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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禾晏山]蘭香緣(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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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5 18:03:3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一十章 失蹤

  林錦樓額上的青筋已繃了起來,怒火從兩肋噌噌冒了出來,猶如一塊滾燙的烙鐵,在他胸腔裡亂滾,讓他吸一口氣都肋叉子疼。胡來驚恐的看著自己主子英俊陽剛的面孔漸漸發紅,目光發狠,渾身的英氣霸氣已森然透出,陰沉著臉硬聲問:「如今怎樣?」

  胡來吞了下口水,小聲道:「屬下趕回來時,溫隊長已率十個弟兄攻進去,有人已去附近徐百戶處搬救兵……」越說聲音越低。

  言下之意便是不知寺內之人是死是活。

  林錦樓心裡一沉,怒罵道:「讓你們護著府裡頭的女眷,你們他媽的是幹什麼吃的!」說著提腳便走。

  盧韶堂聽見動靜,忙走出來,對林錦樓背影高聲道:「林兄走這麼急做什麼,兄弟跟你還沒喝夠呢……」

  林錦樓理都不理,夾著一陣風「咚咚咚」下了樓。

  席間眾人面面相覷。

  盧韶堂眉毛擰了起來,慢條斯理的摸了摸手上的紅寶石戒指。林錦樓寺院裡留的護衛早應被他的人殺光了,若要來人送信,至少也要等到天明,誰知不到四更就來了人,莫非是情況有變?或林錦樓離開並非因為此事?他略一沉吟,招手叫來心腹,低聲道:「去問問,棲霞寺那頭如何了?」那人領命去了。

  盧韶堂緩緩吐出一口氣,又回到席間坐了下來。他跟林錦樓性情頗像,均屬有勇有謀之輩,小時候也是極好的玩伴。但隨著年齡漸長,他便暗暗存了比較之心,二人讀書武藝騎射都在伯仲之間,但林錦樓彷彿天生領袖,自幼便是孩子王,長大後愈發一呼百應,有意無意的搶了他的風頭,他故意不聽林錦樓差遣,林錦樓便率眾將他孤立起來。他那年十二歲,恨上心頭便在林錦樓馬鞍底下放了鐵刺,林錦樓這廝命大,險些就被那馬踢了頭,在地上打了個滾,避過一劫。可事後拿著鞭子將他抽得體無完膚,踩著他的腦袋,逼他叫了十聲「爺爺」,好事者傳揚出去,讓他整整三年沒抬起頭。這是他這輩子的奇恥大辱,自此同林錦樓不共戴天。

  可近些年,他的運道始終差了林錦樓一籌,眼見他販海上貨,插手日常鹽務,私募軍隊,年紀輕輕便建了「林家軍鐵騎」,頗得聖眷。朝中老人兒們紛紛道他前途不可限量,若不是年紀太輕,興許都能坐上「水陸提督」之位。

  盧韶堂青著臉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如今這「水陸提督」也不過是個名目,林錦樓實則已是盤踞江南一帶的猛虎,比他大兩級的都督都要瞧他臉色,讓上三分,只是這小子會做人,縱然性情跋扈,可年節不斷孝敬,該給的臉面一樣不缺,日子竟也順風順水。

  反觀他便難了。自他爹一去,有道是「人走茶涼」,他在軍中威信便不及往日,他母親早亡,老侯爺續娶的填房一心撲在自己兒子身上,偷拿公中的銀子給親兒子使喚,一來二去耗了大半家產,以至他接手侯府竟無多餘銀兩可用。如今他好容易尋上二皇子做靠山,攏了他爹的老部下,適才在軍中站穩腳跟。可沒有銀子他如何跟林錦樓一較高下,他連年節走動送禮都捉襟見肘,更勿論去養一支私軍了。他不服!他只比林錦樓差在了運道上,難道便要一輩子仰他鼻息夾著尾巴跟孫子似的過一輩子?

  杜賓狠狠的灌下一盅酒,臉上笑得有些陰沉。

  這一遭他做了一個局。林錦樓的親兵杜賓原本有個妹子是林錦樓的愛妾,卻做了見不得人的勾當失了寵,連累杜賓也坐了冷板凳,仕途無望。那小子斷不是省油的燈,吃喝嫖賭無一不精的,又是個膽大心狠之輩,竟來投奔他,抖落出跟林家三小姐有私情之事做了投名狀。林家二房他素瞧不上眼,可巧也是個天賜良機,他命杜賓把出痘病人的衣裳帶到林家染上丫鬟,好引林家女眷出來做佛事。

  事情果然依他所料,今日晚上他便要將林府的女眷一鍋燴了,先勒索幾十萬銀子,再將秦氏殺了,讓林錦樓守上三年丁憂,他好招兵買馬壯大私軍,趁此機會插手漕鹽事務,從中分一杯羹。終有一日,他要踩在林錦樓頭上,讓那小賊囚叫自己一百聲「爺爺」,讓他生不如死!

  「侯爺一個人獨坐喝悶酒有什麼趣兒,倒不如奴家陪侯爺划拳行令,也有滋味。」盧韶堂抬頭,只見雲墜款款挨到他身邊,纖纖玉指擎著一隻銀壺,似是剛哭過,眼睛有些紅,水汪汪的倒更勾人了。原來楚大鵬方纔已暗示雲墜自尋下家,雲墜免不了藉故出去抹一場淚兒。回來時瞧見盧韶堂自斟自飲,心說這小侯爺身價相貌也是一等一的,攀不上林錦樓這大樹,盧韶堂亦是難得人選,遂打起精神前來應酬示好。

  盧韶堂看了雲墜一眼,不由冷笑,林錦樓玩過的女人他又豈能看上眼?當下狠狠灌一杯酒,一把將雲墜搡到一旁,起身出了門。

  卻說林錦樓風馳電掣般縱馬出城,身後跟著百十來位騎馬侍衛,一路揚起沙塵無數。五更上終於到了棲霞寺,遠遠便瞧見寺院山門大開,當中燈火通明。林錦樓心急如焚,忙催馬進了寺廟,只見院內正亂成一團,幾十個官兵手執火把,不住吆喝著四處穿梭,另有一眾僧人在牆根站了一溜兒,年長者神色默然,合掌閉目,口中唸唸有詞,幾個小和尚面帶驚慌,唧唧索索的擠成一團,早有眼尖的侍衛迎上來道:「回稟將軍,太太和小姐如今安頓在大雄寶殿裡。」

  林錦樓黑著臉甩蹬下馬,邁步便往裡去,待到大雄寶殿一瞧,只見外頭圍了一圈兒護衛,隊長溫如實正守在廟門口,見林錦樓來,忙迎上去道:「林將軍。」看了看林錦樓黑沉沉的臉,便硬著頭皮回稟道:「今天中午卑職等人護送林老太太回家,晚上回來見廟裡山門關了便同寺院僧人宿在廟外的齋寮裡,晚上三更時分聽到廟裡敲鐘,卑職匆匆趕過來才知廟裡來了劫匪,大太太和四小姐從屋中逃出,躲在藏經閣裡逃過一劫,二太太和三小姐卻不知所蹤了,徐百戶已派人去追,只是劫匪均都是藝高膽大之人,竟極有章法,仗著夜深都逃了,捉到的也未留下一個活口……」說著又含著淚哽咽道:「留在寺廟裡的十二個兄弟已經全遭了毒手……屍首就停在那邊。」說著往旁邊一指。

  林錦樓腳步一頓,逕自走過去看了看死屍,只見整整齊齊停在地上,均是一刀斃命,連一絲打鬥的痕跡都皆無,顯是睡夢中便見了閻王。這些都是他一手操練出的親兵,同生共死非比尋常,前天還活生生的人,此刻已變成冷冰冰的屍首,林錦樓只覺得腸子都要疼斷了。

