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小黑明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歷史軍事] [馮夢龍]東周列國志(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61
發表於 2015-6-3 16:35:30 |只看該作者
第五十九回     寵胥童晉國大亂 誅岸賈趙氏復興

  話說楚中軍元帥公子側平日好飲,一飲百觚不止,一醉竟日不醒。楚共王知其有此毛病,每出軍,必戒使絕飲。今日晉楚相持,有大事在身,涓滴不入於口。是日,楚王中箭回寨,含羞帶怒。公子側進曰:「兩軍各已疲勞,明日且暫休息一日,容臣從容熟計,務要與主公雪此大恥。」公子側辭回中軍,坐至半夜,計未得就。有小豎名穀陽,乃公子側貼身寵用的。見主帥愁思勞苦,客中藏有三重美酒,煖一甌以進。公子側嗅之,愕然曰:「酒乎?」穀陽知主人欲飲,而畏左右傳說,乃詭言曰:「非酒,乃椒湯耳。」公子側會其意,一吸而盡,覺甘香快嗓,妙不可言!問:「椒湯還有否?」穀陽曰:「還有。」穀陽只說椒湯,只顧滿斟獻上。公子側枯腸久渴,口中只叫:「好椒湯!豎子愛我!」斟來便吞,正不知飲了多少,頹然大醉,倒於坐席之上。楚王聞晉令雞鳴出戰,且魯衛之兵又到,急遣內侍往召公子側來,共商應敵之策。誰知公子側沉沉冥冥,已入醉鄉,呼之不應,扶之不起。但聞得一陣酒臭,知是害酒,回復楚王。楚王一連遣人十來次催并。公子側越催得急,越睡得熟。小豎穀陽泣曰:「我本愛元帥而送酒,誰知反以害之!楚王知道,連我性命難保,不如逃之。」時楚王見司馬不到,沒奈何,只得召令尹嬰齊計議。嬰齊原與公子側不合,乃奏曰:「臣逆知晉兵勢盛,不可必勝,故初議不欲救鄭,此來都出司馬主張。今司馬貪杯誤事,臣亦無計可施。不如乘夜悄悄班師,可免挫敗之辱。」楚王曰:「雖然如此,司馬醉在中軍,必為晉軍所獲,辱國非小。」乃召養繇基曰:「仗汝神箭,可擁護司馬回國也。」當下暗傳號令,拔寨都起,鄭成公親帥兵護送出境,只留養繇基斷後。繇基思想道:「等待司馬酒醒,不知何時?」即命左右便將公子側扶起,用革帶縛於車上,叱令逐隊前行,自己率弓弩手三百人,緩緩而退。
  黎明,晉軍開營索戰,直逼楚營,見是空幕,方知楚軍已遁去矣。欒書欲追之,士燮力言不可。諜者報:「鄭國各處嚴兵固守。」欒書度鄭不可得,乃唱凱而還。魯衛之兵,亦散歸本國。
  卻說公子側行五十里之程,方纔酒醒。覺得身子繃急,大叫:「誰人縛我?」左右曰:「司馬酒醉,養將軍恐乘車不穩,所以如此。」乃急將革帶解去。公子側雙眼尚然朦朧,問道:「如今車馬往那裏走?」左右曰:「是回去的路。」又問:「如何便回?」左右曰:「夜來楚王連召司馬數次,司馬醉不能起。楚王恐晉軍來戰,無人抵敵,已班師矣。」公子側大哭曰:「豎子害殺我也!」急喚穀陽,已逃去不知所之矣。楚共王行二百里,不見動靜,方纔放心。恐公子側懼罪自盡,乃遣使傳命曰:「先大夫子玉之敗,我先君不在軍中;今日之戰,罪在寡人,無與司馬之事。」嬰齊恐公子側不死,別遣使謂公子側曰:「先大夫子玉之敗,司馬所知也。縱吾王不忍加誅,司馬何面目復臨楚軍之上乎?」公子側嘆曰:「令尹以大義見責,側其敢貪生乎?」乃自縊而死。楚王嘆息不已。此周簡王十一年事。髯仙有詩言酒之誤事。詩云:
    眇目君王資老謀,英雄誰想困糟邱?豎兒愛我翻成害,謾說能消萬事愁。
  話分兩頭。卻說晉厲公勝楚回朝,自以為天下無敵,驕侈愈甚。士燮逆料晉國必亂,鬱鬱成疾,不肯醫治,使太祝祈神,只求早死。未幾卒,子范嗣。時胥童巧佞便給,最得寵幸,厲公欲用為卿,奈卿無缺。胥童奏曰:「今三郤並執兵權,族大勢重,舉動自專,將來必有不軌之事,不如除之。若除郤氏之族,則位署多虛,但憑主公擇愛而立之,誰敢不從?」厲公曰:「郤氏反狀未明,誅之恐群臣不服。」胥童又奏曰:「鄢陵之戰,郤至已圍鄭君,兩下並車,私語多時,遂解圍放鄭君去了。其間必先有通楚事情。只須問楚公子熊茷,便知其實。」厲公即命胥童往召熊茷。胥童謂熊茷曰:「公子欲歸楚乎?」茷對曰:「思歸之甚,恨不能耳!」胥童曰:「汝能依我一事,當送汝歸。」熊茷曰:「惟命。」胥童遂附耳言:「若見晉侯,問起郤至之事,必須如此恁般登答。……」熊茷應允。胥童遂引至內朝來見。晉厲公屏去左右,問:「郤至曾與楚私通否?汝當實言,我放汝回國。」熊茷曰:「恕臣無罪,臣方敢言。」厲公曰:「正要你說實話,何罪之有?」熊茷曰:「郤氏與吾國子重,二人素相交善,屢有書信相通,言:『君侯不信大臣,淫樂無度,百姓胥怨,非吾主也。人心更思襄公,襄公有孫名周,見在京師。他日南北交兵,幸而師敗,吾當奉孫周以事楚。』獨此事臣素知之,他未聞也。」──按晉襄公之庶長子名談,自趙盾立靈公,談避居於周,在單襄公門下。後談生下一子,因是在周所生,故名曰周。當時靈公被弒,人心思慕文公,故迎立公子黑臀。黑臀傳驩,驩傳州蒲。至是,州蒲淫縱無子,人心復思慕襄公。故胥童教熊茷使引孫周,以搖動厲公之意。──熊茷言之未已,胥童接口曰:「怪得前日鄢陵之戰,郤犨與嬰齊對陣,不發一矢,其交通之情可見矣。郤至明縱鄭君,又何疑焉?主公若不信,何不遣郤至往周告捷,使人窺之,若果有私謀,必與孫周私下相會。」厲公曰:「此計甚當。」遂遣郤至獻楚捷於周。胥童陰使人告孫周曰:「晉國之政,半在郤氏,今溫季來王都獻捷,何不見之?他日公孫復還故國,也有個相知。」孫周以為然。郤至至周,公事已畢,孫周遂至公館相拜。未免詳叩本國之事,郤至一一告之,談論半日而別。厲公使人探聽回來,傳說如此。熊茷所言,果然是實。遂有除郤氏之意,尚未發也。
  一日,厲公與婦人飲酒,索鹿肉為饌甚急。使寺人孟張往市取鹿,市中適當缺乏。郤至自郊外載一鹿於車上,從市中而過。孟張並不分說,奪之以去。郤至大怒,彎弓搭箭,將孟張射死,復取其鹿。厲公聞之,怒曰:「季子太欺余也!」遂召胥童夷羊五等一班嬖人共議,欲殺郤至。胥童曰:「殺郤至,則郤錡郤犨必叛,不如並除之。」夷羊五曰:「公私甲士,約可八百人,以君命夜帥以往,乘其無備,可必勝也。」長魚矯曰:「三郤家甲,倍於公宮,鬥而不勝,累及君矣。方今郤至兼司寇之職,郤犨又兼士師,不如詐為獄訟,覷便刺之,汝等引兵接應可也。」厲公曰:「妙哉!我使力士清沸魋助汝。」長魚矯打聽三郤是日在講武堂議事,乃與清沸魋各以雞血塗面,若爭鬥相殺者,各帶利刀,扭結到講武堂來,告訴曲直。郤犨不知是計,下坐問之。清沸魋假作稟話,捱到近身,抽刃刺犨,中其腰,撲地便倒。郤錡急拔佩刀來砍沸魋,卻是長魚矯接住,兩個在堂下戰將起來。郤至捉空趨出,升車而逃。沸魋把郤犨再砍一刀,眼見得不活了,便來夾攻郤錡。錡雖是武將,爭奈沸魋有千觔力氣的人,長魚矯且是年少手活,一個人怎戰得他兩個人過,亦被沸魋擉倒。長魚矯見走了郤至,道:「不好了!我追趕他去。」也是三郤合當同日并命,正走之間,遇著胥童夷羊五引著八百甲士來到,口中齊叫:「晉侯有旨,只拿謀反郤氏,不得放走了!」郤至見不是頭,回車轉來,劈面撞見長魚矯,一躍上車。郤至早已心慌,不及措手,被長魚矯亂砍,便割了頭。清沸魋把郤錡郤犨都割了頭,血淋淋的三顆首級,提入朝門。有詩為證:
    無道君昏臣不良,紛紛嬖倖擅朝堂;一朝過聽讒人語,演武堂前起戰場。
  卻說上軍副將荀偃,聞本帥郤錡在演武堂遇賊,還不知何人。即時駕車入朝,欲奏聞討賊。中軍元帥欒書,不約而同,亦至朝門,正遇胥童引兵到來。書偃不覺大怒,喝曰:「我只道何人為亂,原來是你鼠輩!禁地威嚴,甲士誰敢近前?還不散去!」胥童也不答話,即呼於眾曰:「欒書荀偃,與三郤同謀反叛,甲士與我一齊拿下,重重有賞!」甲士奮勇上前,圍裹了書偃二人,直擁至朝堂之上。厲公聞長魚矯等幹事回來,即時御殿。看見甲士紛紛,倒喫了一驚,問胥童曰:「罪人已誅,眾軍如何不散?」胥童奏曰:「拿得叛黨書偃,請主公裁決!」厲公曰:「此事與書偃無與。」長魚矯跪至晉侯膝前,密奏曰:「欒郤同功一體之人,荀偃又是郤錡部將。三郤被誅,欒荀二氏必不自安,不久將有為郤氏復仇之事。主公今日不殺二人,朝中不得太平。」厲公曰:「一朝而殺三卿,又波及他族,寡人不忍也!」乃恕書偃無罪,還復原職。書偃謝恩回家。長魚矯嘆曰:「君不忍二人,二人將忍於君矣!」即時逃奔西戎去了。
  厲公重賞甲士,將三郤屍首,號令朝門,三日,方聽放葬。其郤氏之族,在朝為官者,姑免死罪,盡罷歸田。以胥童為上軍元帥,代郤錡之位,以夷羊五為新軍元帥,代郤犨之位,以清沸魋為新軍副將,代郤至之位。楚公子熊茷釋放回國。胥童既在卿列,欒書荀偃羞與同事,每每稱病不出。胥童恃晉侯之寵,不以為意。
  一日,厲公同胥童出遊於嬖臣匠麗氏之家。家在太陰山之南,離絳城二十餘里,三宿不歸。荀偃私謂欒書曰:「君之無道,子所知也。吾等稱疾不朝,目下雖得苟安,他日胥童等見疑,復誣我等以怨望之名,恐三郤之禍,終不能免,不可不慮。」欒書曰:「然則何如?」荀偃曰:「大臣之道,社稷為重,君為輕。今百萬之眾,在子掌握,若行不測之事,別立賢君,誰敢不從?」欒書曰:「事可必濟乎?」荀偃曰:「龍之在淵,沒人不可窺也,及其離淵就陸,童子得而制之。君遊於匠麗氏,三宿不返,此亦離淵之龍矣,尚何疑哉?」欒書嘆曰:「吾世代忠於晉家,今日為社稷存亡,出此不得已之計,後世必議我為弒逆,我亦不能辭矣!」乃商議忽稱病愈,欲見晉侯議事。預使牙將程滑,將甲士三百人,伏於太陰山之左右。二人到匠麗氏謁見厲公,奏言:「主公棄政出遊,三日不歸,臣民失望,臣等特來迎駕還朝。」厲公被強不過,只得起駕。胥童前導,書偃後隨。行至太陰山下,一聲砲響,伏兵齊起。程滑先將胥童砍死。厲公大驚,從車上倒跌下來。書偃吩咐甲士將厲公拿住。屯兵於太陰山下,囚厲公於軍中。欒書曰:「范韓二氏,將來恐有異言,宜假君命以召之。」荀偃曰:「善。」乃使飛車二乘,分召士韓厥二將。使者至士之家,士問:「主公召我何事?」使者不能答。曰:「事可疑矣。」即遣心腹左右,打聽韓厥行否。韓厥先以病辭。曰:「智者所見略同也。」欒書見厥俱不至,問荀偃:「此事如何?」偃曰:「子已騎虎背,尚欲下耶?」欒書點頭會意。是夜,命程滑獻酖酒於厲公,公飲之而薨。即於軍中殯殮,葬於翼城東門之外。士韓厥驟聞君薨,一齊出城奔喪,亦不問君死之故。
  葬事既畢,欒書集諸大夫共議立君。荀偃曰:「三郤之死,胥童謗謂欲扶立孫周,此乃讖也。靈公死於桃園,而襄遂絕後,天意有在,當往迎之。」群臣皆喜。欒書乃遣荀罃如京師,迎孫周為君。周是時十四歲矣,生得聰穎絕人,志略出眾。見荀罃來迎,問其備細,即日辭了單襄公,同荀罃歸晉。行至地名清原,欒書、荀偃、士、韓厥一班卿大夫,齊集迎接。孫周開言曰:「寡人羈旅他邦,且不指望還鄉,豈望為君乎?但所貴為君者,以命令所自出也。若以名奉之,而不遵其令,不如無君矣。卿等肯用寡人之命,只在今日,如其不然,聽卿等更事他人。孤不能擁空名於上,為州蒲之續也。」欒書等俱戰慄再拜曰:「群臣願得賢君而事,敢不從命!」既退,欒書謂諸臣曰:「新君非舊比也,當以小心事之。」
  孫周進了絳城,朝於太廟,嗣晉侯之位,是為悼公。即位之次日,即面責夷羊五清沸魋等逢君于惡之罪,命左右推出朝門斬之,其族俱逐出境外。又將厲公之死,坐罪程滑,磔之於市。嚇得欒書終夜不寐。次日,即告老致政,薦韓厥以自代。未幾,驚憂成疾而卒。悼公素聞韓厥之賢,拜為中軍元帥,以代欒書之位。
  韓厥託言謝恩,私奏於悼公曰:「臣等皆賴先世之功,得侍君左右。然先世之功,無有大於趙氏者。衰佐文公,盾佐襄公,俱能輸忠竭悃,取威定伯。不幸靈公失政,寵信奸臣屠岸賈,謀殺趙盾,出奔僅免。靈公遭兵變,被弒於桃園。景公嗣立,復寵屠岸賈。岸賈欺趙盾已死,假稱趙氏弒逆,追治其罪,滅絕趙宗,臣民憤怨,至今不平。天幸趙氏有遺孤趙武尚在,主公今日賞功罰罪,大修晉政,既已正夷羊五等之罰,豈可不追錄趙氏之功乎?」悼公曰:「此事寡人亦聞先人言之,今趙氏何在?」韓厥對曰:「當時岸賈索趙氏孤兒甚急,趙之門客曰公孫杵臼程嬰,杵臼假抱遣孤,甘就誅戮,以脫趙武;程嬰將武藏匿於盂山,今十五年矣。」悼公曰:「卿可為寡人召之。」韓厥奏曰:「岸賈尚在朝中,主公必須秘密其事。」悼公曰:「寡人知之矣。」韓厥辭出宮門,親自駕車,往迎趙武於盂山。程嬰為御,當初從故絳城而出,今日從新絳城而入,城郭俱非,感傷不已。韓厥引趙武入內宮,朝見悼公。悼公匿於宮中,詐稱有疾。明日,韓厥率百官入宮問安,屠岸賈亦在。悼公曰:「卿等知寡人之疾乎?只為功勞簿上有一件事不明,以此心中不快耳!」諸大夫叩首問曰:「不知功勞簿上,那一件不明?」悼公曰:「趙衰趙盾,兩世立功於國家,安忍絕其宗祀?」眾人齊聲應曰:「趙氏滅族,已在十五年前,今主公雖追念其功,無人可立。」悼公即呼趙武出來,遍拜諸將。諸將曰:「此位小郎君何人?」韓厥曰:「此所謂孤兒趙武也。向所誅趙孤,乃門客程嬰之子耳。」屠岸賈此時魂不附體,如癡醉一般,拜伏於地上,不能措一詞。悼公曰:「此事皆岸賈所為,今日不族岸賈,何以慰趙氏冤魂於地下?」叱左右:「將岸賈綁出斬首!」即命韓厥同趙武,領兵圍屠岸賈之宅,無少長皆殺之。趙武請岸賈之首,祭於趙朔之墓。國人無不稱快。潛淵詠史詩曰:
    岸賈當時滅趙氏,今朝趙氏滅屠家;只爭十五年前後,怨怨仇仇報不差!
  晉悼公既誅岸賈,即召趙武於朝堂,加冠,拜為司寇,以代岸賈之職。以前田祿,悉給還之。又聞程嬰之義,欲用為軍正。嬰曰:「始吾不死者,以趙氏孤未立也。今已復官報仇矣,豈可自貪富貴,令公孫杵臼獨死?吾將往報杵臼於地下!」遂自刎而亡。趙武撫其屍痛哭,請於晉侯,殯殮從厚,與公孫杵臼同葬於雲中山,謂之「二義」塚。趙武服齊衰三年,以報其德。有詩為證:
    陰谷深藏十五年,褲中兒報祖宗冤;程嬰杵臼稱雙義,一死何須問後先?
  再說悼公既立趙武,遂召趙勝於宋,復以邯鄲界之。又大正群臣之位,賢者尊之,能者使之。錄前功,赦小罪,百官濟濟,各稱其職。且說幾個有名的官員:韓厥為中軍元帥,士副之;荀罃為上軍元帥,荀偃副之;欒黶為下軍元帥,士魴副之;趙武為新軍元帥,魏相副之;祁奚為中軍尉,羊舌職副之;魏絳為中軍司馬;張老為候奄;韓無忌掌公族大夫;士渥濁為太傅;賈辛為司空;欒糾為親軍戎御;荀賓為車右將軍;程鄭為贊僕;鐸遏寇為輿尉;籍偃為輿司馬。百官既具,大修國政:蠲逋薄斂,濟乏省役,振廢起滯,恤鰥惠寡,百姓大悅。宋魯諸國聞之,莫不來朝。惟有鄭成公因楚王為他射損其目,感切於心,不肯事晉。
楚共王聞厲公被弒,喜形於色,正思為復仇之舉。又聞新君嗣位,賞善罰惡,用賢圖治,朝廷清肅,內外歸心,伯業將復興,不覺喜變為愁。即召群臣商議,要去擾亂中原,使晉不能成伯。令尹嬰齊束手無策。公子壬夫進曰:「中國惟宋爵尊國大,況其國介於晉吳之間,今欲擾亂晉伯,必自宋始。今宋大夫魚石、向為人、鱗朱、向帶、魚府五人,與右師華元相惡,見今出奔在楚。若資以兵力,用之伐宋,取得宋邑,即以封之,此以敵攻敵之計。晉若不救,則失諸侯矣;若救宋,必攻魚石,我坐而觀其成敗,亦一策也。」共王乃用其謀。即命壬夫為大將,用魚石等為嚮導,統大軍伐宋。不知勝負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62
發表於 2015-6-3 16:36:13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回     智武子分軍肆敵 偪陽城三將鬥力

  話說周簡王十三年夏四月,楚共王用右尹壬夫之計,親統大軍,同鄭成公伐宋。以魚石等五大夫為嚮導,攻下彭城。使魚石等據之,留下三百乘,屯戍其地。共王謂五大夫曰:「晉方通吳,與楚為難,而彭城乃吳晉往來之徑。今留重兵助汝,進戰則可以割宋國之封,退守亦可以絕吳晉之使。汝宜用心任事,勿負寡人之託!」共王歸楚。
  是冬,宋成公使大夫老佐帥師圍彭城。魚石統戍卒迎戰,為老佐所敗。楚令尹嬰齊聞彭城被圍,引兵來救。老佐恃勇輕敵,深入楚軍,中箭而亡。嬰齊遂進兵侵宋。宋成公大懼,使右師華元至晉告急。韓厥言於悼公曰:「昔文公之伯,自救宋始。興衰之機,在此一舉,不可以不勤也。」乃大發使,徵兵於諸侯。悼公親統大將韓厥、荀偃、欒黶等,先屯兵於台谷。嬰齊聞晉兵大至,乃班師歸楚。
  周簡王十四年,悼公帥宋、魯、衛、曹、莒、邾、滕、薛八國之兵,進圍彭城。宋大夫向戍使士卒登轈車,向城上四面呼曰:「魚石等背君之賊,天理不容!今晉統二十萬之眾,蹂破孤城,寸草不留。汝等若知順逆,何不擒逆賊來降?免使無辜被戮。」如此傳呼數遍,彭城百姓聞之,皆知魚石理虧,開門以納晉師。時楚戍雖眾,魚石等不加優恤,莫肯效力。晉悼公入城,戍卒俱奔散。韓厥擒魚石,欒黶荀偃擒魚府,宋向戍擒向為人向帶,魯仲孫蔑擒鱗朱,各解到晉悼公處獻功。悼公命將五大夫斬首,安置其族於河東壺邱之地。遂移師問罪於鄭。楚右尹壬夫侵宋以救鄭,諸侯之師還救宋,因各散歸。
  是年,周簡王崩,世子泄心即位,是為靈王。靈王自始生時,口上便有髭鬚,故周人謂之髭王。髭王元年夏,鄭成公疾篤,謂上卿公子偪曰:「楚君以救鄭之故,矢及於目,寡人未之敢忘。寡人死後,諸卿切勿背楚!」囑罷遂薨。公子騑等奉世子髡頑即位,是為僖公。
  晉悼公以鄭人未服,大合諸侯於戚以謀之。魯大夫仲孫蔑獻計曰:「鄭地之險,莫如虎牢,且楚鄭相通之要道也。誠築城設關,留重兵以偪之,鄭必從矣。」楚降將巫臣獻計曰:「吳與楚一水相通,自臣往歲聘吳,約與攻楚,吳人屢次侵擾楚屬,楚人苦之。今莫若更遣一介,導吳伐楚,楚東苦吳兵,安能北與我爭鄭乎?」晉悼公兩從之。時齊靈公亦遣世子光,同上卿崔杼來會所,聽晉之命。悼公乃合九路諸侯兵力,大城虎牢,增置墩臺。大國抽兵千人,小國五百三百,共守其地。鄭僖公果然恐懼,始行成於晉。晉悼公乃還。時中軍尉祁奚年七十餘矣,告老致政。悼公問曰:「孰可以代卿者?」奚對曰:「莫如解狐。」悼公曰:「聞解狐卿之仇也,何以舉之?」奚對曰:「君問可,非問臣之仇也。」悼公乃召解狐,未及拜官,狐已病死。悼公復問曰:「解狐之外,更有何人?」奚對曰:「其次莫如午。」悼公曰:「午非卿之子耶?」奚對曰:「君問可,非問臣之子也。」悼公曰:「今中軍尉副羊舌職亦死,卿為我并擇其代。」奚對曰:「職有二子,曰赤,曰肹,二人皆賢,惟君所用。」悼公從其言,以祁午為中軍尉,羊舌赤副之。諸大夫無不悅服。
