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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櫻桃女]桃花笑春風[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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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8 17:28:09
正文 一百九十二章 中秋(三)
   
    風翊宣笑道︰“哦。瞧你這麼說怕是那酒的味道也是極好的了,我今天倒要好好嘗嘗,雖然沒有那杏花春,想來你哥哥帶回來的也不錯。”

    小桃道︰“我先在這里賣個關子,好不好喝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她瞧風翊宣只吃了兩根炸焦脆便放下筷子不吃了,便問道︰“怎麼,吃不慣這個麼?”

    風翊宣搖搖頭笑道︰“那倒不是,只是吃這個吃得飽了,還怎麼嘗你的手藝呢,還有你說的那幾壇好酒,豈不是沒肚子裝了?”

    小桃笑道︰“你這說的也是,只是我今天親自下廚做菜,你可拿什麼來謝我呢?”

    風翊宣笑著握了一下她手,笑道︰“拿我來謝你怎麼樣,你還不知足麼?”

    小桃趴在桌上笑了個夠,又抬起身子看了風翊宣一眼,笑道︰“你貧嘴貧舌的惹人厭,人家跟你說正經事兒呢。你倒來說這些個來取笑。我問你,你那個侍衛陸平今日怎麼沒看到人影子,他沒來麼?”

    風翊宣劍眉一挑,故意裝作吃醋的樣子道︰“怎麼。你想見他?莫不是本王的樣貌沒他好看?”

    小桃笑著在他手臂上輕垂了一下,笑道︰“你別打岔,我告訴你我如今想在你這陸侍衛身上做章呢,我瞧不瞧見他倒不要緊,怕是我身邊有個人是很想見他的?”

    風翊宣道︰“我怎麼聽你說這話,似乎里面大有深意似的,你身邊來往的人不過那幾個貼身丫頭....哦,我明白了,是不是你的哪個丫頭瞧上了陸平,由你來做密探呢?”

    “算你猜對了,不過不是她叫我來做密探,是我自己要打聽打聽你那貼身侍衛的消息。你倒猜猜是哪個丫頭相了他?”

    風翊宣笑道︰“這還用猜,用眼睛看就知道了,不就是那個喜鵲丫頭麼!”

    小桃拍手笑道︰“你怎麼知道的?”

    風翊宣道︰“這有什麼不明白的?那喜鵲丫頭上次在北市集賣布那次被我們遇見救回來,我瞧著從那天起只要陸平在的地方,你的那個喜鵲丫頭便臉紅紅的,眼睛偷偷往陸平臉上瞧,那還不是相了他?”

    小桃將他的話聽完,樂得雙手一拍道︰“難得你的眼力不錯,你瞧著我們家喜鵲丫頭怎麼樣?若是給你們陸平做個小媳婦兒,豈不是挺好麼?”

    風翊宣昂頭哈哈大笑,“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這是你這做小姐的私心,將來進了王府,既將你可心兒的丫頭留在跟前兒,又幫她找一個好姻緣。”

    小桃笑道︰“這雖是我的私心。但也是喜鵲的心願。她伺候了我這幾年,一時半刻我們兩個也分不開,她又瞧上了你們家的陸平,我瞧著那陸平也是個極好的,是個能托付終身的好男子,喜鵲若是嫁了他我是很放心的。我不管,這事兒反正我是用了心了,你不準反對。”

    風翊宣笑道︰“我反對個什麼,只是陸平雖然是我府的侍衛,但這婚姻大事畢竟還得他家里和自己意才行,斷沒有個我擅自給他硬派下來的。聽你說來這事兒雖然是喜鵲有這個意思,但陸平願不願意娶她卻是不知道,這便要看他們兩個有沒有緣分了。”

    “你有所不知,我們家喜鵲閑時便做了好幾雙鞋子,怕都是要送給陸平的。我正想著今日你們來了我便安排一個空當兒,讓喜鵲將那鞋子送了出去,若是陸平收下了這事兒便八成能行了。誰想到他今日竟沒來,可惜了這樣一個機會了。”

    風翊宣道︰“你怎麼知道他沒有來?不過是我兄弟們昨晚兒上各派人送了些節禮來,四哥說今早兒他底下的奴才有個家里出的好螃蟹,我便叫陸平在府里接了後拿過來一起吃些,因此他現在還在府里。想是這陣子已是在來的路上了,你那計謀還是能應驗的。”

    小桃笑著點頭,給風翊宣茶杯里滿上,道︰“還有一件事兒,想求王爺給打聽些消息,不知道能不能行?”

    風翊宣便問她是何事,小桃便將前日樂武說的入銀在錢莊的事情說了一遍,道︰“我二哥有五百銀子押在那錢莊里,雖然銀子不多,但卻是他全部的銀子,還有他那衙門里的伙計差役都多多少少的有銀子壓在里邊兒,如今那錢莊也不知犯了何事,竟叫人給封了店鋪,那些和我二哥想好的差役們都急得不行,我二哥是個最爽直的性子,要想自己拿銀子貼補上,他來跟我借銀子,我便想求著你問問,那家錢莊究竟是不是正經買賣,我便叫二哥拖兩天待錢莊重新開張了依舊入著份子,若是那錢莊不行,我便讓二哥退了出來也就是了。你看,這事兒能不能行呢?”

    風翊宣想了想道︰“依你所說,這封了錢莊的事兒怕是上面兒有人下的命令,我回去便給你問問就是了。”

    小桃這才放了心,笑道︰“好了,如今正事兒說完了也辦完了,咱們下盤棋如何?我前些日子跟我大哥覺著看了幾本棋譜,我想我的棋藝怕是有了些長進。你不想瞧瞧麼?”

    風翊宣笑道︰“你是說圍棋麼?你不是一向只敢挑戰你明的那跳棋、黑白棋之類,不過那兩樣你都贏不了我,這個圍棋我可是小時候都有專門的棋藝師傅專教我們皇子們,你確定你能贏得了我?”

    小桃用手刮刮臉皮,笑道︰“你好大的口氣,吹牛皮都不打草稿的,咱們下過才知道。”說著,便高聲叫道︰“死丫頭們,都躲到哪里去鑽沙去了?還不出來伺候呢?”

    話音剛落,就見喜鵲和畫眉從她房間里出來,兩人笑嘻嘻的送了圍棋出來,那喜鵲的臉上還帶著一絲可疑的紅暈,小桃心道剛才自己和風翊宣關于陸平的那一番談話,估計喜鵲這丫頭也一字不漏的聽了去。她笑著瞧了喜鵲一眼,笑道︰“喜鵲,小姐說話算數罷?”

    喜鵲臉紅的嗔道︰“姑娘,你安心和王爺下棋罷,你這時候不想著怎麼打點精神贏七王爺兩盤,倒又來打趣奴婢了.....”

    小桃見她害臊便不打趣她,轉過頭來和風翊宣下起棋來。喜鵲和畫眉兩個便站在小桃身後看著,只見風翊宣用的是黑子,小桃用的是白子,兩人你一下我一下對奕起來。因著小桃前幾日受了大哥樂的教導,又臨時抱佛腳的瞧了幾本棋譜,記下了一些奇招妙式,因此倒一時間和風翊宣僵持得不相上下,但是她畢竟棋藝差風翊宣好大一截,過了一會兒,便應付的有些吃力起來。她全神貫注的注視著棋盤,完全沒有注意到幾個哥哥進得院子,站在他身後觀棋局。

    樂文望棋盤上一望,見妹子下得是白子,便笑道︰“看起來妹子又輸了。那黑子佔了大半壁江山呢,王爺如今還讓她幾個字麼?”

    風翊宣笑道︰“小桃的棋比舊時長進了些,總算還能支撐些功夫,我倒要讓她,但她卻不用。”

    小桃笑道︰“下棋自然要公正,讓著我就是我贏了也沒意思。”說著,便在棋盤上數起棋子來,果然風翊宣贏了,小桃命喜鵲將棋盤收起,笑道︰“這個圍棋太費腦子,我是不行的,若是打起麻將牌來,你們就未必是我的對手了。”

    風翊宣笑道︰“麻將牌是什麼?又是你新想出來的玩意兒?”

    小桃笑道︰“麻將牌才好玩兒呢,四個人一桌,能從天亮打到天黑,等過幾日閑了便做幾副出來,不僅這樣,我還想再在城里弄個麻將牌的棋牌館,橫豎我瞧著有錢的閑人整日里沒事兒做的多的很,他們倒想找好東西玩卻苦無地方尋去,我干脆就弄個集眾家娛樂于一體,專門弄個讓大家玩樂的地方,下個棋斗個牌豈不快活?”

    樂叢笑道︰“怕是賺了銀子更是快活罷?”

    小桃笑道︰“又能玩兒,又能賺銀子自然是好的,莫不是銀子來了我往外推不成?”

    說著,便叫丫頭又搬出屋里的坐椅來,又讓畫眉拿一壇舊日梅花雪水去烹茶,樂文笑道︰“我們幾個哥哥今日倒是沾了七王爺的光了,她這收集的雪水平日里象寶貝似的藏著,我們跟她要她都不給,說是只有那一點了,留著一年里慢慢喝的,今日七王爺駕臨,她才讓人挖了這寶貝出來,我可要多喝幾杯才行。”

    小桃笑道︰“大哥說對了,我這里既叫做桃仙居,便是將我這院子比做桃花源的意思。自然我這里的烹茶的水也是與眾不同的了,大哥莫非今日才知道麼?”

    樂賢笑道︰“原來小桃子竟有如此心氣兒,原來這些紅塵世俗的事兒妹妹都是能看淡的了。我這才知道,原來我們大家都在紅塵里,只妹妹將來是要上瑤台玉宇的了。”

    大家都聞言笑起來。小桃也笑道︰“我知道三哥你是打趣我,但是你怎麼不知道你這個妹子竟真是天上掉下來的呢?說不定我便是從另一個你不知道的仙境里來的,那里有許多你想也想不到的物事兒,你信不信?”

    樂賢笑道︰“若真是那樣兒,我這妹子豈不是仙子投胎下凡了,你瞧你小時候皮得滿山瘋跑的樣子,哪里象個仙女,倒象是個魔王星轉世似的。”

    小桃吐了吐舌頭,作了個鬼臉笑道︰“三哥別管我是哪里來的,那世外仙境也說不定真有,只是你們不知道罷了。就說這中中秋節罷,那還是去年的八月十五的夜里,我半夜醒了睡不著,便自己走到院子里賞月,就在那桂花樹底下往天上望,那也有二更多天了罷,我在園子里四處走了走,也沒半個人影,偏是那一夜的月色倒比往年分外的清皎,那月亮照下來滿園子就象是浸在水里頭一般,遠遠望著這院子里的景致就象要浮起來似的,若說是這世上有世外仙境,怕也就是那個樣子罷。”

    風翊宣笑道︰“倒不是上年的月與往年有什麼不同,怕是只因著你尋時心境清明,所以覺得眼月色分外光亮,要知普天下只有這一個月亮,為什麼歡喜曠達的人看起來便有精神光彩,懊惱愁苦的人看起來便覺得慘淡淒涼?若說歡喜的人不知愁苦,愁苦的人不知歡喜,便是人人有歡喜和愁苦的不同的境界而已。這正是易境觀物,一個眼的景象原沒有什麼不一樣,只是由著人的心幻化出來的罷了。”

    小桃聽風翊宣所講的,竟是悟道旨言,又見他神情舉止那出眾的樣貌,猶如嫡仙一般,不禁歡喜,笑道︰“你這個人參了禪了,說的這樣玄玄妙妙的,想來你常讀經書罷?”

    風翊宣笑道︰“現在是不讀了,不過小時候喜歡看,記了些道理在心里罷了。也不足為提。”

    小桃突然想起一事,眼睛突然閃著光問道︰“我聽說佛家有些老師父,最會佔課卜卦了,你既然小時候看了這許多佛家書本,就沒有一樣教人占卜卦的?”

    樂武笑道︰“這妹子又瘋魔了,你不是一向不信這些神神鬼鬼之物麼?怎麼就想起這個來了?”

    風翊宣笑道︰“這先天神數也是有的,只是這東西不但詞義玄奧,連那對本上的字跡都是蝌蚪篆,倒比那乩上的字還難識難解,就佔了出來,常人也是看不懂的。我原不是神仙,也不過看幾本佛經而已,象你說的那個佔課卜卦,我卻是不會的。”

    這時,畫眉端著用梅花上的雪新烹好的茶過來,樂便道︰“王爺別聽小桃說那些沒用的,她自小便稀奇古怪的,最喜看那些奇奇怪怪的雜書,”他看了畫眉倒來的茶,接過一杯道︰“這就是去年,你們主僕三個到那碧波湖邊兒的梅林處采的雪水麼?”

    小桃道︰“是啊,大哥嘗嘗怎樣?”

    樂文喝著說道︰“嗯,確實是別的水烹的茶不同,香醇得很呢。這倒是難得的,我得多喝兩碗。”

    小桃笑道︰“我給大哥留著就是,等你想喝進我再給你烹就是了。”

    樂武笑道︰“大哥別聽她的,她嘴兒上說得好聽,到你要時她就舍不得了,今年冬天下雪,你只盡力的派人抬了甕啊缸的去那梅林邊采雪化水就是,夠你喝一年的才好。”

    眾人正說笑著,卻見外面有個丫頭進來回報說是陸平著人抬了一筐肥大的螃蟹來,小桃便轉頭對喜鵲道︰“喜鵲,你去門前迎迎陸平,讓家人幫著把螃蟹抬到廚房里去拿水暫時養起來,這東西吃新鮮的才好吃呢。”說著,趁別人都沒注意朝喜鵲擠了擠眼睛,笑道︰“你幫我好好謝謝陸平,就說讓他忙活這一趟辛苦了,若是磨破了鞋我便叫人給他弄兩雙新的......”

    喜鵲知道這是小桃在暗示她將做好的鞋子送出去,不禁刷的一下紅了臉,因有少爺們在身邊倒不好說什麼,只點了頭紅著臉出了院子。身後風翊宣和小桃畫眉都心里好笑。

    喜鵲出了桃仙居,快步來到樂府門前,只見陸平站在王府的馬車跟前,那馬車旁邊放著一筐活螃蟹,筐外面用大木桶裝水罩著,喜鵲讓門房的兩個小子上前抬了那螃蟹到廚房去,見陸平一身青衣仍站在那里,便輕聲叫道︰“陸大哥,請進來歇歇罷。”

    陸平一回頭,瞧見喜鵲穿著一身嫩黃底子淡藍小碎花的衫子,含著微笑俏生生的站在門檻里面,清秀的臉上帶著一絲羞怯的笑容,那兩只眼睛卻是著光的,直直的看著自己。陸平心里就是一動,突然間覺得對喜鵲的微笑有了一絲了解,他也是二十幾歲的人了,那少女飽含情意的眼神他哪里會看不明白。

    陸平微笑了一下便走到喜鵲近前,道︰“喜鵲,你怎麼出來了,沒呆在院里伺候你們小姐麼?”

    喜鵲笑道︰“是小姐讓我出來迎迎陸大哥,還讓我好生謝謝您辛苦這一趟呢。”

    陸平笑道︰“這算什麼,有什麼好客氣的。”

    說著,兩人便一起往府里走。先是喜鵲走在前面,她人矮步子小,走了十幾步便成了陸平走在前面,兩人相隔著總有五六步路,到了曲廊那里,喜鵲咬了咬牙狠了狠心站住了腳,瞧了瞧四周並沒有人,便叫道︰“陸大哥,你慢些走,我.....我有話.....跟你說......”

    陸平就站住了身子,回頭瞧見喜鵲一張臉漲得通紅,手擰著一條帕子,顯是十分緊張,便笑道︰“這旁邊便是小池塘,喜鵲莫非是想讓在下投河麼?”

    喜鵲聽他言語輕松,緊張感倒降低了幾分,笑道︰“陸大哥開玩笑了,我是想交給陸大哥一樣東西,又怕你不收,所以先問問你,若是你要我就給你送去,若是不要就算了。”

    陸平道︰“為什麼好端端的要送我東西呢,那又是什麼?”

    喜鵲低了頭小聲道︰“那天陸大哥在樹林子里救了我,我實在是很感激,只是喜鵲我只是個丫頭沒什麼可報答的,陸大哥整日在王府里,又跟在王爺身邊兒,什麼好東西沒見過,我一時間倒不知道送陸大哥個什麼禮物才能表表我的心意。我只會一手粗針線,便做了幾雙千層底兒的鞋子,想送給陸大哥,也算是謝謝陸大哥那天出手相救,只是我手工粗劣,不知道陸大哥是不是嫌棄,若是陸大哥不滿意,我就不敢說了......”

    陸平聽她羞羞怯怯的婉轉說來,再加上那臉上的紅暈,也有幾分明白了,他原來雖因自家王爺和小桃的事情經賞見到喜鵲,但卻沒有想過別的想頭兒,如今見了喜鵲的這番情景,不知怎的心里竟一動,倒有幾分歡喜了,他想了想便笑道︰

    “多謝喜鵲姑娘,我是個粗人,哪里還嫌棄你的手藝,你只將那做好的鞋拿給我就是了。”

    喜鵲聞言心大喜,看他臉上也露出笑容來,分明是明白了自己的情意,登時羞得脖子都紅了,卻聽陸平又道︰“若是喜鵲姑娘空閑了,幫在下做兩件新衣裳也行,我那里有許多王爺賞下來的料子尺頭,只是我一個大男人家又不會縫縫補補的,還要有勞喜鵲姑娘給我做兩身衣裳了。”

    喜鵲聽得這話大有深意,又羞又喜的點了點頭。

    晚宴上,樂山和林氏還有樂海夫妻倆一桌,本想請風翊宣上坐,但是風翊宣卻說要和小桃跟樂氏幾兄弟同桌而食,那樣熱鬧些,因此晚宴便在樂府的飯廳上擺了一桌,又在桃仙居里搬來了大八仙桌和椅子,幾個年輕人便熱熱鬧鬧的吃起秋宴來。

    廚房里的丫頭將菜肴分做兩份,一樣端到飯廳里,一樣端到桃仙居,不一會兒的功夫桌上滿滿的全是香噴噴的酒菜。風翊宣笑道︰“小桃,你不是說你有那南邊兒來的好酒麼,拿出來讓我們嘗嘗罷。”

    小桃笑著讓喜鵲和畫眉進屋捧出四壇酒來,拿了四個酒杯一一斟上,只見那酒杯里的酒色令人驚嘆,只見一杯如寶石般紅、一杯如琥珀般黃、還有一樣如水晶般清澈、剩下一樣如翡翠般碧綠。霎時間酒香飄散,滿屋醉人的酒香十分怡人。

    眾人除了樂叢,其他人都是驚的眼睛大大的,一副吃驚非凡的樣子。小桃見了他們驚異的模樣,高興得呵呵直樂,推了旁邊的風翊宣一把,笑道︰“七王爺,你在皇宮里什麼好東西沒有見過,那皇宮里的御宴里什麼珍奇都有,你倒做出這副鬼樣子給誰看?不認識這酒麼?”

    風翊宣笑道︰“這四色的美酒湊到一起倒真好看,說真的還真是沒有見過。”

    樂叢在一旁笑道︰“七王爺,這是南邊兒出名兒的一種美酒,釀造十分復雜,有時有銀子也不見得能買到,那酒坊一年只做三百壇這樣的四色美酒,那紅色的叫紅瑪瑙,黃色的是甕底春,白色透明的叫梨花淚,綠色的叫做水翡翠......”

    他細細介紹了一番,風翊宣不由得贊道︰“果然好名字,我雖喝過些南邊兒進貢來的好酒,但是這種酒聞味道就知道不輸于那些進貢的酒了,這若是讓我皇叔福王爺知道了,依他那嗜酒成癡的脾氣,還不得立時去南邊兒買醉圖個痛快?”

    小桃笑道︰“我們剛才收了王府府里的螃蟹,也沒有什麼回禮,不如這酒咱們今天就喝兩壇,那剩下的兩壇子王爺就帶走罷,送給福王爺嘗嘗新鮮。雖說這不是什麼值錢的好東西,怕是連福王爺府里的常喝的酒也比不上,但總算是南邊兒過來的新巧兒玩意兒,就算是我孝敬福王爺和福王妃的罷。”

    說著,便只管笑著讓風翊宣嘗嘗自己新做的菜式,“這是我新研制出來的新的拿手菜,蝦葺酥餅,王爺和各位哥哥都嘗嘗罷。”

    風翊宣挾起一塊金黃油亮的蝦葺酥餅咬了一口,果然鮮美無比,不由得連連點頭,小桃笑著又把一個玉盞里的梅湯倒了一小碗給他放到面前。

    樂武開玩笑道︰“妹子,那梅湯是解酒的,你也給眾位哥哥一人倒上一杯罷,莫要還沒出嫁便偏心著王爺,不把哥哥們放在眼里了。”

    眾人知道他是故意打趣,便都笑了,小桃紅了臉道︰“二哥想喝直說就是,又拿妹妹來說事兒了。我今日特意做了一道二哥喜歡吃的菜肴,筍干燒豬肉,二哥竟這樣說我,我便將這道菜撤了,不給你吃了。”

    樂武忙起身飛快的將那盤筍干燒肉拿起來,放在自己面前,嘆道︰“哎,燒肉啊豬肉,我妹子兩三個月也不做你一次,這次說什麼也不讓你跑了。”

    眾人見他如此有趣,都哈哈大笑起來。小桃笑道︰“二哥,廚房里還有存著的新做的幾樣小點心,都是幾位哥哥們愛吃的,晚上咱們吃完飯賞月時慢慢吃。我前些日子說讓人去做的那撲克已經做好了,咱們等會在這院子里點上幾枝大蠟,反正今晚兒上也沒有風,咱們就在這里分做兩堆好生痛快的玩罷。”

    正說話間,又有個丫頭捧著一只橢圓形的魚盤上來,里面躺著一條尺多長的紅燒鯉魚,那魚身上澆了一層醬紅色的濃汁,香味兒撲鼻,使人饞涎欲滴。樂叢一向嗜魚如命,最是喜歡吃魚,見了這道噴香的紅燒魚立刻拋開一切,先用筷子在魚胸處揭了一大塊魚肉送進嘴里慢慢品味,邊點頭邊一口喝干了手里那杯瑪瑙紅,非常滿意的笑道︰“真難得,這魚味道做的真好!此魚為何如此肥美啊,妹子,是你做的麼?”

    小桃微微一笑,道︰“今天那道松鼠魚是我做的,這個紅燒魚卻是于嬸子的拿手好菜,她這魚做得比我做的味道還要好些,她小時候家里原是打漁的,最會做海鮮類菜肴,因此這魚啊海鮮啊于嬸子做起來倒是第一個拿手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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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8 17:28:27
正文 一百九十三章 心結
   
    此時月上天,銀蟾光滿。夜空一片繁星點綴,那清幽幽的月亮投射在桃仙居里,倒象是憑空飄著一層薄薄的煙霧一般。小桃見了這美景十分興奮,這清幽的月色在現代高樓大廈、燈紅酒綠的遮蓋下是完全看不到的。

    小桃笑道︰“哥哥們看,今晚的月色瞧著比去年還要美呢,咱們便多飲幾杯罷,別辜負了這好夜色。這月亮圓的象個銀盤子似的真是好看,明年中秋還不知月色如何呢。”

    風翊宣笑道︰“小桃說的好聽,怕是賞月倒是其次,趁著中秋貪嘴吃些好東西倒是真的呢。”

    小桃道︰“我哪里想得那樣長遠,我是不想將來的歡喜,也不想將來的煩惱,只是眼前過著一天的日子便高高興興樂一天就是了,這正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鐘呢。”

    眾人邊說邊吃喝暢飲,十分興頭。喜鵲和畫眉還有豆兒小珍四人便站在眾人身後,輪流著上來伺候著。直到半夜子時,夜氣漸漸涼了,眾人也都吃喝得差不多了,小桃便道︰

    “咱們在這里守上一宿怕是要著涼,雖然沒有風但是那夜氣卻是寒浸浸的,到不如咱們都移到前廳里。那里地方大也沒人,咱們點上蠟燭,燈下玩撲克才有意思呢。再把那供月的果子月餅,還有好茶都端了去,咱們就在那里玩會兒子罷。”

    眾人都拍手贊成,一行人來到樂府前廳里,各撿了椅子坐下。小桃便命在前廳里點了蠟燭,將廳照得燈火通明的,又讓丫頭將那幾副做好的撲克拿來,親自跟眾人詳細講解了玩法,因她先前知道眾人不識阿拉伯數字,便將由三至十的數字用漢字大寫來替代了,這樣玩起來便方便了許多,小桃先教了眾人跑得快,六個人分做兩組試玩了幾把,眾人都誇好玩得很。小桃又教了斗地主和二十一點,風翊宣便和小桃、樂文、樂武為一隊;樂賢和樂叢便兩個人玩起了二十一點,登時前廳里便熱鬧了起來,直鬧到三更天,眾人還不歇手。

    小桃怕他們熬夜累著,便上前勸道︰“哥哥們,以後什麼時候玩不得,橫豎這紙牌我做了好些副,你們有了空閑自去消遣去,何必深更半夜的不睡覺。咱們鬧到這時候已是過分了,若到明早兒娘和爹非說咱們不可,要是知道是我弄出新玩意兒來勾得你們成夜的玩。怕是要說我不守女孩兒家的本分了。”

    眾人聽她這樣講,便起身都去睡了,樂對風翊宣笑道︰“七王爺,這時辰也晚了,你回府也不便,我們家雖破,但空客房還有幾間,不如就在我們家里將就一宿,明早兒吃了早飯再走不遲。”

    風翊宣笑著應承了,就隨著樂兄弟們走了。小桃就讓小珍和豆兒收拾了這里,自己帶著喜鵲和畫眉回了桃仙居自去歇息睡覺去了。待得到了房里,畫眉才對小桃道︰

    “姑娘,白日里忙我就忘了告訴你了,頭前兒下晌林遠表少爺來過了,李歪不知道姑娘願不願意見他,便沒讓他進來,叫了我出去,我去見了他,他說他明日就去白雲書院去念書,今日是十五特來給姑娘和夫人少爺們拜節的,我本請他進來。但他聽說王爺和少爺們都在家里,怕是見了他要不高興,就讓奴婢代轉拜問一事,便回去了。他還讓我告訴姑娘,一定好好在書院里念書,不辜負姑娘的一片好意。”

    小桃笑道︰“嗯,我知道了。我這個表弟倒還懂些禮數,比他老子強得多了,若是他老子有他一半兒懂道理,現在咱們兩家也不是這個情形了。對了,你趕明上門房告訴李歪一聲,以後若是林遠和林娟上門兒來,只管領了來後院見我就是了,我既已出手幫了忙,再做那凶神惡煞的樣子倒不好了。”

    畫眉應道︰“我曉得了,姑娘。還有一件事兒呢,我今兒聽了姑娘的吩咐,支使了個媳婦去錦繡坊給程嬤嬤和紫煙姑娘送了月餅點心和些瓜果,只是聽那媳婦回來說,紫煙姑娘象是身子不爽呢,臉色青黃的,說話也沒有了精神頭兒,象是病了呢......那媳婦問她她只說沒事兒,還讓那媳婦帶話兒來說,讓姑娘這幾日有功夫兒便去錦繡坊去看看她......”

    小桃聽了吃了一驚,道︰“紫煙姐姐向來身體甚好,怎麼會好好兒的病了,前些日子她不是還派人送了一盒子新絲帕子來麼,這才幾天功夫竟病了?那媳婦怎麼說。病得厲害麼?”