  他抿緊了嘴,邁步進了大殿。只見當中燭火高照,秦氏、林東繡和紅箋面色慘白,渾身疲憊的坐在蒲團上,頭髮只綰著簡單的髻,身上裹著披風。

  林東繡一見林錦樓便站起身跑上前,哭著叫了一聲:「大哥……」便哽咽起來,嚶嚶哭上了,紅箋在一旁陪著抹眼淚。

  林錦樓幾步來到秦氏跟前,單膝跪在地上道:「兒子不孝,來晚了,讓母親受驚。」

  秦氏眼圈兒紅了,點點頭道:「來了便好。」

  林錦樓忙道:「母親可受傷了?」四下張望,擰了眉道:「香蘭呢?」

  秦氏大驚:「香蘭還沒找著麼?」

  林錦樓心裡一沉。香蘭同秦氏宿在一處,他還以為她和太太小姐們一起逃了。

  秦氏遂將晚上的事同林錦樓說了一回,又道:「若沒有香蘭,我們娘倆只怕就見不著你了……她,她……她不會真遭了什麼不測罷……」說著眼淚便滾了出來。

  林錦樓攥了攥拳,勉強安慰了秦氏兩句,轉身出去叫人安排車馬送秦氏等人回府,又派人去調五百精兵,寺裡廟外的大肆搜尋。不多時溫如實帶來個小和尚,說曾見過一個穿僧袍的漂亮女子,形容與香蘭頗像。林錦樓聽那小和尚語無倫次的講了一回,心神稍定,可到寺外香蘭藏身的灌木叢一瞧,卻發覺空空如也,他的臉「吧嗒」又掉了下來。

  秦氏臨行前撩開車簾子對林錦樓道:「許是天色晚,香蘭女孩兒家膽子又小,尋了個地方藏起來了,等天色大亮,再滿山喊一喊,她聽見動靜便出來了也未可知。」

  林東繡看著林錦樓欲言又止,卻終究閉了嘴。秦氏放下簾子,馬車便在幾十名侍衛的護送下吱吱嘎嘎的走遠了。

  待馬車行遠,林錦樓臉色便陰沉下來,用力搓了搓臉,附近山林已被他翻了個遍,甭說香蘭不見蹤影,連二太太和林東綾也憑空沒了一般,眼看天光便要大亮,林錦樓心裡卻如同墜著一塊石頭。在他眼皮子底下竟搞出這樣的陣仗,家親女眷被匪徒劫了,到頭來竟是香蘭這樣的弱女子護住了他的母親和妹妹,這如同一記響亮的巴掌赤裸裸扇在他臉上。他又惱又怒,恨不得仰天長嘯,一拳把牆搗爛。

  正此時,一個騎著馬的侍衛衝了進來,飛身下馬單膝跪地稟道:「啟稟將軍,府裡傳來的消息,二太太和三小姐已平安回家,杜賓杜護衛英勇制敵,劫匪悉數斃命,將二太太和三小姐救下,護送回府。」

  林錦樓上前邁一步問道:「只有二太太和三小姐?」

  那侍衛道:「還有二太太的丫鬟,聽說叫什麼珊瑚的,只有這三人了。」

  林錦樓閉了閉眼,把滿心的暴躁再往下壓了壓。他習慣事事盡在掌握,素日冷靜敏銳,即便強敵壓境也鮮少失了方寸,可這一樁事,讓他心裡陡然沒了底。他深吸一口氣,捧了一把冰涼的井水抹了把臉,讓自己清醒些,閉了眼仔細琢磨一番。香蘭不過是個身嬌體弱的女孩兒,平日裡連個重些的花盆都挪得吃力,膽子小得跟耗子似的,他嚇唬兩句就能眼淚汪汪的,黑燈瞎火的在這山上,她能在哪兒?至今下落不明,莫非真讓匪徒半路發覺給劫走了?她生得那樣美……林錦樓不敢往下想,大喝一聲道:「溫如實!」

  溫如實連忙彎著腰低著頭趕到他面前,林錦樓沉著臉色道:「去找郭人傑,讓他各堂口的兄弟給爺去找人,在意這幾日人牙子和窯子裡的買賣,但凡有美貌女孩兒買進賣出的一律扣下。」溫如實連忙應下。

  郭人傑乃金陵城裡有名的大混混,一直尋機會巴結林錦樓。林錦樓眼高於頂,自然瞧不上他,可他在市井中極有勢力,手下地痞流氓眾多,青樓賭坊都要給他幾分顏面,此事竟也非他不可。

  林錦樓又道:「官道渡口,這幾日嚴加搜索,若遇來路不明的美貌女子,也一律扣了,聽候發落。」溫如實又應了。

  林錦樓道:「此事嚴加封鎖,誰傳出有關林家女眷遭遇劫匪的傳聞,本將軍軍法伺候。」

  溫如實連聲應下,彎腰退了。

  隨即,林錦樓親自帶人又將棲霞山細細搜了一回,附近的村莊也挨家挨戶搜尋,仍舊一無所獲。整整一天,林錦樓都未尋著香蘭的下落,夕陽西下,夜幕降臨,林錦樓愈發焦躁不安,恨得一刀砍斷了眼前一根碗口粗的竹子。

  此時郭人傑親自騎著馬來了,跪在林錦樓面前,臉上掛著笑道:「林將軍,幸不辱命,小的手下的弟兄果然尋著兩位小姐,讓人賣到不同窯子裡,兩位都自稱是林家的丫鬟,只是都嚇壞了,將軍您看這事……」

  林錦樓只覺頭上「嗡」一聲,忙問:「人在何處?」

  郭人傑道:「小人已經把人領出來,找了個雅間好吃好喝的招待著,然後過來跟將軍報喜來了!」

  林錦樓立時騎馬帶著兵隨郭人傑去。他方才把自己的冤家對頭想了一個遍,咬著牙嘿嘿冷笑,這事顯然是擺明車馬衝著他林錦樓來的,這些年他樹敵不少,敢有這個膽子的也不外乎三兩人。最好那兩個丫鬟裡有一個是香蘭,否則她有個三長兩短,又沒人出來認這一宗,那也別怪他發狂,抓著誰就咬死誰,也讓那群畜生見見他真正發威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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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5 18:03:4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一十一章 客棧(上)

      林錦樓進城時已是戌時正,郭人傑引著他到一家客棧,從後院進入便上了二樓,郭人傑笑道:「有一位小姐就安置在這屋,另一位在隔壁」

      話音未落,林錦樓已推門走進去。只見屋中陳設雅致,桌上燃著一盞燭燈,不甚明亮,床上有個女孩兒縮著腿埋著頭,肩膀一顫一顫,顯是在哭。

      林錦樓忙走過去,一拉那女孩兒胳膊,口中喚道:「香蘭,香蘭你莫怕」

      那女孩兒猛一抬頭,只見面上涕淚橫流,眼睛紅腫,赫然是紫黛。兩人俱是一怔,林錦樓先鬆了手,紫黛卻哭得愈發厲害了,伸手抱住林錦樓的胳膊,哭叫道:「大爺!我的爺爺,您可是來了」說著悲從中來,哭得地動山搖。

      林錦樓不甚煩惱,一把抽出胳膊轉身便走,紫黛以為林錦樓要將她拋在此地,不由大驚,立即伸胳膊抱住林錦樓的腰,隨著林錦樓邁步從床上滾了下來,仍死死環住他的腿,半趴在地上哀求道:「求大爺救我萬萬別把奴婢扔在這兒」

      林錦樓暴喝道:「鬆手!」

      紫黛不肯放,仰起臉看著林錦樓怒目而視,心裡一陣怕,可想著方纔他喚「香蘭」時候低聲細語,又是一陣氣苦,攢了一天一夜的委屈憤恨便再藏不住,暗道:「若不是陳香蘭,只怕我已經是林家的姨奶奶,如今何至於險些賣到窯子裡連名節都沒了惹大爺的煩厭,明明上回晚上我半夜進屋裡伺候遞水,大爺都不曾趕我,反給我好臉色瞧,態度已是軟和下來了」憤懣衝上了頭,不由淌著眼淚道「大爺心裡只惦記香蘭,卻不曾看我們這些忠心耿耿的,她是大爺心裡愛重的人,我們也不敢與之比肩,可大爺卻不知,棲霞寺裡鬧得這樁大事,全是香蘭惹出的大禍!」