  話分兩頭。再說巫臣之子巫狐庸,奉晉侯命,如吳見吳王壽夢,請兵伐楚。壽夢許之,使世子諸樊為將,治兵於江口。早有諜人報入楚國。楚令尹嬰齊奏曰:「吳師從未至楚,若一次入境,後將復來。不如先期伐之。」共王以為然。嬰齊乃大閱舟師,簡精卒二萬人,由大江襲破鳩茲,遂欲順流而下。驍將鄧廖進曰:「長江水溜,進易退難。小將願率一軍前行,得利則進,失利亦不至於大敗。元帥屯兵於郝山磯,相機觀變,可以萬全。」嬰齊然其策,乃選組甲三百人,被練袍者三千人,皆氣強力大,一可當十者,大小舟共百艘,一聲砲響,船頭望東進發。早有哨船探知鳩茲失事,來報世子諸樊。諸樊曰:「鳩茲既失,楚兵必乘勝東下,宜預備之。」乃使公子夷昧,帥舟師數十艘,於東西梁山誘敵;公子餘祭,伏兵於采石港。鄧廖兵過郝山磯,望梁山有兵船,奮勇前進。夷昧略戰,即佯敗東走。鄧廖追過采石磯,遇諸樊大軍,方接戰,未十餘合,采石港中砲聲大振,餘祭伏兵從後夾攻,前後矢發如雨點,鄧廖面中三矢,猶拔箭力戰。夷昧乘艨艟大艦至,艦上俱精選勇士,以大槍亂擣敵船,船多覆溺。鄧廖力盡被執,不屈而死。餘軍得逃者,惟組甲八十,被練甲者三百人而已。嬰齊懼罪,方欲掩敗為功。誰知吳世子諸樊乘勝,反進兵襲楚,嬰齊大敗而回,鳩茲仍復歸吳。嬰齊羞憤成疾,未至郢都,遂卒。史臣有詩云:
    乘車射御教吳人,從此東方起戰塵。組甲成擒名將死,當年錯著族巫臣。
  共王乃進右尹壬夫為令尹。壬夫賦性貪鄙,索賂於屬國。陳成公不能堪,乃使轅僑如請服於晉。晉悼公大合諸侯於雞澤,再會諸侯於戚。吳子壽夢亦來會好,中國之勢大振。楚共王怒失陳國,歸罪於壬夫,殺之。用其弟公子貞,字子囊者代為令尹。大閱師徒,出車五百乘伐陳。時陳成公午已薨,世子弱嗣位,是為哀公。懼楚兵威,復歸附於楚。晉悼公聞之大怒,欲起兵與楚爭陳。忽報無終國君嘉父,遣大夫孟樂至晉,獻虎豹之皮百個。奏言:「山戎諸國,自齊桓公征服,一向平靖。近因燕秦微弱,山戎窺中國無伯,復肆侵掠。寡君聞晉君精明,將紹桓文之業,因此宣晉威德,諸戎情願受盟。因此寡君遣微臣奉聞,惟賜定奪。」悼公集諸將商議,皆曰:「戎狄無親,不如伐之。昔者,齊桓公之伯,先定山戎,後征荊楚,正以豺狼之性,非兵威不能制也。」司馬魏絳獨曰:「不可,今諸侯初合,大業未定,若興兵伐戎,楚兵必乘虛而生事,諸侯必叛晉而朝楚。夫夷狄,禽獸也。諸侯,兄弟也。今得禽獸而失兄弟,非策也。」悼公曰:「戎可和乎?」魏絳對曰:「和戎之利有五:戎與晉鄰,其地多曠,賤土貴貨,我以貨易土,可以廣地,其利一也;侵掠既息,邊民得安意耕種,其利二也;以德懷遠,兵車不勞,其利三也;戎狄事晉,四鄰震動,諸侯畏服,其利四也;我無北顧之憂,得以專意於南方,其利五也。有此五利,君何不從?」悼公大悅,即命魏絳為和戎之使。同孟樂先至無終國,與國王嘉父商議停當。嘉父乃號召山戎諸國,並至無終,歃血定盟:「方今晉侯嗣伯,主盟中華,諸戎願奉約束,捍衛北方,不侵不叛,各保寧宇。如有背盟,天地不佑!」諸戎受盟,各各歡喜,以土宜獻魏絳,絳分毫不受。諸戎相顧曰:「上國使臣,廉潔如此!」倍加敬重。魏絳以盟約回報悼公,悼公大悅。
  時楚令尹公子貞已得陳國,又移兵伐鄭。因虎牢有重兵戍守,不走汜水一路,卻由許國望潁水而來。鄭僖公髡頑大懼,集六卿共議。那六卿:公子騑字子駟,公子發字子國,公子嘉字子孔,三位俱穆公之子,於僖公為叔祖輩;公孫輒字子耳,乃公子去疾之子,公孫蠆字子蟜,乃公子偃之子,公孫舍之字子展,乃公子喜之子,三位俱穆公之孫,襲父爵為卿,於僖公為叔輩。──這六卿都是尊行,素執鄭政。僖公髡頑心高氣傲,不甚加禮,以此君臣積不相能。上卿公子騑尤為鑿柄。今日會議之際,僖公主意,欲堅守以待晉救。公子騑開言曰:「諺云『遠水豈能救近火?』不如從楚。」僖公曰:「從楚則晉師又至,何以當之?」公子騑對曰:「晉與楚誰憐我者?我亦何擇於二國?惟強者則事之。今後請以犧牲玉帛待於境外,楚來則盟楚,晉來則盟晉。兩雄並爭,必有大屈。強弱既分,吾因擇強者而庇民焉,不亦可乎?」僖公不從其計,曰:「如駟言,鄭朝夕待盟,無寧歲矣!」欲遣使求援於晉。諸大夫懼違公子騑之意,莫肯往者。僖公發憤自行,是夜宿於驛舍。公子騑使門客伏而刺之,託言暴疾。立其弟嘉為君,是為簡公。使人報楚曰:「從晉皆髡頑之意,今髡頑已死,願聽盟罷兵!」楚公子貞受盟而退。
  晉悼公聞鄭復從楚,乃問於諸大夫曰:「今陳鄭俱叛,伐之何先?」荀罃對曰:「陳國小地偏,無益於成敗之數。鄭為中國之樞,自來圖伯,必先服鄭。寧失十陳,不可失一鄭也。」韓厥曰:「子羽識見明決,能定鄭者必此人,臣力衰智耄,願以中軍斧鉞讓之。」悼公不許,厥堅請不已,乃從之。韓厥告老致政,荀罃遂代為中軍元帥,統大軍伐鄭。兵至虎牢,鄭人請盟,荀罃許之。比及晉師返旆,楚共王親自伐鄭,復取成而歸。悼公大怒,問於諸大夫曰:「鄭人反覆,兵至則從,兵撤復叛,今欲得其堅附,當用何策?」荀罃獻計曰:「晉所以不能收鄭者,以楚人爭之甚力也。今欲收鄭,必先敝楚,欲敝楚,必用『以逸待勞』之策。」悼公曰:「何謂『以逸待勞』之策?」荀罃對曰:「兵不可以數動,數動則疲,諸侯不可以屢勤,屢勤則怨。內疲而外怨,以此禦楚,臣未見其勝也。臣請舉四軍之眾,分而為三,將各國亦分派配搭。每次只用一軍,更番出入,楚進則我退,楚退則我復進,以我之一軍,牽楚之全軍。彼求戰不得,求息又不得,我無暴骨之凶,彼有道塗之苦。我能亟往,彼不能亟來,如是而楚可疲,鄭可固也。」悼公曰:「此計甚善!」即命荀罃治兵於曲梁,三分四軍,定更番之制。荀罃登壇出令,壇上豎起一面杏黃色大旆,上寫「中軍元帥智」──他本荀氏,為何卻寫「智」字?因荀罃荀偃叔姪同為大將,軍中一姓,嫌無分別。罃父荀首食采於智,偃父荀庚自晉作三行時,曾為中行將軍,故又以智氏,中行氏別之。自此荀罃號為智罃,荀偃號為中行偃,軍中耳目,就不亂了。這都是荀罃的法度。──壇下分立三軍:第一軍,上軍元帥荀偃,副將韓起,魯、曹、邾三國以兵從,中軍副將范接應;第二軍,下軍元帥欒黶,副將士魴,齊、滕、薛三國以兵從,中軍上大夫魏頡接應;第三軍,新軍元帥趙武,副將魏相,宋、衛、郳三國以兵從,中軍下大夫荀會接應。
  荀罃傳令:第一次上軍出征,第二次下軍出征,第三次新軍出征。中軍兵將,分配接應,周而復始。但取盟約歸報,便算有功,更不許與楚兵交戰。公子楊干,乃悼公之同母弟,年方一十九歲,新拜中軍戎御之職,血氣方剛,未經戰陣。聞得治兵伐鄭,磨拳擦掌,巴不得獨當一隊,立刻上前廝殺。不見智罃點用,心中一股銳氣,按納不住,遂自請為先鋒,願效死力。智罃曰:「吾今日分軍之計,只要速進速退,不以戰勝為功。分派已定,小將軍雖勇,無所用之。」楊干固請自效。荀罃曰:「既小將軍堅請,權於荀大夫部下接應新軍。」楊干又道:「新軍派在第三次出征,等待不及,求撥在第一軍部下。」智罃不從。楊干恃自家是晉侯親弟,逕將本部車卒,自成一隊,列於中軍副將范之後。司馬魏絳奉將令整肅行伍,見楊干越次成列,即鳴鼓告於眾曰:「楊干故違將令,亂了行伍之序,論軍法本該斬首。念是晉侯親弟,姑將僕御代戮,以肅軍政。」即命軍校擒其御車之人斬之,懸首壇下,軍中肅然。楊干素驕貴自恣,不知軍法;見御人被戮,嚇得魂不附體,十分懼怕中,又帶了三分羞,三分惱。當下駕車馳出軍營,逕奔晉悼公之前,哭拜於地,訴說魏絳如此欺負人,無顏見諸將之面。悼公愛弟之心,不暇致詳,遂拂然大怒曰:「魏絳辱寡人之弟,如辱寡人。必殺魏絳,不可縱也!」乃召中軍尉副羊舌職往取魏絳。羊舌職入宮見悼公曰:「絳志節之士,有事不避難,有罪不避刑,軍事已畢,必當自來謝罪,不須臣往。」頃刻間,魏絳果至,右手仗劍,左手執書,將入朝待罪。至午門,聞悼公欲使人取己,遂以書付僕人,令其申奏,便欲伏劍而死。只見兩位官員,喘吁吁的奔至,乃是下軍副將士魴,主侯大夫張老。見絳欲自刎,忙奪其劍曰:「某等聞司馬入朝,必為楊公子之事,所以急趨而至,欲合詞稟聞主公。不識司馬為何輕生如此?」魏絳具說晉侯召羊舌大夫之意。二人曰:「此乃國家公事,司馬奉法無私,何必自喪其身?不須令僕上書,某等願代為啟奏。」三人同至宮門,士魴張老先入,請見悼公,呈上魏絳之書。悼公啟而覽之,略云:
    君不以臣為不肖,使承中軍司馬之乏。臣聞:「三軍之命,繫於元帥;元帥之權,在乎命令。」有令不遵,有命不用,此河曲之所以無功,邲城之所以致敗也。臣戮不用命者,以盡司馬之職。臣自知上觸介弟,罪當萬死!請伏劍於君側,以明君侯親親之誼。
悼公讀罷其書,急問士魴張老曰:「魏絳安在?」魴等答曰:「絳懼罪欲自殺,臣等力止之,見在宮門待罪!」悼公悚然起席,不暇穿履,遂跣足步出宮門,執魏絳之手,曰:「寡人之言,兄弟之情也;子之所行,軍旅之事也。寡人不能教訓其弟,以犯軍刑,過在寡人,於卿無與,卿速就職。」羊舌職在旁大聲曰:「君已恕絳無罪,絳宜退!」魏絳乃叩謝不殺之恩。羊舌職與土魴張老,同時稽首稱賀曰:「君有奉法之臣如此,何患伯業不就?」四人辭悼公一齊出朝。悼公回宮,大罵楊干:「不知禮法,幾陷寡人於過,殺吾愛將!」使內侍押往公族大夫韓無忌處,學禮三月,方許相見。楊干含羞鬱鬱而去。髯翁有詩云:
    軍法無親敢亂行,中軍司馬面如霜;悼公伯志方磨勵,肯使忠臣劍下亡?
  智罃定分軍之令,方欲伐鄭。廷臣傳報:「宋國有文書到來。」悼公取覽,乃是楚鄭二國相比,屢屢興兵,侵掠宋境,以偪陽為東道,以此告急。上軍元帥荀偃請曰:「楚得陳鄭而復侵宋,意在與晉爭伯也。偪陽為楚伐宋之道,若興師先向偪陽,可一鼓而下。前彭城之圍,宋向戍有功,因封之以為附庸,使斷楚道,亦一策也。」智罃曰:「偪陽雖小,其城甚固,若圍而不下,必為諸侯所笑。」中軍副將士曰:「鼓城之役,我方伐鄭,楚則侵宋以救之。虎牢之役,我方平鄭,楚又侵宋以報之。今欲得鄭,非先為固宋之謀不可。偃言是也。」荀罃曰:「二子能料偪陽必可滅乎?」荀偃士同聲應曰:「都在小將二人身上。如若不能成功,甘當軍令!」悼公曰:「伯游倡之,伯瑕助之,何憂事不濟乎?」乃發第一軍往攻偪陽,魯、曹、邾三國皆以兵從。偪陽大夫妘斑獻計曰:「魯師營於北門,我偽啟門出戰,其師必入攻;俟其半入,下懸門以截之。魯敗,則曹邾必懼,而晉之銳氣亦挫矣。」偪陽子用其計。
  卻說魯將孟孫蔑率其部將叔梁紇、秦堇父、狄虒彌等攻北門,只見懸門不閉,堇父同虒彌恃勇先進,叔梁紇繼之。忽聞城上豁喇一聲,將懸門當著叔梁紇頭頂上放將下來。紇即投戈於地,舉雙手把懸門輕輕托起。後軍就鳴金起來。堇父虒彌二將,恐後隊有變,急忙回身。城內鼓角大振,妘斑引著大隊人車,尾後追逐。望見一大漢,手托懸門,以出軍將。妘斑大駭,想道:「這懸門自上放下,不是千斤力氣,怎抬得住?若闖出去,反被他將門放下,可不利害!」且自停車觀望。叔梁紇待晉軍退盡,大叫道:「魯國有名上將叔梁紇在此!有人要出城的,趁我不曾放手,快些出去!」城中無人敢應。妘斑彎弓搭箭,方欲射之。叔梁紇把雙手一掀,就勢撒開,那懸門便落了閘口。紇回至本營,謂堇父虒彌曰:「二位將軍之命,懸於我之兩腕也。」堇父曰:「若非鳴金,吾等已殺入偪陽城,成其大功矣。」虒彌曰:「只看明日,我要獨攻偪陽,顯得魯人本事。」
至次日,孟孫蔑整隊向城上搦戰,每百人為一隊。狄虒彌曰:「我不要人幫助,只單身自當一隊足矣。」乃取大車輪一個,以堅甲蒙之,緊緊束縛,左手執以為櫓;右握大戟,跳躍如飛。偪陽城上,望見魯將施逞勇力,乃懸布於城下,叫曰:「我引汝登城,誰人敢登,方見真勇。」言猶未已,魯軍隊中一將出應曰:「有何不敢!」此將乃秦堇父也。即以手牽布,左右更換,須臾盤至城堞。偪陽人以刀割斷其布,堇父從半空中蹋將下來。偪陽城高數仞,若是別人,這一跌,蹤然不死,也是重傷。堇父全然不覺。城上布又垂下,問道:「再敢登麼?」堇父又應曰:「有何不敢!」手借布力,騰身復上。又被偪陽人斷布撲地,又一大跌。纔爬起來,城上布又垂下,問道:「還敢不敢?」堇父聲愈厲,答曰:「不敢不算好漢!」挽布如前。偪陽人看見堇父再墜再登,全無畏懼,倒著了忙。急割布時,已被堇父撈著一人,望城下一摔,跌個半熟。堇父亦隨布墜下,反向城上叫道:「你還敢懸布否?」城上應曰:「已知將軍神勇,不敢復懸矣。」堇父遂取斷布三截,遍示諸隊,眾人無不吐舌。孟孫蔑嘆曰:「詩云:『有力如虎。』此三將足當之矣!」妘斑見魯將兇猛,一個賽一個,遂不敢出戰,吩咐軍民竭力固守。各軍自夏四月丙寅日圍起,至五月庚寅,凡二十四日,攻者已倦,應者有餘。忽然天降大雨,平地水深三尺,軍中驚恐不安。荀偃士慮水患生變,同至中軍來稟智罃,欲求班師。不知智罃肯聽從否,再看下回分解。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63
發表於 2015-6-4 10:10:43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一回     晉悼公駕楚會蕭魚 孫林父因歌逐獻公

  話說晉及諸侯之兵,圍了偪陽城二十四日,攻打不下。忽然天降大雨,平地水深三尺。荀偃士二將,慮軍心有變,同至中軍來稟智罃曰:「本意謂城小易克。今圍久不下,天降大雨,又時當夏令,水潦將發。泡水在西,薛水在東,漷水在東北,三水皆與泗水相通。萬一連雨不止,三水橫溢,恐班師不便。不如暫歸,以俟再舉。」智罃大怒,取所憑之几,向二將擲之,罵曰:「老夫可曾說來,『城小而固,未易下也。』豎子自任可滅,在晉侯面前,一力承當。牽帥老夫,至於此地!攻圍許久,不見尺寸之效,偶然天雨,便欲班師。來由得你,去由不得你!今限汝七日之內,定要攻下偪陽。若還無功,照軍令狀斬首!速去!勿再來見!」二將嚇得面如土色,喏喏連聲而退。謂本部軍將曰:「元帥立下嚴限,七日若不能破城,必取吾等之首。今我亦與爾等立限,六日不能破城,先斬汝等,然後自剄,以申軍法。」眾將皆面面相覷。偃曰:「軍中無戲言!吾二人當親冒矢石,晝夜攻之,有進無退。」約會魯、曹、邾三國,一齊并力。時水勢稍退,偃乘轈車,身先士卒,城上矢石如雨,全然不避。自庚寅日攻起,至甲午日,城中矢石俱盡。荀偃附堞先登,士繼之,各國軍將,亦乘勢蟻附而上。妘斑巷戰而死。智罃入城,偪陽君率群臣迎降於馬首。智罃盡收其族,留於中軍。計攻城至城破之日,纔五日耳。若非智罃發怒,此舉無功矣。髯翁有詩云:
    仗鉞登壇無地天,偏裨何事敢侵權?一人投杌三軍懼,不怕隆城鐵石堅。
  時悼公恐偪陽難下,復挑選精兵二千人,前來助戰。行至楚邱,聞智罃已成大功,遂遣使至宋,以偪陽之地封宋向戍。向戍同宋平公親至楚邱來見晉侯。向戍辭不受封,悼公乃歸地於宋公。宋衛二君,各設享款待晉侯。智罃述魯三將之勇,悼公各賜車服,乃歸。悼公以偪陽子助楚,廢為庶人,選其族人之賢者,以主妘姓之祀,居於霍城。其秋,荀會卒,悼公以魏絳能執法,使為新軍副將。以張老為司馬。
  是冬,第二軍伐鄭,屯於牛首,復添虎牢之戍。適鄭人尉止作亂,殺公子騑、公子發、公孫輒於西宮之朝。騑之子公孫夏字子西,發之子公孫僑字子產,各帥家甲攻賊,賊敗走北宮。公孫蠆亦率眾來助,遂盡誅尉止之黨,立公子嘉為上卿。欒黶請曰:「鄭方有亂,必不能戰,急攻之可拔也。」智罃曰:「乘亂不義。」命緩其攻。公子嘉使人行成,智罃許之。比及楚公子貞來救鄭,則晉師已盡退矣。鄭復與楚盟。傳稱:「晉悼公三駕服楚。」此乃「三駕」之一。周靈王九年事也。
  明年夏,晉悼公以鄭人未服,復以第三軍伐鄭。宋向戍之兵,先至東門,衛上卿孫林父帥師同郳人屯於北鄙,晉新軍元帥趙武等,營於西郊之外,荀罃帥大軍自北林而西,揚兵於鄭之南門,約會各路軍馬,同日圍鄭。鄭君臣大懼,又遣使行成。荀罃又許之,乃退師於宋地。鄭簡公親至毫城之北,大犒諸軍,與荀罃等歃血為盟,晉宋各軍方散。此乃「三駕」之二。楚共王大怒,使公子貞往秦借兵,約共伐鄭。時秦景公之妹,嫁為楚王夫人,兩國有姻好。乃使大將嬴詹帥車三百乘助戰。共王親帥大軍,望滎陽進發,曰:「此番不滅鄭,誓不班師!」
  卻說鄭簡公自毫城北盟晉而歸,逆知楚軍旦暮必至,大集群臣計議。諸大夫皆曰:「方今晉勢強盛,楚不如也。但晉兵來甚緩,去甚速,兩國未嘗見個雌雄,所以交爭不息。若晉肯致死於我,楚力不逮,必將避之,從此可專事於晉矣。」公孫舍之獻策曰:「欲晉致死於我,莫如怒之。欲激晉之怒,莫如伐宋。宋與晉最睦,我朝伐宋,晉夕伐我。晉能驟來,楚必不能,我乃得有詞於楚也。」諸大夫皆曰:「此計甚善!」正計議間,諜人探得楚國借兵於秦的消息來報。公孫舍之喜曰:「此天使我事晉也!」眾人不解其意。舍之曰:「秦楚交伐,鄭必重困。乘其未入境,當往迎之,因導之使同伐宋國。一則免楚之患,二則激晉之來,豈非一舉兩得?」鄭簡公從其謀,即命公孫舍之乘單車星夜南馳。渡了潁水,行不一舍,正遇楚軍,公孫舍之下車拜伏於馬首之前。楚共王厲色問曰:「鄭反覆無信,寡人正來問罪,汝來卻是何意?」舍之奏曰:「寡君懷大王之德,畏大王之威,所願終身宇下,豈敢離遏?無奈晉人暴虐,與宋合兵,侵擾無已。寡君懼社稷顛覆,不能事君,姑與之和,以退其師。晉師既退,仍是大王貢獻之邑也。恐大王未鑒敝邑之誠,特遣下臣奉迎,布其心腹。大王若能問罪於宋,寡君願執鞭為前部,稍效犬馬,以明誓不相背之意。」共王回嗔作喜曰:「汝君若從寡人伐宋,寡人又何說乎?」舍之又奏曰:「下臣束裝之日,寡君已悉索敝賦,俟大王於東鄙,不敢後也。」共王曰:「雖然如此,但秦庶長約在滎陽城下相會,須與同事方可。」舍之復奏曰:「雍州遼遠,必越晉過周,方能至鄭。大王遣一介之使,猶可及止。以大王之威,楚兵之勁,何必借助於西戎哉?」共王悅其言,果使人辭謝秦師,遂同公孫舍之東行。及有莘之野,鄭簡公帥師來會,遂同伐宋國,大掠而還。
  宋平公遣向戍如晉,訴告楚鄭連兵之事。悼公果然大怒,即日便欲興師。──此番又輪該第一軍出征了。──智罃進曰:「楚之借師於秦者,正以連年奔走道路,不勝其勞也。我一歲而再伐,楚其能復來乎?此番得鄭必矣。當示以強盛之形,堅其歸志。」悼公曰:「善。」乃大合宋、魯、衛、齊、曹、莒、邾、滕、薛、、小邾各國,一齊至鄭,觀兵於鄭之東門,一路俘獲甚眾。──此師乃「三駕」之三也。鄭簡公謂公孫舍之曰:「子欲激晉之怒,使之速來,今果至矣,為之奈何?」舍之對曰:「臣請一面求成於晉,一面使人請救於楚。楚兵若能亟來,必當交戰,吾擇其勝者而從之。若楚不能至,吾受晉盟,因以重賂結晉,晉必庇我,又何楚之足患乎?」簡公以為然。乃使大夫伯駢行成於晉;使公孫良霄太宰石㚟如楚告曰:「晉師又至鄭矣,從者十一國,兵勢甚盛,鄭亡已在旦夕。君王若能以兵威懾晉,孤之願也。不然,孤懼社稷不保,不得不即安於晉,惟君王憐之,恕之!」楚共王大怒,召公子貞問計。公子貞曰:「我兵乍歸,喘息未定,豈能復發?姑讓鄭於晉,後取之,何患無日!」共王餘怒未平,乃囚良霄石㚟於軍府,不放歸國。髯仙有詩云:
    楚晉爭鋒結世仇,晉兵迭至楚兵休;行人何罪遭拘執?始信分軍是善謀。