    畫眉道︰“那媳婦只說紫煙姑娘看起來氣色不好,別的倒沒說,想是紫煙姑娘也不熟識她,有些話不方便說罷?”

    小桃道︰“怪道呢,我說她今天怎麼沒來看我?去年中秋她還來坐了一會子才走,今天我倒是忙活的忘了,明天咱們便去錦繡坊看看,我還怪擔心的。”

    喜鵲上前勸道︰“姑娘不必焦心,想著紫煙姑娘不過是感了風寒身體不適罷,明兒姑娘去看了就知道了,這時候兒也不早了,姑娘忙活了一整天可是不累麼?還是快些上床歇息罷。”

    第二日,小桃因著昨晚睡得晚了,也著實有些困乏,便起晚了,等到睜開眼來外面天光已經大亮,卻是快晌午的時候了。她想著昨晚風翊宣在府上客戶里住了一宿,便問丫頭,喜鵲來報說風翊宣已回王府去了,小桃心里惦記著程紫煙病了的事情,便讓小珍快來給她梳了頭找出了出門的衣裳要去探病。

    不說小桃在家里忙活著要出門,單說錦繡坊里程紫煙此時正蔫蔫兒的沒有精神,坐在飯桌子旁正和程嬤嬤一起吃飯。她臉色比往日顯得憔悴了好些。面色有些黃,眼神也倦倦的沒有神采。

    坐在一旁的程嬤嬤知道程紫煙的心事,這其實還是她一手搞出來的。因著前兩日有個經常來往的老客來買繡品,還帶來一個年輕的男子,那男子樣貌堂堂頗有幾分瀟灑態度,倒惹得程紫煙偷偷多看了兩眼。那老客也不知為啥扯著程紫煙的手天南地北說了好一會子的話,那男子也站在那老客身後打量了程紫煙十幾眼。

    紫煙雖因著繡坊的關系經接待客人,但讓一個陌生的年輕男子盯著打量也是頭一回,不覺得便有些不好意思,托了個借口便轉身回樓上去了。誰料想第二日那位老客又來了,這位夫人姓鐘。家里卻是在京城里販賣藥材的,她帶來的那個年輕男子便是她娘家的姪子,名叫賓,如今二十三歲了,自小便學醫,現在京城的藥鋪里做個看診的大夫,人才品格甚好。

    那鐘夫人因著常光顧錦繡坊來買東西,時間長了便和程嬤嬤跟程紫煙都熟了,她冷眼瞧著程紫煙容貌秀麗,舉止端莊,便起了給她自家姪子提親的念頭。便跟程嬤嬤將這事兒婉轉說了,誰知那程嬤嬤對大夫二字最是忌諱,本來她覺得紫煙年紀不小,也該尋門好親事好了了自己的一個心事,誰知鐘夫人的姪子卻是一個大夫,這便觸動了她舊日的傷處,便婉轉將鐘夫人想提親的話頭兒給攔了回去。

    鐘夫人不明所以,還只當是程嬤嬤對自己娘家姪子的為人不了解,想要著人打聽精細了再做商量,便仍沒事兒便帶著賓買個針頭線腦的在錦繡坊出沒,這樣一來不僅程紫煙,連底下干活兒的繡娘們和小丫頭們也看出個七八分來,她們見那賓是個配得上程紫煙的好男子,都偷著跟程紫煙開玩笑打趣。

    程紫煙不過也是十六七歲的女孩兒,正是少女懷春之際,她又是冰雪聰明的,哪里有什麼不曉得的?現在鋪子里整天一個英俊瀟灑的年輕男子,老是在自己眼前轉來轉去的,這自然不免引起她的一點情愫來,她起初見了賓便想躲到樓上去,但是轉念一想自己故意躲開了,好象自己心里心虛似的,不知道的還以為自己有什麼緣故,這豈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麼?因此便裝作不知依舊在樓下照應著鋪子,那賓也是相了程紫煙,有時鐘夫人跟紫煙說話時他便有意無意的插個一句半句的,慢慢的倒也能跟程紫煙說上幾句客套話。

    鐘夫人覺得時機已到。便請了個媒婆正式到錦繡坊跟程嬤嬤提親,豈料竟被程嬤嬤一口回絕了。而且連半分商量的余地也沒有。鐘夫人覺得面子上過不去,便不再來錦繡坊了,但賓卻並不死心,依舊來錦繡坊借故探望紫煙,程嬤嬤便冷下了臉子,吩咐紫煙不用每日里照看鋪子,只在樓上做些針線活兒就是了,底下鋪子的生意便由程嬤嬤接手全權管理了。

    程紫煙心里自然明白程嬤嬤拒絕賓的原因,只是她暗地里知道自己的身世,但是卻在程嬤嬤這個名為姑母實則母親面前沒有露出一絲口風。但是這次賓的事情刺激了她,讓她感到若是不解開程嬤嬤的心結,怕是自己也要遭殃。倒不是她有多喜歡那個賓,只是程嬤嬤整日里不讓她下樓,這種形同軟禁的日子,她厭煩極了。

    就象此時,兩個人一張桌子上吃飯時,紫煙也是悶悶的不愛說話。程嬤嬤心里明白,只是裝作不知道,兩人只無聲的吃飯。程紫煙感到十分的無聊,沒有拿筷子,先就打算拿起勺子來到桌上的豆腐湯里去撈一勺湯來喝。不想還沒有撈到湯,她腦袋里又想著別的事情,那勺子卻沒有夠到湯碗,卻伸到面前米飯碗里去了。

    程嬤嬤瞧女兒心不在焉的情景,又好氣又好笑,心里對于程紫煙的態度是有些覺的了。她這幾天看紫煙神情間頗沒精神,話也不多說,就知道她是生了悶氣。但是程嬤嬤覺得自己做得沒錯,便不願意點破她,心里卻是覺得程紫煙一個好好的大姑娘,不應該為了門親事不成就這個神不守舍的樣子,她雖不滿意,但也強忍著不說。不想這幾天下來,看那樣子紫煙卻越的起愁來,雖然是每天勉強來吃三餐,但卻是心不在焉的鬼樣子。程嬤嬤怕紫煙沒輕沒重的,私下里再和那個賓的大夫來往,若是鬧出什麼笑話來,可真是人命關天的大事了,程嬤嬤一面想著一面觀察著女兒的臉色,不住的望著,她越瞧越覺得女兒如今的態度大有那種私定終身的可能性,臉子便不好看起來。

    程紫煙這時因勺子踫著飯碗丁當一響,才覺自己拿錯了東西,便放下勺子重新拿了筷子在手里,心里卻正想著心事呢,這一下卻又忘記了,伸了筷子便往那碗豆腐湯里伸了下去。這種水豆腐湯完全是當湯來喝的,里面沒有什麼干貨,而且是一種極普通的家常湯羹,就連三歲的小孩子也知道吃這豆腐湯是得用勺子的,她偏用筷子去戳。程嬤嬤正在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卻以見她還是這樣顛倒,心里那氣就更大了,于是伸出自己的筷子將程紫煙伸到豆腐湯里的筷子挑了起來,瞪著眼睛喝道︰

    “紫煙,你這是怎麼了?有了瘋病麼?”

    程紫煙正是滿肚皮的委屈的時候,憋了幾天無處可,現在程嬤嬤這樣一喝斥,倒正觸動了她委屈的心事,于是放下了筷子兩只嘴角一撇,眼睛里兩行淚水無論如何是忍耐不住,由臉上直掉了下來。

    程嬤嬤就坐在她對面呢,瞧見紫煙這個樣子,便也停了手的筷子,望著她的臉道︰“你這孩子也太嬌氣了,憑了我就說了你一句吃飯不專心,你怎麼就哭了起來。”

    程紫煙想開口說話,但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麼才好,只好突然站起身來,將椅子往旁邊移開,扭轉身子向屋子里頭去了,那飯也不吃了。紫煙心里想著自己有父親不能相認,有母親還硬頂著姑母的頭銜照顧自己,自己從小見別人家的孩子有爹有娘的,是十二分的羨慕,如今娘有了可只能管她叫姑媽,爹也知道是哪個了,但卻只能裝做不認得,否則讓娘知道了又會天下大亂。她心里想著這些,只覺得心里萬分的煩惱,有非哭不可之勢。所以進了自己屋子,便向床上一倒,伏在枕頭上只管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滿屋子里都是那十分淒慘的哭聲。

    程嬤嬤只因為自己只說了女兒一句話,女兒就這個樣子的鬧脾氣,覺得自己也實在是慣得她不象個樣子了。便跟了出來直追到程紫煙的屋里,關了房門叫道︰

    “我不過說了你一句,你這象個什麼樣子?你如今翅膀硬了,我還管不得你了?你這麼大一個姑娘家,遇事你自己要放明白些。我也知道你鬧得是什麼脾氣,那個姓的小子有什麼好,你就看上了?我告訴你,反正親事我是不答應的,我死也不叫你嫁個做大夫的,他們有什麼好,沒一個好東西。我是有許多事情擱在心里不想對你說,若是都對你說了,我想也夠你傷心的,索性就不說罷。只是那賓的事情你就死了心,將來自然有好的。”

    程嬤嬤這樣說,她以為自己是猜了程紫煙的心事,便拿賓來說事兒,其實程紫煙心里真正郁結的是因著父母當年的恩怨,自己倒要添在里面做個受害者,放著親爹卻不敢上前相認,遇上個說親的,又因為大夫二字使母親聞聽色變,難道她就不能放下那當年的往事麼?

    程紫煙想著心里的事,那哭聲便慢慢低下去了,程嬤嬤見她哭聲漸小,更認為自己猜對了,覺得女兒是覺得心有愧,嘴里越的嘮叨起來。程紫煙本就心煩,伏在枕上就聽到程嬤嬤坐在椅上自言自語道︰

    “咱們做女子的,雖然不比男人可以出去闖蕩一番,歷個事業揚名,但總要講個身份,論起人格骨頭來應當看得比金子還重。性命都算不得什麼,尤其這身份二字可丟不得。丟了那身份那是要人戳脊梁的事兒。”

    程紫煙聽著,覺得這些話是與剛才吃飯拿錯了筷子,而挨罵流眼淚毫不想干的事兒,現下她母親嘴里左一句身份,右一句身份,那豈不是懷疑她的清白身份了?她總共跟那個賓不過說了十句不到的客套話,怎麼就跟身份扯上關系了?她本來想自己裝做不知道,不去計較只當沒只見罷,但是程嬤嬤越說越來勁兒,程紫煙是實在忍耐不住,哭道︰

    “姑媽,你別說了,讓我好生靜一靜罷,你想逼死我才高興麼?”

    程嬤嬤越氣得要命,伸手指著她罵道︰“你這是跟我說話呢,誰教的你這個樣子?你如今還跟長輩頂起嘴來,我不過隨便說你幾句,你就哭得不停不休的了,好,我就由著你來哭,我偏不信,你還能端了梯子上了天不成?這個家還是我說了算,想要我按著你的脾氣行事兒,別做夢了。”說著,便推門走了出去。

    程紫煙又氣又委屈,只伏在床上哭個不住,外面一個伺候的丫頭走了進來,端了杯茶擱在桌上,在床邊兒上站住,側了身子勸她道︰“姑娘,別哭了,看哭壞了眼睛倒不好了。嬤嬤不過是在氣頭兒上說了幾句,難道姑娘還記恨不成?”

    程紫煙心里正煩著,不想讓人在身邊兒,便讓那丫頭留下了茶下去,自己說是頭暈,不肯起來。那丫頭出去正踫上程嬤嬤問起來,那丫頭便如實說了,程嬤嬤知道紫煙並不是真的病而是心里不舒服,便不睬她,自去樓下鋪子里忙活去了。

    那程紫煙躺在床上,誰也不想,只想起樂小桃來,她覺得此時自己腹滿是心事急需找個知心好友來講上一番,才能解解心苦悶,否則這樣憋著實是難受。她躺在床上仰頭看那床帳上映的那一道明亮的陽光,那光線拉長著一條,從窗外直射進屋里來,滿室里照得通明。她看到那明亮的太陽光,突然覺得心里敞亮了一點,慢慢坐了起來,她想著昨日小桃派了家人來送了中秋的月餅,想是也知道了自己病了,怕是今日若她沒事兒就會來看自己,若是自己還是躺在床上這病歪歪的樣子,豈不叫人笑話?好象我當真犯了相思病似的。

    她想到這里,便拿了袖口里的帕子擦了擦眼淚,走到臉盆架子旁洗了把臉,又重新勻上了點子脂粉,又重梳了頭,便在窗前的書案前坐了下來,往外看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就聽外面有人叩打門環的聲音,程紫煙趴在桌上讓太陽光曬得昏昏欲睡時,忽聽得這敲門聲,倒嚇了一跳,就聽門外有人叫道︰“紫煙姐姐,我是小桃,你開門啊。”

    程紫煙這才猛的想起自己方才在這窗前坐下前,曾到門前將門在里面栓上了,便急忙起身去打開了房門。果見是小桃站在門口,一對水汪汪的眼睛里帶著幾分擔心的神情望著她。

    小桃見程紫煙眼睛里還有些紅紅的,想是方才哭過了,又見她臉上的脂粉象是剛勻上的,便拉著紫煙的手走進屋來,依舊輕輕關了房門,兩人走到床邊兒上坐下,小桃便擔心的問道︰“紫煙姐姐,你是怎麼啦?怎樣氣色這樣不好,莫不是真的病了麼?”

    說著,便探手在程紫煙額上一探,見觸手並不燙才放了心。程紫煙這時見了小桃,就象是走在死胡同里突然開了一扇門似的,緊緊拉了小桃的手,心里也不知怎的,兩行眼淚重又流了下來,慌的小桃趕忙去拿手帕子給她擦眼淚,勸道︰“紫煙姐姐莫不是受了委屈,你先不要哭,有什麼為難的事兒說給妹妹聽聽,妹妹盡力幫你排解排解,可好?”

    程紫煙聽了小桃這話,略止了止哭聲,卻不知這話從何說起才好,想要將事情和盤托出釋放了這心的一個重擔,可是又有些擔心說了出來,怕小桃會小瞧了她,便不知道該怎樣開口。小桃瞧了她那一副為難又欲言又止的模樣,知道她怕是要跟自己講那身世方面的事情,只是不知該如何打開話題。

    小桃略想了想,便笑道︰“紫煙姐姐別哭了,我剛才在下面兒見著程嬤嬤,她說你病了晌午飯還沒有吃呢,這可不行。天大地大吃飯最大,不管遇到什麼事兒,這飯都是要好好吃的。不如我親自給紫煙姐姐做點子稀飯來,配上幾樣現拌的小菜,清清涼涼的多好。”

    程紫煙聽了露出一絲笑容來,道︰“哪里有這個道理,你上門便是客,哪有讓你下廚房做飯的道理?我們廚房里也不是沒有廚子,倒勞動你?”

    小桃站起身來笑道︰“姐姐這就是你見外了,你到我家我也做過飯給你吃,何況你今日病了身子不舒服,你瞧你臉色上了粉都覺得沒精神,你就別跟我客氣了,我這就讓丫頭領我去後廚房去,不過看有什麼現成的蔬菜,拌上兩個子,叫個小丫頭帶著到後廚房里拌了三樣小菜,一樣豆腐絲拌圓白菜、一樣香油拌的新鮮龍須菜、還有一樣涼拌雞絲。她手腳麻利的拌完幾樣小菜,笑著對跟著自己來的丫頭道︰“你在這里看著,給你們小姐熬一罐子小米粥,熬得稠稠的,得了就送到你們小姐房里就是了。”

    說完,讓個廚房的婆子端著那三樣小菜送到程紫煙房里來。紫煙見她進來,趕忙拉著她摁在床邊兒坐下,破涕為笑道︰“你這是什麼怪脾氣,來我家里看我,倒跑到廚房里伺候我起來了,我可當不起,你將來可是平遙王妃呢,給我做飯可不折了我的壽嘛。”

    小桃笑道︰“紫煙姐姐,你就算病了也不忘取笑我呢,我們姐妹倆何必用那一套虛兒,不過是做幾樣小菜兒,簡單得很。我今日無事,就在這里呆到天黑也行,姐姐先吃飯再說,有什麼事兒咱們下午慢慢嘮著。”

    兩人說了幾句閑話,那廚房里的小米粥就熬得了,丫頭便給端了上來,並盛了一碗放在桌上,小桃便拉著紫煙走到飯桌旁坐下,笑道︰“我辛辛苦苦拌的小菜,紫煙姐姐好歹賞個臉,吃點子罷。我聽程嬤嬤說你這幾日都吃得少,你看你都瘦了,來來來,快喝一碗。打起精神來咱們再說話兒。”

    說著,便把那碗小米粥送到了程紫煙手里,程紫煙見小桃這樣勸著自己,哪里忍駁她面子,便接了筷子挾了小菜吃起來,誰知她幾日沒曾好好吃飯,這小桃拌的小菜又是異常的香脆,于是便放開肚子吃了起來,而且一碗下去還沒覺得飽,又自己盛了一碗,就這樣,竟連著喝了三碗粥,那三樣小碟里的小菜也被一掃而空,小桃見她還要吃,趕忙阻攔著,笑道︰

    “紫煙姐姐,你別一下子吃這麼多,小心胃里消化不了。晚上再吃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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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8 17:28:49
正文 一百九十四章 揭破窗戶紙
   
    程紫煙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叫你笑話了。我平日里吃得沒有這麼多,只是今兒你一來我心里一高興,便連喝了三碗稀飯,這倒是從來沒有的。想是你拌的那小菜太適口,我不由便吃多了。”

    小桃笑著說道︰“這算什麼,不過是三碗米湯罷了,那粥雖熬得粘稠,但我瞧擱的米卻不多,正合你這樣幾天沒好好吃飯的人來喝,這就象三碗水倒進肚里,一會兒就消化了。”

    程紫煙讓小丫頭撤下飯桌,重又獻上茶來,拉著小桃的手並肩在窗口邊對著坐下,道︰“小桃妹妹,謝謝你來看我,我這幾日心里有事情,厭厭的不願意動,連昨日過中中秋節都幾乎忘了,還是昨兒你叫那個媳婦子送來的月餅,我才記起來呢。多謝你還記掛著我和嬤嬤,那月餅的餡子倒也新鮮。我聽那媳婦說是什麼芝麻桂花餡兒的,我昨兒嘗了半個,味兒倒好,難得你怎麼想來的?”

    小桃笑道︰“我橫豎閑著也是沒事兒,鋪子里也要賣的,終年都是吃那兩三樣的餡子,聽著就夠了,便想出幾種新鮮餡子,不想做出來味道倒好,姐姐若是喜歡吃我家里還有好些,明日讓丫頭給你再送來些就是了。”

    程紫煙此時握了子里呆了好幾天了,綠毛都快捂出來了,我瞧著今兒大太陽挺好,咱們去後院的小花房去看看花草,可好?”

    小桃知道這是程紫煙故意想找個無人經過之處,跟自己說些體己話兒呢,便跟著她走下樓,程嬤嬤在櫃台里正招呼客人,見程紫煙和小桃拉著手笑呵呵的往後院去,也不阻攔。

    程紫煙在前面帶路。推開走廊的一處小紅門,進了後院。這錦繡坊前面是店鋪,樓上是程嬤嬤和程紫煙平日里睡覺的屋子,這後院卻是有一處小花房和一個小書房,剩下的都是花園子,院內也有零星的太湖石點綴,間植種著幾株翠竹幾株桃杏,如今那桃杏花早落,卻結了一個個鴿子蛋大小的一顆顆小果實,倒也垂累可愛;一道抄手游廊通向左邊一處陰涼的花房。

    程紫煙將小桃領了進去,只見屋內整潔干淨,鋪設著鵝卵石的一條小甬路,兩邊都是木板子搭的花架子,一層一層擺放著各色鮮花異草,間有一個梨花木的方桌,上面擺著一套小茶具,旁邊朱漆的一個花架上,擺著幾盆素心蘭花,幽香滿坐。

    程紫煙叫進一個小丫鬟提了一壺開水放下,便讓她出去了,叮囑她不要讓人來打擾。自己要和小桃在這里靜靜的賞花。那丫頭應承著出去了。程紫煙從桌下拿出一盒茶葉,撮了些倒入茶壺里泡了茶,給兩人分別倒上,笑道︰“這里很好,靜得很,我有時沒事兒便來這里坐會子,就算是心里煩燥,在這里呆上一時片刻,心里便安靜了許多。”

    小桃順著她的話笑了一笑,壓低了聲音道︰“紫煙姐姐跟我說話還用得著什麼開場白麼?直說就是了,我昨兒聽那送月餅回來的媳婦說是你病了,我擔心了一晚,今日一看姐姐雖然氣色不好,但倒不象是什麼實病,倒象是有心事開解不了似的,若是紫煙姐姐信得過我,便跟我說說,我若能解自然替你出了法子排解一番,若是沒有法子,也勸你兩句也好啊。”

    程紫煙停了停,一雙手放在桌子上,只管撕手里的一方繡花的精致絲帕,小桃不覺好笑,伸手將帕子從她手里抽出來,笑道︰“姐姐有話就說罷,別撕壞了這一方好手絹兒,這繡花的絲帕也得一兩銀子一方呢。”

    程紫煙滿腹的心事,被小桃一句話倒逗得笑起來,“你這壞丫頭。人家滿肚子苦水沒處倒去,你倒拿我開起心來,真沒良心。”

    小桃哈哈一笑,道︰“有沒有良心,紫煙姐姐等會自然知道,我若是能替姐姐你排解了心事,總算得有良心了罷。”

    程紫煙沉默了半晌,終于正色道︰“小桃妹妹,我今天跟你說的你只自己一人知道就是了,我這話在心里憋了好幾年了,也沒個人可以訴說的,幾乎把我憋死了。我整日里忙生意的時候還好,閑下來便是想著這事兒,又苦在無法說出來,實在是難受得很......”

    說著,便觸動了心腸,眼淚順著眼角淌了下來。小桃連忙用手里帕子給她擦淚,道︰“紫煙姐姐,你看你看,怎麼好生生的說著說著就哭起來了,你有什麼心事只管跟妹妹我說,有什麼解決不了的問題,哭壞了身子也是不用啊.....”

    程紫煙接過絲帕擦著眼睛。帶著哭音兒道︰“這事兒說起來丟人,妹妹怕是要小瞧姐姐了.....”

    小桃正色道︰“紫煙姐姐這是說的什麼話?我樂小桃豈是那種瞧不起人的人,若是我真的那樣,紫煙姐姐哪里會和我要好?咱們豈不早就生分了?”

    程紫煙道︰“小桃妹妹說的是,是姐姐我失言了,還請妹妹莫要怪我,我現在心里實在是亂得很,你不知道......我.....我......我是愁我爹娘的事情.......”

    她本以為小桃不知道她的身世,不料小桃早就從聶川口里知道了程嬤嬤過去的事情,連帶著程紫煙是聶川和程嬤嬤的女兒這件事也一清二楚。小桃如今聽得程紫煙說出爹娘二字,就知道是說的程嬤嬤與聶川的事情。這也說明她心里早已知道這事,只是後來當面見了聶川,她心里起了變化,想要接近自己的生身父親,因此思想上有了包袱。

    程紫煙見小桃低頭沉思,也不追問自己,便擦干了眼淚道︰“小桃妹妹,你.....你不奇怪麼?先前我跟你說我父母早早亡故了,如今又提起爹娘來,你不怪我瞞你麼......”

    小桃見程紫煙已經跟她敞開心扉,也不願跟她有所隱瞞,想了想便正色道︰“紫煙姐姐說的我也明白,其實我早已知道了,姐姐說的爹娘是程嬤嬤和聶川聶大夫吧......”

    這幾句話雖輕,但聽到程紫煙耳朵里無疑是當空響了一個炸雷一般,又如晴天霹靂,當時將程紫煙驚得猛得瞪大了雙眼,張著嘴說不出話來,過了好半晌,程紫煙才顫抖著聲音問道︰“小桃妹妹,你....你怎麼會知道這件事.......是誰跟你說的......”

    小桃道︰“紫煙姐姐別慌,聽我慢慢跟你講來,這原是幾月之前,我從你這里回家時,走到那邊胡同口的時候,卻被人給蒙了頭臉綁了去......”

    小桃便將聶川的管家聶忠及其婆娘,將自己誤當作是程紫煙綁去聶府的事情詳細說了,又說了聶川知道後大雷霆,然後自己就是在那次無意知道了程嬤嬤和聶川的關系,又知道了程紫煙是兩人的親生女兒的事。

    待得小桃將這一切詳詳細細的講說了一遍,程紫煙早已控制不住,心里象是打翻了五味瓶般,酸甜苦辣鹹混雜在一起,也不知道竟是個什麼滋味兒了,只是那眼淚更是斷線珠子般掉個不停。

    小桃勸道︰“紫煙姐姐,話我是都說了,若不是上次聶管家錯將我當成了你綁了去聶府。想讓你們父女見上一面,我也不知道你們的這個事情。我那天知道了這個事情,心里也是怪不好受的,想起當年程嬤嬤受了冤枉,還死了剛出生的兒子,我也是替她恨的要命,可是我那天看著聶老伯那頭灰白的模樣,就算有氣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我說句姐姐或許不愛聽的話,聶老伯雖說當年有錯,但這十六年來,他也夠可憐的......”

    程紫煙聽了小桃的這最後一句話,心就象被一把刀子慢慢劃過一般,痛得眼淚都貼出來了,她想起自己剛知道自己身世的時候,也恨過自己的父親聶川,覺得若不是他輕信謠言,也不會弄家妻離子散,家破人亡,自己的親兄弟也不會剛落世便死了。她那時候恨不得一輩子不見聶川才好,可是後來隨著她年齡慢慢長大,明白了許多道理,便覺得自己心里對父親的恨轉變成了一種思念和渴望,這和她對父親的恨變成一種矛盾的心情。尤其是後來聶川得知了程嬤嬤在京城開了錦繡坊時,也曾來相信過,請求程嬤嬤的原諒,但是卻連話也沒說上幾句便被暴跳如雷的程嬤嬤給轟了出去,那是她第一次見到自己的親生父親,她當時的心里又驚又痛,象今天一樣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兒,不過她可以肯定的是,那天她從聶川的眼睛里看到了屬于父親的慈愛,聶川注視著自己的眼神充滿著渴望,愛憐和痛異,那眼神剎那間便軟化了程紫煙心里對他的恨意,她開始可憐起這個失去妻女兒子,獨自生活了十六年的老人。

    可是每當她覺得想念這個父親的時候,心里又會覺得對不起自己的母親程嬤嬤,她當年在聶家受了那樣大的冤屈,難道她就這樣輕易的原諒了身為罪魁禍的父親嗎?于是程紫煙便糾結在父母的恩怨里,完全忘了自己才是最無辜的一個,父母當年的恩怨和事事非非和她有何關系,為什麼自己要承受這一切,只因著她是他們兩個的女兒,所以便要在這場經歷了十多年的恩怨里被波及嗎?

