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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個人言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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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禾晏山]蘭香緣(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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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5 18:00:2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章 次間(上)

  話一出口兩人都一愣。香蘭瞧著林錦樓臉上一抹錯愕,心裡有些懊惱,紫黛算計了她的名聲,若說她不介意是假的,可她也沒想跟林錦樓抱怨,只是方才不知怎的,竟然忍不住說了那句話,隱隱含著告狀的意味,彷彿自己吃了酸拈了醋似的,可她本意卻不是這個。她有些沮喪的轉過身,裝作去拿披風的樣子,卻聽林錦樓在她身後道:「過來。」

  香蘭佯裝聽不見。

  「裝傻是吧?說你呢,讓你過來。」

  香蘭低著頭,慢吞吞的轉過身,盯著鞋尖蹭了過去。

  林錦樓已坐了起來,對春菱揮了揮手,春菱會意,立時退下。

  香蘭蹭到床邊,林錦樓拉了她的小手兒,讓她坐在床沿,問道:「怎麼回事,什麼『跟她學』,『跟你學』的,和爺說說。」

  香蘭低著頭,另一隻手扭著裙上的宮絛,聽林錦樓又催問了一遍,方才說:「沒什麼,太太抬舉紫黛,她是韓媽媽的外甥女兒,打小在府裡長大,自然事事都強,我自然要跟她學的。」

  林錦樓撥弄著香蘭的指頭,懶洋洋道:「抬舉?怎麼個抬舉法兒?」

  香蘭低著頭不說話,半晌才慢吞吞道:「太太心疼大爺,覺著爺屋裡頭冷清。」

  林錦樓手上一頓,吊著眉頭對著香蘭左看右看。香蘭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見他若有所思的模樣,又趕緊低下頭。林錦樓喜怒無常,她也摸不準這位爺這會兒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忽聽林錦樓說了句:「行了,你去罷。」

  香蘭忙站起來,拿了披風去了。

  林錦樓吃了一口茶,喚道:「人哪?」蓮心連忙走進來,林錦樓道:「不是你,叫伺候香蘭的那個圓臉丫頭。」蓮心應一聲,連忙出去叫人。

  小鵑正收拾箱籠,聽說林錦樓叫她,登時嚇白了臉,又不敢不去,一步蹭兩步的進了屋,連頭也不敢抬,抖著嗓子叫了一聲:「大爺。」

  林錦樓手指敲了敲炕桌,道:「爺記著你香蘭身邊最忠心的,說說罷,這些日子爺不在,府裡是個什麼情形?香蘭受委屈了?」

  小鵑只覺在林錦樓跟前大氣都要喘不出,膝蓋一軟就跪了下來,結結巴巴道:「姑娘,就,就……」她既怕太太又怕大爺,還猶豫是否要將事情全盤托出,但見林錦樓目光灼灼,端坐不動便已威勢壓人,小鵑心裡生畏,不敢隱瞞,便將紫黛如何到知春館插手事務,如何擠兌香蘭,又如何算計了香蘭的名聲等一五一十的說了。末了,趴在地上磕頭道:「……姑娘說紫黛是太太的臉面,所以事事都忍讓著,也不肯說。大爺若不信,只管問春菱蓮心她們,奴婢若有一句虛言,就喉嚨裡生個爛瘡。」

  林錦樓沉默了半晌,小鵑嚇出一身冷汗,卻聽林錦樓道:「爺知道了,你去罷。」

  小鵑如獲大赦,一骨碌爬起來,一陣風似的去了。

  林錦樓的臉瞬間黑了下來。香蘭什麼性子他最清楚不過,心腸軟,脾氣倔,窮清高,還有一股子傻氣,笨得不會算計個人,讓人算計了吃苦受罪也不懂得吱一聲,好像張張嘴跟他訴個苦就要了她的命似的。他有時也納悶,她那雙奴才出身的爹娘怎麼會養出她這樣滿身書生酸氣的閨女,跟朝堂上那些梗著脖子死諫的文臣似的,迂腐不可聞。今兒要不是委屈狠了,只怕今兒連那句「抱怨」的話他都聽不著,可她這樣,反倒尤其顯得可憐,讓他忍不住多憐惜些。

  「傻妞兒。」林錦樓站起身,自言自語的罵了一句,「有什麼話不能跟爺說一聲的,難道爺不能給你做主?」他深深吐出一口氣。太太的意思他明白,倘若紫黛是個老實規矩的,他收用了倒也無妨。橫豎他老娘的臉面搭在裡頭,況且知春館再養口子人也不是難事。可紫黛做的這事卻讓他心裡膈應了。噢,香蘭知道你是太太的臉,事事容讓;你就不知道香蘭是爺的臉?往死裡作踐她,毀她名聲,爺的臉上莫非就光彩了?

  林錦樓揉揉眉心,如今他爹在山西,老太爺年事已高,他二叔又是個虛頭巴腦的,家裡大小事都指望他,他忙完外務,料理完家事,回來還有人給他裹亂。林錦樓心裡惱,一掀簾子,大步邁了出去。

  且說香蘭正在秦氏房裡的次間中抄《四書》,把一段段用簪花小楷謄寫在細白的紙上,綠闌用小刀裁好,用漿糊粘在小花簽上。

  「嘶——」香蘭手上一頓,倒抽口氣,肩膀塌了下來。

  綠闌聽見動靜,探頭一望,道:「喲,怎麼又寫錯了,今兒你已經寫錯三回了。」把香蘭跟前的紙抽走,見四下無人,低聲調笑道,「你怎麼總魂不守舍的,想漢子呢?這不都回來了麼。」

  「呸!你才想漢子!」香蘭微微紅了臉,啐了一口。

  綠闌知她臉皮薄,便笑道:「好,好,你也寫了半日了,歇會兒罷,我端一盞好茶給你吃。」說著便下了炕。

  香蘭把筆放了下來。她是有些心不在焉,總想著方才跟林錦樓說話時的事。她確是不想跟林錦樓告狀,她早已謀劃出府,如今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且林錦樓若收用了紫黛,對她只有好處。可她又不知怎麼的,竟然對林錦樓有些期許,盼著他能給自己主持公道。林錦樓問了她兩句又不問了,還打發她到秦氏這裡來,她鬆了口氣,可心底裡又有些失望。

  正發呆,綠闌已端了一壺花果茶來,又配了一小碟精緻糕點,放到桌上笑道:「茶是今天早晨新沏的,太太嘗了一口說太甜,又讓重新沏的老君眉。糕點是昨晚從佛祖堂前撤下來的,咱們嘗兩塊,沾沾佛祖的仙氣。」

  香蘭笑著應了,取了炕頭几子上擺著的白瓷茗碗,給她和綠闌一人倒了一碗。自從她到太太房裡,丫鬟婆子們待她都還不壞,許是林錦樓銀子起了作用。因紅箋是秦氏身邊第一得用的,跟她走得並不太近,但也以禮相待,力所能及的方便也給她幾分,綠闌對她卻極親熱,也不避諱旁人。

  此時只聽門外傳來「咚咚咚」的腳步聲,簾子一掀,就探進來一個毛絨絨的小腦袋,林錦園大聲道:「我娘呢?我娘沒在這屋裡?」

  綠闌忙把食指放在唇上「噓」了幾聲道:「太太在後面佛堂念佛呢,四爺小點聲。」

  林錦園「哦」了一聲,慢悠悠走了進來。他長得酷似秦氏,唇紅齒白,一雙閃亮亮的眸子,臉蛋嫩得像三月的桃花。他原生得圓胖,可過了六歲生辰,彷彿春雨後的柳枝兒,一直向上躥個子,居然比同齡孩子高了不少,也瘦下來,若不仔細看,還以為是個漂亮的女孩兒。

  林錦園甩了鞋便往炕上爬,隨手拿了塊點心往口裡塞,往炕桌上望去,道:「你們在寫什麼?」

  綠闌笑道:「給你讀書用的。」

  林錦園一聽「讀書」就洩了氣,一頭歪在香蘭懷裡道:「成天都說讀書,沒趣兒!」

  香蘭不禁莞爾。林錦園不愛讀書,只愛滿園子瘋跑,玩骰子,斗蛐蛐。秦氏便命人把《四書》上的段子抄在紙上,製成花簽,給林錦園玩骰子的時候用。「當年樓哥兒也是這樣學《四書》的。」秦氏說,「樓哥兒五歲上坐不住,老太爺就命人把《四書》做成簽,兩人搖骰子比點數,然後抽一支,抽中的要大聲背誦段落,解釋當中的意思,就跟行酒令似的,還能連唱帶跳的,不到半年,居然就已經通了大部分。可惜當年的花簽找不著,否則也就省得制了。」

  香蘭也覺著這個法子甚好。她忍不住摸了摸林錦園的小臉蛋,輕聲道:「讀書有什麼不好,做人、明理,才能長大成材。」

  林錦園靠在香蘭懷裡,手上比劃著:「我才不想讀書,我要跟我大哥一樣,將來也當將軍。」

  一語未了,就聽外頭有喧嘩聲,然後門簾子讓人掀開,卻是林錦樓走進來,見香蘭摟著林錦園不由一愣,林錦園卻極歡喜,跳起來張著雙臂道:「大哥,快,快把我拋起來轉一圈兒!」

  林錦樓笑道:「好小子,讓大哥掂掂你沉了沒。」說著把林錦園高高舉起,向半空拋了幾下,林錦園登時咯咯大笑起來,一旁的奶娘和丫鬟嚇壞了,一疊聲道:「大爺慢著點,慢著點……」

  林錦樓又拋了幾下,把林錦園抱在懷裡,在炕邊坐下來,對香蘭道:「太太在屋裡唸經,你不在裡頭伺候,在外頭幹什麼呢?」也不等香蘭回答,自顧自咯吱林錦園,林錦園笑得軟倒在炕上,奮力掙扎,口中嚷道:「投降!投降!」

  綠闌有眼色,悄悄溜下床去沏茶,剛撩開簾子,卻和紫黛打了個頭面。心中暗道:「這小蹄子來得湊巧,方纔還在太太屋裡伺候唸經,這廂聽見大爺過來,竟然這樣快就攆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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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5 18:00:3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零一章 次間(下)

  紫黛粉面含笑,慇勤的張羅給林錦樓端茶,又要重新擺瓜果糕餅,笑道:「太太還有兩遍就誦完了,大爺再稍等片刻。」

  林錦樓沒瞧她,只把林錦園攬在懷裡,一邊理著幼弟的頭髮,一邊對香蘭道:「原打算早些過來找你,在老太爺屋裡請安時耽誤了,說了些家務事。前些日子出去這麼久,一來是公務,二來也是為著家裡的事。二弟的親事已經訂下來,三弟跟三妹妹婚事也該由家裡操心了。老太爺相中了戶部右侍郎李維恩的孫女,她爹在浙江任同知,爺辦好公事就跟二叔請人提親去了。小三兒還給我去了信,再三讓爺偷著瞧瞧他未來婆娘長什麼模樣,倘若生得醜,讓爺趕緊攪黃了這樁親事。」說著朝香蘭湊過去,壞笑道,「你猜那女孩兒生什麼樣兒?」

  香蘭也有些好奇,眨了眨眼睛,忍不住問道:「什麼樣兒?」

  林錦樓指了指臉頰道:「你親我一口我就告訴你。」

  香蘭沒料到他同著眾人就與她調笑,一時傻愣住。冷不防林錦園抱著林錦樓脖子,湊過去「吧唧」親了一口,一疊聲催道:「親了,親了,快告訴我三哥老婆長什麼樣兒?」

  林錦樓愕然。屋裡眾人都偷偷抿嘴笑起來,林錦樓在小孩兒屁股上拍了一記,笑罵道:「毛還沒長齊,你知道個屁!」說著把他抱起來,塞在奶娘懷裡讓抱走。

  林錦園還要掙扎,看他大哥要瞪眼,立時縮起脖子,乖乖的去了。

  紫黛臉上雖掛著笑,心裡卻不自在。方才林錦樓連個眼風都沒給她,這會子房裡只剩下他們三人,林錦樓只翻炕桌上寫的字看,口中一長一短跟香蘭說話,且大多是林錦樓自言自語,香蘭並不吭聲。紫黛只覺著沒趣,想走又捨不得,藉故往前親近,把一疊精緻的小糕點放到林錦樓跟前,軟著嗓子道:「這是今兒早晨新出籠的冰皮包,大爺用兩塊嘗嘗罷,太太都讚好。」

  香蘭見紫黛笑得滿臉慇勤,面染桃花,秋波盈盈,巴巴瞧著林錦樓,大有情意,兼幾分少女羞澀,她穿了肉粉色縷金撒花緞面襖兒,桃紅素羅裙兒,怕顯胖未穿比甲,卻愈發顯出胸前高聳,真個兒別有姿容。連香蘭也覺著她是個有滋味的美人,比較下來,她在秦氏房裡的丫鬟中,正正是個尖兒了。再瞧林錦樓,果見他目光落在紫黛的胸脯子上,心中冷笑,暗想虧得自己方才有幾分指望這廝替自己主持公道,早就該想到林錦樓是個色鬼,在「女色」這二字上沒個饜足,性情暴戾,冷面無情,待女子素來是有了新鮮的,原先的就如同馬棚風一般,如今只怕要新鮮那個體格風騷的紫黛,不作踐自己就是好的,又怎會替自己正名。

  她悄悄的離林錦樓遠了些,聽著外頭蕭瑟的秋風,愈發覺著自己在這偌大的林府裡孤立無援,旋即又忙將這自憐自艾的念頭扼住,自嘲想道:「在林家過飄萍的日子也不是一兩天,又何必做呻吟之歎,這日子橫豎有一天就能熬到頭了。」

  林錦樓盯著紫黛的胸脯子看了幾眼,又抬頭,見她膚如凝脂,鴉發蟬鬢,暗想:「這丫頭也有兩分人才,那兩團肉囊囊的**也該**,可惜是個花哨貨色,一腦袋算計,這樣自以為八面玲瓏的最惹人厭,否則看在母親面上,倒也收用她。」