      林錦樓本覺著紫黛是塊狗皮膏藥,聽了這話愈發火起,一腳踹上去:「滾!」

      紫黛的胳膊被踹得生疼「哎喲」一聲鬆了手,復又一把摟住林錦樓的腿,哭道:「大爺,奴婢說得是真的!有一回早晨奴婢見芝草拿了個錦囊,說是畫眉做了個夢,夢裡的神仙讓她扔個錦囊到香蘭房裡就能消災,畫眉慣會用符咒巫術詛咒人的,奴婢便好心好意勸她別這般做,芝草當時是走了。我以為這事已了,誰知過不久知春館裡就出了痘,燒鸚哥姑娘用過的衣服被褥時,奴婢看見衣裳堆裡有一個錦囊,上頭繡著一隻黃色的鳥,是沒見過的新鮮huā樣,底下還繫著五彩絡子,絡著一個青白玉的福字玉珮,跟芝草當時拿的那個一模一樣,這樣精巧的東西,全府裡也找不出第二個來。奴婢心裡就生了疑,後來悄悄使人去問芝草,才知她那天還是把那錦囊扔到香蘭屋裡去了」這番話說得真真假假,反正芝草已死,紫黛便將污跡推了個乾淨。

      她說著音量漸高,聲嘶力竭道:「大爺!大爺您想想,原是扔香蘭房裡的錦囊,怎會到了鸚哥手裡?那錦囊定藏了要人命的符咒蠱毒一類東西哇!香蘭定是發覺了,只不過畫眉已經家去,大爺房裡還剩個鸚哥,她明面上同鸚哥交好,卻暗地裡借刀殺人用那錦囊去害她,竟然一絲容人的量都沒有,連累這麼些人沒了命,簡直是蛇蠍一樣的心腸!枉費鸚哥白認了她一場」紫黛說完又嗚嗚哭了起來,她確實瞧見鸚哥燒掉的衣裳裡有那個錦囊,因錦囊做得精美,她一眼就認了出來,當時便大吃一驚,心裡存了疑,緊接著知春館裡開始死人,紫黛心裡發慌,跑去同韓媽媽說了此事。姨甥二人均覺著是畫眉藏了個歹毒的符咒要害香蘭,香蘭將計就計反害死鸚哥。

      「怎麼說鸚哥都有過大爺的骨肉,縱然她命裡沒那麼大福承受,那孩子沒保住。香蘭讓大爺獨寵了這麼些日子,連個蛋還沒孵出來,甭瞧著她一臉清高,她心裡頭能不急麼?有道是『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哇,大爺那性子,今兒個朝東,明兒個朝西,保不齊什麼時候就把她扔脖子後頭,況萬一哪天大爺起了興兒叫鸚哥來伺候,又揣上了種,鸚哥豈不是要騎到她脖子上?」韓媽媽抿了一口茶,端著精明有城府的樣子同她外甥女兒講了一番「嘖嘖,我知道她膈應鸚哥,倒真沒瞧出來,她心思竟這樣毒。」

      「大姨兒,你看這事要不要告訴太太?」

      「怎麼說?這事死無對證,別告狀不成再惹一身騷。」韓媽媽一瞪眼,又略一沉吟「這事先放放,等大爺對香蘭淡了心思,再吹風也不遲,如今她風頭正勁,咱們別去惹那尊佛。閉嚴了你的嘴,這事先不能走漏風聲出去。」

      紫黛有些失望,嘴上答應了,心裡到底揣不住。就好似有個箱子裡裝著黃金萬兩,自己唾手可得卻要生生忍住似的。明明她已抓了香蘭的把柄卻不能說,每日看香蘭在自己眼前威風,她只覺挖心撓肝一樣難受,今日她終於將這話說了,心裡一陣痛快,卻又有些忐忑,偷偷去看林錦樓的臉色。

      林錦樓臉上一絲表情皆無,只是臉色發青,忽然笑了兩聲,陰測測道:「好,好得緊,你可是個忠心的奴才」

      這聲音絕非善意,紫黛忍不住渾身打了個寒戰。

      「你這話早不說晚不說,偏挑這個時候來說......好,好,好,爺自當記著你的功勞。」林錦樓咬牙說了這番話,揚聲喚道:「胡來!叫輛馬車,把這女的給我帶回去!」說完拔腿便往隔壁屋去了。

      那屋裡正是疏桐,方纔她聽隔壁一陣哭一陣喊,卻聽不清說得是什麼,心裡不由發慌,正此時,卻聽門「光當」一聲推開,疏桐嚇壞了,偷眼望去,只見林錦樓黑著一張臉,渾身陰狠暴戾。她做賊心虛,一見這神色,以為林東繡已跟林錦樓說了她二人知情不報之事,林錦樓正著惱,嚇得渾身亂顫,亂滾帶爬的往牆角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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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5 18:03:5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一十二章 客棧(下)

  林錦樓來到近前,只見那女孩兒生得尋常,一張臉生得極為平淡,滿面的恐懼。林錦樓無力的垂下手臂,他疾馳一路歸來的激動,如今蕩然無存。

  疏桐腿一軟跪了下來,顫巍巍叫了一聲:「大爺。」

  林錦樓坐了下來,滿面疲憊,臉上神色愈發陰沉了,閉了閉眼。如今還未找到香蘭,那人八成便是被劫匪綁走了,想把人救回來,必須知道是誰動的手。他在腦子又將有本事跟他叫板的幾個人過了一遭,心裡亂糟糟的。他是萬萬沒料到,在自己的地盤上居然還有人敢捋他的虎鬚,這讓他又驚又怒,丟了香蘭,更讓他怒髮衝冠,他又把滿腔的火往下壓了又壓,只覺快要壓不住,猛站起身,抽出腰間的馬刀,「噹啷」一聲朝身旁的八仙桌砍去,只聽得「稀里嘩啦」脆聲亂響,桌上的茗碗茶具被一刀削得稀爛,茶水迸濺,四下流淌。

  疏桐嚇得連聲驚叫,幾乎要尿了褲子,她只道林錦樓因她知情不報怒上心頭,如今要殺了她洩憤,不由「怦怦」磕頭,哭號道:「大爺饒命!大爺饒命!奴婢不是有意隱瞞此事……絕對不是呀…..大爺饒我一命罷!饒我一命罷!」不斷求饒,額頭已磕得青紫。

  林錦樓一怔,他是個聰明人,一下聽出這疏桐話鋒不對,眸光便沉下來,緩緩把刀歸鞘,微微點頭,詐道:「那你便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說得有理,爺就饒你一命,可膽敢玩手段,也是你自己嫌命長!」

  疏桐一疊聲道:「奴婢不敢!奴婢不敢!」哆哆嗦嗦將林東繡如何撞見林東綾和那高壯戲子在三聖殿裡幽會之事講了一回,說到家裡出痘死了的那幾條人命都與林東綾和那戲子有關,疏桐悄悄抬眼皮看了林錦樓一眼,只見他面色無波,正冷冷的瞧著她,猶如森羅殿裡的閻王,她嚇得渾身一激靈,磕磕巴巴的將事情說完。

  林錦樓問道:「那戲子長成什麼模樣?」

  疏桐道:「四姑娘只說那戲子生得又高又壯,彷彿……彷彿大爺的身量……臉上塗著花臉油彩,瞧不清長相……」又流著眼淚道:「……奴婢只以為三姑娘要跟人私奔,四姑娘又怕事,這樁事便壓下來不曾說,況府裡死了七八條人命,傳出去簡直……若是讓二房知道是姑娘撞見這等不才之事,只怕也要恨上她了……」她越說聲音越低,自己也無甚底氣,漸漸的閉了嘴。

  林錦樓優雅的蹺了二郎腿,低頭看著疏桐道:「這麼說來,你還真是個一心為你們姑娘著想的好奴才。」

  疏桐微微瑟縮,伏在地上不敢動。

  林錦樓「噌」地站起身,一邊往外走,一邊喚道:「來人,把她給我綁了扔馬車上帶走!」

  疏桐大驚,剛要張嘴大哭便讓進來的侍衛堵住了嘴。

  林錦樓又命道:「點二十人,去杜賓家裡,把他全家都給爺抓了,一個都不許漏!」侍衛們領命去了。林錦樓長長吐出一口氣,一口氣灌了半盞涼茶,將滿腔的怒火往下壓了又壓。方才紫黛跟他說什麼錦囊的事,他只道是那丫頭胡亂攀咬,又要嫁禍香蘭,可如今聽了疏桐這番話,他赫然便有幾分明了了!原來是杜氏兄妹合夥給他做了個局!