    程紫煙憋了好久的郁結,終于見了天日,聽小桃說了那段綁錯了人的經過,心里竟後悔為什麼當時綁的竟不是自己,若是那樣自己說不定可以親耳聽聽父親是怎樣說的。

    小桃見程紫煙哭得梨花帶雨的,甚是可憐,心里也不是個滋味,想了想道︰“紫煙姐姐莫哭了,還有件事兒想是你和程嬤嬤都不知道呢?今日既然咱們話已經說開了,我也不瞞著你,干脆直和你說了就是。其實聶老伯十分思念程嬤嬤和姐姐,我那日被綁到聶府就是關在程嬤嬤年輕時住的屋里,我瞧著那屋子雖早已不住人了,想是從當初那事情起就空在那里了,但是我那日瞧見屋子里窗明幾淨,地上連絲灰塵也沒有,想是常有人打掃,可見聶老伯這十幾年來都不曾忘記你們母女,我聽聶管家說,聶老伯有時會一整天都坐在那屋子里,什麼都不說就那樣坐上一整天。我當時聽了,眼淚都快下來了,那樣一個老人,明明有妻子女兒卻不得相認,只能呆在舊日屋子里懷念往事,有多麼可憐可悲啊。”

    程紫煙眼淚流得更急了,里的梳妝台上仍舊放著款式古舊的梳妝盒,打開一看,里面釵環都蒙了一層灰塵,想是多年未經動過了,我猜想那定是程嬤嬤年輕時喜愛的釵環首飾,一旁的衣箱里還有一個荷包,是當年程嬤嬤親手繡給聶老伯的,那荷包的底下還繡站一個聶字,上面繡著白色的蓮花,我當時一看便隱隱猜到了你們三人的關系......”

    “紫煙姐姐,這事兒還請你原諒,因著你沒有跟我說起這些事情,程嬤嬤的性情又是寧折不彎的,我若多事怕是會引起反效果,更讓程嬤嬤恨怪聶老伯,所以我當時雖知道了你們家的這私事,但是卻仍裝做不知道來應對,這是我不好,可是我也不知該怎麼說好,還請姐姐原諒我瞞了你這些時日,別生我的氣吧?”

    程紫煙哭聲稍歇,道︰“我又不是那不懂理的人,怎能怪起妹妹來?我知道妹妹是一心想著我們一家團聚的,所以才在那次迎客來的猜謎會上故意讓我們父女見上一面罷,我那時還只以為是湊巧,現在聽小桃妹妹這樣一說才明白,原來那都是妹妹故意促成的.....實話跟妹妹說,那還是我第一回那樣近的跟我.....跟我爹他面對面呢......”

    說完,又用帕子捂著臉嗚嗚咽咽的哭起來。

    小桃知道這種事情攤到誰的頭上也夠人喝一壺的,何況還是個年紀不大性情溫順的程紫煙,因此見她哭也不勸,只讓她哭個痛快就是,那樣心里的委屈倒能洩一番呢。

    于是兩個姑娘便對坐著,一個哭,一個瞧,半晌沒說話。直過了有兩刻鐘,程紫煙哭得眼睛都紅腫了,卻終于覺得心里敞亮了些,便抬起頭來不好意思的朝小桃笑笑,道︰“妹妹莫笑話姐姐,我平日里不大愛哭的,實在是因這件事情是我的一塊心病,剛才哭了這一場,倒覺得心里痛快了許多,不那樣憋悶了。”

    小桃笑道︰“姐姐說的是,我曾看書里說過,人若是有什麼煩惱的事情必得說出來鬧出來才好,哭也是一種好辦法,若是硬是憋在心里是最容易上火郁結,非生場病不可。再說了,人遇上事情都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的,姐姐這事雖你看來是難辦的,但是我覺得也不是沒有法子可解,姐姐不必每天為這事兒愁,沒有過不了的山趟不過的河,不過費事點就是了。”說著,便將茶水推到程紫煙面前,讓她喝。

    程紫煙喝了口茶,嘆口氣道︰“妹妹既然都知道了,我也沒什麼好瞞著的,其實這事兒我早在幾年前就知道了,小時候我跟著舅舅舅母過活的時候便偷聽下人們私下里議論過,他們不知道我藏在那里,便說起當年聶府和我娘的事,因此我偷偷去問我舅舅舅母,他們實在瞞不過我,便跟我說了,還讓我不要跟我娘提起我已知實情這回事,怕她觸動了傷心事。于是我便假做不知,舅舅舅母去世後便跟娘一起生活,她的事從不跟我提起,至于我爹事更是一字未露,只是我知道她心里仍是恨著爹的。就象前幾日,我們這里一個老客鐘夫人不知怎的瞧上了我,要想替她娘家姪子一個叫賓的男子做媒,來跟我娘說,誰知她聽說人家是做大夫的,二話不說問也不問的就將個人回絕了,弄得鐘夫人好生下不來台,這幾日都沒來逛......”

    小桃笑道︰“原來姐姐這幾日病了不只因著那事,原來還有這個賓的事在里頭,我這才知道呢,姐姐就實說罷,是不是瞧了人家公子,想要做太太了?”

    程紫煙嗔道︰“我都這樣難過了,你還這樣取笑我,我哪里是因為那個賓,雖說那人是個不錯的,但是好男子有的是,我犯得著為這樣一個人哭得死去活來的麼?我只是覺得通過這事兒看出來我娘實在太小心眼兒了些,聽到大夫兩字便象是見了妖魔一般,通通的給趕出去。聽底下小丫頭說那個賓昨日還托人送鞥秋的節禮來,讓我娘給當著面兒扔到大街上去了,當時好多路人看著,那公子想是尷尬極了,又當著眾人失了面子,就說了句我娘不通人情,結果被我娘拎了大棒子追著打,嚇得一溜煙兒的跑了。你說說,這是什麼事兒啊?”

    小桃道︰“這可糟了,程嬤嬤這樣一來,那公子就是再好的脾氣,怕是也不敢再上門兒來了,這不是耽誤了姐姐的好姻緣麼?”

    程紫煙道︰“胡說什麼,我又不是嫁不出去了,好男子有的是偏他家人就是好的麼,就算是我娘扔了他的東西,他也不該對長輩說出不通情理的話來,憑這個也知道他不是個有肚量的,我才不要太嫁這種人呢。”

    小桃見程紫煙情緒好了許多,心里高興,便拍手故意開玩笑道︰“那敢情好,那公子不識貨,我們家可是識貨的,紫煙姐姐不如就在我哥哥里面挑一個嫁了罷,嗯.....就是我大哥好了,你們年紀相當,又相互認識,知根兒知底的,我大哥程嬤嬤也見過,想是也挑不出來什麼錯兒,而且我家人你都認識,若是你真成了我大嫂,咱們天天在一處,豈不兩全齊美麼?”

    程紫煙聽她這樣說,臊得臉色通紅,伸手便打小桃道︰“你這個死丫頭,人家剛才哭成那樣,又那樣難過,這會兒剛緩過來些,你又拿我取笑,要是讓丫頭聽去了當成真事兒說起來,豈不臊死人了?”

    小桃笑道︰“那樣更好,她們若是傳開你是我們樂家訂下的媳婦兒,便不會再有人來程嬤嬤面前提親了,那樣你就算不想嫁也不成了,我豈不是拐了一個好大嫂麼?哎,你別說這事兒還真行,紫煙姐姐,要不你就答應了我罷,我大哥人真的不錯的,沉穩斯,又不象我二哥那樣沖動,又不象我三哥那樣小孩子氣,正是個可以托付終生的人哪,你考慮一下啊.....”

    小桃越想越覺得此事若是真成了,還真是一件大好事哪,紫煙的性情脾氣都是她知曉的,樣貌品性也是極好的,肥水不流外人田,配給自己大哥那該是多好的一件事兒啊,等今晚兒回去她就上大哥那里敲邊鼓去,嘿嘿......

    程紫煙臉都紅了,笑罵道︰“你這丫頭瘋魔了,敢情是你自己想嫁七王爺想得著急了,倒四處攛掇著別人,你可別跟別人亂說,若是你大哥知道了,還當是我對他有那種......那種意思呢.....”

    小桃笑道︰“那又有什麼?那樣更好,我三個哥哥都還沒有說親呢,先把我大哥處理出去,再輪到我二哥,三哥,最後才是我這當小妹的,如若不然,我要先嫁了人豈不讓人說,我這當妹子的搶了哥哥們的先機了。”

    兩人正說著,就聽腳步聲響,外面一個丫頭端著一個托盤進來,笑道︰“姑娘們,嬤嬤說姑娘們在這里賞花無聊,讓我送了些點心來給姑娘們打牙呢。”

    說著,將托盤上四個碟子放在桌上,只見是一碟綠豆糕、一碟炒的花生仁兒、一碟水晶小餃、碟核桃酥,又提了一壺剛燒好的開水來給茶壺里重新灌上,這才轉身出去了。

    程紫煙待到丫頭腳步聲兒沒有了,才掉轉過頭來對小桃道︰“咱們不開玩笑,說正事兒。我問你,我如今將心里的難題都跟你說了,想來你也明白我的苦處,倒要幫我想個法子,怎樣才能解決這事兒呢?”

    小桃沉默了半晌,才道︰“實跟姐姐說,聶老伯也曾經托我打聽你的消息,無非是想知道你們母女如今過得好是不好?姐姐想來不知道罷,你們錦繡坊對面新開的那家藥鋪的作坊,其實就是聶老伯偷偷買下宅子建的,他把那里當成作坊來用也無非是想靠著你們母女近些罷了。”

    程紫煙吃了一驚道︰“什麼!對面的鋪子是我爹買下的?”

    小桃點頭道︰“正是,他為著程嬤嬤不肯見他,也不肯原諒他,但他又心下惦記著你們母女,又不得見面,也只好憑證了你們對面的屋子,沒事兒便在里面呆上半天,只盼著你們若是在門口出現,能看上幾眼也是好的,我當初聽了也覺得他用心良苦,你和程嬤嬤出門有限,哪里就那樣趕巧偏踫上他在那里你們才出門,不過十次里有個一兩次能瞧見也是好的了。我也不瞞姐姐說,上次我給姐姐畫了兩副畫像,留了一副帶回家去,其實就是被聶老伯求著要去了,權當個想頭兒罷。”

    程紫煙低了頭沉思了好半晌,才道︰“我如今也知道他不易,也想跟他好生說說話兒也好,只是礙著我娘在間攔著,我若私下里去認了我爹叫她知道了,豈不是要氣死了?可是若是讓她答應,怕是比登天還難了。”

    小桃笑道︰“人家都說上了幾歲年紀的老人,那脾氣倒象是小孩子,我瞧著程嬤嬤倒是有幾分,人家不是說有恨才有愛嘛,以程嬤嬤的性情,必是正因著難忘當初的夫妻情分,此時才這樣絕情的,這便是愛得深恨得切,人之常情,若是換了我是她,怕是也一樣呢。”

    程紫煙道︰“我知道她心里也苦,只是我們一家三個人就這樣裝著耗著,也不是個了局啊?小桃妹妹,如今你是個知情人,也認得我也認得我爹,倒要幫我們想個妥當的法子才好?”

    小桃便問道︰“那我問問紫煙姐姐,你想要的了局是什麼?是一家團圓,還是只父女團圓呢?”

    程紫煙道︰“自然是一家團圓,若只是父女團圓,定沒有那個道理,莫不成要我拋下了我娘,自己去聶府去跟爹爹住在一起,那樣怕是我娘要傷心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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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8 17:29:09
正文 一百九十五章 出謀劃策
   
    兩個人便湊在一起壓低聲音商量對策。小桃因說道︰“紫煙姐姐,你如今想要一家團圓,這事兒在聶老伯那邊卻是一點問題沒有,他巴不得馬上妻女團聚,只是程嬤嬤那里不好開,若是被她知道了非但認親不成,怕是會沖到聶府里跟聶老伯對命了。”

    程紫煙皺了眉道︰“哪里就這樣嚴重了,怕是你想得太甚了罷?”

    小桃搖搖頭道︰“姐姐此話差矣,姐姐你想,程嬤嬤如今就你一個親人,她又恨聶老伯恨得緊,巴不得你們父女兩個不見面兒才好,若是讓她知道了你親近了聶老伯,她怕不是得氣出一場大病來,那時候你怎麼樣呢,一面是你母親,一面是你爹,你豈不是夾在間兩面為難麼?”

    程紫煙想了想確實如此,那臉上不由得現出苦悶的神色來,嘆道︰“我也不知道前世里造了什麼孽,這世里竟如此折騰我。明明是父母雙全的偏偏掛著個父母又亡跟姑母過活的幌子,這樣的日子我過了快十七年了,究竟到什麼時候是個頭兒呢?”

    小桃見她這樣,也替她難過,想了一會兒猶豫著道︰“要說法子也不是沒有,我倒給你想出一個來,只是這法子太過折騰人了,怕是紫煙姐姐受不住呢,不肯答應呢。”

    程紫煙見她說有辦法可想,大喜過望,伸手一把抓住小桃的手道︰“好妹妹,有什麼法子你盡管說,我今日聽你說了我爹那些話,是再也受不了了,明知道自己的親爹爹每天就在對面跟我離得這樣近,卻偏偏不能相認,這要折磨死我了。小桃妹妹,你有什麼法子只管說來聽聽,就算是讓我上刀山下火海我也願意,總好過這樣不痛快的過日子。”

    小桃聽她這樣講,便沉吟了半晌方道︰“我把這法子說了出來,紫煙姐姐可別罵我,這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若是姐姐覺得不妥就當我沒說也就是了。”

    她見程紫煙眼睛不錯神兒的盯著自己,更是連連點頭,便正色道︰“唯今之計,要想讓程嬤嬤放下心結重新接納聶老伯。確是非常難的,只是若是程嬤嬤有求于聶老伯之處這事兒便可商量了。”

    程紫煙疑道︰“你的意思我卻是不懂,我們如今吃喝不愁,哪里有求到他的事情?況且我們做的繡坊生意,就算遇上事情也跟他一個做大夫的沾不上邊兒......慢著......大夫......啊,我明白了,難道你是說......”

    小桃笑道︰“紫煙姐姐也想到了麼?正因著聶老伯是大夫,還是原來宮里的太醫,我才覺得這個法子可以一試,你想,如果紫煙姐姐得了別人都治不好的疑難雜癥,只有聶老伯才能治好,程嬤嬤豈不是就欠了聶老伯的情,那樣一來,事情便好辦得多了。我只是有這樣一個想頭兒,至于具體該如何步驟卻是沒有想好,若是這樣一來,怕是紫煙姐姐要裝病了,少不得要在床上躺上十天半個月的。到那時我自會來探姐姐的病,順便就跟程嬤嬤提議讓聶老伯來醫治,程嬤嬤是你親娘。斷沒有眼睜睜看著女兒無人可醫的情形,天下做娘的都是一樣的,就算去求自家的仇人也是能辦出來的。”

    程紫煙聽得心頭突突直跳,又是歡喜又是緊張,端起茶來猛灌了一氣兒,好半天才道︰“你這法子倒好,只是若是尋常的小傷小病的隨便找個大夫就能治好,何必非得我爹不可?況且我這人自小身子骨就好,就連傷風咳嗽都是很少的,讓我裝病怕是我裝不上來,若是被看穿了豈不更糟?”

    小桃道︰“所以我說這計最險,原是想讓你趁著程嬤嬤擔心你的時候,將你知道自己身世的事情給揭破了,你這是在病程嬤嬤不會跟你較真兒,才好行事,若是被她現了你是假裝的,非要把你打得真病了才罷,這事情就再也難辦了。”

    程紫煙半晌沒言語,過了好一陣子,她突然壓低了聲音,輕聲道︰“我有一樣東西,卻可以幫我真的病起來。雖然你知道我娘和我爹過去在聶府的事情,但是我娘原是宮里伺候娘娘的宮女,她出宮的事情是有內情的,這個怕是你也不知道罷。”

    小桃雙眼瞪大,一臉的問號,只聽程紫煙低低的道︰

    “這還是我舅舅病重時說的,當年我姥爺去世前想見我娘一面,但我娘卻在宮里不到出宮的年限。我舅舅實在無法便花重金在一個游方道士那里弄來了兩粒秘藥,那道士告訴我舅舅這藥服下就跟真生了病的一樣,而且任憑經驗怎樣豐足的大夫都難診出是何癥,于是我舅舅便偷偷借著宮女和家人會面的機會,送了一粒到我娘手里,據我舅舅說第二日我娘便病得起不了床了,宮好些太醫也沒見過這種病癥,只能束手無策,宮里怕我娘死在宮里忌諱,更怕她這病傳染,便放我娘出宮去養病了。我舅舅這才接了我娘出來......我告訴你,那剩下的一粒便在我這里......”

    小桃驚道︰“你是想用當年程嬤嬤的計策,也吃那秘藥然後讓自己生病,這.....這能行嗎?而且這都十幾年了,那藥丸子放了十幾年還有效麼?”

    程紫煙笑道︰“沒事的,當年那個道士告訴我舅舅說,這秘藥是經過一百八十天一點點煉制出來的,放上二十年也不壞的,那藥丸和解藥如今就壓在我帶鎖的箱子底兒呢,連我娘也是不知道的,當初我舅舅只用了一丸,剩下一丸便留下來了,連我娘也以為只有那一粒呢。”

    小桃看程紫煙那情形是真的要這樣辦了。便細細想了一遍,又道︰“我想來想去覺得還是有些冒險,那藥雖說程嬤嬤當年吃了過後沒事,難保你也一樣吃了沒事,若是真的有個什麼不妥,豈不是我出的主意害了你不成?不成不成,咱們還是三思而行罷。”

    程紫煙笑道︰“得了,怕什麼?我如今是想好了,就是這樣辦。除了這個法子再沒有能治得了我娘的,再說我也不信我的命就那樣不濟,別人吃了沒事的藥我吃了就能死了不成?你放心。既然你擔心這個藥,我就不一下子吃下去,我把它切開了,一天吃一點兒,慢慢試著吃下去,若是覺得不好我便不吃了就是。”

    小桃沉思了半晌,苦笑道︰“依我說,紫煙姐姐你是賭著命來換這一家團圓哪。”

    程紫煙也嘆口氣道︰“我若不這樣,難不成這一輩子就這樣心里存著事兒過緊日子?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就是了。”

    小桃點了點頭道︰“嗯,那姐姐可得遭些身上的罪了,雖說那秘藥是吃了解藥就沒事的,但是怕也是要渾身難受不舒服,姐姐可得忍住。”

    程紫煙咬了咬牙,點頭道︰“兩日後我就這樣辦,橫豎我這次便要趁著這機會把事情都挑破了說,省得我整日里心里象有個磨盤絞著我似的。”

    小桃和程紫煙兩個當即便訂下了這個計謀,兩人湊到一起咬著耳朵偷偷又細細謀劃了一通,準備著兩日之後程紫煙便實施這個計劃。小桃和她說好,到時候來看她病時就會勸說程嬤嬤請聶大伯來瞧病,因著程嬤嬤一定深知自己丈夫的醫術是極高的。

    兩人計劃已定,小桃又坐了一會兒,突然聽得外面忽得刮起風來,吹得那花房外面的園子里的花草都左搖右擺的,小桃起身走到那花窗前瞧了瞧,笑道︰“喲,我瞧著這外面天暗下來了,想來下午要下雨了,紫煙姐姐,我可得回去啦,要是趕上雨淋個落湯雞倒不是玩兒的,怕是我要先病了呢。”

    程紫煙笑著送她出了花房,直給她送到錦繡坊的大門口去,程嬤嬤看見女兒神色比先前好些了,想是來了好友聊了會兒天開解了一番的緣故,以為女兒已沒事了,便不去在意了。

    小桃上了馬車,一溜煙兒的回了桃仙居。那天色已漸漸的暗了上來。天空青隱隱的,大風刮個不住,將院子里桂花樹上的花葉都吹下來不少,喜鵲見小桃回來了,忙把她拖進屋里,披上一件外衣,又讓小珍拿上茶來,抬頭隔著窗子向外面一看,說道︰“姑娘,要下雨了。虧了你回來的早,若是再晚上一些,怕是要淋濕了呢。”

    一言未了,就聽院子里的樹葉子緊著刷刷作響,一陣緊似一陣,畫眉道︰“這場雨下來了,天兒便要漸漸冷起來了,姑娘你那夏天里的薄衣服薄裙子我明天都給你收起來罷,如今該穿那厚些的了,一早一晚冷著呢。”

    小桃點了點頭,也覺得身上有些冷,只端了茶杯汲取那杯上的熱氣兒。這個時候,天越黑沉的厲害,幾個人坐在外間里,那屋子里竟是暗得象子夜一般,窗子外面兒,那樹上枝葉被大風刮的幾乎都翻轉了來,豆兒道︰“姑娘,看樣子這場雨來勢不小呢,我瞧著倒有些害怕呢。說不好要打雷的。”

    小桃笑道︰“打雷怕個什麼,你又沒有做那傷天害理的事情,還怕雷劈了你不成?”

    話音未落,就見外面一道閃亮的電光在樹枝上一閃,接著嘩啦一聲一個霹靂,震得人心驚膽顫,那霹靂聲過後,半天空那大雨就象用瓢潑的一般,往地面上直瀉而下。屋里幾個人都用眼睛瞧著窗外,這時轉過頭來,只見豆兒兩只手蒙著小臉,蹲在小桃身後的一條錦凳後頭,嚇得瑟瑟抖。

    畫眉又好氣又好笑,走過去一拍豆兒的肩膀道︰“你這是做什麼?還沒怎樣呢,你就嚇得躲在姑娘後頭,瞧你那膽小樣兒,將來還敢指望你什麼?”

    豆兒這才站起來拍拍胸脯,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從小便害怕打雷,剛才那雷聲是真把我嚇著了,我看著要打雷比看著老虎還厲害呢。”

    小桃笑道︰“你這話說的,好象真見過了老虎似的,把個真老虎放你眼前,怕是能嚇得你尿褲子。”

    豆兒笑道︰“姑娘也是沒見過老虎的,但是上次我瞧姑娘畫畫兒,畫的那老虎象活了一樣,不知道的還以為姑娘是照著老虎畫的呢。”

    小桃心道,我怎麼沒見過老虎,動物園里有的是,別說老虎,就連獅子、狗熊、大象、熊貓兒也見得多了。只是她不好跟這些丫頭們亂說,便笑著道︰“豆兒你也快是個大姑娘了,一個雷會怕成這樣兒,豈不叫她們笑話你?這幸而是在家里還有我們這些人在跟前兒,若是你剛才走了出去,要在院子里遇上這樣一個響雷,你可怎麼辦呢?”

    豆兒紅著臉笑著,畫眉在一邊笑道︰“那就不用擔心了,豆兒一定先昏死過去了,再響的雷也不怕了。”

    小桃道︰“這會兒下雨了,什麼事兒也干不成,你們也別四處忙活了,咱們就這幾個人在屋里打撲克牌玩兒,不好麼?我先前也教了你們了,怕是你們玩那紙牌比少爺們都熟練,咱們就來贏點兒東道好不好?”

    丫頭們都說好,喜鵲和畫眉就搬來幾個凳子,又去收拾那桌子,又將那幾副紙牌拿了出來,小桃看著她們忙活,瞧那大雨今天是不用出門兒了,便坐到梳妝台前讓小珍給她將頭髮散開了,只讓她編了一條長辮子垂在腰際,她眼光一轉,現梳妝台的桌子上,放了一只四方的琉璃盒子,那琉璃盒的稜角上都用五色綢緞來滾了,小桃便問道︰

    “咦,這是哪里來的這一個琉璃盒子,倒挺精致的呢,我不記得我有這樣一件東西呀?這盒子雖大但卻不高,而且盒托太矮,這是裝什麼的?莫不是玉鐲子之類的玉器的?”

    喜鵲在那里和畫眉在鋪陳桌子,聽了小桃來問,便笑道︰“剛才忘了回姑娘,那是昨兒七王爺送的禮里頭的一樣兒,夫人看了說是一定是給你的,便叫艷紅姐姐給送了來,偏巧姑娘方才出門兒了,我就給姑娘擱在那梳妝台上了,等姑娘過了目再收到箱子里放起來。說起來,這東西送來我們也沒看是什麼呢?”

    小桃笑道︰“放起來做什麼?你怎麼知道我就不戴著呢?這樣漂亮的一個琉璃盒子里面裝的是什麼,我倒要看個究竟?”

    說著便前傾著身子將那盒子拿在手里,打開一瞧,那盒子里面也是紅綢鋪的底,一串圓潤明亮的珍珠項圈靜靜的放在里頭,在這略顯昏暗的屋里出柔和淡雅的光暈來。

    小桃笑道︰“又是珠圈,我已有了黑珍珠的,我又是白珍珠的,虧了這珍珠沒有七彩顏色的,否則他非得七種顏色一樣弄一條,那才是有意思呢。”

    那邊喜鵲和畫眉兩個收拾好了桌子,紙牌也都洗好放好,便去衣櫃里取了一件厚的家常穿的衣服,來給小桃換上,那衣裳是銀灰色的,裙邊捏著幾個水波紋的裙褶,在衣裳的袖口都瓖了桃色的寬辮兒,在那辮子間還挑著寶藍色的細花,畫眉上前將那串珠串放到小桃的脖子上比了一比,只見一身素淨自然顯出富麗來,畫眉便笑道︰

    “姑娘,這珠子配著你的人真是好看,怪不得七王爺有事沒事的便送些首飾來給你戴,這首飾配著人看著也好看,我若是男人也想把你娶回家去,有好東西也想往你身上使呢。”

    小桃笑道︰“你就心情的嚼舌頭罷,等會兒看我不將你這一月的月錢都贏了來呢,看你還笑不笑得出了?”

    畫眉更是笑得前仰後合的道︰“姑娘真是的,我誇你人長得美倒也落了不是了,難不成我說姑娘長得不好看,那樣不說別人光是七王爺便是先要抓住我給一頓嘴巴子了。不過姑娘要贏我的月錢可不妙啊,我的月錢怕是不夠姑娘贏的,咱們賭點別的成不成?”

    小桃指著她笑道︰“瞧你那小心眼兒的模樣兒,人家喜鵲從現在開始準備給自己攢嫁妝的人了,還沒有說什麼呢,你一個光桿的大姑娘怕個什麼?”

    喜鵲昨日本就將做好的鞋子送與了陸平,又見陸平的態度象是知曉了自己的心意,這兩天心里就象灌了蜜似的,暗喜自己將來終身有靠,還不用與小姐分開,正是一件天大的好事,現在被小桃一打趣,那臉便紅起來了,上去就做樣子要打畫眉,嗔道︰“臭丫頭,我只打你,好好的干嘛打趣姑娘,倒招得姑娘拿我說事兒開起玩笑來了,你別跑......”

    畫眉邊笑邊躲,喘著氣笑道︰“姑娘說你,你倒來打我,還有沒有天理,橫豎你打我也不疼,不過是掐兩把捏兩下就是了,不如就讓你未來的郎君來替你報仇吧,他是會功夫的,一定打得比你疼.....”

    眾人聞聽,轟得一聲都笑了,喜鵲也忍不住笑出聲來,小桃笑道︰“行了,別鬧了,讓我想想你們若是輸了小姐我,該怎樣受罰.....讓我想想看,有了,我前幾日想吃炖蓮子呢,還沒有告訴廚房做去,你們若是輸了一回,便罰你們每人去剝半斤蓮子,還要在臉上貼紙條兒,怎樣?”