  紫黛見林錦樓盯著瞧自己,不由喜上眉梢,雖說陳香蘭風頭正盛,可林錦樓素來風流,自己雖比不得香蘭美貌,卻也是難得佳人,若真伺候了林錦樓,憑著秦氏的默許和她大姨兒的面子,「姨奶奶」便是囊中之物,等再有了林家子嗣,那日後真是榮華富貴的體面主子,福氣享受不盡了。打定主意,也不管香蘭在側,便愈發貼上來,伸手去脫林錦樓的靴,柔聲道:「太太還要待會兒過來,大爺脫了鞋上炕歇著豈不隨意?奴學得一手捶腿的絕活兒,平日裡太太身上乏了都是我來捶的。大爺成日裡為府裡奔波,我們瞧在眼裡疼在心裡,只恨平日裡沒報答的機會。如今可得讓奴盡一盡心意。」

  這一番話說得香蘭自歎弗如,暗想今日這一遭可算開了眼界,原先她以為畫眉是最會小意逢迎的,如今才發覺紫黛也是箇中高手,比起肉麻還略勝畫眉一籌。這樣的話,只怕自己抹了脖子也想不出。而這一套男人最受用,林錦樓便任由紫黛把他靴子除下,腳被她抱在懷裡,一雙纖纖玉指便不輕不重的按了起來。

  紫黛見林錦樓合著眼睛受用,便愈發大了膽子,道:「其實等到晚上,大爺燙過了腳,奴給您再捏是最好的,保準爺渾身都爽快了……」

  香蘭見紫黛朱顏隱含挑逗,言語悄藏婉約,只覺自己在旁邊坐著沒白的扎眼,只好埋頭裝死,只聽紫黛軟著聲同林錦樓找話說,林錦樓只是合著目半倚在妝蟒繡堆上。

  忽聽紫黛喚道:「香蘭姐。」

  香蘭忙抬頭。

  紫黛含笑道:「勞煩你打一盆熱水,待會兒爺捏了腳要燙一燙才是。再給我倒一碗茶,這會子忽然口渴得緊。」

  香蘭怔了,看了林錦樓一眼,見他仍閉著眼。

  紫黛滿面笑容道:「我正給大爺捏腳呢,走不開,你寫了半日的字了,也該動一動,何況是伺候爺,也不必裝什麼小姐。」

  紫黛說話一貫如此,雖是刺人之言,偏她面帶笑容,語氣柔軟,好似說出那些惱人的話全是她天真爛漫的無意之語,你若跟她計較,反倒是自己心眼小似的。香蘭在秦氏房裡已領教多次,知紫黛是故意勾她發火,便每每忍耐,明眼的丫鬟婆子們都覺著香蘭可憐,可又不願得罪韓媽媽等人,便都閉了嘴。跟吳媽媽交好的綠闌等丫鬟,倒敲打過紫黛幾次,紫黛聽了也不過裝傻。

  香蘭早已心平氣靜,聽了紫黛的話,起身便要下炕打水。紫黛心頭得意,她一則要試試香蘭是否真如此得寵,二則也要殺殺香蘭在林錦樓跟前的威風。給林錦樓打洗腳水還是其次,關鍵是香蘭給她倒的這碗茶,她要讓整個兒秦氏房裡那些狗眼看人低的都仔細瞧瞧,瞧她是怎麼使喚香蘭的,香蘭再如何美貌伶俐,在她跟前也逞不了頭!

  香蘭剛一起身,林錦樓便將她手攥住了,微微睜開眼對香蘭道:「你坐這兒。」高聲叫了句:「來人,打盆熱水進來。」

  當下,綠闌便親手端了盆熱水進屋,林錦樓命放在炕上,對香蘭道:「你把襪子脫了。」

  香蘭傻愣道:「啊?」

  「啊什麼啊,聽不懂人話是麼?說你笨都抬舉你。」

  「我不……噯,你發什麼瘋!」

  香蘭還要躲,林錦樓已抓住她腳踝,一把將羅襪褪下,把那雙白瓷一般的小腳兒按在水裡。香蘭羞得滿臉通紅,狠狠捶了林錦樓肩膀兩下。林錦樓笑嘻嘻道:「捶得正好,力氣再大些就更美了。」把她的腳按了一時方才鬆了手,香蘭立刻拔出腳,也顧不得濕淋淋的,連忙往裙子下頭縮。

  林錦樓指著銅盆對紫黛道:「喝罷。」

  紫黛臉上的笑頓時僵住了。

  林錦樓冷笑道:「方纔你不是說渴了,這是爺賞你的水,怎麼不喝?」林錦樓倘若沉下臉,少有人能瞧見不怕。

  紫黛看著林錦樓陰沉沉的臉色,不禁從炕沿上起身,往後退了兩步,臉上還陪著笑,結結巴巴道:「大爺……大爺說笑了……」

  「你哪只眼瞧著爺是跟你說笑?」話音未落,一巴掌扇在紫黛臉上,「我還當你瞎了眼的,不知道誰是主子誰是奴才,爺房裡的人你都敢使喚,逞了這樣大的款兒,今兒爺讓你認得規矩!」

  這一巴掌打得紫黛眼前發黑,眼淚齊刷刷流下來,只覺委屈憤懣,跪在地上哭了起來。

  林錦樓淡淡道:「你服不服?」

  紫黛滿面淚痕,咬著嘴唇不吭聲。

  林錦樓又問了一遍:「服不服?」

  紫黛方才哽咽道:「奴錯了,求大爺開恩。」

  林錦樓一指那盆道:「你去把盆裡的水喝兩口,這事兒就此揭過。要麼你收拾包袱卷兒滾蛋。」

  紫黛哭得愈發厲害,跪在炕邊,哆哆嗦嗦的捧起盆喝了一口,卻「哇」一聲嘔吐了一地。

  林錦樓厭惡的往一旁站了站,冷冷道:「下回再編排爺房裡的人,爺就讓你把吐了的東西都吃回去。」言罷掀簾子便走,忽身上一頓,扭頭瞧見香蘭還呆呆坐在炕上,便吼道:「還愣著幹什麼?沒瞧見你家爺都要走了!」

  香蘭一縮脖子,連忙套上鞋襪跟在林錦樓身後出了門,只見外頭早已站了許多丫鬟,聽見屋裡動靜,卻不敢往裡瞧。林錦樓自去見秦氏,打發香蘭先回了知春館。

  早上鬧這麼一出,香蘭還未緩過神,回來便躺在床上,瞪著床頂子上的花鳥刺繡看了片刻,又翻過身,臉衝著牆。林錦樓忽然來這麼一手,真令她措手不及,她既有幾分痛快,又有兩分失望,倘若林錦樓收用了紫黛,她謀劃出府的事只怕還更順利些。

  正胡思亂想,冷不丁覺得腰間一緊,香蘭吃一驚,一扭頭才發覺林錦樓不知何時進了屋,伸了雙臂把她給抱了起來,口中道:「你在這兒幹什麼呢?面壁思過啦?」

  香蘭不想理他,林錦樓捏起香蘭下巴,道:「又不跟爺說話,嗯?小沒良心的東西,方才爺白護著你給你出氣了。」說著坐在床上。

  香蘭遲疑了半晌,方才道:「這樣豈不是得罪了太太……」

  林錦樓心不在焉道:「二叔想把三妹妹嫁給永昌侯,想讓我去打聽打聽。永昌侯是條好漢,就是年歲大了些,已經四章兒上的人了,三妹妹年紀小,脾氣又暴烈,怕不肯。方才問了老太爺的意思,他好像也不反對似的,跟我說二叔官職不高,女兒能嫁給侯爺,也不委屈了。眼見這親事就能訂下,太太要忙一陣子,哪還顧得上個奴婢的事。」說完吃吃笑著去含香蘭圓潤白皙的耳垂,低聲說,「今兒個解恨麼?」

  香蘭忙伸手去推他,只聽林錦樓又道:「受委屈不跟爺提,是不信爺能給你撐腰,還是心裡打著旁的小九九呢?」

  香蘭一驚,林錦樓慢條斯理的摸了摸她背後的秀髮,卻慢慢攥緊了,勒得她頭皮都有些生疼:「你是個聰明姑娘,雖說性子有點軟罷,可把名節看得比什麼都重,一張嘴厲害得跟小刀兒似的,卻任由人潑髒水都不肯吭聲。小香蘭,跟爺說說,你心裡怎麼想的,是不是打算等爺收用了別的女人,對你淡了,好瞅機會從林家出去?」

  這已然猜得八九不離十了。香蘭驚得睜大眼睛,忙辯白道:「沒,沒有,真沒有的……」

  林錦樓低聲笑了笑,在她雪白的脖頸上輕輕親了一口,鬆了手摸著她的臉兒道:「沒有就沒有,瞧你嚇得這樣兒,臉怎麼都白了。」

  香蘭彷彿看見鬼一樣瞪著他。

  林錦樓好像漫不經心道:「你這樣想也不打緊,你原就恨死了爺,自從爺上次差點要掐死你,你就更恨了,卯足了勁兒想從這兒出去,卻裝成一副要在知春館裡住下去的模樣,是也不是?」

  香蘭額上已冒出了冷汗。原來他都知道!都知道!

  「傻丫頭。」林錦樓好像極愛憐的親了親她的嘴,「你那點心眼子,在爺手底下壓根不夠看的,甭跟爺玩手段,你安安生生的,日後有的是好日子過。如若不然,下回爺可真保不齊把你這小脖子掐斷了,連同你爹娘一塊兒……嘖,你懂了嗎?」

  這話語氣輕柔,卻透著一股子陰森狠厲,殺意直入骨髓。

  香蘭嚇得一動也不敢動,眼淚慢慢轉了出來。

  林錦樓極溫柔的用袖子拭了拭她的雙目,低聲笑道:「瞧你,怎又哭上了?」摟著她晃了兩晃,跟哄林錦園似的,拍拍後背道:「不怕不怕。」

  香蘭伏在他肩膀上,乖順得跟小兔兒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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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二章 甜棗

      林錦樓把香蘭抱在腿上,見她只垂著頭,連眼珠兒都不轉,模樣又呆又可憐,只怕是被嚇狠了,一摸手心,果然冰涼一片,他吻了吻香蘭鬢角,道:「早上你用得少,這會兒體虛了,讓丫頭們端碗湯過來?」

      香蘭溫順的點點頭。

      林錦樓便喊春菱進來,命端一碗湯。春菱退下去心裡犯嘀咕,早晨喝的九絲湯剩下的早就賞了人了,只怕這會兒小廚房也沒有現成的。走到小廚房門口,只見掌勺的黃五家的正站在外頭和一個媳婦子說話,黃五家的瞧見春菱,立時便迎上來,滿面掛笑的打招呼道:「春菱姑娘怎麼這個點兒過來,這才巳時三刻,午膳還在灶上做著呢。還是你們姑娘想用點什麼?」

      知春館是單獨起火做飯,先前廚房掌勺是尤家的,因死了公爹回去奔喪,掌二灶的黃五家的就頂了上來。這些日子紫黛正得威風,小廚房免不了巴結,黃五家的又和韓媽媽交好,收了韓媽媽好處,便私下用公中的銀子給紫黛做一份,對香蘭雖不算輕慢,可也不如先前上心,要什麼吃食都要三催五催。前些日子香蘭想吃碗清淡的龍鬚面,不過尋常一道,小鵑前去要菜,黃五家正埋頭替紫黛派菜饌,連個正眼色都沒給小鵑,口中只管道:「香蘭姑娘倒是尊貴,省事的不點,偏要這一道難的。這忙忙的功夫,誰來得及和面、抻條?沒半個時辰誰準備得來呢!且做這一道面,不用豬骨做高湯,哪吃得出味道。前幾日送過來的半扇豬早吃沒了。這面讓你們姑娘改日吃罷。」這話給小鵑氣得鼓鼓的。回來便罵道:「要不是姑娘再三說什麼『謹言慎行』,我今兒在廚房裡非撕破臉大鬧一場。先前尤家的在這兒,什麼吃食都緊著咱,來來去去都遠接高迎,哪裡用得著受這樣鳥氣。她說來不及做面,可倒來得及給紫黛炒麵筋!」

      春菱道:「如今紫黛搶了管小廚房的權,把賬簿都拿了去,她又提攜了黃五家的閨女小螺當隨身伺候的小丫頭子。黃五家的不上趕著巴結才叫見了鬼了。」安慰了小鵑幾句,可心裡也到底憋一場氣,如今冷不丁見黃五家的這一番形容,心裡一轉便明白是因為林錦樓回來之故,輕咳了一聲道:「大爺讓我給姑娘端一碗補身子的湯。」

      「湯?有有有,勞煩姑娘跟我來。」黃五家的臉上愈發笑開了,引著春菱進了廚房,從灶上端來一甕陶罐,笑道:「巧得緊,聽說這兩天香蘭姑娘胃口不開。我就特特做了這個什錦湯,在火上熬了兩個時辰。早就入味了。」說著滿滿盛了一碗,放到洋漆海棠小托盤上。

      春菱冷笑一聲道:「特地給我們姑娘做的?今兒早晨我來廚房拿食盒,聽見小螺說也不是誰,中午要喝什錦湯呢。」

      黃五家的暗恨春菱嘴利,臉上仍掛笑道:「只怕是你聽錯了,這湯確是給香蘭姑娘特地做的。」

      春菱似笑非笑道:「是麼?難不成我耳朵走了火,聽岔了音兒?先前姑娘要吃一碗龍鬚面還要看人臉色,這會子受這樣大的禮遇,還真叫我們覺得受不起呢!」

      黃五家的心中暗罵,可方才秦氏手底下得用的媳婦兒同她說了林錦樓給香蘭撐腰給了紫黛好大沒臉的事,她心裡驚得跟什麼似的,方才發覺自己拜錯了祖宗,又得罪了真佛,這廂挖心掏肝的百般討好,甭說春菱甩她臉子,即便甩她巴掌她都得受著。賠笑道:「好春菱,我原是浪昏了頭,兩眼就像那黧雞似的,不識泰山,你們大人大量,原諒則個。」說著悄悄掏出一角銀子塞在春菱手裡,又高聲叫道:「良姐!沒瞧見你春菱姐姐來了,屜上蒸的茯苓糕和桂花糕一樣都攢一盒子!」搓著手笑道:「往後想吃什麼,只管跟我說,今兒中午有糟好的鵝掌鴨信,味道好得緊,我給你和小鵑妹子留一碟子……」

