是在家裏又悔又恨的哭了一場,只讓林遠好生念書,經常去姑母家看望,以補他以前做的錯事兒。

    可是如今兒子出了事情,而且還是牽涉官面兒的大事兒,聽說還是惹了城權貴的子弟,弄不好便要吃官司做牢,林繼祖在疼兒子的心理作用下,什麼也顧不得了,跟著薑氏便來到樂府求見妹子幫忙兒,這算是把那見不得人的老臉也給豁出去了。

    在林氏這一方面兒,本來是恨著自己那兩個無情無義的親哥哥的,但是人總歸是有見面兒情的,那薑氏和盧氏雖說曾來過一回,只是那對于林氏而言不過是陌生的女人罷了,這如今自己半輩子沒見過面兒的親大哥站在眼前,痛哭流涕的跟自己認錯兒,求她救救自己的親姪子,林氏在這一剎那忽然心軟了,她看著自己怨了半輩子的一母同胞的兄長,那以往的恨意竟在此時沒了蹤影,便叫人叫來了三個兒子和女兒。

    那薑氏一見了小桃,便撲將了上來,她是來過樂府與小桃打過交道的。自然是知道這位外甥女兒聰明有本事,便抱著她哭道︰“外甥女兒啊,我知道你恨你那個沒良心的舅舅,只是我也知道你是心疼你表弟的,你大舅舅他再有錯兒關聯不到遠兒身上,如今他真的遇上大禍了,你這當姐姐的說不得救救他罷,我求你了......”

    薑氏那眼淚鼻涕一把把的流著,整個人幾乎要癱到地上去了,對她們來講,兒子被抓進了衙門,還不知有沒有受苦挨刑,這就象把刀子似的快把薑氏這個做母親的心都剜出來了。小桃一向是討厭這個薑氏的,對她的好感還沒有盧氏多,覺得她就是個能鬧騰不講理的潑辣婦人,只是眼下看著她為林遠哭得那樣子,小桃也不由得心軟了。她也知道不管大人犯了什麼錯事兒,林遠卻是無辜的。

    小桃看了看旁邊,三個哥哥都在林氏身邊站著,也不說話,只由著薑氏扯著小桃哭叫。小桃知道三個哥哥的意思,在這個家裏雖說大哥也是個小官,但是就像是現代的公務員似的。根本沒有那麼大的權利可以到官府裏去救個人出來,他們看著她的意思,無非是因著她和風翊宣的關系,這事兒在她們看來大得不得了,但是在一個王爺眼睛裏怕是只有芝麻粒兒那樣大小了。

    小桃扯了薑氏的手,讓她在椅上坐下,正色道︰“別哭了,說說罷,到底怎麼一回事兒?林遠究竟犯了什麼法?怎麼會被官府抓起來?”

    薑氏見小桃這樣問,也就是代表她願意管這件事兒了,她便猶如是在黑夜裏見到了一線光亮似的。伸手用袖口擦了兩把臉上的眼淚,哽咽著道︰

    “我們家遠兒是個脾氣最好的,哪里會惹出事端來,我也不知道為著什麼,今日去書院裏瞧他,本想著給他送幾件秋天穿的衣裳,卻老遠的見那書院裏面鬧哄哄的,我.....我只瞧著遠兒還有幾個和他差不多大的小子被幾個差官押鎖著走了,我嚇得腿兒都軟了,問那些學生們,他們說是遠兒惹了禍事,又攛掇了兩幫人要鬧事兒,究竟是為著什麼我也不明白.....我慌了神兒,便只有求姑奶奶和外甥,外甥女兒幫著料理料理......”

    且不提樂府裏此時鬧哄哄的情景,只說此時關押在牢裏的林遠正在對著四壁長嘆,他怎麼也想不明白,這禍事怎麼就降到他的頭上,他本來好生生的得了表姐給的機會來白雲書院念書,沒想到竟攤上了這樣的倒楣事兒。想起來,一切的事情好象都是從那天引起的.....

    自從小桃答應讓林遠到白雲書院讀書,自己供給全部束修及一切應用銀錢,林遠便興高采烈去了那書院安心住下。他才學本就不錯,那書院的先生收了樂家管家送去的幾十兩銀子的束修和拜禮,外加幾盒子樂家小鋪的好點心,自然對林遠不敢小視,一切應用照應俱全。因此林遠在這裏讀書倒也安心自在。

    這一日,書院裏這些十幾歲的學生們卻聚到一堆議論起前些日子京城的科考來。因著前些日子那考試的題目大家已知道了,書院的先生便用此題目讓座下學生們各做上答卷來,想以此試試眾人的才學。那林遠在這些學子裏面,學問雖算不上第一等,也是名列前三的,雖說那章筆力不足,但也算得上是引經據典,做得花團錦簇一般。那先生看了自是高興,便著實誇獎了林遠一番。

    不料這白雲書院雖是京城裏第一等的念書的好處所,但是這裏面來讀書的各家子弟卻是良莠不齊的。那些子弟既有富貴人家的。也有等人家湊了銀錢把兒子送來的,這裏面各式品性的人都有。其便有一些富貴人家的孩子,因著家裏是有些銀錢的,便被送來了讀書,但是這些少年哪里是讀書的材料,不過是聽了家老子的話來書院應景而已。

    那些深宅大院兒裏出來的子弟,從小便是雇了一屋子的奶媽丫頭婆子看著養活著,嬌生慣養到了五六歲的時候,便送到家塾裏面略識些字,再大些便送到象白雲書院這種頗具好名的地方加深學問,只是那些富貴鄉裏的少年年紀雖小,但那滿身的紈褲氣卻是十足十的,不過在先生面前做出個聽話樣子,背了先生什麼不做?那些書院裏伺候的下人們收了他們的賞錢,哪個也不在先生面前多說什麼,弄得書院裏的先生以為這裏安定似仙境了。

    這其林遠那一班裏面便有個叫莊辰的,除了讀書的本事不會,其他的都混的極嫻熟,整日裏拖了書院裏一批不喜讀書的富家子弟,背著先生看些淫詩艷曲,甚至春宮褻畫,簡直無所不為。這個莊辰雖然章上不行,但那書院的先生受了他家裏雙倍的束修銀子,自是對他嚴加上心,不得不盡力的教他。一兩年過去,那莊辰也算是鐵杵磨成繡花針,那四書上面也就認得了許多字,先生出一個‘雨過山增翠’,他也能對出個‘風來水作花’來,也算是沒白糟蹋了他老子送來的節禮。

    莊辰這裏本也是做生意的,只因著親戚裏有在朝廷裏做三品官的,便也想著讓自家出個有功名的,如今見兒子比在家時長了些學問,便全家歡喜,莊辰的娘親又說虧了擇師教子選對了人,所以才讓兒子連做詩也會了,更對書院的先生尊重有加了,沒事兒便送些米糧肉油的給書院送去。

    這白雲書院的院長叫做雲不屈,他便是和夫人女兒還有些家人住在書院的後院兒裏,書院裏還聘了些曾取過功名的舉人秀才做先生,大家教席為生。

    這莊辰家裏是給雲不屈供給最多的人家,自然那莊辰也就受到了特殊的招待。別的學生都是兩人一間屋子居住,偏他是一人一間,而且那屋子修飾的也與眾不同。屋子裏面隔開了一間小書房,窗子外面放了兩盆臘梅,兩盆天竹,在窗戶台外面,又擱了一盆帶山石的麥冬草,對著窗戶的書桌上左手一列三隻書架子,兩架子是書,另一架卻放了蒲草盆子,宣爐,膽瓶,茶具之類等等;右邊還放了一張琴桌,上面一張新的古琴放在那裏,靠著牆壁放了一張紅木臥榻,牆上還掛了一軸小堂的山水,直把這屋子打扮的雅氣十足。

    那莊辰人生得黑大粗胖,高高的個子膀大腰圓,背面看卻象個黑熊一般,偏他又愛自詡風流,愛穿白色衣裳,那黑皮子白衣裳讓人看了不由笑,他卻不覺得怎樣。這莊辰知道自己在書院裏跟別人不同,平日裏說話行事是個最霸道的,旁的學生大都是敢怒不敢言,忍著氣熬著罷了。

    偏這莊辰一向佩服林遠詩詞章做得最好,心裏倒真的是佩服他有真本事,便常常要跟林遠說上幾句閑話。林遠是個性情最溫和的,雖說跟莊辰是天差地別的處境,但他只認自己讀好書就是了,對莊辰常來跟他攀談倒也覺得平常。有時也到莊辰那獨居的屋子裏來坐坐。

    這日學院裏學子們談起前幾日京城的科考來,便說起滿城裏落榜的秀才們遍地撒揭貼的事情。這裏有些學生家裏長輩有做官的,那內幕消息半真半假的也有一些傳到這些學子們耳朵裏來,不過是說有些人拿了銀子買來的功名,那主審官收了銀子把那有真才學的窮秀才打壓了下去,這些話說到別人耳裏也就罷了,偏這林遠是個家境不好的,不過是仗著表姐小桃的幫助來了這裏念書,他想著自己若是將來念了一肚子章,但也沒銀子疏通,怕也要落個名落孫山的下場,不禁便暗自上起火,杞人憂天起來。

    偏那天雲不屈家裏親戚家辦喜事,他們全家都去吃喜席去了,雲不屈便放了書院一天假,讓學生們可以回家小住一天。這一下子書院裏便跑了多一半的人,只剩下幾個家遠的留在書院裏。那幾個書院裏的下人也趁著主人不在自己各自偷懶去了,那日廚房裏便停了夥,剩下的幾個人便相約著出去逛城吃館子去了。林遠心裏正為那聽說來的科舉舞弊的事情鬧心,直在床上躺到日上天,才起來憤憤的往廚房裏走,想弄些吃食。

    他先前在生氣的時候,雖然肚子裏是一點東西也沒有,但是有一股子邪火頂著也不覺得餓,此時略起來動一動,才覺得肚子裏餓得實在難受,哪想到來到廚房盡是冷鍋冷灶的,連半塊幹糧也沒有。這時書院裏其他人都走了大半,剩下的都是他不認得的,他手頭兒裏也沒有銀錢,想找個人借個十幾的進城吃碗面,但是卻沒見到自己熟識的人,他不願跟那不認識的人開口借錢,只得長嘆了一口氣,悶悶的回屋裏坐著看書。

    只看了一會兒,卻聽窗子上砰的一聲,卻是有人將個石子扔在他窗戶上嚇了他一跳,緊接著便有個聲音笑道︰“林遠老弟,你嘆什麼氣呢,是又在牢騷麼?”

    林遠聽那聲音甕聲甕氣的,便聽出是莊辰的聲音,他便打開門讓莊辰進來,笑道︰“我是嘆氣我腦袋記性不好,昨日明明先生說了今日廚房停夥,我偏是給忘了,剛才到廚房裏找吃的,看到那空空的才想了起來,豈不是活該挨餓麼?”

    莊辰聽他這樣說,便笑道︰“你就為這個愁啊,嘿嘿,我有法子,你到我屋子裏來坐坐,我們一處吃些東西就是了。”

    林遠道︰“我哪能總是去吃你的,怪不過意的,我家境也不好沒法子回請你,倒怪不好意思的。”

    莊辰笑道︰“哎呀,我也沒有什麼好東西給你吃,無非是多添一雙碗筷,要吃好東西非得進城去不可,我偏今日有些鬧肚子怕在半路上倒不方便,便留在這裏沒回家,你想吃好的也沒有,是今早我給了那廚房的下人些錢,讓他現坐了點東西溫在後院小灶上,想是你不知道。”說著話,便扯了林遠一起上後院小廚房裏去了。

    林遠只得笑笑跟他去了廚房端了在灶上熱的菜來,又一起回到莊辰的屋子,只見莊辰這屋子佈置的和他這人是完全的不同,滿屋子的陽光照耀著,暖和和的。

    莊辰跟來伺候的下人叫栓子的,將那桌子搬了來,放上食盒裏幾只飯碗來,只見一盤子臘肉炒的芹菜,一碗豆腐燉的豆芽,還有一碗燉得黃黃的雞腿子,那另一個大碗裏放著五六個雪白的大饅頭。

    莊辰對了林遠道︰“大概你是餓得狠了,咱們就把吃了這些飯菜罷,等會兒晚上的我叫栓子上城裏酒樓裏叫了菜來就完了,省得咱們還得叫栓子開夥,他做飯不好吃。”

    說著,莊辰便拿起筷子夾著一個饅頭送到林遠面前來,笑道︰“你吃罷。你知道我的脾氣,我是不虛讓的,他們都嫌我霸道厲害,其實我不過就是這個性情,我瞧著這滿書院裏的學生也只有你不怕我,還跟我正色正氣說幾句話,我是瞧你還挺順眼的,你實在不必客氣,先吃個飽好了。我這人最挨不得餓,想來你比我瘦弱些,更禁不得餓了,快吃罷!”