  與他身量相仿,生得高大健美,林東綾又口稱「杜郎」,這人不是杜賓又是誰?原來這吃裡扒外的東西早就引誘了他堂妹,因在他跟前失了勢,便不知又傍上哪個靠山,裡應外合算計他。因將到年關,轉年又要有兩門親事操持,秦氏等太太小姐們便不再出門,唯有去廟裡做法事方才能讓她們在外留宿過夜。那狗東西便故意讓林東綾的丫鬟染上痘疹,又勾結畫眉用個帶著病氣的錦囊害他身家性命,卻不知怎的,那錦囊卻落在鸚哥手裡,沾手過的人悉皆斃命。他先前還納悶為何是杜賓救了二房母女,當初他點親兵去寺院的人當中並無此人,如今想來正是杜賓正勾結外鬼要劫持女眷,被侍衛們追上才臨時反了水,只恨他當時一心惦記尋人,此事便並未深想。林錦樓忽又想到事發當晚盧韶堂約他在怡紅院吃酒……莫非是他?

  此時有侍衛立在門口稟報道:「啟稟將軍,人都已抓獲,唯有杜賓和他大妹妹畫眉不知所蹤,聽說畫眉自從那天從林家回來,說帶她姨娘去廟裡燒香,自此便不見蹤影,杜賓前幾日出門當差便再沒回來過。」

  林錦樓「怦」一聲將一隻杯子摔在牆上,牙縫裡蹦出幾句話:「好,好得緊!人都給我押在軍牢裡,聽候發落!」言罷反身便出了門。

  一路疾馳回到林家,剛進大門雙喜便迎了上來,顯是久候多時,見林錦樓一身凶神惡煞,不由住了腳步,腰又矮了三分,盯著鞋尖兒道:「老太爺已打發人問過好幾回了,說讓您一回家便到他房裡去……」眼風掃著林錦樓一陣風似的去了,方才舒了口氣。轉過眼看見桂圓托著隻鳥籠從裡頭出來,上去便在他後腦勺上拍了一記,罵道:「沒瞧見自打昨天回來主子們都不對勁麼,你還有心思玩鳥,待會兒大爺瞧你不爽,打你小子一頓,可別怪哥哥我沒提點你。」

  桂圓摸著腦袋委屈道:「這是香蘭姑娘養的,鳥食罐兒碎了一個,我才拿鳥籠子出來重新配上。」

  「呸!還香蘭姑娘吶!」雙喜罵了一句,壓低聲音道,「香蘭姑娘都沒回來,大爺又黑著臉,能讓大爺黑臉的人你數數能有誰?」

  「誰?」桂圓也壓低聲音,轉著眼珠兒道,「跟大爺不對付的永信侯,收禮不吐核的陳都督?還是趙家那潑婦又派人上門糾纏了?」

  「嘖……你怎麼不明白呢,真愁人,得得,你少在大爺跟前晃罷。」雙喜見桂圓還懵懵的,便在他屁股上輕輕踹了一腳,道,「還不快滾!」

  桂圓忙不迭的托著鳥籠去了,跑到拐彎方停下腳步,回頭看看雙喜的身影,哼了一聲自言自語道:「我能不明白?你桂哥哥我心裡跟明鏡兒似的,不就是香蘭姑娘又觸了大爺的霉頭嘛,過個兩三天就好了。」又逗了逗籠子裡的鳥兒,笑嘻嘻道,「在大爺得用的人跟前兒,咱得裝得傻些,這才不礙人家的眼不是?」吹著口哨去了,暫且不提。

  卻說林錦樓一進林老太爺院子便覺氣氛森然,四下裡靜悄悄的一個人都沒有,只見堂屋裡燈火通明,門口守著兩個林老太爺的心腹老僕,見林錦樓來了忙不迭起身開門。

  林錦樓邁步入內,林昭祥和林老太太端坐上首,左下首位子坐著秦氏和林東繡,另一側坐著王氏和林錦亭,正中卻跪著林東綾。林東綾哭得梨花帶雨,泣不成聲,王氏也腫著眼睛,不時的抽搭,林錦亭則滿臉憤懣,瞪圓了一雙眼,兩手死死攥成了拳,秦氏和林東繡則低頭不語。

  林昭祥用枴杖杵了杵花磚地,道:「你來了,來得正好,你父親和你二叔都不在,你三妹妹有話說,已經尋死覓活鬧了一個下午了,你聽聽罷。」

  林東綾扭過身,對林錦樓哭道:「大哥哥!我……我……我昨晚落入賊人手中,丟了一夜,雖不曾齷齪,可也沒了名聲,全賴大哥哥手下親兵杜大人相救方才脫身,救命的大恩大德無以為報,我當時只著單衣被他瞧見,他把我送回家也在眾目睽睽之下,如今我也只能以身相許,倘若……倘若你們苦苦相逼,我也只好一根麻繩了卻性命了……」說著又嚶嚶哭上了。

  她哭了幾聲覺著不對,悄悄抬起頭,只見林錦樓怒意熾狂,血灌瞳仁,整個人如同森羅夜叉。林東綾大驚失色,唬得骨軟筋酥,不自覺的往後挪了挪,嘴裡還小聲哭著。

  林錦樓的怒意再壓不住,一口惡氣直堵在嗓子眼兒,上前一步便扯住林東綾的衣襟,將她整個人扯了起來,林東綾嚇壞了,忍不住尖叫掙扎道:「大哥,你要做什麼,你快放手!快放手!」話音未落,林錦樓一記耳光便抽了過來,打得她兩耳轟鳴,不辨東西,鮮血順著鼻管雙雙齊下。

  眾人目瞪口歪,林老太太大聲道:「大哥兒快住手!」王氏已從位子站起來上撲了過去,一把抱住林錦樓的胳膊,怒道:「樓哥兒,你這是做什麼,你這是做什麼呀!綾姐兒年紀小,她做了什麼錯事你好好教她,你打她作甚!你快鬆手!快鬆手!」又去看林東綾,只見那細緻的臉蛋上已高高腫起巴掌印,血滴滴答答流下來,衣服上已沾染了一片,不由大哭道:「我的兒!你怎樣了!你快說句話兒呀!」又怒道:「老太爺還在呢!你這是幹什麼!你快鬆手,否則別怪我這當嬸子的不客氣,此事你得給我個說法!」