  時晉軍營於蕭魚,伯駢來至晉軍,悼公召入,厲聲間曰:「汝以行成哄我,已非一次矣。今番莫非又是緩兵之計?」伯駢叩首曰:「寡君已別遣行人先告絕於楚,敢有二心乎?」悼公曰:「寡人以誠信待汝,汝若再懷反覆,將犯諸侯之公惡,豈獨寡人!汝且回去,與汝君商議詳確,再來回話。」伯駢又奏曰:「寡君薰沐而遣下臣,實欲委國於君侯,君侯勿疑。」悼公曰:「汝意既決,交盟可也。」乃命新軍元帥趙武,同伯駢入城,與鄭簡公歃血訂盟。簡公亦遣公孫舍之隨趙武出城,與悼公要約。是冬十二月,鄭簡公親入晉軍,與諸侯同會,因請受歃。悼公曰:「交盟已在前矣,君若有信,鬼神鑒之,何必再歃?」乃傳令:「將一路俘獲鄭人,悉解其縛,放歸本國。禁諸軍不得犯鄭國分毫,如有違者,治以軍法!虎牢戍兵,盡行撤去,使鄭人自為守望。」諸侯皆諫曰:「鄭未可恃也。倘更有反覆,重復設戍難矣。」悼公曰:「久勞苦諸國將士,恨無了期。今當與鄭更始,委以腹心,寡人不負鄭,鄭其負寡人乎?」乃謂鄭簡公曰:「寡人知爾苦兵,欲相與休息。今後從晉從楚,出於爾心,寡人不強。」簡公感激流涕曰:「伯君以至誠待人,雖禽獸可格,況某猶人類,敢忘覆庇?再有異志,鬼神必殛!」簡公辭去。明日使公孫舍之獻賂為謝:樂師三人,女樂十六人,歌鐘三十二枚,鏄磬相副,針指女工三十人,軘車廣車共十五乘,他兵車復百乘,甲兵具備。悼公受之。以女樂八人,歌鐘十二,賜魏絳曰:「子教寡人和諸戎狄,以正諸華。諸侯親附,如樂之和,願與子同此樂也。」又以兵車三分之一,賜智罃曰:「子教寡人分軍敝楚,今鄭人獲成,皆子之功。」絳罃二將,皆頓首辭曰:「此皆仗君之靈,與諸侯之勞,臣等何力之有?」悼公曰:「微二卿,寡人不能至此,卿勿固卻。」乃皆拜受。於是十二國車馬同日班師。悼公復遣使行聘各國,謝其向來用師之勞,諸侯皆悅。自此鄭國專心歸晉,不敢萌二三之念矣。史臣有詩云:
    鄭人反覆似猱狙,晉伯偏將詐力鋤。二十四年歸宇下,方知忠信勝兵戈。
時秦景公伐晉以救鄭,敗晉師於櫟,聞鄭已降晉,乃還。
  明年為周靈王十一年,吳子壽夢病篤,召其四子諸樊、餘祭、夷昧、季札至床前,謂曰:「汝兄弟四人,惟札最賢,若立之,必能昌大吳國。我一向欲立為世子,奈札固辭不肯。我死之後,諸樊傳餘祭,餘祭傳夷昧,夷昧傳季札,傳弟不傳孫。務使季札為君,社稷有幸。違吾命者,即為不孝,上天不祐!」言訖而絕。諸樊讓國於季札曰:「此父志也。」季札曰:「弟辭世子之位於父生之日,肯受君位於父死之後乎?兄若再遜,弟當逃之他國矣。」諸樊不得已,乃宣明次傳之約,以父命即位。晉悼公遣使弔賀。不在話下。
  又明年為周靈王十二年,晉將智罃、士魴、魏相,相繼而卒。悼公復治兵於綿山,欲使士將中軍,辭曰:「伯游長。」乃使中行荀偃代智罃之任,士為副。又欲使韓起將上軍,起曰:「臣不如趙武之賢。」乃使趙武代荀偃之任,韓起為副。欒黶將下軍如故,魏絳為副。其新軍尚無帥。悼公曰「寧可虛位以待人,不可以人而濫位。」乃使其軍吏,率官屬卒乘,以附於下軍。諸大夫皆曰:「君之慎於名器如此。」乃各修其職,弗敢懈怠。晉國大治,復興文襄之業。未幾,廢新軍并入三軍,以守侯國之禮。
  是年秋九月,楚共王審薨,世子昭立,是為康王。吳王諸樊,命大將公子黨帥師伐楚。楚將養繇基迎敵,射殺公子黨,吳師敗還。諸樊遣使告敗於晉,悼公合諸侯於向以謀之。晉大夫羊舌肹進曰:「吳伐楚之喪,自取其敗,不足恤也。秦晉鄰國,世有姻好,今附楚救鄭,敗我師於櫟,此宜先報。若伐秦有功,則楚勢益孤矣。」悼公以為然。使荀偃率三軍之眾,同魯、宋、齊、衛、鄭、曹、莒、邾、滕、薛、、小邾十二國大夫伐秦。晉悼公待於境上。秦景公聞晉師將至,使人以毒藥數囊,沉於涇水之上流。魯大夫叔孫豹,同莒師先濟,軍士飲水中毒,多有死者。各軍遂不肯濟。鄭大夫公子蟜謂衛大夫北宮括曰:「既已從人,敢觀望乎?」公子蟜帥鄭師渡涇,北宮括繼之。於是諸侯之師皆進,營於棫林。諜報:「秦軍相去不遠。」荀偃令各軍「雞鳴駕車,視我馬首所向而行!」下軍元帥欒黶,素不服中行偃,及聞令,怒曰:「軍旅之事,當集眾謀,即使偃能獨斷,亦宜明示進退,烏有使三軍之眾,視其馬首者?我亦下軍之帥也,我馬首欲東。」遂帥本部東歸。副將魏絳曰:「吾職在從帥,不敢俟中行伯矣。」亦隨欒黶班師。早有人報知中行偃。偃曰:「出令不明,吾實有過。令既不行,何望成功?」乃命諸侯之師,各歸本國,晉帥亦還。時欒鍼為下軍戎右,獨不肯歸,謂范之子范鞅曰:「今日之役,本為報秦,若無功而返,是益恥也。吾兄弟二人,並在軍中,豈可一時皆返?子能與我同赴秦師乎?」范鞅曰:「子以國恥為念,鞅敢不從!」乃各引本部馳入秦軍。
  卻說秦景公引大將嬴詹及公子無地,帥車四百乘,離棫林五十里安營,正遣人探聽晉兵進止。忽見東角塵頭起處,一彪車馬飛來,急使公子無地率軍迎敵。欒鍼奮勇上前,范鞅助之,連刺殺甲將十餘人。秦軍披靡欲走,望其後軍無繼,復鳴鼓合兵圍之。范鞅曰:「秦兵勢大,不可當也!」欒鍼不聽。嬴詹大軍又到,欒鍼復手殺數人,身中七箭,力盡而死。范鞅脫甲,乘單車疾馳得免。欒黶見范鞅獨歸,問曰:「吾弟何在?」鞅曰:「已沒於秦軍矣!」黶大怒,拔戈直刺范鞅。鞅不敢相抗,走入中軍。黶隨後趕到,鞅避去。其父范迎謂曰:「賢婿何怒之甚也?」──黶妻欒祁,乃范之女,故以婿呼之。──黶怒氣勃勃,不能制,大聲答曰:「汝子誘吾弟同入秦師,吾弟戰死,而汝子生還,是汝子殺吾弟也。汝必逐鞅,猶可恕,不然,我必殺鞅,以償吾弟之命!」范曰:「此事老夫不知也,今當逐之。」范鞅聞其語,遂從幕後出奔秦國。秦景公問其來意,范鞅敘述始末。景公大喜,待以客卿之禮。一日,問曰:「晉君何如人?」對曰:「賢君也,知人而善任。」又問:「晉大夫誰最賢?」對曰:「趙武有文德,魏絳勇而不亂,羊舌肹習於《春秋》,張老篤信有智,祁午臨事鎮定,臣父能識大體,皆一時之選。其他公卿,亦皆習於今典,克守其官,鞅末敢輕議也。」景公又曰:「然則晉大夫中,何人先亡?」鞅對曰:「欒氏將先亡。」景公曰:「豈非以汰侈故乎?」范鞅曰:「欒黶雖汰侈,猶可及身,其子盈必不免。」景公曰:「何故?」鞅對曰:「欒武子恤民愛士,人心所歸,故雖有弒君之惡,而國中不以為非,戴其德也。思召公者,愛及甘棠,況其子乎?黶若死,盈之善未能及人,而武之德已遠,修黶之怨者,必此時矣。」景公嘆曰:「卿可謂知存亡故者也!」乃因范鞅而通於范,使庶長武聘晉,以修舊好,并請復范鞅之位。悼公從之,范鞅歸晉。悼公以鞅及欒盈並為公族大夫,且諭欒黶勿得修怨。自此秦晉通和,終春秋之世,不相加兵。有詩為證:
    西鄰東道世婚姻,一旦尋仇鬥日新,玉帛既通兵革偃,從來好事是和親。
是年欒黶卒,子欒盈代為下軍副將。
  話分兩頭。卻說衛獻公名衎,自周簡王十年,代父定公即位。因居喪不戚,其嫡母定姜,逆知其不能守位,屢屢規諫,獻公不聽。及在位,日益放縱,所親者無非讒諂面諛之人,所喜者不過鼓樂田獵之事。自定公之世,有同母弟公子黑肩,怙寵專政。黑肩之子公孫剽,嗣父爵為大夫,頗有權略。上卿孫林父,亞卿寧殖,見獻公無道,皆與剽結交。林父又暗結晉國為外援,將國中器幣寶貨,盡遷於戚,使妻子居之。獻公疑其有叛心,一來形跡未著,二來畏其強家,所以含忍不發。
  忽一日,獻公約孫寧二卿共午食。二卿皆朝服待命於門,自朝至午,不見使命來召,宮中亦無一人出來,二卿心疑。看看日斜,二卿飢困已甚,乃叩宮門請見。守閽內侍答曰:「主公在後圃演射,二位大夫若要相見,可自往也。」孫寧二人心中大怒,乃忍飢逕造後圃,望見獻公方帶皮冠,與射師公孫丁較射。獻公見孫寧二人近前,不脫皮冠,掛弓於臂而見之,問:「二卿今日來此何事?」孫寧二人齊聲答曰:「蒙主公約共午食,臣等伺候至今,腹且餒矣。恐違君命,是以來此。」獻公曰:「寡人貪射,偶爾忘之。二卿且退,俟改日再約可也。」言罷,適有鴻雁飛鳴而過,獻公謂公孫丁曰:「與爾賭射此鴻。」孫寧二人,含羞而退。林父曰:「主公耽於遊戲,狎近群小,全無敬禮大臣之意。我等將來必不免於禍,如何?」寧殖曰:「君無道,止自禍耳,安能禍人?」林父曰:「我意欲奉公子剽為君,子以為何如?」寧殖曰:「此舉甚當,你我相機而動便了。」言罷各別。
  林父回家,飯畢,連夜逕往戚邑,密喚家臣庾公差尹公佗等,整頓家甲,為謀叛之計。遣其長子孫蒯,往見獻公,探其口氣。孫蒯至衛,見獻公於內朝,假說:「臣父林父,偶染風疾,權且在河上調理,望主公寬宥。」獻公笑曰:「爾父之疾,想因過餓所致,寡人今不敢復餓子。」命內侍取酒相待,喚樂工歌詩侑酒。太師請問:「歌何詩?」獻公曰:「《巧言》之卒章,頗切時事,何不歌之?」太師奏曰:「此詩語意不佳,恐非歡宴所宜。」師曹喝曰:「主公要歌便歌,何必多言!」原來師曹善於鼓琴,獻公使教其嬖妾,嬖妾不率教,師曹鞭之十下。妾泣愬於獻公,獻公當嬖妾之前,鞭師曹三百,師曹懷恨在心,今日明知此詩不佳,故意欲歌之,以激孫蒯之怒。遂長聲而歌曰:
    彼何人斯,居河之糜?無拳無勇,職為亂階。
獻公的主意,因孫林父居於河上,有叛亂之形,故借歌以懼之。孫蒯聞歌,坐不安席,須臾辭去。獻公曰:「適師曹所歌,子與爾父述之。爾父雖在河上,動息寡人必知,好生謹慎,將息病體。」孫蒯叩頭,連聲「不敢」而退。回戚,述於林父。林父曰:「主公忌我甚矣!我不可坐而待死。大夫蘧伯玉,衛之賢者,若得彼同事,無不濟矣。」乃私至衛,往見蘧瑗曰:「主公暴虐,子所知也。恐有亡國之事,將若之何?」瑗對曰:「人臣事君,可諫則諫,不可諫則去之,他非瑗所知矣。」林父度瑗不可動,遂別去。瑗即日逃奔魯國。
  林父聚徒眾於邱宮,將攻獻公。獻公懼,遣使至邱宮,與林父講和,林父殺之。獻公使視寧殖,已戒車將應林父矣。乃召北宮括,括推病不出。公孫丁曰:「事急矣!速出奔,尚可求復。」獻公乃集宮甲約二百餘人,為一隊,公孫丁挾弓矢相從,啟東門而出,欲奔齊國。孫蒯孫嘉兄弟二人,引兵追及於河澤,大殺一陣,二百餘名宮甲,盡皆逃散,存者僅十數人而已。賴得公孫丁善射,矢無虛發,近者輒中箭而死,保著獻公,且戰且走。二孫不敢窮追而返。纔回不上三里,只見庾公差尹公佗二將,引兵而至,言:「奉相國之命,務取衛侯回報。」孫蒯孫嘉曰:「有一善箭者相隨,將軍可謹防之!」庾公差曰:「得非吾師公孫丁乎?」原來尹公佗學射於庾公差,公差又學射於公孫丁,三人是一線傳授,彼此皆知其能。尹公佗曰:「衛侯前去不遠,姑且追之。」約馳十五里,趕著了獻公。因御人被傷,公孫丁在車執轡,回首一望,遠遠的便認得是庾公差了,謂獻公曰:「來者是臣之弟子,弟子無害師之事,主公勿憂。」乃停車待之。庾公差既到,謂尹公佗曰:「此真吾師也。」乃下車拜見。公孫丁舉手答之,麾之使去。庾公差登車曰:「今日之事,各為其主。我若射,則為背師,若不射,則又為背主,我如今有兩盡之道。」乃抽矢叩輪,去其鏃,揚聲曰:「吾師勿驚!」連發四矢,前中軾,後中軫,左右中兩旁,單單空著君臣二人,分明顯個本事,賣個人情的意思。庾公差射畢,叫聲:「師傅保重!」喝教回車。公孫丁亦引轡而去。尹公佗先遇獻公,本欲逞藝,因庾公差是他業師,不敢自專;回至中途,漸漸懊悔起來,謂庾公差曰:「子有師弟之分,所以用情,弟子已隔一層,師恩為輕,主命為重。若無功而返,何以復吾恩主?」庾公差曰:「吾師神箭,不下養繇基,爾非其敵,枉送性命!」尹公佗不信庾公之言,當下復身來追衛侯。不知結末如何,再看下回分解。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64
發表於 2015-6-4 10:11:18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二回     諸侯同心圍齊國 晉臣合計逐欒盈

  話說尹公佗不信庚公之言,復身來追衛侯,馳二十餘里,方纔趕著。公孫丁問其來意,尹公佗曰:「吾師庚公,與汝有師弟之恩。我乃庚公弟子,未嘗受業,於子如路人耳。豈可狥私情於路人,而廢公義於君父乎?」公孫丁曰:「汝曾學藝於庚公,可想庚公之藝從何而來?為人豈可忘本!快快回轉,免傷和氣。」尹公佗不聽,將弓拽滿,望公孫丁便射。公孫丁不慌不忙,將轡授與獻公,候箭到時,用手一綽,輕輕接住。就將來箭搭上弓弦,回射尹公佗。尹公佗急躲避時,撲的一聲,箭已貫其左臂。尹公佗負痛,棄弓而走。公孫丁再復一箭,結果了尹公性命。嚇得隨行軍士,棄車逃竄。獻公曰:「若非吾子神箭,寡人一命休矣。」公孫丁仍復執轡奔馳。又十餘里,只見後面車聲震動,飛也似趕來。獻公曰:「再有追兵,何以自脫?」正在慌急之際,後車看看相近,視之,乃同母之弟公子鱄冒死趕來從駕。獻公方纔放心,遂做一路奔至齊國。齊靈公館之於萊城。宋儒有詩謂獻公不敬大臣,自取奔亡。詩曰:
    尊如天地赫如神,何事人臣敢逐君?自是君綱先缺陷,上梁不正下梁蹲。
  孫林父既逐獻公,遂與寧殖合謀迎公子剽為君,是為殤公。使人告難於晉。晉悼公問於中行偃曰:「衛人出一君復立一君,非正也。當何以處之?」偃對曰:「衛衎無道,諸侯莫不聞,今臣民自願立剽,我勿與知可也。」悼公從之。齊靈公聞晉侯不討孫寧逐君之罪,乃嘆曰:「晉侯之志惰矣!我不乘此時圖伯,更待何時?」乃帥師伐魯北鄙,圍郕,大掠而還。時周靈王之十四年也。
  原來齊靈公初娶魯女顏姬為夫人,無子,其騰鬷姬,生子曰光,靈公先立為太子。又有嬖妾戎子,亦無子,其娣仲子生子曰牙,戎子抱牙以為己子,他姬生公子杵臼,無寵,戎子恃愛,要得立牙為太子,靈公許之。仲子諫曰:「光之立也久矣,又數會諸侯,今無故而廢之,國人不服,後必有悔!」靈公曰:「廢立在我,誰敢不服?」遂使太子光率兵守即墨。光去後,即傳旨廢之。更立牙為太子,使上卿高厚為太傅,寺人夙沙衛強而有智,以為少傅。魯襄公聞齊太子光之廢,遣使來請其罪。靈公不能答。反慮魯國將來助光爭國,所以與魯為仇,首先加兵,欲以兵威脅魯,然後殺光。此乃靈公無道之極也!魯使人告急於晉,因悼公抱病,不能救魯。
  是冬,晉悼公薨,群臣奉世子彪即位,是為平公。魯又使叔孫豹弔賀,且告齊患。荀偃曰:「俟來春當會諸侯,若齊不赴會,討之未晚。」周靈王十五年,晉平公元年,大合諸侯於溴梁。齊靈公不至,使大夫高厚代。荀偃大怒,欲執高厚,高厚逃歸。復興師伐魯北鄙,圍防,殺守臣臧堅。叔孫豹再至晉國求救。平公乃命大將中行偃合諸侯之兵,大舉伐齊。中行偃點軍方回,是夜得一夢,夢見黃衣使者,執一卷文書,來拘偃對證。偃隨之行,至一大殿宇,上有王者冕旒端坐。使者命偃跪於丹墀之下。覷同跪者,乃是晉厲公、欒書、程滑、胥童、長魚矯、三郤一班人眾。偃心下暗暗驚異。聞胥童等與三郤爭辯良久,不甚分明。須臾獄卒引去,止留厲公、欒書、中行偃、程滑四人。厲公訴被弒始末。欒書辯曰:「下手者,程滑也。」程滑曰:「主謀皆出書偃,滑不過奉命而已,安得獨歸罪於我?」殿上王者降旨曰:「此時欒書執政,宜坐首惡,五年之內,子孫絕滅。」厲公忿然曰:「此事亦由逆偃助力,安得無罪?」即起身抽戈擊偃之首。夢中覺首墜於前,偃以手捧其首,跪而戴之,走出殿門,遇梗陽巫者靈皋,皋謂曰:「子首何歪也?」代為正之。覺痛極而醒,深以為異。次日入朝,果遇見靈皋於途,乃命之登車,將夜來所夢,細述一遍。靈皋曰:「冤家已至,不死何為?」偃問曰:「今欲有事東方,猶可及乎?」皋對曰:「東方惡氣太重,伐之必克,主雖死,猶可及也。」偃曰:「能克齊,雖死可矣!」乃帥師濟河,會諸侯於魯濟之地。晉、宋、魯、衛、鄭、曹、莒、邾、滕、薛、、小邾共十二路車馬,一同往齊國進發。齊靈公使上卿高厚輔太子牙守國,自帥崔杼、慶封、析歸父、殖綽、郭最、寺人夙沙衛等,引著大軍,屯於平陰之城。城南有防,防有門,使析歸父於防門之外,深掘壕塹,橫廣一里,選精兵把守,以遏敵師。寺人夙沙衛進曰:「十二國人心不一,乘其初至,當出奇擊之。敗其一軍,則餘軍俱喪氣矣。如不欲戰,莫如擇險要而守之,區區防門之塹,未可恃也。」齊靈公曰:「有此深塹,彼軍安能飛渡耶?」
  卻說中行偃聞齊師掘塹而守,笑曰:「齊畏我矣!必不能戰,當以計破之。」乃傳令使魯衛之兵,自須句取路,使邾莒之兵,自城陽取路,俱由瑯琊而入。我等大兵,從平陰攻進,約定在臨淄城下相會。四國領計去了。使司馬張君臣,凡山澤險要之處,俱虛張旗幟,布滿山谷,又束草為人,蒙以衣甲,立於空車之上,將斷木縛於車轅,車行木動,揚塵蔽天,力士挽大旆引車,往來於山谷之間,以為疑兵。荀偃士率宋鄭之兵居中,趙武韓起率上軍,同滕薛之兵在右,魏絳欒盈率下軍,同曹、、小邾之兵在左,分作三路,命車中各載木石,步卒每人攜土一囊。行至防門,三路砲聲相應,各將車中木石,拋於塹中,加以土囊數萬,把壕塹頃刻填平,大刀闊斧,殺將進去。齊兵不能當抵,殺傷大半。析歸父幾為晉兵所獲,僅以身免。逃入平陰城中,告訴靈公,言:「晉兵三路填塹而進,勢大難敵。」靈公始有懼色,乃登巫山以望敵軍。見到處山澤險要之地,都有旗幟飄揚,車馬馳驟,大驚曰:「諸侯之師,何其眾也!且暫避之。」問諸將:「誰人敢為後殿?」夙沙衛曰:「小臣願引一軍斷後,力保主公無虞。」靈公大喜。忽有二將並出奏曰:「堂堂齊國,豈無一勇力之士?而使寺人殿其師,豈不為諸侯笑乎?臣二人情願讓夙沙衛先行。」二將者,乃殖綽郭最也,俱有萬夫不當之勇。靈公曰:「將軍為殿,寡人無後顧之憂矣。」夙沙衛見齊侯不用,羞慙滿面而退,只得隨齊侯先走。約行二十餘里,至石門山,乃是險隘去處,兩邊俱是大石,只中間一條路徑。夙沙衛懷恨綽最二人,欲敗其功,候齊軍過盡,將隨行馬三十餘匹,殺之以塞其路,又將大車數乘,聯絡如城,橫截山口。
  再說綽最二將,領兵斷後,緩緩而退。將及石門隘口,見死馬縱橫,又有大車攔截,不便馳驅,乃相顧曰:「此必夙沙衛銜恨於心,故意為此。」急教軍士搬運死馬,疏通路徑。因前有車阻,逐一匹要退後抬出,撇於空處,不知費了多少工夫。軍士雖多,其奈路隘,有力無用。背後塵頭起處,晉驍將州綽一軍早到。殖綽方欲迴車迎敵。州綽一箭飛來,恰射中殖綽的左肩。郭最彎弓來救,殖綽搖手止之。州綽見殖綽如此光景,亦不動手。殖綽不慌不忙,拔箭而問曰:「來將何人?能射殖綽之肩,也算好漢了!願通姓名。」對曰:「吾乃晉國名將州綽也。」殖綽曰:「小將非別,齊國名將殖綽的便是。將軍豈不聞人語云:『莫相謔,怕二綽?』我與將軍以勇力齊名,好漢惜好漢,何忍自相戕賊乎?」州綽曰:「汝言雖當,但各為其主,不得不然。將軍若肯束身歸順,小將力保將軍不死。」殖綽曰:「得無相欺否?」州綽曰:「將軍如不見信,請為立誓!若不能保全將軍之命,願與俱死。」殖綽曰:「郭最性命,今亦交付將軍。」言罷,二人雙雙就縛。隨行士卒,盡皆投降。史臣有詩云:
    綽最赳赳二虎臣,相逢狹路志難伸。覆軍擒將因私怨,辱國依然是寺人。
  州綽將綽最二將解至中軍獻功,且稱其驍勇可用。中行偃命暫因於中軍,候班師定奪。大軍從平陰進發,所過城郭,並不攻掠,逕抵臨淄外郭之下。魯、衛、邾、莒兵俱到。范鞅先攻雍門。雍門多蘆荻,以火焚之。州綽焚申池之竹木。各軍一齊俱火攻,將四郭盡行焚毀。直逼臨淄城下,四面圍住,喊聲震地,矢及城樓。城中百姓慌亂。靈公十分恐懼,暗令左右駕車,欲開東門出走。高厚知之,疾忙上前,抽佩劍斷其轡索,涕泣而諫曰:「諸軍雖銳,然深入豈無後虞?不久將歸矣。主公一去,都城不可守也。願更留十日,如力竭勢虧,走猶未晚。」靈公乃止。高厚督率軍民,協力固守。
  卻說各兵圍齊,至第六日,忽有鄭國飛報來到,乃是大夫公孫舍之與公孫夏連名緘封,內中有機密至緊之事。鄭簡公發而視之,略云:
    臣舍之,臣夏,奉命與子孔守國。不意子孔有謀叛之心,私自送款於楚,欲招引楚兵伐鄭,己為內應。今楚兵已次魚陵,旦夕將至。事在危急,幸星夜返旆,以救社稷!