    林遠此時胃裏,差不多餓得快要冒出火兒來,現在雪白的饅頭,香噴噴的雞腿子放在面前,怎麼還能忍住不吃?又聽得莊辰如此說了,再要謙虛顯見著便是太假了,於是也不客氣,笑笑接過了筷子,將饅頭送到了嘴裏咬了一口,可憐他這一天到這時候還沒有一丁點兒的東西送到胃口裏去,於是嚼了兩嚼,還來不及分辯這饅頭的滋味兒,那胃裏就象有一隻手伸出來似的,馬上就把那一口饅頭吞了下去。一個饅頭吞下之後,這胃裏似乎有種特別的感覺,可是也形容不出是舒服還是充實?似乎那向上燃燒的胃火,降低了好些。這個饅頭,既是吃了,那莊辰遞過來的另一個,當然也不必再擱置了。也讓他幾口便下了肚子。

    他二人很快的吃完了飯,林遠覺得肚子裏充實了起來,也就漸漸的有了精神,方才想著那科考上的問題也覺得不是問題了。那栓子收去了碗筷,又泡了一壺茶來,林遠便跟莊辰在這裏說著閑話。

    林遠謝了莊辰道︰“莊兄,今日虧了你這一餐救了我的命,否則我餓到晚上怕是要堅持不住的,你看著我身體瘦弱,卻是個挨不得餓的,不管什麼添飽了就是,若是不吃東西卻是不行的。”

    莊辰哈哈笑道︰“你這話講的沒有道理,是個人不吃飯都活不成了。哎,對了,我來這讀書之前,家裏有個小表妹卻不是這樣,她才十二三歲的小丫頭,我嬸娘便嫌著她胖,便每餐都不給她吃飽,說是她若是再胖下去長大了說人家都不容易,我那小表妹肚子既餓,又怕將來嫁不出去人家笑話,只得找空兒偷偷來我家,跟我說肚子餓,我瞧她可憐的小模樣兒,便讓家裏廚子撿著她愛吃的做了給她吃,誰知過了半月,卻臉子都吃圓了,我嬸娘氣得直捶我,哈哈哈哈....”

    林遠聽他說得有趣,便笑道︰“這是你們不愁吃喝的人家兒裏才這樣行事,我們家雖家境平平但吃飽還是可以的,那吃不上的人家也有得是呢。”

    莊辰道︰“我瞧那日你初來學院時,不是有個管家模樣的跟你一起來的麼?我當時還以為你也是那大家公子呢。”

    林遠喝了口茶笑道︰“我是哪里的大家公子,不過是姑母家的表姐看我有幾分讀書的勁頭,便是她給我付了束修一應銀錢,送了我來讀書的。我想著雖是表姐對我關照,我如今也是十五六歲的人了,哪里就伸著等著吃喝白在這裏念書呢,我倒是想著做些工來賺些銀子攢著,明年束修我便自己交了,即便表姐她不用我來交這銀子,也可以添補些家用。”

    莊辰聽了哈哈大笑了一陣,笑道︰“你這話講得倒像是娘們兒說出來的,還添補家用呢,你又不是那女子可以縫縫補補,繡個花繡個荷包帶到市集上賣了,再不濟縫幾雙鞋墊兒也能換幾個銅板,只是你一個大男人洗涮縫補都不會,哪里去添補家用去?”

    林遠也笑道︰“我不過是這樣想著,人家都說百無一用是書生,還真是半點兒不錯。”

    莊辰聽了想了想笑道︰“我聽你這樣講,倒是有個法子能賺些銀子,只是不知你能不能做得來?”

    林遠聽了便催著他快講,莊辰便說道︰“你也知道我好看那些雜書什麼的,不過是在城裏一家書局裏偷偷的買上一些,因著經常去,那家的掌櫃的卻認得我了,我上次去買書時,聽他說想找一個字寫得好的人去寫刻板,我聽了也就忘了。剛才你說起這個,我才想起來,我瞧咱們這書院裏屬你的字寫的好看,不如你就去那裏試試,取了板來在這裏寫了送去,既不耽誤讀書也能閑著時賺幾個銀錢使。”

    林遠一聽,這倒是個好主意,便問明瞭莊辰那家書局的地點,想著下午便去瞧瞧。莊辰向來有吃飽了睡午覺的習慣,這時跟林遠講了一陣子話已經是昏昏欲睡,那肩膀上的大腦袋一搖一晃的,林遠不覺好笑,讓栓子進來伺候著莊辰睡下了,自己回屋子洗了把臉,便出了書院往城裏來,想要到那莊辰說的書院裏看看。

    這白雲書院地處在京郊的山腳下,由這書院出來,向東走便是京城方向,向西走便是通往桃花村和流沙村的大路,只是在那途卻有一條小路,拐向北邊一大片空場。這裏乃是一個臨時的穢土堆,附近都沒有人家居住。這穢土是由打掃夫由住戶人家搬運出來的,那裏面什麼髒東西都有,布頭,爛菜葉,燒剩的灰土炭渣,遠遠的便可以聞到一種臭味兒,這裏到了一定時間便挖土掩埋這些穢物。

    林遠因出來時在門口兒遇見了平時給他們縫補衣裳的書院裏的一個老婆子,便幫她提了一包要扔的菜葉破爛兒包去那穢土堆那裏去扔,沒想到到了那裏時,卻踫見了一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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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8 17:40:08
正文 二百零八章 拾荒少女
   
    這里雖說是個髒亂臭的專堆破爛垃圾的臨時的穢土堆。大概在這里堆積的日子也不少了,那高度也有一兩丈高了,在那穢土堆上面,有一群十二三歲的半大小孩子,男女都有,各人胳膊上挽著一個破筐子或破籃子,或跪著或蹲著,不停的用手在土堆里扒弄,不住的撿了小件兒的東西,向籃子里面扔了去。

    林遠知道這些小孩子是專門在穢土堆這里撿破爛兒的,若是到了冬日里,有錢的富貴人家燒火炭,這些撿破爛的便能在廢炭渣里,將那還不盡燒盡的炭條子撿了,敲去外面一層炭灰,那內里多有燒不透的炭核兒,他們便撿回家去燒火。這也是那極窮的人家的一線生路。

    林遠在家里時,雖然日子過得不寬裕,但也不至到撿破爛兒為生的地步,然而這種撿剩拾荒為生的人他也不是第一次看到,因此也不覺得稀奇。便慢慢走到那土堆前將剛才書院老婆子給他的爛菜葉兒包給解開倒了出來,然後又將那包菜葉兒的布包袱皮兒疊了起來,準備回去時交還給那婆子。

    這時林遠鼻子里就聞到一股說不上來的酸臭交加的味道,他屏住了呼吸很自然的皺眉看了一眼那穢土堆。只見那土堆上大半是灰土,也有寫廢了的紙片兒,還有綠的青的菜葉子,腥臭的蝦子殼,臭的肉骨頭,以至于那死貓死狗死耗子,都和夾雜著頭絲兒的灰土卷做一團。

    那些拾荒的小孩子們也不嫌髒,只管用腳踏著那踩一腳灰石亂滾的土堆,各人的眼睛如閃電一般只隨著扒土的兩只手,在髒東西里面亂轉尋找,那神情倒象是這是座金礦,他們都是來淘金的似的。這些人里除了兩個年紀大的老婦人外,便是半大的男女孩子,都是衣著破爛,臉上灰一道黑一道的也不甚干淨。

    這些人間就有個十二三歲的少女,在土堆里不知尋出了一塊什麼東西,正待往籃子里放下,這時忽然有個男孩子走過來,一把奪手搶了過去,就向他自己的破筐子里一擲,那小姑娘叫起來道︰“你為什麼搶我的?”說著便伸手到他筐子里要搶回來。

    這兩個小孩子都是半蹲著身子的,那男孩子站起身來抓住那小姑娘的手,向外一摔在她肩頭處使力一推,這小姑娘身形尚小也沒有幾兩肉。讓這男孩子一推便站立不穩,一屁股坐在地上。那旁邊拾荒的眾人見了些情景,都哄然大笑起來。那小姑娘也不怕痛,一個翻身站了起來,指著那男孩子的鼻子罵道︰“小狗子,你有爹娘養,沒有爹娘教的東西,你這個活不了的,天快收你了!”說著說著,她便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兩行眼淚齊齊落下來。

    林遠在旁邊正看到了這一出,見這小姑娘也不過十二三歲年紀,一身藍粗布的衣褲都成了半黑色,頭在腦後扎了一條毛毛的長辮子,那臉上脖子上甚至手上,完全讓土灰染成一片,前額的幾縷劉海也都讓汗水粘濕了,水淋淋的貼在臉上。她那藍衣裳的袖子向上挽著一塊,想來是方便于扒土操作,那兩只髒黑了的胳膊掐著腰,又指著那男孩子哭罵了幾句。她原先手里提的籃子現在都翻在地上。里面所有撿的幾樣東西都橫七豎八亂攤著,那土堆旁拾荒的眾人見了她這狼狽的樣子,除了那兩個年老些的女人之外,都停了手里的活計向她嘻嘻哈哈的嘲笑著。

    林遠看那女孩子實在是可憐,便心里有些看不慣,便向那剛才推人的男孩子小狗子說了一句道︰“你們怎麼這些人欺侮她一個人?你一個男孩子倒欺負起小姑娘來了?不害臊麼?”

    那些土堆上拾荒的男女孩子,便停止了活計,向他望著。那個搶東西的小狗子見林遠比自己大著兩三歲,身上穿的衣服象個書生的樣子,便不太敢惹,只是瞧著林遠面目清秀舉止斯,倒是個好欺負的樣子,想了一想,才瞪著眼回了一句道︰“你管得著麼?”

    林遠道︰“我為什麼管不著?天下事天下人管。你這樣欺侮一個小姑娘成什麼話,長大了還了得?”他說了這話,便仗著一股子怒氣,用手卷了袖口,就擠上前來,要奪那小狗子筐里搶過去的東西。

    那個小狗子放下手筐子,跳下土堆來,身子一側半昂著頭歪了脖子,瞪了眼道︰“你是大個兒怎麼著?打算動手嗎?”說了這話,就用兩雙手一叉腰,一步一步地向前橫擠了過來。

    林遠正待伸手打他時,那個小姑娘卻搶了過來,橫攔著道︰“這位少爺,你別和他一般見識。”于是又用手推那個男孩子道︰“小狗子,你不屈心嗎?你搶了人家的東西,還要和勸架的人狠。”

    土堆上兩個老年婦人。也站起身來道︰“小狗子,你這孩子也太難管了一點,成天和人打架,我們回頭告訴你母親,看不打你才怪呢。”

    正說到這里,卻有兩輛穢土車子拉了穢土來倒。凡是新拉到的穢土,剛從人家家里出來,這里面當然是比較有東西可找,因之在場的人,大家一擁而上。那個小狗子要去尋找新的東西,也就丟了林遠不提,搶到那土車邊去,不管好歹,大家便是一陣搶。有一個年老的婦人,搶不上前,手提籃子,站在一邊等候,只望著那群搶的人呆。

    林遠這時正站在這老婦人邊兒上,便問道︰“這是一車子穢土罷了,倒像一車子銅錢似的,大家搶的這樣的凶,值當麼?”

    那老婦人嘆道︰“哎,我們可不就當著是銅錢來搶麼?”

    林遠道︰“這里面也不過是人家家里不用的破爛兒雜物。不過是些爛紙片兒布片兒菜葉子之類,你們就是撿了回去,又能派上什麼用處?”

    那老婦人瞧了林遠一眼,道︰“哪里會沒有用呢?那紙片兒還能賣好幾個銅子兒一斤呢,那爛布頭兒就更值錢了。有時候我們還能撿到肉骨頭,洗洗涮涮弄得干淨了,還可以賣錢呢。有時候若是走了運,興許還真能撿著幾個銅錢兒呢,這里人人都撿到過的。有一次我們這里有個人還撿到了一個荷包,想是那人家收拾東西把這個眼不見給扔錯了地方,倒叫我們佔了個便宜了。”

    林遠這才明白原來這些拾荒的竟還抱著這樣大一個撿銅錢兒的希望。便向那幫人看過去,那老婦人又道︰“你這少爺想是前面兒那書院里讀書的罷?”

    林遠奇道︰“你如何知道,我又不認得你?”

    那老婦人笑道︰“你們那書院里的學生都是穿著一樣兒的衣裳,我們常在這里拾荒,有時也去你們書院後門兒那跟那管事兒的要點兒破爛兒,他倒是心眼好的,每次都留些剩下的菜葉兒什麼的給我們,所以我見少爺你穿了這身子衣服,就知道你是那里頭有學問的。”

    林遠聽著那老婦人一口一個少爺的叫著,心里好笑,心道我們白雲書院里的學生都是統一穿這樣的衣服的,但是我可不是個少爺,剛才我還餓得差點兒前胸貼後背,倒是翻遍了身上沒有一個錢呢。他見那些人圍著那新來的車子打轉,便問道︰“這新車子里莫不是有銀子,他們這樣用心呢。”

    那老婦人也笑了,“你這少爺說對了,可不就是巴望著這里面能有銀子麼?”

    他兩人說話的功夫兒,那新來的一大車子穢土似乎都已被尋找干淨,剛才那個挨了欺負的小姑娘也手挽了籃子,低頭走了過來。她走路的時候,那穿著破布鞋的腳尖還不時的去踢一踢地面上的浮土,想看看有沒有漏下的東西。

    林遠忍不住瞧了一眼她手里的籃子,見里面已經空空的了,沒有一點東西,便笑問她道︰“你這籃子里一點子東西也沒有了,還不趕快去找麼?”

    那小姑娘將手里籃子向空一拋,然後又用手接住,口里笑道︰“那是我活該撿不著好東西了,我也不撿了,你瞧著罷,我明兒早一早就來,包管來在他們前頭。”

    林遠道︰“你家里還有什麼人,怎麼讓你一個小丫頭出來干這樣髒的事情呢?”