  秦氏趕緊上前,打了林錦樓兩記,斥道:「你發瘋了罷!還不快鬆手!」

  林錦樓哼哼冷笑,大喝道:「我發瘋?是我這三妹妹發了瘋!不知廉恥的淫賤畜生,跟我手底下的吃裡扒外的奴才勾搭成奸,傳了痘疹進府,算計家裡人險遭毒手……如今還跳著腳要嫁你那心心唸唸的情郎,好得緊,好得緊,不是說情深意重麼?我今日便打死你,再去弄死他,哥哥我成全你們當一對兒亡命鴛鴦!」口中說著,手裡已抽了七八記,「啪啪」作響,林錦樓的力道豈是常人所能承受,更何況林東綾一個嬌滴滴的姑娘,這幾記直將她口中牙齒打掉,臉上猶如開了雜貨鋪,連哭都哭不出聲。

  王氏對林錦樓又踢又打,髮釵鬆動,跪到老太爺跟前求道:「老太爺您還不管管他!兒媳求您了!求您了!」林錦樓全然不理,冷笑道:「我綁了兩個丫鬟,二嬸不信便親自去問問,再來說她幹得這勾當可饒不可饒!難道讓她這喪倫敗行的東西將全家都害了才肯罷休麼!」

  林錦亭含著淚跪在地上道:「哥哥住手罷,長輩們都在,何至於鬧成這般田地……」

  林老太爺臉色發白,站了起來,用力用枴杖敲了敲地,喝道:「混賬!都給我住手!成什麼體統!」

  林錦樓隨手將林東綾隨手扔在地上,王氏悲鳴一聲便撲了上去,用帕子擦著林東綾臉上的血跡,見林東綾目光恍惚,已傻了過去,不由摟著哭道:「我的兒!你受苦了!」一疊聲命人去請大夫,一面哭一面惡狠狠的去瞪林錦樓。

  林錦樓心中冷笑,出去命人將疏桐帶進來,在門口對疏桐低聲道:「你方才在客棧裡如何說的,待會兒便如何說,爺保你一條命,敢有一字不對……」疏桐神色惶恐,忙不迭點頭道:「不敢,不敢。」

  當下,疏桐跪在地上便將三聖殿之事重新講了一回。林東繡渾身顫抖,手腳冰涼,死死低著頭,忽聽林昭祥問道:「四丫頭,她講的可是實情?」

  林東繡腿下一軟,「噗通」滑落在地,顫著聲道:「是……是實情……」

  林老太太「嚶」一聲便暈了過去。

  秦氏聽得目瞪口呆,暗道:「是非之地不宜久留,此事老太爺親自主持,我趕緊出去躲嫌。」見林老太太暈了,正是個時機,連忙上去服侍,同兩個丫鬟將林老太太搭了下去。

  王氏心裡一沉,可她到底愛女心切,憤然道:「說謊!說謊!綾姐兒是最善良癡心的孩子,怎會做出這樣的事!」看著林東綾慘不忍睹模樣,愈發心疼上來,哭道:「都是她們黑了心肝來陷害綾姐兒,況綾姐兒再有什麼不對也該是老太爺、老太太教,底下還有他爹和我,怎就輪上個小輩兒來教訓她,還把她打得……我的兒哇,你要有個三長兩短,我也不活著了……」

  林錦樓對王氏的哭聲置若罔聞,看著祖父慘白的臉,道:「杜賓應是與外人聯手,此人十有八九是盧韶堂,那小子窮瘋了,前陣子還倒賣軍需之物,這次想劫持府中女眷,藉機勒索,只怕銀子到手,家裡人都有去無回了。只是如今杜賓和畫眉俱已開溜……」

  話音未落,林東綾卻忽然坐了起來,滿臉不知是血是淚,口中含混不清卻聲嘶力竭道:「胡說!杜郎才不會這樣做!你們胡說八道!胡說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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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5 18:04:0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一十三章 懲戒(上)

  王氏大驚,上前去捂林東綾的嘴,淚流滿面呵斥道:「你迷瞪了,渾說的什麼話!你個傻丫頭,娘知道你方才是糊塗了……」

  林東綾一把撥開王氏的手,大喊道:「他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他,他,他喜歡我,可咱們家門第太高,他怕高攀不上,便要同我分開……是我!是我死纏著他,要他想辦法,他才說要旁人扮成大盜把我劫走一夜,然後他再救下我,把我送回府,為得就是能我為妻,就跟《西廂記》裡唱得一樣……他是好人,待我極衷情的……」說著哽咽著哭了起來。」

  林昭祥面色鐵青,閉上了眼,半晌長長出了一口氣。

  王氏傻了眼,她本就沒有口齒,如今更著了慌,踉踉蹌蹌爬到林昭祥腳下,不斷磕頭,淚流滿面哭道:「老太爺,綾姐兒是一時年少糊塗……她是個實心眼的孩子,被歹人騙了,求您,求您饒了她,饒過她這一遭罷!」

  林錦亭亦跪下來,含著淚道:「妹妹是豬油蒙了心,求祖父看在她年紀小的份上,饒過她這一回。方才大哥也狠狠打了她,她也知錯了。」說完便用乞求的朝林錦樓望了過去。

  林錦樓眉頭微挑,倘若此時香蘭囫圇著回來,他手底下那十幾個弟兄沒死,他也會替林東綾求情,但此時只做看不見,對林昭祥道:「杜賓一夥殺了我十幾個弟兄,卻未曾料到我那小妾香蘭竟帶著母親她們從屋中逃出去,又捨生取義到鐘樓撞鐘,召來附近的侍衛,他應是在逃跑中撞見了劫持二嬸的人,見追兵已到,索性扮了忠臣。只是他知道此事遲早敗露,便逃之夭夭了……」

  一語未了,卻聽門口有人道:「喲!這是怎麼回事,不年不節的怎麼都跪著磕上頭了。」林長敏一行說,一行醉醺醺的走了進來。他生得中等身高,體態微胖,生得一張圓臉,面色黝黑,穿著一件半新不舊的緙絲彈墨直綴,腰繫同色腰帶,不見奢華。他本在外頭同同僚喝花酒,正在得意處,家裡卻打發人要他歸家。剛到家門口便被管家攔下,顧不得換衣裳梳洗,便逕自到了老太爺院裡。

  林長敏低頭瞧見林東綾半坐在地上,頭髮蓬亂,臉上青紫一片,筆端一片血跡,嘴唇都高高腫起,實為慘不忍睹,不由大吃一驚,渾身的酒氣都醒了一半,跳起來道:「我的兒!你如何成了這幅模樣!誰欺負了你,我去將他碎屍萬段!」

  林東綾正委屈著,聽了這話咧嘴就要哭。

  林昭祥冷聲道:「養子不教父之過,你來,給我跪下!」

  林東綾立刻憋住不敢再哭了。林長敏素是個會察言觀色的,看了看滿面淚痕的王氏和盛怒中的父親,心知八成是林東綾闖了禍,暗恨這女兒不老實,臉上卻掛著笑,一行跪一行道:「父親別動怒,年根底下再著急上火,萬一再傷了身子,倒是我們做兒孫的不是了。」又看了看林東綾道,「是不是綾兒這孩子又淘氣,給父親添了堵心?」

  林錦樓微微挑眉,他這二叔旁的不行,倒生了一張極為能說會道的巧嘴。

  林昭祥長歎一聲,緩緩道:「她可不止是『淘氣』二字便能輕輕揭過的。」便再說不下去,又長歎一聲,慢慢合了眼,狠命的喘了兩口氣。

  林長敏轉了轉眼珠兒,瞅見雪盞撩開簾子過來奉茶,便連忙站起身過去,將那茶接過來,揮手讓雪盞去了,打開蓋子瞧了瞧茶的顏色,小心翼翼的奉了上去,滿面堆著笑,和煦道:「爹,這是安心凝神的人參茶,爹先喝一口潤潤喉……」

  林昭祥猛睜開眼,一把將那茗碗從林長敏手裡奪來扔在地上摔了,一面指著林東綾厲聲道:「閨閣裡的姑娘,不知檢點,竟跟護衛有了私情,可謂淫奔不才;聽人蒙騙把痘疹傳到府中,至父母親人性命於不顧,害了七八條人命,可謂用心歹毒;將她母親伯娘妹妹誆到寺廟,險些害她們命喪黃泉,隨行十幾個侍衛沒了性命,可謂不孝不仁。家門不幸,才養出你這樣的逆女畜生,林家幾乎要斷送在你的手裡!」