鄭簡公大懼,即持書至晉軍中,送與晉平公看了。平公召中行偃議之。偃對曰:「我兵不攻不戰,竟走臨淄,指望乘此銳氣,一鼓而下。今齊守未虧,鄭國又有楚警,若鄭國有失,咎在於晉,不如且歸,為救鄭之計。此番雖不曾破齊,料齊侯已喪膽,不敢復侵犯魯國矣。」平公是其言,乃解圍而去。鄭簡公辭晉先歸。
  諸侯行至祝阿,平公以楚師為憂,與諸侯飲酒,不樂。師曠曰:「臣請以聲卜之。」乃吹律歌《南風》,又歌《北風》。《北風》和平可聽,《南風》聲不揚,且多肅殺之聲。曠奏曰:「《南風》不競,其聲近死,不惟無功,且將自禍。不出三日,當有好音至矣。」師曠字子野,乃晉國第一聰明之士。從幼好音樂,苦其不專,乃嘆曰:「技之不精,由於多心;心之不一,由於多視。」乃以艾葉薰瞎其目,專意音樂。遂能察氣候之盈虛,明陰陽之消長,天時人事,審驗無差,風角鳥鳴,吉凶如見。為晉太師掌樂之官,平時為晉侯所深信,故行軍必以相隨。至是聞其言,乃駐軍以待之,使人前途遠探。未三日,探者同鄭大夫公孫蠆來回報,言:「楚師已去。」晉平公訝問其詳,公孫蠆對曰:「楚自子庚代子囊為令尹,欲報先世之仇,謀伐鄭國。公子嘉陰與楚通,許楚兵到日,詐稱迎敵,以兵出城相會。賴公孫舍之公孫夏二人,預知子嘉之謀,斂甲守城,嚴譏出入。子嘉不敢出會楚師。子庚涉潁水,不見內應消息,乃屯兵於魚齒山下。值大雨雪,數日不止,營中水深尺餘,軍人皆擇高阜處躲雨,寒甚,死者過半,士卒怨詈,子庚只得班師而回矣。寡君討子嘉之罪,已行誅戮,恐煩軍師,特遣下臣蠆連夜奔告。」平公大喜曰:「子野真聖於音者矣!」乃將楚伐鄭無功,遍告諸侯,各回本國。史臣有詩讚師曠云:
    歌罷《南風》又《北風》,便知兩國吉和凶;音當精處通天地,師曠從來是瞽宗。
時周靈王十七年,冬十二月事也。比及晉師濟河,已在十八年之春矣。
  中行偃行至中途,忽然頭上生一瘍疽,痛不可忍,乃逗遛於著雍之地。延至二月,其瘍潰爛,目睛俱脫而死。墜首之夢,與梗陽巫者之言,至是俱驗矣。殖綽郭最乘偃之變,破械而出,逃回齊國去了。范同偃之子吳,迎喪以歸。晉侯使吳嗣為大夫,以范為中軍元帥,以吳為副將,仍以荀為氏,稱荀吳。
  是年夏五月,齊靈公有疾,大夫崔杼與慶封商議,使人用溫車,迎故太子光於即墨。慶封帥家甲,夜叩太傅高厚之門,高厚出迎,執而殺之。太子光同崔杼入宮,光殺戎子,又殺公子牙。靈公聞變大驚,嘔血數升,登時氣絕。光即位,是為莊公。寺人夙沙衛率其家屬奔高唐,齊莊公使慶封帥師追之,夙沙衛據高唐以叛。齊莊公親引大軍圍而攻之,月餘不下。高唐人工僂,有勇力,沙衛用之以守東門。工僂知沙衛不能成事,乃於城上射下羽書,書中約夜半於東北角伺候大軍登城。莊公猶未准信。殖綽郭最請曰:「彼既相約,必有內應。小將二人願往,當生擒奄狗,以雪石門山阻隘之恨!」莊公曰:「汝小心前往,寡人自來接應。」綽最引軍至東北角,候至夜半,城上忽放長繩下來,約有數處。綽最各附繩而上,軍士陸續登城。工僂引著殖綽,竟來拿夙沙衛。郭最便去砍開城門,放齊兵入城。城中大亂,互相殺傷,約有一個更次方定。齊莊公入城,工僂同殖綽綁縛夙沙衛解到。莊公大罵:「奄狗!寡人何負於汝,汝卻輔少奪長?今公子牙何在!汝既為少傅,何不相輔於地下?」夙沙衛垂首無言。莊公命牽出斬之,以其肉為醢,遍賜從行諸臣。即用工僂守高唐,班師而退。
  時晉上卿范,以前番圍齊,未獲取成,乃請於平公,復率大軍侵齊。纔濟黃河,聞齊靈公凶信,乃曰:「齊新有喪,伐之不仁!」即時班師。早有人報知齊國。大夫晏嬰進曰:「晉不伐我喪,施仁於我,我背之不義,不如請成,免兩國干戈之苦。」那晏嬰字平仲,身不滿五尺,乃是齊國第一賢智之士。莊公亦以國家粗定,恐晉師復至,乃從嬰之言,使人如晉謝罪,請盟。晉平公大合諸侯於澶淵,范為相,與齊莊公歃血為盟,結好而散。自此年餘無事。
  卻說下軍副將欒盈,乃欒黶之子。黶乃范之婿,女嫁黶,謂之欒祁。欒氏自欒賓、欒成、欒枝、欒盾、欒書、欒黶,至於欒盈,頂針七代卿相,貴盛無比。晉朝文武,半出其門,半屬姻黨。魏氏有魏舒,智氏有智起,中行氏有中行喜,羊舌氏有叔虎,籍氏有籍偃,箕氏有箕遺,皆與欒盈聲勢相倚,結為死黨。更兼盈自少謙恭下士,散財結客,故死士多歸之。如州綽、邢蒯、黃淵、箕遺,都是他部下驍將。更有力士督戎,力舉千鈞,手握二戟,刺無不中,是他隨身心腹,寸步不離的。又有家臣辛俞州賓等,奔走效勞者不計其數。
  欒黶死時,其夫人欒祁,纔及四旬,不能守寡。因州賓屢次入府稟事,欒祁在屏後窺之,見其少俊,遂密遣侍兒道意,因與私通。欒祁盡將室中器幣,贈與州賓。盈從晉侯伐齊,州賓公然宿於府中,不復避忌。盈歸,聞知其事,尚礙母親面皮,乃把他事,鞭治內外守門之吏,嚴稽家臣出入。欒祁一來老羞變怒,二則淫心難絕,三則恐其子害了州賓性命。因父范生辰,以拜壽為名,來至范府,乘間訴其父曰:「盈將為亂,奈何?」范詢其詳,欒祁曰:「盈嘗言『鞅殺吾兄,吾父逐之,復縱之歸國,不誅已幸,反加寵位。今父子專國,范氏日盛,欒氏將衰,吾寧死,與范氏誓不兩立!』日夜與智起羊舌虎等,聚謀密室,欲盡去諸大夫,而立其私黨。恐我洩其消息,嚴敕守門之吏,不許與外家相通。今日勉強來此,異日恐不得相見!吾以父子恩深,不敢不言。」時范鞅在旁,助之曰:「兒亦聞之,今果然矣。彼黨羽至盛,不可不防也。」一子一女,聲口相同,不由范不信。乃密奏於平公,請逐欒氏。
  平公私問於大夫陽畢。陽畢素惡欒黶而睦於范氏,乃對曰:「欒書實殺厲公;黶世其凶德,以及於盈,百姓暱於欒氏久矣。若除欒氏,以明弒逆之罪,而立君之威,此國家數世之福也。」平公曰:「欒書援立先君,盈罪未著,除之無名,奈何?」陽畢對曰:「書之援立先君,以掩罪也。先君忘國仇而狥私德,君又縱之,滋害將大。若以盈惡未著,宜翦除其黨,赦盈而遣之。彼若求逞,誅之有名;若逃死於他方,亦君之惠也。」平公以為然,召范入宮,共議其事。范曰:「盈未去而翦其黨,是速之為亂也。君不如使盈往築著邑之城,盈去,其黨無主,乃可圖矣。」平公曰:「善。」乃遣欒盈往城著邑。盈臨行,其黨箕遺諫曰:「欒氏多怨,主所知也。趙氏以下宮之難怨欒氏,中行氏以伐秦之役怨欒氏,范氏以范鞅之逐怨欒氏,智朔殀死,智盈尚少,而聽於中行,程鄭嬖於公,欒氏之勢孤矣。城著非國之急事,何必使子?子盍辭之,以觀君意之若何,而為之備。」欒盈曰:「君命,不可辭也。盈如有罪,其敢逃死?如其無罪,國人將憐我,孰能害之?」乃命督戎為御,出了絳州,望著邑而去。
盈去三日,平公御朝,謂諸大夫曰:「欒書昔有弒逆之罪,未正刑誅。今其子孫在朝,寡人恥之!將若之何?」諸大夫同聲應曰:「宜逐之。」乃宣布欒書罪狀,懸於國門,遣大夫陽畢,將兵往逐欒盈。其宗族在國中者,盡行逐出,收其欒邑。欒樂欒魴率其宗人,同州綽邢蒯,俱出了絳城,竟往奔欒盈去了。叔虎拉了箕遺黃淵隨後出城,城門已閉,傳聞將搜治欒氏之黨,乃商議各聚家丁,欲乘夜為亂,斬東門而出。趙氏有門客章鏗,居與叔虎家相鄰,聞其謀,報知趙武。趙武轉報范。使其子范鞅,率甲士三百,圍叔虎之第。不知後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65
發表於 2015-6-4 10:12:04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三回     老祁奚力救羊舌 小范鞅智劫魏舒

  話說箕遺正在叔虎家中,只等黃淵到來,夜半時候,一齊發作。卻被范鞅領兵圍住府第,外面家丁,不敢聚集,遠遠觀望,亦多有散去者。叔虎乘梯向牆外問曰:「小將軍引兵至此,何故?」范鞅曰:「汝平日黨於欒盈,今又謀斬關出應,罪同叛逆,吾奉晉侯之命,特來取汝。」叔虎曰:「我並無此事,是何人所說?」范鞅即呼章鏗上前,使證之。叔虎力大,扳起一塊牆石,望章鏗當頭打去,打個正著,把頂門都打開了。范鞅大怒,教軍士放火攻門。叔虎慌急了,向箕遺說:「我等寧可死裏逃生,不可坐以待縛。」遂提戟當先,箕遺仗劍在後,發聲喊,冒火殺出。范鞅在火光中,認得二人,教軍士一齊放箭。此時火勢熏灼,已難躲避,怎當得箭如飛蝗,二人縱有沖天本事,亦無用處,雙雙被箭射倒。軍士將撓鉤搭出,已自半死,綁縛車中。救滅了火。只聽得車聲,火炬燭天而至,乃是中軍副將荀吳,率本部兵前來接應。中途正遇黃淵,亦被擒獲。范荀合兵一處,將叔虎、箕遺、黃淵,解到中軍元帥范處。范曰:「欒黨尚多,只擒此三人,尚未除患,當悉拘之!」乃復分路搜捕。絳州城中,鬧了一夜。直至天明,范鞅拘到智起、籍偃、州賓等,荀吳拘到中行喜辛俞,及叔虎之兄羊舌赤,弟羊舌肹,都囚於朝門之外,俟候晉平公出朝,啟奏定奪。
  單說羊舌赤字伯華,羊舌肹字叔向,與叔虎雖同是羊舌職之子,叔虎是庶母所生。當初叔虎之母,原是羊舌夫人房中之婢,甚是美色,其夫欲之,夫人不遣侍寢。時伯華叔向俱已年長,諫其母勿妒。夫人笑曰:「吾豈妒婦哉!吾聞有甚美者,必有甚惡。深山大澤,實生龍蛇。恐其生龍蛇,為汝等之禍,是以不遣耳。」叔向等順父之意,固請於母,乃遣之。一宿而有孕,生叔虎。及長成,美如其母,而勇力過人。欒盈自幼與之同臥起,相愛宛如夫婦。他是欒黨中第一個相厚的,所以兄弟並行囚禁。
  大夫樂王鮒字叔魚,其時方嬖幸於平公。平日慕羊舌赤肹兄弟之賢,意欲納交而不得。至是,聞二人被囚,特到朝門,正遇羊舌肹,揖而慰之曰:「子勿憂,吾見主公,必當力為子請。」羊舌肹嘿然不應。樂王鮒有慙色。羊舌赤聞之,責其弟曰:「吾兄弟畢命於此,羊舌氏絕矣!樂大夫有寵於君,言無不從,倘借其片語,天幸赦宥,不絕先人之宗,汝奈何不應,以失要人之意。」羊舌肹笑曰:「死生命也。若天意降祐,必由祁老大夫,叔魚何能為哉?」羊舌赤曰:「以叔魚之朝夕君側,汝曰:『不能』,以祁老大夫之致政閑居,而汝曰:『必由之』。吾不知其解也!」羊舌肹曰:「叔魚行媚者也,君可亦可,君否亦否。祁老大夫外舉不避仇,內舉不避親,豈獨遺羊舌氏乎?」
  少頃,晉平公臨朝,范以所獲欒黨姓名奏聞。平公亦疑羊舌氏兄弟三人皆在其數,問於樂王鮒曰:「叔虎之謀,赤與肹實與聞否?」樂王鮒心愧叔向,乃應曰:「至親莫如兄弟,豈有不知?」平公乃下諸人於獄,使司寇議罪。時祁奚已告老,退居於祁。其子祁午與羊舌赤同僚相善,星夜使人報信於父,求其以書達范,為赤求寬。奚聞信大驚曰:「赤與肹皆晉國賢臣,有此奇冤,我當親往救之。」乃乘車連夜入都,未及與祁午相會,便叩門來見范。曰:「大夫老矣,冒風露而降之,必有所諭。」祁奚曰:「老夫為晉社稷存亡而來,非為別事。」范大驚,問曰:「不知何事關系社稷,有煩老大夫如此用心?」祁奚曰:「賢人,社稷之衛也。羊舌職有勞於晉室,其子赤肹,能嗣其美。一庶子不肖,遂聚而殲之,豈不可惜!昔郤芮為逆,郤缺升朝。父子之罪,不相及也,況兄弟乎?子以私怨,多殺無辜,使玉石俱焚,晉之社稷危矣。」范蹴然離席曰:「老大夫所言甚當。但君怒未解,與老大夫同詣君所言之。」於是並車入朝,求見平公,奏言:「赤肹與叔虎,賢不肖不同,必不與聞欒氏之事。且羊舌之勞,不可廢也。」平公大悟,宣赦,赦出赤肹二人,使復原職。智起、中行喜、籍偃、州賓、辛俞皆斥為庶人。惟叔虎與箕遺黃淵處斬。赤肹二人蒙赦,入朝謝恩,事畢,羊舌赤謂其弟曰:「當往祁老大夫處一謝。」肹曰:「彼為社稷,非為我也,何謝焉?」竟登車歸第。羊舌赤心中不安,自往祁午處請見祁奚。午曰:「老父見過晉君,即時回祁去矣,未嘗少留須臾也。」羊舌赤歎曰:「彼固施不望報者,吾自愧不及肹之高見也!」髯翁有詩云:
    尺寸微勞亦望酬,拜恩私室豈知羞,必如奚肹纔公道,笑殺紛紛貨賂求。
州賓復與欒祁往來,范聞之,使力士刺殺州賓於家。
  卻說守曲沃大夫胥午,昔年曾為欒書門客。欒盈行過曲沃,胥午迎款,極其慇懃。欒盈言及城著,胥午許以曲沃之徒助之。留連三日,欒樂等報信已至,言:「陽畢領兵將到。」督戎曰:「晉兵若至,便與交戰,未必便輸與他。」州綽邢蒯曰:「專為此事,恐恩主手下乏人,吾二人特來相助。」欒盈曰:「吾未嘗得罪於君,特為怨家所陷耳。若與拒戰,彼有辭矣。不如逃之,以俟君之見察。」胥午亦言拒戰之不可。即時收拾車乘,盈與午灑淚而別,出奔於楚。比及陽畢兵到著邑,邑人言:「盈未曾到此,在曲沃已出奔了。」陽畢班師而歸,一路宣布欒氏之罪。百姓皆知欒氏功臣,且欒盈為人,好施愛士,無不嘆惜其冤者。范言於平公,嚴禁欒氏故臣不許從欒盈,從者必死!家臣辛俞初聞欒盈在楚,乃收拾家財數車出城,欲往從之。被守門吏盤住,執辛俞以獻於平公。平公曰:「寡人有禁,汝何犯之?」辛俞再拜言曰:「臣愚甚,不知君所以禁從欒氏者,誠何說也?」平公曰:「從欒氏者無君,是以禁之。」辛俞曰:「誠禁無君,則臣知免於死矣。臣聞之:『三世仕其家則君之,再世則主之。事君以死,事主以勤。』臣自祖若父,以無大援於國,世隸於欒氏,食其祿,今三世矣。欒氏固臣之君也。臣惟不敢無君,是以欲從欒氏,又何禁乎?且盈雖得罪,君逐之而不誅,得無念其先世犬馬之勞,賜以生全乎?今羈旅他方,器用不具,衣食不給,或一朝填於溝壑,君之仁德,無乃不終?臣之此去,盡臣之義,成君之仁,且使國人聞之曰:『君雖危難,不可棄也。』於以禁無君者,大矣。」平公悅其言曰:「子姑留事寡人,寡人將以欒氏之祿祿子。」辛俞曰:「臣固言之矣:『欒氏,臣之君也。』舍一君又事一君,其何以禁無君者?必欲見留,臣請死!」平公曰:「子往矣!寡人姑聽子,以遂子之志。」辛俞再拜稽首,仍領了數車輜重,昂然出降州城而去。史臣有詩稱辛俞之忠。詩曰:
    翻雲覆雨世情輕,霜雪方知松柏榮。三世為臣當效死,肯將晉主換欒盈?
  卻說欒盈棲楚境上數月,欲往郢都見楚王,忽轉念曰:「吾祖父宣力國家,與楚世仇,倘不相容,奈何?」欲改適齊,而資斧空乏,卻得辛俞驅輜重來到,得濟其用。遂修整車從,望齊國進發。此周靈王二十一年事也。
  再說齊莊公為人,好勇喜勝,不屑居人之下,雖然受命澶淵,終以平陰之敗為恥。嘗欲廣求勇力之士,自為一隊,親率之以橫行天下。由是於卿大夫士之外,別立「勇爵」,祿比大夫,必須力舉千斤,射穿七札者,方與其選。先得殖綽郭最,次又得賈舉、邴師、公孫傲、封具、鐸甫、襄尹、僂堙等,共是九人。莊公日日召至宮中,相與馳射擊刺,以為笑樂。一日,莊公視朝,近臣報道:「今有晉大夫欒盈被逐,來奔齊國。」莊公喜曰:「寡人正思報晉之怨,今其世臣來奔,寡人之志遂矣。」欲遣人往迎之。大夫晏嬰出奏曰:「不可,不可!小所以事大者,信也。吾新與晉盟,今乃納其逐臣,倘晉人來責,何以對之?」莊公大笑曰:「卿言差矣!齊晉匹敵,豈分小大?昔之受盟,聊以紓一時之急耳。寡人豈終事晉,如魯、衛、曹、邾者耶?」遂不聽晏嬰之言,使人迎欒盈入朝。盈謁見,稽首哭訴其見逐之繇。莊公曰:「卿勿憂,寡人助卿一臂,必使卿復還晉國。」欒盈再拜稱謝。莊公賜以大館,設宴相款。州綽邢蒯侍於欒盈之傍,莊公見其身大貌偉,問其姓名,二人以實告。莊公曰:「向日平陰之役,擒我殖綽郭最者非爾耶?」綽蒯叩首謝罪。莊公曰:「寡人慕爾久矣!」命賜酒食。因謂盈曰:「寡人有求於卿,卿不可辭。」盈對曰:「苟可以應君命者,即發膚無所愛。」莊公曰:「寡人無他求,欲暫乞二勇士為伴耳。」欒盈不敢拒,只得應允,怏怏登車,嘆曰:「幸彼未見督戎,不然,亦為所奪矣!」
  莊公得州綽邢蒯,列於「勇爵」之未,二人心中不服。一日,與殖綽郭最同侍於莊公之側,二人假意佯驚,指綽最曰:「此吾國之囚,何得在此?」郭最應曰:「吾等昔為奄狗所誤,須不比你跟人逃竄也。」州綽怒曰:「汝乃我口中之虱,尚敢跳動耶?」殖綽亦怒曰:「汝今日在我國中,也是我盤中之肉矣。」邢蒯曰:「既然汝等不能相容,即當復歸吾主。」郭最曰:「堂堂齊國,難道少了你兩人不成!」四人語硬面赤,各以手撫佩劍,漸有相併之意。莊公用好言勸解,取酒勞之。謂州綽邢蒯曰:「寡人固知二卿不屑居齊人之下也。」乃更「勇爵」之名為「龍」「虎」二爵,分為左右。右班「龍爵」,州綽邢蒯為首,又選得齊人盧蒲癸王何,使列其下。左班「虎爵」,則以殖綽郭最為首,賈舉等七人,依舊次序。眾人與其列者,皆以為榮,惟州、邢、殖、郭四人,到底心下各不和順。時崔杼慶封以援立莊公之功,位皆上卿,同執國政。莊公常造其第,飲酒作樂,或時舞劍射棚,無復君臣之隔。
  單說崔杼之前妻,生下二子,曰成,曰疆,數歲而妻死。再娶東郭氏,乃是東郭偃之妹,先嫁與棠公為妻,謂之棠姜。生一子,名曰棠無咎。那棠姜有美色,崔杼因往弔棠公之喪,窺見姿容,央東郭偃說合,娶為繼室。亦生一子,曰明。崔杼因寵愛繼室,遂用東郭偃棠無咎為家臣,以幼子崔明託之。謂棠姜曰:「俟明長成,當立為適子。」此一段話,且擱過一邊。
  且說齊莊公一日飲於崔杼之室,崔杼使棠姜奉酒,莊公悅其色,乃厚賂東郭偃,使之通意,乘間與之私合。來往多遍,崔杼漸漸知覺,盤問棠姜。棠姜曰:「誠有之。彼挾國君之勢以臨我,非一婦人所敢拒也。」杼曰:「然則汝何不言?」棠姜曰:「妾自知有罪,不敢言耳。」崔杼嘿然久之,曰:「此事與汝無干。」自此有謀弒莊公之意。
  周靈王二十二年,吳王諸樊求婚於晉,晉平公以女嫁之。齊莊公謀於崔杼曰:「寡人許納欒盈,未得其便。聞曲沃守臣乃欒盈之厚交,今欲以送媵為名,順便納欒盈於曲沃,使之襲晉。此事如何?」崔杼銜恨齊侯,私心計較,正欲齊侯結怨於晉,待晉侯以兵來討,然後委罪於君,弒之以為媚晉之計。今日莊公謀納欒盈,正中其計。乃對曰:「曲沃人雖為欒氏,恐未能害晉。主公必然親率一軍,為之後繼。若盈自曲沃而入,主公揚言伐衛,由濮陽自南而北,兩路夾攻,晉必不支。」莊公深以為然。以其謀告於欒盈,欒盈甚喜。家臣辛俞諫曰:「俞之從主,以盡忠也;亦願主之忠於晉君也!」盈曰:「晉君不以我為臣,奈何?」辛俞曰:「昔紂囚文王於羑里,文王三分天下,以服事殷。晉君不念欒氏之勳,黜逐吾主,餬口於外,誰不憐之?一為不忠,何所容於天地之間耶?」欒盈不聽。辛俞泣曰:「吾主此行,必不免!俞當以死相送!」乃拔佩刀自刎而死。史臣有讚云:
    盈出則從,盈叛則死,公不背君,私不背主。卓哉辛俞,晉之義士!