    那小姑娘瞅著林遠的臉看了看,仰著頭笑道︰“你叫我做別的,我也不會呀,我們家爹娘都死了。只跟爺爺奶奶過活,我要不來拾荒,家里連飯也怕是吃不成了,你倒說說,我不來做這髒事情能行麼?”

    林遠沒有說話,過了半晌才道︰“可是你今天是個空籃子,回去怎麼樣呢?”

    那小姑娘道︰“沒法子,挨一頓就是了。”她說著這話,便慢慢的低了頭看向地面,林遠一想她說的挨一頓想必就是挨餓的意思,我方才只餓了一頓就那樣受不住,簡直要將碗吞下去才好,這小姑娘和她的爸爸奶奶倒要餓上一天呢,而且在這小姑娘挨餓之外,還得受這污穢不堪的荼毒,可見人這一生,要混兩餐飯吃,實在是不容易的一件事了。

    他這樣想著時,便慢慢的從穢土堆這兒走開了,快步往城里來。待得打聽著找到了那家莊辰說的書局,那掌櫃的見了林遠是個清秀書生,又讓他寫了幾個字,見果然字體俊秀,便用了他來寫刻字板,說好了寫一張給若干錢。林遠找到了這個閑時可以賺散錢的差事,心里也是十分高興的,那掌櫃也算十分講究,先支了一百錢與他。

    林遠拿了這錢好生的揣在了懷里,往外走時,正看見這書局對面便是個等的香粉鋪子。那門前來來往往的都是些打扮的花紅柳綠的小姐丫頭。那香粉鋪子門前垂著綠綠的楊柳,那柳樹下停著好幾頂小轎兒。有幾個衣著講究的女子便笑嘻嘻的任丫頭攙扶著進店里去買脂粉。林遠此時想起剛才那個拾荒的小姑娘年紀也和這些少女差不多少,倒要在那個髒臭的土堆旁討生活,心里不免一陣感慨。

    這時有個買脂粉的小姐打扮的女子瞧見林遠往這邊望來,便惡狠狠的向他瞪了一眼,而且偏過頭去,也不知低聲罵了一聲什麼。這不用說,一定是那位小姐討厭他一個衣著普通的書生樣兒的人來看她。林遠不由得心道︰我也原不是看你,不過是想心事,你就做出那個厭惡的樣子來給誰瞧?你穿得那樣紅花綠葉兒的,原不是就叫人家看的麼?窮人就這樣不值錢?你送給別人看,就不讓我窮人看,好象我這窮的人看你一眼,你會掉了身份一樣?你不過衣服穿得好一點兒,那模樣還不如那拾荒的小丫頭兒呢。你就算是個天仙,這們滿身里長滿了刺兒,一看就扎人眼睛,我也不稀罕。

    林遠這樣想著,便冷哼一聲回頭往書院方向走。他走得腳步既快且大,不到一個時辰已走回了書院門口,正這時,那個剛才在前面轉彎處拾荒的小姑娘正提著籃子,也經過白雲書院的門口。那個小姑娘一眼瞧見了林遠,便先笑問道︰“你這位少爺,原來你是這里念書的學問人。”

    林遠見她跟自己說話,便也答道︰“是啊,你方才不是已經走了麼,怎麼還在這里轉悠?你還要等著有新的穢土車子推出來,好去撿兩樣兒麼?你瞧這天兒忽得暗下來了,想是要下雨的,你還是趕緊回家去罷。”

    那小姑娘道︰“可不是,我也瞧著這天變得厲害。可是我若是今天不撿幾樣兒東西,全家人就沒得東西吃了,有什麼法子呢?除非是大雨要是下小雨,我還得出來呢。”說著,那眼睛卻現出一種愁苦的神情來。

    林遠在這里跟她說話兒,見她腦後那條辮子散了一半兒,額頭前的覆髮讓風一吹向臉上披散著,那一雙漆黑的眼珠被風吹得也是半眯著,擁出很長的睫毛來,雖然這小姑娘臉上弄得滿臉灰土髒兮兮的,但是從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上依然可以看出,這是個聰明靈俐的少女。那小姑娘見林遠那樣看著她,倒有些不好意思,不由得低頭一笑,在這一笑之間,便露出兩排整齊白淨的牙齒,林遠倒沒想到這樣一個渾身髒兮兮的拾荒的小丫頭,倒有這樣一口好牙呢。

    世人的飲食之欲、男女之欲本來不因為貧富有什麼區別,但是飲食男女這四個字卻因著各人的環境,有緩急之分。林遠方才得到這一百個銅錢之前是看得飲食問題比較重一點,這時肚子里充滿了飯食,那同情心便由這小姑娘的身上勾了出來。

    林遠見那小姑娘轉身要走,便伸手叫住了她,走到她面前道︰“你今日一點兒東西也沒撿到,你年紀輕餓一頓倒沒什麼,家里兩個老人家倒可憐沒飯吃了。不如我幫你一個忙,給你幾銅錢,你去弄些東西回家吃罷。”

    那小姑娘猛的抬頭看了林遠半晌,又眯了眼睛問他道︰“咱們也不認識,我哪里能要你的錢,這不是笑話麼?”

    林遠倒被她說的笑了,從懷里掏出一把散錢來,約莫著也有三十幾個錢,一把放到那小姑娘手里的籃子里,那銅子嘩啷一聲,林遠就笑道︰“實與你說,我也不是什麼少爺,不過是在這里借讀念書的。我也不是個富裕的,剛才進城剛找了個差事,如今身上才一百個錢,我就抓一把給你,剩下的我也要留著吃飯呢。你說咱們不認識,不能要我的錢,那也太死性了些。橫豎就算這把錢是我借你的,你將來在那穢土堆里撿了元寶了財,再來還我就是了。”

    林遠給這小姑娘一把散錢,原也不是示惠,不過是看著這小姑娘可憐,又憐她小小年紀倒為了家里兩個老人出來奔波,對她有著幾分同情。那小姑娘歪著腦袋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突然就笑了,然後向林遠道︰“你既這樣說,我就謝謝你啦。不過,這錢我是一定會還的,你等著罷。你貴姓呀?”

    林遠道︰“我叫林遠,就在這白雲書院里讀書。你若是明日再來,我可以告訴廚房里的人,看有沒有要扔的東西讓他留著放在後院里,你到時候第一個來撿,也省了好些功夫罷。你貴姓呀?”

    那小姑娘撲哧一聲兒笑了,“我們這種拾荒的下等人,還叫什麼貴姓啦?我姓花,你叫我花苗就是了。”她說到這里,又認真看了林遠幾眼,低下聲音道︰“你真是個好人!我記住你啦!”

    她說完這兩句話,扭頭就一溜煙兒的跑走了。林遠瞧著她的身影又輕巧又靈活,就象是一只小燕子斜掠了過去,幾下子就沒了蹤影。這時,果然刮起一陣大風,將塵土卷起來老高,林遠便忙幾步跑回白雲書院里去了。

    回到自己屋里,林遠便脫了外袍,送到後院洗衣的婆子那里去洗,因著他們這里的學生衣裳都是有幾個婆子專門負責浣洗的,因此林遠送了衣服便回來抄那書局的刻板。他因為今天自己得到了一個可以自食其力賺錢的機會,心里卻是十二分高興的,所以那字寫的既流暢又俊秀,連一個錯字也沒有。連自己都很滿意,直寫到天色暗下來,他點了蠟燭又寫了小半個時辰才歇了筆略作休息。

    正在轉頭扭脖子的時候,突然他身後有人喊道︰“林遠,你坐在這里用什麼功呢?”

    林遠回頭看時,卻是晌午請了自己吃飯的莊辰,便笑道︰“你這話問的奇怪,我這做的就是托你找來的差事,我還沒有好生謝謝你呢,那掌櫃的見我的字寫的還好,就先支了我一百做訂金,我剛寫了一陣子,正在歇著呢,等明天再寫。”

    莊辰到他旁邊抽出條椅子來坐著,笑道︰“我方才讓栓子出門給我辦事兒,他剛才回來跟我說,瞧見你在書院門口兒跟一個大姑娘在說話兒,我問你,那個是誰啊?”

    林遠笑道︰“你又是這樣鬼頭鬼腦的,那個栓子也是個八方販駱駝專打聽事兒的,哪里有什麼大姑娘,不過是個拾荒的小姑娘在門口跟我講了兩句話,偏巧他就看見了,造出這個謠來,要是讓別人聽見了,還當個事情來說,才是笑話兒呢。”

    莊辰連連在林遠肩上拍了幾下,擠著胖臉上一對小眼睛笑道︰“你可真會裝傻,我實告訴你,我們這些學生都是些混世蟲,也就是你還真的念書寫章,我們剩下的不過是推不過家里來這下了學堂先生走了之後,他們這些人湊在一起三三兩兩的,什麼不說什麼不做?還有些沒事兒就往那村郊人家的田地里轉悠去,說什麼賞景怡情,屁話!不過是想看幾個清秀姑娘,若是讓他們瞧著了,眼睛象做賊的似的,狠命的盯上人家姑娘幾眼,回來就象是五通神附了體,信口胡謅起來,我哪個不知道?不過看你平日里極正經的一副書生樣子,原來竟是個不聲不響做大事的,快說說,究竟哪里冒出個拾荒的小姑娘來了?你只跟我實說罷,在這些人里面我只跟你還說得來,你若連我都瞞著,太不夠義氣了。”

    林遠連連搖著手道︰“罷了罷了,我怕了你了。你放著書不讀,偏有閑功夫兒專門來打量我?”

    莊辰笑道︰“這也沒有什麼稀奇?因為你向來雜書不讀,淫書不看的,倒讓栓子瞧見在大門口跟個黑里俏的丫頭一板一眼兒的說話兒,我想著再沒有比這更新鮮的事兒了,才惹起了我的留心。哎,咱們閑話兒也不必多說了,現在你就跟我講講那個小姑娘怎麼個來歷?”

    林遠被他纏得沒法,只得講了如何去扔菜葉子,如何又認得了這個拾荒的小姑娘,又是如何給了她一把子散錢,跟莊辰一五一十的說了一遍。莊辰自小生在富貴之家里,何時曾見過拾荒的窮人,聽林遠說的象是聽天︰“這些人想錢想瘋了,想在那破爛兒臭堆里扒拉出好東西,可不是做夢麼?也太會想銀子了?”

    林遠笑道︰“那不過是窮苦人實在沒法子了,才想到的一種活命的辦法,倒叫你莊少爺這一通大笑。”

    莊辰笑道︰“聽你這樣說,這個小姑娘也是夠可憐見兒的,不如你明日領我去那里瞧瞧,我看看這些人是怎樣拾荒的?”

    林遠笑道︰“那又有什麼好看,那穢土堆里什麼髒的臭的沒有,倒能燻你莊少爺一個跟頭呢。你若是在那里站上一會子,準保能吐出隔夜的晚飯來。”

    兩人又說笑了一陣,莊辰卻堅持要去瞧瞧那些拾荒的。林遠知道這莊辰有些小孩子脾性,自己又才因著他得了個書局里的差事,不想駁他的意,便笑著答應了明日去那穢土堆那里。說來事有湊巧,這白雲書院的院主一家去吃喜酒,晚上卻未回來,要到第二日晌午才能歸來,莊辰便和林遠約好第二日一早便去穢土堆游歷一番。

    及至到了第二日一早,外面卻刮起了老大的風,那漸漸有些泛黃的樹葉有好些都被風卷了下來,投到半空上沙沙作響。莊辰因著要跟林遠一起去看那拾荒的花苗姑娘,卻是破天荒的起了一個大早,讓栓子將昨日去城里酒樓買來的飯食拿到廚房熱了,叫來林遠一同吃了一些,便冒著大風出去了。

    林遠心里想著,那位拾荒的花苗姑娘是絕不能離開那穢土堆的,況且她昨日還說了,今日要第一個來這晨,于是林遠便想著來到這里自然可以遇著她。所以便和莊辰兩人徑直而來,以為一到了那里便彼此就可以見面了。可是天下事往往會和先前的想法相左,待得林遠莊辰兩個人冒著風來到了穢土堆這里,卻見這里遍地散亂著一群拾荒的人,男女老少都有,就是沒看見昨日那個花苗姑娘。

    林遠往四周望了望,對莊辰道︰“我說不來,你偏要來,你瞧,她今日沒來這里了,咱們是空跑了一趟腿了,還是回去罷。”

    莊辰用手捂著嘴擋著風,道︰“我都費勁走到這里來了,哪有不見人就回去的道理,不成不成,我不見人,可絕不回去。”

    林遠被他的話逗得笑了,“你明明說要來看人家拾荒,如今這遍地都是拾荒的人,男女老少,丑的俊的都有,你盡管飽飽的看來就是了,為什麼偏要看那一個不可?”

    莊辰也笑道︰“因著那個人兒是你林遠識得的,我非要看看咱們書院里第一號書癡認識的女子,究竟是個什麼模樣,我昨日聽栓子說了,說那姑娘雖然衣著寒酸,那模樣可是挺標致的,我要瞧瞧配不配得上你這書院第一才子。老兄我就給你把把關,如何?”