  聲聲如刀,每一句都足夠讓林東綾自裁了斷,她登時愣住了,她本以為是杜賓夜襲寺院是為了與她的好事,卻不曾想到當中竟有這些內幕,她方才聽了也怕,可轉念想到一家人都平安回家,祖父也不會惱她什麼,頂多同原來那般,打她板子,再禁足罰跪罷了,卻不曾想,林昭祥竟動了雷霆之怒。

  王氏忍不住哭了出來,用帕子拚命捂著嘴。

  林長敏傻了眼,額上已冒了一層冷汗,一疊聲道:「這怎麼回事?怎麼可能!是不是弄錯了?」環顧四周,只見王氏和林錦亭一徑兒磕頭,林東綾如同霜打的茄子,心下便明白了,心裡一沉,旋即又強笑道:「綾兒也是年紀小……她素日是個孝順懂事的孩子,如今是受了哄騙……再不就是有些誤會?」

  林昭祥面色灰白:「事已至此還能有什麼誤會?人證物證俱在。」

  「那……那也不該把綾兒打成這幅模樣,她已是將要訂親的人了,將來永昌侯……」

  林昭祥勃然大怒,用力一拍桌子,揚聲道:「永昌侯?你還有臉說永昌侯?堂堂千金小姐竟然如此下作,我的老臉都要丟盡了!還如何能把這樣的殘花敗柳嫁給侯府?親做不成,只怕將要結仇了!」

  林長敏大驚,忙道:「這怎麼行?過幾日官媒就要來了,與永昌侯議親已是板上釘釘的事……父親,永昌侯位高權重,又得聖眷,若是同他結親,好處十根手指都數不完,這門親事太風光了,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樓兒,樓兒你最清楚永昌侯本事,你說二叔說得對也不對?」

  林錦樓冷著臉,眼風都不曾給林長敏一下,一動也不動。

  林長敏跪下來,搖著林昭祥的腿懇求道:「爹,綾兒縱有千般不是,可到底是我們林家子孫,她已犯了錯,就更該讓她將功補過,她,她還是個極伶俐的孩子,兒子好好教她就是了。」

  林錦樓翹了嘴角露出一絲譏諷的笑,林昭祥閉著眼,臉已變成青紫色。林長敏一見不好,一咬牙,只磕頭道:「兒子雖不知這事態的來龍去脈,卻也知綾兒鑄下大錯,都是她一是吃了屎,受了壞人挑唆的。雖說我不知情,但也難辭其咎,可換句話說來,『胳膊只折在袖子裡』,綾兒一時糊塗,做了不肖之事,但到底是個不經事的孩兒,父親是最聖明的,打也好罰也罷,都是綾兒應得的,父親教訓她便是讓她長記性,又何必跟個小輩兒一般見識,如今這事已出,好在外人不知情,有道『家醜不可外揚』,還要將此事繼續捂著便是。綾兒到底是兒子的骨肉變的,眼見又要風風光光成親,給林家再添一個得意的姑爺,少不得求爹爹費心費力操持,將她保下來。」說著又磕頭不絕。

  這一番表白真真兒讓林錦樓刮目相看,沒料到自己那游手好閒,只會吹噓誇口的二叔竟練出這樣一副人情練達的好口齒,入情入理不說,又讓人聽著寬心,話裡話外竟還要將林東綾保下來。

  王氏等仍在央告求情,聽了這話,忙跟著磕頭道:「是了,求父親開恩,饒了她罷!」

  林昭祥目光緩緩掃過眾人,面無表情道:「家門不幸,出此逆女,是我持家不嚴之過,若不懲處,難正視聽,日後林家必敗!」

  說著低頭看向林長敏:「你鎮日不務正業,只知在外遊蕩廝混,不思歸家,對子女養而不教,從今日起,公中每月只給你十兩銀子,若不夠,便去使你的俸祿罷!倘若叫我知道你因缺銀子辦出什麼不才之事,也休怪家法伺候。」

  林長敏大驚,他不比大房風光,擔的是虛職,並無油水,全賴公中銀子花銷,否則那點子俸祿還不夠他一晚上出去一擲千金的。原來這林長敏素厭惡王氏,雖說王氏生得目如秋水,膚色雪白豐潤,是個美人模樣,最初二人也曾如膠似漆,可她卻有個糊塗心腸,做事略有些顛三倒四,又是個心思粗不擅揣摩人心意的,接連做錯幾件事惹得林長敏不悅,他仕途不振,又不善經營產業,掏不出銀子便打王氏嫁妝的主意,二人便時常爭執,最後竟反目成仇。林長敏便在外頭找了幾個女人,都是死了老公卻有大筆銀子的寡婦,林長敏雖說生得平平,卻能說會道,慣會甜言蜜語,加之出身大家,有些本錢,那些婦人便自認終身有靠,紛紛依附於他,肯掏錢給他使喚。故而他雖納了兩三個美貌小妾,卻也成天往外跑,鎮日也不歸家。

  林長敏剛要求情,便聽林昭祥對王氏道:「綾兒變成這個模樣,全因你素日不辨是非,一勁兒驕縱溺愛,你可承認?」

  王氏抽抽搭搭,說不出話。

  林昭祥神色一黯,他這二兒媳雖說人有些糊塗,卻也是個溫婉寬厚之人,林長敏不曾善待她,說起來她在林家做兒媳也是有幾分委屈,心中一軟,歎道:「從今日起,亭哥兒便搬到我院裡來同園哥兒一起住罷,我親自監著,也好讓他閉門讀書。」

  王氏膝下一軟,她明白老太爺終是惱了她,再不肯讓兒子同她在一處了。

  屋裡靜悄悄的,烏壓壓跪了一地人。林昭祥看了林東綾良久,滿腹的憤恨、失望、傷心。這也是他抱過的小孫女,雖說性子驕橫些,卻也率真熱誠,如今卻成了這副模樣……

  林昭祥喉頭滾了滾,啞著嗓子道:「明日一早對外發喪,就說林家三姑娘夜間暴斃而亡,因年輕過世,喪禮不再大辦。」

  話音一落,屋裡如同墓地一般死寂。

  忽然,王氏大喊道:「不!不!」爬到林昭祥腿邊,哭到渾身痙攣,哀求道:「爹!爹!兒媳求你了!饒了綾兒罷!兒媳甘願替她!」

  林昭祥木然道:「老二說得不錯,她到底是我林家子孫,我自然也不能讓她去死,先把她送到莊子上去罷,日後更名換姓嫁人,林家總會給她一份嫁妝。」

  林長敏勉強陪著笑臉道:「父親一向英明,綾姐兒縱有千般不是,可遭臉上這一頓毒打,也算作踐夠了,還求爹給她一條生路……」

  林昭祥厲聲道:「去備車馬,待會兒便使人悄悄送出去罷!」拄著枴杖站起身,對林東繡道:「四丫頭,你隨我來。」言罷又看了林錦樓一眼,道:「樓兒,你也來。」說著慢慢踱回房裡去了。

  王氏哭叫著,連滾帶爬的去拽林昭祥的衣角,林昭祥扭頭冷冷道:「夠了!此事再無轉圜餘地,若撒潑,便直接賞她一杯毒酒,或讓她剃了頭做姑子去!」

  王氏立刻便縮回了手,不斷打嗝,哭得上不來氣,眼睛一翻便暈死過去。

  林東綾人已癡傻了,怔怔的愣著,眼淚滾瓜似的淌下來。

  林錦樓只覺渾身的氣力彷彿都已使盡,拖著千金沉的腿跟在祖父身後,忽然聽到背後傳來一聲淒厲的哭號,林東綾聲嘶力竭道:「不!我不!我不離開林家!我不離開林家!」那哭號委實太撕心裂肺,林昭祥步履微微一頓,頭也不回的走進了內室。