  齊莊公遂以宗女姜氏為媵,遣大夫析歸父送之於晉。多用溫車,載欒盈及其宗族,欲送至曲沃。州綽邢蒯請從。莊公恐其歸晉,乃使殖綽郭最代之,囑曰:「事欒將軍,猶事寡人也。」行過曲沃,盈等遂易服入城。夜叩大夫胥午之門,午驚異,啟門而出,見欒盈,大驚曰:「小恩主安得到此?」盈曰:「願得密室言之。」午乃迎盈入於深室之中。盈執胥午之手,欲言不言,不覺淚下。午曰:「小恩主有事,且共商議,不須悲泣。」盈乃收淚告曰:「吾為范趙諸大夫所陷,宗祀不守。今齊侯憐其非罪,致我於此,齊兵且踵至矣。子若能興曲沃之甲,相與襲絳,齊兵攻其外,我等攻其內,絳可入也。然後取諸家之仇我者而甘心焉,因奉晉侯以和於齊。欒氏復興,在此一舉!」午曰:「晉勢方強,范、趙、智、荀諸家又睦,恐不能僥倖,徒以自賊,奈何?」盈曰:「吾有力士督戎一人,可當一軍;且殖綽郭最,齊國之雄;欒樂欒魴,強力善射;晉雖強,不足懼也。昔我佐魏絳於下軍,其孫舒每有請託,我無不周旋,彼感吾意,每思圖報,若更得魏氏為內助,此事可八九矣。萬一舉事不成,雖死無恨!」午曰:「俟來日探人心何如,乃可行也。」盈等遂藏於深室。
  至次日,胥午託言夢共太子,祭於其祠,以餕餘饗其官屬,伏欒盈於壁後。三觴樂作,胥午命止之,曰:「共太子之冤,吾等忍聞樂乎?」眾皆嗟嘆。胥午曰:「臣子,一例也。今欒氏世有大功,同朝譖而逐之,亦何異共太子乎?」眾皆曰:「此事通國皆不平,不知孺子猶能返國否?」胥午曰:「假如孺子今日在此,汝等何以處之?」眾皆曰:「若得孺子為主,願為盡力,雖死無悔!」坐中多有泣下者。胥午曰:「諸君勿悲,欒孺子見在此。」欒盈從屏後趨出,向眾人便拜,眾人俱拜。盈乃自述還晉之意:「若得重到絳州城中,死亦瞑目!」眾人俱踴躍願從。是日暢飲而散。
  次日,欒盈寫密信一封,託曲沃賈人,送至絳州魏舒處。舒亦以范趙所行太過,得此密信,即寫回書,言:「某裹甲以待,只等曲沃兵到,即便相迎。」欒盈大喜。胥午搜括曲沃之甲,共二百二十乘,欒盈率之。欒之族人能戰者皆從,老弱俱留曲沃。督戎為先鋒,殖綽欒樂在右,郭最欒魴在左,黃昏起行,來襲絳都。自曲沃至絳,止隔六十餘里,一夜便到。壞郭而入,直抵南門,絳人猶然不知,正是「疾雷不及掩耳」,剛剛掩上城門,守禦一無所設,不消一個時辰,被督戎攻破,招引欒兵入城,如入無人之境。時范在家,朝饔方徹,忽然樂王鮒喘吁而至,報言:「欒氏已入南門。」范大驚,急呼其子范鞅斂甲拒敵。樂王鮒曰:「事急矣!奉主公走固宮,猶可堅守。」固宮者,晉文公為呂郤焚宮之難,乃於公宮之東隅,別築此宮,以備不測,廣寬十里有餘,內有宮室臺觀,積粟甚多,輪選國中壯甲三千人守之,外掘溝塹,牆高數仞,極其堅固,故曰固宮。范憂國中有內應。鮒曰:「諸大夫皆欒怨家,可慮惟魏氏耳。若速以君命召之,猶可得也。」范以為然。乃使范鞅以君命召魏舒,一面催促僕人駕車。樂王鮒又曰:「事不可知,宜晦其跡。」時平公有外家之喪,范與樂王鮒,俱衷甲加墨縗,以絰蒙其首,詐為婦人,直入宮中,奏知平公,即御公以入於固宮。
卻說魏舒家在城北隅,范鞅乘軺車疾驅而往,但見車徒已列門外,舒戎裝在車,南向將往迎欒盈矣。范鞅下車,急趨而進曰:「欒氏為逆,主公已在固宮,鞅之父與諸大臣,皆聚於君所,使鞅來迎吾子。」魏舒未及答語,范鞅踴身一跳,早已登車,右手把劍,左手牽魏舒之帶,唬得魏舒不敢做聲。范鞅喝令:「速行!」輿人請問:「何往?」范鞅厲聲曰:「東行往固宮!」於是車徒轉向東行,逕到固宮。未知後事何如,再看下回分解。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66
發表於 2015-6-4 10:12:47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四回     曲沃城欒盈滅族 且於門梁死戰

  卻說范雖遣其子范鞅往迎魏舒,未知逆順如何,心中委決不下。親自登城而望,見一簇車徒,自西北方疾驅而至,其子與魏舒同在一車之上,喜曰:「欒氏孤矣!」即開宮門納之。魏舒與范相見,兀自顏色不定。執其手曰:「外人不諒,頗言將軍有私於欒氏,固知將軍之不然也。若能共滅欒氏者,當以曲沃相勞。」舒此時已落范氏牢籠之內,只得唯唯惟命,遂同謁平公,共商議應敵之計。須臾,趙武、荀吳、智朔、韓無忌、韓起、祁午、羊舌赤、羊舌肹、張孟趯諸臣,陸續而至,皆帶有車徒,軍勢益盛。固宮止有前後兩門,俱有重關。范使趙荀兩家之軍,協守南關二重,韓無忌兄弟,協守北關二重,祁午諸人,周圍巡儆。與鞅父子,不離平公左右。
  欒盈已入絳城,不見魏舒來迎,心內懷疑。乃屯於市口,使人哨探,回報:「晉侯已往固宮,百官皆從,魏氏亦去矣。」欒盈大怒曰:「舒欺我,若相見,當手刃之!」即撫督戎之背曰:「用心往攻固宮,富貴與子共也!」督戎曰:「戎願分兵一半,獨攻南關,恩主率諸將攻北關,且看誰人先入?」此時殖綽郭最,雖則與盈同事,然州綽邢蒯卻是欒盈帶往齊國去的,齊侯作興了他,綽最每受其奚落,俗語云:「怪樹怪丫叉」,綽最與州邢二將有些心病,原原本本,未免遷怒到欒盈身上。況欒盈口口聲聲只誇督戎之勇,並無俯仰綽最之意,綽最怎肯把熱氣去呵他冷面,也有坐觀成敗的意思,不肯十分出力。欒盈所靠,只是督戎一人。當下督戎手提雙戟,乘車逕往固宮,要取南關。在關外閱看形勢,一馳一驟,威風凜凜,殺氣騰騰,分明似一位黑煞神下降。晉軍素聞其勇名,見之無不膽落。趙武嘖嘖嘆羨不已。武部下有兩員驍將,叫做解雍解肅,兄弟二人,皆使長槍,軍中有名。聞主將嘆羨,心中不伏曰:「督戎雖勇,非有三頭六臂,某弟兄不揣,欲引一枝兵下關,定要活捉那廝獻功!」趙武曰:「汝須仔細,不可輕敵。」二將裝束齊整,飛車出關,隔塹大叫:「來將是督將軍否?可惜你如此英勇,卻跟隨叛臣。早早歸順,猶可反禍為福。」督戎聞叫大怒,喝教軍士填塹而渡。軍士方負土運石,督戎性急,將雙戟按地,儘力一躍,早跳過塹北。二解倒吃了一驚,挺槍來戰督戎。督戎舞戟相迎,全無懼怯。解雍的駕馬,早被督戎一戟打去,折了背脊,車不能動。連解肅的駕馬,嘶鳴起來,也不行走。二解欺他單身,跳下車來步戰。督戎兩枝大戟,一左一右,使得呼呼的響。解肅一槍刺來,督戎一戟拉去;戟勢去重,磅的一聲,那枝槍鵞7為兩段。解肅撇了槍桿便走。解雍也著了忙,手中遲慢,被督戎一戟刺倒。便去追趕解肅。解肅善走,逕奔北關,縋城而上。督戎趕不著,退轉來要結果解雍,已被軍將救入關去了。督戎氣忿忿的,獨自挺戟而立,叫道:「有本事的,多著幾個出來,一總廝殺,省得費了工夫!」關上無人敢應。督戎守了一會,仍回本營,吩咐軍士,打點明日攻關。是夜解雍傷重而死,趙武痛惜不已。解肅曰:「明日小將再決一戰,誓報兄仇,雖死不恨!」荀吳曰:「我部下有老將牟登,他有二子,牟剛牟勁,但有千斤之力,見在晉侯麾下侍衛。今夜使牟登喚來,明日同解將軍出戰,三人戰一個,難道又輸與他?」趙武曰:「如此甚好!」荀吳自去吩咐牟登去了。
  次早,牟剛牟勁俱到。趙武看之,果然身材魁偉,氣象猙獰,慰勞了一番,命解肅一同下關。那邊督戎,早把坑塹填平,直逼關下搦戰。這裏三員猛將,開關而出。督戎大叫:「不怕死的都來!」三將並不打話,一枝長槍,兩柄大刀,一齊都奔督戎。督戎全無懼怯。殺得性起,跳下車來,將雙戟飛舞,儘著氣力,落戟去處,便有千鈞之重。牟勁車軸,被督戎打折,只得也跳下車來,著了督戎一戟,打得稀爛。牟剛大怒,拼命上前,怎奈戟風如箭,沒處進步。老將牟登,喝叫「且歇!」關上鳴起金來。牟登親自出關,接應牟剛解肅進去。督戎教軍士攻關,關上矢石如雨,軍士多有傷損,惟督戎不動分毫,真勇將也。趙武與荀吳連敗二陣,遣人告急於范。范曰:「一督戎勝他不得,安能平欒氏乎?」是夜秉燭而坐,悶悶不已。有一隸人侍側,叩首而問曰:「元帥心懷鬱鬱,莫非憂督戎否?」范視其人,姓斐名豹,原是屠岸賈手下饒將斐成之子,因坐屠黨,沒官為奴,在中軍服役。范奇其言,問曰:「爾若有計除得督戎,當有重賞。」斐豹曰:「小人名在丹書,枉有沖天之志,無處討個出身。元帥若於丹書上除去豹名,小人當殺督戎,以報厚德。」范曰:「爾若殺了督戎,吾當請於晉侯,將丹書盡行焚棄,收爾為中軍牙將。」斐豹曰:「元帥不可失信。」范曰:「若失信,有如紅日!但不知用車徒多少?」斐豹曰:「督戎向在絳城,與小人相識,時常角力賭勝。其人恃勇性躁,專好獨鬥,若以車徒往,不能勝也。小人情願單身下關,自有擒督戎之計。」范曰:「汝莫非去而不返?」斐豹曰:「小人有老母,今年七十八歲,又有幼子嬌妻,豈肯罪上加罪,作此不忠不孝之事?如有此等,亦如紅日!」范大喜,勞以酒食,賞兕甲一副。
  次日,斐豹穿甲於內,外加練袍,札縛停當。頭帶韋弁,足穿麻屨,腰藏利刃,手中提一銅鎚,重五十二斤,來辭范曰:「小人此去,殺得督戎,奏凱而回。不然,亦死於督戎之手,決不兩存。」范曰:「我當親往,看汝用力。」即時命駕車,使斐豹驂乘,同至南關。趙武荀吳接見,訴以督戎如此英雄,連折二將。范曰:「今日斐豹單身赴敵,只看晉侯福分。」言猶未已,關下督戎大呼搦戰。斐豹在關上呼曰:「督君還認得斐大否?」──豹行大,故自稱斐大,乃昔年彼此所呼也。──督戎曰:「斐大,汝今還敢來賭一死生麼?」斐豹曰:「他人怕你,我斐豹不怕你!你把兵車退後,我與你兩人,只在地下賭鬥,雙手對雙手,兵器對兵器,不是你死我活,就是我死你活,也落得個英名傳後。」督戎曰:「此論正合吾意。」遂將軍士約退。這裏關門開處,單單放一個斐豹出來。兩個就在關下交戰,約二十餘合,未分勝敗。斐豹詐言道:「我一時內急,可暫住手。」督戎那裏肯放。斐豹先瞧見西邊空處,有一帶短牆,捉個空隙就走。督戎隨後趕來,大喝:「走向那裏去?」范等在關上,看見督戎往追斐豹,慌捏一把汗。誰知斐豹卻是用計,奔近短牆,撲的跳將進去。督戎見斐豹進牆去了,亦踰牆而入。只道斐豹在前面,卻不知斐豹隱身在一棵大樹之下,專等督戎進牆,出其不意,提起五十二斤的銅鎚,自後擊之,正中其腦。腦漿迸裂,撲地便倒,兀自把右腳飛起,將斐豹胸前兕甲碾去一片。斐豹急拔出腰間利刃,剁下首級,復跳牆而出。關上望見斐豹手中提有血淋淋的人頭,已知得勝,大開關門。解肅牟剛引兵殺出,欒軍大敗,一半殺了,一半投降,逃去者十無一二。范仰天瀝酒曰:「此晉侯之福也!」即酌酒親賜斐豹,就帶他往見晉侯。晉侯賞以兵車一乘,注功績第一。潛淵先生有詩云:
    督戎神力世間無,敵手誰知出隸夫?始信用人須破格,笑他肉食似雕瓠!
  再說欒盈引大隊車馬,攻打北關,連接督戎捷報,盈謂其下曰:「吾若有兩督戎,何患固宮不破耶?」殖綽踐郭最之足,郭最以目答之,各低頭不語。惟有欒樂欒魴,思欲建功,不避矢石。韓無忌韓起,因前關屢敗,不敢輕出,只是嚴守。到第三日,欒盈得敗軍之報,言:「督戎被殺,全軍俱沒。」嚇得手足無措,方請殖綽郭最商議。綽最笑曰:「督戎且失利,況我曹乎?」欒盈垂淚不已。欒樂曰:「我等死生,決於今夜,當令將士畢聚北門,於三更之後,悉登轈車,放火燒關,或可入也。」欒盈從其計。晉侯喜督戎之死,置酒慶賀,韓無忌韓起俱來獻觴上壽,飲至二更方散。纔回北關,點視方畢,忽然車聲轟起,欒氏軍馬大集,轈車高與關齊,火箭飛蝗般射來,延燒關門。火勢凶猛,關內軍士,存札不牢,欒樂當先,欒魴繼之,乘勢遂占了外關。韓無忌等退守內關,遣人飛報中軍求救。范命魏舒往南關,替回荀吳一枝軍馬,往北關幫助二韓。遂同晉侯登臺北望,見欒兵屯於外關,寂然無聲,范曰:「此必有計。」傳令內關用心防禦。守至黃昏,欒兵復登轈車,仍用火器攻門。這裏預備下皮帳,帳用牛皮為之,以水浸透,撐開遮蔽,火不能入。亂了一夜,兩下暫息。范曰:「賊已逼近,儻久而不退,齊復乘之,國必殆矣。」遂命其子范鞅,率斐豹引一枝軍,從南關轉至北門,從外而攻,刻定時辰,約會二韓守關,荀吳率牟剛引一枝兵,從內關殺出外關,腹背夾攻,教他兩下不能相顧。使趙武魏舒,移兵屯於關外,以防南逸。調度已畢,奉晉侯登臺觀戰。范鞅臨行,請於曰:「鞅年少望輕,願假以中軍旗鼓。」許之。鞅仗劍登車,建施而行。方出南關,謂其下曰:「今日之戰,有進無退!若兵敗,吾先自剄,必不令諸君獨死!」眾皆踴躍。
  卻說荀吳奉范將令,使將士飽食結束,專等時候。只見欒兵紛紛擾擾,俱退出外關,心知外兵已到,一聲鼓響,關門大開,牟剛在前,荀吳在後,甲士步卒,一齊殺出。欒盈亦慮晉軍內外夾攻,使欒魴用鐵葉車,塞外門之口,分兵守之。荀吳之兵,不能出外。范鞅兵到,欒氏見大旆,驚曰:「元帥親至乎?」使人察之,回報曰:「小將軍范鞅也。」樂曰:「不足慮矣!」乃張弓挾矢,立於車中,顧左右曰:「多帶繩索,射倒者則牽之。」馳入晉軍,左射右射,發無不中。其弟欒榮同在車中,謂曰:「矢可惜也!多射無名。」樂乃不射。少頃,望見一車遠遠而來,車中一將,韋弁練袍,形容古怪。欒榮指曰:「此人名斐豹,即殺我督將軍者,可以射之。」欒樂曰:「俟近百步,汝當為我喝采!」言未畢,又一車從旁經過,欒樂認得車中乃是小將軍范鞅,想道:「若射得范鞅,卻不勝如斐豹?」乃驅車逐范鞅而射之。欒樂之箭,從來百發百中,偏是這一箭射個落空。范鞅回顧,見是欒樂,大罵:「反賊!死在頭上,尚敢射我?」欒樂便教回車退走。他不是怕懼范鞅,因射他不著,欲回車誘他趕來,覷得親切,好端的放箭。誰知殖綽郭最亦在軍中,忌欒樂善射,惟恐其成功,一見他退走,遂大呼曰:「欒樂敗矣!」御人聞呼,又錯認別枝兵敗了,舉頭四望,轡亂馬逸。路上有大槐根,車輪誤觸之而覆,把欒樂跌將出來。恰恰的斐豹趕到,用長戟鉤之,斷其手肘。可憐欒樂是欒族第一個戰將,今日死於槐根之側,豈非天哉!髯翁有詩云:
    猿臂將軍射不空,偏教一矢誤英雄。老天已絕欒家祀,肯許軍中建大功?
欒榮先跳下車,不敢來救欒樂,急逃而免。殖綽郭最難回齊國,郭最奔秦,殖綽奔衛。欒盈聞欒樂之死,放聲大哭,軍士無不哀涕。欒魴守不住門口,收兵保護欒盈,望南而奔。荀吳與范鞅合兵,從後追來,盈魴同曲沃之眾,抵死拒敵,大殺一場,晉兵纔退。盈魴亦身帶重傷,行至南門,又遇魏舒引兵攔住。欒盈垂淚告曰:「魏伯獨不憶下軍共事之日乎?盈知必死,然不應死於魏伯之手也!」魏舒意中不忍,使車徒分列左右,讓欒盈一路。欒盈欒魴引著殘兵,急急奔回曲沃去了。須臾,趙武軍到,問魏舒曰:「欒孺子已過,何不追之?」魏舒曰:「彼如釜中之魚,甕中之鱉,自有庖人動手。舒念先人僚誼,誠不忍操刀也!」趙武心中惻然,亦不行追趕。范聞欒盈已去,知魏舒做人情,置之不言。乃謂范鞅曰:「從盈者,皆曲沃之甲,此去必還曲沃。彼爪牙已盡,汝率一軍圍之,不憂不下也。」荀吳亦願同往,范許之。二將帥車三百乘,圍欒盈於曲沃。范奉晉平公復回公宮,取丹書焚之,因斐豹得脫隸籍者二十餘家。范遂收斐豹為牙將。
  話分兩頭。卻說齊莊公自打發欒盈轉身,便大選車徒,以王孫揮為大將,申鮮虞副之,州綽邢蒯為先鋒,晏氂為合後,賈舉邴師等隨身扈駕,擇吉出師。先侵衛地,衛人儆守,不敢出戰。齊兵也不攻城,遂望帝邱而北,直犯晉界,圍朝歌,三日取之。莊公登朝陽山犒軍。遂分軍為二隊:王孫揮同諸將為前隊,從左取路孟門隘;莊公自率「龍」「虎」二爵為後隊,從右取路共山;俱於太行山取齊。一路殺掠,自不必說。邢蒯露宿共山之下,為毒蛇所螫,腹腫而死。莊公甚惜之。不一日,兩軍俱至太行,莊公登山以望二絳,正議襲絳之事。聞欒盈敗走曲沃,晉侯悉起大軍將至,莊公曰:「吾志不遂矣!」遂觀兵於少水而還。守邯鄲大夫趙勝,起本邑之兵追之。莊公只道大軍來到,前隊又已先發,倉皇奔走,只留晏氂斷後。氂兵敗,被趙勝斬之。
  范鞅荀吳,圍曲沃月餘。盈等屢戰不勝,城中死者過半,力盡不能守,城遂破。胥午伏劍而死。欒盈欒榮俱被執。盈曰:「吾悔不用辛俞之言,乃至於此!」荀吳欲囚欒盈,解至絳城。范鞅曰:「主公優柔不斷,萬一乞哀而免之,是縱仇也。」乃夜使人縊殺之,并殺欒榮,盡誅滅欒氏之族。惟欒魴縋城而遁,出奔宋國去了。鞅等班師回奏,平公命以欒氏之事,播告於諸侯。諸侯多遣人來稱賀。史臣有贊云:
    賓傅桓叔,枝佐文君,傳盾及書,世為國楨。黶一汰侈,遂墜厥勳;盈雖好土,適殞其身。保家有道,以誡子孫。
於是范告老,趙武代之為政。不在話下。
  再說齊莊公以伐晉未竟其功,雄心不死,還至齊境,不肯入,曰:「平陰之役,莒人欲自其鄉襲齊,此仇亦不可不報也!」乃留屯於境上,大蒐車乘。州綽賈舉等,各賜堅車五乘,名為「五乘之賓」。賈舉稱臨淄人華周梁之勇,莊公即使人召之。周梁二人來見,莊公賜以一車,使之同乘,隨軍立功。華周退而不食,謂梁曰:「君之立『五乘之賓』,以勇故也。君之召我二人,亦以勇故也。彼一人而五乘,我二人而一乘,此非用我,乃辱我耳!盍辭之他往乎?」梁曰:「梁家有老母,當稟命而行之。」梁歸告其母。母曰:「汝生而無義,死而無名,雖在『五乘之賓』,人孰不笑汝!汝勉之,君命不可逃也。」梁以母之語述於華周。華周曰:「婦人不忘君命,吾敢忘乎?」遂與梁共車,侍於莊公。莊公休兵數日,傳令留王孫揮統大軍屯紮境上,單用「五乘之賓」及選銳三千,銜枚臥鼓,往襲莒國。華周梁自請為前隊。莊公問曰:「汝用甲乘幾何?」華周梁曰:「臣等二人,隻身謁君,亦願隻身前往。君所賜一車,已足吾乘矣。」莊公欲試其勇,笑而許之。華周梁約更番為御,臨行曰:「更得一人為戎右,可當一隊矣。」有小卒挺身出曰:「小人願隨二位將軍一行,不知肯提挈否?」華周曰:「汝何姓名?」小卒對曰:「某乃本國人隰侯重也。慕二位將軍之義勇,是以樂從。」三人遂同一乘,建一旗一鼓,風馳而去。先到莒郊,露宿一夜。次早,莒黎比公知齊師將到,親率甲士三百人巡郊,遇華周梁之車,方欲盤問。周梁瞋目大呼曰:「我二人,乃齊將也,誰敢與我決鬥?」黎比公吃了一驚,察其單車無繼,使甲士重重圍之。周梁謂隰侯重曰:「汝為我擊鼓勿休!」乃各挺長戟,跳下車來,左右沖突,遇者輒死,三百甲士,被殺傷了一半。黎比公曰:「寡人已知二將軍之勇矣!不須死戰,願分莒國與將軍共之!」周梁同聲對曰:「去國歸敵,非忠也;受命而棄之,非信也。深入多殺者,為將之事,若莒國之利,非臣所知!」言畢,奮戟復戰。黎比公不能當,大敗而走。齊莊公大隊已到,聞知二將獨戰得勝,使人召之還,曰:「寡人已知二將軍之勇矣!不必更戰,願分齊國,與將軍共之!」周梁同聲對曰:「君立『五乘之賓』,而吾不與焉,是少吾勇也。又以利啖我,是污吾行也。深入多殺者,為將之事,若齊國之利,非臣所知!」乃揖去使者,棄車步行,直逼且于門。黎比公令人於狹道掘溝灸炭,炭火騰焰,不能進步。隰侯重曰:「吾聞古之士,能立名於後世者,惟捐生也。吾能使子踰溝。」乃仗楯自伏於炭上,令二子乘之而進。華周梁既踰溝,回顧隰侯重,已焦灼矣。乃向之而號。梁收淚,華周哭猶未止。梁曰:「汝畏死耶?何哭之久也?」華周曰:「我豈怕死者哉?此人之勇,與我同也,乃能先我而死,是以哀之!」黎比公見二將已越火溝,急召善射者百人,伏於門之左右,俟其近,即攢射之。華周梁直前奪門,百矢俱發,二將冒矢突戰,復殺二十七人。守城軍士,環立城上,皆注矢下射。梁重傷先死。華周身中數十箭,力盡被執。氣猶未絕,黎比公載歸城中。有詩為證:
    爭羨赳赳五乘賓,形如熊虎力千鈞。誰知陷陣捐軀者,卻是單車殉義人!
  卻說齊莊公得使者回信,知周梁有必死之心,遂引大隊前進。至且于門,聞三人俱已戰死,大怒,便欲攻城。黎比公遣使至齊軍中謝曰:「寡君徒見單車,不知為大國所遣,是以誤犯。且大國死者三人,敝邑被殺者已百餘人矣。彼自求死,非敝邑敢於加兵也。寡君畏君之威,特命下臣百拜謝罪,願歲歲朝齊,不敢有貳。」莊公怒氣方盛,不准行成。黎比公復遣使相求,欲送還華周,并歸梁之屍,且以金帛犒軍。莊公猶未許。忽傳王孫揮有急報至,言:「晉侯與宋、魯、衛、鄭各國之君,會於夷儀,謀伐齊國。請主公作速班師。」莊公得此急信,乃許莒成。莒黎比公大出金帛為獻,以溫車載華周,以輦載梁之屍,送歸齊軍。惟隰侯重屍在炭中,已化為灰燼,不能收拾。莊公即日班師,命將梁殯於齊郊之外。莊公方入郊,適遇梁之妻孟姜,來迎夫屍。莊公停車,使人弔之。孟姜對使者再拜曰:「梁若有罪,敢辱君弔?若其無罪,猶有先人之敝廬在。郊非弔所,下妾敢辭!」莊公大慙曰:「寡人之過也!」乃為位於梁之家而弔焉。孟姜奉夫棺,將窆於城外。乃露宿三日,撫棺大慟,涕淚俱盡,繼之以血。齊城忽然崩陷數尺,──由哀慟迫切,精誠之所感也。後世傳秦人范梁差築長城而死,其妻孟姜女送寒衣至城下,聞夫死痛哭,城為之崩。蓋即齊將梁之事,而誤傳之耳。華周歸齊,傷重,未幾亦死。其妻哀慟,倍於常人。按《孟子》稱:「華周梁之妻,善哭其夫而變國俗。」正謂此也。史臣有詩云:
    忠勇千秋想梁,頹城悲慟亦非常。至今齊國成風俗,嫠婦哀哀學孟姜。
按此乃周靈王二十二年之事。是年大水,穀水與洛水鬥,黃河俱泛濫,平地水深尺餘。晉侯伐齊之議遂中止。
  卻說齊右卿崔杼惡莊公之淫亂,巴不得晉師來伐,欲行大事,已與左卿慶封商議事成之日,平分齊國,及聞水阻,心中鬱鬱。莊公有近侍賈豎,嘗以小事,受鞭一百,崔杼知其銜怨,乃以重賂結之,凡莊公一動一息,俱令相報。畢竟崔杼做出甚事來,再看下回分解。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67
發表於 2015-6-4 10:13:21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五回     弒齊光崔慶專權 納衛衎寧喜擅政

  話說周靈王二十三年,夏五月,莒黎比公因許齊侯歲歲來朝,是月,親自至臨淄朝齊。莊公大喜,設饗於北郭,款待黎比公。崔氏府第,正在北郭。崔杼有心拿莊公破綻,詐稱寒疾不能起身,諸大夫皆侍宴,惟杼不往,密使心腹叩信於賈豎。豎密報云:「主公只等席散,便來問相國之病。」崔杼笑曰:「君豈憂吾病哉?正以吾病為利,欲行無恥之事耳。」乃謂其妻棠姜曰:「我今日欲除此無道昏君!汝若從吾之計,吾不揚汝之醜,當立汝子為適嗣;如不從吾言,先斬汝母子之首。」棠姜曰:「婦人,從夫者也。子有命,焉敢不依?」崔杼乃使棠無咎,伏甲士百人於內室之左右,使崔成崔疆伏甲於門之內,使東郭偃伏甲於門之外。分撥已定,約以鳴鐘為號。再使人送密信於賈豎:「君若來時,須要如此恁般。……」
  且說莊公愛棠姜之色,心心念念,寢食不忘,只因崔杼防範稍密,不便數數來往。是日,見崔杼辭病不至,正中其懷,神魂已落在棠姜身上。燕享之儀,了事而已。事畢,趨駕往崔氏問疾。閽者謬對曰:「病甚重,方服藥而臥。」莊公曰:「臥於何處?」對曰:「臥於外寢。」莊公大喜,竟入內室。時州綽、賈舉、公孫傲、僂堙四人從行。賈豎曰:「君之行事,子所知也。盍待於外,無混入以驚相國。」州綽等信以為然,遂俱止於門外。惟賈舉不肯出,曰:「留一人何害?」乃獨止堂中。賈豎閉中門而入。閽者復掩大門,拴而鎖之。莊公至內室,棠姜豔妝出迎。未交一言,有侍婢來告:「相國口燥,欲索蜜湯。」棠姜曰:「妾往取蜜即至也。」棠姜同侍婢自側戶冉冉而去。莊公倚檻待之,望而不至;乃歌曰:
    室之幽兮,美所遊兮。室之邃兮,美所會兮。不見美兮,憂心胡底兮!