    林遠笑道︰“我說你是個無事忙,人家還是個小丫頭兒,有什麼好看的。這里又臭又冷的,小心等會兒風大了,把那些髒東西刮到你身上,你莫要怪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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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二百零九章 清水芙蓉
   
    兩個人一個要回去。一個偏要看了人再走,正在這時,那昨日里在這里拾荒的有幾個孩子認出了林遠,有一個男孩子就向他二人走過來,偏著頭看了林遠和莊辰幾眼,問道︰“這位少爺,你找花家的丫頭麼?”

    林遠還沒有答話,那莊辰早就將那孩子胳膊一拉扯到一邊,笑嘻嘻的問他︰“你知道她在哪里麼?告訴了我,我給你幾錢買夾肉燒餅吃。”

    那孩子一聽到夾肉燒餅四個字,就象條件反射一般,那喉頭就不由自主的咽了幾口吐沫,認真的朝莊辰注視著,莊辰忙從懷里掏出荷包,在里面隨手抓了五六個錢來,在那孩子眼前一晃,道︰“你瞧這是錢不是?”

    那孩子一天在這里拾荒,也弄不到這幾個錢,這時便伸手朝北面方向一指,在那黃黑的面孔露出白牙來,大聲對莊辰道︰“這位少爺。那花家的丫頭今天沒來,我早上瞧見她往那邊兒去了,那里是個小的穢土堆,想是她往那里去拾剩兒去了。”

    莊辰打聽到了那花苗的去處,便把手的幾個錢兒丟在那孩子提著的破筐子里,那孩子得了錢,想是高興極了,又想在這位出手大方的人面前獻些殷勤,所以便不問自答說道︰“兩位少爺,你們找花家丫頭做什麼?我告訴你們她頂厲害了,誰也斗不過她。昨晚兒聽說她半道攔住了小狗子打了一架,連小狗子的臉都撓破了,小狗子今天都沒來呢。”

    林遠聽他這麼說,倒有三分不信,不免臉上露了出來質疑的神色,那孩子也是個精明的,見林遠不信便梗著脖子大聲道︰“你們別不信,她厲害著哪。我聽我娘說她不是我們這里的人,是逃難來到我們這里,讓洪家奶奶給撿回來的,哼,她根本不是洪奶奶的親孫女,也不知怎麼的,就在她們家住下了。”

    林遠沒想到原來那位花苗姑娘還是個孤女,被老夫妻倆收留了,又出來拾荒渡日,心里便後悔昨日應該將身上的一百個錢分一半兒給她就好了。

莊辰哪里願意留在這里聽個汗毛沒退淨的毛小子囉嗦,連聲催著林遠一起往那孩子指的新穢土堆這面來。  

    兩人便離了這里,往北面來。那里靠著城根兒,道路邊上都是十幾丈高大的垂楊柳。這個初秋的季節里,那柳條由綠油油變成了暗淡的青黃色,在大風里搖來擺去。

    林遠和莊辰兩人順著那道理往四下里望著,只見遠遠的有一處空地上有兩個小些的土堆,有七八個人席地而坐,定晴看時卻見那里面有男女孩童,也是都各自挽了破籃子,一身身的污濁的衣裳,可是在這些人里卻沒有花苗在內,這些人都是些生面孔,林遠也不方便去問人,只好再沿著這條路往里走。約有半里之遙,卻是看到了又一個土堆邊兒上,花苗站在隔著土堆十幾步遠的地方,蹲在地上用個石子劃著什麼東西。

    林遠扯了莊辰一把道︰“莊兄,你瞧,就是那個小姑娘。你看她多可憐,小小的年紀便要弄得一身髒臭的,你有錢給方才那個小孩子。不如也接濟接濟她,也算是功德一件。”

    莊辰眼望著花苗的方向,笑道︰“我還只當是怎樣一個佳人,原來還真是個拾荒的窮丫頭,哎,我說你也真是的,憐香惜玉也找個干淨點的,這虧了是秋天,若是三伏天里你跟她講話,站近些都會被她身上的臭氣燻倒了。”

    林遠笑道︰“你也太能損人,她們這些拾荒的孩子整日里在灰土里打交道,哪里還能香噴噴的?”

    兩人說著,便往花苗站的這里來。林遠走到離她十幾步路的地方,背了手站在她側面,只管望了她微笑。起初那花苗還沒有現是他,偶然掉轉身子看到是林遠,便咦了一聲,接著笑道︰

    “你不是林少爺?你怎麼也到了這里了,你怎麼知道我在這里?”

    林遠望著她地上用石子劃出的痕跡,原來竟是寫的花苗兩個字旁邊還畫著幾間房子,背後一坐大山,一條水流過屋前,想來是這位拾荒少女的手筆。林遠卻沒想到這個撿剩兒的小姑娘竟是會寫字的,便笑道︰“你竟會寫自己的名字,誰教你的?”

    那花苗笑了一笑,眼珠轉了兩轉,笑道︰“是我們對面兒窮秀才大叔教我的,這有什麼稀奇,不過是兩個字而已。我剛才問你哪。你從哪里來的,這個是誰?”說著,她便眼光在莊辰身上打量了幾下。

    莊辰雖是個富家子弟,但心性是個極直率的,他見花苗跟林遠問他,也不等林遠答話便搶先笑道︰“你就是花苗罷?我是跟他一起念書的好朋友,我聽他說你在這里拾荒挺不容易的,便約著他來瞧瞧你,你方才在那邊瞧見這些拾荒的人都是兩三個人搭伴子來的,你怎麼只一個人,是和他們不太相投麼?”

    花苗將手上拿的那塊石子扔到地上,用腳一下踢飛,抬了頭看著兩人笑道︰“可不是麼?算是你說對了,我和他們真說不到一處去,一點兒小事兒,不是罵起來就是打起來,其實打架我是不怕的,只是我爺爺奶奶是不喜歡我打架的,他們說我一個女孩子打架不成樣子,我怕他們知道了我打架生氣,就躲開了他們,不和他們在一處也就完了。”

    林遠向她腳下的破籃子里看了看,竟然里面又是空空的。便笑問道︰“怎麼回事,你這里面竟又是什麼都沒有,難道你今日來得晚了,沒有搶到東西?”

    花苗拍了拍手上灰泥,笑道︰“你這可是說錯啦。我今兒一大清早便起來到這里了,方才已經撿了一籃子好菜葉回去了,現在沒事兒了,有好東西就撿撿,沒有就四處逛逛就是了。”

    莊辰聽她說的十分悠閑,也覺得十分有趣,便插口笑道︰“你既然說你今日無事可做了。不如咱們就到那邊干淨地方坐會子說說話,我瞧你挺有趣的,不如你就認我做個大哥,你一個小姑娘家也別做這樣髒臭的事情了,我給你介紹個工,你去我們家里做個丫頭罷,強過你在這里呀。”

    花苗偏著頭向莊辰看了看,見他一個高大粗膀的身材,穿著和林遠一樣的書生衣服,但是因著胖大那衣服顯然沒有林遠穿著顯得那樣清秀好看,聽他說話就知道是個有錢人家的少爺,花苗笑嘻嘻的瞧著莊辰道︰“多謝你的好意啦,只是我不給人家當丫頭!我雖然窮來這里拾荒,但是卻不是別人的奴才,我覺得這樣總比讓人使來喚去的自在些。”

    林遠和莊辰聽了她這話,兩人對視一眼不免笑起來,沒想到她這樣一個窮極了的拾荒的小姑娘竟能說出如此一番道理來,真是出乎他二人的意料之外。林遠心隱隱便覺得這花苗不象是那愚昧無敵的貧戶家的姑娘,倒象是有些見識的。

    他們三人離了這穢土堆,找了個無人的柳樹下坐下,林遠便問道︰“我剛才到你昨日去的那里,一個小孩子告訴我們你在這里,只是他說你不是我們這里的人,是逃難來這兒的,被你如今的爺爺奶奶收留了,是真的麼?”

    花苗聽了他問這個,心里就是一動,看了他一眼轉過了臉去低下頭好半天不說話,那臉子也陰沉了下來。莊辰是個直腸子的,心里藏不住話兒,見花苗也不說話,便開門見山的說道︰“你這小姑娘太小氣了,我們是把你當作個朋友來跟你交談的,若是你有什麼難處我們也興許能幫上一幫,怎麼我們問你來歷,你竟不說呢,莫不是怕我們兩個是壞人不成?”

    花苗仍舊低了半晌頭。好一會兒才慢慢抬起頭來,眼睛看著林遠,輕聲道︰“我不是瞞著你們,只是這是我的傷心事兒,我不願意提起,你們把我當成朋友我卻是不敢,我不過是個拾荒的窮丫頭,哪里配跟你們讀書識字的少爺論朋友呢?”

    林遠笑道︰“你這樣說是因著你不知道我家里的情境。我原是比你強不了多少的,家里舊時還過得去,只是如今這幾年日子過得也是緊巴巴的,只不過能混個不凍著餓著就很好了。這位莊兄倒是家大財大的,不過他也是個極爽快的人,既然他說出朋友二字,你也就不要想太多了,咱們能這樣認識也是緣分,這樣幫你一把也不算什麼了。”

    那花苗低了頭,也不知想些什麼,過了一會方才緩緩說道︰“你們要問我的來歷,我哪有那些好說的呢?既然你們要聽我也說幾句就是了。我原是南邊兒人,從小死了娘,本來還有個爹爹,但是他不知是受了哪個的挑撥,也不愛我啦,把我趕出了家門。我.....我偷了家里幾個錢,跟著輛運貨的馬車來了北邊,本想來京城投親的,哪里想到那家親戚早就不在了,還差點兒讓人牙子給賣到青樓去,我半夜蹭斷了繩子跑了出來,怕人家找到我,就藏在這山里頭,虧了遇見了上山摘野菜的洪奶奶,見我可憐將我收留了,我就出來拾荒來貼補些家用。如今都過了大半年啦......”

    莊辰道︰“那你的爹爹見你離了家,也不曾來找你麼?”

    花苗低了頭道︰“他恨不得家里沒有我才好,少一個人吃飯打眼,他更清淨呢。反正我娘死了後,他也不愛我啦,我跟現在的洪奶奶住在一起倒更開心呢。”

    林遠問道︰“你父親多大年紀了?只有你一個孩子麼?”

    花苗道︰“他四十多歲了,我還有個哥哥,我哥哥常年不在家里,他倒是疼我的,只是不知道我離了家里,他要是知道我不見了,一定會著急想我的。”

    林遠不知怎樣勸她才好,便朝了她道︰“你難道願意一輩子拾荒為生麼?你是個很好的小姑娘,整天這樣頭也不梳臉也不洗的,糟蹋到這種樣子不是太可惜了麼。”

    花苗見他扯開了問她家世的話題,倒是覺得輕松了幾分,回頭瞧著他道︰“我們這種整日里跟灰土堆打資產的人,也配好好梳頭洗臉麼,就算是洗得干淨了,一轉身就弄得一身黑,洗也是無用了。”

    莊辰道︰“可是你身上弄得這樣亂七八糟的,除了我們,哪里還有人願意和你多說話呢?”

    花苗看了看他們兩人,點了點頭道︰“你們人很好的,我知道。”

    林遠便笑道︰“你知道很好就行了,可是我跟你說幾件事兒,咱們既然是朋友的話你必須得聽我的。第一件事,你別和那些拾荒的小孩子們打架了,你一個小姑娘家那樣野不好;第二件事,你得把身上弄得干淨一點兒,就是不為了好看,也要防止著太髒了弄出病來啊,你說我說的對是不對?”

    花苗笑了,“林少爺,你自然說的都是對的,我聽你的就是了。”

    林遠笑道︰“你別叫我什麼少爺了,我本也不是什麼少爺。不如你就叫我的名字林遠就行了。”

    花苗搖了搖頭道︰“那怎麼行哪,我看著你比我大著兩三歲的樣子,不如我就叫你林大哥罷,這個我就叫他莊大哥罷。”

    莊辰笑道︰“既然你叫我一聲大哥,哪有大哥讓妹子餓著肚子的道理,咱們這里離京郊西門兒也不遠,不如就去買些吃食,你帶了回去給你的洪奶奶洪爺爺吃些也好。”

    說著話,莊辰就將花苗從地上拖起來,和林遠一起三個人往西城門門口的小街上來。這里有燒餅攤兒,有生熟豬肉店,還有油鹽醬醋的小雜貨店兒。

    林遠和莊辰就進去一家燒餅鋪子買了二十個燒餅,二十個饅頭,又到那豬肉店里,買了五斤豬肉,又買了兩包盒子菜。這所謂的盒子菜,就是豬肉店里將醬肉醬肘子以及醬肝鹵肝之類的熟肉屑末並攏在一處,用一張荷葉來包著,固定了價錢是二十錢一包兒。雖然是大衛生,但是在吃不起肉的窮人里這樣的盒子菜,也算是肉味兒頗豐的了。

    林遠幫著花苗提了那燒餅盒子菜,這荷葉包是用草繩來掛著的,那兩包盒子菜還不曾吃到嘴里,便傳過來一陣陣醬肉的香味兒,花苗已經有一段時日沒有吃到肉了,聞到那噴香的味道也是十分喜歡的,莊辰挺著大肚子笑道︰

    “花小姑娘,你別見怪。我本應是領你去那好飯鋪子點上幾個好菜讓你拿回去的,可是時間是來不及了,我們先生晌午就回來了呢,讓他現我們不在書院里可是不妙。咱們今天就少買些吃食將就些,我身上現在還有十兩銀子,你就先拿去花用,別出來扒拉那臭堆了。”

    這時三人便往回書院的方向走著,花苗也不去接那銀子,只笑著對他兩人說道︰“這吃食我就收下了,可是這銀子我是不要的,這拾荒我也做不了多久,鄰居嬸子說要教我縫絹花賣,我過幾日便不來這里撿剩兒了,你們放心罷。”

    林遠聽她這樣說,也是為她高興,朝花苗看看,正見花苗走快兩步背對著他,他就看到她那毛辮子的後頸窩里淨是黑灰,便笑著向她道︰“花苗,你轉過臉來,我有兩樣東西給你瞧瞧。”

    花苗轉過頭來,只見林遠從身上一掏,掏出一個淡藍粗棉布的小手帕來,打開來一看,里面包著一把小木頭梳子,還有一個小紙包的皂豆粉。花苗看了一眼這兩樣東西,就朝林遠笑道︰“林大哥,你是要把這兩樣東西送我的麼?”