    喜鵲聽了笑道︰“好倒是好,只是咱們這樣跟著姑娘大玩大鬧的,若是被夫人瞧見,不怕挨罵麼?若是讓我在姑娘臉上亂畫,我可是不敢的,那沒大沒小的,也太不象樣兒了。”

    小桃想了想,道︰“那這樣罷,你們若輸了就按我輸的那樣來,我輸了就給錢怎樣?一次一吊錢,你們誰有本事,盡管來拿罷。這大雨下得這樣兒,我娘才不會踩著水來呢,你們若不放心只管讓個小丫頭兒在廊檐下幫著望風,若有人來時就說我在睡覺,咱們在里面收拾利索了再開門,這不就成了。”

    說著,便走到那桌前坐下,和丫頭們玩起撲克牌來。因著豆兒還沒有學會,便在旁邊看著。

    且不說她們主僕幾人在這里耍,只說旁邊蘭家此時卻是亂成了一團,只因著前幾日蘭茜和陳姨娘又產生了閑隙,因此這兩日蘭茜是悶在屋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她本以為自己靜些日子,那陳氏要給自己說親的念頭也就淡了。

    誰料想陳氏這次因蘭茜冤枉了她,心里也自是有氣,便把前番舊帳都想起來了,越想越是抓心撓肝的煩燥,于是索性打消了讓蘭茜晚出門子好省嫁妝錢的想法,恨不得立時二刻的把這個小冤家弄走,省得見天兒的看著心煩。

    她既有這打算,便暗地里用上了心。昨日秋時,蘭老爺在京城里的一些遠親和生意場上的一些有交往的人家都送上節禮來,有的還親自上門拜節。也不知陳氏怎生聯絡的,竟然和一王姓的人家說到了好處,兩家便想定了蘭茜和這王家的親事。這事兒本是秘而不宣的,但是如今那秋菊已經收了小容送去的二十兩銀子,準備著贖身出去和心上人成親,她拿人的手短便半夜里偷偷到小容那里將這事兒告訴了主僕兩人,蘭茜聽了先是嚇得目瞪口呆,緊接著聽見秋菊說她們蘭家有個粗使丫頭的哥哥就在那王家的鋪子里當學徒,據說那個王家的少爺聽說是個好吃懶做的二混子,整日里仗著家里有幾個錢,踢雞打狗,出入花街柳巷如同家常便飯一般。

    蘭茜氣得渾身抖,恨不得把陳氏抓過來咬死才解恨,再問問她為什麼要這麼樣變著法兒的來害自己。小容好不容易攔住了她,說是老爺定會暗地里去打聽那王家少爺的品性,不一定就會立時答應了,叫她不要急,蘭茜這才強壓著心頭怒火忍住了沒有作。

    結果誰知第二日,陳氏便滿臉帶笑的和蘭老爺一起將蘭茜叫到了前廳,跟她說給她相好了一門好人家,蘭茜經過了這一晚火氣壓得小了些,也不說話心里暗暗盤算,自己親娘已經早亡過,父親又是跟這賤女人一條藤兒上的,若說自己不願意出嫁,怕是也不用,若是說自己聽了秋菊打探出來的消息說那王家少爺不本分,又怕把秋菊賣在里頭,何況若是陳氏一口咬定那些傳言不實,她倒無話可駁了,蘭茜想著小桃以前告訴自己的話,要鬧也要找出站得住腳的理由來才行,否則越鬧亂子越大,于是她想來想去,總想不出回復他們的話來,一時神思慌亂,惟有漲紅了臉,轉身便跑回了自己屋里,倒在床上呆。

    蘭老爺見女兒聽見這提親的事轉身跑了,還弄不明白女兒的意思,只道是女孩兒家聽了提親的話臉上害臊,所以才走了。便和陳氏作主,竟將那門親事允了。因先前那王家問過蘭茜的生辰八字和年庚,這王家卻是不大信這些命運之說的,因此對這蘭茜的八字倒沒說出什麼意見來,陳氏見人家不挑自家蘭茜的命硬一說,更是大喜過望,暗道這樣便省下了許多麻煩。

    不過一天功夫,那王家便請了媒人來拿了自家小子的庚貼送了蘭府來,講定了忙擇著吉日就完婚。因著王家怕這頭親事也作吹了,便送庚貼時便讓人將聘禮一並抬了來,那所有的金珠首飾,細緞綾紗,以及喜茶喜果,肉酒米面,都是極其豐盛,蘭老爺更是高興,這面兒就端整酒席款待了媒人。

    陳氏將聘禮都逐一檢點,眼光所到之處盡是耀眼增光,鮮明璀璨,料想那蘭茜見了沒有不喜歡的,她便讓兩個兒子去後院叫蘭茜出來瞧一瞧。

    蘭茜出來一看,見事情已定下八九分了,此時便再也忍耐不住,先時還忍著氣好聲好語的拉著蘭老爺的手哭道︰“爹,我從小失了親娘,你養活了我這麼大,原是天高地厚的恩情,我凡事原是該聽爹爹的,但是女兒的終身大事,也要出自自己的情願才好,怎麼爹爹就這樣的冒失,也不來打聽清楚了那人的品行,便做了主,不如趁早把這些東西退還了人家才是。”

    蘭老爺聽她這樣說,想來是閨女聽到了什麼風言風語,便道︰

    “你如今這麼大了,也是該嫁人的年紀了,這一門子親事,我覺得再好不過,論人材那王家小子我見過,配你也配得過了,家里面也很有些錢財,講到吃的,穿的,喝的,用的,都不比咱們家差,也算是門當戶對了。雖說那王家小子有些頑皮,但是年輕人都是這樣過來的,再說他家里銀錢上寬裕自然他出去吃喝玩樂便多些,這也算不得什麼,等成了親你管著他便慢慢好了。他家離咱們家也不遠,一個城里住著,來往起來也方便些。算起來竟是樣樣都好,沒有一件不稱心的,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若是這樣的人家你還看不上眼,我還真不知道你想嫁什麼樣兒的了?難得人家王家沒挑你的那生辰八字,你還想怎麼樣?莫不是真打算做個老姑娘不成?你丟得起那人,我可還丟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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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一百九十六章 心碎尋短見
   
    蘭茜聽得父親這樣說。便第一個想到定是陳氏在這里面做了手腳,前幾日剛去了個要讓自己沖喜的,這不過兩三日的功夫,竟又冒出來個無賴混痞的王家來,簡直叫她應接不暇了。

    蘭茜想到自己本是好好的蘭家的正枝正派的嫡長女,竟被陳氏一個從青樓窯館里贖出來的女人這樣無端擺布陷害,不由得那火氣直沖上頂梁來,便認定了蘭老爺如此說話定是那陳氏在他跟前兒進了讒言。

    蘭茜心道︰我自己的性子雖然未免燥烈一點,原先得罪了這位陳氏,可是究竟沒有害了你,好歹我也是這蘭府里的大小姐,你如今已經是夠分兒的了,整天巴結著我爹都坐上了當家主母的位子了,還想怎麼樣呢?何苦跟我一個弱質女子過不去,屢次來暗箭傷人?難不成將我逼死了才好?

    她這樣越想越是生氣,不等她父親蘭老爺將話說完,臉已經白得象紙一樣,沖到桌子邊兒上去,將那些送來的財禮東西拿起來就摔,扔地上就踩,此時什麼也顧不得了。只把那壓在肚里十幾年的火兒氣都了出來。

    旁邊小容去拉也拉不住,蘭茜也算是豁出去了,一不做二不休,索性鬧個天翻地覆罷了。便將那好東西當成破瓦爛片一頓砸了個稀碎,蘭老爺見了女兒狀似癲狂的樣子,氣怒交迸,便讓丫頭去抓住她,可此時蘭茜正值火頭兒上兩個小丫頭哪里抓得住她,被她伸手便推倒在地上,轉身便要來撕陳氏。陳氏是個最精明的,若是蘭老爺不在跟前兒,便是兩個蘭茜也不是她的對手,但此時蘭老爺既在自己面前兒,陳氏便突然沒了氣勢,只裝出嚇得臉色煞白的可憐模樣兒,只躲到蘭老爺背後去了。

    她們在前廳里這樣鬧著,早已驚動了後面的兩個蘭家小少爺。雖然兩個男孩子年紀不大,但是瞧見這個異母的姐姐竟然要抓打兩人的母親,哪里肯罷休?雙雙上前來攔阻,蘭茜仗著比他倆人身量高些,力氣也大些,揪著衣服將兩人甩到一邊,其那個小些的腳步不穩一屁股摔在地下,放聲大哭起來。

    蘭老爺一瞧,又是生氣又是心疼,顧不得多想,上前一把扯開蘭茜。揚起手在照著她臉上啪的就是一巴掌。蘭老爺在盛怒之下,這一記耳光打得是又脆又響,蘭茜只覺得半邊臉上火辣辣的,又疼又熱,耳朵里嗡嗡作響,捂著臉愣愣的瞧著自己父親,象是不相信父親能抬手打她。

    在蘭茜的記憶里,雖然從小到大父親對她都是淡淡的,漠不關心的,但是伸手打她卻是從沒有過的,蘭茜一瞬間是臉也疼,心也疼,那眼淚就象泉水似的直湧出來,實在是忍不住的大叫了一聲,轉頭便往後頭跑,小容見自家小姐的情形,心里暗叫不好,忙在她後面追了過去。

    蘭老爺氣得又跺腳又嘆氣,嘴里不住的念叨著︰“冤家,真是冤家,我哪世里造了這孽。生出這麼個不爭氣的孽障來!”

    蘭茜一氣狂奔著跑回房,一路上想自己實在命薄,現在自己親爹都不把自己看在眼里,這日後的日子哪里能安生,不如早早死了去那世里見自己那親娘去罷了。她跑回房里時心意已決,掩了房門,解下腰間系的腰帶,在外間梁下踩了凳子,將腰帶一頭扔在梁上,做了個活套兒,想也不想,便伸著頭將脖子伸到那繩套里面,兩腳使勁將腳下凳子蹬翻,霎時便吊在了那房梁上,那繩子越勒越緊,蘭茜只覺得眼珠往往鼓,說不出的難受,手也慢慢的垂了下來。

    就在這緊急時刻,小容沖了進來,一瞧見自已小姐掛在梁上,登時驚的魂飛魄散,只是她來不及害怕,幾步沖上去抱著蘭茜的雙腿舉高,一面大喊救命。後院里丫鬟們都在,聽了小容的叫聲都趕了來,急忙幫著小容踩著凳子上去將繩套解開,揉胸口的灌水的,拍後背的,終于將蘭茜弄得甦醒了過來。小容瞧見蘭茜睜了眼睛。這才覺得自己渾身嚇得顫抖不已,雙手將蘭茜緊緊抱住,放聲大哭道︰

    “小姐,你這是做什麼?你想扔下小容麼......你怎的這樣想不開啊......”

    一時間,旁邊的秋紅和秋菊兩人也來了,她們見小容和蘭茜抱在一起痛哭,又見蘭茜脖子上已被勒出了一道紅印,也覺得她甚是可憐,想著她一個做小姐的人,竟被逼到要自尋短見的地步,這樣想來還不如她們做丫頭的自在,想著也不禁流下淚來。

    這後院這麼一鬧,自然有人去忙回稟了前面蘭老爺和陳氏知道,連那來下聘禮的媒人也知道了,細細問蘭老爺緣由,蘭老爺怕說了這家丑丟人,只支支吾吾的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那媒人及王家的人怕落下威逼人命的官司,商量了便要收回原聘禮物和庚帖,情願只當沒這回事。蘭老爺也極是掃興,只得將這事撤消了,眾人都是掃興而歸。

    蘭老爺此時對這個女兒是打也不是罵也不是,橫豎是沒有了應對的辦法。只有連聲嘆氣搖頭而已,那陳氏聽說了蘭茜在後院上吊的消息,也是嚇得心一驚,她本是想將蘭茜送了出去省得扎自己的眼,至于想到讓她死了那倒是沒有想過的。于今蘭茜命也不要了鬧了這一場,陳氏倒不敢再在蘭老爺眼前兒說什麼,因她知道蘭老爺對這個女兒是又憐又恨,但是畢竟那是他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她若是真有個三長兩短的怕是蘭老爺也要跟自己較勁的。

    蘭老爺走出了前院,徑直來後院看望女兒,他剛走到門口。只聽里面小容的聲音叫道︰“小姐,你可千萬寬些心,有什麼話只管慢慢和老爺夫人去說,我瞧你臉上顏色不太好,你是不是身上不舒服?”

    蘭老爺聽了這話便邁步進了屋子里去,一進去便看見蘭茜躺在床上,那平日里白嫩的臉蛋如今帶著蒼白青黃的顏色,而且嘴唇皮都有些烏紫,脖子上那一條被繩子勒出來的紅印子觸目驚心。蘭老爺見了女兒這副模樣,心里想起了去世的妻子,一陣難受,也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來了。

    這時就見床上躺著的蘭茜突然咳嗽起來,側在一邊咳得抬不起頭,好半晌方止住了。小容忙上前用痰孟子讓她吐了兩口痰,又從一旁臉盆架上取來帕子給她擦嘴,小容連擦了幾下之後收回帕子時,無意間往那帕子上一瞧,不由得失聲哎呀一聲叫了出來︰

    “我的老天爺,不好了,小姐,你失紅了!我的祖宗好小姐,你這樣年輕的人,何必這樣性子急呢,你這不是同自己的身子為難麼?”

    蘭老爺在門口處聽了這話,心里就抽痛了一下,有些不敢進去見自己的女兒,想了想便轉身出去了,吩咐下人讓廚房里熬上好的燕窩參湯給小姐補身子。

    那邊蘭茜手里小容那樣說,便抬起頭來往那擦嘴的帕子上看了一眼,果然見那帕子上有兩塊鮮紅色的血跡,再看剛才痰盂里吐的濃痰,呈現陰暗的紫色,那不用說自然也是帶血的。

    蘭茜看了那血,心里灰了大半,點頭倒笑了出來,道︰“你怕什麼,果然吐血了早死了。倒是我的好事兒,大家都解脫了。你也不用整日跟著我受委屈,擔驚受怕的。咱們就都好了!”

    小容聽了她這話,心里象有把刀剜似的,眼淚下來了,哭道︰“小姐,你這是說的什麼?你不要在那里胡思亂想了,這吐了血可不是鬧著玩的事兒,我去告訴老爺請大夫來瞧瞧罷。”

    蘭茜搖頭道︰“用不著了,我只想好好躺躺,那血想必是我急火攻心偶然吐出來的,不妨事,這算不得什麼,我哪里就那樣嬌貴了,沒的讓那幫子人笑話我尋死沒死成,還找起大夫來了。若真是吐血落下個癆病什麼的,倒是我的造化了,怕是老天沒有這樣眷顧我,還想看著我活著遭罪呢!”

    小容本來和蘭茜就好,見小姐如今這副情景,心里便想,本來我小姐一個花枝一般的人兒,又是蘭府里嫡女的身份,卻被人這樣擺布著不能做主,竟逼得她去上吊尋死,實在是太可憐也太冤屈了。她這樣想著,那淚珠便成串流下來,她怕蘭茜看見她哭又勾起傷心事來,便用袖口擦了擦眼睛,然後給蘭茜掖了掖被角,道︰

    “那好罷,小姐先好生躺著,我讓秋紅去燒水了,泡點茶給你喝。”

    蘭茜微點了點頭,閉了眼睛,也不說話。小容看她這副情景,想去樂府知會小桃一聲,讓她來勸勸自家小姐,但是又怕自己走開了眼錯不見兒的功夫,這位大小姐又想著去尋死可怎麼是好啊?便不敢離開半步,連外屋也不去,只守在蘭茜的床邊兒上紅著眼睛瞧著。

    那蘭茜閉著眼睛躺在床上,聽見外面有下雨的刷刷的聲音,那風雨聲嗚嗚的帶著翻動樹葉花草的沙沙的聲響,一陣陣的傳到她耳朵里來。此時她脖子上那道繩子勒出來的紅印還在隱隱作痛,她恨頭前兒怎麼就沒死成?她想起子里,並不出房門一步,依那時候的蘭茜想來,有病的人更應該出來看看光景曬曬太陽,不然整天呆在屋子里瞅著四面牆,在病上豈不是更要添了郁悶?可是那表姑母卻聽了家人的話,都不出屋子的。

    現在蘭茜想起那個早亡的姑母來,覺得自己就和那個姑母是一樣,遲早要悶死在這院子里頭的。她自小在老家時便圈在一方小小的地界里,天天坐在這里頭,抬起頭來就看到的是對面的四方牆壁,低下頭來就是院子里的桌面大的一方天井,石板上長滿著厚厚的青苔。人越悶越容易病,脾氣也就有些古怪,全是因著不接觸人的緣故。整天象做牢房一樣,把人關了起來,稍微弱些的人怕是要瘋了。

    在蘭茜想來,爹爹就是想讓她做個蠢夫愚婦,象養豬一樣把她養大了,再象賣豬一樣選個人家往婆家一送,他做父親的,就算是盡了心了。可是她爹爹就從來不曾跟自己好好的說說話兒,問問她心里想著什麼,願不願意?這分明是心里壓根兒沒有她這個女兒,就象剛才她不過是推了小弟一把,而且是他自己沒站穩摔坐在地上的,爹爹竟伸手打了自己,這明顯的偏心眼兒,叫她怎能不難過?

    她想到這里,只覺得心一陣悲憤向上一湧,忍不住那眼淚順著閉著的眼角直淌下來,流到枕頭上去,她也不伸手去擦,只由著那冰涼的眼淚往下不住的流。

    小容在旁邊坐著自然看見了蘭茜流淚的情景,只是她想小姐心委屈也多,讓她盡興的哭哭倒可以消解些愁苦也好,只是見蘭茜哭了好一會兒還不停歇,便將被抻了抻,蓋了蘭茜露在外面的腳,然後輕輕的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小姐,你聽小容的,千萬別再傷心了,小心做賤壞了身子,還得自己來遭罪,那是為什麼呢?”

    蘭茜點了點頭,也沒作聲,小容便時而出去,時而進來,忙著給她泡了茶,換了洗臉水,還將敬菩薩的線香,點了幾根在窗格縫里,想是要謝謝菩薩保佑小姐沒死成。蘭茜看在眼里,心里感激得很,又想到自己身為小姐,還整日讓小容為自己操心,替自己受屈,因此想到自己確實沒用,便更勾起了一腔的怨氣,心里一陣激憤,又想咳嗽,立刻轉身想向地下痰孟里吐痰,不想她身子翻得太急,嗆了嗓子,一口痰噴了出來,正值小容走到床邊想給她拍拍背,這一口痰正噴在小容身上。

    小容低頭看時,那哪里是痰,身上那淡藍色碎花衣裳上所沾染的,全是些大小的血點子,小容見到這血星亂噴的情形,直呆住了,心里又痛又驚,簡直是不能言語了。

    蘭茜見了小容這個魂飛魄散的樣子,自己倒是無所謂的,只低低的說了一聲兒︰“去換件衣裳罷,這衣裳髒了就扔了罷,不要再穿了。”

    小容強壓下心擔心,走到外間讓秋紅進來守著蘭茜,自己回下人房里去換衣裳去了。她脫了那件兒沾了大小血點子的衣裳用個包袱皮兒卷了起來,掖到了枕頭底下。

    蘭茜見秋紅搬了個凳子坐在床腳處看著她,也知道這是丫頭們怕她想不開再尋短見的意思,她也不理,只翻了個身仍舊臉沖著牆閉了眼想心事。她想著人都說神仙是無所不能的,怎麼就不見有個神仙見她可憐來救她一救,讓她脫了這個枷鎖牢籠。

    她在這樣想著的時候,腦袋就越來越迷糊,就在這暈暈乎乎,就見自己不知什麼時候來到了院里的牆下來,想搭個梯子逃了出去,只是無奈四處找了個遍,也不見那梯子放到哪里去了?這時就見牆上忽然出現一個人來,那人是個年輕威武的男子,穿了一身皂色衣裳,眉濃口方兩只眼睛炯炯有神,腰上束了一根板帶,那人手里還握著一柄寶劍,威風凜凜的,向著蘭茜道︰“你是蘭茜麼?”

    蘭茜見這個人識得自己,還跟她講話,愈覺得這個人面熟,再仔細一看,那人竟是小桃的二哥樂武的模樣兒。蘭茜見了他,突然覺得他應該是來搭救自己的,便沖到他面前求道︰“樂二哥,你救救我罷,我快在這家里快活不成了!”

    那樂武就對她道︰“我這就是來救你的,我妹子在河邊弄了條船,你趕快同我上船去和我妹子會面,她都給你安排好了,你只順著船南下,到了南邊兒那里自有人接應你的,不要猶豫,快同我走罷。”

    蘭茜聽了這話,就如同天上掉下個寶貝一般,這一份歡喜讓她從地上跳了起來,但是她可不敢耽擱時間,見樂武在那里已上前一步,就要來攙扶著蘭茜。蘭茜究竟是個姑娘,雖說認得樂武也不便讓他攙著走,就將身子一扭,低聲道︰“樂二哥不用扶我,我自己能走的。”

    那樂武聽了急道︰“我如今來搭救你,時間是緊得很的,你那人小步子短走起路來怕是要耽誤事兒,若是被你家下人追了上來,你這輩子可再也跑不成啦。事天如今,這就由不得你了,快跟我走罷。”

    說著,他伸手向蘭茜衣領一抓,就將她提了起來向脅下一夾。蘭茜本就不想抵抗,到了這時,也不容她抵抗,只覺得那身子象乘了風一般,就見樂武向牆外一跳,就出了高牆。蘭茜耳朵里只聽得呼呼作響,半天空里的風吹到臉上都有些涼颼颼的。蘭茜心里想著,原來這就是騰雲駕霧罷,難怪我覺得象是飛起來了一樣。沒想到世上還真有樂武這樣的好人,肯來冒著險搭救她這可憐的女子,等會到了地方,我必定和他多多的磕上幾個頭謝他。

    她也不知道自己騰空有多高,便向下面看去,只見底下城池屋宇都小得象蜜蜂窠一般,河流也小成了一道溝,連那大山也變成了個小土包大小,蘭茜只覺得非常有趣,心里是又驚又喜。她原本是雙手抓著樂武胳膊的,這一喜之下便忘了是在半空,便松了手,不想這一下便直直的掉落下來,一跤摔在一處軟綿綿的所在上,蘭茜本想著這摔到地上非死了不可,但是自己這身上從半空落了下來,竟不曾感到疼,而且還落處綿軟厚實,想必是掉到雲彩里了罷,這滋味兒卻是有趣。

    蘭茜睜眼要看時,只見秋紅仍舊坐在她腳邊,臉上有著幾分擔憂的神色,屋子里暗沉沉的,外面雨聲依舊刷刷作響,這才知道原來剛才那是自己做的一個夢罷了,她不由得又是好笑又是失望。便慢慢的坐了起來,倚在床上偏頭去看那窗子外下著的大雨,心道︰我這是著了魔了,看來人家說的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一點都不假呢。只是我為什麼單單便夢到了是樂家的二哥來救我呢,哦,對了,想是我知道他是在衙門里做捕快的,自然是有些拳腳上的功夫,便想到他了。可是那夢再好,也終究是一場空,看來她想讓人來解救她是萬萬不能的了。

    雖說有小桃平日里幫襯著她,開解著她,但是畢竟自己姓蘭的,這終身大事還是得由家里給擺布的,就算小桃再有本事,也不便插手到她家里,更不能幫著她逃離了這里。若是那樣,豈不是自己給人家添了麻煩,讓自己家里人找人家樂府的晦氣麼?她想來想去,就算這次再給自己饒幸逃了這場婚姻,那還有下次,下下次,她早晚總要落到人家手里頭去的,這樣想著便覺得自己絕沒有活路,萬無生機的了,不如就是死了干淨,帶著這個干淨身子去親娘那里團聚去罷。

    可是剛才她上吊沒有死成,這回子家里加緊了看管她,小容也把她看得死死的,料想是難再有機會,那砒霜毒藥雖好,但是也得有人去買,小容是絕對不能干的,而且那吃了毒藥死了後形狀也是太難看了,聽說死前痛得手刨腳蹬的非常痛苦,如此一來就算是人死了,那臉上的模樣也不會好看到哪里去,必定是呲牙咧嘴的丑陋模樣。

    蘭茜暗地里就是搖了搖頭,突然想起若是投湖也不錯,可是自己家里面沒有池塘,那前院里的一處小水窪連她的膝蓋都不到,如何淹死得了人?若是自己能得出去,外面有水的地方多,自然能了了自己的事兒。

    她這樣想著,便想著怎樣才能出了蘭府的大門,如今她剛尋短見未成,怕是要出門比平日里更是難上加難,這時秋紅見她眼珠轉著象是在想著心事,就問道︰“小姐,可覺得身上爽利些了麼?”

    蘭茜因不見了小容,便低聲道︰“好些了,小容呢?”

    秋紅道︰“小姐你一天沒有吃東西了,小容在廚房里給小姐熬稀粥呢,等會兒就回來了。”

    蘭茜因聞著屋里一股子燒香的味道,便問道︰“誰在屋里燒香了,怎麼一股香的味道?”

    “那是方才小容燒上的,說是小姐躲過了一劫,要燒燒香謝謝菩薩呢,可巧,明兒個城外寺廟門口有廟會,我們幾個丫頭本打算明兒個去上香許願的,小姐如今身子不好,就算了罷。”

    蘭茜心里一動,忽然生出一個想法,她想著這個趁著上香許願出門的法子倒是可行,便臉上裝做沒事似的,對秋紅露出一點笑容來道︰“我沒事了,方才不過是氣著了才一時魯莽做了那樣的事兒,現在想來還後怕呢,我本是在家里呆得太氣悶了,明日你們去廟里上香,好歹帶上我罷,我也出去散散心也好。”

    秋紅笑道︰“那樣子敢情好,只是不知道老爺和夫人會不會答應,不如小姐去求求老爺,若是老爺允了咱們便一同去,要不咱們就算天大的膽子也不敢隨便帶小姐出去啊。”

    蘭茜點了點頭,心里暗自盤算了一番。稍晚時候,小容送上稀飯來時,蘭茜為了不讓小容她們現自己有異,便強忍著喝了半碗稀飯,吃了幾口小菜,小容見她肯吃喝了,便以為她想了過來,于是便放下了心去,她哪里想到這是蘭茜故意在麻痺自己,想著要混出門去二次尋死。

    直到晚上掌燈時分,小容打了洗臉水進來,就瞧見蘭茜只著衣披了衣裳坐在梳妝台前,打開了首飾匣子,將里面的她娘留下來的幾件首飾都檢點了出來,另放在一個絹帕里系了起來。

    小容上前拉著蘭茜起來,帶她到床邊上坐下,道︰“小姐,你又擺弄夫人留的這些東西做什麼?”

    蘭茜就拉著小容一起在床邊兒坐下,打開了那個絹包給小容看,並道︰“你瞧這里我娘留的東西也不多了,只有這幾樣了,如今我就交給你,你幫我找個地方收起來,你以後就見了這東西,跟見了我的面兒是一樣的。”

    說到這里,蘭茜禁不住兩行眼淚直滾了下來,就在枕邊拿了塊手帕子來擦著眼睛。小容聽了她這話,也是心里十分難受,半晌說不出話來。她心里隱隱覺得小姐這話里意思不好,便道︰“小姐,你這是說的什麼話?今日你把小容還沒有嚇夠麼?現在剛好些,你又說這些不吉利的話來嚇我,莫不是想讓我擔心死麼?”