歌方畢,聞廊下有刀戟之聲。莊公訝曰:「此處安得有兵?」呼賈豎不應。須臾間,左右甲士俱起。莊公大驚,情知有變,急趨後戶,戶已閉。莊公力大,破戶而出,得一樓登之。棠無咎引甲士圍樓,聲聲只叫「奉相國之命,來拿淫賊!」莊公倚檻諭之曰:「我,爾君也;幸舍我去!」無咎曰:「相國有命,不敢自專。」莊公曰:「相國何在?願與立盟,誓不相害!」無咎曰:「相國病不能來也。」莊公曰:「寡人知罪矣!容至太廟中自盡,以謝相國何如?」無咎又曰:「我等但知拿奸淫之人,不知有君。君既知罪,即請自裁,毋徒取辱。」莊公不得已,從樓牖中躍出,登花臺,欲踰牆走。無咎引弓射之,中其左股,從牆上倒墜下來。甲士一齊俱上,刺殺莊公。無咎即使人鳴鐘數聲。時近黃昏,賈舉在堂中側耳而聽,忽見賈豎啟門,攜燭而出曰:「室中有賊,主公召爾。爾先入,我當報州將軍等。」賈舉曰:「與我燭。」賈豎授燭,失手墜地,燭滅。舉仗劍摸索,纔入中門,遇絆索躓地。崔疆從門旁突出,擊而殺之。州綽等在門外,不知門內之事。東郭偃偽為結好,邀至旁舍中,秉燭具酒肉,且勸使釋劍樂飲,亦遍飲從者。忽聞宅內鳴鐘,東郭偃曰:「主公飲酒矣。」州綽曰:「不忌相國乎?」偃曰:「相國病甚,誰忌之?」有頃,鐘再鳴,偃起曰:「吾當入視。」偃去,甲士悉起。州綽等急簡兵器,先被東郭偃使人盜去了。州綽大怒,視門前有升車石,磔以投入。僂堙適趨過,誤中堙,折其一足,懼而走。公孫傲拔繫馬柱而舞,甲士多傷。眾人以火炬攻之,鬚髮盡燎。時大門忽啟,崔成崔疆復率甲自內而出,公孫傲以手拉崔成,折其臂,崔疆以長戈刺傲,立死,并殺僂堙。州綽奪甲士之戟,復來尋鬥,東郭偃大呼:「昏君奸淫無道,已受誅戮,不干眾人之事,何不留身以事新主?」州綽乃投戟於地曰:「吾以羈旅亡命,受齊侯知己之遇,今日不能出力,反害僂堙,殆天意也!惟當捨一命以報君寵,豈肯苟活,為齊晉兩國所笑乎?」即以頭觸石垣三四,石破頭亦裂。邴師聞莊公之死,自剄於朝門之外。封具縊於家。鐸父與襄尹相約,往哭莊公之屍,中路聞賈舉等俱死,遂皆自殺。髯翁有詩云:
    似虎如龍勇絕倫,因懷君寵命輕塵。私恩只許私恩報,殉難何曾有大臣。
  時王何約盧蒲癸同死,癸曰:「無益也,不如逃之,以俟後圖。幸有一人復國,必當相引。」王何曰:「請立誓!」誓成,王何遂出奔莒國。盧蒲癸將行,謂其弟盧蒲嫳曰:「君之立勇爵,以自衛也。與君同死,何益於君?我去,子必求事崔慶而歸我,我因以為君報仇,如此,則雖死不虛矣!」嫳許之。癸乃出奔晉國。盧蒲嫳遂求事慶封,慶封用為家臣。申鮮虞出奔楚,後仕楚為右尹。時齊國諸大夫聞崔氏作亂,皆閉門待信,無敢至者。惟晏嬰直造崔氏,入其室,枕莊公之股,放聲大哭。既起,又踴躍三度,然後趨出。棠無咎曰:「必殺晏嬰,方免眾謗。」崔杼曰:「此人有賢名,殺之恐失人心。」晏嬰遂歸,告於陳須無曰:「盍議立君乎?」須無曰:「守有高國,權有崔慶,須無何能為?」嬰退,須無曰:「亂賊在朝,不可與共事也。」駕而奔宋。晏嬰復往見高止國夏,皆言:「崔氏將至,且慶氏在,非吾所能張主也。」嬰乃嘆息而去。未幾,慶封使其子慶舍,搜捕莊公餘黨,殺逐殆盡。以車迎崔杼入朝,然後使召高國,共議立君之事。高國讓於崔慶,慶封復讓於崔杼。崔杼曰:「靈公之子杵臼,年已長,其母為魯大夫叔孫僑如之女,立之可結魯好。」眾人皆唯唯。於是迎公子杵臼為君,是為景公。時景公年幼,崔杼自立為右相,立慶封為左相。盟群臣於太公之廟,刑牲歃血,誓其眾曰:「諸君有不與崔慶同心者,有如日!」慶封繼之,高國亦從其誓。輪及晏嬰,嬰仰天嘆曰:「諸君能忠於君,利於社稷,而嬰不與同心者,有如上帝!」崔慶俱色變。高國曰:「二相今日之舉,正忠君利社稷之事也。」崔慶乃悅。時莒黎比公尚在齊國,崔慶奉景公與黎比公為盟,黎比公乃歸莒。崔杼命棠無咎斂州綽賈舉等之屍,與莊公同葬於北郭,減其禮數,不用兵甲,曰:「恐其逞勇於地下也。」命太史伯以瘧疾書莊公之死,太史伯不從,書於簡曰:「夏五月乙亥,崔杼弒其君光。」杼見之大怒,殺太史。太史有弟三人,曰仲、叔、季。仲復書如前,杼又殺之;叔亦如之,杼復殺之;季又書,杼執其簡謂季曰:「汝三兄皆死,汝獨不愛性命乎?若更其語,當免汝。」季對曰:「據事直書,史氏之職也。失職而生,不如死!昔趙穿弒晉靈公,太史董狐,以趙盾位為正卿,不能討賊,書曰:『趙盾弒其君夷皋。』盾不為怪,知史職不可廢也。某即不書,天下必有書之者。不書不足以蓋相國之醜,而徒貽識者之笑,某是以不愛其死,惟相國裁之!」崔杼嘆曰:「吾懼社稷之隕,不得已而為此。雖直書,人必諒我。」乃擲簡還季。季捧簡而出,將至史館,遇南史氏方來,季問其故。南史氏曰:「聞汝兄弟俱死,恐遂沒夏五月乙亥之事,吾是以執簡而來也。」季以所書簡示之,南史氏乃辭去。髯翁讀史至此,有讚云:
    朝綱紐解,亂臣接跡;斧鉞不加,誅之以筆。不畏身死,而畏溺職;南史同心,有遂無格。皎日青天,奸雄奪魄;彼哉諛語,羞此史冊!
崔杼愧太史之筆,乃委罪賈豎而殺之。是月,晉平公以水勢既退,復大合諸侯於夷儀,將為伐齊之舉。崔杼使左相慶封以莊公之死,告於晉師,言:「群臣懼大國之誅,社稷不保,已代大國行討矣。新君杵臼,出自魯姬,願改事上國,勿替舊好。所攘朝歌之地,仍歸上國,更以宗器若干,樂器若干為獻。」諸侯亦皆有賂。平公大悅,班師而歸,諸侯皆散。自此晉齊復合。時殖綽在衛,聞州綽邢蒯皆死,復歸齊國。衛獻公衎出奔在齊,素聞其勇,使公孫丁以厚幣招之;綽遂留事獻公。此事擱過一邊。
  是年吳王諸樊伐楚,過巢,攻其門。巢將牛臣隱身於短牆而射之,諸樊中矢而死。群臣守壽夢臨終之戒,立其弟餘祭為王。餘祭曰:「吾兄非死於巢也,以先王之言,國當次及,欲速死以傳季弟,故輕生耳。」乃夜禱於天,亦求速死。左右曰:「人所欲者,壽也。王乃自祈早死,不亦遠於人情乎?」餘祭曰:「昔我先人太王,廢長立幼,竟成大業。今吾兄弟四人,以次相承,若俱考終命,札且老矣。吾是以求速也。」此段話且擱過一邊。
  卻說衛大夫孫林父寧殖既逐其君衎,奉其弟剽為君。後寧殖病篤,召其子寧喜謂曰:「寧氏自莊武以來,世篤忠貞。出君之事,孫子為之,非吾意也。而人皆稱曰『孫寧』。吾恨無以自明,即死,無顏見祖父於地下!子能使故君復位,蓋吾之愆,方是吾子。不然,吾不享汝之祀矣。」喜泣拜曰:「敢不勉圖!」殖死,喜嗣為左相,自是日以復國為念。奈殤公剽屢會諸侯,四境無故;上卿孫林父又是獻公衎的嫡仇,無間可乘。周靈王二十四年,衛獻公襲夷儀據之,使公孫丁私入帝邱城,謂寧喜曰:「子能反父之意,復納寡人,衛國之政,盡歸於子,寡人但主祭祀而已。」寧喜正有遺囑在心,今得此信,且有委政之言,不勝之喜。又思:「衛侯一時求復,故以甜言相哄,倘歸而悔之,奈何?公子鱄賢而有信,若得他為證明,他日定不相負。」乃為復書,密付來使,書中大約言:「此乃國家大事,臣喜一人,豈能獨力承當?子鮮乃國人所信,必得他到此面訂,方有商量。」──子鮮者,公子鱄之字也。──獻公謂公子鱄曰:「寡人復國,全由寧氏,吾弟必須為我一行。」子鱄口雖答應,全無去意。獻公屢屢促之,鱄對曰:「天下無無政之君。君曰『政由寧氏』,異日必悔之。是使鱄失信於寧氏也,鱄所以不敢奉命。」獻公曰:「寡人今竄身一隅,猶無政也。倘先人之祀,延及子孫,寡人之願足矣,豈敢食言,以累吾弟。」鱄對曰:「君意既決,鱄何敢避事,以敗君之大功。」乃私入帝邱城,來見寧喜,復申獻公之約。寧喜曰:「子鮮若能任其言,喜敢不任其事!」鱄向天誓曰:「鱄若負此言,不能食衛之粟。」喜曰:「子鮮之誓,重於泰山矣。」公子鱄回復獻公去了。寧喜以殖之遺命,告於蘧瑗。瑗掩耳而走曰:「瑗不與聞君之出,又敢與聞其入乎?」遂去衛適魯。喜復告於大夫石惡北宮遺,二人皆贊成之。喜乃告於右宰穀,穀連聲曰:「不可,不可!新君之立,十二年矣,未有失德。今謀復故君,必廢新君,父子得罪於兩世,天下誰能容之?」喜曰:「吾受先人遺命,此事斷不可已。」右宰穀曰:「吾請往見故君,觀其為人視往日如何,而後商之。」喜曰:「善。」右宰穀乃潛往夷儀,求見獻公。獻公方濯足,聞穀至,不及穿履,徒跣而出,喜形於面,謂穀曰:「子從左相處來,必有好音矣。」穀對曰:「臣以便道奉候,喜不知也。」獻公曰:「子第為寡人致左相,速速為寡人圖成其事。左相縱不思復寡人,獨不思得衛政乎?」穀對曰:「所樂為君者,以政在也。政去,何以為君?」獻公曰:「不然。所謂君者,受尊號,享榮名,美衣玉食,崇階華宮,乘高車,駕上駟,府庫充盈,使令滿前,入有嬪御姬侍之奉,出有田獵畢戈之娛,豈必勞心政務,然後為樂哉?」穀嘿然而退。復見公子鱄,穀述獻公之言,鱄曰:「君淹恤日久,苦極望甘,故為此言。夫所謂君者,敬禮大臣,錄用賢能,節財而用之,恤民而使之,作事必寬,出言必信,然後能享榮名,而受尊號,此皆吾君之所熟聞也。」右宰穀歸謂寧喜曰:「吾見故君,其言糞土耳!無改於舊。」喜曰:「曾見子鮮否?」穀曰:「子鮮之言合道,然非君所能行也。」喜曰:「吾恃子鮮矣。吾有先臣之遺命,雖知其無改,安能已乎?」穀曰:「必欲舉事,請俟其間。」
  時孫林父年老,同其庶長子孫蒯居戚,留二子孫嘉孫襄在朝。周靈王二十五年,春二月,孫嘉奉殤公之命,出使聘齊,惟孫襄居守。適獻公又遣公孫丁來討信,右宰穀謂寧喜曰:「子欲行事,此其時矣。父兄不在,襄可取也,得襄,則子叔無能為矣。」喜曰:「子言正合吾意。」遂陰集家甲,使右宰穀同公孫丁帥之以伐孫襄。孫氏府第壯麗,亞於公宮,牆垣堅厚,家甲千人,有家將雍鉏褚帶二人,輪班值日巡警。是日褚帶當班,右宰穀兵到,褚帶閉門登樓問故。穀曰:「欲見舍人,有事商議。」褚帶曰:「議事何須用兵?」欲引弓射之。穀急退,帥卒攻門。孫襄親至門上,督視把守。褚帶使善射者,更番迭進,將弓持滿,臨樓牖而立,近者輒射之,死者數人。雍鉏聞府第有事,亦起軍丁來接應。兩下混戰,互有殺傷。右宰穀度不能取勝,引兵而回。孫襄命開門親自馳良馬追趕,遇右宰穀,以長鐃挽其車。右宰穀大呼:「公孫為我速射!」公孫丁認得是孫襄,彎弓搭箭,一發正中其胸,卻得雍褚二將齊上,救回去了。胡曾先生詠史詩云:
    孫氏無成寧氏昌,天教一矢中孫襄。安排兔窟千年富,誰料寒灰發火光!
右宰穀轉去,回復寧喜,說孫家如此難攻:「若非公孫神箭,射中孫襄,追兵還不肯退。」寧喜曰:「一次攻他不下,第二次越難攻了。既然箭中其主,軍心必亂,今夜吾自往攻之。如再無功,即當出奔,以避其禍。我與孫氏,已無兩立之勢矣。」一面整頓車仗,先將妻子送出郊外,恐一時兵敗,脫身不及。一面遣人打聽孫家動靜。約莫黃昏時候,打探者回報:「孫氏府第內有號哭之聲,門上人出入,狀甚倉皇。」寧喜曰:「此必孫襄傷重而亡也。」言未畢,北宮遺忽至,言:「孫襄已死,其家無主,可速攻之。」時漏下已三更,寧喜自行披掛,同北宮遺、右宰穀、公孫丁等,悉起家眾,重至孫氏之門。雍鉏褚帶方臨屍哭泣,聞報寧家兵又到,急忙披掛,已被攻入大門,鉏等急閉中門,奈孫氏家甲,先自逃散,無人協守,亦被攻破。雍鉏踰後牆而遁,奔往戚邑去了;褚帶為亂軍所殺。其時天已大明,寧喜滅孫襄之家,斷襄之首,攜至公宮,來見殤公,言:「孫氏專政日久,有叛逆之情,某已勒兵往討,得孫襄之首矣。」殤公曰:「孫氏果謀叛,奈何不令寡人聞之?既無寡人在目,又來見寡人何事?」寧喜起立,撫劍言曰:「君乃孫氏所立,非先君之命,群臣百姓,復思故君,請君避位,以成堯舜之德。」殤公怒曰:「汝擅殺世臣,廢置任意,真乃叛逆之臣也!寡人南面為君,已十三載,寧死不能受辱!」即操戈以逐寧喜。喜趨出宮門。殤公舉目一看,只見刀槍濟濟,戈甲森森,寧家之兵,布滿宮外,慌忙退步。寧喜一聲指麾,甲士齊上,將殤公拘住。世子角聞變,仗劍來救,被公孫丁趕上,一戟刺死。寧喜傳令,囚殤公於太廟,逼使飲鴆而亡。此周靈王二十五年,春二月,辛卯日事也。寧喜使人迎其妻子,復歸府第。乃集群臣於朝堂,議迎立故君。各官皆到,惟有太叔儀乃是衛成公之子,衛文公之孫,年六十餘,獨稱病不至。人問其故,儀曰:「新舊皆君也。國家不幸有此事,老臣何忍與聞乎?」
  寧喜遷殤公之宮眷於外,掃除宮室,即備法駕,遣右宰穀北宮遺同公孫丁往夷儀迎接獻公。獻公星夜驅馳,三日而至。大夫公孫免餘,直至境外相見。獻公感其遠迎之意,執其手曰:「不圖今日復為君臣。」自此免餘有寵。諸大夫皆迎於境內,獻公自車揖之。既謁廟臨朝,百官拜賀,太叔儀尚稱病不朝。獻公使人責之曰:「太叔不欲寡人返國乎?何為拒寡人?」儀頓首對曰:「昔君之出,臣不能從,臣罪一也;君之在外,臣不能懷貳心,以通內外之言,罪二也;及君求入,臣又不能與聞大事,罪三也。君以三罪責臣,臣敢逃死!」即命駕車,欲謀出奔。獻公親往留之。儀見獻公,垂淚不止,請為殤公成喪,獻公許之,然後出就班列。
  獻公使寧喜獨相衛國,凡事一聽專決,加食邑三千室。北宮遺、右宰穀、石惡、公孫免餘等,俱增秩祿。公孫丁殖綽有從亡之勞,公孫無地公孫臣,其父有死難之節,俱進爵大夫。其他太叔儀、齊惡、孔羈、褚師申等,俱如舊。召蘧瑗於魯,復其位。
卻說孫嘉聘齊而回,中道聞變,逕歸戚邑。林父知獻公必不干休,乃以戚邑附晉,訴說寧喜弒君之惡,求晉侯做主。恐衛侯不日遣兵伐戚,乞賜發兵,協力守禦。晉平公以三百人助之。孫林父使晉兵專戍茅氏之地。孫蒯諫曰:「戍兵單薄,恐不能拒衛人,奈何?」林父笑曰:「三百人不足為吾輕重,故委之東鄙。若衛人襲殺晉戍,必然激晉之怒,不愁晉人不助我也。」孫蒯曰:「大人高見,兒萬不及。」寧喜聞林父請兵,晉僅發三百人,喜曰:「晉若真助林父,豈但以三百人塞責哉?」乃使殖綽將選卒千人,往襲茅氏。不知勝負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68
發表於 2015-6-5 04:24:07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六回     殺寧喜子鱄出奔 戮崔杼慶封獨相

  話說殖綽帥選卒千人,去襲晉戍,三百人不勾一掃,遂屯兵於茅氏,遣人如衛報捷。林父聞衛兵已入東鄙,遣孫蒯同雍鉏引兵救之。探知晉戍俱已殺盡,又知殖綽是齊國有名的勇將,不敢上前拒敵,全軍而返,回復林父。林父大怒曰:「惡鬼尚能為厲!況人乎?一個殖綽不能與他對陣,倘衛兵大至,何以禦之?汝可再往,如若無功,休見我面!」孫蒯悶悶而出,與雍鉏商議,雍鉏曰:「殖綽勇敵萬夫,必難取勝,除非用誘敵之計方可。」孫蒯曰:「茅氏之西,有地名圉村,四圍樹木茂盛,中間一村人家。村中有小小土山,我使人於山下掘成陷坑,以草覆之,汝先引百人與戰,誘至村口,我屯兵於山上,極口詈罵,彼怒,必上山來擒我,中吾計矣。」雍鉏如其言,帥一百人馳往茅氏,如探敵之狀,一遇殖綽之兵,佯為畏懼,回頭便走。殖綽恃勇,欺雍鉏兵少,不傳令開營,單帶隨身軍甲數十人,乘輕車追之。雍鉏彎彎曲曲,引至圉村,卻不進村,逕打斜往樹林中去了。殖綽也疑心林中有伏,便教停車。只見土山之上,又屯著一簇步卒,約有二百人數,簇擁著一員將。那員將小小身材,金鍪繡甲,叫著殖綽的姓名,罵道:「你是齊邦退下來的歪貨!欒家用不著的棄物!今捱身在我衛國吃飯,不知羞恥,還敢出頭!豈不曉得我孫氏是八代世臣,敢來觸犯!全然不識高低,禽獸不如!」殖綽聞之大怒。衛兵中有人認得的指道:「這便是孫相國的長子,叫做孫蒯。」殖綽曰:「擒得孫蒯,便是半個孫林父了。」那土山平穩,頗不甚高。殖綽喝教「驅車!」車馳馬驟,剛剛到山坡之下,那車勢去得凶猛,踏著陷坑,馬就牽車下去,把殖綽掀下坑中。孫蒯恐他勇力難制,預備弓弩,一等陷下,攢箭射之。可憐好一員猛將,今日死於庸人之手!正是:「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多在陣前亡。」有詩為證:
    神勇將軍孰敢當?無名孫蒯已奔忙。只因一激成奇績,始信男兒當自強。
孫蒯用撓鉤搭起殖綽之屍,割了首級,殺散衛軍,回報孫林父。林父曰:「晉若責我不救戍卒,我有罪矣。不如隱其勝而以敗告。」乃使雍鉏如晉告敗。
  晉平公聞衛殺其戍卒,大怒,命正卿趙武,合諸大夫於澶淵,將加兵於衛。衛獻公同寧喜如晉,面訴孫林父之罪,平公執而囚之。齊大夫晏嬰,言於齊景公曰:「晉侯為孫林父而執衛侯,國之強臣,皆將得志矣。君盍如晉請之,寓萊之德,不可棄也。」景公曰:「善。」乃遣使約會鄭簡公一同至晉,為衛求解。晉平公雖感其來意,然有林父先入之言,尚未肯統口。晏平仲私謂羊舌肹曰:「晉為諸侯之長,恤患補闕,扶弱抑強,乃盟主之職也。林父始逐其君,既不能討,今又為臣而執君,為君者不亦難乎?昔文公誤聽元晅之言,執衛成公歸於京師,周天子惡其不順,文公愧而釋之。夫歸於京師,而猶不可,況以諸侯囚諸侯乎?諸君子不諫,是黨臣而抑君,其名不可居也。嬰懼晉之失伯,敢為子私言之。」肹乃言於趙武,固請於平公,乃釋衛侯歸國。尚未肯釋寧喜。右宰穀勸獻公飾女樂十二人,進於晉以贖喜。晉侯悅,并釋喜。喜歸,愈有德色,每事專決,全不稟命。諸大夫議事者,竟在寧氏私第請命,獻公拱手安坐而已。
  時宋左師向戍,與晉趙武相善,亦與楚令尹屈建相善。向戍聘於楚,言及昔日華元欲為晉楚合成之事。屈建曰:「此事甚善,只為諸侯各自分黨,所以和議迄於無成。若使晉楚屬國互相朝聘,歡好如同一家,干戈可永息矣。」向戍以為然。乃倡議晉楚二君,相會於宋,面定弭兵交見之約。楚自共王至今,屢為吳國侵擾,邊境不寧,故屈建欲好晉以專事於吳。而趙武亦因楚兵屢次伐鄭,指望和議一成,可享數年安息之福。兩邊皆欣然樂從,遂遣使往各屬國訂期。晉使至於衛國,寧喜不通知獻公,逕自委石惡赴會。獻公聞之大怒,訴於公孫免餘。免餘曰:「臣請以禮責之。」免餘即往見寧喜,言:「會盟大事,豈可使君不與聞?」寧喜艴然曰:「子鮮有約言矣,吾豈猶臣也乎哉?」免餘回報獻公曰:「喜無禮甚矣!何不殺之?」獻公曰:「若非寧氏,安有今日?約言實出自寡人,不可悔也。」免餘曰:「臣受主公特達之知,無以為報,請自以家屬攻寧氏,事成則利歸於君,不成則害獨臣當之。」獻公曰:「卿斟酌而行,勿累寡人也。」免餘乃往見其宗弟公孫無地公孫臣曰:「相國之專,子所知也。主公猶執硜硜之信,隱忍不言,異日養成其勢,禍且倚於孫氏矣。奈何?」無地與臣同辭而對曰:「何不殺之?」免餘曰:「吾言於君,君不從也。若吾等偽為作亂,幸而成,君之福,不成,不過出奔耳。」無地曰:「吾弟兄願為先驅。」免餘請歃血為信。
  時周靈王二十六年。寧喜方治春宴,無地謂免餘曰:「寧氏治春宴,必不備,吾請先嘗之,子為之繼。」免餘曰:「盍卜之?」無地曰:「事在必行,何卜之有?」無地與臣悉起家眾以攻寧氏。寧氏門內,設有伏機,──伏機者,掘地為深窟,上鋪木板,別以木為機關,觸其機,則勢從下發,板啟而人陷,日間去機,夜則設之──是日因春宴,家屬皆於堂中觀優,無守門者,乃設機以代巡警。無地不知,誤觸其機,陷於窟中。寧氏大驚,爭出捕賊,獲無地。公孫臣揮戈來救,寧氏人眾,臣戰敗被殺。寧喜問無地曰:「子之此來,何人主使?」無地瞋目大罵曰:「汝恃功專恣,為臣不忠,吾兄弟特為社稷誅爾,事之不成,命也!豈由人主使耶?」寧喜怒,縛無地於庭柱,鞭之至死,然後斬之。右宰穀聞寧喜得賊,夜乘車來問。寧氏方啟門,免餘帥兵適至,乘之而入。先斬右宰穀於門。寧氏堂中大亂,寧喜驚忙中,遽問:「作賊者何人?」免餘曰:「舉國之人皆在,何問姓名乎?」喜懼而走,免餘奪劍逐之,繞堂柱三周,喜身中兩劍,死於柱下。免餘盡滅寧氏之家,還報獻公。獻公命取寧喜及右宰穀之屍,陳之於朝。公子鱄聞之,徒跣入朝,撫寧喜之屍,哭曰:「非君失信,我實欺子。子死,我何面目立衛之朝乎?」呼天長號者三,遂趨出,即以牛車載其妻小,出奔晉國。獻公使人留之,鱄不從。行及河上,獻公復使大夫齊惡馳驛追及之,齊惡致衛侯之意,必要子鱄回國。子鱄曰:「要我還衛,除是寧喜復生方可!」齊惡猶強之不已,子鱄取活雉一隻,當齊惡前拔佩刀剁落雉頭,誓曰:「鱄及妻子,今後再履衛地,食衛粟,有如此雉!」齊惡知不可強,只得自回。子鱄遂奔晉國,隱於邯鄲,與家人織屨易粟而食,終身不言一「衛」字。史臣有詩云:
    他鄉不似故鄉親,織屨蕭然竟食貧,只為約言金石重,違心恐負九泉人。
齊惡回復獻公,獻公感嘆不已,乃命收殮二屍而葬之。欲立免餘為正卿,免餘曰:「臣望輕,不如太叔。」乃使太叔儀為政,自此衛國稍安。
  話分兩頭。卻說宋左師向戍,倡為弭兵之會,面議交見之事。晉正卿趙武,楚令尹屈建,俱至宋地,各國大夫陸續俱至。晉之屬國魯、衛、鄭,從晉營於左;楚之屬國蔡、陳、許,從楚營於右。以車為城,各據一偏。宋是地主,自不必說。議定:照朝聘常期,楚之屬朝聘於晉,晉之屬亦朝聘於楚。其貢獻禮物,各省其半,兩邊分用。其大國齊秦,算做敵體與國,不在屬國之數,各不相見。晉屬小國,如:邾、莒、媵、薛,楚屬小國,如:頓、胡、沈、麇,有力者自行朝聘,無力者從附庸一例,附於鄰近之國。遂於宋西門之外,歃血訂盟。楚屈建暗暗傳令,衷甲將事,意欲劫盟,襲殺趙武,伯州犁固諫乃止。趙武聞楚衷甲,以問羊舌肹,欲預備對敵之計。羊舌肹曰:「本為此盟以弭兵也。若楚用兵,彼先失信於諸侯,諸侯其誰服之!子守信而已,何患焉。」及將盟,楚屈建又欲先歃,使向戍傳言於晉。向戍造晉軍,不敢出口,其從人代述之。趙武曰:「昔我先君文公,受王命於踐土,綏服四國,長有諸夏。楚安得先於晉?」向戍還述於屈建。建曰:「若論王命,則楚亦嘗受命於惠王矣。所以交見者,謂楚晉匹敵也。晉主盟已久,此番合當讓楚。若仍先晉,便是楚弱於晉了,何云敵國?」向戍復至晉營言之。趙武猶未肯從,羊舌肹謂趙武曰:「主盟以德不以勢,若其有德,歃雖後,諸侯戴之。如其無德,歃雖先,諸侯叛之。且合諸侯以弭兵為名,夫弭兵天下之利也,爭歃則必用兵,用兵則必失信,是失所以利天下之意矣。子姑讓楚。」趙武乃許楚先歃,定盟而散。時衛石惡與盟,聞寧喜被殺,不敢歸衛,遂從趙武留於晉國。自是晉楚無事。不在話下。
  再說齊右相崔杼,自弒莊公,立景公,威震齊國。左相慶封性嗜酒,好田獵,常不在國中。崔杼獨秉朝政,專恣益甚,慶封心中陰懷嫉忌。崔杼原許棠姜立崔明為嗣,因憐長子崔成損臂,不忍出口。崔成窺其意,請讓嗣於明,願得崔邑養老。崔杼許之。東郭偃與棠無咎不肯,曰:「崔,宗邑也,必以授宗子。」崔杼謂崔成曰:「吾本欲以崔予汝,偃與無咎不聽,奈何?」崔成訴於其弟崔疆。崔疆曰:「內子之位,且讓之矣,一邑尚吝不予乎?吾父在,東郭等尚然把持;父死,吾弟兄求為奴僕不能矣。」崔成曰:「姑浼左相為我請之。」成疆二人求見慶封,告訴其事。慶封曰:「汝父惟偃與無咎之謀是從,我雖進言,必不聽也。異日恐為汝父之害,何不除之?」成疆曰:「某等亦有此心,但力薄,恐不能濟事。」慶封曰:「容更商之。」成疆去,慶封召盧蒲嫳述二子之言。盧蒲嫳曰:「崔氏之亂,慶氏之利也。」慶封大悟。過數日,成疆又至,復言東郭偃棠無咎之惡。慶封曰:「汝若能舉事,吾當以甲助子。」乃贈之精甲百具,兵器如數。成疆大喜,夜半率家眾披甲執兵,散伏於崔氏之近側。東郭偃棠無咎每日必朝崔氏,候其入門,甲士突起,將東郭偃棠無咎攢戟刺死。崔杼聞變大怒,急呼人使駕車,輿僕逃匿皆盡,惟圉人在廄。乃使圉人駕馬,一小豎為御,往見慶封,哭訴以家難。慶封佯為不知,訝曰:「崔慶雖為二氏,實一體也。孺子敢無上至此!子如欲討,吾當效力。」崔杼信以為誠,乃謝曰:「倘得除此二逆,以安崔宗,我使明也拜子為父。」慶封乃悉起家甲,召盧蒲嫳使率之,吩咐:「如此如此。……」盧蒲嫳受命而往。崔成崔疆,見盧蒲嫳兵至,欲閉門自守。盧蒲嫳誘之曰:「吾奉左相之命而來,所以利子,非害子也。」成謂疆曰:「得非欲除孽弟明乎?」疆曰:「容有之。」乃啟門納盧蒲嫳。嫳入門,甲士俱入。成疆阻遏不住,乃問嫳曰:「左相之命何如?」嫳曰:「左相受汝父之訴,吾奉命來取汝頭耳!」喝令甲士:「還不動手!」成疆未及答言,頭已落地。盧蒲嫳縱甲士抄擄其家,車馬服器,取之無遺,又毀其門戶。棠姜驚駭,自縊於房。惟崔明先在外,不及於難。盧蒲嫳懸成疆之首於車,回復崔杼。杼見二屍,且憤且悲,問嫳曰:「得無震驚內室否?」嫳曰:「夫人方高臥未起。」杼有喜色,謂慶封曰:「吾欲歸,奈小豎不善執轡,幸借一御者。」盧蒲嫳曰:「某請為相國御。」崔杼向慶封再三稱謝,登車而別。行至府第,只見重門大開,並無一人行動。比入中堂,直望內室,窗戶門闥,空空如也。棠姜懸梁,尚未解索。崔杼驚得魂不附體,欲問盧蒲嫳,已不辭而去矣。遍覓崔明不得,放聲大哭曰:「吾今為慶封所賣,吾無家矣,何以生為?」亦自縊而死。杼之得禍,不亦慘乎?髯翁有詩曰:
    昔日同心起逆戎,今朝相軋便相攻。莫言崔杼家門慘,幾個奸雄得善終!