      春菱哼一聲,將銀子往袖中塞了,端了湯便走。待回到房裡,只見床邊放了個敞開的箱子,林錦樓抱著香蘭坐在床上,正指箱子裡的東西給她看。

      春菱將湯奉上便退了下去,香蘭一點胃口全無,林錦樓把湯碗舉過來道:「趁著熱好歹吃點兒。」

      香蘭吃了半碗,剩下的林錦樓卻接過來一仰脖子喝了,見香蘭神情詫異,便在她耳邊吃吃笑道:「怎麼?瞧爺吃你剩的了?爺在家裡山珍海味,出去打仗時什麼腌臢東西沒吃過,再說這湯美得緊,沾著你一點香唾,比什麼都好喝。」說著親在香蘭嘴上,含糊道,「你看爺出去一趟,盡想著給你捎東西,旁人哪有這個臉,以後好好跟著爺,沒事兒少瞎琢磨,你的好日子在後頭。」

      香蘭心裡歎氣,靠在林錦樓胸前一動也不動。她原來還覺著自己有幾分聰明,如今才發覺自己哪鬥得過林錦樓陰險狡詐。這人給她錦衣玉食,綾羅珠寶,卻給不了她自尊、溫情和活著的生氣,讓她怎能不盼著過自由的日子。

      林錦樓溫香軟玉在懷,心裡正起邪火,伸手去解香蘭的衣扣兒,此時聽蓮心隔著簾子道:「回稟大爺,書染來了。」

      林錦樓低聲罵道:「早不來晚不來,瞧來得這時候。」見香蘭紅著臉掙開,便親親她的臉,笑道,「待會兒再收拾你。」理了理衣裳命書染進來。

      書染一進屋便磕頭問安。

      林錦樓容色淡然,口中只道:「書染,爺為什麼趕你,原由你自個兒清楚,原打算日後就不用你的,可香蘭在爺跟前說你好話,說你伺候爺這些年一直忠心耿耿,辦差也妥當,先前的事就當你頭腦發了昏。」說到這裡微微一頓。

      書染是個人精,早就「咚」一聲磕在地上。口中道:「香蘭姑娘說得不錯。就是奴婢發了昏。辜負了大爺的一片苦心。」

      香蘭在一旁聽得撇了撇嘴,她一來未說過書染好話,二來書染被逐是因為鸞兒之事被林錦樓遷怒,論起來實在冤枉,跟她頭腦發不發昏確實無甚干係的。

      林錦樓道:「你自個兒明白就好,爺也知道你是個辦事牢靠的,打今兒起你就跟著香蘭罷,先在知春館掌的差事還照舊。這兩日來了個攪事精,館裡鬧得不像樣,你從明兒個開始就過來當差,好生理一理。」

      書染眼眶泛紅,立刻磕頭:「大爺能再用奴婢是奴婢的福氣,日後若再惹大爺不痛快,任打任殺絕無二話。謝大爺的恩典。」又給香蘭磕頭:「謝姑娘的恩典。」說著心裡泛出一絲苦笑,她原先是林錦樓內宅裡最得力的管事,如今卻要服侍府裡一個連正經名分都沒有的小妾。放在以前,她是斷然不肯答應的。即便勉強答應下來,心裡也含怒含怨。草草敷衍。可如今她不敢,林錦樓逐她出去,她體面掃地,手裡的權柄丟了個乾淨,也算頭一遭領教什麼叫「世態炎涼」,連先前捧著她的婆婆和小姑子都開始給她臉色看,更勿論府裡那些狗眼看人低的丫頭僕婦,還有那些閒言碎語。這大半個月她彷彿是在噩夢裡過的,如今林錦樓又允她回來,還把原先掌的權給了她,甭說是伺候香蘭這等得寵的,就算是伺候鸚哥這等失了寵的,她都得高高興興受著,盡心盡力服侍著。

      林錦樓揮揮手打發書染去。

      香蘭盯著林錦樓有些怔。她忽然間明白林錦樓為何當初把書染趕出去,原來他是預備將書染撥給自己使喚。可書染這等心高氣傲又聰明伶俐的豪奴自然不願伺候自己這樣身份的,林錦樓便把她打到泥淖裡削一削她的傲氣,再送到自己身邊來,又故意說是自己為書染美言,與自己送了個人情。

      林錦樓摟過香蘭道:「你身邊那倆丫頭,尖臉兒的少點歷練和氣度,圓臉的傻乎乎的,都不得用,爺把書染給了你,日後你也少受點欺負。」看著香蘭愣愣的模樣,笑著點了點她的鼻子,「想什麼呢?爺為你做到這份兒上,感不感動?」

      這一早上,香蘭先是看林錦樓給自己撐腰出氣,還沒緩過神又聽他惡毒威脅,驚嚇還沒退去,林錦樓又塞給她一個得力的僕婦。這給幾顆甜棗再給一棒子,再給幾顆甜棗的做派,讓香蘭徹底迷糊了。

      她動了動嘴唇,還未想好說什麼,便聽林錦樓嘿嘿笑了兩聲,翻身將她壓在床上,手經探到她裙子底下說:「感動的話就好好伺候爺,昨兒晚上沒盡興你就暈了,你摸摸,爺這火氣還沒消呢。」

      香蘭原想跟他道一聲謝的,可聽了他這話反倒無語,眼前一黑,幔帳已被林錦樓扯下來。林錦樓一手摸著一團豐潤的圓軟,另一手撩開撒花裙兒,拉下荼白的軟綢褲兒,只見兩條粉白修長的腿,登時呼吸粗重,帳中春色不必細說。

      當下,拙守園正房的抄手遊廊上,吳媽媽和韓媽媽擦肩而過,打了個照面。韓媽媽腳步匆匆,吳媽媽卻停住,故意道:「老姐姐,這麼急趕著去哪兒呢?大爺剛打發人給我送來些外地的特產,有些吃食還精緻,老姐姐不忙,去我那兒吃些?」

      韓媽媽一腦門子官司,聽了「大爺」兩字愈發鬧心,倏然停住腳步,扭過頭冷笑道:「你這老貨什麼意思?可別討我把你頭上榪子蓋似的幾根毛揪下來!」

      吳媽媽伸手摸了摸腦後髮髻上的金簪兒,冷笑道:「老姐姐你說這話我可不懂了,你外甥女兒惹禍,你拿我這不相干的撒什麼氣。我好心好意,早就告訴你們別去招惹香蘭,紫黛偏不聽,抓權不成惹出一屁股麻煩,你做得也絕,為了保全外甥女兒體面,誑吟柳那小蹄子出來頂缸,跟她說得罪香蘭沒個好兒,讓她磕頭請罪,謊稱自己讓風吹病了回去躲兩日。可憐她錯認了你,出門就讓人賣了,還坑了香蘭名聲。你算計吟柳也就罷了,算計香蘭……嘖,有道是『倉老鼠和老鴰去借糧——守著的沒有,飛著的有』。」

      韓媽媽臉色一變,只連連冷笑,並不吭聲。

      吳媽媽道:「你以為你們做得機密?我好歹也在林家幾十年了,知春館裡也是有體統的,什麼事瞞得了我?」又往前邁半步,道:「這事我含著沒說,也是為了顧及你我多年的情分。好歹在一起這些年,雖說拌嘴爭競,可到底也是朝夕相處的老姐妹兒,你若不好,我心裡也難受。聽我一句勸罷,紫黛甭往知春館湊合了,趁著這個台階,跟太太求個恩典,出去嫁人算了,太太自會關照。紫黛已討了大爺的嫌,還能怎樣呢?」

      韓媽媽似乎受了十分觸動,也不由長吁短歎道:「是啊,還能怎樣呢。」說著眼眶紅了,掏出帕子抹了抹眼睛,道:「紫黛是我從小看著長起來的,跟女兒似的貼心,我這當大姨兒的,也是盼著她有個好前程……」

      吳媽媽暗道:「這老貨說這樣的話,還心不死呢!」瞧不起韓媽媽,口中卻軟言安慰一番。

      等吳媽媽一走,韓媽媽立時收了淚,呸了一聲道:「含著沒說是為了顧及多年情分?說得好聽,含著不說是因為太太默許,太太都不管,你敢插手管?」返身回了房,推開小梢間的門,只見紫黛正跪在地上趴在床頭哀哀的抽泣。韓媽媽本就一肚子火,這廂愈發惱怒,擰著眉毛,疾言厲色道:「哭!你還有臉哭!」罵完長歎一聲,在床上坐了下來,彷彿老了好幾歲,半晌才道:「告訴你別太性急,你卻等不得,鬧成這般,我是管不了了,往後你想如何?你倘若想求恩典出去嫁人,我自會跟太太開口。」

      紫黛猛抬起頭,哭得滿臉的脂粉都和成一片,抽噎道:「我絕不出去!我是嚥不下去,好,好容易才熬到今兒這一步,倘若就這樣付之東流,我還不如死了乾淨!」說完又趴在床上哭起來。

      韓媽媽長長出了一口氣,抬起頭望著天,一隻手輕輕放在紫黛的烏黑的頭髮上摸了又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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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5 18:00:5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零三章 端倪

      當下已到入冬時節,又值秦氏生辰,因林長政去了山西,府裡也不像往年熱鬧,寺廟和道觀都送了幾樣禮,並供奉的新鮮果品也撿了供尖兒攢了一個大捧盒,常走動的親戚朋友也送來衣裳鞋襪、荷包、玩器等物。因不是整壽,秦氏的意思也不叫大辦,連去廟裡燒香祈福做法事都免了,只在家裡請了幾個和尚尼姑誦了兩天增福增壽經。奈何林長政已出任一方大員,林錦樓又位高權重,前來送壽禮之人也將要把門檻踢破。

      這一日香蘭正坐在碧紗櫥裡的大炕上做針線,抬頭往屏風後望去,只見林錦樓坐在外面,拿著厚厚一疊禮單翻看,這些已都是他的幕僚挑出來的,近兩三日每天都盛滿四個銀盤子,林錦樓將可收的放到一處,把需退回去的又放到一處,還有幾張特特單獨拿出來。書染執筆,蘸飽了墨,按著林錦樓的意思在禮單上標記。

      書染回知春館已有幾日光景了,一來便大有撥亂反正之意,權柄盡數收回來,將不守規矩的丫頭婆子們打的打,罰的罰,紫黛提攜的人一概沒落下,十分揚眉吐氣。紫黛仍回了知春館,只是灰溜溜的,鎮日縮在房裡不出來,連正房的門都不得進,院兒裡也有同她交好的粗使丫頭和婆子等,待她也敬而遠之,餘者更繞路而行,背後指指戳戳。流言傳香蘭「飛揚跋扈」只是說個影兒,誰都沒真瞧見過,可紫黛讓林錦樓下了面子,喝了香蘭的洗腳水,這是有目共睹的。一時傳得沸沸揚揚,最後竟訛傳紫黛「勾引爺們」不成,喝了林錦樓的洗腳水,顏面早就被踩到泥裡,惹得韓媽媽臉上也一片鐵青。

      「要不是關照太太的面子,早就把她打發出去了,大爺身邊有幾個侍衛還打著光棍兒,紫黛那小蹄子嫁了他們也算有臉,比配小子的強多了。只怕韓媽媽那兒過不去,再給太太跟前上眼藥,沒白連累姑娘。好歹先留著她,不叫她上屋裡來,省得姑娘看她鬧心。」書染這般跟香蘭解釋一番。她對香蘭格外恭敬,親自挑了四個丫頭給香蘭使喚,個個乖巧伶俐。小鵑「素無大志」還好,春菱卻生怕自己被新人頂了位,對香蘭愈發慇勤。後見香蘭把那四個小丫頭都交由她管,方才一顆心落了地,又有些得意起來。

      此時,春菱在一塊壽桃刺繡上噴了燒酒,仔細用熨斗燙平,托給香蘭。

      香蘭小心翼翼的把那刺繡繃在一塊綢料上,她正做一個四面和合荷包,秦氏做生日,總不好兩手空空。林錦樓將禮單看完,又將帖子一一看了,命書染拿到前頭書房,起來伸了個懶腰,轉到碧紗櫥裡,坐在炕上,盯著香蘭看了半晌,道:「爺的荷包舊了,回頭你也給做一個。」說著把腰間方形緙金絲玄色錦緞荷包摘下來扔到香蘭手邊。

      香蘭一瞧,那荷包說不上簇新,卻也鮮亮,戴了沒多久,遂抬起頭瞅著林錦樓沒有說話。

      林錦樓輕咳一聲道:「天冷了,總不好一直戴錦緞的,回頭做個羊皮金邊的給爺。」

      香蘭應了一聲,又聽林錦樓道:「今兒晚上爺不會來吃,永昌侯請爺去他府上吃酒,應是為了三妹妹的婚事,他爹娘早沒,堂叔替他操持這一層,又怕慢待了咱們家,二叔這兩天犯了舊疾,老太爺的意思是讓我去。」

      香蘭暗暗納罕,林東綾與年輕男子幽會的事她曾撞見過,原以為這次家裡給她訂了親事,依林東綾的性子必要一哭二鬧三上吊,不攪個天翻地覆不算完,誰知竟靜悄悄的,倒是王氏抱怨永昌侯年歲大,雖前房未留下什麼血脈,可房裡兩個姨娘都生養了孩子,庶長子將要和林東綾同歲了,讓嬌滴滴的女兒嫁過去當填房,王氏心裡十分不痛快。可林長敏極願意有這樣一個風光的女婿,且永昌侯極有聖眷,春秋鼎盛,為人又頗有豪爽義氣之稱,林錦樓也常讚他,王氏方才不情不願的認了。只是覺著百般委屈了嬌女,這些日子盡心竭力的為林東綾操持嫁妝。林東綾聽說這親事起先哭著鬧騰了一場,後來不知怎麼就消停了。

      林東綾既然像是要認了這門親事,香蘭也絕不會多嘴,再說林家的事她也懶得管,聽了林錦樓的話只一味點頭。

      林錦樓道:「晚上悶了就多找幾個人陪你說話兒,聽小楚說他家裡有個會說書的女先兒,回頭叫咱們家來說幾出故事解解悶。」

      正說著,林錦園蹬蹬跑了進來,見了林錦樓叫了聲「大哥」便往他懷裡撲。林長政雖疼愛小兒子,可自持嚴父威儀,素來是「君子抱孫不抱子」的,板著臉訓導時候居多,讓林錦園有些怕。俗話「長兄為父」林錦樓對他十分寵愛,回家陪他玩耍,有時還帶他出去瘋跑,林錦園自幼便覺著大哥比親爹還親,總惦著來知春館,只是他在老太爺、老太太跟前養著,小小年紀又有了課業,總出不來罷了。