    蘭茜忍了心中別離之情,勸慰她道︰“小容,這里沒有別人,我且跟你說幾句掏心窩子的話。要論咱們兩個人,這些年來行動坐臥,哪一時哪一刻沒在一處兒?人非草木,豈能忘情?我今日本想著我是死定了的人了,沒想卻被你進來給救活過來了,既沒死成,我也就不再尋死了。只是年這情形我在家里早晚得讓他們算計出去,咱們姐妹一場,將來不曉得各人如何,你跟我吃了這些年的苦,我也要替你想一個了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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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8 17:35:57
正文 一百九十七章 再次投塘
   
    小容覺得她這話說的大有深意。不由得心里突突直跳,蘭茜接下去道︰“你瞧你手冷的,你也不用擔心,我不過說說罷了,記得我曾問過桃姐姐,若是她將來成了親,我們又不能在一處,卻是怪遺憾的,若是想她了怎麼辦?你知道她是怎樣跟我講的?”

    小容道︰“樂小姐怎麼說的呢?”

    蘭茜淡淡笑道︰“桃姐姐說了,人生離合在乎心,而不在乎形。彼此離了心就算整日在一起,鏡燈下,也不過嫌影憎形罷了;彼此若是合了心,萬水千山也是可以魂里來夢里去的,就跟在一起是一樣的呢。我如今告訴你,咱們終究各有各的命數,豈有你一輩子跟著我的道理?將來若有我離開的那一天,你也別盡著只是傷心。我這些東西你就收了去,將來就算咱們一輩子再見不著,你看著這些東西也比天天在跟前兒的,還喜歡呢。”

    說著。便將那絹包塞進小容手里,小容推拒不過,又不明白她說這番話是個什麼意思,只好說道︰“小姐的恩典,我替你收著就是。我就跟小姐說過,小姐到哪里我就到哪里,橫豎一輩子不嫁人也就完了,莫不成小姐將來有了好去處,還能丟下我獨自享福去不成?”

    蘭茜苦笑道︰“我怕是沒那樣大的福分,你雖跟我享不了福,但是我也斷不能讓你再跟我吃苦,好了,我今兒也累了,想早些歇著。你等會去跟老爺回一聲,就說我今日受了驚嚇,多虧菩薩保佑才撿回一條小命,明日是廟里上香的日子,我想親自去廟里上上香許許願,讓他務必答應。”

    小容答應了出去,又讓秋紅今晚在外間里守著,生怕蘭茜再做出什麼傻事兒來,自己想了一想,又回自己屋子里拿了那件剛才被蘭茜吐髒了的衣裳,用個白布包袱皮兒一裹,徑直往前院里蘭老爺住的院兒里來。

    蘭老爺這時和陳氏都沒有歇息,還在外間坐著說話,話題無非是談到今日蘭茜以死逼著退親的事情。蘭老爺到了此時也不知該拿這個讓自己頭痛的女兒如何是好?陳氏便在一旁勸說,小容進去了,紅著眼睛就給蘭老爺跪下了,手里抱著那件帶血點的衣服哭個不住。

    蘭老爺見她如此,也不知道是生了什麼事,忙道︰“你這丫頭怎麼回事兒?好生生的你哭個什麼?還嫌不夠亂麼?到底怎麼了?是不是阿茜這孩子又鬧出什麼事情來了?”

    陳氏見小容仍是哭著擦眼淚,便板住了臉喝道︰“小容丫頭,你這是做什麼!老爺如今正煩著,你倒跑到這里來給老爺添亂,若是小姐有事你就直說,哭個什麼!也不嫌晦氣?”

    小容這才止了哭聲,擦了兩把眼淚,將手里捧著的那件包袱皮兒打開,拿出那件被噴得星星點點血點兒的衣裳,哽咽著道︰“老爺,夫人,你們瞧瞧罷,小姐......小姐......她剛才都噴了血了......”

    蘭老爺聽了這個消息,忍不住從椅上猛的站起身來,抓起小容手里那件衣裳細細來看,只見前襟上果然有些暗紅色點子。大大小小的分明是血,看得蘭老爺是觸目驚心。陳氏也是嚇了一跳,站在旁邊沉著臉一言不。

    小容哭道︰“老爺,這是剛才小姐吐的,還有我們屋子里那痰盂里還有呢,小姐不讓我跟老爺講,我是趁著小姐睡著了,才偷偷來告訴老爺的。小姐也不看大夫,這樣下去可怎生是好啊......”

    蘭老爺怒道︰“她這丫頭敢情是真要死了,都這樣兒了豈能由著她的性子,你這就回去好生看著她,我這就叫大夫來看她!”

    小容這才慢慢起來,回轉了後院兒。蘭老爺這時也管不了許多,立時就命下人去請大夫,不一時功夫,下人便傳說是大夫到了,蘭老爺便讓陳氏帶著大夫去後院去給蘭茜診病,沒想到小容叫醒了蘭茜,蘭茜卻不叫大夫診治。小容和秋紅秋菊在旁再三勸說,蘭茜才勉強聽了她們的話。

    那請來的大夫與蘭茜診了脈,又問了小容平時蘭茜的飲食起居情形,足有小半個時辰,才退出來,至廳上坐定了開藥方,蘭老爺便細問大夫蘭茜的病癥所在,因那大夫說了小姐是郁氣難舒,肝火上升,一時氣急攻心,才吐了紅。倒無十分的大礙,慢慢調養既可。

    蘭老爺這才放了心,叫下人付了診金跟去大夫取藥,送了大夫離開。陳氏在一旁嘆氣道︰“好在這阿茜只是一時急火攻心才吐了口紅出來,我就說嘛,這孩子平日里身體健壯,不過偶然上了點子心火,哪里就至于那樣凶險,休養些時日便可無事了,老爺千萬別太上火了。”

    蘭老爺嘆道︰“你倒說得輕巧,她這樣小小年紀便吐了紅,將來若是再有事情,保不準就種下了病根兒,哎,這丫頭從生下來就沒有一天不讓人舒心的,也是在她小時候我太信那道士所言,對她管教不夠,只由著她自生自長,養成她這散漫古怪的脾氣......”

    且不表他夫妻二人在這里說話,且說子自去歇息。自秋菊被陳氏派了來蘭茜這里伺候,她便收拾了被褥和小容、秋紅三人睡在一個屋里。又因著上次蘭茜私下賞了她二十兩銀子的贖身錢,她便越和小容親近了。這時她也沒睡,見了小容一臉疲倦的進來,便問道︰“小姐怎麼樣了?”

    小容因今天生的事情太出乎意料,直到現在心里還總覺得不安穩,此時見了秋菊也沒有睡,便想和她說說話兒排解排解,便道︰“沒事了,不過是火頂的。小姐今日可嚇死我了,我若是晚去一步,怕是就.......”

    說到這里。便再也說不下去了。秋菊幫她鋪好床,讓她鑽到被里來,嘆道︰“你瞧瞧,你今天累了一天,所幸小姐沒了事兒,你倒不好好歇歇,倒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若是你再熬糟得病了,小姐可越沒人照顧了。”

    小容道︰“我現在心里亂得很,橫豎我睡也睡不著,想起今天白日里的事情就後怕,剛才小姐還拉了我說了好些話,我怎麼覺著聽著後背涼颼颼的,我擔心小姐想不開,一個眼錯不見兒的,便再尋死可怎麼好?”

    秋菊便道︰“你也不必想太多了,小姐是今日受了大氣,頂著一股子邪火兒才做那傻事的。她跟你說那些話不過是由感而,心里難過時才說的,你也不必太認真了。我聽說小姐這麼一鬧那王家怕沾了干系,急著要回了庚帖收回了東西,那婚事已是不算數了。過幾日小姐緩了過來,便好了。”

    小容道︰“我是為咱們小姐難過,她是老爺親生的閨女,卻讓人擺布成這樣兒,她今日要上吊尋死,雖是一時情急,但也畢竟是平日受得委屈太多,總為的是夫人不待見她,急急的想隨便找戶人家便將她打出去。”

    秋菊嘆了口氣道︰“哎,你也不是不知道,咱們夫人和小姐就象貼錯了門神似的,從一開始夫人剛進門開始,她們兩個就不對付。這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兒了,我瞧著若是小姐能有戶好人家嫁了出去,不和夫人再在一個屋檐下攪馬勺,日子倒能好過得多呢。”

    小容道︰“誰說不是呢?只是夫人放出去小姐是有那命硬克夫的名聲。如今這城里有些家底的好人家,哪個上門求親前不托人將女方的底細打探個清清楚楚,這個是瞞不了人的,依我說,都是當年那個牛鼻子老道種下的禍根,我們好好的一個小姐讓他說成那樣,將來不知哪家心胸豁朗的人家,不計較這些胡言亂語,定了咱們小姐才是好呢。

兩人又說了一會兒子話,小容覺得眼皮打架,便翻了個身子沉沉睡去。到了第二日一早,蘭茜故意久久的不起床,直到蘭老爺和陳氏一起來了她屋里看她,見她還蓋著被子半臥在床上,蘭老爺猜她是還鬧著脾氣,也不去跟她計較,便走到床前邊問道︰

    “你這孩子,昨日不舒服怎的不讓請大夫來看?若是病重了豈不是自己受罪,我讓人昨晚跟著大夫去抓了藥,讓小容在那里熬了,你吃上幾副便好了。”

    蘭茜因著想好今日只要騙得出了門去,就不會回來的,因此平日里對父親的埋怨和怨恨這時也消減了大半,只輕聲道︰“爹爹不必擔心,女兒沒事了。”

    蘭老爺看著蘭茜憔悴的神色,嘆道︰“你這孩子也太傻了,也是脾氣太沖了些,你就不滿意婚事說就是了,何至于就做那自尋短見的事情,虧了沒出大事,若是真的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我死後怎麼去地下見你母親啊?”

    蘭茜勉強微笑著,做出那無所謂的樣子來,笑道︰“爹爹請放心,女兒今後不會再讓爹為難了,我昨日晚上做夢,夢到那觀音菩薩來點化我,對我點了兩下頭,我便覺得身上舒服多了。”

    蘭老爺聽她這樣說,不禁問道︰“哎呀,不得了,那是菩薩顯靈啦,她身邊是不是霞光萬道的樣子啊?”

    蘭茜心好笑,臉上卻沒露出一絲兒來,皺了眉道︰“我只記得菩薩身上著光,晃著我的眼睛睜不開,我只聽她好象責問我為什麼不去瞧瞧她呢。”

    陳氏一聽這話,也以為是真的,就接口道︰“哎呀,莫不是你這孩子是跟菩薩有幾分緣分的,想是素日里你都很少去參敬菩薩的,大士便顯靈責怪了,正巧呢,昨日我聽丫頭們說今日那城郊的寺廟里正是上香的日子,你就跟她們一齊去燒燒香罷。昨日你沒出大事,誰知道是不是菩薩保佑的呢?”

    蘭茜想不到事情這樣順利,自己想說的話都由著陳氏給代說了,便順著話頭兒道︰“我今早醒了,也想著這事兒呢,那就讓小容和秋紅陪著我去罷。”

    蘭老爺聽了,便道︰“你多買上些香燭,誠心誠意的去罷。”說罷,便和陳氏一同走出來。

    蘭茜見妙計已成,心里一陣痛快,便想著出去後依計行事,然後就永遠擺脫了這份愁苦。小容這時在外面就端了早飯來,並把煎好的湯藥也一並端了進來,秋紅也進來伺候著,讓她吃飯喝藥。蘭茜讓小容端過藥來幾口喝了,那飯卻是一口也吃不下。小容勸了半天,蘭茜才勉強喝了幾口稀飯,秋紅端過了水給她漱口,笑道︰“小姐,你這謊兒編得好,連夫人和老爺都瞞過去了。”

    蘭茜低聲道︰“我整日困在家里悶得要死,也無非是借了這個機會出去逛逛,上香也是要上的,只是順路逛逛廟會市集,也散散心。”

    秋紅就往蘭茜的臉上瞧來,只見她臉上神情淡淡的,卻沒有平日出門兒時高興的神氣兒,便心里打了個鼓,只是不敢說出來,便對蘭茜笑道︰“小姐,你的心事我們自然是曉得的。咱們這樣大戶人家的小姐,自然是家里管得嚴總不讓隨便出去,我聽說別家的千金小姐們也是和小姐似的,等著這樣廟里燒香的機會,才能夠出去散一散悶的。”

    待到日頭大亮的時候,蘭茜就已經起來了,由著小容和秋紅兩個為自己梳頭妝扮,又穿了件平日里最喜歡的淡藍色繡牡丹的繡花衣裙,小容看了勸道為︰“小姐,如今天涼了,你穿這衣裳怕是要著涼,還是外頭再披上一件罷。”

    蘭茜搖頭道︰“不用那樣費事兒了,橫豎咱們去一會兒子就回來了,凍不死我。我喜歡這件。”

    小容見她堅持,也不再勸,便幫著料理了一陣。不多會兒,小容和秋紅也吃了早飯,兩人提了小廝一大早出去買的香紙籃子,上了小廝給雇來的馬車,便出了蘭府,直奔郊外的寺廟而去。

    一行人來到了寺門口兒,只見這里早已擠滿了拿著香燭來燒香的人,廟門兒口里出外進的什麼人都有,男女老少,婦人孩童,紛紛的來往著。還有那些在廟門口擺攤的小攤販也早已佔據了好地角兒,兜賣些小物什兒。

    蘭茜心里有事情,哪里注意這些東西,一雙眼睛早已在四周細細打量,她瞧見這寺廟的斜對面兒約有一兩百步的地方,是一道土路,邊兒上就是一汪池塘,看樣子那池塘頗深,不是誰在塘邊立了塊牌子,寫著孩童莫近四個字。蘭茜便心想這個池塘就是我今日的喪命之地了,不由得看著了呆。

    小容回頭瞧見小姐站住了腳,以為她瞧見什麼好玩的物什兒了,便回轉身來扯了幾下她的袖子,笑道︰“小姐,今天來上香的人真多,咱倆就在這里站一站罷,你看大殿上的那些人,你這時候擠不上前的,秋紅說咱們帶的香紙不多橫豎來一次多燒些香才好,又去買去了。咱們就在這待她一會兒。”

    蘭茜便點了點頭,略微的走到了一邊去往大殿里看著。這時,天色正是大亮的時候,蘭茜看見大殿里香煙繚繞,殿的四角上的窗子處都顯出金黃色的日光,那殿上的觀音大士的神龜半掩了佛幔,佛幔外又煙霧騰騰的,她想起自己等會要投塘的事情,再看那觀音大士的臉,似乎那神像正對著她微微的笑。

    蘭茜心里暗道,菩薩啊菩薩,人都說你救苦救難,可是我的苦難你卻沒有來給我開解,我活了這十幾年,每日里都不快活,你既然不來救我,我只好自己尋個解脫了......

    她正想著的時候,那秋紅已經又買了一些香紙回來了,她們三個便一同進殿燒了香紙拜完了菩薩,轉身往寺廟外面走來。

    蘭茜走了兩步,忽得扯住小容的衣袖道︰“你看,咱們好不容易出來一回,我倒想好好逛逛這廟會,只是現下這里來來往往的人太多了,咱們跟著擠做一堆實是不方便。不如到那邊兒稍稍歇一陣,等瞧著這里人少些了,咱們再來細逛。你們瞧,那邊有兩棵楊柳,那樹底下有兩個石板凳,咱們就去那里坐一會子罷,你們說好不好?”

    秋紅笑道︰“大家都來燒香,踫到人擠人也是常有的事兒,有什麼要緊的,不過小姐說的也是這個理兒,您是個閨秀小姐自然與我們這樣人不同,和那些男人漢子們都擠做一處確實不便,那就聽小姐的,咱們就過去歇會罷。”

    蘭茜見小容和秋紅都沒疑心,心里一松,不慌不忙的跟著她們二人往那池塘邊的柳樹下走去。待得到了樹下,蘭茜只聽那草叢里還有秋蟲的鳴叫聲,小容和秋紅兩個便說著些閑話,蘭茜裝做看這柳樹,便起了身子繞著這柳樹慢慢繞了兩圈,又站住了腳往四周看看,見雖有人來往但卻沒有人注意她們三人,蘭茜慘然一笑,突然地就奔著旁邊的池塘直奔了過去,到了池塘邊上,索性將身子向水里猛的一跳,只聽撲通一聲,水花四濺。

    蘭茜這種突然的投塘的舉動,是出乎小容和秋紅兩個丫頭的意料,兩人想不到一眨眼的功夫,自家小姐便投到那池塘里去了。她二人眼睜睜的看著蘭茜跳到水里去,急得連聲驚叫,秋紅嚇得腿都軟了,登時站立不住一下子坐倒在地上,整個人都呆了。究竟是小容昨日里有了一次將蘭茜從繩套下救下的經驗,這時只呆了一下,便高聲叫起救人來,喊了幾聲,她瞧見蘭茜已經在水里張手張腳的撲騰著,大急之下也忘了自己是不會游泳的,跟著便往水里一跳。

    不想跳到水里以後,那池塘是深得很,她的兩腳不能踏實,早就往向沉著,那水一下子就蓋過她頭頂。小容想著不好,就想向上把頭鑽出來,她哪里知道腳在水里踩著,頭向上沖那會更沉得厲害,哪里掙得上來?

    秋紅見了兩人在水里掙命的樣子,嚇得也醒了神兒,站起來跳著腳狂喊著救命。就在這時,就見那邊跑來幾個身穿衙役服的差官,其一個扔了手里的刀劍,奔到塘邊一頭扎進水里去了。這人水性甚好,也不過幾下子一手攬了蘭茜的衣領子,給她推到塘邊來,這時塘邊已聚了好多人,幫著把蘭茜給拖了上來,那人又扎回水里,將小容也給拖了上來。

    秋紅心驚肉跳之余,見了兩個人都被救了上來,才看得清楚,原來那個跳進水里救人的,是個捕快,她心里暗暗感謝菩薩保佑,就在這里那邊跑來一個年輕女子,見了蘭茜和小容兩人都躺在地上,不由得便哎呀了一聲,撲了過來。

    秋紅一眼認出那女子正是蘭茜新認識的樂府的四小姐樂小桃,當時就象見了親人一般,上前抓住小桃的手大哭道︰“樂小姐,你快......快......想法子救救她們罷.......”

    小桃二話不說,撲到前面按住蘭茜的肚子按了幾按,讓秋紅也有樣學樣的按著小容的肚子,那小容到底是後下水的,不過是喝了幾口水,讓秋紅這樣一按,便連連的吐了幾口水醒了過來。那蘭茜讓小桃又揉又拍的,也緩醒了過來,卻是渾身一點力氣也沒有了,歪在地上連連吐著塘水。

    蘭茜睜開眼瞧見小桃的臉近在眼前,剎時間也不知道自己是死了還是活著,只覺太陽光刺的眼睛生疼,又見小桃身後站著一個渾身水淋淋落湯雞般的年輕男子,正是小桃的二哥樂武,她見樂武一身衣服盡濕了,便知道自己是被他救了,一瞬間也不知心里是苦是甜,那兩行眼淚便直流下來。小容這時早已撲了上來,抱著蘭茜放聲大哭。

    小桃瞧著她們主僕兩人這副模樣,心里便明白了七分,那小容定是跳到水里去救蘭茜的,那麼蘭茜又為什麼要投水尋死呢?這人生在世受盡了苦痛,費盡了心力也不過是為了圖個生存而已,非到萬不得已的境地,斷不會去做那尋死的事情。想到這里,小桃便猜到了蘭茜定是受了說不出的委屈,實在想不開了,才做出這種事兒來,只是如今不容她多想,叫身後的喜鵲和畫眉幫著上前照顧蘭茜和小容,又讓自己坐的馬車駛過來,讓兩人上了車子,蘭茜這時拉了小桃的手,求道︰

    “姐姐......我不回家.....不回家.......”

    小桃拍了拍她手安慰道︰“行,咱們不回家,回我家去好麼?”

    蘭茜這才微微點了點頭,閉了眼由著喜鵲和畫眉將她攙到了馬車上,小桃看了一眼旁邊濕淋淋的二哥樂武道︰“二哥,你也快回家換身干淨衣裳罷,這樣濕著要生病的。”

    她瞧著蘭茜和小容落水這會子功夫,那邊兒寺廟前逛廟會的人都一窩蜂的湧了來看熱鬧,便笑道解釋道︰“大家散散罷,這話兒是從哪里說起?我這妹妹跟我一起來燒香的,她們在那邊兒等我,想是在塘邊兒上走著瞧光景失腳落了水,她丫頭瞧著她掉水里去了,也是急得糊塗了,就跳下水去救她小姐,你說,這兩人都是不會水的旱鴨子,下去不是找死麼?這也是菩薩保佑福星高照了,虧了把人救了上來,我們要回家請大夫來看看,大伙兒借借光兒閃條道我們走好罷?”

    這看熱鬧兒的人聽見小桃這樣說,有曉事的便讓出條道兒來,小桃拉著樂武一起上了車子,叫車夫趕緊打馬走了。樂武因蘭茜和小容衣裳都濕了,和她們在一個車廂里不方便,便坐在前邊車夫旁邊兒。這時馬車里面兒,喜鵲和畫眉這時一人懷里抱著一個安慰著,小桃坐在蘭茜對面,見她一張小臉又青又白,當下又是可憐她又是恨她,忍不住便喝道︰

    “你這丫頭是怎麼回事兒!你這是怎麼了?為什麼要去投水尋短見?你別跟我說是失腳掉下去的,鬼才信呢!無論你是多麼的不順心,也不至于就到了尋死的這一地步罷?你怎麼這樣沒出息!我真看錯你了!”

    蘭茜滿腔幽怨,無可洩,只求得一死了之,不想這世上事有湊巧,偏是被救了起來,而且還是樂武救的自己,又被小桃給看見了,這可是無可分辯了。小桃所說的這些話,一個字也沒有說錯,但是自己現在是一個字也回答不出來。

    她這時已經知道在自己跳到水里之後,小容也為了救自己跟著跳了進去,她想著自己是想要死的也就罷了,若是再牽連得小容也出了事情,怎麼對得住她?這樣一想便覺得自己果真是個歹命的,不光自己不順當,還要讓別人跟著自己遇險,實在是個禍害了!想到這里,便實在忍不住了,哇的一聲,雙淚交流便放聲大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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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8 17:36:19
正文 一百九十八章 開解
   
    小桃瞧著蘭茜哭得象個淚人兒一般。心里想著她舊日里受的委屈,也是心里一陣難過,忍不住也跟著紅了眼圈,掉下淚來。小容放開蘭茜,撲到小桃身邊哭著說了蘭茜昨日想要上吊尋短見的事情,直把小桃嚇了一大跳。

    她雖然是恨蘭茜這樣輕生,也怨她想不開沒出息,但是此時聽了小容說蘭茜竟然昨天就已尋死過一回,只是差點兒就香消玉殞了,也不禁是心里一陣陣翻騰。如今這蘭茜是接連著兩次要尋短,那便是下了十二分決心了,不是萬般無奈,大概也不至于要這樣死啊活的,因此小桃望著滿臉淚水的蘭茜,也是呆了說不出話來。那心里剛才的火氣,也慢慢的沖淡了。

    喜鵲懷里攬著蘭茜,只覺得她渾身冰冷顫,也覺得她實在是可憐,也垂淚勸道︰“蘭姑娘,你這不是太傻氣了麼?有什麼事情為什麼不來對我們小姐說,我們總能幫著你想想法子。何苦走這不歸路。咱們好生生的清白姑娘也沒有見不得人的地方,為什麼要去投水尋短見呢?若是有個好歹,你爹豈不心疼死。那起子爛了嘴的小人,還不知怎樣編排你呢?”

    蘭茜此時雖是身體上受著極大的痛苦,那精神上也是萬分難過的,她看到小桃、小容、喜鵲和畫眉、秋紅四個人沒有一個眼不帶淚的,自己便想若是她真的死了的話,這些人不知要哭成什麼樣子?她心里一酸,更嗚嗚捂著臉哽咽起來。

    小桃因著不知道昨日蘭府里給蘭茜許婚的事情,但小容卻是心里完全明白的,她想跟小桃細細訴說自家小姐的委屈,可是她方才也跳到水里去了,此時身上已經是完全冷的打顫,哆嗦了半天剛想開口說話,便被小桃攔住道︰“有什麼話回了家里再說罷,你們這渾身濕淋淋的,再讓風一吹怕是要生病,等會兒去我家里,先到我家浴房里泡個熱水澡,好好把體內的寒氣逼出來,我再讓她們熬上濃濃的姜湯,你們只聽我的就是了。”

    她想了想又對蘭茜道︰“阿茜你既不想回家,那樣也好,我瞧你這兩日跟我住一起歇歇也好,等會回去我讓秋紅回府里報個信兒,只說你是不小心落了水受了些驚嚇,偏巧遇到我便來我這里稍住幾日。安安心神。這只不過是明面兒上的說法,怕是你爹和夫人聽了未必信呢,如今也管不了那許多了,就這麼著吧,秋紅你回家時若是你家老爺和夫人不信追問,你就只管照實說好了,如今你小姐連著做了兩次尋短的事,讓他們心里有個數也好。”

    秋紅點頭應承了,待得到了樂府門前,秋紅便先跳下馬車回蘭府報信。那小桃便先叫樂武去後院支會小珍和豆兒一聲,讓她們拿幾件衣服來給蘭茜和小容兩人披著,又讓門房上李歪去廚房告訴于嬸子派幾個丫頭到浴房里燒上幾大鍋熱水,再要廚房里熬上幾碗濃濃的紅糖姜湯備下。

    那小珍和豆兒見了自家二少爺渾身濕透的進來讓他們準備衣服,還以為是小桃出了事情,嚇得兩個丫頭幾乎麻了爪,後聽樂武說是蘭府的小姐失腳落了水,趕忙拿了幾件日常穿的厚衣服急急的跑到了大門口,將衣服給蘭茜和小容披了,攙扶著二人進來。

    那秋紅飛奔著回到蘭府,徑直到前廳里見了陳氏,將這件事細細的說了。陳氏聽說蘭茜不小心失了腳掉到了水里。哪里肯信,也猜出七八分來,此時蘭老爺已經去鋪子里了,也不在家。她便板了臉細問秋紅,秋紅記得小桃的囑咐,便將實情相告,驚得陳氏嚇出一身冷汗。覺得這事情可是不小,便急忙派了一個家里的下人,到鋪子里去通知了蘭老爺。

    那蘭老爺一聽了這個消息,就猶如是當頭挨了一棒。蘭老爺對于蘭茜的平日里的行為雖然感到不滿,也不過是想把她的脾氣糾正過來,卻沒有把她置之死地而後快的想法。這時聽了下人來報小姐又失腳落了水,踫巧被樂家小姐和少爺救了,這才得了活命。他心里已知這分明是人家樂家小姐怕這丑事傳揚出去,才故意這樣用失腳落水來掩飾,又聽得蘭茜如今就讓樂家小姐接去了開解,心里便放下了一塊石頭。想到女兒幾次三番鐵了心的想尋死,也覺得她甚是可憐,便怔在當地出了一陣子神。

    樂府這邊桃仙居里,蘭茜和小容被小桃帶到了後面的浴房處,這里早就由著兩個媳婦子燒好了一盆盆的熱水,將那青石的澡池給灌得滿了。小桃自讓蘭茜和小容進去泡個熱水澡,又告訴她們那淋浴袋子的用法,怕她們有外人在洗澡不方便,便轉身出去了,讓小珍和豆兒在外面伺候著,自己去林氏屋里討了塊好參,讓喜鵲拿到廚房里讓于嬸子給熬些參湯來。