崔明半夜,潛至府第,盜崔杼與棠姜之屍,納於一柩之中,車載以出,掘開祖墓之穴,下其柩,仍加掩覆,惟圉人一同做事,此外無知者。事畢,崔明出奔魯國。慶封奏景公曰:「崔杼實弒先君,不敢不討也。」景公唯唯而已。慶封遂獨相景公。以公命召陳須無復歸齊國。須無告老,其子陳無宇代之。此周靈王二十六年事也。
  時吳楚屢次相攻,楚康王治舟師以伐吳,吳有備,楚師無功而還。吳王餘祭,方立二年,好勇輕生,怒楚見伐,使相國屈狐庸,誘楚之屬國舒鳩叛楚。楚令尹屈建帥師伐舒鳩,養繇基自請為先鋒。屈建曰:「將軍老矣!舒鳩蕞爾國,不憂不勝,無相煩也。」養繇基曰:「楚伐舒鳩,吳必救之。某屢拒吳兵,熟知軍情,願隨一行,雖死不恨!」屈建見他說個「死」字,心中惻然。基又曰:「某受先王知遇,嘗欲以身報國,恨無其地。今鬚髮俱改,脫一旦病死牖下,乃令尹負某矣。」屈建見其意已決,遂允其請,使大夫息桓助之。養繇基行至離城,吳王之弟夷昧同相國屈狐庸率兵來救。息桓欲俟大軍,養繇基曰:「吳人善水,今棄舟從陸,且射御非其長,乘其初至未定,當急擊之。」遂執弓貫矢,身先士卒,所射輒死,吳師稍卻。基追之,遇狐庸於車,罵曰:「叛國之賊!敢以面目見我耶?」欲射狐庸。狐庸引車而退,其疾如風,基駭曰:「吳人亦善御耶?恨不早射也。」說猶未畢,只見四面鐵葉車圍裹將來,把基困於垓心。乘車將士,皆江南射手,萬矢齊發,養繇基死於亂箭之下。楚共王曾言其恃藝必死,驗於此矣。息桓收拾敗軍,回報屈建。建嘆曰:「養叔之死,乃自取也!」乃伏精兵於栖山,使別將子疆以私屬誘吳交鋒,纔十餘合遂走,狐庸意其有伏不追。夷昧登高望之,不見楚軍,曰:「楚已遁矣!」遂空壁逐之。至栭山之下,子疆回戰,伏兵盡起,將夷昧圍住,沖突不出。卻得狐庸兵到,殺退楚兵,救出夷昧。吳師敗歸。屈建遂滅舒鳩。
  明年,楚康王復欲伐吳,乞師於秦,秦景公使弟公子鍼帥兵助之。吳盛兵以守江口,楚不能入,以鄭久服事晉,遂還師侵鄭。楚大夫穿封戍,擒鄭將皇頡於陣。公子圍欲奪之,穿封戍不與。圍反訴於康王,言:「已擒皇頡,為穿封戍所奪。」未幾,穿封戍解皇頡獻功,亦訴其事。康王不能決,使太宰伯州犁斷之。犁奏曰:「鄭囚乃大夫,非細人也,問囚自能言之。」乃立囚於庭下,伯州犁立於右,公子圍與穿封戍立於左,犁拱手向上曰:「此位是王子圍,寡君之介弟也。」復拱手向下曰:「此位為穿封戍,乃方城外之縣尹也。誰實擒汝?可實言之!」皇頡已悟犁之意,有心要奉承王子圍,偽張目視圍,對曰:「頡遇此位王子不勝,遂被獲。」穿封戍大怒,遂於架上抽戈欲殺公子圍,圍驚走,戍逐之不及。伯州犁追上,勸解而還。言於康王,兩分其功,復自置酒,與圍戍二人講和。今人論狥私曲庇之事,輒云:「上下其手。」──蓋本伯州犁之事也。後人有詩嘆云:
    斬擒功績辨虛真,私用機門媚貴臣。幕府計功多類此,肯持公道是何人!
  卻說吳之鄰國名越,子爵,乃夏王禹之後裔,自無余始封,自夏歷周,凡三十餘世,至於允常。允常勤於為治,越始強盛,吳忌之。餘祭立四年,始用兵伐越,獲其宗人,刖其足,使為閽,守「餘皇」大舟。餘祭觀舟醉臥,宗人解餘祭之佩刀,刺殺餘祭。從人始覺,共殺宗人。餘祭弟夷昧,以次嗣立,以國政任季札。札請戢兵安民,通好上國,夷昧從之。乃使札首聘魯國,求觀五代及列國之樂,札一一評品,輒當其情,魯人以為知音。次聘齊,與晏嬰相善。次聘鄭,與公孫僑相善。及衛,與蘧瑗相善。遂適晉,與趙武、韓起、魏舒相善。所善皆一時賢臣,札之賢亦可知矣。要知後事,再看下回分解。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69
發表於 2015-6-5 04:24:41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七回     盧蒲癸計逐慶封 楚靈王大合諸侯

  話說周靈王長子名晉,字子喬,聰明天縱,好吹笙,作鳳凰鳴。立為太子。年十七,偶遊伊洛,歸而死。靈王甚痛之。有人報道:「太子於緱嶺上,跨白鶴吹笙,寄語土人曰:『好謝天子,吾從浮丘公住嵩山,甚樂也!不必懷念。』」──浮丘公,古仙人也。靈王使人發其冢,惟空棺耳,乃知其仙去矣。至靈王二十七年,夢太子晉控鶴來迎,既覺,猶聞笙聲在戶外。靈王曰:「兒來迎我,我當去矣。」遺命傳位次子貴,無疾而崩。貴即位,是為景王。是年,楚康王亦薨。令尹屈建與群臣共議,立其母弟麇為王。未幾,屈建亦卒,公子圍代為令尹。此事敘明,且擱過一邊。
  再說齊相國慶封,既專國政,益荒淫自縱。一日,飲於盧蒲嫳之家,盧蒲嫳使其妻出而獻酒,封見而悅之,遂與之通。因以國政交付於其子慶舍,遷其妻妾財幣於盧蒲嫳之家,封與嫳妻同宿,嫳亦與封之妻妾相通,兩不禁忌。有時兩家妻小,合做一處,飲酒歡謔,醉後囉唣,左右皆掩口,封與嫳不以為意。嫳請召其兄盧蒲癸於魯,慶封從之。癸既歸齊,封使事其子慶舍。舍膂力兼人,癸亦有勇,且善諛,故慶舍愛之,以其女慶姜妻癸,翁婿相稱,寵信彌篤。癸一心只要報莊公之仇,無同心者,乃因射獵,極口誇王何之勇。慶舍問:「王何今在何處?」癸曰:「在莒國。」慶舍使召之。王何歸齊,慶舍亦愛之。自崔慶造亂之後,恐人暗算,每出入,必使親近壯士執戈,先後防衛,遂以為例。慶舍因寵信盧蒲癸王何,即用二人執戈,餘人不敢近前。
  舊規:公家供卿大夫每日之膳,例用雙雞。時景公性愛食雞跖,一食數千,公卿家效之,皆以雞為食中之上品。雞價騰貴,御廚以舊額不能供應,往慶氏請益。盧蒲嫳欲揚慶氏之短,勸慶舍勿益,謂御廚曰:「供膳任爾,何必雞也?」御廚乃以鶩代之。僕輩疑鶩非膳品,又竊食其肉。是日,大夫高蠆字子尾,欒灶字子雅,侍食於景公。見食品無雞,但鶩骨耳,大怒曰:「慶氏為政,刻減公膳,而慢我至此!」不食而出。高蠆欲往責慶封,欒灶勸止之。早有人告知慶封,慶封謂盧蒲嫳曰:「子尾子雅怒我矣!將若之何?」盧蒲嫳曰:「怒則殺之,何懼焉!」盧蒲嫳告其兄癸。癸與王何謀曰:「高欒二家,與慶氏有隙,可借助也。」何乃夜見高蠆,詭言慶氏謀功高欒二家。高蠆大怒曰:「慶封實與崔杼同弒莊公。今崔氏已滅,惟慶氏在,吾等當為先君報仇。」王何曰:「此何之志也!大夫謀其外,何與盧蒲氏謀其內,事蔑不濟矣。」高蠆陰與欒灶商議,伺間而發。陳無宇、鮑國、晏嬰等,無不知之,但惡慶氏之專橫,莫肯言者。盧蒲癸與王何卜功慶氏,卜者獻繇詞曰:
    虎離穴,彪見血。
癸以龜兆問於慶舍曰:「有欲功仇家者,卜得其兆,請問吉凶?」慶舍視兆曰:「必克。虎與彪,父子也;離而見血,何不克焉?所仇者何人?」癸曰:「鄉里之平人耳。」慶舍更不疑惑。秋八月,慶封率其族人慶嗣慶遺,往東萊田獵,亦使陳無宇同往。無宇別其父須無,須無謂曰:「慶氏禍將及矣!同行恐與其難,何不辭之?」無宇對曰:「辭則生疑,故不敢。若詭以他故召我,可圖歸也。」遂從慶封出獵。去訖,盧蒲癸喜曰:「卜人所謂『虎離穴』者,此其驗矣。」將乘嘗祭舉事。陳須無知之,恐其子與於慶封之難,詐稱其妻有病,使人召無宇歸家。無宇求慶封卜之,暗中禱告,卻通陳慶氏吉凶。慶封曰:「此乃『滅身』之卦。下克其上,卑克其尊,恐老夫人之病,未得痊也。」無宇捧龜,涕泣不止,慶封憐之,乃遣歸。慶嗣見無宇登車,問:「何往?」曰:「母病不得不歸。」言畢而馳。慶嗣謂慶封曰:「無宇言母病,殆詐也。國中恐有他變,夫子當速歸!」慶封曰:「吾兒在彼何慮?」無宇既濟河,乃發梁鑿舟,以絕慶封之歸路,封不知也。
  時八月初旬將盡矣。盧蒲癸部署家甲,匆匆有戰鬥之色,其妻慶姜謂癸曰:「子有事而不謀於我,必不捷矣!」癸笑曰:「汝婦人也,安能為我謀哉?」慶姜曰:「子不聞有智婦人勝於男子乎?武王有亂臣十人,邑姜與焉。何為不可謀也?」癸曰:「昔鄭大夫雍糾,以鄭君之密謀,洩於其妻雍姬,卒致身死君逐,為世大戒。吾甚懼之!」慶姜曰:「婦人以夫為天,夫唱則婦隨之,況重以君命乎?雍姬惑於母言,以害其夫,此閨閫之蝥賊,何足道哉?」癸曰:「假如汝居雍姬之地,當若何?」慶姜曰:「能謀則共之,即不能,亦不敢洩。」癸曰:「今齊侯苦慶氏之專,與欒高二大夫謀逐汝族,吾是以備之。汝勿洩也。」慶姜曰:「相國方出獵,時可乘矣。」癸曰:「欲俟嘗祭之日。」慶姜曰:「夫子剛愎自任,耽於酒色,怠於公事,無以激之,或不出,奈何?妾請往止其行,彼之出乃決矣。」癸曰:「吾以性命託子,子勿效雍姬也。」慶姜往告慶舍曰:「聞子雅子尾將以嘗祭之隙,行不利於夫子,夫子不可出也!」慶舍怒曰:「二子者,譬如禽獸,吾寢處之!誰敢為難?即有之,吾亦何懼!」慶姜歸報盧蒲癸,預作准備。
  至期,齊景公行嘗祭於太廟,諸大夫皆從,慶舍蒞事,慶繩主獻爵,慶氏以家甲環守廟宮。盧蒲癸王何執寢戈,立於慶舍之左右,寸步不離。陳鮑二家,有圉人善為優戲,故意使在魚里街上搬演。慶氏有馬,驚而逸走,軍士逐而得之,乃盡縶其馬,解甲釋兵,共往觀優。欒、高、陳、鮑四族家丁,俱集於廟門之外,盧蒲癸託言小便,出外約會停當,密圍太廟。癸復入,立於慶舍之後,倒持其戟,以示高蠆。蠆會意,使從人以闥擊門扉三聲,甲士蜂擁而入。慶舍驚起,尚未離坐,盧蒲癸從背後刺之,刃入於脅;王何以戈擊其左肩,肩折。慶舍目視王何曰:「為亂者乃汝曹乎?」以右手取俎壺投王何,何立死。盧蒲癸呼甲士先擒慶繩殺之。慶舍傷重,負痛不能忍,隻手抱廟柱搖撼之,廟脊俱為震動,大叫一聲而絕。景公見光景利害,大驚欲走避。晏嬰密奏曰:「群臣為君故,欲誅慶氏以安社稷,無他慮也。」景公方纔心定,脫了祭服,登車,入於內宮。盧蒲癸為首,同四姓之甲,盡滅慶氏之黨。各姓分守城門,以拒慶封,防守嚴密,水洩不通。
  卻說慶封田獵而回,至於中途,遇慶舍逃出家丁,前來告亂。慶封聞其子被殺,大怒,遂還攻西門。城中守禦嚴緊,不能攻克,卒徒漸漸逃散。慶封懼,遂出奔魯國。齊景公使人讓魯,不當收留作叛之臣。魯人將執慶封以畀齊人,慶封聞而懼,復奔吳國。吳王夷昧,以朱方居之,厚其祿入,視齊加富,使伺察楚國動靜。魯大夫子服何聞之,謂叔孫豹曰:「慶封又富於吳,殆天福淫人乎?」叔孫豹曰:「『善人富,謂之賞;淫人富,謂之殃。』慶氏之殃至矣,又何福焉。」慶封既奔,於是高蠆欒肹為政,乃宣崔慶之罪於國中,陳慶舍之屍於朝以殉。求崔杼之柩不得,懸賞購之:有能知柩處來獻者,賜以崔氏之拱璧。崔之圉人貪其璧,遂出首。於是發崔氏祖墓,得其柩斵之,見二屍,景公欲並陳之。晏嬰曰:「戮及婦人,非禮也。」乃獨陳崔杼之屍於市,國人聚觀,猶能識認,曰:「此真崔子矣!」諸大夫分崔慶之邑,以慶封家財,俱在盧蒲嫳之室,責嫳以淫亂之罪,放之於北燕,盧蒲癸亦從之,二氏家財,悉為眾人所有。惟陳無宇一無所取。慶氏之莊,有木材百餘車,眾議納之陳氏。無宇悉以施之國人,由是國人咸頌陳氏之德。此周景王初年事也。其明年,欒肹卒,子欒施嗣為大夫,與高蠆同執國政。高蠆忌高厚之子高止,以二高並立為嫌,乃逐高止。止亦奔北燕。止之子高豎,據盧邑以叛。景公使大夫閭邱嬰帥師圍盧。高豎曰:「吾非叛,懼高氏之不祀也。」閭邱嬰許為高氏立後,高堅遂出奔晉國。閭邱嬰復命於景公。景公乃立高酀以守高傒之祀。高蠆怒曰:「本遣閭邱欲除高氏,去一人,立一人,何擇焉。」乃譖殺閭邱嬰。諸公子子山、子商。子周等,皆為不平,紛紛譏議。高蠆怒,以他事悉逐之,國中側目。未幾,高蠆卒,子高彊嗣為大夫。高彊年幼,未立為卿,大權悉歸於欒施矣。此段話且擱過一邊。
  是時晉楚通和,列國安息。鄭大夫良霄字伯有,乃公子去疾之孫,公孫輒之子,時為上卿執政。性汰侈,嗜酒,每飲輒通宵。飲時惡見他人,惡聞他事,乃窟地為室,置飲具及鐘鼓於中,為長夜之飲,家臣來朝者,皆不得見。日中乘醉入朝,言於鄭簡公,欲遣公孫黑往楚修聘。公孫黑方與公孫楚爭娶徐吾犯之妹,不欲遠行,來見良霄求免。閽人辭曰:「主公已進窟室,不敢報也。」公孫黑大怒,遂悉起家甲,乘夜同印段圍其第,縱火焚之。良霄已醉,眾人扶之上車,奔雍梁。良霄方醒,聞公孫黑攻己,大怒。居數日,家臣漸次俱到,述國中之事,言:「各族結盟,以拒良氏,惟國氏罕氏不與盟。」霄喜曰:「二氏助我矣!」乃還攻鄭之北門。公孫黑使其姪駟帶,同印段率勇士拒之。以霄戰敗,逃於屠羊之肆,為兵眾所殺,家臣盡死。公孫僑聞良霄死,亟趨雍梁,撫良霄之屍而哭之曰:「兄弟相攻,天乎,何不幸也!」盡斂家臣之屍,與良霄同葬於鬥城之村。公孫黑怒曰:「子產乃黨良氏耶?」欲攻之。上卿罕虎止之曰:「子產加禮於死者,況生者乎?禮,國之幹也,殺有禮不祥!」黑乃不攻。鄭簡公使罕虎為政,罕虎曰:「臣不如子產。」乃使公孫僑為政。時周景王之三年也。公孫僑既執鄭政,乃使都鄙有章,上下有服,田有封洫,廬井有伍,尚忠儉,抑泰侈。公孫黑亂政,數其罪而殺之。又鑄《刑書》以威民,立鄉校以聞過。國人乃歌詩曰:
    我有子弟,子產誨之。我有田疇,子產殖之。子產而死,誰其嗣之?
  一日,鄭人出北門,恍惚間遇見良霄,身穿介冑,提戈而行;曰:「帶與段害我,我必殺之!」其人歸述於他人,遂患病。於是國中風吹草動,便以為良霄來矣!男女皆奔走若狂,如避戈矛。未幾駟帶病卒。又數日,印段亦死。國人大懼,晝夜不寧。公孫僑言於鄭君,以良霄之子良止為大夫,主良氏之祀,并立公子嘉之子公孫洩,於是國中訛言頓息。行人游吉字子羽,問於僑曰:「立後而訛言頓息,是何故也?」僑曰:「凡凶人惡死,其魂魄不散,皆能為厲。若有所歸依,則不復然矣。吾立祀為之歸也。」游吉曰:「若然,立良氏可矣,何以并立公孫洩?豈慮子孔亦為厲乎?」僑曰:「良霄有罪,不應立後,若因為厲而立之,國人皆惑於鬼神之說,不可以為訓。吾託言於存七穆之絕祀,良孔二氏並立,所以除民之惑也。」游吉乃嘆服。
  再說周景王二年,蔡景公為其世子般娶楚女羋氏為室。景公私通於羋氏。世子般怒曰:「父不父,則子不子矣!」乃偽為出獵,與心腹內侍數人,潛伏於內室。景公只道其子不在,遂入東宮,逕造羋氏之室。世子般率內侍突出,砍殺景公,以暴疾訃於諸侯,遂自立為君;是為靈公。史臣論般以子弒父,千古大變!然景公淫於子婦,自取悖逆,亦不能無罪也。有詩嘆云:
    新臺醜行污青史,蔡景如何復蹈之?逆刃忽從宮內起,因思急子可憐兒!
蔡世子般雖以暴疾訃於諸侯,然弒逆之跡,終不能掩。自本國傳揚出來,各國誰不曉得。但是時盟主偷惰,不能行誅討之法耳!