      林錦樓眉開眼笑,把幼弟抱起來舉到炕上,命蓮心擺好的糕餅,又讓把宮裡賞出來的果子露沏一杯。林錦園在炕上打了個滾兒,咯咯笑著朝林錦樓撲過來,林錦樓單手抓住林錦園的腳踝把他倒立著提起,在半空中晃悠。

      林錦園樂壞了,咭咭呱呱連喊帶叫,奶娘和跟過來的丫頭立在門口嚇得心肝都要跳出來,可也不敢攔著。林錦樓把小孩兒輕輕扔在炕上,道:「行了,歇一時,讓你香蘭姐給你剝栗子吃。」

      林錦園笑得臉蛋紅撲撲的,香蘭便將果子露端給他喝。這些天在秦氏房裡,林錦園早就同香蘭熟了,他早慧,知道香蘭是他大哥房裡得寵的人,平時姐姐長姐姐短的,嘴甜得很,喜歡香蘭溫柔,當下躺在她腿上,抓碟子裡的點心吃。

      待吃完第二塊,奶娘便過來攔道:「哥兒不能再吃了。」

      林錦園嘟著嘴,指著奶娘對林錦樓告狀道:「哥,你看她。」拉了長音。

      林錦樓道:「不過塊點心,怎麼這個也拘著?」

      奶娘忙賠笑道:「大爺有所不知,三姑娘房裡有個丫鬟出了痘,太太嚇壞了,今兒個一早就打掃房屋供奉痘疹娘娘,老太太讓哥兒忌口,不准吃煎炒的東西。這糖糕是炸出來的,吃兩塊還可,再多吃只怕不好了。」

      林錦樓皺了眉,對林錦園道:「既這樣就別吃了。」命丫鬟把碟子端走。

      林錦園嘟著嘴老大不樂意,他在老太太和秦氏房裡有人管著,吃不著多少零嘴,當下攀在林錦樓身上撒嬌撒癡。

      林錦樓便伏在他耳邊道:「你要聽話,我就給你個好東西,我這兒有一件波斯國制的玩器,精巧得緊。」

      林錦園立時忘了糕餅,纏著要波斯國的玩器。林錦樓忽地夾起他往外頭去,又引得林錦園大笑,臨走吩咐香蘭道:「你揀清淡的點心攢一盒子,給園哥兒送過去。」

      香蘭看林錦樓滿面帶笑的模樣,跟他平日陰狠暴戾的形容全然不同,一時有些愣。半晌才緩過神,命春菱取了個圓心捧盒,挑了幾樣點心,想了想,又挑了幾塊軟和的,單獨攢了一盒給老太太。

      到老太太房裡送點心是個露臉的差,偏小鵑不在,春菱也不屑跟小丫頭搶這個事,剛走到廊下想叫個丫頭,只見紫黛從抄手遊廊上走過來,一見她便笑著迎上來說:「站這兒做什麼呢?是不是要送東西?我正得閒兒,替你跑一趟也使得。」

      春菱斜眼瞧了瞧紫黛,陰陽怪氣道:「免了,可不敢勞您的大駕,回頭再傳出來我們姑娘驕縱,竟敢支紫姨娘奶奶去送東西,可真折了我的壽。」正巧寸心等幾個丫頭迎上來,春菱便招手把她叫過來,將捧盒往她手裡一放,道:「交給你個好事兒,把這兩盒子點心送老太太房裡,方的是孝敬老太太的,圓的是個四爺的,去罷。」

      寸心原是鸞兒的丫鬟,後來鸞兒被逐,她也攆到後頭粗使,直到書染回來,才又將她提攜回來,給了香蘭使喚。春菱心裡膈應,總不待見她,這廂忽然給了她這個差,寸心有些喜出望外,一疊聲道:「姐姐放心,指定辦妥。」抱著捧盒腳底生風就去了。

      春菱哼一聲轉過身,自言自語道:「臉皮真厚,放一般人早就羞臊死了,還在這兒死皮賴臉的呆著,真讓人嘔心……」故意放大音量,讓紫黛聽個滿耳。

      紫黛登時氣得渾身發抖,眼淚在眼眶裡一轉就滾下來,連忙用帕子摀住臉去了。

      畫眉靜悄悄的立在院兒裡的石榴樹後頭,將這事看了個滿眼。她今日披了一件半新不舊的碧色撒huā緞面斗篷,頭上只點綴兩三根福祿壽的金簪兒,臉上雖是濃妝,卻清淡很多,這一番素麗也有風情。她本極愛惜容貌,也是個好妝扮的,今日出門時挑了半天衣裳,心裡卻暗恨:「衣裳都是艷色的,如今這情形,再打扮惹眼就是找死,可素色的衣裳多是幾年前的,穿上又太寒酸。」有些心灰意懶。想到林錦樓好顏色,自己已經讓他生厭的人,再不妥帖打扮勾回些舊情,只怕年後就真讓他送到家廟裡去了。只得打起精神,重新挑了衣裳,又細細勻了臉。

      芝草站在一側,看著畫眉精緻的側臉,默不作聲。她原是個三等丫頭,因受趙月嬋指使推了蕾兒一把,險些害鸚哥滑胎,被貶到外頭粗使。後來出了符咒那一樁事,畫眉身邊的喜鵲等人讓林錦樓打了個半死,拖出去買了。書染見芝草生得高壯,便挑了她去服侍畫眉,說是服侍,其實是個兩個老媽媽一併監著畫眉。畫眉是個聰明人,安靜了幾日,便拿出銀子首飾打點,那兩個老媽媽便也軟和許多,更把芝草買服了。

      畫眉又站了片刻,芝草便催道:「姑娘該走了,回頭誤了跪祠堂的時辰。」

      畫眉垂下眼皮應一聲,裊裊婷婷的去了。

      掃院子的丫頭婆子們看了,無不交頭接耳道:「畫眉這小蹄子倒怪,出去跪祠堂不嫌羞臊,還打扮成這樣子,好像跟府裡奶奶出遊似的。」

      「什麼『奶奶』,早就不是奶奶了,大爺腿就長在正房裡,沒瞧見把書染都給香蘭了麼?她才是奶奶。」

      畫眉置若罔聞,一路到了祠堂。芝草取出個墊子,鋪在地上,畫眉便跪了上去。這墊子裡加了厚厚的毛皮子,寒氣侵不上來,偌大的祠堂靜悄悄的。芝草裝模作樣的站了一時,便出去,順手關上了門,拿出幾個錢塞在守祠堂的婆子手中,與她閒話起來。

      畫眉在墊子上坐下來,芝草悄悄進來給她送了兩回熱茶,枯坐了將要一個時辰,方才起身回去。外面陽光明媚,畫眉心裡愈發煩躁,停了腳步道:「我悶得慌,在園子裡逛一圈兒再回去。」

      芝草為難道:「這……不妥罷。」

      「有什麼不妥,不過逛一遭,有什麼大不了的。」

      「這要讓大爺知道了……得勒,您就在離大爺和太太遠些的地方逛逛罷。」芝草一面說,一面將畫眉塞給她的十幾個錢揣進兜裡。

      畫眉在臨著二房近的一側轉了轉,只見半池枯荷已盡,菊殘猶掛枝頭,西風漸涼,更有蕭索之意。饒是畫眉這等寡情功利之人,也勾起自傷之情,只覺自己便是枝子上的那片殘菊,猶抱枝頭,卻岌岌可危,回家要對著如狼似虎的父親兄弟,留下要送入家廟,但憑哪個落得個「烏髮如銀,紅顏似槁」的結果,忍不住落下淚來。

      正不勝唏噓,忽見一股火光從假山後冒出來,畫眉唬了一跳,只聽假山後有人道:「懷蕊,你要死,怎燒這麼大火,沒瞧見風往這頭刮麼,險些燎了我的頭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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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5 18:01:0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零四章 痘疹

  畫眉愈發疑惑,拔腿轉過假山一看,只見兩個丫鬟正在燒一堆衣裳,一個生得方面小眼,體態高肥,是原先伺候過曹麗環的懷蕊,另一個生得細瘦矮小,是王氏身邊的丫鬟瓔珞。

  只見瓔珞躲得遠遠的,用帕子掩著面,懷蕊蹲在那裡,用布包了口鼻,用火筷子挑起一件往火中擲去。

  畫眉忙問道:「好好的衣服怎麼燒了?誰允你們在這兒燒的,倘若走了水可怎麼了得!」

  瓔珞見是畫眉本不願搭理,聽她問了數句,方道:「三姑娘房裡的含芳前兩日回家探親,回來就發熱,大夫一診,原來是出了痘,大大不好了,只挺著等死。我們太太已與了銀子,把人抬到空房子裡,只有個出過痘的婆子照看著,她的衣裳都命拿出來燒。三姑娘嫌在院子裡燒太晦氣,拿到二門外又怕染了人,就近拿到園子燒了乾淨。」又一疊聲催懷蕊道,「你快著點兒,趕緊燒完了事,太太還等著回話呢!」

  懷蕊一言不發,沉著臉老大不高興。自曹麗環一走她仗著老子娘有些頭臉,去了林東綾處使喚,林東綾與曹麗環不同,她嬌養長大,才不管你爹娘是哪個體面奴才,半分不給臉面的,懷蕊又慣會偷懶耍滑,惹了林東綾幾遭,便給攆到外頭做些粗使的活兒。今日燒衣裳正是性命交關的苦差,懷蕊心裡含著怨怒,索性把剩下的衣裳全扔進火盆裡,又險些壓熄了火,又惹得瓔珞跺著腳罵道:「作死呢!滅了怎麼好!又要重點一回,就這尺寸的地方兒,回頭再染上咱們!」

  芝草一聽是出了痘的,嚇得扭頭就跑了,在山石後頭招呼道:「畫眉姑娘,別在這兒呆了,快回罷!」

  畫眉口中應著,往後退了兩步,轉身要繞出假山時,眼風一掃,只見地上不顯眼處落了一條繡花帕子,角上繡了個「芳」字,想來是從衣裳堆裡掉出來的。畫眉心思一轉,一條毒計已捻成,悄悄撿了個樹枝,趁人不備,把那帕子挑出來,轉個彎兒,從懷裡掏出個錦囊,把東西倒出來,用樹枝將那挑了放在錦囊裡,用手拎著繩兒,裝沒事人似的,回了知春館。

  一進屋,畫眉便將那團東西塞到牆角的几子後頭,饒是她心思沉、城府深,可屋裡藏著那麼個要命的東西,心裡也忍不住直撲騰。她深深吸一口氣,坐了起來。她心慌浮躁時總愛讓喜鵲給她沖杯珍珠茶,可喜鵲早就被拉出去賣了,她使喚不動芝草,只好自己下炕,到櫃裡取出個彩繪山水的小瓷罐,打開一瞧,茶葉早已淨了。自從林錦樓厭棄她,月例照常供應的東西便接不上了,飯菜湯水也系不堪之物,若不是她掏銀子打點,她這已在富貴窟裡養刁的嘴,對這糙米爛飯可怎下得去口?她原先找娘家求援,悄悄讓芝草給家裡捎了信兒,可彷彿石沉大海,她哥哥杜賓先前往林家跑得勤,這陣子更是連人影兒都不見,彷彿只當她死了似的。她困在府裡,一舉一動都有人看著,縱有百般計謀也難施展。如今她已將要山窮水盡,到底要不要行那一步?

  畫眉盯著牆角,臉上晦澀難明。

  閒言少敘。

  掌燈時分,林錦樓歸家,才進知春館,瞧見有個穿淡紫底子折枝辛夷花刺繡大披風的女子背對著他站在芭蕉樹下,身量背影與香蘭相仿,林錦樓便走過去道:「怎麼站風地裡?」說著去攬那女子的腰。

  只見那人回轉身,竟是畫眉,林錦樓登時一怔,鬆開了手,微皺起眉頭:「怎麼是你?」

  畫眉也彷彿大吃一驚,慌忙道:「我今兒早晨身上疼,只怕昨夜凍著了,今早沒到祠堂去跪,這會子好些了,便要到祠堂去……」說著半垂下頭,側過臉,哀哀道:「奴記著爺的懲處,一時半刻也不敢忘……這段日子奴茶飯不思,想到自個兒錯處都覺著愧對大爺一番垂愛,恨不得死了……」柳眉含愁,明眸蘊情,別有一番美態,從袖裡摸出一塊玉珮,遞過去道:「這塊玉是大爺送的……奴用自己一律頭髮跟絲絛打了絡子在上頭,是奴對大爺的念想,也是奴削髮明志……」

  林錦樓一瞧,果見畫眉柔白的手上托著一塊喜鵲登梅的白玉,打著一條五彩如意絡子。林錦樓淡淡一眼,丟開手便要走。

  畫眉一見忙跪在地上,悲聲道:「大爺,奴真知錯了!」「怦」一聲便磕在了青磚上。

  林錦樓停了腳步,連頭都不曾回,揚聲道:「人呢?人呢?都死哪兒去了?」

  看管畫眉的婆子正悄悄躲在柱子後頭瞧著,這會兒聽林錦樓喊,只好硬著頭皮滿面堆笑的跑過去道:「大爺什麼吩咐?」

  林錦樓道:「她要是染了風寒,今兒晚上就挪出去,別過了病氣,快到年關,沒的晦氣!」

  那婆子點頭哈腰:「是,是。」

  林錦樓大步便往正房去了。

  畫眉只覺耳邊「轟隆」一聲,她方才磕頭本就使了大力,撞得眼冒金星,這廂更覺頭暈目眩,眼神都已呆滯,跪在地上晃了兩晃就堆歪在地上。

  那婆子連忙上前去拽,見畫眉兩個眼珠兒直瞪瞪的,彷彿死過去一般,去擰她掐她也皆不知覺。那婆子搖頭道:「阿彌陀佛,作孽作孽……畫眉,你,你可得寬寬心……」絮絮說了幾句,只見畫眉直眉瞪眼的,也不答腔。那婆子也有些慌,她收了畫眉銀子,睜一眼閉一眼的讓她站院子裡等林錦樓回家,如今她也怕惹麻煩上身,只將畫眉從地上拽起來,忙不迭的推回房裡去了。