    林氏見小桃來討要人參,覺得奇怪。因著女兒從來不喜歡喝參湯,便問她緣由。小桃無法只得將蘭茜尋短見的事情說了,林氏又驚又痛,覺得這個比自己女兒年紀還小的女孩兒甚是可憐,便對小桃道︰“你既然和她好了一場,她又遇上這樣的難事兒,你須得好好開解開解她,若是這丫頭想偏了,硬是鑽了牛角尖兒,怕是往後還會出事兒的,她這樣一個花朵兒般的丫頭若是真的有個三長兩短,豈不疼死人了。”

    小桃點頭道︰“娘,這事我自有分寸。今兒也是事有湊巧,偏是你今個兒趕著我去那寺里上香,二哥也偏巧到那里巡街,要不是二哥跳下水去救了她和小容兩個上來,怕是那兩個丫頭真要淹死在里頭了。小時候二哥偷偷跑到山那邊兒的流沙村去學著游水,你還千擋萬擋的不讓,怕二哥出了意外,今兒瞧著了罷,這游水還能救人呢,這可比光給菩薩上上香積的功德多啊。”

    林氏照著小桃的肩膀就拍了一記,嗔道︰“你個死丫頭。連菩薩也信口亂編起來了,你快讓廚房里多多的燒上鍋姜湯,別讓你二哥和那倆丫頭著了風寒。”

    小桃笑道︰“娘,看你囉嗦的,我早就讓廚房備下了,如今她們兩個在浴房裡泡著澡呢,等她們洗完了,再讓二哥去好好泡泡,他好歹是個男人,身子骨比兩個女孩子家硬朗些,我等會兒再讓他們喝些蔘湯,妳只管放心吧。”

    母女倆又說了幾句,卻見艷紅來稟說蘭府的夫人來訪。林氏便忙讓人請陳氏到前廳里敘話,小桃和林氏到了廳里,陳氏一見便上前來謝了小桃對蘭茜的救命之恩,又揉著眼睛道︰“樂夫人,我們家阿茜是個小孩子脾氣,光想著玩兒,不想便失腳掉進水里,若不是貴府上小姐和二少爺救了她,怕是要出大事的,我們家老爺讓我來好好謝謝你們,聽說我們阿茜丫頭還要在樂小姐這兒住上兩天,那也好,還請樂小姐好生開解開解這丫頭。”

    陳氏說到這里,想到蘭茜尋短見的原因是無論如何也瞞不住小桃的,便嘆了口氣道︰“我也不怕樂夫人和樂小姐笑話,蘭茜這丫頭這幾日便神思恍惚的,只因著前些天我和我們家老爺商量著這孩子如今年紀也不小了,也該留意些好人家,給她訂下門好親事。想是她對那戶人家不太意,鬧了脾氣,致使這幾日心思沉重,愣頭愣腦的,樂小姐還請幫我好好勸勸她,我瞧著她這丫頭卻是很聽你的話,你們又是年紀差不多的閨好友,一樣的話你說了,她怕是還能聽上兩三分呢。” 

    小桃知道這不過是陳氏的場面話兒,便微笑著點頭應了,陳氏又要去後面瞧蘭茜,小桃笑道︰“她們兩個剛才落了水,我正讓她們在我們家後院的浴房泡澡去寒氣呢,夫人明日再來罷,這會兒子想必阿茜也是身子累了,夫人不用擔心,我自會好生照顧好她的。”

    陳氏心里對于蘭茜尋死的原因,那是完全明了的。就向小桃笑道︰“那就勞動樂小姐陪著我們家阿茜了,好好的勸著她。”說著又搖了兩搖頭,道︰“哎,這可不是鬧笑話麼?這孩子若是有什麼其它的念頭,也真是罪過呢。阿茜從小也認了書識了字的,怎麼把生死二字還是這樣看不透,連我這個沒念過死有輕如鴻毛有重于泰山呢,一個人要了結這條命,誰可以管得住呢?只是這樣不明不白的死了,可白白糟蹋了自己和家里的名聲,那知道還好,不知道的還當是我們當爹娘的容不下姑娘在家里,這可冤死我們了,我們要挨那千古的罵名呢。”

    她這些話,小桃就不愛聽,只是礙了她是客人,又是蘭茜的繼母,好歹算個年長的長輩,不便當著面兒便駁她,只好皺著眉頭,忍著氣兒聽了。心里卻道若不是你在里面挑三窩四的,想來她還不至于這樣呢。

    陳氏又與林氏說了幾句感激的話,這才去了。林氏待得陳氏走了,才對小桃嘆道︰“哎,這做後娘的果然不行,也難怪那孩子想不開,畢竟沒個親娘在身邊兒,爹爹娶了繼室,那心也就不象以前那樣了,這都是常見的,倒是可憐那個孩子了。”

    母女倆又說了幾句話,小桃方回桃仙居。這時蘭茜和小容兩人已泡了個舒服的熱水澡,覺得身子里的寒氣已去了大半,這才由小珍豆兒兩個帶著回了後院兒。小珍拿了帕子幫著蘭茜擦著頭,豆兒便將廚房剛送過來的紅糖姜湯端了兩大碗來,讓兩人趁熱喝些。

    小桃此時進了門來,瞧見兩人端著碗在喝姜湯,便向喜鵲道︰“我剛才讓廚房里炖了參湯,你去看看好了沒有,端兩碗來給她們喝下,補補元氣。”

    喜鵲忙道︰“我剛才去跟于嬸子說了,她炖好了便送了來。”

    小桃便點了點頭,見蘭茜和小容都已換上了干淨衣裳,又叫畫眉將自己被褥展開,讓蘭茜靜靜的躺到床上去養養神,當下喜鵲又點起一根安神香,畫眉徑自去鋪了被褥。

    蘭茜見小桃這樣細心照料自己,心里很是感激,上前扯住小桃的手,流淚道︰“桃姐姐,我是個不祥的人,走到哪里都是要麻煩人,方才在池塘里還差點累了小容跟我一起淹死了,若不是樂二哥趕來,怕是小容是要遭了我的害了......你......你也不用對我這樣好了.......我就是個拖累人的命.....”

    小桃板了臉道︰“你若還把我當姐姐,就好生聽話別說這些有的沒的,什麼命啊命的,都是胡說八道。你也知道差點拖累了小容啊?她對你是死心塌地的,見你掉了水里就跟著跳了下去,你若是可憐她心疼她,就少做那樣沒有意思的事情!尋短見,虧你怎麼想的出來?你是得了治不了的頑病要死了,還是你殺了人,明日要被砍頭了?除了這兩樣,哪有解決不了的事情?”

    她倆這樣說著話的時候,小珍和豆兒就已將小容帶到她們兩人睡的那屋里,讓小容也好生躺著歇歇,無奈小容心里記掛著蘭茜,只說自己沒有事,還是喜鵲和畫眉勸說了幾句,她才跟著小珍去了。

    小桃又讓喜鵲和畫眉到廚房里弄些吃的,支走了她們,便讓蘭茜在自己床上躺下,道︰“阿茜妹子,你是個絕頂聰明的人,怎麼竟做出這樣的傻事兒來了?你讀書明理,將來熬過了這一層好處就多著呢,何必這樣的虧了自己。今日你若是真的死了,這好好的世界,你豈不是白來走了一遭麼?”

    蘭茜此時已經緩過那口氣了,她聽著小桃這樣說,卻勾起了滿腹的心事,道︰“姐姐不知道,我現下活在這里,也沒有享了福卻是遭了罪呢。”

    小桃在床邊坐下,問道︰“你這是什麼話?你起碼吃得飽穿得暖,並沒有流落在大街上去要飯吃,那些叫花子都還活得好好兒的,你卻要去尋短見?不是我說你,你從小念的那些書莫非是念到狗肚子里去了?長到這樣大,雖說我知道你有那心里不如意的地方,只是人活在這世上一世,哪個能沒有個三災八難的,若是遇上一點子難事便都去尋死,這墳頭兒還埋不了那些人呢?這如今世上也沒有人活著了,都死淨了!好歹你爹沒有叫你磨過磨,碾過米,那村里人家的女孩子,整日農活干個不停,還吃喝不飽的,要是換作你,早死了一百次了。”

    蘭茜聽了這話,心里卻是有些不服,半坐了起來道︰“姐姐,你說的這些話我是認了,只是我沒有修了一個好爹娘,那個陳姨娘更不用說了,她可管不了我這一世,她是恨不得我死了才解恨呢。我念了一肚子書有什麼用?不念這一肚子書我什麼都不明白,糊塗死了也就那樣了,現在偏是不懂得的,又懂得一些,我就從沒在書上看過說,因為一個道士的話我爹就將我象訂了死罪似的,我從小便成了一個囚犯了。我如今也認命了,橫豎家里沒有我更清靜一些,不如死了大家干淨.....”

    說著,又哭了起來。小桃嘆氣道︰“你這話說的我是不能認同。比如說哪個人算了別人命里該去做強盜,那人便一定要去殺人搶劫不成?不許他做好人了麼?又比如說,一個人算了命說是他要大財,他就整日坐在家里一動不動的,那大元寶便會從天上掉下來落到他懷里麼?”

    蘭茜低聲道︰“人總是要朝好路上走的......”

    小桃道︰“是啊,你也知道人是要朝好路上走呢,那麼我問你,那尋短見就是好路麼?

    兩人正說著呢,突然喜鵲進來回道︰“姑娘,那邊蘭府里夫人派了個小丫頭來了,說是蘭老爺記掛著蘭小姐,讓她回家去養著呢。蘭老爺還給她請了大夫,讓她趕緊回去呢。”

    蘭茜一聽,心里就是一緊。小桃怕她再起那尋死的心,于是對她道︰“你別想那麼多了,你爹也是擔心你的身子,你且回去我不好硬留你了,晚上我再過去看你就是了。我讓小容盯著你,若是你再有那些傻念頭,我便不認你這個妹子了。”

    蘭茜此時被救上來,又聽了小桃勸了半天好話,已將那尋死的心打消了七八分,便點了頭帶了小容隨著那丫頭回去了。待到回到蘭府,剛來到前廳里,蘭老爺瞧見了她,便趕上來道︰

    “你這個孩子,怎麼這樣的淘氣,你昨日鬧得還不夠麼,今日不好好的休息,倒要哄騙我們要出去給菩薩上香,結果卻是又鬧這樣一場。還打著菩薩作幌子,簡直是作孽。你只管今天哭明天鬧的,是為了什麼?你一個女孩子家本應該講個三從四德,你識字讀書應該原比我們還明白些,怎麼就只管著鬧脾氣,哪里還有一點大家閨秀的樣子?也難怪舊日里你母親為你氣得要命,你這種樣子實在也教人看不慣,那寺廟里上香的有的是人眼睛,若是踫上個認識的,傳得外面風言風語的,我們家里人還有什麼面子?老天菩薩在上頭,你爹我一輩子沒做什麼壞事,是不該出什麼報應的,你這樣要出家里人的丑,我竟不知道是哪里損了陰德了?要是象你這樣鬧下去,我這條老命那也是活不成了!”

    說著,便將那板著的臉孔又沉了幾分,顯出那十分沉痛和無奈的樣子來,跺著腳在地上頓了頓。

    蘭茜心里,自是有一肚子的苦水倒不出來,心里是難受到十二分。她雖是接受不了家里給她訂親的人家,但是對于女人不要三從四德,不顧家風的這種念頭兒,她卻是沒有過的。蘭老爺跟她談了一陣子的天理人情,且不說別的,有幾句話可是事實,讓蘭茜駁回不了,她總不能講要自己出去給自己挑個意的女婿,所以只得心冷笑,臉孔也板得死緊。心里卻在想著,我守在娘家里不嫁人也不是個常法,若說逃了罷?可又往哪里逃去?要說個死字,如今父親定是看緊了自己要死也不容易了,而且就象他們說的,自己真死了身後還要落別人一番議論,那可是說什麼的都有,好好的倒把我這個清清白白的女孩兒家給玷污了。這想來想去的,簡直是讓人走投無路。

    想到這里,蘭茜心窩里那一股委屈和悲傷,直達到兩眼,眼睛里的兩行淚水是怎麼也忍耐不住了,豆大的淚珠便滾下面頰來。

    這時候,陳氏便走上前來道︰“阿茜啊,你是個聰明孩子,有話還用得著我們來多說麼?你從小被那道士那樣算了一回,你爹雖是不信可是你親娘卻果真是去世了,也難怪你爹心里不舒服,你當女兒的也應當體諒他。你有這樣一個名聲兒,就應當格外的保重自己,別讓外人拿住把柄說出什麼難聽的來。你只管跟著我們對著用勁兒,又有什麼用呢?就算你不滿意我和你爹給你說和的人家,也該好好兒的跟我們來商量,哪能動不動就要死要活的相逼?萬一真的把身子弄壞了,年紀輕輕的,多麼可惜啊。古言說的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無論有什麼樣的打算,第一應當把你自己的這條身子保養好了,你是聰明人自己去想罷,反正你想開來了,大可以到理來,把我這話比上一比。你若是不信我說的,盡可以將我這話去學給樂家小姐聽,妳不是跟她好嗎?我瞧那個樂小姐倒是個聰明明理的,妳說給她聽聽,讓她評評我說的可有沒有道理?”

蘭茜也不說話,掉頭兒就往屋外走,氣得蘭老爺在後面連連跺腳搖頭。

    回到了後院兒,蘭茜一頭拱到床上蒙了被也不知想些什麼?小容這時只覺得身子里一陣陣涼,便讓秋紅進來伺候著蘭茜,自己回到屋里去略躺著歇歇,用個被子捂著自己想汗。

    秋菊早在後院兒里聽聞了蘭茜再次投水的信兒,這里巴不得小容給她講講呢,見到小容也鑽到被窩里去了,便想︰這丫頭不到十二分的不能撐住的份兒上,斷不肯在這時候躺在這里。她也知道小容也跳到水里去了,倒佩服她對蘭茜的一片忠心,便支開了屋里其它丫頭,細向小容盤問。

    小容因著秋菊問她,又想起了白日時池塘邊的一幕,止不住心傷感,不由得掉下淚來。這時院里一個粗使的小丫頭走了進來,對小容道︰“容姐姐,我剛才給小姐熬姜湯送去,小姐問起我你到哪里去了,我說了姐姐在這里呢,小姐便讓我來告訴姐姐一聲兒,說是讓你安心養著,別性急急著過去伺候。小姐還吩咐我們不許躲懶,讓我們好好照料你。”

    小容便向那丫頭笑道︰“好妹妹,我好象是受了點子寒氣,若是這兩天病了沒法伺候小姐,倒要你們多出一點子力氣,幫我照看好咱們小姐,等我病好起來了好好謝你們。”

    秋菊便接口道︰“你的心如今也不必使到這上頭去,人家都說死過一回的人怕是什麼事情都想得開了,咱們小姐是已差點兒死過兩回的人了,怕是以後也不會再做那傻事兒了。你且放些心養病罷,我聽秋紅說你是個不會游水的倒一股腦的跳下去了,可見你忠心,就沖這一條兒,我就敬服你。你且睡一會子罷,我們難道是死的,不會伺候小姐不成?”

    小容這才放了心,躺在床上閉著眼睛想事情。她想自家小姐這算是沒死成回過來的人了,應當看破一切的,把那個憂愁煩惱都丟了才好,只是在這家里哪有一件事兒是順順當當的,只怕小姐還得受委屈。她這樣想著,心里七上八下,算前思後,倒比蘭茜還想得多些,她本就受了點子寒,這時候又思慮過重,晚上便渾身不舒服,翻來覆去直折騰了一整夜。

    那邊,蘭老爺讓女兒這接連兩次尋死氣得不輕,生怕別人議論他逼死了女兒,要受他人的指點。晚上在床上時就咬了牙瞪了眼對陳氏道︰

    “這丫頭究竟是怎麼回事兒?我總算管得她很嚴的了,從小便沒出過幾回門兒,便沒想到饒是這樣的嚴也還是出了亂子。看這死丫頭一回死不成,還要死兩回,怕是不會就這樣輕易回心轉意了的。我想她就是死了也好,也落得個干淨身子,免得將來膽子大了有受管,再做出別的事來,丟了我的臉。”

    陳氏知道他不過是氣話而已,便假意勸道︰“這事情鬧到了這步田地,你光是咬牙切齒的恨她,也是不用,依著我的意思,先是哄著她省得她尋死覓活整日哭哭鬧鬧的,等這個風浪過去了,再做道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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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8 17:36:38
正文 一百九十九章 暗夜曙光
   
    蘭老爺嘆道︰“這丫頭就是我命中的天魔星。她自從小生下來就沒讓我省過心,還偏有那算命的老道批她八字是個命不好的,雖說那些個有大學問讀過書的好些不信這個,可是她才剛落生了不久她親娘便去了,也難讓我想得開。我也知道那丫頭恨我,怕是怪我整日在家里關著她讓她不得出門見人。不管是對是錯,橫豎也到了現在了,我本想著給她尋一門不嫌棄她的人家,有吃有喝的過完下輩子就是了,偏她就不認命兒還要和我作對,這又尋死覓活的,活象是我這個當爹的逼著她去死似的,我可真沒法子了。”

    說完,便長吁短嘆起來。陳氏在旁邊形如還是默默的聽著,到後來眼珠一轉,想到今日她們說的蘭茜是被樂家的二少爺救起來的,突然心里一動,一個念頭便在心里冒泡兒起來,她想了半天,覺得若是能成倒是個極好的主意,便伏在蘭老爺耳朵邊兒上悄聲笑道︰

    “老爺。阿茜的心思我也猜出幾分兒了,她倒不是一心想尋死,不過是對這前後兩家的親事不滿意就是了,老爺只用心給她找一門兒她挑不得的好人家,她不就安安生生的不哭不鬧出嫁了?”

    蘭老爺嘆氣道︰“你說得倒輕巧,就她那倒了八輩子大霉的八字,那好人家豈不挑刺兒?你當那好人家娶個媳婦兒,就會那樣容易的?婦人之見!”

    陳氏聽了蘭老爺的排暄也不生氣,依舊是笑嘻嘻的,卻把一個軟綿綿的身子靠近了蘭老爺,笑道︰“老爺,我這里倒有一個好辦法兒,你覺得那旁邊的樂家怎樣?”

    蘭老爺一愣,道︰“你莫不是要打樂家的主意?能成麼?”

    陳氏一扭身子,道︰“怎麼不成?那樂家的小姐如今和我們家阿茜也算是閨好友了罷?今天她家的二少爺救了咱們阿茜,往好聽著說呢,是咱們家丫頭的救命恩人,這話兒可就兩說了,自古來不就是有救命之恩以身相許的事情麼?再說這一個大姑娘家的掉到水里去,說不好聽的那全身上下都濕淋淋的,那樂家二少爺又是在水里把咱們阿茜推到岸上來的,這也難免擦擦踫踫的,咱們阿茜還是未出嫁的大姑娘,雖說是為著救人罷,但若被那起子嘴尖舌利的小人瞧見編排了起來,也是怪難聽的。若是把阿茜許給了樂家,這不兩頭齊全了麼?”

    蘭老爺聽了半晌不語。過了一陣才笑道︰“你真是個鬼靈精兒,這算盤打得都比我還精了。”說著,那被子底下的手就往陳氏的腰上摸過去。

    那陳氏笑著躲了開去,笑道︰“老爺前些日子不是說,要送我個上好的羊脂玉的鐲子麼?這兩日別是趁著家里事兒亂,就裝不知道混了過去罷?”

    蘭老爺聽了笑道︰“你瞧瞧,你瞧瞧,我給你買的那首飾還少,你還不足呢。這如今整個蘭家除了我之外數你最大,家里帳本兒也是你管著,大小事務也是經你的手的,我總算對得住你罷。我也真是不懂,憑咱們家如今的情形,無論如何也不至于要讓你挨餓的,何以你還是這樣的拼了命的攢銀子?你那小私房箱子里難道存得還少麼?”說著,便朝那邊梳妝台處伸手點了幾下。

    陳氏道︰“我這里有多少,老爺又有什麼不知道的?反正我的銀子都是由著你那兒來的啊,你覺得我這就算是攢得不少了麼?你打聽打聽去,哪家的夫人太太沒有個私房銀子,我哪里比得上她們,只是存個防萬一的銀子就是了。將來若是兩個兒子大了,娶妻生子哪樣不要銀子的?”

    蘭老爺笑道︰“你可別嫌我的話說得重了,我是知道你私自拿了私房銀子去別的鋪子里放分子的,你小心賠了進去呀!若是自己本事掙來的銀子呢,那就越掙得多越有體面,若是隨著人家的利滾來的銀子,怕是不那麼牢靠。”

    陳氏撇嘴道︰“我一個婦道人家,不靠著這些,哪里有錢來?若是投到自家的鋪子里來,老爺又嫌我跟著添亂,要不是老爺就給我找個什麼事做,我也就不用整天呆在家里悶得慌,受你女兒的閑氣了。”

    蘭老爺拍著陳氏的手哈哈大笑,“說來說去,你還是跟阿茜那個孩子過不去,她早晚要出門子嫁到別人家去的,你又何必這樣?”

    陳氏道︰“你知道我是從那里出來的,雖說是清清白白一個清倌,跟了你的,只是這世間人都覺得只是個女子落到了那個骯髒的去處,即使是沒做那不干淨的勾當,也是髒的了,好象那里的人都得著瘟疫似的,沾了氣兒就要倒霉似的。我也是運氣好,遇著老爺這樣心疼我可憐我的人,給我從那火炕里贖了出來,這才一心一意跟著你過日子。我原也大字不識幾個的,你那個阿茜丫頭從小便瞧我不起,常用話來損著我。我當時覺得她是一個小孩子不和她計較,可她慢慢的長大了,依然是那個樣子。我好歹也是老爺的繼室,在她眼里就跟個幌子似的,我的氣還生得少麼?”

    蘭老爺聽她說得可憐,又見自己的這位如夫人上身穿著一件繡著紅鴛鴦的肚兜,外面罩了一件極緊極小的白綢衣,那胸線自然而然的鼓鼓著,雖是生過了兩個孩子,那腰依舊是當年那樣縴細。這時陳氏說話時,兩只袖口高高挽起,露出兩只白藕似的胳膊,蘭老爺瞧得興起,不由輕輕悄悄的將身子貼了過去,想要將雙臂繞到她身後抱住她。

    陳氏早已斜著眼兒瞄到了,且不作聲,當蘭老爺將手伸到跟前兒時,突然將身子一扭閃,偏過頭來對著蘭老爺笑道︰“干什麼?你這糟老頭子?”

    蘭老爺哈哈大笑︰“老頭子就老頭子罷,干嘛還加上個糟字?哎,你說的也對,你瞧瞧我這頭倒有一半都灰了,你還是鮮花一樣兒的。和你在這一處坐著,我都有些自慚形穢了。”

    陳氏笑道︰“就便是老頭子也是有人愛的呀,就比如我。說你老倒是好事兒呢,就象那喝的酒,倒是越老的越香呢,那新的倒喝不出味道來。”

    蘭老爺聽了高興道︰“瞧你這樣說,倒是喜歡了我這糟老頭子,嘿嘿,沒想到有人倒愛這調調兒呢。”

    陳氏笑著躺回被窩里,和蘭老爺滾成了一團。

    單說蘭茜那里,白天鬧了那樣一場。如今哪里睡得著。那秋紅怕她再尋短,索性趴在屋里桌子上緊緊的盯著她,生怕她多行一步路便多了一分尋死的危險。在這種情形下,蘭茜就算是再想尋死也找不到機會。她此時心里縱然有十二萬分委屈,也不好再作出來。

    這時,卻聽外面有人輕輕的敲門聲兒,秋紅轉身出去開門一瞧,只見小桃和喜鵲兩人站在房門外頭,向她悄悄擺了一擺手兒,秋紅見了小桃,便象見了天上掉下來的寶貝似的,趕忙將兩人讓了進來。

    蘭茜見是小桃來了,心里一熱,便下地來讓她。喜鵲趕忙上前按住她笑道︰“蘭姑娘今日想是累著了,別下地了,我們小姐就跟你一個床上說說話就行了,姑娘小心再著涼了。”

    小桃也是朝她點心道︰“你聽喜鵲的,老實在那床上呆著,我有事先跟秋紅說兩句,”她說著,邊讓喜鵲從懷里掏出一個荷包兒來,遞給秋紅道︰“秋紅,這是給你的。”

    秋紅接過打開一看,只見里面兩錠十兩的銀子,不由得愣了,怔怔的看著小桃,小桃笑道︰“這是你該得的,你不用疑惑,上次你送我的那芋粉糊甚好,我叫人做了些芋粉點心,結果家里人都愛吃,我便在鋪子里也讓她們弄這個賣,多虧了你當時給我提了這個醒兒,這二十兩銀子算是謝你的。我還有事兒要麻煩你,你上次不是說你家哥哥就是做這個的,干脆你就托人捎信兒給他,讓他就長期的種這個風干了磨成芋粉來給我。有多少我要多少,可好?”

    秋紅喜道︰“那敢情好,我替我哥哥一家子謝謝樂小姐了,這下他們那芋粉可是能當糧食賺銀子了,謝謝樂小姐,謝謝樂小姐。”

    小桃微笑道︰“不用謝了,你今日也累了,下去休息一會兒子罷,我在這里和你小姐說說話兒,讓喜鵲在外間看著,你不必擔心,等我一會兒要走時叫喜鵲去叫你。”

    秋紅聞言退下了。蘭茜感慨道︰“桃姐姐,我真是佩服你,什麼事情你都能做得好好的,難怪大家都喜歡親近你呢,我若是有你這樣一個親姐姐,也不至于有今日......”

    小桃聽她把話說的這樣傷感,不由得就朝蘭茜細細看去,只見她穿了件衣倒在床邊上,錦被在身上半蓋半揭著,那桌上的燭火快燃盡了的樣子,只有一點點豆大的火焰,映得蘭茜的影子在牆上,象個孤單的剪紙一般。小桃看了,只覺得分外的淒涼,那兩行眼淚,就不由自主的在臉上淌了下來。

    蘭茜瞧見小桃哭了,心里更是有許多的感慨,自己也陪著哭起來,那眼淚滴到衣服上去,把前襟都濕了一大片,小桃走近了她,坐在床邊上,兩人相對著流了一會淚。還是喜鵲重新在桌上找了一根備用的蠟燭,重新將燈點燃了,屋子里這才明亮起來。

    小桃擦了擦眼淚,又起身親到旁邊兒的臉盆架子上把擦臉的帕子拿來,給蘭茜擦了幾把臉,又讓喜鵲拿過梳妝台上的小梳子,給蘭茜慢慢梳理著頭。蘭茜只覺得小桃的身子溫溫暖暖的,帶著一股自然的馨香,梳理自己頭的手輕柔的象是春風輕輕吹過一樣,她此時就覺得心里平靜得很,不是那樣煩燥了。

    小桃輕輕的撫著蘭茜蒼白的小臉,柔聲道︰“好妹妹,你為什麼就是這樣想不開呢?這樣哭下去,別的問題沒解決,倒先把眼睛哭壞了,你就一點也不保重自己的身體麼?”

    蘭茜聽了小桃這樣講,就從枕邊取了一柄菱花鏡來往自己臉上照了一照。只見自己的兩只眼睛都紅腫著,猶如兩顆小桃子掛在眼睛上,那是要多難看有多難看。不禁嘆了口氣將鏡子放下,道︰“姐姐,我如今這條命都不想要了,還在乎這一對眼睛嗎?”