  其年秋,宋宮中夜失火,夫人乃魯女伯姬也。左右見火至,稟夫人避火。伯姬曰:「婦人之義,傅母不在,宵不下堂。火勢雖迫,豈可廢義?」比及傅母來時,伯姬已焚死矣。國人皆為嘆息。時晉平公以宋有合成之功,憐其被火,乃大合諸侯於澶淵,各出財幣以助宋。宋儒胡安定論此事,以為不討蔡世子弒父之罪,而謀恤宋災,輕重失其等矣。此平公所以失霸也。
  周景王四年,晉楚以宋之盟,故將復會於虢。時楚公子圍代屈建為令尹。圍乃共王之庶子,年齒最長,為人桀驁不恭,恥居人下,恃其才器,陰畜不臣之志,欺熊麇微弱,事多專決。忌大夫薳掩之忠直,誣以謀叛,殺之而併其室。交結大夫薳罷伍舉為腹心,日謀篡逆。嘗因出田郊外,擅用楚王旌旗,行至芋邑,芋尹申無宇數其僭分,收其旌旗於庫,圍稍戢。至是,將赴虢之會,圍請先行聘於鄭,欲娶豐氏之女。臨行,謂楚王熊麇曰:「楚已稱王位,在諸侯之上。凡使臣乞得用諸侯之禮,庶使列國知楚之尊。」熊麇許之。公子圍遂僭用國君之儀,衣服器用,擬於侯伯,用二人執戈前導。將及鄭郊,郊人疑為楚王,驚報國中。鄭君臣俱大駭,星夜葡匐出迎,及相見,乃公子圍也。公孫僑惡之,恐其一入國中,或生他變,乃使行人游吉辭以城中舍館頹壞,未及修葺,乃館於城外。公子圍使伍舉入城,議婚豐氏,鄭伯許之。既行聘,筐篚甚盛。臨聚時,公子圍忽萌襲鄭之意,欲借迎女為名,盛飾車乘,乘機行事。公孫僑曰:「圍之心不可測,必去眾而後可。」游吉曰:「吉請再往辭之。」於是游吉往見公子圍曰:「聞令尹將用眾迎,敝邑褊小,不足以容從者,請除地於城外,以聽迎婦之命。」公子圍曰:「君辱貺寡大夫圍,賜以豐氏之婚,若迎於野外,何以成禮?」游吉曰:「禮,軍容不入國,況婚姻乎?令尹若必用眾,以壯觀瞻,請去兵備。」伍舉密言於圍曰:「鄭人知備我矣,不如去兵。」乃使士卒悉棄弓矢,垂櫜而入。迎豐氏於館舍,遂赴會所。晉趙武及宋、魯、齊、衛、陳、蔡、鄭、許各國大夫,俱已先在。公子圍使人言於晉曰:「楚晉有盟在前,今此番尋好,不必再立誓書,重復歃血。但將盟宋舊約,表白一番,令諸君勿忘足矣。」祁午謂趙武曰:「圍之此言,恐晉爭先也。前番讓楚先晉,今番晉合先楚,若讀舊書,楚常先矣。子以為何如?」趙武曰:「圍之在會,緝蒲為王宮,威儀與楚王無二。其志不惟外亢,將有內謀,不如姑且聽之,以驕其志。」祁午曰:「雖然,前番子木衷甲赴會,幸而不發,今圍更有甚焉,吾子宜為之備。」趙武曰:「所以尋好者,尋弭兵之約也。武知有守信而已,不知其他。」既登壇,公子圍請讀舊書,加於牲上。趙武唯唯。既畢事,公子圍遽歸。諸大夫皆知圍之將為楚君也。史臣有詩云:
    任教貴倨稱公子,何事威儀效楚王?列國盡知成跋扈,郟敖燕雀尚怡堂。
趙武心中,終以讀舊書先楚為恥,恐人議論,將守信之語,向各國大夫再三分剖,說了又說。及還過鄭,魯大夫叔孫豹同行,武復言之。豹曰:「相君謂弭兵之約,可終守乎?」武曰:「吾等偷食,朝夕圖安,何暇問久遠?」豹退謂鄭大夫罕虎曰:「趙孟將死矣!其語偷,不為遠計,且年未五十,而諄諄焉如八九十歲老人,其能久乎?」未幾,趙武卒,韓起代之為政。不在話下。
  再說楚公子圍歸國,值熊麇抱病在宮。圍入宮問疾,託言有密事啟奏,遣開嬪侍,解冠纓加熊麇之頸,須臾而死。麇有二子,曰幕,曰平夏,聞變,挺劍來殺公子圍,勇力不敵,俱為圍所殺。麇弟右尹熊比字子干,宮廄尹熊黑肱字子晳,聞楚王父子被殺,懼禍,比出奔晉,黑肱出奔鄭。公子圍赴於諸侯曰:「寡君麇不祿即世,寡大夫圍應為後。」伍舉更其辭曰:「共王之子圍為長。」圍於是嗣即王位,改名熊虔,是為靈王。以薳罷為令尹,鄭丹為右尹,伍舉為左尹,鬥成然為郊尹。太宰伯州犁有公事在郟,楚王慮其不服,使人殺之。因葬楚王麇於郟,謂之郟敖。以薳啟疆代為太宰。立長子祿為世子。靈王既得志,愈加驕恣,有獨霸中原之意。使伍舉求諸侯於晉;又以豐氏女族微,不堪為夫人,并求婚於晉侯。晉平公新喪趙武,懼楚之強,不敢違抗,一一聽之。
  周景王六年,為楚靈王之二年,冬十二月,鄭簡公許悼公如楚,楚靈王留之,以待伍舉之報。伍舉還楚復命,言:「晉侯二事俱諾。」靈王大悅,遣使大徵會於諸侯,約以明年春三月為會於申。鄭簡公請先往申地,迎待諸侯。靈王許之。至次年之春,諸國赴會者,接踵不絕。惟魯衛託故不至,宋遣大夫向戍代行。其他蔡、陳、徐、滕、頓、胡、沈、小邾等國君,俱親身赴會。楚靈王大率兵車,來至申地,諸侯俱來相見。右尹伍舉進曰:「臣聞欲圖霸者,必先得諸侯;欲得諸侯者,必先慎禮。今吾王始求諸侯於晉,宋向戍,鄭公孫僑,皆大夫之良,號為知禮者,不可不慎也。」靈王曰:「古者合諸侯之禮何如?」伍舉曰:「夏啟有鈞臺之享,商湯有景毫之命,周武有孟津之誓,成王有岐陽之蒐,康王有酆宮之朝,穆王有塗山之會,齊桓公有召陵之師,晉文公有踐土之盟,此六王二公所以合諸侯者,莫不有禮,惟君所擇。」靈王曰:「寡人欲霸諸侯,當用齊桓公召陵之禮,但不知其禮如何?」伍舉對曰:「夫六王二公之禮,臣聞其名,實未之習也。以所聞齊桓公伐楚,退師召陵,楚使先大夫屈完如齊師,桓公大陳八國車乘,以眾強誇示屈完,然後合諸侯與屈完盟會。今諸侯新服,吾王亦惟示以眾強之勢,使其怖畏,然後徵會討貳,不敢不從矣。」靈王曰:「寡人欲用兵諸侯,效桓公伐楚之事,誰當先者?」伍舉對曰:「齊慶封弒其君,逃於吳國,吳不討其罪,又加寵焉,處以朱方之地,聚族而居,富於其舊,齊人憤怨。夫吳,我之仇也。若用兵伐吳,以誅慶封為名,則一舉而兩得矣。」靈王曰:「善。」於是盛陳車乘,以恐脅諸侯,即申地為會盟。以徐君是吳姬所出,疑其附吳,繫之三日。徐子願為伐吳嚮導,乃釋之。使大夫屈申,率諸侯之師伐吳,圍朱方,執齊慶封,盡滅其族。屈申聞吳人有備,遂班師,以慶封獻功。靈王欲戮慶封,以狥於諸侯。伍舉諫曰:「臣聞『無瑕者,可以戮人。』若戮慶封,恐其反脣而稽也。」靈王不聽,乃負慶封以斧鉞,綁示軍前,以刀按其頸,迫使自言其罪曰:「各國大夫聽者:無或如齊慶封弒其君,弱其孤,以盟其大夫。」慶封遂大聲叫曰:「各國大夫聽者:無或如楚共王之庶子圍,弒其君兄之子麇而代之,以盟諸侯。」觀者皆掩口而笑。靈王大慙,使速殺之。胡曾先生詠史詩云:
    亂賊還將亂賊誅,雖然勢屈肯心輸;楚虔空自誇天討,不及莊王戮夏舒。
靈王自申歸楚,怪屈申從朱方班師,不肯深入,疑其有貳心於吳,殺之。以屈生代為大夫。薳罷如晉,迎夫人姬氏以歸,薳罷遂為令尹。
  是年冬,吳王夷昧帥師伐楚,入棘、櫟、麻,以報朱方之役。楚靈王大怒,復起諸侯之師伐吳。越君允常恨吳侵掠,亦使大夫常壽過帥師來會。楚將薳啟疆為先鋒,引舟師先至鵲岸,為吳人所敗。楚靈王自引大兵,至於羅汭。吳王夷昧,使其宗弟蹶繇犒師。靈王怒而執之,將殺其血,以釁軍鼓。先使人問曰:「汝來時曾卜吉凶否?」蹶繇對曰:「卜之甚吉!」使者曰:「君王將取汝血以釁軍鼓,何吉之有?」蹶繇對曰:「吳所卜,乃社稷之事,豈為一人吉凶哉?寡君之遣繇犒師,蓋以察王怒之疾徐,而為守禦之緩急。君若驩焉,好迎使臣,使敝邑忘於儆備,亡無日矣。若以使臣釁鼓,敝邑知君之震怒,而修其武備,於以禦楚有餘矣。吉孰大焉!」靈王曰:「此賢士也!」乃赦之歸。楚兵至吳界,吳設守甚嚴,不能攻入而還。靈王乃嘆曰:「向乃枉殺屈申矣!」靈王既歸,恥其無功,乃大興土木,欲以物力制度,誇示諸侯。築一宮名曰章華,廣袤四十里,中築高臺,以望四方,臺高三十仞,曰章華臺,亦名三休臺。──以其高峻,凡登臺必三次休息,始陟其顛也。其中宮室亭榭,極其壯麗,環以民居。凡有罪而逃亡者,皆召使歸國,以實其宮。宮成,遣使徵召四方諸侯,同來落成。不知諸侯幾位到來,且看下回分解。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經典文章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70
發表於 2015-6-5 04:25:18 |只看該作者
第六十八回     賀虒祁師曠辨新聲 散家財陳氏買齊國

  話說楚靈王有一癖性,偏好細腰,不問男女,凡腰圍粗大者,一見便如眼中之釘。既成章華之宮,選美人腰細者居之,以此又名曰細腰宮。宮人求媚於王,減食忍餓,以求腰細,甚有餓死而不悔者。國人化之,皆以腰粗為醜,不敢飽食。雖百官入朝,皆用軟帶緊束其腰,以免王之憎惡。靈王戀細腰之宮,日夕酣飲其中,管弦之聲,晝夜不絕。
  一日,登臺作樂,正在歡宴之際,忽聞臺下喧鬧之聲。須臾,潘子臣擁一位官員至前,靈王視之,乃芋尹申無宇也。靈王驚問其故。潘子臣奏曰:「無宇不由王命,闖入王宮,擅執守卒,無禮之甚。責在於臣,故拘使來見,惟我王詳奪!」靈王問申無宇曰:「汝所執何人?」申無宇對曰:「臣之閽人也。託使守閽,乃踰牆盜臣酒器,事覺逃竄,訪之歲餘不得。今竄入王宮,謬充守卒,臣是以執之。」靈王曰:「既為寡人守宮,可以赦之。」申無宇對曰:「天有十日,人有十等。自王以下,公、卿、大夫、士、皂、輿、僚、僕、臺,遞相臣服,以上制下,以下事上,上下相維,國以不亂。臣有閽人,而臣不能行其法,使借王宮以自庇,苟得所庇,盜賊公行,又誰禁之!臣寧死不敢奉命。」靈王曰:「卿言是也。」遂命以閽人畀無宇,免其擅執之罪。無宇謝恩而出。
  越數日,大夫薳啟疆邀請魯昭公至,楚靈王大喜。啟疆奏言:「魯侯初不肯行,臣以魯先君成公與先大夫嬰齊盟蜀之好,再三敘述,脅以攻伐之事,方始懼而束裝。魯侯習於禮儀,願我王留心,勿貽魯笑。」靈王問曰:「魯侯之貌如何?」啟疆曰:「白面長身,鬚垂尺餘,威儀甚可觀也。」靈王乃密傳一令,精選國中長軀長髯,出色大漢十人,偉其衣冠,使習禮三日,命為儐相,然後接見魯侯。魯侯乍見,錯愕不已。遂同遊章華之宮,魯侯見土木壯麗,誇獎之聲不絕。靈王曰:「上國亦有此宮室之美乎?」魯侯鞠躬對曰:「敝邑褊小,安敢望上國萬分之一。」靈王面有驕色。遂陟章華之臺。怎見得臺高?有詩為證:
    高臺半出雲,望望高不極;草木無參差,山河同一色。
臺勢高峻逶迤,盤數層而上,每層俱有明廊曲檻。預選楚中美童,年二十以內者,裝束鮮麗,略如婦人,手捧雕盤玉斝,唱郢歌勸酒,金石絲竹,紛然響和。既升絕頂,樂聲嘹亮,俱在天際,觥籌交錯,粉香相逐,飄飄乎如入神仙洞府,迷魂奪魄,不自知其在人間矣。大醉而別,靈王贈魯侯以「大屈」之弓。「大屈」者,弓名,乃楚庫所藏之寶弓也。
  次日,靈王心中不捨此弓,有追悔之意,與薳啟疆言之。啟疆曰:「臣能使魯侯以弓還歸於楚。」啟疆乃造公館,見魯侯,佯為不知,問曰:「寡君昨宴好之際,以何物遺君?」魯侯出弓示之。啟疆見弓,即再拜稱賀。魯侯曰:「一弓何足為賀?」啟疆曰:「此弓名聞天下,齊晉與越三國,皆遣人相求,寡君嫌有厚薄,未敢輕許。今特傳之於君。彼三國者,將望魯而求之,魯其備禦三鄰,慎守此寶。敢不賀乎?」魯侯蹴然曰:「寡人不知弓之為寶,若此,何敢登受?」乃遣使還弓於楚,遂辭歸。伍舉聞之,嘆曰:「吾王其不終乎!以落成召諸侯,諸侯無有至者,僅一魯侯辱臨,而一弓之不忍,甘於失信。夫不能舍己,必將取人,取人必多怨,亡無日矣。」此周景王十年事也。
  卻說晉平公聞楚以章華之宮,號召諸侯,乃謂諸大夫曰:「楚,蠻夷之國,猶能以宮室之美,誇示諸侯,豈晉而反不如耶?」大夫羊舌肹進曰:「伯者之服諸侯,聞以德,不聞以宮室。章年之築,楚失德也,君奈何效之!」平公不聽,乃於曲沃汾水之傍,起造宮室,略仿章華之制,廣大不及,而精美過之,名曰虒祁之宮。亦遣使布告諸侯。髯翁有詩嘆云:
    章華築怨萬民愁,不道虒祁復效尤。堪笑伯君無遠計,卻將土木召諸侯!
列國聞落成之命,莫不竊笑其為者,然雖如此,卻不敢不遣使來賀。惟鄭簡公因前赴楚靈王之會,未曾朝晉,衛靈公元新嗣位,未見晉侯,所以二國之君,親自至晉。二國中又是衛君先到。
  單表衛靈公行至濮水之上,天晚宿於驛舍,夜半不能成寢,耳中如聞鼓琴之聲,乃披衣起坐,倚枕而聽之。其音甚微,而泠泠可辨,從來樂工所未奏,真新聲也。試問左右,皆曰:「弗聞。」靈公素好音樂,有太師名涓,善製新聲,能為四時之曲,靈公愛之,出入必使相從。乃使左右召師涓。師涓至,曲猶未終。靈公曰:「子試聽之,其狀頗似鬼神。」師涓靜聽,良久聲止。師涓曰:「臣能識其略矣。更須一宿,臣能寫之。」靈公乃復留一宿,夜半,其聲復發。師涓援琴而習之,盡得其妙。
  既至晉,朝賀禮畢,平公設宴於虒祁之臺。酒酣,平公曰:「素聞衛有師涓者,善為新聲,今偕來否?」靈公起對曰:「見在臺下。」平公曰:「試為寡人召之。」靈公召師涓登臺。平公亦召師曠,相者扶至。二人於階下叩首參謁。平公賜師曠坐,即令師涓坐於曠之傍。平公問師涓曰:「近日有何新聲?」師涓奏曰:「途中適有所聞,願得琴而鼓之。」平公命左右設几,取古桐之琴,置於師涓之前。涓先將七弦調和,然後拂指而彈。纔奏數聲,平公稱善。曲未及半,師曠遽以手按琴曰:「且止。此亡國之音,不可奏也。」平公曰:「何以見之?」師曠奏曰:「殷末時,樂師名延者,與紂為靡靡之樂,紂聽之而忘倦,即此聲也。及武王伐紂,師延抱琴東走,自投於濮水之中。有好音者過此,其聲輒自水中而出。涓之途中所聞,其必在濮水之上矣。」衛靈公暗暗驚異。平公又問曰:「此前代之樂,奏之何傷?」師曠曰:「紂因淫樂,以亡其國,此不祥之音,故不可奏。」平公曰:「寡人所好者,新聲也。涓其為寡人終之。」師涓重整弦聲,備寫抑揚之態,如訴如泣。平公大悅,問師曠曰:「此曲名為何調?」師曠曰:「此所謂《清商》也。」平公曰:「《清商》固最悲乎?」師曠曰:「《清商》雖悲,不如《清徵》。」平公曰:「《清徵》可得而聞乎?」師曠曰:「不可。古之聽《清徵》者,皆有德義之君也。今君德薄,不當聽此曲。」平公曰:「寡人酷嗜新聲,子其無辭。」師曠不得已,援琴而鼓。一奏之,有玄鶴一群,自南方來,漸集於宮門之棟,數之得八雙。再奏之,其鶴飛鳴,序立於臺之階下,左右各八。三奏之,鶴延頸而鳴,舒翼而舞,音中宮商,聲達霄漢。平公鼓掌大悅,滿坐生歡,臺上臺下,觀者莫不踴躍稱奇。平公命取白玉巵,滿斟醇釀,親賜師曠,曠接而飲之。平公嘆曰:「音至《清徵》,無以加矣!」師曠曰:「更不如《清角》。」平公大驚曰:「更有加於《清徵》者乎?何不并使寡人聽之?」師曠曰:「《清角》更不比《清徵》,臣不敢奏也。昔者黃帝合鬼神於泰山,駕象車而御蛟龍。畢方並轄,蚩尤居前,風伯清塵,雨師灑道,虎狼前驅,鬼神後隨,螣蛇伏地,鳳凰覆上,大合鬼神,作為《清角》。自後君德日薄,不足以服鬼神,神人隔絕。若奏此聲,鬼神畢集,有禍無福。」平公曰:「寡人老矣!誠一聽《清角》,雖死不恨。」師曠固辭。平公起立,迫之再三。師曠不得已,復援琴而鼓。一奏之,有玄雲從西方而起,再奏之,狂風驟發,裂簾幙,摧俎豆,屋瓦亂飛,廊柱俱拔,頃之,疾雷一聲,大雨如注,臺下水深數尺,臺中無不沾濕。從者驚散,平公恐懼,與靈公伏於廊室之間。良久,風息雨止,從者漸集,扶攜兩君下臺而去。
  是夜,平公受驚,遂得心悸之病。夢中見一物,色黃,大如車輪,蹣跚而至,逕入寢門。察之,其狀如鱉,前二足,後一足,所至水湧。平公大叫一聲曰:「怪事!」忽然驚醒,怔忡不止。及旦,百官至寢門問安。平公以夢中所見,告之群臣,皆莫能解。須臾,驛使報:「鄭君為朝賀,已到館驛。」平公遣羊舌肹往勞。羊舌肹喜曰:「君夢可明矣。」眾問其故,羊舌肹曰:「吾聞鄭大夫子產,博學多聞,鄭伯相禮,必用此人,吾當問之。」肹至館驛致餼,兼道晉君之意,病中不能相見。時衛靈公亦以同時受驚,有微恙告歸。鄭簡公亦遂辭歸,獨留公孫僑候疾。羊舌肹問曰:「寡君夢見有物如鱉,黃身三足,入於寢門,此何祟也?」公孫僑曰:「以僑所聞,鱉三足者,其名曰『能』。昔禹父曰鯀,治水無功,舜攝堯政,乃殛鯀於東海之羽山,截其一足,其神化為『黃能』,入於羽淵。禹即帝位,郊祀其神。三代以來,祀典不缺。今周室將衰,政在盟主,宜佐天子,以祀百神。君或者未之祀乎?」羊舌肹以其言告於平公。平公命大夫韓起,祀鯀如郊禮。平公病稍定,嘆曰:「子產真博物君子也!」以莒國所貢方鼎賜之。公孫僑將歸鄭,私謂羊舌肹曰:「君不恤民隱,而效楚人之侈,心已僻矣,疾更作,將不可為。吾所對,乃權詞以寬其意也。」其時有人早起,過魏榆地方,聞山下有若數人相聚之聲,議論晉事。近前視之,惟頑石十餘塊,並無一人。既行過,聲復如前。急回顧之,聲自石出。其人大驚,述於土人。土人曰:「吾等聞石言數日矣。以其事怪,未敢言也。」此語傳聞於絳州。平公召師曠問曰:「石何以能言?」曠對曰:「石不能言,乃鬼神憑之耳。夫鬼神以民為依,怨氣聚於民,則鬼神不安,鬼神不安,則妖興。今君崇飾宮室,以竭民之財力,石言其在是乎?」平公嘿然。師曠退,謂羊舌肹曰:「神怒民怨,君不久矣!侈心之興,實起於楚,雖楚君之禍,可計日而俟也。」月餘,平公病復作,竟成不起。自築虒祁宮至薨日,不及三年,又皆病困之中,枉害百姓,不得安享,豈不可笑。史臣有詩云:
    崇臺廣廈奏新聲,竭盡民脂怨黷盈。物怪神妖催命去,虒祁空自費經營!
平公薨後,群臣奉世子夷嗣位,是為昭公。此是後話。
  再說齊大夫高彊,自其父蠆逐高止,譖殺閭邱嬰,舉朝皆為不平,及彊嗣為大夫,年少嗜酒,欒施亦嗜酒,相得甚歡,與陳無宇鮑國蹤跡少疏,四族遂分為二黨。欒高二人每聚飲,醉後輒言陳鮑兩家長短。陳鮑聞之,漸生疑忌。忽一日,高彊因醉中,鞭扑小豎,欒施復助之。小豎懷恨,乃乘夜奔告陳無宇,言:「欒高欲聚家眾,來襲陳鮑二家,期在明日矣。」復奔告鮑國,鮑國信之。忙令小豎往約陳無宇,共攻欒高。無宇授甲於家眾,即時登車,欲詣鮑國之家。途中遇見高彊,亦乘車而來。彊已半醉,在車中與無宇拱手,問:「率甲何往?」無宇謾應曰:「往討一叛奴耳!」亦問:「子良何往?」彊對曰:「吾將飲於欒氏也。」既別,無宇令輿人速騁,須臾,遂及鮑門。只見車徒濟濟,戈甲森森,鮑國亦貫甲持弓,方欲升車矣。二人合做一處商量。無宇述子良之言:「將飲於欒氏,未知的否,可使人探之。」鮑國遣使往欒氏覘視,回報:「欒高二位大夫,皆解衣去冠,蹲踞而賽飲。」鮑國曰:「小豎之語妄矣。」無宇曰:「豎言雖不實,然子良於途中見我率甲,問我何往,我謾應以將討叛奴。今無所致討,彼心必疑,倘先謀逐我,悔無及矣。不如乘其飲酒,不做准備,先往襲之。」鮑國曰:「善。」兩家甲士同時起行,無宇當先,鮑國押後,殺向欒家,將前後府門,團團圍住。欒施方持巨觥欲吸,聞陳鮑二家兵到,不覺觥墜於地。高彊雖醉,尚有三分主意,謂欒施曰:「亟聚家徒,授甲入朝,奉主公以伐陳鮑,無不克矣。」欒施乃悉聚家眾。高彊當先,欒施在後,從後門突出,殺開一條血路,逕奔公宮。陳無宇鮑國恐其挾齊侯為重,緊緊追來。高氏族人聞變,亦聚眾來救。景公在宮中,聞四族率甲相攻,正不知事從何起,急命閽者緊閉虎門,以宮甲守之。使內侍召晏嬰入宮。欒施高彊攻虎門不能入,屯於門之右;陳鮑之甲,屯於門之左,兩下相持。須臾,晏嬰端冕委弁,駕車而至。四家皆使人招之,嬰皆不顧,謂使者曰:「嬰惟君命是從,不敢自私。」閽者啟門,晏嬰入見。景公曰:「四族相攻,兵及寢門,何以待之?」晏嬰奏曰:「欒高怙累世之寵,專行不忌,已非一日。高止之逐,閭邱之死,國人胥怨,今又伐寢門,罪誠不宥。但陳鮑不候君命,擅興兵甲,亦不為無罪也。惟君裁之!」景公曰:「欒高之罪,重於陳鮑,宜去之。誰堪使者?」晏嬰對曰:「大夫王黑可使也。」景公傳命,使王黑以公徒助陳鮑攻欒高,欒高兵敗,退於大衢。國人惡欒高者,皆攘臂助戰。高彊酒猶未醒,不能力戰。欒施先奔東門,高彊從之。王黑同陳鮑追及,又戰於東門。欒高之眾,漸漸奔散,乃奪門而出,遂奔魯國。陳鮑逐兩家妻子,而分其家財。晏嬰謂陳無宇曰:「子擅命以逐世居,又專其利,人將議子。何不以所分得者,悉歸諸公,子無所利,人必以讓德稱子,所得多矣。」無宇曰:「多謝指教!無宇敢不從命。」於是將所分食邑及家財,盡登簿籍,獻於景公。景公大悅。景公之母夫人曰孟姬,無宇又私有所獻。孟姬言於景公曰:「陳無宇誅翦強家,以振公室,利歸於公,其讓德不可沒也。何不以高唐之邑賜之?」景公從其言,陳氏始富。陳無宇有心要做好人,言:「群公子向被高蠆所逐,實出無辜,宜召而復之。」景公以為然。無宇以公命召子山、子商、子周等。凡幄幕器用,及從人之衣屨,皆自出家財,私下完備,遣人分頭往迎。諸公子得歸故國,已自歡喜,及見器物畢具,知是陳無宇所賜,感激無已。無宇又大施恩惠於公室,凡公子公孫之無祿者,悉以私祿分給之。又訪求國中之貧約孤寡者,私與之粟。凡有借貸,以大量出,以小量入;貧不能償者,即焚其券。國中無不頌陳氏之德,願為效死而無地也。史臣論:陳氏厚施於民,乃異日移國之漸,亦由君不施德,故臣下得借私恩小惠,以結百姓之心耳。有詩云:
    威福君權敢上侵,輒將私惠結民心。請看陳氏移齊計,只為當時感德深。
景公用晏嬰為相國,嬰見民心悉歸陳氏,私與景公言之,勸景公寬刑薄斂,興發補助,施澤於民,以挽留人心。景公不能從。
  話分兩頭。再說楚靈王成章華之宮,諸侯落成者甚少,聞晉築虒祁宮,諸侯皆賀,大有不平之意,召伍舉商議,欲興師以侵中原。伍舉曰:「王以德義召諸侯,而諸侯不至,是其罪也。以土木召諸侯,而責其不至,何以服人?必欲用兵以威中華,必擇有罪者征之,方為有名。」靈王曰:「今之有罪者何國?」伍舉奏曰:「蔡世子般弒其君父,於今九年矣。王初合諸侯,蔡君來會,是以隱忍不誅。然弒逆之賊,雖子孫猶當伏法,況其身乎?蔡近於楚,若討蔡而兼其地,則義利兩得矣。」說猶未了,近臣報:「陳國有訃音到,言陳侯溺已薨,公子留嗣位。」伍舉曰:「陳世子偃師,名在諸侯之策;今立公子留,置偃師於何地?以臣度之,陳國必有變矣。」畢竟陳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6-18 01:43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