  林錦樓上前扶著林昭祥在籐條搖椅上坐了,又親自用林昭祥慣用的西施乳小茶壺泡了香茶,奉了上去。林東繡渾身篩糠,一進門便在林昭祥跟前跪了下來。

  林昭祥把西施壺拿在手裡,對著壺嘴喝了一口,閉上眼睛,靠在籐椅上又是一聲長歎,過了好一會兒,才悠悠道:「四丫頭,你瞧見三丫頭的醜事為何不對你母親說?」

  林東繡早被林昭祥處置林東綾的凌厲手段嚇得半死,自此林東綾便是被林家除了名,只怕過幾日門外的靈棚都要搭起來了,從今往後她再不是林家嫡出的千金小姐,日後稍高些門第的親事都說不上,倘若爹娘兄弟還眷顧她,那還能得幾分家族庇護,否則……林東繡打個寒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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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5 18:04:2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一十四章 懲戒(中)

  她對林昭祥素來懼怕,此時更無一絲僥倖之心,伏在地上,流著淚道:「孫女該死……當初瞧見這事,孫女也想告訴太太,可聽了那丫頭挑唆,說若三姐姐跟那人私奔了,那永昌侯府的親事就會落到我身上,孫女實在是羨慕三姐姐好姻緣……又怕二嬸知道我瞧見三姐姐醜事,對孫女生了膈應,所以便……」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形容甚是可憐,「後來出了事,孫女十分後悔,可,可也不敢再說了……」

  「你羨慕三丫頭的親事?為什麼?」

  林東繡已羞愧得滿臉通紅,滴淚泣道:「這都是孫女的醜事,我已盡知,說也無益,還求祖父給我留臉。」

  林昭祥卻直起身子,道:「既問你,你說便是了。」

  林東繡方道:「永昌侯位高權重,又是個體面豪爽之人,大哥對他也多有稱讚,可見是個極好的,婚姻大事豈非兒戲,自然要找可靠之人,永昌侯雖年歲大些,卻也是個可靠的貴婿了,也只有三姐姐命好,托生太太肚子裡,才能有這樣的姻緣,誰知她倒嫌棄……」越說聲音越低,漸漸訥訥不可聞。

  林昭祥沉默良久,一指水煙袋,林錦樓立刻上前裝煙絲,點燃了送到林昭祥手中。他咕嚕咕嚕抽了幾口,又把水煙交由林錦樓,緩緩道:「四丫頭,自小到大家裡連針頭線腦都不曾短過你的,大房二房攏共四個丫頭,公中給的吃穿用度都是一樣的,因你年紀最小,你祖母還時常掏銀子額外補貼你,比比旁家庶出的女孩兒們,林家一碗水已端得十分平穩了,你沒投胎到太太肚子裡,那是你的因果,若因此遷怒家裡,便是你沒有良心了。」

  這一句正戳到林東繡心裡,可口中只能道:「不曾不曾,我不曾恨過家裡……」一抬頭對上林昭祥洞徹世情的雙目,只覺渾身上下都被看透了似的,慌忙低下了頭。

  林昭祥上下打量了林東繡幾遭,仰起頭微微出了會神,忽然道:「也罷,你既眼紅三丫頭的親事,我便換你如何?」

  一語未了,林錦樓便大吃一驚,忙道:「祖父……」

  林昭祥擺了擺手,看著林東繡不敢置信又驚愕莫名的臉蛋,半瞇著眼道:「我問你話呢,如何?」

  林東繡不知所措的看看林昭祥,又看了看林錦樓,怯怯道:「祖父,我……我再也不敢了……」見林昭祥面無表情看著她,手不由在袖子裡握成拳,狠狠咬了咬牙,啞著嗓子道:「倘若這門親事換成我,那便是……便是祖父的慈愛體恤,也是孫女上輩子積的福氣。」說完就磕頭伏在地上。

  林昭祥望著房頂悠悠道:「此事還未曾跟永昌侯府提,永昌侯原是相中了你三姐姐,如今換做是你,人家樂不樂意也未可知,倘若這門親事不成,林家也不會虧待你,自然給你選一門殷實人家嫁了,你父親不明白你的心,原一直想給你找個門第清白的讀書人,可我知道你素來是愛富貴的。」

  林東繡方才被天上掉下的餡餅砸得發暈,連歡喜都顧不上了,可聽了最後一句,臉上驟然一燙,說不清是什麼滋味,垂下頭不語。

  林昭祥道:「有些話,我說出來你別不愛聽,你到底是個庶的,永昌府門第高規矩大,你嫁過去有沒有你母親的手段才幹,你心裡有數,倘若壓不服陣,理不順事,自有你難過的日子。且永昌侯房裡幾位老姨娘都是跟隨多年,有子有女,又有不少年輕貌美的姬妾,永昌侯念舊情,你若還來小女孩兒拈酸吃醋一套,最後也只有你沒臉。那府裡上上下下一雙富貴眼,比你嫁尋常殷實人家艱難百倍,你唯一能依靠的只有林家,只有你自己的父兄,還有你忍氣吞聲,事事容讓,我說這話你明白了麼?」

  林東繡渾身驚出一身冷汗,但旋即又為祖父為自己婚事出頭將嫁貴婿的喜悅沖淡,一個頭磕到地上,道:「祖父諄諄教誨,愛惜孫女,教孫女做人,孫女萬萬不敢忘。」

  林昭祥又命林東繡每日抄女則一遍,自今日起禁足在房,方才揮手打發她去了。

  林昭祥長聲一歎,林錦樓忽然發覺原本精神矍鑠的祖父一夜之間彷彿蒼老了好幾歲。他心裡不好受,單膝跪在林昭祥身邊,低聲道:「我扶祖父上床歇歇,要不要請羅神醫過來?」

  林昭祥疲倦的擺擺手,沙啞著嗓子道:「雖說我一貫不管俗務,但你們幾個孩子什麼模樣我心裡有數。這四個丫頭在一起掰手指頭算,大丫頭太愛掐尖向上;二丫頭尚能算聰明本分,可跟你母親比還差得遠,自小又被你母親拘得緊了,不算出類拔萃;三丫頭被二媳婦兒養廢了;四丫頭太過虛榮自私,可我方才問她幾句,她還有羞恥心,本性卻也不壞。」說完咳嗽了兩聲。

  林錦樓連忙給他順氣,口中勸道:「祖父別說了,歇歇罷。」

  林昭祥擺擺手,緩過一口氣道:「永昌侯這門親非結不可,林家歷來是在文人仕途上走的,可如今除了你父親……軒哥兒那個身子骨只是耗年月罷了,亭哥兒有兩分小聰明,不是上進之人,調教好了也僅是守成而已,園哥兒年紀尚小……咳咳……」又咳嗽幾聲。

  林錦樓忙拿了痰盒過來,林昭祥吐了,又喝茶漱口,掏出一塊巾子擦了擦嘴,道:「族裡倒有幾個上進的,可關起門來到底不算是一家,真正還得憑自己本事。這一輩子孫只能指望你,鎮國公能提攜一把,另外便是永昌侯了。先前我想著三丫頭雖然性子嬌了些,可是個實心憨傻的,永昌侯總拿捏得住,他人品好,也不至於薄待三丫頭,可如今看來是不行了。家裡的女孩兒也就只剩下四丫頭一個,她既盼著這門親事,如今到手了也該珍惜,她還是有些廉恥,不過私心貪念過重,心胸氣量上不得高台盤,可也比三丫頭穩妥……」

  林錦樓微微垂了頭,他的妹妹們,除了大妹妹嫁了個文人世家,其餘一個嫁給鎮國公之子,一個要嫁給永昌侯,家裡已算傾所有之力用在他身上,他眼眶一熱,望著祖父日益年邁的臉,說不出話。