    林遠就把手里的藍帕子遞了過去,笑道︰“我也沒錢買好東西,給你買點用得著的,你早晚好好洗洗,你這樣一個年紀輕輕的小姑娘,洗干淨了一定很整齊好看的,下次我倒要瞧瞧你洗干淨了臉是個什麼真面目?”

    花苗手里抓著那個粗布帕子,抿著嘴兒笑道︰“好不了,別看罷,看了倒嚇你一跳,你不怕麼?我是滿臉的大麻子,能嚇死人呢。”

    莊辰聽了倒笑了,道︰“那旁邊就有水,你去洗一把臉罷,我倒要看看這大麻臉的小姑娘長得什麼樣兒?”

    他們如今走的這里離西城門約有半里路之遙,在城牆的外頭有一道城壕,這外城的城壕並沒有人家家里的溝水流去,因此那壕溝里的水很是清亮。花苗便走過去,回頭笑道︰“那我就洗一洗罷。”

    于是那花苗就蹲在那壕溝前,先把兩只袖子卷了起來,露出兩條細長溜圓的手臂來,然後將帕子投在水里浸濕,在臉上擦抹了起來,她先用水抹了一遍臉,又用皂豆將手上擦了一層,慢慢交臉脖子和手臂都慢慢洗了數回。

    林遠和莊辰這時遠遠的站在道旁,見花苗洗完站起身來,已經看到她後頸肚子上非常潔白,她把裙子挽下來時那兩只手臂也是嫩藕似的白淨。花苗一路低了頭跑了回來,和林遠站了個對面,好象有些害臊似的不好意思抬頭,林遠此時眼看這個花苗就跟自家林娟妹子一樣,把她看作了是個小孩子,也沒有別的想頭,就笑道︰“你低著頭做什麼?你抬起頭來,我瞧瞧你的大麻子。”

    花苗聽他這樣說,真個就猛的抬起頭來,將一張臉對著他,黑眼珠一轉,向他微微露聘個俏皮的微笑來。林遠突然和她面對面之後,不由得了愣,那花苗仍笑著,他卻說不出話來了。過了好半晌,才呆呆的說了一句︰“哎呀,你有這樣好看呀?”

    原來這花苗不僅不是個大麻臉兒,反倒在洗完臉之後,把額前的劉海往一邊攏了攏,正露出她整個又白又嫩的尖尖的瓜子臉來,那兩頰還泛起兩個圓圓的紅暈來,白里秀紅,相當的好看。林遠本就覺得她一雙眼睛生得靈活,現在一洗過臉之後,那一雙眼睛更是黑亮圓活,象兩顆浸水的黑寶石一般。而且她人對著他微笑,且又露著雪白的牙齒,實在是嬌媚極了。

    林遠真料不到她一個拾荒的窮少女,竟有這樣一張漂亮的臉蛋。在他的記憶里,除了他那位表姐樂小桃生得美貌外,他還沒見過這樣好看的女子。只是他的小桃表姐因著年紀大著兩歲,神情動作帶著幾分淡然恬靜,這個花苗因著年紀小著幾歲,倒顯出一種天真活潑的氣息來。

    花苗見林遠看著自己愣,便笑問道︰“你干嘛呀?不認得我了麼?”

    林遠這才醒過神兒來,道︰“你這樣洗臉之後,若是走在大街上我真認不出了,你平日那樣灰嗆嗆的真是可惜了,你瞧這樣多好看。”

    莊辰也沒想到這撿破爛兒的小姑娘洗淨了臉是這樣俏皮可喜的一個好樣子,不過他從小生長在富貴叢,看慣了父親娶的一個個年輕小妾,哪個也都是可以算得上美人兒的,因此雖覺得這花苗是個小美人胚子,但也不至到晃花了眼的程度。他這時瞧見林遠驚艷的眼神,便笑道︰

    “花小姑娘,你瞧,你這樣一收拾干淨多麼好看,以後就不要來這里了,攢上幾個錢做個小生意也是好的。”

    花苗笑問道︰“這一個女孩子家,能做得什麼買賣?”

    莊辰道︰“怎樣不能做?你能拾荒就能做買賣。據我想,你可以繡些手帕子荷包拿到市集上去賣,也可以販些糖塊兒來賣。以前我還看到一個眼睛看不見的人,讓兒子牽著,在街上賣花生。”

    花苗笑道︰“嗯,我可以好好想想,說不定將來真的要做些什麼了,到時候就挎著花生籃子到你們書院里去賣,怎麼樣呢?”

    林遠笑道︰“當然可以,只是我們念書的時辰你就不要來了,等我們下晌下了學堂,他們有好些個是好吃些零嘴兒的,你就來後院那里叫喊就是了,他們自有去買的。”

    這時,三個人說著話也就不知不覺到了白雲他們兩人要回去點卯的,因抬頭向林遠笑道︰“我洗得這樣干干淨淨的,回去了怕是洪奶奶眼神不好,認不出我了呢。”

    林遠笑道︰“這話說得怪了,難道你家洪奶奶非得要你髒得象個鬼似的,才認得出來麼?”

    花苗吃吃的笑道︰“我這半年來,一向都髒得習慣了,猛的這樣青天白日里洗干淨了,倒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見人了。”

    莊辰哈哈大笑道︰“你這丫頭有趣,我還沒聽說過世間有這樣的事情,假使你怕臉干淨倒有人笑話你,干脆再去找個灰堆把臉擦髒了得了。”

    幾句話說得三個人都忍不住笑了。林遠和莊辰剛要邁步上台階,那花苗一伸手扯了林遠袖子一把,看著他想了想,從手腕處除下一串黑漆漆的木頭的手串來,放到林遠手上,笑了一笑,轉身跑了。

    林遠被她弄得莫名其妙,見手里的手串是漆了黑色的木頭的,想是這位花苗姑娘不知在哪里撿了來洗涮干淨自己戴了,這會子拿這個聊表個感謝他的意思。林遠也沒多想,就笑笑把那手串揣到懷里,想著下次見面再還給她便是。他一個大男人可不喜歡這些珠珠串串的東西。

    那花苗將手串給了林遠,心里便是一陣狂跳,兩條腿跑得飛快,已經轉過彎快跑到家門口了。她跑到這里,就定了一定神,歇了腳慢慢往家里走著。這鄉下人家雖窮苦,但是房子卻是獨門獨院的,她家大門口倒是堆著一堵亂磚砌的牆,倒是缺了好幾個口子,那缺口最大的地方,用一塊破蘆席抵住在院子里的犄角兒上,滿堆了破桌子爛椅子以及碎藤簍子,還有幾塊斷掉的門板之類。

    花苗還沒走到門口,迎面就踫上對面鄰居的嬸子,那婦人見了她看了好幾眼才認出來,笑道︰“哎喲,這是怎麼回事兒?原來是小苗子你這丫頭,你今天怎地把臉洗的這樣干淨?我方才都沒敢認。”

    花苗便笑道︰“嬸子,我這臉就該髒一輩子,不準洗干淨來見人的麼?”說著,也不跟那婦人多說,徑直回了自家門里。

    她們這院子里喂養了兩只雞,那雞在這些破爛東西上拉滿了雞屎尿,被灰土掩著太陽曬著,自然而然結成了一層很厚的殼。屋子里有兩間,里面這間有一張大炕,就把這屋子里的空間佔了八九成,剩下的地方就放的是些撿了來的破爛的東西。外面這間屋子就無所不有了。那灰黃的牆上貼著一張年畫樣的紙,也看不出本來的顏色和圖案了。屋子正間一張破木桌,桌面是什麼顏色的也已經看不出來了,除了幾條裂縫外便是灰土,桌上亂放了一些瓶缽壇罐。

    這屋子里面已經夠亂的,再加上一條長板凳和一堆青磚,在屋角落里搭了一張門板鋪成的睡鋪,上面鋪了床舊褥子,這便是花苗平日里睡覺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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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8 17:41:08
正文 二百一十章 撿來的孫女
   
    花苗進了屋子,見著屋裏面只有洪老丈一個人在那裏間炕頭上躺著。沒有看到洪老太的人影子,想是她趁著天兒還早,去那山腳下去撿柴去了。花苗就將手裏那些燒餅、盒子菜放在桌上,提了水壺去院子裏生火燒開水。

    那洪老丈乃是一個眼盲的老人,平日裏都是老妻和花苗弄了來東西他吃,因著眼睛看不見什麼忙也幫不上,但那耳朵和鼻子卻是極靈的。花苗一進了屋子,他便聽見了響動,聽那腳步聲認出是孫女回來了,便在裏面說道︰“小苗子回來啦,今兒怎麼回來得這麼早,快進屋來歇歇。”

    花苗聽了這話,便在院子裏說道︰“洪爺爺,我在燒水呢,等會泡壺茶給你喝。”

    花苗剛到後院廚房裏將那水壺坐到泥爐子上,轉身回來前院,只聽得門口有個女人的聲音冷笑一聲道︰“喲,你這丫頭撿剩兒莫不是撿到金元寶了,瞧你挽著袖子想是要做飯吃呢?我們家可是連飯都快吃不上了。”

    花苗聽這聲音就皺了一皺眉,往門口一看,一個三十出頭兒的乾瘦婦人打扮的女人倚著門站著。一手叉著腰,一手扶著門邊兒,正往花苗身上瞧呢。這女人身上穿著件灰青色的衣裳,也不知從哪淘澄來的,那衣裳和她身體並不貼,猶如在上半身上罩了個大布片兒一般,那衣襟上也斑斑點點的弄了許多髒點子,也不知是油漬還是泥水印兒,而且那衣裳上打著補丁的地方又都脫了線,身上拖一片掛一片的,實在不是個樣子。那婦人的頭也不知梳沒梳,亂得象焦草一樣,在頭頂上篷起來一寸多高,兩邊高顴骨上長著些雀斑麻子,那額角前的幾縷頭擋了半邊眼睛,那眼珠還是昏黃的沒有精神,那副模樣實在是難看。

    花苗雖然是如今在這裏拾荒了一陣,也過了大半年的窮苦人的日子,雖說臉上也不常象原先那樣洗的那樣幹淨,但也實在不曾糟蹋成這個婦人這般醜樣子,她斜了眼睛瞅了那婦人一眼,哼也沒哼一聲,只當是沒看見。

    那婦人瞧見花苗並不搭理她,也不介意,只扭了屁股徑直向屋裏走了來。花苗在門口兩手一伸,攔著她冷笑道︰“你做什麼回來了?是不是又來刮蹭東西了?”

    那婦人瞪著眼睛在花苗身上推了一把,罵道︰“放你母親的屁。老娘的娘家,還不讓我回來不成?你這個不知在哪里撿來的野丫頭,倒弄得象這屋裏正枝兒正派兒似的,滾一邊兒去罷。老娘的事兒由不著你來管。”

    她兩個人正在爭執的時候,裏面的洪老丈早已聽到了動靜,氣得在床上渾身亂顫,哆哆嗦嗦的在裏屋摸著炕邊兒起來下了地,摸到了外間來,在花苗睡的那張床板上摸索著坐下,指著門口的方向,瞪著兩只看不見人的灰濛濛的眼睛,道︰“你這畜生,平日裏不養活我們兩老也罷了,還隔三差五的來搜羅一番,但凡是個針頭兒線腦的也不放過,我....我要去衙門告你去.....”

    那婦人鼻子裏冷哼一聲,道︰“喲,我的瞎爹爹,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你管得著我麼?你這屋裏窮得只剩下四面牆了,還道是家裏有金元寶銀錠子呢。還是省省罷。”

    原來這婦人便是洪家老倆口的獨生女兒,因著快三十了才得了這麼一個孩子,因此小時候也是疼著慣著,沒想到竟弄出一個不孝的敗家女來,她嫁了鄰村的一個莊戶人家,嫁人時將家裏老倆口從嘴裏省著吃攢出來的一點銀子全帶走了不說,從嫁到夫家連娘家都不放在眼裏了,她男人也是個好吃懶做的混痞,家裏幾畝田不想下力種,都租給了別的人家種,收幾個租子錢過日子,這洪氏也是個管著八方販駱駝的,給人說媒拉縴掙幾個油鹽錢。隔個十天半個月的,倒也回到娘家來,頂著名兒是看看二老,其實就是把能用得上的東西都給劃拉回自家去了。洪家老倆口年紀大了,洪老丈又眼睛看不見,洪老太也沒力氣跟自己女兒爭奪,只得任著她去了。

    可是自打洪老太上山撿柴時遇著了餓得幾乎昏過去的花苗,並把她帶回家收留了之後,這花苗就主動跟著鄰家的拾荒的小孩子們一起去撿剩兒換錢,有時還上山跟著洪老太摘些新鮮的野蘑菇,野木耳等山貨換些米麵。花苗最是瞧不上這個洪氏,這個洪氏也覺得花苗是個眼釘,好象她家裏有千金萬貫都讓花苗給私藏下來了似的。因此兩人從初見面到如今相看兩厭,是再正常不過的了。

    那洪氏頂了父親幾句,見父親坐在那裏氣得直喘,也就轉過頭來對著花苗看了幾眼,沒想到這幾眼卻讓她看出奧妙來了。只聽那洪氏喲了一聲,怪聲兒怪氣的道︰“哎呀,這是怎麼一回事兒?今天你這野丫頭怎地把臉子洗得這樣幹淨了?”