  畫眉坐在炕上,直到天色完全大暗也渾然不覺。

  林錦樓雖命人給她張嘴禁足,又每日讓她到祠堂跪著,可她心裡總還抱著一絲念想——到底林錦樓不像對鸞兒似的把她趕出去不是?況,在林錦樓後院的女人裡,她曾是最得寵的一個,連趙月嬋也要讓她兩分,她怎麼甘心就這般走了,過了個把月的日子,林錦樓再大的怒氣也該消了,她好生打扮,聞言軟語的俯首認錯,興許還能有一線生機。也是這個念頭,撐著她過到現在,她每日裡把自己打扮光鮮,就是提醒自己別忘了她曾經的風光。

  只是今日竟是這個結果。

  畫眉只覺自己的心慢慢冷下去,渾身的涼意浸上來,連骨頭都是一股子寒冰,忍不住渾身發抖。

  只聽「吱呀」一聲門開,芝草提著個食盒進來,前頭有個凳子沒瞧見便邁步撞上去,險些摔個跟頭,忍不住道:「哎喲喲,屋裡這樣黑怎麼不點燈?我差一點就摔了,要是跌了食盒,你今兒晚上可就沒飯吃了。」一面嘀嘀咕咕抱怨,一面摸索著把食盒放下,把油燈點燃。

  畫眉看著那一點光,深吸一口氣,坐直了身子,兩手理了理頭髮。

  芝草將食盒裡的飯菜擺到炕桌上,兩個菜早就沒了熱氣,饅頭也硬邦邦的,芝草把筷子擺到畫眉跟前,似笑非笑道:「姑娘,請用飯罷。」她早就聽丫鬟婆子們嚼舌頭,說今日畫眉勾引大爺不成,又沒臉了。有丫鬟酸她道:「喲,芝草,如今你點兒高了,竟然伺候了眉姨娘,可是跟我們打水掃地的不同了!風光了罷!」芝草呸了一聲道:「少拿這話擠兌我!眉姨娘?什麼眉姨娘,落水的鳳凰不如雞,更別提只是個鵪鶉,倘若不是她懂規矩,老娘連眼風都不夾她!」又故意晚了時辰去提飯,見昔日高高在上的姨娘奶奶如今這副形容,芝草不知怎麼的,心裡突然有一股子痛快。

  畫眉卻不吃,盯著芝草看了半晌,忽然和煦的笑了起來,招手道:「芝草,你來。」讓她坐在炕上,伸手從箱子裡拿出一錠五兩的銀子,遞到她眼前道:「我有一遭事兒要求你,你做妥了,這銀子就歸你。」

  芝草伸手就要拿銀子,畫眉將手又縮回來。

  芝草舔舔嘴唇道:「何事?是想給家裡送個信兒,還是想讓廚房加菜,姑娘吩咐一聲就是了。」

  畫眉歎一聲道:「我昨晚上做了一個夢,夢見太歲星君說我今年流年不利,還給我一盆蘭草,說有陰人衝撞我,讓我拿自己用過的一條帕子扔進她屋裡,便可萬事大吉。我夢醒了就尋死,太歲爺給我蘭草,指的可不就是香蘭!好姐姐,大爺禁了我的足,我除了跪祠堂屋兒都不能出,還得勞煩你,替我做這一遭事兒……」

  芝草一聽,連連擺手道:「不成不成!我哪進得去正房,還沒走到門口兒,裡頭那幾個姐姐就得把我撕了,更別提去扔什麼帕子了!我的姑娘,你腦子糊塗了罷,做這樣的夢!」

  畫眉好言央求道:「我也知道這事兒難,否則怎麼許姐姐五兩銀子呢。這帕子你順著窗戶扔進去就成了,我在窗子這兒瞧著,只要你放進去,不拘在哪兒,我就再給你一對兒玲瓏銀簪兒可好?」

  芝草最系貪財之輩,不由心動,暗道橫豎一隻帕子,也不是什麼要緊的物件,成了便能得這些東西,抵得過自己一年的月例了,便滿口答應下來。畫眉不由連連冷笑,咬牙切齒道:「林錦樓,你不是寶貝陳香蘭麼?我就要她死!順帶要了你的命!」

  第二日一早,畫眉果然給了芝草一個錦囊,芝草打開一看,只見當中真只有一隻繡花帕子,便把錦囊,悄悄走到正房門口,卻見來來回回總有人經過,只怕不好得手,轉身一看,見畫眉還遠遠的瞧著她,便藉故轉到房子後頭,把那錦囊隨地一扔。

  誰想紫黛迎面走過來,問道:「好好的東西怎麼扔地上了?」

  芝草正苦沒人嚼舌頭,遇上紫黛便將畫眉做的夢當笑話說了,又道:「她可不一般,上回就敢放符詛咒大爺,誰知道這帕子有什麼乾坤,萬一查出來我豈不是要倒霉?我是看她可憐,才哄她出來扔帕子,誰真給她管了。」說完便走了。

  可這一番話卻觸動了紫黛心思,暗道:「芝草這話有理,畫眉指不定要弄什麼鬼,定是衝著香蘭去的……」她一面想著,一面撿起那錦囊,神不知鬼不覺的從後頭那扇窗子裡扔了進去。

  卻說這天早晨,小鵑正收拾香蘭的箱籠,把壓箱底不大穿的衣裳都翻檢出來。香蘭道:「不常穿的就賞人罷,待會兒揀幾件好的給鸚哥,她爹還病著,銀子花得跟流水似的,今年她為了省銀子,除了府裡給做的兩身就不打算做衣裳了。林家上上下下都是一雙富貴眼,只怕她難過。」

  小鵑笑道:「姑娘就是心腸軟。」

  香蘭歎道:「她過得艱難,又是個老實人,我伸把手,全當給自己積了德。」兩人誰也不曾留意,有個錦囊從窗子裡扔進來,落在挑揀出來的衣服裡。當下,鸚哥過來,拿了幾件新鮮衣裳,對著香蘭千恩萬謝,她的小丫鬟丁香見衣裳裡有個錦囊,做得精美別緻,不由心生喜愛,便悄悄放在袖裡拿了去。

  當日上午,畫眉便回林錦樓,收拾了自己的家什細軟,離開了林家。

  沒過幾日,林府裡出痘瘡愈發厲害了,二房尚好,只抬出去個丫鬟,可知春館裡接二連三病了幾個,先是丁香渾身高熱,緊接著便是鸚哥和芝草。秦氏大驚,連忙將林錦園送到相熟的親戚家,又命把出了痘的全抬到後罩房。

  林東綾對王氏道:「我原就說咱們家年底不太平,大伯娘做壽就該跟去年似的,去廟裡做法事,住兩天吃齋,偏生你們不聽我的,如今可好,這廂可得出去好生拜拜了,尤其是棲霞寺的痘疹娘娘。」

  王氏便同秦氏商量。秦氏歎道:「我也有此意。原是覺著有兩樁喜事要忙,生辰也不大辦,就隨它去了,想不到家裡遭了這樁堵心事兒。是該去廟裡拜拜,這兩天擇個吉祥日子,咱們便動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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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5 18:01:1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零五章 法事

  卻說知春館裡又病倒了兩個粗使丫鬟,原系同芝草住同一房的,後又接二連三有三四人病倒,一時人人自危,知春館內愁雲慘淡,林錦樓卻容色平靜,全然沒把這事情放在心上似的,卻命人收拾東西,將老太爺、老太太、秦氏、王氏並哥兒們,姐兒們送到莊子上去住。林府裡一應事務全由他經手處置,嚴令眾人不得出去走動,隨意出入,來回只有出過痘的小廝並婆子們出去差使。有他坐鎮,整個林家都安靜下來。

  林錦樓卻把香蘭留了下來,晚上敦倫後,滿身是汗的捏了她臉蛋一把,笑嘻嘻道:「爺把你留下了,怕不怕?爺是琢磨著,就算死,咱倆也手牽著手一塊兒下黃泉,爺這麼稀罕你,你高興不高興?」

  香蘭被林錦樓折騰了半夜,早就乏得睜不開眼,聽了這話一點都不高興,想著自己如今被林霸王囚在跟前,已是委屈,死了還不能放過她麼?可如今她學聰明了,不再招惹林錦樓,只睜著一雙亮晶晶的眸子瞧著他。

  林錦樓本想逗逗她,見香蘭睜著圓圓的眼睛不吭聲,便覺著有些無趣,方道:「出痘這事爺經歷過,染病的處置得早,應不會鬧大。且從小就進府當差的,府上都給種過人痘,唯有鸚哥這等體弱的才禁不住。知春館早就給禁了,外頭人進不來,裡頭人出不去。過個十天半個月,若沒人發熱,這趟禍事也就算過去了。」說罷撩開幔帳叫茶。

  只聽外頭有響動,竟然是紫黛提著個銅壺進來,給茶碗裡續上水,小心翼翼端到床邊。

  林錦樓坐了起來,被單直滑落到他小腹處,裸著精壯的身子撩開簾子接了茶便喝一氣。紫黛只見他身體頎長,寬肩闊背,舉著茶碗的胳膊肌肉賁起,一滴汗珠兒順著他脖子滾下來,頓時目瞪口呆,四肢無力,臉「噌」一下便紅了,心裡頭亂跳,渾身一陣熱惱。

  因屋裡只亮著一盞殘燈,林錦樓知道進來個丫頭,只當是蓮心或春菱等人,便不放心上,也未瞧真切,吃了一盞便命再倒。紫黛方才回過神,忙又添了一盞。林錦樓端著茶去搖晃香蘭,道:「起來吃一口。」

  香蘭累得手指頭都抬不動,林錦樓起了春興,多得是花樣手段,起先香蘭羞臊不能,後來便累得顧不上羞恥,只合著雙眼昏昏沉沉。

  林錦樓搖晃她幾下,見香蘭裝死,道:「快起來吃一口,難不成讓爺嘴對嘴的餵你?」

  香蘭想到屋裡還站著丫鬟,連忙睜開眼,撐起來身子勉強吃了一口,便又倒下來。林錦樓吃吃笑了兩聲,把剩下的茶吃了,從幔帳裡伸出胳膊,把茗碗遞了出去。

  紫黛連忙接著,在外頭立了半晌,只聽得幔帳裡林錦樓在低低說話,香蘭半晌才似睡非睡的應一聲,方才吹熄了蠟燭,輕手輕腳退出去。

  她一出門,便看見雪凝站在門口,正對她橫眉立目。因林錦樓不待見紫黛,她雖是一等丫鬟,卻連臥室的門都不讓進,晚上值夜的只有蓮心、汀蘭、雪凝和春菱。今晚正輪到雪凝值夜,她到後半夜只覺得肚子擰得慌,便去了茅廁,偏巧紫黛半夜叫渴,去茶房倒水,正聽見林錦樓叫人,便立時進了屋。

  雪凝影綽綽瞧見紫黛提了壺進了房,登時急得跟什麼似的,又怕林錦樓惱怒,只好提心吊膽守在門口,見紫黛出來,便忍著怒道:「姐姐倒是勤快,下次還是不勞你的大駕。」

  紫黛卻笑得和煦,低聲道:「妹妹剛才不知瘋哪兒去了,我也是聽大爺叫人才進去的,妹妹倒不用謝我。」說完一推雪凝胳膊,施施然走了出去。

  雪凝氣得咬牙。

  一時無事。

  過了幾日,知春館便抬出了芝草的屍首,林府又接連死了兩人,卻沒有再出痘疹的。香蘭早晚誦經祈願,又找出過痘的小廝去給鸚哥等人送吃送喝。二門外正好有個小廝,因生得圓滾,人人都稱小豬兒,因出痘落下一臉麻子,恐招主子們膈應,只做些粗使的活兒,這事一出便得了使喚,在廊下聽差。聽說香蘭找人辦事,立刻巴巴湊上來,領了差事去了。回來道:「鸚哥姐姐聽說是姑娘給她送東西,哭了一場,特地讓我立在外頭窗戶根底下,跟我說,姑娘心好,她在府裡這麼些年,唯一信得過的就是姑娘。說她有二十兩私房銀子,還有些首飾,都在她床下的小匣子裡。等她沒了,林家還會給家裡些銀子。等她沒了,求姑娘把這銀子和首飾收著,想法兒親手交給她小弟,怕哪個手腳不乾淨的貪了她的東西,也怕銀子落在她嫂子手裡,她爹反倒沒錢治病,她哥哥也沒有飯吃。」

  香蘭心裡不是滋味,她瞧得出鸚哥往日裡對她刻意巴結討好,心裡很不自在,可都是可憐人罷了,鸚哥有鸚哥的可憐,她有她的,能交好便交好,又何必彼此為難。就這樣不溫不火的處著,她與鸚哥雖不算相交至深,卻也算得投緣。如今聽了鸚哥這番交代後事的話,香蘭忍不住再歎息幾聲,隔著簾子對小豬兒道:「你回去告訴她,這事我應下了。」又命春菱拿紅包賞他。

  這一日晚間,三更已過,林錦樓仍挑了燈看公務,香蘭趴在床上似睡非睡,忽聽二門上雲板響,有婆子在門口報道:「鸚哥姑娘沒了。」

  香蘭吃了一驚,立時坐了起來,林錦樓起身去了。片刻後,書染回來道:「因是出痘沒的,屍首不可留,趕忙忙的抬去燒了,留著骨灰停靈,大爺念在她服侍過自己一場,抬舉她當了姨娘。棺木是早就備下的,應有的一概不缺。」

  香蘭便將鸚哥托付給她的話說了,又道:「好姐姐,我去不得那頭,還得勞你幫我想著。」

  這還是香蘭頭一遭托書染辦事,書染立時拍著胸脯應了,又贊香蘭菩薩心腸云云,不多時,果然拿了一包銀子和首飾回來,又道:「鸚哥家裡人已經來了,正跪在大爺跟前謝恩典。」

  香蘭道:「她家都來了誰?」

  書染道:「她哥哥嫂子,還有她一個小弟。她小弟十歲了,在二老爺那兒當差,喚做昭兒。」

  香蘭在那包銀子裡又添了四十兩,命人把昭兒叫來,對他道:「你姐姐與我有舊,臨終前托付我把她的梯己給你,這一包是她的東西,你妥帖收好了,日後若有為難的地方,便來找我罷。」