    小桃終究是心里疼愛著又可憐著這個女孩子的,這時就握了蘭茜的手,將她摟在了自己懷里,象撫一只小貓似的輕撫著她的頭,輕聲道︰“你這個傻丫頭,何苦為樣糟蹋自己的身子呢?你如今死是死不了了,若是把那眼睛給哭瞎了,可怎麼辦呢?我知道你在家里受了天大的委屈,只是你倒要安下心來想想,你這一死又能解決了什麼問題?白白的給那些想弄掉你的人騰地方兒罷了。你就甘心嗎?”

    她只覺得懷里的蘭茜身子一僵,顯是她聽進去了自己的話,便接著勸道︰“我也不說那些人人都會講的大道理,只問你一句,你母親當年千辛萬苦懷胎十月,把命都搭進去了將你生在這世上,難道就是想看著你尋死的?天下做母親的無非是以兒女為最重,把命都能舍到里面去,也無非是想兒女過得快活,難道她為得就是你投水上吊的鬧短見?你好生想想,對得起你親娘嗎?”

    蘭茜心里一酸,伏在小桃懷里嗚嗚哭了起來,小桃輕拍著她後背,道︰“哭吧哭吧,我知道你心里有許多委屈,不得說出來。你的心事我也明白,只恨咱們再好畢竟不是一母所生,我不能插手將你弄到我那里去,否則你就跟我住一起也沒什麼,我也多個妹妹陪伴。自那日你叫我姐姐開始,我心里便真的把你當我的親妹子看待,所以你也得聽我的,我只說一句話,你好好記住,你現在就是走在那天亮前的黑街上,雖然看不著光亮,但是馬上就是要天亮了的,這就是黎明前的黑暗,只要挺了過去,以後每天都是快快活活的......”

    蘭茜心里一動,抬頭向小桃問道︰“桃姐姐,我真的以後可以快快活活的過日子麼?那道士說.....”

    話還沒說完,小桃早打斷她道︰“你聽那牛鼻子道士放屁!那都是胡編亂造,封建迷信的屁玩意兒,你若是信她才真是個傻子呢!”

    蘭茜皺皺眉道︰“桃姐姐,什麼叫封建迷信?”

    小桃心里一跳,忙掩飾道︰“嗯,封建迷信就是說.....嗯.....如果有人說你八字不好,什麼命硬克夫,克家人啦,什麼要有大災大難臨頭啦,那全都是在放狗屁,對了,上次咱們去趕廟會,你不是也親眼見了那個什麼神婆在施法嗎,結果怎樣,還不是騙子一個?”

    見到蘭茜在認真思考著,小桃連忙加把勁兒道︰“你是相信姐姐還是相信那不認識的陌生人?”

    蘭茜道︰“我自然是信姐姐了!”

    “那就是了,我是你的姐姐,哪能騙你呢?我爹年輕時也有一個游方的算命先生說我爹是地里刨食一輩子的窮命,結果怎樣,現在我們家還不是興興旺旺的,我爹如今整日和我伯父兩人四處游玩,今天種種花,明日釣釣魚,快活得不得了,哪里就是窮命了?所以說這些算命的話是不可信的!”

    蘭茜想了半晌,道︰“我自然信姐姐的,可是我爹卻是信那道士的話,說是我命不好,好人家不會找我做媳婦兒,便給我弄了些那樣的人,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才想不如一了百了了.....”

    小桃微笑道︰“我說你傻嘛,你想想,這家里你不就是覺得那陳氏和你過不去麼?你若是死了豈不是讓她如意了,她在這家里越無所顧忌了,你願意這樣嗎?你要想,她越是看你不順眼想把你弄出去,你就越要在她眼前活得好好兒的,讓她生氣讓她不順心,這才是正經精神兒頭呢,你兩腿一伸死了,白便宜了她了,你想想是不是這個理兒?”

    “再說,你尋死無非是不滿意那些婚事,既然那兩宗婚事都攪完了,我估計著一時半會兒的,你爹也不敢再隨便給你定親了,如今怕是那王家回去滿城里都要給你宣揚遍了,說你是一個潑丫頭,怕是那想你便宜主意的人家也不敢隨便上門提親了,到時候怕是你擔心自己嫁不出去呢。”

    蘭茜苦笑道︰“姐姐這時候還打趣我呢.....”

    小桃笑道︰“我就是來問你一句話兒的,你今後還要不要尋死了?若是還要尋死,咱們馬上就在這里斷了姐妹情誼,省得將來我還得傷心,若是你不尋死了,咱們還是好姐妹,我定會幫你想法子離了這里,你就選一樣兒罷!”

    蘭茜拉住小桃手道︰“姐姐這樣勸我,我若再尋死豈不辜負了姐姐的一片苦心,姐姐放心我不再做那傻事兒了,就是我爹再逼著我,我橫豎不嫁也就完了,就是強逼著我,我至多就做一回不孝女,偷偷離了這個家也就完了,不信我就餓死了不成?”

    小桃拍手笑道︰“你這話說的倒有幾分骨氣!你要有離家出走的那一天,提前跟我通個信兒,我打了我家里後門給你迎進來,你就跑來我院子里就是了,豈不方便,連包袱都不用打了。”

    蘭茜被她說的忍不住撲哧一聲笑出聲來,小桃戳著她的頭笑道︰“又哭又笑,小狗撒尿,你真是個孩子,我被你氣死了也嚇死了,臭丫頭。”

    蘭茜緊緊拉著小桃手,正色道︰“姐姐若是個男子就好了,我就是嫁了你做個小老婆兒也是願意的,我跟姐姐在一起,就覺得煩心事兒都好象沒有了似的,從來沒這樣快活的.....”

    小桃笑道︰“你這傻子,雖然這輩子你是嫁不成我啦,不過我家還有三個哥哥,你若想整天跟我在一處,不如就嫁到我家里來做我的嫂子,豈不是咱們天天都能見面兒啦。對了,我二哥今日還跳下水里救了你,你難道就不應該以身相許嗎?”

    蘭茜一聽,那臉騰的一下子漲得通紅,身子扭得象扭股糖似的按著小桃不依,惹得小桃哈哈大笑︰“我還真不跟你開玩笑,橫豎你爹給你找的親事你都不滿意,不如就好好考慮一下我家怎麼樣?嗯,我得回去跟我娘說說,說不定這事兒還真能成呢,你說好不好?”

    小桃本來說這話只是開玩笑,但是蘭茜突然便想起昨晚做的那個奇怪的夢,那夢里樂武就救了自己走了,今日自己在池塘里也是他跳下去救人的,世上哪里有那樣巧的事情,偏就讓他趕上了自己的生死之時,莫不是自己與那樂家二哥真有些子緣分。

    蘭茜想到這里,那臉臊得有如紅布一樣,連想都不敢想下去了。小桃看她這樣,倒感覺出一點兒端倪來,心里暗暗記下了,見她實在羞得厲害,便起身笑道︰“行啦,你既然已經答應我好好的,我也就放心了,天也晚了,我要回去歇著了,明早兒我再來看你。我讓喜鵲拿了些好人參來給你,你讓廚房里熬些參湯喝幾天,補補元氣也好,你好生歇著罷。”

    說著,喜鵲便到外面院里把秋紅叫了來,主僕二人自回樂府去了。

    蘭茜讓秋紅將那桌上小桃留下的布包拿到床邊兒,打開一看,里面一根人參外還有一包燕窩,又有一個荷包,里面放著兩錠銀子。蘭茜見那荷包里還有個紙條,拿出來一瞧,上面寫著人參和燕窩讓她熬了養身子,那銀子留著讓她買些好東西給小容和她兩人補補身子。

    蘭茜瞧了這個字條,心里立刻感覺著一番沖動,真想投生在樂家那樣的家里頭,若是那樣自己該是多麼的快活啊。想到這個又聯想起來小桃說要把她說到樂府去,不禁又紅了臉低了頭,讓秋紅上前來收了荷包和人參燕窩等物,便重躺在那里想起心事來。

    這時,只不過是距著她跳水想尋死只半天時光,此刻的蘭茜卻覺得心里堵著的那塊大石頭象是被移開了,胸口渾身說不出的輕松,她閉了眼睛想著小桃說的話,迷迷糊糊慢慢的便睡著了。

    小桃回到家里,畫眉迎上來笑道︰“姑娘,方才二少爺來過了,說是找姑娘有事兒,聽說姑娘去了蘭小姐家那里,二少爺留下這樣一個東西,說是今天救蘭小姐時在她身上掉下來的,二少爺換衣裳時才瞧見掉在他衣襟里呢。”

    說著,指了指桌上。小桃上前拿起一看,只見那是塊拴著半截紅繩的玉墜,是個碧綠的小如意形狀,那掛玉的繩子顯是有年頭兒了,想是今天蘭茜落水里掙扎時掉落的,偏巧掉在樂武身上。

    小桃將那玉墜交與畫眉收起來,笑道︰“二哥沒說別的什麼麼?”

    畫眉微微一笑,說道︰“二少爺別的倒沒說,只是了幾句牢騷,說是蘭小姐好好的一個姑娘家,倒想著去尋死,真是想不開。便回頭走了。”

    小桃笑道︰“他怎麼知道阿茜是尋短見,不是失腳落了水里呢?”

    畫眉笑道︰“我也是這樣問過二少爺了,二少爺說今日他在那里巡街時早就瞧著了蘭姑娘,只是見她精神恍惚的沒有瞧見他,咱們二少爺正準備離開那里的時候,瞧見蘭姑娘和小容還有秋紅在那邊柳樹下坐著呢,二少爺倒是眼瞅著蘭姑娘自己跳到池塘里去的,要不哪能救得及呢?”

    小桃道︰“哎呀,還是二哥眼神好,咱們今日去上香倒沒有注意到阿茜也在呢,若是早些看到了她,怕是也能阻了這一場險事,還好她如今是沒事了,否則豈不叫人習疼死麼?”

    喜鵲在一旁擰了帕子來給小桃擦臉擦手,說道︰“這蘭姑娘真是可憐死人了,明明一個大家小姐,竟讓自已爹爹逼得要去尋死,這樣看來她過得日子連我們也不如了。我真是不明白,那蘭老爺好歹是蘭姑娘的親爹,怎麼就能狠下那樣的心,將個好生生的閨女要嫁給那樣人家兒?”

    畫眉冷笑道︰“喜鵲姐姐這還不明白麼?人家都說有了後娘便有後爹,這爹和娘對孩子就是不同的。就算是窮到吃不上飯的上頭,也少有那當娘的拋棄孩子的,那當爹的倒是常有將女孩子賣到那娼流妓院里的,哎,人家不是說,寧要花子娘,不要當官爹麼?這話可是有道理的!照我想來,那蘭姑娘若不是到了委屈到十二分兒的地步,哪里會走這條路?聽小容說她昨天還在家里上吊,虧得小容跟著她救下來,要不現在人早就沒了呢。”

    喜鵲聽了,長嘆一聲道︰“要這樣說來,蘭姑娘生在這樣家里,雖然有吃有喝的,但是這日子過得還不如那貧民小戶,那樣人家倒還不舍得讓孩子這樣受委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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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百章 樂武生病
   
    小桃道︰“得了得了。你們別在那里替別人煩憂了,我方才去看阿茜,她精神倒比白日里好了許多,我瞧著沒什麼大事了,但凡一個人死了兩回都沒死成,可見是閻王爺不收她,我想著她以後定不會再做這傻事兒了,你們也少操心罷,這時辰晚了,你們也都累了一天了,今晚上就不用留人來值夜了,你們都去睡個好覺罷。”

    幾個丫頭這才都下去睡了。到了第二天清晨,小桃吃了早飯,便到她二哥房里去瞧他。偏巧樂武一早起來,便覺得身子有些冷,腦袋里天旋地轉的,只好又躺了回去。小桃進來時,伺候樂武的小廝順寶忙將樂武生病了的事情告訴了她。

    小桃幾步跨進來,見她二哥仍穿著衣捂著腦袋倚在床上嘆氣。小桃不由得便覺得好笑,因著她二哥樂武自小便是家里兄弟身子最健壯的,能跑能跳上樹下河。沒一樣兒能落下他的,小桃的記憶里她二哥就從沒生過病,整日都是生龍活虎的,這下子見著樂武躺在床上,一臉的別扭,便忍不住捂嘴兒樂了出來。

    樂武瞧見妹子進來,又捂著嘴兒在那里笑他,便覺面子上下不來,不由怒道︰“沒良心的臭丫頭,還敢笑你二哥,要不是昨日救那蘭家丫頭,我哪會生病了,倒叫你找著笑料兒了......”

    小桃來到他床邊坐下,笑道︰“二哥,你不過是昨日下水著了涼,又不是什麼大病,睡一會子好好歇兩天就會好的,你只管安心躺著,我讓順寶去衙門給你報個假,再說昨日你救人時衙門里其他的判官也都見到的,你們老爺也自然會知道的。我方才倒不是笑這個,只是覺得我這個平日里蠻牛一般的二哥,居然有生病躺在床上的一天,真是稀奇。”說著,又笑開了。

    樂武皺眉嘆道︰“都是順寶那塊貨兒,從你上次幫他弄回了媳婦兒,他當差全是愈的上心了。我不過是剛才起床時頭暈了一陣子,他硬按著我在床上說是不讓我起來,這不是造反了麼......”

    順寶在後邊兒笑道︰“小姐,你瞧,咱二少爺就是這個脾氣兒,我說讓他躺著吃副藥歇歇,他就是不干呢,說是他一個大男人著點涼就吃藥象個娘們兒似的.....”

    小桃聽了笑道︰“順寶,你做得對,以後二哥還是這樣你就來告訴我,我來治他,你去外面藥鋪抓兩副藥來,讓廚房里給熬了送來。”

    順寶嘻嘻笑著去了。小桃回頭對樂武笑道︰“二哥你真是的,小時候為了騙好吃的沒病裝病,今天真有病了,你又要起來了?真是笑話.....”

    樂武道︰“不過是著點涼,喝兩碗姜湯水就好了,我又不是大姑娘小媳婦的,哪里就病死我了,讓我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才真是要了我的命。”說著。便要起來。

    小桃趕緊給他按了回去,又拿被子給他掖了被角,故意板著臉道︰“二哥,你要不聽話我就去告訴娘去,讓她還說你。你只管躺著輕,到了吃飯的時候自由人來送,要喝水也有順寶伺候,你急著下地做什麼,你這叫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你要是病得重了,還是自己遭罪。”

    樂武一向是最疼這個妹子的,見她執意讓自己躺著,也就不拂她的好意,笑著道︰“哎,我一個大男人倒叫自家妹子管得死死的,這哪里是妹子,簡直比老婆還難纏,怕是七王爺將來有的受了.....”

    小桃又好氣又好笑,伸手便裝著要打他,樂武笑道︰“好妹子手下留情,哥哥錯了,再不說了,以後都聽你的還不成麼?”

    小桃笑道︰“這才是我的好二哥呢,我等會兒去廚房熬一點雞粥配一點小菜,叫人給你送來。”

    樂武點頭應了,忽然想起一事來,便問道︰“那蘭家丫頭怎樣了?沒事兒罷?”

    小桃笑道︰“怎麼,二哥自己病了,倒惦記起別人家來了?”

    樂武笑道︰“你瞧瞧你這副賊笑的樣子。倒象是我問得不對似的,我好歹跳到水里救了她,雖說她跟我沒啥關系,我便問一問也不成了?她那樣一個年紀輕輕的姑娘家,好生生的倒為什麼要尋短見,我那時是親眼見著她自己跳到水里去的,嚇了我一大跳,我若是當時沒有瞧見,晚了那麼一會兒,怕是你這好姐妹就要葬送了。”

    小桃道︰“我昨晚去看過她了,她現在沒事了,至于為什麼要尋短見那卻是一句話兩句話說不清楚的,二哥,你先歇著,我這就去廚房里親自做幾樣小菜來,讓她們也把那粥熬上,等會我要瞧著你吃飯,咱們再慢慢說阿茜的事。”

    說著,便要往外走,正踫上一個丫頭趕了進來,說是王爺府里有人來送信兒,說是二少爺錢莊的事情辦妥了,請他放心。樂武一聽。便知道是自己那入分子的錢莊已經沒事了,這一樂之下病就好了大半,忙著要下床去王爺府里親謝風翊宣去。

    小桃忙攔住他笑道︰“二哥真是個無事忙,你如今生著病呢,到處亂跑什麼?統共不過千八百兩銀子的事情,咱們看得挺重,在他眼里不過是再小不過的一件小事兒,倒值得你巴巴兒的拖著病身子去王府去嗎,若是過了病氣給人家,怕是不好罷?”

    樂武聞言哈哈大笑道︰“鬼丫頭,怕是你擔心我病氣過給了你未來的夫君。他病了你敢自心疼吧,還要拿哥哥來做筏子,你就別騙我了......”

    里睡大覺去。”說著,轉身作勢要走。

    樂武趕忙下地攔住,笑道︰“你瞧瞧,你瞧瞧,你如今是大姑娘了怎麼還跟小時候一個樣兒,兩句話說不清便要翻臉了,二哥不過是故意開開你的玩笑,你就當真了?雖說那幾百銀子在七王爺眼里是小事兒,但人家好歹也幫忙一把,該去好生謝謝人家,不如妹子就幫哥哥跑這一趟腿兒罷?”

    小桃這才笑著應承了,叫個丫頭在這里照看著樂武,又叫那王府里來送信兒的人回去告訴一聲,就說她在城里青青茶樓的二樓雅座等他,又賞了那報信兒的人一個賞封,那人謝賞高高興興的去了。小桃先去廚房里拌上了幾個小菜,又做上了雞粥讓于嬸子看著,等粥好了讓人送到樂武屋里去。于嬸子應了,壓低了聲音在小桃身邊道︰

    “姑娘,這幾日家里事兒多,您是不是忘了那小雲偷蝦子的事兒了,您說要處置來著,這幾天我沒聽見動靜,也沒敢打擾您去問,那小雲我如今也不好隨便再派給她活兒干,還等著您的示下呢?”

    小桃這才想起還有這件事,笑道︰

    “喲,你不說我還真忘了,我這幾天事情多也沒心思考慮這事兒。不如就這樣罷,你讓她依舊在廚房里做活,只是平日里多盯看著些就是了,也不必打啊罵的,一切照常,周管家派人去暗地里查訪了,那丫頭倒沒有說著假話,確實是她母親病了,家里只有一個弱弟,也怪可憐的,只是偷了東西必要受罰的,這卻不能因著別的緣由就可以隨便偷東西,本來這種事情犯了是要趕她走的,不過念在她是為了母親一時錯了主意才這樣,就罰她三個月的月錢也就是了。”

    于氏忙點頭答應了。小桃回了屋里,換了出門的衣裳,卻偏巧家里的馬車被樂山一早出門時用了,便只好帶著喜鵲沿著大路往市集處走,想到那里雇一輛馬車來坐。

    這邊風翊宣在家里聽了家人的回報,說是小桃在青青茶樓里等著他,便帶了陸平坐了馬車出門,行了一陣,就覺那馬車夫將馬車度減慢了,在外面說道︰“王爺,我瞧著那邊的好象是樂小姐。”

    風翊宣一聽,忙掀開車簾一看,果見小桃和喜鵲二人在前邊市集處的空場里站著,正在四處顧盼張望,好幾輛馬車正團團的將主僕二人圍在間,那些車夫只管掐著腰亂嚷著︰“小姐小姐,坐我的車,坐我的車,我的車干淨。”

    小桃讓這些車夫圍住,倒想起了在現代自己上班時那些私營小面包車拉客時的情景,不由得好笑,那喜鵲見許多車子圍了自家小姐,怕那些馬踩踏著了小桃可了不得,便皺了眉頓著腳叫道︰“別吵別吵,我們兩個人只坐一輛就夠了,你們圍上這麼多做什麼?”

    風翊宣瞧見了她們這樣為難的情形,哪里會袖手旁觀,只對著陸平打了一個眼色,陸平便命馬車夫停了馬車,自己跳下來徑直走到小桃面前,“樂小姐,我們主子在那邊,你跟我來罷。”

    小桃一見是陸平,便往喜鵲臉上笑嘻嘻的看了一眼,只見喜鵲全沒了剛才喝斥那些車夫的凶勁兒,這時紅著臉低著頭一副小媳婦兒模樣,小桃不由得好笑,扯著喜鵲的手跟著陸平往那邊去了。那些馬車夫見失了生意,雖然有些不願意,但瞧了陸平穿著打扮顯然不是普通人家,腰間還掛著一把長劍,所以也不敢說什麼,便紛紛散了開去,讓出一條道來。

    待到走到了風翊宣的馬車前,小桃就見他早就在車里伸出一只手來要拉自己上去,小桃便笑道︰“你瞧,那些車夫真是豈不此理,把我圍住了好一會子,不讓人家走。”說著,便握住風翊宣手上了馬車,緊接著回過頭來對陸平笑道︰“陸侍衛,麻煩你幫我家喜鵲也拉上來罷,謝謝你啦。”

    說完,便一頭扎進馬車里捂嘴兒偷笑,還暗暗揭開車簾一角偷看。風翊宣瞧著她這副模樣,不由得好笑,將她一把扯了回來,笑道︰“瞧你,哪里象個當小姐的樣子,倒象個促狹鬼兒呢。”

    小桃嬌笑道︰“我這是故意給他們創造機會呢,你應該說我象月老才對。”

    風翊宣見她笑得如春花般燦爛,心里一動,飛快的把她扯到身邊,想也不想湊過去就在她左臉頰上飛快的親了一下。小桃沒想到風翊宣突然跟自己來了這麼一手兒,那臉兒頓時就騰的紅了,風翊宣見她俏臉漲紅了一片,以為她害臊到一時半會兒不敢看自己了,沒想到小桃猛的回過頭來,只是飛快的瞟了他一眼,說了一句︰“有人呢,下次注意點兒。”

    風翊宣愣了一下,隨即放聲大笑起來。外面的喜鵲正紅著臉拉著陸平的手上馬車,被風翊宣突如其來的笑聲嚇得差點掉到馬車下去,還是陸平手疾眼快的伸手扶住了拉了上來。

    喜鵲臉更紅了,低聲道︰“謝謝你,陸大哥。”

    陸平笑道︰“謝什麼,你給我做的鞋穿著很舒服,你瞧。”說著,伸手往腳下指了一指,喜鵲一瞧,那陸平腳上穿著的,正是自己前兩日送給他的自己做的鞋子。

    喜鵲心里泛起一陣甜意,低了頭只扭著手里的帕子不出聲兒的笑著。

    馬車里,小桃對風翊宣道︰“我二哥聽了你給他幫了忙,要親來謝謝你呢,只是昨日他著了涼,我沒有讓他出門兒,便替我二哥出來親自謝你了,聽說那家新開的青青茶樓不錯,我就請你喝茶罷。”

    風翊宣笑道︰“你拿幾杯茶就將我打了,那可不成,不如你就改天親上我府里幫我做一桌子好菜,就算是謝我了,如何?”

    小桃笑道︰“你還不知足啊?以後.....怕是你吃厭了我做的菜的日子也有呢......”

    風翊宣笑道︰“你是我的王妃,我哪里會整日讓你下廚勞累給我做飯,不過偶然做個幾次罷了,若是累壞了你,我可舍不得。”

    小桃笑道︰“你少甜言蜜語了,怕是到時候你會天天押著我去廚房里大做特做,我才不信你呢。”

    說得兩人都笑了。小桃便道︰“橫豎咱們等會路過那商業街,讓馬車夫等會兒,我想去買些東西,成不成啊?”

    風翊宣故意打趣她道︰“那馬車夫都知道你將來是她的女主人了,還怕他不趕著賣你的好兒?你還在這里裝模作樣的問我做什麼?”

    小桃哈哈一笑,讓馬車夫在商業街門口停了車子,下車自去脂粉店里買了幾樣兒胭脂水粉。待到回了馬車里,風翊宣笑問道︰“我瞧你很少擦粉抹胭脂,這時候怎麼想起弄這些東西來了?若你喜歡這些,宮里倒有好的進貢的脂粉,那倒是外面兒沒處買的,等我給你弄些來。”

    小桃笑道︰“你不用麻煩了,我從小就不喜歡那些胭脂粉兒的,不過是外出見客或是年節下討個吉利,不好素淨著臉才略上些淡妝,這些倒不是我用的,是給那些丫頭們買的,我瞧著她們倒是喜歡這些喜歡得緊,只是這東西略好些的也不便宜,她們那月錢倒有一大半兒都用在那臉子上了,我買上這幾樣兒,當賞頭兒分分她們,也叫她們高興高興。”

    風翊宣笑道︰“這是你府里丫頭下人少,若是將來到了我府里,怕是你賞還賞不過來呢。我這會子倒覺得有些餓了,不如上旁邊的小館子里吃點東西好不好?”

    小桃道︰“反正只要讓我請你,到哪里吃都是一樣的。”

    于是,兩人下了馬車,在那商業街邊兒上一家叫百里香的飯館里坐下。小桃臨下車時,還對喜鵲笑道︰“喜鵲,你去那邊兒的干貨鋪子買些大棗兒,叫陸侍衛陪著你去。”

    喜鵲一愣,道︰“姑娘,咱們家那紅棗干子還有許多,又買那些做什麼?”

    小桃拍了她腦袋一下,笑道︰“我喜歡,你只管去就是了,問那麼多做什麼?”說著,眼角瞄了陸平一下,喜鵲這才明白了小桃的用意,不過是想讓她和陸平多呆一陣,不由得又紅了臉低了頭跟著陸平走到一邊兒去了。

    風翊宣和小桃進了百里香坐著,這家店鋪雖不大,但布置的卻頗為精致,兩人撿了一處靠著窗子的位子坐了。這時還不到晌午,並不是客人上座的時候,那小二先就倒了茶上來。風翊宣先斟了一杯茶,放到小桃面前。

    小桃微微一笑道︰“我的王爺殿下,你怎的如此客氣呢?民女怎麼擔當得起呢?”

    她說這話時,微微的偏了頭,那粉嫩白皙的皮膚映著她那身嬌黃色的織錦衣衫,顯得格外鮮艷秀美。風翊宣瞧著她,竟看得出了神了。

    小桃見她望了自己的臉出神,倒誤會了,笑問道︰“你看什麼?是笑我出門都不妝扮麼?”

    風翊宣回過神兒來,笑道︰“可不是這個,我是以為你皮膚已經夠好了,再不用那些脂粉來修飾,反倒掩了那自然的美態,反而不好了。你這樣就很好了,偶爾再濃妝一下更有驚艷之感了。”

    小桃捂著嘴笑道︰“你今日喝了蜜了?怎麼嘴子這樣甜?”

    風翊宣笑道︰“這是實話,我也不妨實說,何曾加過糖和蜜呢?”

    兩人只管說話,將那吃飯的事兒都忘到九霄雲外去了。還是那百里香的小二上了前來,讓他二人點菜,才將二人提醒過來。風翊宣便問小桃想吃什麼?小桃笑道︰“你隨便罷,我早上吃了飯的,喝點茶就好了,這會兒子我還不餓呢。”

    風翊宣也不說話,拿了菜牌直將那上面點了一樣又一樣,又是冷葷又是熱菜,又是點心,直寫了十幾樣兒,小桃知道他們皇室里的人吃飯大概是習慣了看得多,吃得少,便連忙攔住笑道︰“你做什麼點這樣多,吃不了豈不浪費麼?這里又不請十位八位的客,不要這麼些了。”

    說著,便將那菜牌拿了來,重點了四樣菜。待那小二走了,風翊宣笑道︰“我們兩人,大模大樣的坐在人家館子里,只點這幾樣菜,不怕挨麼?”