    花苗偏著頭冷哼道︰“難道我這臉就該髒一輩子,不準洗幹淨了麼?”

    洪氏撇著嘴笑道︰“幹淨是許幹淨,可是你不在家裏洗,怎麼在外面兒洗幹淨了回來呢?興許是你這丫頭洗幹淨了臉,在外面做了什麼事兒罷?”

    花苗聽她話裏有話,便板了臉道︰“你倒說說,我做了什麼事兒來?”

    那洪氏一屁股坐在一條小板凳上,冷冷的瞄著花苗笑著道︰“誰知道呢?這如今的年頭兒,人的心眼兒壞著啦,你這丫頭的年紀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洗幹淨了又是這麼一副俏生生的模樣兒,可保不準有沒有人來打你的主意,我往常來一百次也沒見你洗回臉,這今兒將臉子洗得幹幹淨淨的,頭還梳得光光的,我瞧著就很是奇怪,怕是有什麼好事兒了罷?”

    洪老丈在一邊兒聽得女兒說話難聽,便道︰“要你這樣說,她一個丫頭洗臉梳頭,還得挑一個日子麼?”

    “日子倒是不用挑,只是為什麼今天她突然洗起臉來?”

    洪老丈怒道︰“她除非這一輩子不洗臉了。若是要洗臉的話總有個第一次,在你眼裏看來,小苗子洗了個臉就奇怪起來了,你說罷,她怎麼就洗洗臉就招來你那些鹹淡話來?”

    這幾句話把個洪氏倒頂的無話可說了。她眼睛往那桌子上瞟了一眼,卻看見那兩包燒餅和一包盒子菜來,又見一個藍布帕裏的一個小木梳子和那一小包皂豆,便搶上去扒拉開一看,嚷道︰“我說你這丫頭怎麼臉子洗得幹淨起來了,原來是有了緣故了,你哪里有錢買這些燒餅吃食。還有個梳子和皂豆,一定是有人送你的,你還不實說麼?”

    她嚷起來的時候,那洪老太已經撿了一大捆柴禾回來了,在院子裏就聽見了她女兒的聲音,她剛走進屋裏來,洪氏就一把抓住了她娘的胳膊,把那包燒餅直送到洪老太的眼睛邊兒上,嚷著︰“娘,你倒瞧瞧,這丫頭整天撿破爛兒,倒能撿著這新鮮熱乎的燒餅盒子菜啦?要是這樣,我們也不用下地做活了,只整天跟著你們去拾荒去得了。”

    洪老太讓女兒搓磨著直拎到那桌子邊兒去,果然見還有一大包的散著醬肉香氣的盒子菜在那裏,她耳朵裏聽著洪氏那樣說起來,又看花苗今日果然臉蛋洗得幹幹淨淨的,和平日裏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了。洪老太自收留了花苗以來,也沒見她象今天這樣好看,那平日灰土蒙著的臉子竟然是白嫩細致的,不由得也起了幾分擔心,怕是真的有人打著這丫頭的主意,這丫頭再上了當,可怎麼得了?

    洪老太便擔心的上前扯著花苗的手,道︰“好孩子,你別讓我擔心,你這買燒餅的錢哪里來的?還有那一大包盒子菜,這要二十錢一包的罷?我瞧著人家買過的,這東西不便宜,你撿那些破爛東西哪里夠買這些個東西的?”

    花苗見洪老太擔心她,也知道她是怕自己上了壞人的當,不由得心內好笑。差點樂出聲兒來。心道你們不知道我的來歷,只當我是個野丫頭呢,為著這麼幾個燒餅我就能上了壞人的當麼?可是她此時卻不能將自己的來歷說出來,便只有將林遠怎麼在穢土堆那裏認得了自己,又是怎麼又帶來了莊辰來幫她,因些買了這些東西的事情都一五一十講了一遍。

    洪家老倆口這才略覺得放心。那洪氏見花苗說的這樣斬釘截鐵的,不像是撒謊,又覺得那鼻子裏竄進來的醬肉的香氣實在好聞得很,燻的她整個人都軟綿綿的了,不由自主的就在那桌子邊兒上坐了下來,剛才那責難花苗的態度也改變了,換了一副小心討好的福氣兒,臉上帶了笑容,向花苗笑道︰

    “你這丫頭也是的,只要你沒有什麼錯處,何妨就把話直說了呢,也省得我替你擔心了一頓。這積德行好的人是有的,你早說就完了。我問你,那兩個念書的少爺既是這樣可憐你幫你的話,決不能就買點燒餅吃食就算完了的,一定還有給你銀子了罷?你實說,他們給了你多少銀子,你拿出來了借我一點兒也好,我們家男人如今還欠著人家債沒還上呢。”

    花苗心裏瞧不起這洪氏,冷冷的道︰“那個林少爺昨日給了我一把子散錢,我已經買了些白麵放在廚房裏了,今日那莊少爺也要給我一錠十兩的銀子,我卻沒要。”

    那洪氏一聽,像是身上掉了塊肉相似,一個高兒蹦起來猛拍大腿叫道︰“你簡直是個傻子!人家給你銀子你為什麼不要呢,不偷不搶的,不要白不要哇!”

    洪老太見這個閨女實在不是個人樣子,便罵她道︰“嘿,你不要再胡說了!她一個好好的清白小姑娘,為什麼要憑白的要人家那些銀子。你先是追問她做了什麼事兒,這會兒又問她有沒有要銀子,難道她是你養的閨女麼,要你管著問著。等你自己生出來閨女,再教導她跟人家少爺要銀子去罷。”

    說著,洪老太又問著花苗道︰“孩子,那個起先的林少爺倒是個好人,只是咱們承人家一次情就夠了,沒有平白無故的一直受人家恩惠的道理。”

    花苗握了洪老太的手,看著她穿著一身打著補丁的舊衣服,那神色卻是溫和帶著幾分真心的擔憂的,不由得覺得心裏一熱,那眼淚險些流出來,緊握了洪老太有些幹癟的手道︰“洪奶奶,您老放心。那個林少爺不過是心好可憐我,見我一個小姑娘在那裏拾荒又髒又臭的,又和那些野孩子在一處,覺得我可憐罷了,才給我那些個散錢,我以後不要他的啦。”

    洪老太露出笑臉來道︰“這年頭兒真是那句話,善財難舍。那個林少爺肯這樣幫個不認識的人,總是個好孩子啦,菩薩也會保佑他的。”

    這時,那洪氏哪里顧得上聽那兩人說話,早拿了一個燒餅從間撕開一道縫隙,把一個盒子菜打了開來,倒了些醬肉末子在燒餅裏面夾住,用手抓了就往嘴裏大一口小一口的流水似的送去,不過幾口而已,一個燒餅就進了她肚子裏。直到把這燒餅吃完了,她還將兩個手指頭送到嘴裏去吮吸了幾下。看得花苗一陣陣犯惡心。

    那洪氏打開了盒子菜的香氣引得洪家老倆口肚子也餓了。花苗就也照樣子夾了兩個燒餅,分別給了洪老太和洪老丈,那洪老太燒餅還沒有進嘴裏,就見洪氏老實不客氣的又拿起一個燒餅往嘴裏送去,洪老太生氣道︰“看你那樣子也不知道餓了多少年似的,這樣大年紀的人了露出這一副饞像來?也不丟人?”

    那洪氏只管有吃的在嘴裏,哪里顧得去爭辯,只邊咬著燒餅邊含糊不清的道︰“哼,不饞怎麼著?從前要吃沒得吃,嫁了個男人又是個見了一個子兒都要拿去打酒喝的酒鬼,如今有了吃的還想讓我幹看著不吃麼?”

    花苗最是瞧不上她這副死皮賴臉的樣子,哼著氣兒道︰“你吃就吃罷,你也做出一點幹淨點兒的樣子來,就那樣一手油漬麻花兒的,難看死了。”

    洪氏不等她說完,就朝地上呸了一聲道︰“你真是活見了鬼了!你才洗幹淨了一天臉,就嫌我髒了?你也不想想,你從那林子裏讓我娘給撿回來時那鬼樣子,也比我好不到哪兒去。你掉到那套獵物的陷阱裏,要不是我娘救了你上來,你怕是早就見閻王爺去了,還在這裏叭叭的說我呢。”

    她說著時,又已經消滅了一個燒餅。這時邊說邊又伸手拿了兩個燒餅在手裏,花苗見她這樣吃怕是一會功夫這兩包子燒餅都會沒有了,便伸手剩下的包起來拿到廚房裏去了,只留了兩三個在桌上給洪家老倆口吃,引得洪氏跳著腳指著她後脊樑咒罵,花苗只當沒聽見也不在乎。

    洪老丈在炕上嘆道︰“你這樣大一個嫁了人的婦人了,還這樣不知羞臊的。還不如小苗子那樣一個小姑娘,這一會兒功夫,我聽著你吃了好幾個了。你也留著些給我們當飯哪。”

    那洪氏一聽,便伸腳將腳下一個破簍子一腳踢翻,嘴裏就說著︰“我愛吃,我偏要吃,你管得著麼?橫豎這是我娘家,你們生了我就要管我吃飯,這是天經地義,就是衙門大老爺來了我也不怕,莫不是他管著我不許我在娘家吃飯了不成?”

    洪氏犯起胡攪蠻纏的橫勁兒,洪家老倆口哪里不知道她的脾氣,也就不理她。花苗走回屋裏來,只見滿桌上散了的紙包,除了自己方才拿到廚房放起來的東西,剩下的可吃的東西都讓洪氏給嘗了個遍。那桌上散著些零碎的芝麻粒兒,她不由得就失聲叫道︰“真是好本事!你快趕上豬了。這一會子眼不見兒的功夫,這一包子三四個燒餅都沒有了,你吃了多少個?”

    洪氏這裏肚裏有了存貨,說話聲音也大了起來,顯得底氣十足,梗梗著脖子叫道︰“光是我一個人吃的麼?他們都沒吃麼?”

    花苗氣得牙癢癢的,恨不得上去伸手照著洪氏那尖嘴猴腮的臉子上打上幾個耳刮子,但是想想她再不好,也畢竟是洪家老倆口的親閨女,只得壓了壓火氣忍住了。心道洪氏你個不孝女,你等著瞧罷,總有一天,我非得好好整治整治你不可!

    這時,洪氏也吃了有個十二分飽了,就不再多說別的,橫著掃了花苗一眼,只是她方才那盒子菜吃得多了些,滿肚子都是些醬肉渣子,這東西雖然好吃,但是吃多了也怪鹹的。洪氏就覺得嘴裏有些犯渴,想找水喝。

    這鄉下的貧窮的莊戶人家,除了冬天偎爐子取暖之時,在爐子邊兒上放下一壺水之外,由春天至深秋,差不多的時候都是不泡茶喝的,一來是省著柴火,二來是喝不起茶葉。這時那洪氏突然口渴起來,非找水不可,她可不知道昨日花苗在鄰家販茶葉末子的那個小販家裏買了一小包雜茶末,也不知道花苗在後院灶臺上點了小泥爐子熱著一壺水,只當是家裏只有涼水。便在桌上拿起了一隻粗碗,到前院籬笆下的冷水缸裏舀了一碗水來,站在那缸邊,就接連著咕嘟咕嘟幾聲給灌了下去。

    無奈洪氏這嘴裏也是鹹過了分了,這一碗涼水下去,竟是不大生效,好在涼水這樣東西,缸裏是很富足的,這洪氏就一隻手扶了缸沿,另一隻手就伸碗下去舀水,又接連喝了兩碗。當她一碗一碗的水,舀起來向下喝的時候,洪老太是看得清清楚楚的,就在屋時向她叫道︰“這個日子裏天氣都轉涼了,那涼水怎麼能那樣拼命的喝,可仔細鬧起病來別怨別人。”

    那洪氏道︰“我喝幾碗涼水你也要咒我,難道我不是你親生的不成?不是你腸子裏面爬出來的。”

    她說完了這話,覺得在娘家也吃飽了也喝足了,大可以回家去歇著睡個覺。便招呼也不打一聲,搖頭尾巴晃的扭著水蛇腰出去了。誰知她還沒走回自己家裏,在半路上就只覺得肚子裏咕嘰幾聲響,有些絞痛起來,她自知不好,兩手按了肚皮,人往地上一蹲,嘰嘰歪歪的道︰“糟了,可不是真的要鬧肚子罷,不行,我得活動活動去出一點汗,肚子就沒事兒了。”

    她這樣自言自語的說著,這一會兒子她蹲著不動,便覺得那肚子裏好受了些,直起身子來一陣飛跑加了家裏,前腳才踏進門檻,後腳就覺得那肚子裏鬧開了鍋了,連忙就嚷著到後院裏的茅廁裏去了。一會兒她完了事兒走進屋裏來,就一屁股坐在炕邊兒上,兩手捧了肚子,罵道︰

    “這倒楣催的肚子,人窮罷了,吃頓面燒餅的福氣兒竟也沒有,還真鬧起肚子來了,這可真是窮到了底兒的命.....”