  昭兒與鸚哥容貌頗似,哭得兩眼通紅,跪下給香蘭磕頭道:「菩薩奶奶,昭兒給您磕頭,永遠記著您的大恩。」抹著眼淚兒去了,暫且不表。

  昭兒走後,香蘭合著衣裳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忽見鸚哥進來跟她說:「香蘭妹妹,我走了。你有情有義,應了我的事,往後我們家裡也自有後報。」

  香蘭一個激靈,睜開眼卻見林錦樓正從外走進來,哪裡有鸚哥的影子。

  又過了十幾天,林府上再無人發熱出痘,眼見年關已近,林昭祥便命兒子、媳婦兒等人重新搬回林家。秦氏回來頭一遭事,便要全家都去棲霞寺做法事打平安醮。

  「一直提心吊膽的,這回家裡死了七八口人,外頭還指不定傳成什麼樣子。我之前已經到廟里許了願,這回滿願了,得做一場大法事才算圓滿。老太太這回都要去的。」秦氏道,「綾姐兒直跟我抱怨,說上回去廟裡沒意思,連戲都看不得。這次棲霞寺裡有個高樓,倒是能搭戲檯子唱一場。」

  王氏道:「她小孩子家家懂什麼,家裡人命關天的,還只顧著淘氣看熱鬧。」

  秦氏打趣道:「眼見都要訂親,已經是大姑娘了,綾姐兒最近可端莊斯文了不少,連話都少了,可見是要出嫁的人了。」

  林東綾立時漲紅了臉,眾人都笑了起來。林東綾卻悄悄別過頭,輕輕哼了一聲。

  秦氏又打發薔薇去知春館,告訴香蘭要帶她一塊兒去。薔薇笑道:「太太還說,要讓姑娘跟她坐一輛車呢!」

  春菱忙問道:「紫黛去不去?」

  薔薇道:「太太沒問起她,倒是韓媽媽在太太跟前求了,太太也應了要帶她去。」

  待薔薇走了,春菱便拍著手笑道:「瞧見沒,路遙知馬力,太太也看出紫黛是哪一尾狐狸精了。如今太太特特叫姑娘一起,這就是要抬舉姑娘了。」

  香蘭暗自搖頭。秦氏用什麼御人之術她全然不放心上,但在府裡憋悶了這麼久,能出去散散心總是好的。

  單表到了去棲霞寺這一日,林府門前車馬紛紛。香蘭同秦氏共乘一輛,一路無話,偶爾秦氏要喝茶,香蘭便遞杯盞,或給秦氏的手爐裡加梅花香餅兒,而後便在馬車一角靜靜坐著。秦氏卻可親許多,偶爾問香蘭兩句,也不像原先冷冷淡淡的。香蘭心中暗暗納罕,卻不知秦氏得知她義助鸚哥之事,對她平添幾分好感。其實連秦氏自己也承認,前些日子香蘭在她院裡,雖不討喜,只是靜悄悄的呆在那兒,可舉手投足皆是大家閨秀做派,連她嫡親的女兒只怕都要比下去。且香蘭能文善畫,性子也溫順,是個極難得的。許是這女孩兒太出色乍眼,或是因為自己兒子強將人家弄進門來作妾,秦氏這心裡頭總是不踏實。

  林錦樓騎馬一路護送,待到了棲霞寺,寺內方丈早已攜著一眾和尚外出迎接,林錦亭忙帶著一眾執事、管事和族內子弟前去應酬。

  秦氏這廂人如何禮佛、參拜暫且不表,林錦樓在寺廟裡轉了一遭,又命家裡帶來的護院將寺廟守好,到香蘭處囑咐:「好生伺候太太,爺先回去,等三天後接你們回府。」等語。香蘭有一句沒一句的應著。林錦樓交代幾句便走了。

  春菱看著香蘭欲言又止,吞吞吐吐道:「姑娘,你對大爺上心些罷……如今姑娘連名分都沒有,大爺又是風流慣了的……」

  香蘭淡淡的笑了笑。自從林府裡不再出痘,林錦樓便又早出晚歸,有時便宿在外頭,有人悄悄說林錦樓在外頭又有了新的相好,聽說梳籠了怡紅院的雲墜姑娘,此女色藝雙絕,有一把鮮亮的好嗓。她早就聽底下人傳言,可春菱她們還以為她不知道。

  書染是個精明人,同她說笑時道:「姑娘是個有福氣的人,我瞧著大爺對姑娘才是十足的上心,別聽外頭人胡嚼舌頭根子,先前大爺三天兩頭在外頭,如今不過偶爾出去應酬,平日出了衙門便回家。院子裡只剩姑娘一個,這些日子有個守備孝敬大爺一個天仙似的女孩兒,大爺都沒收,直接送了人。」香蘭聽了這話仍只是笑。

  林錦樓風流不是一兩日,她是他房裡的一件玩意兒,操心自己日後還來不及,怎有旁的心去吃勞什子的閒醋,倘若林錦樓有了新相好,就此將她丟開手,她可要鬆一口氣了。

  春菱見香蘭不答腔,也只好無可奈何。一時秦氏要參加法會,香蘭便跟著一同去,待拜唱了一回,林東綾先說自己頭疼,便回去歇著,林東繡等了一回也悄悄溜了出來,暗道:「都說棲霞寺的簽最靈驗,我去求一支。」遂到了東邊的三聖殿,大殿內空無一人。林東繡獨自邁步進去,剛要取供桌上的籤筒,卻聽佛像後隱隱傳來說話男子和女子的說話聲,便輕手輕腳,躲在柱後一看,卻見是林東綾正和一化成花臉的高壯戲子說話,不由大吃一驚。

  林東綾道:「……杜郎,這兩天我右眼皮一直跳,心裡頭也撲騰……這事……真能成?」

  那戲子道:「自然能成,我還能騙你,我都備好了,只等明天晚上,你睡覺警醒著點便是了。前幾日你們在甘露寺,不曾過夜,所以沒能動手罷了。」

  「……我還是怕……家裡都死了七八口人了,我一閉上眼睛就想他們會不會找我索命,尤其是含芳,好歹伺候我一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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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5 18:01:2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零六章 禍事(上)

      「哎喲喲我的姑奶奶,這會兒你還說這話,是不是晚了?」行了,別哭別哭,林家那七八口跟你沒關係,你大哥院兒裡有人出痘,跟你那裡有什麼相干?再說,含芳是你們家生奴才,命都在你手裡,她能為主子的事肝腦塗地,那是她的福氣。再說你不是也厚厚賞了她家裡人麼……」

      林東綾不說話,仍只是哭。

      「好妹妹,你別怪我心狠,我這也是為了你,為了咱們倆以後……我答應你,這樁事之後,從今往後我全聽你的……莫哭了,你真願意捨下我,跟那個半老頭子成親?」他又溫言軟語的安慰半晌,低聲道「明天晚上你警醒些……」聲音逐漸壓低,伏在林東綾耳邊,旁人便不可聞了。

      林東繡抻著脖子仍偷看,卻聽丫鬟疏桐在外頭喊著:「四姑娘。」顯是過來找人,林東繡生怕被林東綾發覺,慌忙提了裙子從大殿內跑了出去。

      疏桐見林東繡神色驚慌的從三聖殿裡奔出來,登時吃一驚,還未及細問,林東繡便一把扯了她往客堂去,直進了裡屋,方才癱到椅上喘息不住。疏桐湊近一瞧,只見林東繡面色蒼白,縱是冬天,額上也起了密密一層汗,不由驚道:「姑娘這是怎麼了?」掏出帕子給她擦拭。

      林東繡腦中亂成一團,一把推開疏桐的手,心裡止不住發寒。疏桐見林東繡渾身微微打顫,益發焦急起來。原林東繡器重寒枝,疏桐費勁費力的巴結才慢慢熬上來,這一遭出來做法事,屋裡的丫頭們哪個不盼著跟出來?林東繡卻越過寒枝直接點了她跟著,疏桐只覺自己將要出頭了。可林東繡若出了三長兩短,也是她頭一個吃瓜落。疏桐一疊聲道:「姑娘是不是身上不舒坦,家裡跟了大夫來,我這就去請!」

      林東繡一把拽住疏桐的胳膊,縱然她有幾分聰明,可到底是養在閨閣裡的女孩兒,年紀又輕,方才又偷聽這等秘聞,早已六神無主。暗道:「疏桐最是伶俐,又對我忠心耿耿,不如同她說了,二人商議也好拿個主意。」便悄悄將三聖殿裡的事說了一回。

      疏桐臉色頓時一片雪白,暗道:「林東綾這小浪蹄子簡直吃了雄心豹子膽,勾搭野漢子害家裡人性命,簡直比爛婊子還不如!」

      林東繡猶豫道:「這事怎麼好?是不是趕緊告訴太太?可太太眼裡不揉沙子,又是知春館裡出人命最厲害,知道了定然不能善了,此事又關乎三姐姐名聲……我這般告了密定要跟二房結仇,平白得罪人,況且親事還未訂,將來二房也要給我添箱……」

      疏桐早已鎮定下來,轉了轉眼珠兒,湊上前道:「奴婢心裡有話,說出來恐怕姑娘要打嘴,可不說出來……」

      「說罷。」

      「我可是真心為了姑娘好。」

      「我明白,你說罷。你這滑頭,什麼時候跟我耍這些虛的假的。寒枝雖好,可到底不如你機靈,你道我怎麼把你帶出來呢。」

      「那奴婢可就說了……依我說,姑娘這事兒就爛在肚子裡頭,權當沒聽說!人都已經死了,府裡都厚賞了銀子,即便知道是三姑娘干的,家裡也得給遮掩。二房知道是姑娘把這事兒挑出來的,心裡肯定得恨您,何苦來的!」

      「我也這麼想……可那男的說什麼明天晚上,三姐姐若真有淫奔不才之事,我的名聲也跟著受累,將來的親事就艱難了。」

      「嗐,那男的指定是想跟三姑娘私奔呢!她走了正好,姑娘也不想想,如今永昌侯說話就要請媒人,兩家作準的親事,她一跑,豈不是便宜了姑娘。」

      林東繡一怔,緩緩坐了起來,若有所思道:「哪有這麼簡單。」

      「姑娘只不過比三姑娘差在出身上,旁的哪裡遜色了。永昌侯縱然位高權重,可到底是個鰥夫,年歲長了些,還能挑剔姑娘?三姑娘要跑了,咱們這等人家必然顧及臉面,怎可能傳揚出去,可老太爺惦著結這門親呢,家裡待嫁的女孩兒只剩姑娘一個。永昌侯又跟大爺交好,這廂能娶大爺的親妹子,他也定然是樂意的。」疏桐一面說,林東繡一面坐直,神色凝重。

      疏桐笑吟吟道:「有句話叫『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三姑娘既然跟那戲子有情,咱們又何必棒打鴛鴦,不如成全了他們一對兒,世上也多了個好姻緣。姑娘也得償心願,嫁個風光的貴婿,這不是兩全其美的好事麼。依我說,編成戲文都能流芳百世的。」

      林東繡「撲哧」笑了出來,點著疏桐道:「你這一張油嘴,就是能說會道。」又斂起笑容,皺眉道:「這事容我想想。」

      疏桐知道林東繡已聽進去了,便不再多言。想到日後林東繡真嫁得侯爺,素日自己一片野心也有了用武之地,不由一陣竊喜,安安靜靜退到一旁。

      閒言少敘。

      一時法事已畢。秦氏和王氏自去服侍林老太太,香蘭和紅箋在外間立著,兩人對視一眼,都笑了起來。紅箋上前低聲道:「累了罷?去歇歇,我在這兒就是了,屋裡還有雪盞和珊瑚,足夠伺候了。」

      香蘭道:「哪裡就累了,我去客堂看看,若是素齋做得了就端過來。」轉身將要出門,卻見紫黛迎面走過來,手裡端著兩個小捧盒,逕直往林老太太房裡去了,一面撩開簾子一面笑道:「這是廟裡的住持請老太太、太太們用的點心,都是一色奶油炸的面果子,不知什麼味兒,可瞧著玲瓏剔透的,精巧得很,老太太好歹嘗嘗……」說著便進去了。

      香蘭和紅箋面面相覷。

      紅箋頓了頓道:「韓媽媽原說過來的,可犯了舊疾,便讓紫黛替了她。」

      香蘭恍然的點點頭,忽然抿嘴一笑道:「有時我看著她,都替她累得慌。」盡心竭力的做小伏低,左右巴結,挨罵受辱都頂著張笑臉,死死抱著秦氏的大腿,香蘭自問,自己折不下這個腰。

      紅箋也笑了,道:「你不是她,人家興許不覺著累,反倒覺著快意得緊。」

      「這倒也是。」香蘭點點頭笑道「子非魚焉知魚之樂。」繫上披風撩開簾子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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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5 18:02:2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零七章 禍事(中)

      至客堂中,有個六七歲年紀的小沙彌迎上前,合掌道:「女菩薩,齋飯未妥,還請稍後再來。」香蘭合十還禮,退出來,在院裡轉了一圈,四處觀瞧,只見院中幾株紅梅都開了,另有蒼松翠柏,縱已入冬,卻也瞧著極為繁盛。香蘭覺得這梅花開得好,有心折一支插在瓶裡供佛,便走到梅樹跟前,伸手去摘上頭的花兒,忽覺似有人在偷窺她,心裡一涼,猛轉過身,卻瞧著四周空無一人,唯有幾隻麻雀撲稜著翅膀飛到天上去了。

      杜賓隱在門口,又偷偷側了身從門縫往外瞧。只見梅底下俏生生立著個穿大紅猩猩氈斗篷的美人兒,光瞧側影就裊裊娜娜,這會子轉過頭,露出白玉樣的臉兒,容色照人,愈發驚艷了。杜賓手指尖都癢起來,暗道:「多日不見竟比先前還有顏色,怪道林錦樓那樣的風流客都讓這小娘兒纏軟了腿,待明日也將她一併擄了,讓侯爺將她賞給我,如若不然,也總該讓我嘗嘗滋味才是。」

      這裡秦氏和王氏服侍了林老太太一回便各自回了房,用齋飯等不在話下。到了下午,林老太太、王氏和林東綾等到後頭高樓裡聽戲,各處遊玩,秦氏仍去禮佛。至晚間,林老太太白天耗過了精神,又吹了山風,身上便不好,大夫開了一劑方子,喝了方才睡得安穩。秦氏怕出好歹,第二日見林老太太健旺了些,便分了一半人護送林老太太回家,不在話下。