    小桃也笑了,“這真是你們這樣大爺們說的話,難道連隨便吃一家小館子,也怕人家說點少了不成?我還不知道哪家的館子里還規定著客人必須要點幾樣的?你別以為我是因著自己請客想省錢,我只是怕吃不了浪費罷了,你若是想吃那價錢貴的,只管叫他們弄一碗鴨心湯來喝,要一百個鴨心熬成一碗,我準保價錢賤不了。”

    風翊宣笑道︰“還是我有眼光,未來的王妃又會賺銀子,又會省銀子,難不成我竟得了個聚財的寶盆不成?”

    小桃嗔道︰“胡說什麼呀?這菜都上來了,還不趕緊吃飯。”

    這時,伙計便上了四樣菜來,還另外有一壺酒,風翊宣不過喝了幾杯就罷了,小桃陪著他吃了幾口青菜,飯畢時,自然是小桃會了帳。

    風翊宣笑道︰“這一頓我可不認,非要你親自做了席面兒來,我才算你二哥謝過我了。”

    小桃又拉著風翊宣在商業街逛了一會兒,約好過兩日履行諾言到他府里去親做席面兒去,又讓風翊宣約上雲平郡主,四皇子和十二皇子一起,大家眾人在一處熱鬧些。風翊宣笑著應了,便將小桃送回樂府自回去了。

    小桃剛要回家,突然想起蘭茜來,便順腳來到蘭府後門處敲開了門,那看門的丁氏忙將人引到蘭茜屋里來。蘭茜這里正坐在桌邊繡一個荷包,見了小桃進來,連忙起身讓座,小桃進來坐下,先照著蘭茜的臉上看了一圈,笑道︰“我瞧著你今日氣色比昨日好多了,可喝藥了麼?”

    蘭茜笑道︰“今日一早小容那丫頭就熬好了藥給我喝了,還有姐姐昨日送來的參和燕窩,我也讓小容去收拾著弄了,快些調養過來也不負了姐姐的一片心意。”

    小桃笑道︰“你這說的才是正理,你能這樣想就好啦。也不枉我二哥救你,折騰出病來。”

    蘭茜聽了,只覺得心一跳,忙問道︰“樂二哥病了?怎麼樣,厲害麼?”

    小桃搖頭道︰“沒什麼大事,想是昨天猛的讓水激了一下子,今早起來身上便不舒服,頭也暈暈的,估計是著了涼了,不礙事兒的,我已經讓人去抓了藥,我二哥從小身子就強壯,估計著明日就好利索了。”

    蘭茜低了頭道︰“都怪我不好,若不是我昨日鬧出那事兒來,樂二哥也不會著了病.....”

    小桃扯住她手道︰“你這個傻子,又在這里妄自菲薄起來了。我不過是和你隨口說了那麼一句,又不是來跟你要湯藥銀子的,你倒認真了。你不擔心我二哥,他那是蠻牛打成的身子呢,從小淋著雨在河里叉魚,也沒見他怎麼樣?明日就好了。”

    蘭茜這才略放了心,起身去倒了杯茶遞給小桃。小桃接過,瞧見小容在旁邊,便笑道︰“小容身子怎麼樣了,昨日你也激了水,可有好生歇息了?”

    小容上前笑道︰“多謝樂小姐記掛著我,我們做奴婢的身子骨硬朗,今日倒是全好了呢。我們小姐說,樂小姐昨日還送了銀子來說是讓給我和小姐買些好吃的,我還沒謝謝您呢。”

    小桃笑道︰“又謝什麼?你這叫少見多怪呢,你若是在我身邊伺候的人就知道了,你為了你家小姐不顧一切的跳下水去,光這一點兒我就佩服得緊呢,昨晚喜鵲和畫眉她們好一頓將你誇呢,說你倒是個忠心不二的。”

    蘭茜在旁邊接口道︰“我昨日想起來都後怕呢,若是小容陪著我一起死了,我哪里對得住她呢?姐姐昨晚上跟我講的話我都細想了,如今全想明白了,就是為了姐姐跟小容你們,我也不死了。”

    小桃笑道︰“這就對了,這才是我的好妹妹呢。你這樣我就放心了,我這里還記掛著我二哥呢,我先回去了,明日再來看你。你好生養著,若是缺什麼要什麼,只管讓小容偷偷上我那里要去就是了。”

    蘭茜扯了小桃的袖子,低聲道︰“桃姐姐,樂二哥是為了昨天救我才生病了,我....我想著去看看他....成不成啊......”

    小桃笑道︰“當然行啊,只是你若是偷著過去看我二哥,叫你爹和陳氏知道了怕是不好,她們會說你一個大姑娘,偷偷的溜去看一個男人是有傷體統,不如你就直接跟你爹說了,正大光明的來我家看我二哥,橫豎你爹他們也知道是我二哥救了你,想來也不會阻止你去看他罷?”

    蘭茜想了想,道︰“桃姐姐說的有理,等我爹回來我就跟他說,不知道樂二哥平日里愛吃什麼,我好買些送他....”她頓了一頓,又道︰“我....我真是沒用....手里的銀子還是桃姐姐給我的.....”

    小桃拍了拍她肩膀笑道︰“買什麼東西呀,家里什麼都不缺,你只去看看他就已經夠不錯了,那銀子是給你和小容的,別那麼多虛規矩了啊,人來就行了,若是提東西,我就不讓你進門兒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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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5-5-18 17:37:13
正文 二百零一章 暗生禍根
   
    蘭茜只得應了,送了小桃出來。待得小桃回去了。蘭茜回到自己屋子來,心里卻不知怎的不住的突突跳著,頗有些心神恍惚的樣子。她雖然手里拿著那繡了一半的荷包,卻不曾繡得一針,只是坐在那里直直的望著窗外愣。

    小容瞧見她心不在焉的樣子,上前道︰“小姐,想是你繡花累著眼睛了罷,還是別做了歇會子罷。”

    蘭茜便將手里的荷包放下,讓小容在旁邊小書格子上取下本書來翻看,豈知也是翻了兩頁便看不下去了,眼睛雖說是盯著書頁的,但是那書上究竟是些什麼字,自己卻是毫不知道。她抬起一只手撐住了自己的頭,在那里沉沉的就想了起來。

    自從昨天樂武將她從水里救出來的那一刻,蘭茜就覺得自己心里多了個人。這件事情她不敢跟任何人講,自己應當極力來掩飾住的,怕是讓人瞧了出來會笑話她心猿意馬。可是方才聽小桃說樂武因為昨日著了涼病了,她便心里七上八下的不安穩。也顧不上能露出破綻給人現了。她本想著繡繡花看看書本轉移一下注意力,讓自己不要再想下去,無奈是無論如何自己是控制不住了,只要自己靜止一時片刻。那樂武的模樣就不停的從腦袋里反射出來,弄得蘭茜心亂如麻。

    她正在這里想著心事,就聽外面蘭老爺的聲音連叫了幾聲,那聲音很是嚴厲,蘭茜知道這是父親來探望自己了,便整了整頭,各處都檢點了之後方出來迎了父親進去,規規矩矩的站在下,等著父親訓話。

    那蘭老爺從得知女兒投水還是第一次來探望,用那嚴厲的眼光上下打量了女兒一番,問道︰“你今天怎麼樣了?可好些了?”

    蘭茜正眼瞧了父親,略微點了一下頭,也不說話。蘭老爺方才在窗外就瞧見女兒坐在那里心神恍惚的樣子,這時又見她悶悶的一副不愛搭理的樣子,不由得有些生氣,就道︰“你到底是怎麼了?你看看,這花也不繡,書也看不下去,你自己整日里都想些什麼東西?”

    蘭老爺這幾句話其實是出于無心,隨口問問的,但是蘭茜方才正想著樂武的事情,所以這幾句話不免打到她的痛處去,以為是露了馬腳,讓父親看出自己胡思亂想的心思,便更不敢亂說話,只低聲道︰“沒怎樣,只是頭有些暈。”

    蘭老爺皺了眉望著蘭茜道︰“身子沒好就好生養著。巴巴的做這活計給誰看,家里還指望著你繡女紅貼補家用麼?你寧可多讀幾本女理。”

    蘭茜這才明白,父親原來並不知道自己的心事,于是苦笑著點了點頭道︰“爹說的我記下了。不過是昨日里著了些涼,今天身子有些沒有勁,過幾日就沒事了,爹爹盡管放心。”

    蘭老爺嘆口氣道︰“我方才瞧你神色不定,倒以為你犯了什麼事?不是我要說你,你這孩子確實太倔強了些,象是昨天你投水的事情,若不是有人救了你你這會豈不.....哎,你這脾氣象極了你母親,絲毫吃不得虧的,你一個女孩子家脾氣這樣硬氣將來到了婆家不是要受氣麼?”

    蘭茜聽得婆家二字,便勾動了心事,當下梗著氣兒頂了回去,道︰“爹爹請聽女兒一句話,往後再莫提什麼親事二字,前面兩件親事都是由陳姨娘攛掇的做的,女兒倒不知道她安的是什麼心?也是我不爭氣。竟只想著一死了之,也不願當那沖喜的嫁娘和混痞子的老婆。女兒昨日一夜已想清楚了,我的親事絕不能讓陳姨娘插手,就是爹爹也逼著我,我頂多逃回老家去,到咱們族里長老面前訴訴委屈,到那時候兒,只當爹爹白養活了女兒一場也就是了。”

    蘭老爺聽了女兒這一番表白,頓時愣在當場,他沒想到女兒昨日沒死成,今日怎麼突然變得硬氣起來了,這分明是對自己格外不滿的表示,于是指著蘭茜怒道︰“你如今大了,翅膀也硬了,竟然拿起族長來威脅我,這就是你當女兒的孝道麼?天下婚姻都是父母做主,你還想自己找婆家不成?那陳氏是你繼母,你一口一個姨娘,眼里可有長輩麼?”

    蘭茜冷笑道︰“爹爹別惹我笑了!陳氏是哪一門子的繼母?她一個妓院里出來的下流女子,憑什麼做我們蘭府的女主人?爹爹當我不知道麼?你當初隱瞞了族里長輩們說她是良家女子,否則族里可會答應她來我們家里當家作主?一個姨娘身份頂天了!我那時年紀小,也不好插嘴說父親你的這些事情,以為相安無事也就罷了。誰想到她得寸進尺,隱瞞著賤籍的身份頂著蘭夫人的名頭,整日里作踐我,我一忍再忍,誰知她就步步相逼,到了這時候竟逼得我想尋短見。我如今已是死過兩回的人了,還有什麼能嚇住我?你告訴她。以後休要招惹我,她過她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若是她再來無端生事,休怪我不顧爹爹的面子,也要將她過去的來歷揭個底兒朝天,到那時怕是大家都不好看!”

    蘭老爺從來沒見女兒說出這樣的話來,此時見女兒一臉堅決,一副豁出去的樣子,不禁惱羞成怒,因著當初他從妓院贖出這個陳氏確是瞞著蘭家的族長的,只說是貧家的一個良家子,誰知這消息不知怎的被當時才幾歲的女兒知道了,後來雖然家也有些老家人知道陳氏底細,但都見陳氏仗著蘭老爺寵愛都不敢多說一句罷了。此時女兒把這層窗戶兒紙給揭開了,弄得蘭老爺幾十歲的人了,老臉一陣掛不住,哆嗦著手指著蘭茜說不出話來。

    蘭茜接著道︰“爹爹莫怪女兒不孝,實是叫陳氏給我逼成這樣的。我好好的一個蘭府的嫡出正枝正派的大小姐,倒弄得比人家府里的上等丫頭都不如,說了出去丟的是爹爹的臉,眾人不過說我是個可憐人罷了。我是鐵了心了,寧可魚死破,也決不叫她再來出壞主意擺弄我。爹爹對女兒若是還有一點父女情意,就不要再給我隨便說親事了,省得到時大家難看!”

    蘭老爺張了半天嘴,卻駁不出什麼來,只嘴里罵著蘭茜不孝女,氣急敗壞的去了。蘭茜待父親走出屋子,也是一屁股坐在椅上,摸著心口急的心跳半天緩不過神兒來。小容偷偷伸了頭往窗外看看,見蘭老爺走得遠了,才回過頭來向蘭茜笑道︰“小姐,你今天這是怎麼啦?怎敢說出這樣的話來?”

    蘭茜大口喘著氣道︰“我....我受氣受了這麼多年.....昨日差點死了。我還有什麼好怕的?陳氏那個賤人欺我到如此地步,我偏不死要跟她斗到底,她若再來招惹我,我倒要瞧瞧蘭家的族里長輩知道了陳氏的底細,她是怎樣個下場?”

    小容又驚又喜,當下去握了她的手道︰“小姐,小聲些兒罷,要是讓那陳氏聽到了這風聲,怕是又要來和你做對了。“

    蘭茜道︰“你以為咱們不說她就不曉得了麼?我爹這一去,勢必是要跟她講的,我既是敢講也就不怕她,她鬧起來我看是哪個丟人?莫不是她還敢殺了我不成?”

    蘭茜剛才跟父親這樣將話說了一個痛快,心里是十分的爽快,靠了窗戶邊站著,就不住的出微笑來。正巧丫頭秋紅從洗衣房里拿了洗好的衣裳回來,見蘭茜伏在窗邊笑,這卻是從來不曾見過的,于是便站住了腳向蘭茜笑問道︰“小姐,你生病的人怎麼倒頂著風站在窗口里笑起來了,不怕灌上一肚子風麼,進去罷。”

    說著,便捧著那一疊衣裳進來了。蘭茜轉身走到床邊坐下,看秋紅和小容兩個丫頭檢點那些衣裳,笑道︰“秋紅,你等會兒把那芋粉糊沖一碗我喝,我心里痛快,這會子竟覺得有些想吃東西呢。”

    因著蘭茜這兩日一直不大吃得下飯去,小容和秋紅兩個便暗自擔心,這時聽她說想喝芋粉糊,那真是喜從心頭起,秋紅就放下手里衣裳,笑道︰“我這就燒水給小姐沖芋粉糊去,可要再擱兩勺白糖麼?”

    蘭茜笑道︰“行啊,你看著弄罷。”

    這時的蘭茜將積壓在心里多年的話都講了出來,只覺得身上心里輕松無比,想著今後睡臥也能得了安寧,那是十二分的喜歡。想起前日自己竟還想著那傻主意想要尋死,真是可笑至極了。

    她這里輕松不提,只說蘭老爺受了女兒一陣氣,回到前院里兒便將這話說給陳氏聽了。那陳氏是個心里有算計的人,但是此刻聽了蘭老爺說蘭茜竟跟自己叫板,還要將自己一直隱瞞著蘭氏族的曾經為妓的身份公開出來,她吃驚之余那臉子立即就沉了下來,摔了手里的茶杯,一腳就踢翻了眼前一個凳子,將那凳子踢得滿地亂滾。

    蘭老爺自然知道陳氏心里已經氣極,只見陳氏那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的,嘴唇抿成了一條線,從那腮邊可以看出來,那牙齒是咬得緊緊的,蘭老爺心里明知陳氏心里是委屈極了,也氣憤急了,便安慰她道︰

    “你以後那丫頭的婚事就不要管了,她如今也大了,你管她也未必聽得進去,你又不是她親娘,她自然行動防著你。當初我把你贖出來的事情雖說家里幾個老家人知道,但是那幾個人都讓我找理由打了,現如今咱們家里的都是來這京城里新買來的,都是不知道根底的。那丫頭也不過是氣急了才那樣說的,況且那老家離京城千里萬里的,她一個丫頭莫不成還真能跑回去告訴不成?你也莫生氣了,只少管她就是了,由著她自己年紀大了,自然還得咱們給她找婆家,莫不成她還能將自己嫁出去了?”

    陳氏由著蘭老爺在那里口若懸河的講著,自己心里卻是一股子怒氣,直由頂梁門沖到頭梢兒上去,向半空里直冒出去。她也不等蘭老爺講完,自己跺了兩跺腳,一口氣走回里屋去,向床上一頭倒下,什麼話也不說,先嘆了一口氣,睜著兩只惡狠狠的眼睛往床頂的帳幔上望著,也不知心里想著什麼。只見一雙手在被子上用力撕扯著,好半天,才忽然坐了起來,手按著床板偏著頭沉思了一會兒。

    就這時候,蘭老爺跟了進來,見如夫人伏在那床上面兒朝下趴著,兩只肩膀不住聳動,還只當她是哭了,便上前拍著她肩膀笑道︰“你這年紀了,兒子都有了兩個了,倒象個小孩子似的,阿茜不過小孩子的氣話說了兩句,你就氣成這樣?”

    話還沒說完,就見陳氏爆竹炸了一樣蹭的一下從床上坐起來,沖著蘭老爺叫道︰“你生的好閨女,你自然說話行動向著她,我們母子如今受了她的威脅,她還要到蘭氏族里頭去揭穿我的底呢,我們母子三個眼瞅著就要流落到大街上要飯去了,你還有心思笑得出來?”

    蘭老爺這才現原來陳氏並不是哭,而是趴在床上氣得那兩肩不住的抖動。蘭老爺這時知道如何勸也沒用,只借口著說鋪子里下午有事情便抬腳走了。陳氏見他撂腳出去了,更是生氣,狠命把床上的枕頭摔在地上,連桌上的茶壺茶杯都摔了一個粉碎。

    她站在那里胸口一起一伏的喘了半天粗氣,叫了個小丫頭收拾了屋里殘局,自己坐在窗邊想了半天,那眼睛子滴里骨碌的轉了幾圈,深吸了幾口氣,慢慢平復了胸怒氣,對著鏡子重新勻了一點粉,理了理頭,又讓丫頭去庫房里拿上了兩根人參,便往後院蘭茜屋里來。

    一走進院兒門,便覺得有一種不同平常的感覺。第一,是這院子里以前是一點聲息動靜都沒有的,就跟沒有人住著似的,今天卻見秋紅在院里樹下小風爐上扇風燒著一壺水,那邊兒秋菊倚著棗樹跟看角門兒的丁媳婦兒閑嘮著家常,倒是一派自在悠閑景象;第二,是在這和暖的陽光下,陳氏瞧著蘭茜屋子里所有窗子的窗紗都換上了新的,那是一種新綠的顏色,就象春天剛萌芽的小草的色彩,配著院子里的綠陰紅牆,倒是有一處分外幽靜清涼的感覺。

    陳氏心里就是一動,她記得前幾天蘭茜這屋子的窗紗還是舊時的暗黃色,這新綠色的窗紗卻不是自家里有的,想是那位樂家小姐送給她的罷?陳氏臉上掛出一絲殷勤的笑意來,裝做一副什麼也不知道的樣子邁步進來,在門口兒處先是咳嗽了一聲。里面小容和秋紅聽見了這一聲咳嗽,早已跑了出來,迎著笑道︰“夫人來啦,快請進罷。”

    陳氏見著小容和秋紅那種喜不自禁的樣子,料著這兩個丫頭如今是過得頗舒服自在的了,心里罵了一聲,那表面兒上卻仍是和和氣氣的,邊往屋子里進來,邊笑道︰“我來瞧瞧大小姐,昨兒個我怕她身子不爽利,來了惹她煩燥,今兒聽丫頭說阿茜好得多了,就來看看。”

    說著,小容打了簾子,陳氏便進來了,一見蘭茜正坐在床邊兒上繡花,她見了陳氏進來,心里也是一動,不知道是不是父親回去將剛才自己講的話傳給陳氏知道了,否則她何以這樣快就來自己里呢,若是說她是真心來瞧自己,那是用腳趾頭想也不會的。

    蘭茜不卑不亢的從床邊兒慢慢站起身來,對著陳氏微微一笑道︰“姨娘來了,請坐罷。小容,上茶來。”

    陳氏一聽蘭茜將姨娘二字重新抬了出來,心里暗恨的咬了咬牙,面兒上卻仍是一派春風的笑道︰“你的身子怎麼樣了?現在好些了麼?我昨晚便想來看你,你爹怕我打擾你休息,我這會兒才來,你不會怪我罷。”

    蘭茜見她這個模樣不象是聽到了風聲似的,便也將心放了兩三分,見她好生好氣跟自己說話,也不便不理她,便笑道︰“多謝陳姨娘記掛著,我好了,倒勞姨娘費心了,那頭親事是不成了,姨娘怕不是落了不少埋怨罷,真是對不住了.....”

    陳氏自然是聽得出蘭茜話里有話,也不計較,只將手里布包放在桌上。踫巧看見桌上另一個綢包里的一枝好山參和一包子燕窩,便笑道︰“喲,你這人參倒是好的野山參呢,還有這一包子燕窩倒是上好的,不是咱們家平日里吃的燕條,想是樂家四小姐送你的罷?”

    蘭茜微笑點頭,陳氏又接口帶著笑道︰“我剛才在外面瞧見你那新綠的窗紗很是漂亮,又是簇新的,想來也是樂四小姐送的?”

    蘭茜笑道︰“正是桃姐姐送我的,她說我舊日里的窗紗顏色太舊了,瞅著就覺得氣悶得慌,那新綠的軟煙羅是別人送桃姐姐的,她就送了我這個顏色,姨娘瞧著可好看麼?”

    陳氏笑道︰“自然是好看的,我聽說這軟煙羅的紗料外面很難買得著,都是進貢給宮里的貴人們使用的,難為這樂四小姐如此大的本事,認得這樣有臉面的朋友,竟將宮里用的好東西都能弄出來送人。”

    小容眼珠轉了轉,插口道︰“夫人怕是不知道,那宮里的東西樂姑娘手里多著呢,豈止是這一點子糊窗紗?將來怕是她當了王妃,那宮里的東西不就跟自己家里的一樣,可著勁兒隨便用嘛。難得樂姑娘和我們小姐又好,她的東西小姐若是喜歡她便給了小姐,我瞧著就是個親姐姐也不過這個樣兒了。”

    陳氏心里就是一震,她雖說以前就知道樂小桃年紀輕輕的就掌管著幾家鋪子,絕不是個普通的女子可比,可真沒想到樂家竟然還能攀上皇室親眷,將來若是樂家那丫頭真的成了皇親國戚,她又和蘭茜極好,自己在這家里豈不是更不被蘭茜看在眼里了?若是蘭茜倚仗了這個好姐姐做後台,硬著氣跟自己作對,自己也難降伏住她,可見那個樂家丫頭沒出嫁之前,自己便要弄倒了蘭茜才好行事。否則今後自己跟兩個兒子怕是沒有好日子過了。

    想到這里,她更堅定了心里的主意,笑著對蘭茜道︰“哎呀,我還真不知道這位樂家小姐這樣大的來頭,我只覺得她那樣漂亮的一個美人又是一臉福氣相,定是將來能找門子好人家的,沒想到竟是王妃的命兒呢,真是了不起。”說到這里,她看了蘭茜正色道︰“你瞧,我這人沒什麼心眼子,我若早知道樂家小姐的來頭那樣大,認得那麼些達官貴人,哪里還用得著我跑前跑後的給你操持,結果還落了一身的埋怨。想來也是,那樂小姐隨便在那些達官貴人里扒一扒,隨手一抓怕是都是些名門子弟了,也難怪你看不上那些貧門小戶兒的。這樣看來是我將事情做的莽撞了,我今日來就是跟你來賠不是的,你也別怪我,以後我就不再多管閑事啦,你就別生我的氣好了。”

    陳氏這一番話出口,蘭茜和在場的小容和秋紅都有些不可置信。這十幾年來,何曾聽著陳氏這樣低聲下氣兒的跟蘭茜說過軟話,蘭茜這時也知道陳氏八成是知道了自己剛才跟蘭老爺那番話,于是來趕著示好的。蘭茜原本就想若是陳氏今後不找自己的麻煩,自己就用不著做得那樣決絕,這時見陳氏服了軟來跟自己解釋,便順著話風道︰“姨娘的意思我明白了,只要姨娘不再管我的婚事就行了。”

    陳氏要的就是蘭茜這樣一句話,這可以讓她心里安穩一些,也能給她留下足夠的時間考慮要如何應付。聽蘭茜這樣一說,心里放下了大半。

    蘭茜忽然想起想去看望樂武一事,便對陳氏道︰“姨娘,方才我聽說樂府昨日救我的樂家二少爺病了,想是就是因著昨日跳到水里著了涼,我想著他是為了救我而病的,若是裝做不知道卻是不妥,我想帶著小容去樂府探望一下,姨娘覺得可好?”

    陳氏此時哪有不準的道理,聽了蘭茜這樣說便笑道︰“應該的,應該的,人家樂家少爺救了你,你還沒有親自去謝謝人家呢,按理說我和你爹都應該親自去謝的,只是他是個小輩,怕是不太方便,你就去探望一番罷,別空著手兒,我這里有銀子,你好歹讓小容去買上兩包點心帶了去才好,別讓人家笑話咱們蘭府不懂禮數。”說完,便從懷里掏出一錠五兩的銀子來,交給小容。

    陳氏又坐了一會兒,說了些不痛不癢的話留下那兩棵人參便告辭去了。

    待她走了,秋紅便對蘭茜道︰“小姐,這真是太陽從西邊兒出來了,什麼時候兒她也會沒事兒來咱們這里坐著,還送了兩棵人參來,真是稀奇。”

    小容卻道︰“我看她這是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八成是老爺跟她講了小姐要揭她的話,她是怕了才來做做樣子,我瞧著咱們倒是防著她些的好,別讓她給算計了。”

    蘭茜道︰“隨她去罷,她不惹我我也不去惹她了,省得整日家里雞飛狗跳的,沒個安寧。咱們不說她了,掃興。小容你去街上買些上好的點心,咱們下午瞅空去看看樂二哥。”

    那邊樂府里,小桃因不放心二哥,又怕他趁著沒人看著不喝藥,便撿了一盤子瓜子,讓順寶泡了一大壺茶水,坐在樂武屋里親自看管著他,弄得樂武哭笑不得,順寶和畫眉在一邊兒竊笑不已。

    小桃搬了凳子就坐在床邊兒上,旁邊端了小茶幾放著茶水和瓜子,還有一盤子自家點心鋪里出的香炒松仁兒,瞧見樂武皺著眉頭苦笑著望著自己,便伸手抓了一把瓜子兒塞到他手上,笑道︰“二哥,你嘗嘗,這瓜子兒的味兒越來越好了,那松仁兒也不錯,還有這茶水,是上次阿宣送我的上好的雨前茶,要不要倒一杯你嘗嘗?”

    樂武嘆口氣苦笑道︰“哎,這哪里是我妹子?簡直比老娘管得還緊?我又不是要病死了,你用得著搬個凳子守著二哥麼?你二哥我的這張臉沒有大哥和三弟俊,更比不上你的阿宣王爺了,你還是去瞅他們罷,好不好?”

    小桃搖著頭邊磕瓜子兒邊笑道︰“我就喜歡看二哥這張臉,你可不要妄自菲薄哦。大哥長得氣,小哥長得清秀,二哥你卻是長得最威武的,一瞧著就覺得有你在身邊兒安全得很,二哥你不知道,如今有好些姑娘家就喜歡你這樣兒的呢。”

    樂武笑道︰“小丫頭別給我灌米湯兒了,你那個阿宣王爺才是長得威武俊朗又漂亮呢,我聽蕭十一說,皇宮里這些皇子鳳孫們,就數咱們七王爺是頭一個打眼的。還別說,我妹子就是有眼光,挑個女婿也挑了個最俊的。”

    小桃紅了臉照著樂武的肩膀就捶了幾下,笑道︰“臭二哥,你病了還拿妹妹開玩笑,等會我告訴娘去,讓她來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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