    她還不等自己這句話說完呢,就又蹦起來向茅廁跑去。就從此刻起,洪氏就這樣不住的往茅廁去光顧,由下午到日頭落山,差不多就跑了二十多趟,腿兒也跑細了半圈兒,到了最後跑也跑不動了,只得讓自家男人搬了個破痰盂進來,自己就坐在痰盂兒上,兩手扶了炕沿兒伺候著這肚子。這一下午實在是給洪氏鬧得筋疲力盡,整個人趴在炕上也覺得渾身都脫了一層皮兒似的,著實是嘗了一把涼水在肚腸裏惡作劇的滋味兒。

    這時日頭落山,各家已到了吃晚飯的時候。因著花苗昨日用那些散錢買了些白麵回來,便想著讓洪老太做一頓鹵面來吃。前些日子洪老丈總想著吃個打鹵面,總是家裏沒錢辦置白麵,就擱置下了,如今有了面,家裏又有自醃的黃醬,還有這燒餅和盒子菜裏的醬肉末,完全能吃上一頓香噴噴的打鹵肉面了。

    洪老太就在院子裏的小泥爐上坐上了一口鋦了釘的大鍋,燒上了一鍋水,又將一方柳條編的籠屜托子蓋了,只一陣功夫就見在那縫裏,只管冒出絲絲的熱氣來。花苗就從廚房裏灶台旁邊端出來一隻缺了口子的黑瓦盆,盆上蓋了一條白布的濕帕子。那瓦盆裏裝著花苗拌好的鹵湯,那一盆裏有黃醬、醬肉末子、一點蔥花,用芡粉和花椒一起煮開了的,散出濃厚的肉香氣。另一個小盆子裏就放著一大捆方才 好的寬面條兒。

    花苗取來了笊籬筷子,就在洪老太旁邊蹲下等著下麵條。洪老丈拿著小板凳坐在屋門口上,那一陣風吹來將面鍋裏的熱氣兒正吹到他臉上來,他就聳了鼻子尖不由得聞那香氣,道︰“好香,咱們家可好久沒吃一頓鹵面了,可憐小苗子這一點子的丫頭,為著這一頓鹵面倒要整日去扒那穢土堆呢。”

    說著,他便長嘆了一口氣出來。花苗回過頭來安慰他道︰“洪爺爺,拾荒好玩兒著哪,我不怕。將來總有一天,讓你們大魚大肉吃厭了嘴兒的時候也有呢。你們就等著瞧罷。”

    洪老丈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笑容來道︰“哎哎哎,我等著,等著小苗子領著我吃大魚大肉呢。”

    這時,鍋裏的水開了,花苗幫著洪老太把面條下到裏面,一會兒功夫面就煮好了。花苗便先拿過一個大碗來,撈上了滿滿一碗面,又將一個小碗裏盛了鹵子,一齊送到屋裏桌子上,又把洪老丈扶到了椅上坐下,將筷子也塞到了他手裏,笑道︰“洪爺爺,你先吃罷。這鹵子香得很哪,我給你倒上你就這樣拌著吃罷。”

    洪老丈一手接下筷子,一手探索著摸了摸碗道︰“我這家裏吃白飯的怎好先吃呢,等著咱們一起吃罷。”

    花苗聽了,趕忙在鍋裏又撈出兩碗面來,和洪老太一起在桌子前邊坐了,那洪老丈這才吃起面來。只見他用手摸了鹵子的碗,將那一小碗鹵子都倒在了面碗裏,然後用筷子攪拌了一陣,低了頭便稀裏唆羅的吃起來。他吃得香極了,一碗面不一會兒功夫可就吃了個幹幹淨淨。

    花苗也不等他說什麼,就拿過了面碗去,到外面鍋裏又給他盛上了一碗。這回連鹵子也給他拌的勻了,送到洪老丈面前來。那洪老丈這時心裏也不知是種什麼感覺,只覺得自己生的那親生閨女還不如這個半道撿來的小丫頭,便嘆了口氣接過碗來道︰“你這丫頭跟著我們老倆口可是受苦了,瓜子兒不飽是人心,你弄來這吃食,自己吃不了幾口,倒都叫我們兩個老飯粒兒給拾掇了,真是.....”

    花苗笑道︰“你們兩位老人家怎麼這樣說話?若不是你們收留了我,我現在也不知是不是在街上做要飯花子呢,怕是要睡在破廟裏了。要不是我躲在山裏遇見了你們,這會子想是讓那些人給找到了,這可是大大的不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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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8 17:41:28
正文 二百一十一章 花苗的身份
   
    洪老丈聽她這樣說。雖然眼睛看不見,卻從老妻口得知這個花苗丫頭那相貌是很好的,又是個聰明伶俐的孩子,雖說自己老倆口將她撿回來的時候,她那衣裳都是舊的,整個人也是滿身滿臉的塵土不象個樣子,但只憑那一份子言談舉止間的氣度,洪老丈便覺得這丫頭不象是鄉下村里出來的沒有見識的姑娘。

    這時他聽了花苗說的話,便順勢問道︰“你說怕人給找到了,是怎麼一回事呀?”

    花苗想起自己方才說話忘了形兒,便笑了笑道︰“沒什麼,我是說我初來這里時,差點子讓那青樓里的人牙子給拐了去,他們說給我找個活兒做,誰想到讓我簽什麼賣身契,我當時覺得不好,撒謊說是要上茅廁,這才偷偷翻了牆跑了,我怕在城里再被那些人看著,就跑來了這鄉下。”

    洪老丈聽她這樣說,也就不再問她了。他吃完了一大碗面,將碗和筷子往那桌子上一放,花苗站起身子來,立刻放下自己手里的碗,伸手將那空碗拿去便要去再盛一碗面來,洪老丈用手按了碗道︰“小苗子,別盛了,行了行了,我已經吃飽了。”

    花苗是知道洪老丈的飯量的,便笑道︰“今天這面鹵是我調的,老人家莫不是嫌我東西做得髒,還是嫌我做的東西不好吃罷?”

    洪老丈笑著說道︰“那可真是笑話了。我老頭子又不是王孫公子,怕什麼髒?我真的已經吃飽了。已經吃了兩碗了,那後一碗還是勉強吃了下去的。”

    花苗便在旁邊說道︰“那我給你舀點兒面湯喝罷?你不再吃一點子,我心里想是過不來了。”

    洪老丈聽了她如此說,沒有法子可以拒絕,只得笑道︰“那好罷。我喝,就是湯你也別給我舀得多了。”

    于是花苗拿過碗去,舀了大半碗的熱湯,親自用勺子將面鹵舀到湯碗里來和了。花苗這大半年來都是在這苦日子里過著,但是以前哪里見過這種簡陋的飯食,象這樣用面湯沖鹹鹵喝的事情,實在是生平第一次見到,這如今呆的時日長了,也不覺得奇怪了。總是能填飽肚子就是好事了。

    洪老丈接過那一碗面湯來,聽花苗的聲音笑道︰“你們兩位老人家等著罷,我哪天了財好過了。定要天天請你們到酒樓飯館子里去吃喝。”

    洪老太撲哧一聲樂了,“不財是小事兒,只要你有這份心就足夠了。”

    花苗知道老倆口是把這話當笑話聽呢,她此時也不好分辨,只得道︰“一個人這一世里,總有倒霉的日子總也有走運的日子,咱們不忙,慢慢的來。”說到這里,她把那聲音低了下去,蚊子般的用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咕噥了一句道︰“瞧著罷,看看我離了你們能不能活.....”

    洪老丈喝著面湯聽了花苗方才的豪言壯語,卻嘆了一口氣道︰“哎,孩子你年紀還小有些事情還不懂得,我們這都是土埋了半截的人了,在這世里什麼人沒見過,又是什麼事情沒經過呢。一個人這一生一世里,總歸要安守本分的,別去胡想,象咱們這樣兒的窮苦人家,還望著財神爺肯走進來嗎?你洪奶奶是個無知無識的婦道人家,我老頭子又是個殘廢。養活了個閨女還是個不孝順,眼里沒有爹娘的,你又是個無依無靠的窮姑娘,咱們就這樣整天撿著剩兒,能活著就不錯了,還敢想天上會掉下餡餅來麼?那可真是癡心妄想了!”

    花苗聽了笑道︰“你老人家說得不錯,只是這命數可是難說,人家不都說十年河東十年河西麼?難道就不許我突然走了財運挖到一窖銀子不成麼?我那可不就發了財了?”

    她這番話說出口來,連洪老太也放聲笑開了,拍著她的手道︰“要不說你是個小姑娘麼?自然是把這財的事情想的那樣容易,你聽那說書唱戲上的人說是哪個人突然撿了財寶,那淨都是騙人的,哪里會有那樣傻子似的人把錢扔在大街上讓別人去撿,那是那起子沒錢的人窮瘋了,編了這個謊話來給自己寬寬心呢,我老婆子活了六十歲了,也沒聽說過哪個人撿過一兩銀子的,倒是撿個銅子是有的。”

    花苗也笑了,邊喝著碗里面湯邊道︰“昨天那林遠給的散錢還剩著一些,我想著咱們家里兩個多月也沒見著肉星兒了,不如等會兒我去村里買些菜啊肉的來,油鹽醬醋的也辦置些回來。”

    洪老太道︰“粗鹽家里倒是有,就是沒有油了。若是你割得到肉的話,就順便割半斤肥肉回來,咱們煉了當油吃,也可以燒菜,就那野菜里面擱上一點油味道也香。”

    花苗笑著應承了,她吃完了面,便拿了昨天林遠給的花剩下的二十個銅板去買東西去了。她們村里有好多人家種著青菜。有些吃不了的菜這些人家便提了每天傍晚在村口的土路上販賣,買的人大都也是村里的莊戶人家。

    洪家離這村口也不遠,花苗到了那里,只見有幾個人家的婦人聚堆兒坐在那路邊,各自手里有菜拿著,花苗就知道那是她們要賣的,就走了過去。其有一個婦人家里的是屠戶,那籃子里油漬麻花的放著一塊肥嘟嘟的豬肉。

    花苗走上前去,那幾個婦人都是認得花苗的,知道她是洪家老夫妻撿來的,在她們想來花苗就是個孤女,不過這個孤女整日拾荒和洪家二老過日子,這倒比洪氏那個親女兒還要好些。因此這些婦人對花苗倒是有幾分憐惜的,見了她上前來,便跟她說話打招呼。

    花苗說了想買些肥肉回家煉油,還想弄幾把蔬菜,其一個婦人笑道︰“這時候天晚了,那些有菜的都回家去了,我家里還有今天現從地里摘回來的菜,想是做了晚飯還能剩些,我回家拿了給你罷。”

    說著,那婦人便起身回了一戶人家,過了片刻功夫。她捧了一抱蔬菜出來。其有兩個大蘿卜、兩小棵青菜,半把子菠菜,還有十來根蔥,她走到花苗眼前笑道︰“就是這些,你拿去罷。”

    花苗接了過來笑著道︰“嬸子,這些東西怎麼個算法?我應當給多少錢?”

    那婦人笑道︰“給啥錢?我也是看你是個好姑娘,整天拾荒怪可憐的,比那個不要臉的洪氏對那老兩口還孝順,不過是幾把子自家地里的青菜,你就拿回去家吃罷,多了我也沒有了。”

    花苗又謝了她幾聲。又花了十個錢從那屠戶媳婦那里把那塊肥豬肉買了回來,準備拿回家去煉油來吃。她剛走回去,洪老太看了她手里的東西,笑道︰“喲,這豬肉真是肥,只是都煉了油了,這青菜只有干炒了。”

    花苗笑道︰“那還不簡單麼?咱們先把先把肥肉煉好了油,蘿卜青菜菠菜煮它個一鍋爛。有的是蔥蒜,開鍋的時候,切些蔥花蒜花,還有香氣呢。做出來吃著也不比那大肉大魚的差啊?”