      一時無事。待到第二日晚間,眾人都將要歇了,香蘭同紅箋一併住在秦氏與林東繡的臥房的外間。紅箋服侍了主子便吹熄燈自顧自睡了,香蘭卻睡不著,披衣裳坐了起來,取出個芍葯撒花的包袱,抱在懷裡出神。這是她前幾個月一針一線精心縫紉的,對旁人說是為了給定逸師太賀壽才做的針線,實則是比對著自己身量裁的。定逸師太如今去了揚州的寺廟做了大住持,她原打算悄悄從林家溜走。先到附近的靜月庵找她師姐們,結伴一併到揚州去投奔師父,過幾年,等事情淡了再接她父母親,孰料被林錦樓刺中心事,又以雙親之命要挾。直接掐斷了她的心思。香蘭歎口氣,倘若一時半刻走不得,還不如把這衣裳供養寺廟的僧人。也算積德行善。

      忽聽有輕軟的腳步聲,只見林東繡從屋裡走出來,香蘭忙要站起來點燈,林東繡擺擺手,輕聲說:「不必了,我是睡不著,聽見外頭有動靜,找人過來說說話兒。」說著坐在香蘭身邊。

      原來林東繡也輾轉難眠。她自小便羨慕林東綺和林東綾是太太肚子裡托生出來的,又有個爭強好勝的性兒,卻難在眾姊妹間出頭。林東綺這等知道顧全人臉面的尚好。可林東綾卻有意無意的壓她一頭,說話又刺人。平日裡讓她生了不少閒氣,暗暗生出怨恨,如今林東綾將要做出沒臉的事,可讓她能把這胸中一口惡氣出了,更可能白撿一樁上好的婚事,這漁翁得利的好事。她又何樂不為?只是……她到底覺著良心不安,覺著什麼地方不對,偏又說不上來。

      香蘭低聲道:「我看你晚上用得少,這會子怕是餓得睡不踏實,太太還有半匣子點心,姑娘就著茶好歹用兩塊罷。」說著便起身,到桌前去端茶,另取點心匣子。

      林東繡站了起來,深深吐出一口氣,慢慢踱到門前,暗道:「那戲子說今晚便動手,不知是什麼時候拐帶三姐姐私奔。」

      香蘭端了茶走過來,笑道:「你看什麼呢。」從從門縫往外望去,此時三更已交鼓,只見天幕上掛著半輪月亮,院子裡彷彿撒了一層銀霜,晶晶亮亮的。忽然,對面廂房頂上猛地冒出七八個身影,輕輕巧巧的落在院裡,每人手裡都拿著一柄明晃晃的大刀。來到院中,領頭人打了個手勢,那進人先往東廂房去了。那房裡正住著王氏和林東綾。

      香蘭心頭一跳,慌忙捂上了嘴,轉身對林東繡道:「大事不妙,來了歹人,姑娘別聲張,快去穿衣服。」說著去搖紅箋,快步走到內室去叫秦氏。

      林東繡原以為是林東綾的相好夜晚帶她私奔,心道香蘭大驚小怪,可扒到門縫一瞧,只見院子裡已站了十幾個高壯的男人,頓時魂飛魄散,跌跌撞撞跑到臥房,見秦氏已起來,便帶著哭腔道:「太太,真來了歹人,手裡都提著刀,怎麼辦?大,大哥不是留了侍衛和護院麼……」

      秦氏登時也慌亂起來,忙不迭抓了件披風,只聽門口傳來細微的響動,似乎有人在撬門閂,紅箋早軟了腿,同林東繡抱著抖成一團。

      香蘭暗道:「護院們沒動靜,不知出了何事。」她手腳冰涼,心怦怦跳得將要從喉嚨蹦出,但見屋中女人皆是一副慌張模樣,反倒鎮定下來,低聲道,「趁歹人不知道咱們已察覺,咱們先從禪房後門溜出去,後院正有扇門,通著僧人們的寮房,再過一會兒他們便要做早課了,咱們正好去求援。今早老太太回家帶走二十來個侍衛,這會子前院還有二十多人,再叫他們來救人也不遲。」說完折回身,順手抄起自己縫的那件厚棉僧袍披在身上,把禪房臥室的門掩了,走到後頭茶水間,果見有一扇門,撥開插銷輕輕推開,見外頭靜悄悄的,忙扶著秦氏出來,幾人踉踉蹌蹌,行了沒幾步,便聽一聲淒厲的尖叫,依稀像是紫黛的聲音,高聲哭嚷道:「別殺我!別殺我!我就是一個丫頭,太太小姐跟大爺的小妾都在旁邊屋,冤有頭債有主,萬別找到我身上哇!」

      這一叫,惹得一陣犬吠,院子裡瞬間大亂起來,緊接著紫黛便沒了聲息。疏桐與紫黛共處一室,想來也凶多吉少,林東繡只覺渾身一陣冰寒。

      香蘭心裡一沉,這樣大的響動,如何也要驚動護院和侍衛了,可外頭竟靜悄悄的,顯是對方早有準備,遂緊咬著牙根,死死抓著秦氏的胳膊,頭也不回的往前衝,到跟前一瞧,只見後院的小門已上了鎖,只聽身後動靜越來越大,已隱隱傳來踢門和腳步聲,林東繡腮上掛滿淚,將要哭出聲,搖搖欲墜,站立不穩。正驚慌間,香蘭忽見牆角有個柴禾垛,高高聳著,頓時大喜,忙扶著秦氏過去去爬那柴堆。

      幸而因是寺廟的內院,故牆也不高,四人七手八腳的爬到牆頭,閉著眼跳下,摔在一片種著花草的軟泥地上。香蘭朝四周看了看,道:「因咱們到這寺裡,僧人都被驅了,連住持都往別處去住,餘下的都是不到十歲的小沙彌,實在不堪指望,我小時隨恩師到過棲霞寺,依稀記得僧人寮房錢頭便挨著藏經閣,那一處極隱蔽,不如過去躲一躲罷。」

      從方才香蘭便成了這四人的主心骨,眾人無有不應,互相攙扶著到了藏經閣,香蘭捅破窗紙,伸手進去將窗戶上的扣兒撥開,托著秦氏等人鑽了進去,最後輪到她時,紅箋伸手來拉她,香蘭卻道:「藏經閣有個二樓,你們上去躲著罷,一時半刻他們搜不到這兒。」說著便要合上窗。

      秦氏忙問道:「我的兒,你要幹什麼去?」

      香蘭道:「他們遲早搜到這裡來,不能坐以待斃,我去鐘樓敲鐘,棲霞寺的僧人本就宿在附近,聽了鐘聲便知寺中有異,他們一來,太太便得救了。」

      秦氏一怔,忙上前去拉香蘭的手:「可歹人聽見鐘聲,必要來捉你了!你也進來躲罷,方才鬧了這麼大動靜,這會子前院的護院侍衛們也該聽見了。」

      香蘭搖了搖頭:「前院的護衛們恐怕不中用了……」秦氏臉色一變,卻見香蘭對她笑了笑,放低聲音道:「倘若我要有個好歹……還求太太厚待我爹娘,能找人為他們養老送終……」言罷合上窗子便去了。

      秦氏怔住了,紅箋卻哭出了聲,哽咽說了句:「大仁大義呀,香蘭姑娘……」捂著嘴,渾身哆嗦著,已哭成淚人,卻見秦氏順著牆壁便滑坐到地上。紅箋慌忙去拉,低聲哭道:「太太千萬保重身子,好歹咱們先上樓去,別辜負香蘭的一片心。」硬將秦氏攙扶起來,摸著黑往樓梯處走去。

      秦氏彷彿癡了一般,良久歎了一聲道:「先前是我錯待了她……」一語未了便淚如雨下。

      林東繡跟在後頭,早已哭得滿面是淚,把拳頭塞到口中再不能言。她萬沒想到事情會鬧到這樣不堪,分明是她三姐要同戲子私奔,怎竟會引來歹人?早知如此,她從一開始便該告訴秦氏才對,可事情已到這般田地,她一句話都不能再說,只能死死咬著唇兒,任淚珠兒簌簌的往下滾落。

      半月高懸,寒風蕭殺。香蘭拔足狂奔至鐘樓,氣喘吁吁的扶著樓梯到了頂上,抱著鐘錘朝那洪鐘撞去,只聽一陣「咚咚咚——」的鐘聲狂鳴,直令人振聾發聵,杜賓登時色變,叫一聲:「糟了!」立時帶著人往鐘樓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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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5 18:02:3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零八章 禍事(下)

  香蘭在鐘樓上撞了一陣,往四週一望,只見不遠處僧人們寄宿的房舍中亮起燈,可她身後依稀見得有幾點火把朝鐘樓處來,香蘭慌忙跌跌撞撞跑下樓梯,往藏經閣相反的方向跑去,她只覺喘不上氣,肺彷彿要炸開似的,腿也如同灌了鉛,卻聽得不遠處腳步聲越來越近了。

  香蘭再也跑不動了,可四周空空,連個能藏身的地方都沒有,她扶著牆,勉力繞到禪房後,抬頭瞧見後面一處房子上掛著「積香廚」三個字,原來是寺院的廚房,香蘭踉踉蹌蹌走過來,竟發覺那門未上鎖,立時推門進去,忙不迭去找藏身之處,卻聽「辟里啪啦」一陣響動,大驚之下一瞧,見是個兩個七八歲的小和尚,手裡抓著棗糕等點心,慌慌張張的蹲下躲藏。

  原來因林家女眷到寺內做法事,廚房便備了上好的精緻素點心,除了供奉貴人們,剩下的便放在廚房的五斗櫥裡,有個兩個小和尚瞧著眼饞,聽見方才敲鐘便趁亂溜出來偷食,沒料到竟撞見了香蘭。一個小和尚呆呆站立一旁,另一個戰戰兢兢蹲在兩個水缸之間,神色甚為驚惶。

  此時腳步和呼喊聲越來越近,香蘭再跑出去已來不及了,「怦」一聲門被踢開,香蘭立時轉過身,將那小和尚掩在身後。

  屋中瞬間湧入四個蒙著面的壯漢,其中一個見有個小和尚在,一刀掄下去,那小和尚便瞬間倒在血泊裡,迸濺桃花滿地。香蘭尖叫一聲,險些暈死過去,心裡跳成一團,兩腿都在打顫,手撐著水缸邊緣才不至軟在地上。

  這四人中為首正是杜賓,他擎著火把殺氣騰騰衝了進來,卻見個鬢髮凌亂的美貌少女縮在牆角,面色蒼白,一雙剪水眸子卻明亮驚人,強自鎮定卻難掩驚慌失措,渾身亂顫,瞧著分外楚楚可憐。

  杜賓怔住了,只覺嗓子眼發乾,釘在原地,半晌都說不出話。

  他身邊站著那人低聲問道:「這女人是林家的人麼?」

  杜賓舔舔嘴唇。他有心將香蘭抓了,可見她渾身亂顫的模樣又不忍,捨不得唐突佳人,側過臉輕聲道:「你們先屋外等候,我自有安排。」那三人便退了下去。

  杜賓暗道:「聽畫眉說過,這女人骨頭極硬,若讓她這般生出恨怕之心,不免沒了趣兒,倒不如先將她哄住,一來先買個好兒,二來也能讓她日後死心塌地跟我。」便邁步便走了過來。香蘭有心躲開,可想到身後還藏著個小和尚,便死咬著牙不曾動,渾身顫得如同一片秋葉。

  杜賓走到她面前,將臉上的黑布拉下來,露出一張極英俊的臉,對她微微笑道:「姑娘莫怕,我是林將軍的侍衛,方才聽見鐘聲,是特地來救姑娘的。請問姑娘可知道太太和小姐如今在何處?」

  香蘭一見那張臉,心裡就「咯登」一下,心想:「這人不是林東綾的相好麼?怎麼在這裡?」不由上下打量,見他穿著一身黑衣,又想道:「此人方纔還蒙著面,若是林錦樓的侍衛,怎會這身打扮。再說他應沒見過我,如何便判定我不是林家的小姐,反問我太太和小姐在何處……此人處處透著蹊蹺,只怕來者不善,興許因他跟林東綾的私情敗露,林錦樓手段嚴苛治罪於他,故而今夜便同歹人前來報復?」香蘭胡亂揣測,暗自警惕,也不答話,只眼睛裡轉出淚,垂著臉搖了搖頭。

  杜賓忙笑道:「莫非姑娘不信我,我有營裡的腰牌。」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塊牌子遞給香蘭看,只見是一塊令箭,上頭刻著一個篆體的「林」字。他往地上一看,只見那小和尚已經斷了氣,手裡還抓著塊糕,明白是過來偷嘴的,便故意道:「方纔我手下人以為屋裡有壞人欲對姑娘不利,方才出了重手,唉,也可憐了這位小師父,日後多賠銀子給厚葬罷。」

  香蘭再不敢看那死屍一眼,只含著淚輕聲道:「非,非是我不信軍爺,而是我也不知太太和小姐如今在何處,方才黑燈瞎火的,便跑散了……」說著又嚶嚶哭起來。

  這一哭便愈發叫人憐愛了。

  杜賓越看越喜歡,暗想:「雖說侯爺不是作養脂粉的,可這等絕色,是男子便不能放過,把她獻上去,只怕是有去無回,不如就此瞞下,日後金屋藏嬌,侯爺意在林錦樓之母,少個小妾也無礙大局。」遂柔聲道:「姑娘莫哭,不如先跟在下去,外頭有馬車,正好安置姑娘,接姑娘回府。」

  香蘭心中焦急,只能拖延,眨著淚眼道:「方纔我跑得急,扭到了腳,只怕走不動了,勞煩軍爺讓我歇息一時罷。」又補上一句道:「幸而佛祖保佑,讓我遇上軍爺,未落到歹人手裡……」一行說一行落淚。

  杜賓心中極不耐煩,想強行帶了香蘭去,可見她哭得傷心又有些心軟,眼見那幾個壯漢在門口探頭探腦,心說:「她若扭了腳,帶出去卻也不便,且眾目睽睽之下扛出個人,只怕侯爺那裡也難交代,不如就將她留在這兒,待會兒神不知鬼不覺的把人弄走,跟我過來的都是過命的弟兄,倒不擔心走漏風聲。眼下著緊的是找著林錦樓的老娘。」便道:「那姑娘在這兒歇息一時,在下去去就來。」言罷在廚房裡轉了一遭,又往水缸裡瞧了瞧,香蘭的身子死死往牆上貼著,那小和尚生得又小巧,故而未讓杜賓發覺。杜賓見真無人藏身便走出去,留下個漢子守門,見門上掛著個鎖,便拿起來,卡嚓一聲將門鎖了。

  香蘭躡足來到門口,順門縫一瞧,見有人守在那裡,心便涼了半截,伸手推了推,那門果然被鎖了個嚴實。正焦慮著,卻聽背後有人帶著哭腔道:「女菩薩……」

  香蘭回頭,見那小和尚怯怯站在那裡,渾身哆嗦著,滿臉都是淚痕,便歎口氣道:「小師父,方纔那個是歹人,待會兒他若回來了,小師父藏好了不要做聲。」

  那小和尚臉色一白,連忙道:「那咱們趕緊逃了罷!」

  香蘭苦笑道:「門都鎖了,還有人守著,能往哪兒逃呢。」

  那小和尚結結巴巴道:「我我我,我摸了管廚房師兄的鑰匙,才溜進來來偷食……」又道:「女菩薩隨我來。」說著走到裡間灶台之處,從腰上解下一串鑰匙,顫著手捅了好幾下,方才將後門的鎖開了。

  香蘭忙道:「咱們快走罷。」拉著小和尚跑了出去。

  那小和尚對寺廟地勢極熟,二人躲躲藏藏跑到東側門,將門閂搬下,慌慌張張的出了寺,跑了一回,香蘭再走不動,二人藏到一處灌木叢後頭歇息,隱隱聽有馬蹄聲越來越近。香蘭扶著樹悄悄站起來,只見不遠處亮起一隊火龍,顯是附近的僧人聽見敲鐘,知道事情有異,紛紛趕過來了。另有十幾名騎馬的侍衛已趕到廟門口,穿著林家軍的衣裳。但因寺門緊閉,任憑他們如何叫門也不開。原來這些侍衛是中午護送林老太太回家的,下午回來時見寺院山門已關,便在附近僧人住的房裡暫居,晚上聽見敲鐘方匆匆趕了過來。

  香蘭忙對那小和尚道:「小師父,我再走不動了,求你把騎馬的人引到側門來,告訴他們寺院裡來了歹人,約有十五六個,二太太和三小姐只怕已經被抓了,大太太和四小姐躲在藏經閣裡。」

  那小和尚有些猶豫,顯是心有餘悸。

  香蘭哀求道:「他們都是林家的侍衛,萬不會加害於你。小師父,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求你行行好。」

  那小和尚方才應下,深一腳淺一腳的奔去報信了。不在話下。

  棲霞寺裡正是殺聲四起,怡紅院內正暖融盎然。

  只見得畫閣蘭堂,素紗瑤窗,五個年輕公子團團圍著八仙桌坐著,桌上山珍海味摞得層層疊疊,另有幾名濃妝艷抹的美貌ji女在旁伺候,有個穿著大紅妝花通袖襖兒,嬌綠緞裙的美人兒抱著琵琶咿咿呀呀唱著,曲子倒也雅致。

  林錦樓斜靠在椅背上。那美人兒唱罷一曲便坐到他身邊,命小丫鬟端來一面銀盆,細細淨了手便開始剝蝦,把剝好的蝦仁蘸了調料用小銀筷夾了送到林錦樓嘴裡。

  劉小川瞧著有些眼熱,道:「這些日子哥哥可是修身養性,我們幾個左請右請都難得出來一回,幸虧有這小佳人,哥哥才肯出來賞光。就為這,咱得敬雲墜姑娘一杯。」說著舉起酒杯便敬。

  雲墜微微紅了臉,偷偷看林錦樓一眼,見他仍口角含笑,不似有惱意,方才舉起酒杯回敬道:「該奴敬各位爺,哪有讓劉爺敬我的道理。」說完便飲了半杯。

  眾人皆起哄笑了起來。

  林錦樓拿著筷子在劉小川腦袋上敲了一記,抬頭對上永信侯盧韶堂的雙眼,似笑非笑道:「你以為爺是誰都能請得出來的?單憑你們幾個也太不夠份量,要不是小侯爺的面子,我能出來喝這一回花酒?」

  盧韶堂舉起杯遙遙一祝,先把杯裡的半盞殘酒吃了,剛要說話,便聽劉小川插話道:「喲,就雲墜姑娘的面子還不成啊?樓哥,您就是太實誠,說了這話,也不怕美人聽了要傷心落淚。」

  林錦樓不理他,只半瞇著眼笑吟吟的瞧著盧韶堂。前幾日盧韶堂就下帖子請他出來,他連理都沒理,後來這小子求到劉小川這幾個發小身上,他不好下朋友面子,也不知這廝葫蘆裡賣的什麼藥,這才出來應酬。他跟盧韶堂年紀相當,小時候也曾哥倆好過,可後來那廝忽然轉了性,處處跟他彆扭。盧韶堂陰狠,十二歲那年在他馬鞍底下放鐵刺,他騎馬時被馬甩下來險些被踏死;他也不遑多讓,查清誰幹的,便拿鞭子給姓盧的小子抽了一頓,抽得他不認識自己老子是誰,當場就尿了褲子,回家大病了一個月沒起床。自此二人交惡。

  後來林錦樓立了幾場軍功,在青年一代將軍中名聲鵲起,盧韶堂死了老子也襲了爵,在軍中也自掌一權,承了先前老侯爺種下的香火情,只是林錦樓穩壓了盧韶堂一頭。如今林家靠向大皇子一派,盧韶堂擺明車馬追隨了二皇子,兩人平日裡明爭暗鬥,其中凶險不足與外人道也,如今愈發勢成水火。

  盧韶堂生得濃眉鳳眼,身高勁瘦,比林錦樓矮略矮一寸,氣度與林錦樓相若,正是不怒自威。他對林錦樓只是笑:「我竟不曉得自己的臉面這樣大,聽著倒像林兄話中有話,故意埋汰我。我幾年前就給林兄下過帖子,林兄都沒搭理過,我還以為是林兄瞧不起我。」

  楚大鵬機靈,親自執了酒壺給盧韶堂斟酒,笑道:「都是打小一塊兒長起來的交情,什麼瞧得上瞧不上。你還不知道他?成天忙得跟什麼似的,連我們幾個都看不見他的影兒。」

  盧韶堂心裡冷笑,臉上仍如沐春風,看著楚大鵬道:「你們幾個小子也是,這些年跟我愈發生分了。」

  謝域舉起杯笑道:「這話說得不像,但既然哥哥這樣說了,便是我們不對,我自罰一杯。」在底下踢了劉小川一腳。

  劉小川也忙拿起酒杯敬了盧韶堂一回,他有點喝高了,頭有些發懵,大著舌頭道:「其實要小爺我說,咱們哥兒幾個都是大小兒的交情,什麼話說不開?不如喝一杯酒泯恩仇算了。」又對盧韶堂道:「先前我就覺著你吃錯了藥,好好兒的你得罪林霸王幹嘛,這些年他給你下的絆子夠你喝一壺的罷……哎喲!」

  謝域在底下狠狠踹了劉小川一腳,劉小川酒醒了三分,立時閉了嘴。

  林錦樓和盧韶堂都彷彿沒聽見似的,林錦樓嘴角仍噙著笑,問道:「說說罷,今兒請我過來到底為什麼。」

  盧韶堂亦微微笑道:「沒什麼,就是多少年沒在一個酒桌前坐過,咱哥們敘敘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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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5 18:02:4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零九章 歡場

  林錦樓早已膩歪了。盧韶堂打了一晚上太極,此子狼子野心絕非善類,這些年被他打壓得厲害,如今這一帶軍方三分之二兵力控制在他手裡,把老侯爺生前埋下的根基毀了大半。可盧韶堂也沒少噁心他,他打下的軍功,那小子一兵一卒不出也要分一杯羹,顯見是窮瘋了。上回他狠狠收拾那廝一回,拔了他兩個得用的爪牙,兩人本就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如今誰他媽耐煩跟這小子聊什麼風花雪月。

  林錦樓百無聊賴的夾了一筷子小菜。在大冬天裡,吃一口青菜比吃肉還稀罕,他半瞇著眼細細嚼著,聽見那幾人正在說沒要緊的話,誰家戲子好,誰又納了標緻的小老婆,誰家得了海上貨,誰家有匹好馬。林錦樓打個哈欠,若聊這些風花雪月他還不如回家抱著如花似玉的小美人兒聊——縱然那小美人兒迂腐得跟學堂裡的老夫子似的,聽他說兩句葷的就臉紅,一張嬌俏的小臉蛋兒粉撲撲的,跟熏染一層胭脂似的,瞧著就爽目,逗弄著也有趣兒,讓人直想親一口。可旋即又忽然想到如今香蘭隨秦氏去了廟裡,要明日才能回來。臨行前一晚他壓著香蘭在榻上折騰了許久,床都將要搖散了,如今想起那滋味兒還覺著銷魂。

  正出神,聽見耳邊有個溫軟的聲音輕輕道:「爺是不是吃多了酒?後廚有木樨醒酒湯,大爺要不要用一碗?」

  林錦樓扭頭一瞧,雲墜正眨著一雙水汪汪的眸子瞧著他。林錦樓擺擺手,起身出去方便,雲墜忙跟在他身後侍奉。待到了隔壁的梢間,林錦樓走到屏風後,雲墜連忙跪在地上,伸手解開林錦樓的袍子,勾開繫在腰上的汗巾兒,松下褲兒,把那話兒掏出來舉著伺候林錦樓放水,不由臉紅心跳。

  事畢又跪著替他理衣裳,若有似無的揉弄兩下,那粗大的物兒便半硬了,林錦樓乃風流綵杖裡打滾兒的人,還有什麼不明白的,輕笑一聲,拈了雲墜的下巴,輕佻道:「小浪蹄子,這是要勾引爺?」

  雲墜軟著嗓子顫聲道:「還求大爺憐惜奴家一片癡心……」

  林錦樓瞧她含情脈脈的一對兒水杏眼,紅艷艷的一張小嘴兒,不由有些意動。雲墜雖生了個好模樣,可到底不及香蘭顏色,更不如香蘭帶著股靈秀溫婉的勁兒,如今做一回勾當也不過拿她當個零嘴嘗嘗。前些日子,楚大鵬幾個死活拉他出來吃酒,答謝他將幾人銀子入鹽商總會的情兒,在席間多灌了他兩盅,又叫了個極嫵媚的小妓女雲墜過來彈唱。他吃多了酒,迷迷糊糊睡著只覺有雙手揉他底下搓火兒,他便受用一回,第二日見身邊睡了雲墜,才知道那幾個小子為了巴結他,特地孝敬了個雛兒。不過露水姻緣一場,第二日他便歸了家,只是這雲墜跟過他一回,楚大鵬幾個也拿捏不清這位爺的意思,便化銀子把雲墜包了下來。

  這雲墜也算知情知趣兒,乖巧聽話,又懂眼色,更有個清亮的嗓兒。林錦樓偶有應酬便讓她出來作陪,也給席間增色不少。一來二去,人人皆知雲墜是林錦樓在怡紅院的新歡。

  雲墜見林錦樓瞧著她不做聲,不由暗自咬緊牙根。自打頭一遭林錦樓將她梳籠了,便沒再留宿,偶爾吃多了酒,只囑咐旁人不准吵,倒頭便睡了,天不亮就走,一個月也來不了兩回。只是連鴇母都說她命好,頭一遭掛牌子就接了這樣的客,日後恐怕再難遇到這樣的人才,她見林錦樓生得英俊威武,出手又闊綽,更添了七八分情意,此番畢要使出渾身解數引著他時時刻刻絆在這兒。遂大著膽子,伸出纖纖玉指探到林錦樓衣裳裡。

  林錦樓慾念頓起,伸手將雲墜提起來,湊上去在她小嘴上親了下,這一親便聞見她身上的脂粉味兒,渾不似香蘭身上那一股若有似無的幽香讓人舒爽,剝開衣裳撩了肚兜兒一看,見那乳兒尖尖,向外散著,生得腰長腿短,便有些倒了胃口。林錦樓再想到香蘭身段曼妙,又圓又翹的一對乳兒,蜂腰長腿,渾身粉白柔膩,再看懷裡的人便登時沒了趣兒,撂開手道:「回罷,前頭還有客。」自顧自的理好衣裳回去了

  雲墜原本粉面含羞要承歡,驟聽這話不由一怔,眼見林錦樓已經走了,不由暗恨,只好理好衣裳跟著回去了。

  林錦樓命人上了一杯茶,端著吃了一口,楚大鵬正坐他左側,悄悄靠了過來,低聲笑道:「哥哥方才做什麼去了?我還以為得有些時候,想不到竟這麼快……嘖,弟弟府上還有壇虎鞭酒,趕明兒個給哥哥送來?」

  林錦樓罵道:「滾!爺是去撒尿了。」

  楚大鵬笑得賊兮兮:「還騙我吶,哥哥,去撒尿你脖子上胭脂哪兒來的?」

  林錦樓伸手一摸,果然有一摸紅,看了雲墜一眼,對楚大鵬道:「不必再包著她了,好歹伺候我一回,回頭替我重賞她。」

  楚大鵬立時明白了,心道這雲墜也不知哪兒惹了這位爺不痛快,立時坐正了身子,笑道:「哥哥近來不總到這風月之地,故不知道雲墜掛牌子之前名聲就響亮,有個姓郭的鹽商早想要包宿,還說想買回去,這雲墜若有造化贖出去做了小妾也未可知。」

  話音未落,便聽樓梯咚咚咚一陣腳步聲,緊接著大門「怦」一聲推開,林錦樓的親兵胡來風塵僕僕走了進來,抱拳行禮道:「將軍,屬下有要事稟告。」

  林錦樓見他神情焦急,便起身隨他出了門。胡來附在林錦樓耳邊說了兩句,林錦樓心裡猛地一條,登時神色大變,一把提起胡來的衣襟,厲聲道:「你!說!什!麼!」

  林錦樓盛怒時如同暴風驟雨,胡來哭喪著臉,心說自己怎麼如此倒霉攤上這麼個差事,又要留意這話不能讓旁人聽了去,只小聲道:「將軍,在下句句屬實,若敢胡說便軍法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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