    兩個人這便興高采烈的在廚房大鍋里煉了半小罐子的豬油來,這時那對面兒鄰家的女孩兒來找花苗,邀她明日和村里其它幾個小孩子一起進山里打斑鳩去。花苗聽說是要去打斑鳩,忙點頭應承了。

    她們這村里後面的山上,常是有斑鳩出沒的。村人常沒事做了打山雞的籠子,來捉了斑鳩來吃。村人做得這種打斑鳩的籠子,卻是內外兩層,里層就關了一只馴服了的斑鳩做誘餌,用細鐵線攔住了。外面一層,是敞著的,上面撐著有鐵絲拴著的,籠子四周都用層層樹葉子遮了。要捉它時,聽到哪里有斑鳩叫時,就把打籠掛在樹上。斑鳩這東西,好同類相殘,籠子里的斑鳩,聽到外面有同種叫,它也在籠子里叫,向外挑釁,哪個斑鳩若是要跑來打架,一踫到機紐,就罩在子里頭了。這斑鳩的肉,非常的鮮嫩,打著三個四個,就可以炒上一大鍋子。因此,這村人經常就打了斑鳩來吃。

    花苗遇上有人邀著打斑鳩這樣的事情,那是滿可以不去拾荒了。她晚上便早早的睡下了。第二日一清早便在山腳下等著那五六個伙伴一起往山上來。因為這山里前後的樹林子里,斑鳩很多,她們這些半大孩子也只是這打斑鳩的人群的一員,她們將那樹林走遍了,也不曾掛上一次打籠。這些孩子們也就十分失望,也有些不甘心,便分散了大家去分頭兒找斑鳩的影蹤去了。

    結果尋了半天,也沒見一點影子。這些孩子便失了信心,各自都要回家去,誰料到竟不見了花苗的影子。她們起時還以為花苗是自己先回家了,豈料她們回了洪家一問,卻知道花苗根本沒有回來。洪老太一聽吃了一驚,怕是花苗不熟悉山里的路迷了路還不要緊,要是失腳掉進了陷野獸的陷坑里去,可是要受傷的。

    洪老丈聽了花苗在山里打斑鳩沒了蹤影,也著了急,洪老太便求了那些跟花苗一起去打斑鳩的小子,讓她們帶著自己再上山里去找找。那些孩子也怕花苗出了事情,便帶著洪老太上山來尋了個遍,無奈那花苗就象是憑空消失了一樣,就是沒有一點痕跡。

    那洪老太無奈回了家里,長吁短嘆,就是不明白一個活生生的小姑娘怎麼就在山里沒了影兒了,這時卻聽得門外的門板打得轟轟作響,洪老太出門一看,卻原來是洪氏帶著幾個膀大腰粗的年輕漢子站在門口。那洪氏見了洪老太便直沖進來門里道︰“娘,小苗子呢?”

    洪老太見她女兒那副氣勢洶洶的樣子,道︰“你這是做什麼?他...他們又是誰?”

    那幾個年輕的漢子里面有二十幾歲的,也有三十幾歲的,不過都是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漢,這時見了洪老太來問,便有一個面容略和藹些的,上前笑道︰“這位婆婆,我們是來找一個人的,是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我們聽說你家撿了一個小姑娘,我聽這位大嫂說那小姑娘的相貌確實象我們要找的人,而且我們要找的人也叫做花苗,我們想會不會是同一個人,便想來看看。”

    洪老太聽了驚疑不定,顫著聲音問道︰“那你們是她什麼人哪?”

    那個年青人道︰“那個花苗是我們的小師妹,我們是開鏢局子里的鏢師,因著我們師父花鏢頭半年前朝小師妹了脾氣,把她罵了一頓,我們小師妹就背著我們不知道離家出走了,我們找了她大半年也沒找著,後來還是聽說她一向喜歡這京城里的繁華,就順便趁著往京城里押鏢的時候來探訪探訪,我們都來了三四次京城,每次都沒有消息,這次走到你們這村里便聽說有個小姑娘在山里被你們二老撿了回來,我們聽她們說的倒和我們小師妹有個七八分象,才來問問的。”

    洪老太聽了這才明白,原來敢情自己撿來的小苗子很有可能是大鏢局的小姐。她這樣一想,又害怕了,便一五一十將花苗早上隨著眾孩子去山里打斑鳩卻不見了人的事情說了。那幾個鏢師聽了大吃一驚,若是小師妹真的在這里不見了,想來回去師父定會責怪他們辦事不力的。

    于是幾個人便隨著洪老太上了山,卻還是遍搜了也沒見著半個人影。那洪氏因著知道了花苗的真實身份,想著自己爹娘撿了這樣一個野丫頭沒想到卻是個鏢局里的大小姐,那就如同摔了一跤撿了個金元寶一樣,那份子喜悅簡直沒法說了,她此時見了花苗不見了,便突然想起昨天花苗說起有兩個書院里的學生給她東西的事兒來。她想著在這些鏢師面前兒賣個好,將來也著實得些好處,便拖了那個面容和藹些的鏢師到一邊去,將昨天聽來的事情滴水不漏的說了一遍。

    那鏢師一聽,想著也許花苗是去書院找那個書生去了,便幾個人快步往書院里來。他們哪曾想到,就在他們來這村里的前一個時辰,另有一幫子人也在這里找尋花苗,而且此時的花苗便被這些人給綁了手腳嘴里堵了手帕子放在一頂轎子里,飛快的往城里來。

    那花苗本是在山里尋找斑鳩的,哪料到自己不只得路,一個人走到樹林子深處去了,她怕自己迷了路出不來,便掉頭剛想往回走,就在這個時候,背後有一陣紛亂的腳步聲傳過來,她猛回頭人還沒看清呢,就被人一把捂住了嘴,然後就手腳捆上了布條,眼睛也給蒙上了,花苗氣得想破口大罵,無奈那些人將她的嘴里也塞了柔軟的絹帕,害她喊也喊不出來。

    那些人將花苗放到轎子里坐好,將轎門兒嚴嚴實實的關上了,任她在里面怎樣蹦達胡鬧也只當聽不見,只顧著回去跟主子交任務。那花苗無論在橋子里怎樣掙扎也無濟無事,只得暗恨自己以前在鏢局子時為什麼不好好的學功夫,只顧著貪玩兒,身上那幾下三角貓式的把式根本不頂用。若是她有大哥那樣的功夫在身上,還怕這幾個大漢不成。可是這會子她後悔也不頂用了,這幾個人她都沒有見過,也不知這些人是什麼來歷,但是她們這樣綁了自己,怕是知道自己是四海鏢局當家的花平的女兒,莫不是這些人是佔山的強盜,綁了她來跟她爹要贖金的?不過他們若真是這樣可是打錯了算盤了,她如今早在半年前就跟她爹斷了父女關系啦,拿她跟她爹要錢怕是一錢也要不來。

    花苗心里只顧著胡思亂想著,身上被綁得粽子似的,只得任著人家抬著轎子也不知行了多遠,她眼珠一轉想上一個計策來,在轎里面拼命的踢著轎門。那轎子外面的五六個漢子聽她在里面踢門,怕是她有什麼事情,便停了轎打開轎門,將她嘴里的布帕暫時拿了下來,好讓她說話。

    花苗跺著轎底,張口便道︰“咳,你們這些人究竟是什麼來路,無緣無故的綁著我做什麼?你們一定是認錯了人啦,快把我放了,你們要把我抬到哪里去?”

    那些轎夫也不答話,花苗又跺著腳道︰“你們再不停,我便要從轎子里跳出來了,我要是摔個好歹,你們也是白跑了這一趟。”

    有個轎夫上前來就揭開了她眼睛上的黑布,花苗一看,這幾個身邊的大漢都是粗胳膊壯大腿的小伙子。他們個個都穿著短打衣服,那褲腰上都扎了一根大板帶,眼睛鼓鼓著瞪了眼睛看著花苗。花苗在鏢局里雖然整天見到的都是自家的鏢師師兄弟們,但是他們對于她來說是太熟悉了,對他也是向來和顏悅色的,她哪里見過這樣凶狠相的,那心里亂跳著,全身幾乎同時從汗毛孔里向外透出冷汗來。

    她自己不覺得自己臉色是怎樣的,然後在她看了這些人的樣子手,卻覺得有些從心底里害怕,嘴皮子直涼,不由得輕微的顫抖起來。那兩條腿也不知道是因為布條綁得太緊了還是嚇的,都象昨晚吃的那面條似的了軟了,竟然覺得撐不住自己的身子,只好又一屁股坐回去那轎里,向那些人直直的望著。

    這些大漢里面其有個年紀略大些的,瞧著面色也和善些,就抱了拳頭,迎上前來道︰“花姑娘,你不必害怕,我們不是壞人。實不相瞞,是有人請了我們讓我們來這村里走一趟接你去個地方,這已經快到了城門處了,姑娘是個聰明靈秀的人,用不著我們這些粗人來多說,你也不想望著要跑,你這回定是跑不脫的。我們這幾個人雖然不能傷害姑娘,但是手里也是有些武藝的,實在不行點了姑娘的穴道的力氣也還是有的,不過那樣倒顯得對姑娘不尊重了,我們主子也會怪我們的。還請姑娘好生想想,乖乖的跟了我們回了城見了我們主子,自然一切都是明白的了。若是姑娘一定要胡鬧叫嚷,咱們大家怕都是要不好過呢。”

    花苗聽了他們竟然知道自己姓氏,這就知道了他們定是受了人指使來專捉自己的,想來八成定是四海鏢局的仇家了,要不也是想利用她來威脅她爹的。她這時恨不得就對了轎子一頭撞了過去,可是一來自己一點力氣也沒有,站也快站不住了,哪里還能撞跌?二來除了這身邊的五六個大漢之外,這路上可就陸陸續續有那進城的人,她這就想著,我若是想在這麼些個人前尋死萬萬不能夠成功的,可是若是做出尋死的樣子卻死不成,豈不是空惹人笑話一場麼?

    她這時想起自己離開家時,和她爹花平的那一場口角,倒激起了她一腔子硬氣兒,心道︰嘿嘿,我倒是怕個什麼?我拾荒的事情都做了,還怕別的不成?只要我準備不要這條命,我哪里也可去的,有什麼好懼怕的。

    她這樣想著的時候,覺得那膽氣倒慢慢的上來了,于是心里也安定了,向那幾人道︰“好,你們既然說明了,那我就跟你們走,我倒要瞧瞧你們主子是誰,這樣大的架子,倒要綁了我去見他,走罷。”

    說著,她便閉了眼養起神來了。那幾個大漢一看她這樣不鬧了,也略放了些心,就依舊抬著轎子走到城里去了。

    花苗這時橫了心,索性不把這事放在心上,用頭側過去微拱開了轎旁的簾子,睜大了兩眼,靜靜地向外面街道上看著。只見樹木掩映里那一帶城牆,越看越清楚,慢慢地就走到了城下街上。方才那個跟她說話的漢子,這時已走到了轎子前面,用那帶了笑意的聲音道︰“花姑娘,這就快到了。”

    花苗鼓著一股子硬勁,原是什麼也不在乎,可是快到了三個字,傳到了耳朵里來,立刻心里像開水燙了一般,全身隨著震動了一下。然而她既然已經讓人家抬了來了,此時也說不出別的來了。同時,她那拱了轎簾向外看風景的那點閑情逸致,也就沒有了。只顧睜大了兩只黑白分明的眼睛,望了轎簾子。這轎簾子仿佛成了戲台上諸葛亮的鵝毛扇子,瞧著上面,就可以出主意似的。其實看了許久,連自己的身子在什麼地方,也不能夠知道。

    那轎子又行了一箭之地才慢了下來,花苗感覺著自己被抬進了一所房子里,然後就聽得身邊有幾個女人的聲音道︰“喲,姑娘來啦,快,讓姑娘出來歇歇。”

    這時那轎門被打開,花苗也就從里面出來了,這時她才看清自己是在個宅子里的後花園里,旁邊一個老媽子樣的女人趕緊過來給花苗松了身上的綁繩,又過來兩個丫頭給她帶進了里面的一個屋子。花苗讓這幫人給自己弄得莫名其妙,但此時她不明白這些人的來路,只得由著她們擺布。

    進了屋子,只見這是個寬敞的內室,床鋪整潔,屋里打掃的干干淨淨,擺著些花盆古董,倒也象間小姐的閨房。那屋子當有一張八仙桌,那兩個丫頭就引了花苗在八仙桌旁的椅子上坐下,其一個十四五歲的丫頭走過來,倒了杯茶放在花苗跟前兒,笑道︰“姑娘,喝茶。”

    花苗本不想喝這里的東西,只是又轉念一想,人家若是想害自己早在路上山上就害了,在山上那會子在土里挖個坑,早把她這人埋了。還等到現在再來算計她?她這樣想著,也就壯著膽子拿起茶來喝了一口,又轉開臉看那個倒茶來的丫頭。只見那丫頭是一張圓臉子,臉上輕撲著一層薄粉,卻是不曾撲勻了,從這一樣兒倒可以看出這個丫頭有一些天真氣息。

    她又轉頭看向了這屋子,細細打量了一番。只見全屋粉刷得雪亮干淨,床和桌椅衣櫥,全套的家具,都是朱紅漆的,床對過梳妝台上,一律都是新的鏡台粉盒之類。就是這邊方桌上,罩著長條桌,也陳設著花瓶書冊,就是照京城里的規矩,這屋子也已算得上是上等的小姐閨房了。

    這時剛才倒茶那個丫頭便上前挽著花苗,領她向另一個側門里去,笑道︰“姑娘,這里還有一間隔出來的小書房,你隨我來瞧瞧罷。”

    花苗就半推半就的,跟了這丫頭過去了。只見這側面的屋子果然是打造成了一個書房的模樣。四周列了四個高高的書架子,盡堆了書冊子。臨窗一張紅漆的書案配著一把太師椅,兩個彩緞面兒的繡墩。那條案上筆墨紙硯讀書人應有的東西都是一應俱全的,而且條案邊上,配了一個萬字格子,隨著格子設了水盂筆架,簽筒盆景,很是幾分古雅的味道。那正牆下還有一張琴桌,卻沒有琴,卻有十幾套大字貼,兩盆子蘭花。牆上是一副花鳥圖,從窗子看到外面,正有一叢翠竹對著,顯出那幾分清閑的感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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