  林昭祥思慮了片刻,道:「讓你母親把伺候四丫頭的人都換一換,都換成人品淳厚,聰明識時務的,從明日起,讓你母親親自教她……」說了一半,又揮了揮手道,「算了,不用你,我親自跟大媳婦兒說。」

  沉默良久,又看著林錦樓道,「我知道你今日是氣昏了頭,可也不該上來便打三丫頭,本來佔理的事,你幾拳頭下去,反倒落人口實,又壞了自己名聲,何苦來哉的,你得學會制怒。我年輕時也是不懂這個理兒,吃了不少虧,你……唉,你哪兒哪兒都好,就是這個脾氣……」

  「哪兒哪兒都好」,這還是林錦樓頭一遭聽他祖父如此誇他,他眼眶又一熱,強笑道:「孫兒知道了,以後不會了。」

  「外頭的事都處理好,不能有什麼不好的風聲。」

  「是。」

  「這事之後,二房便要記恨你們了,回頭給你二叔些好處。家裡斷了他財路,你怎麼做自己清楚,還有你三弟,平日多照拂些,三丫頭那兒……你不要過問。」

  「是,孫兒明白。」

  「盧韶堂那裡,你要動手整治不可讓人抓住把柄。」

  「這個自然,祖父放心。」

  林昭祥說完這幾句便不再言,林錦樓見他面露倦容,神情萎頓,便不敢再打擾,親手取來一條錦被蓋在林昭祥身上,又往小茶壺裡添了些熱水,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在門口招手把琉杯喚來,命她去取老太爺平日吃的補藥,又問老太太情形,琉杯道:「老太太無礙,這會子吃了藥已經睡了,太太在跟前侍疾。」

  林錦樓點點頭便走了出去,只見廳堂裡空蕩蕩的,已人去樓空,地上的血跡也被擦了個乾淨。他走到屋外,只覺寒風襲人,不由深深吸了一口氣。

  此時雙喜小心翼翼的走過來,在林錦樓身側,低頭恭敬道:「大爺,溫將領來了,就在二門外候著。」

  林錦樓連忙大步邁出去,只見溫如實站在兩盞紅燈籠下,見林錦樓便抱拳稟告道:「大爺,在護城河上找著一具屍首,經辨認是杜賓的。」

  溫如實說完這話便立刻閉了嘴,死死垂著頭不敢往上看主子臉色。想來林錦樓的臉色應比鍋底還黑。

  「確認了?」

  「確認,屍首不曾腐爛,頭臉都是好好的,背後中刀,一刀捅進心窩斃命。」

  原來當日林府侍衛從外趕來,杜賓等人見大事不妙便連忙逃走,慌亂中不忘帶著二房母女當做人質,逃半路遇到徐百戶帶兵追捕,他便臨時反水,殺了同伴佯裝救人的英雄,將二房母女送回林家。卻不料盧韶堂早就得了消息,自杜賓進城之日便盯了他的梢,派人將他殺了,扔進護城河裡滅口。

  林錦樓濃眉緊鎖,雖這一則他早已想到,但事到如今還是覺著白白便宜了杜賓那畜生。此時聽到有人在背後叫他道:「大哥……」

  林錦樓扭頭,見林錦亭站在二門內,耷拉著腦袋,沒精打采的模樣,囁嚅道:「大哥,可否借一步說話,弟弟有事想同你說。」

  林錦樓轉身進了垂花門,冷著臉不說話。

  林家小三爺從小最怕他哥哥,覺著他比祖父都可怕,祖父還講理,可這位要怒起來那真是……可想起方才母親哭得死去活來的模樣,林錦亭偷偷看了林錦樓一眼,他還從來沒瞧見過他大哥能惱成這樣,往常林錦樓再暴戾,在家人跟前都是優雅從容又笑得如沐春風的……林錦亭舔了舔嘴唇,盯著鞋尖道:「哥,哥你能不能饒了三妹妹,她真的知道錯了,這事你一發話,祖父一準兒就能改了主意……」

  林錦亭偷偷看了林錦樓一眼,只見他陰沉著臉,卻不是動怒的模樣,便壯著膽子道:「三妹妹這事雖說做得不堪,可家裡到底沒怎樣,家裡人都平安回來了,不過死了幾個奴婢和侍衛罷了,到底是外人,還能親過自家人去?聽說大哥還丟了個小妾……不就香蘭那丫頭麼,一身臭脾氣還是個害人精。回頭我再送給哥哥一個,保管比香蘭嬌俏溫柔,善解人意……」

  話音未落只聽耳邊疾風,林錦亭還未緩過神,衣襟已被林錦樓拎起來,整個人重重掄在地上,摔得他齜牙咧嘴,只覺渾身筋骨都要碎了,眼淚一下迸出,倒在地上呻吟不絕。

  林錦樓走上前狠狠踹了一腳,道:「別他媽裝死,起來!」

  林錦亭已經懵了,不敢再觸怒他大哥,強忍著疼,踉踉蹌蹌的站了起來。

  林錦樓指著他鼻子道:「滾!」

  這一聲暴喝嚇得林錦亭膝蓋一軟,旁邊的小廝祿兒急忙過來攙住他,主僕二人落荒而逃。

  林錦樓無力的垂下手臂,手攥成拳放在腦門上死死頂著,彷彿如此才能壓下他一腦門的火氣和焦慮,他緩了許久,方才沙啞著嗓子對溫如實道:「讓兄弟們繼續去找人,扣留下來的女子我自會派人去辨認,去罷。」溫如實彷彿被鬼攆了似的跑了。

  林錦樓便轉過身往回走,只見院子裡疏桐和紫黛仍被堵了嘴五花大綁的扔在地上,書染正在旁邊守著。

  疏桐神色頹廢,見了林錦樓不由渾身發抖。紫黛則仰脖望著林錦樓,雙目流露哀求之色,口中「嗚嗚」作響。

  林錦樓只掃了一眼,對書染道:「這兩個東西,都把舌頭給我剪了。」指著疏桐道,「這個送到莊子上。」又指著紫黛道,「她姨母是太太跟前得臉的人,我看在太太面上不賣她。攆她出二門,府裡有不嫌她啞巴的光棍,拉了配了去。」

  疏桐面如死灰,她原以為自己橫豎是個死,沒想到林錦樓真饒了她一條命,只是想到剪舌之刑,又嚇得瑟瑟發抖。紫黛嚇得身下已遺了一灘尿,嗚嗚掙扎著不住翻滾,她本是要當姨娘的正經主子富貴人,如今可怎麼甘心!紫黛覺著自己必是做惡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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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5 18:04:3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一十五章 懲戒(下)

  紫黛用乞求的目光瞧著書染,書染卻彷彿沒瞧見似的,垂頭應下,心中暗道:「這兩個丫頭必是知道些不該她們知道的,大爺怕她們出去渾說,便要把舌頭剪了,幸虧這二位不識字,否則要廢了兩手也未可知。」

  眼瞧著林錦樓走遠了,書染想了想,招手把跟著她來的寸心叫到身邊,道:「你去告訴韓媽媽,就說紫黛犯了大錯,大爺要重重懲罰,她若想找太太求情就趕緊去,可別漏出是我告訴的她。」寸心應一聲便去了。

  書染伸手攏了攏髮髻。韓媽媽到底體面,倘若不聲不響把人處置了,難免跟她結仇。韓媽媽有本事就讓太太出面,讓太太跟大爺說去,倘若是她自己求到跟前來,只一句「人是大爺親口定罪發落的」就能打發了,紫黛也難翻這個身。

  宅門裡行事必要滴水不漏,她風光了這麼久,就是因著自己不亂結仇家,誰能保證自己事事都能立功,討好主子呢?沒有過失,別人肯賣你面子罷了!

  書染一指地上那兩人道:「先都給我帶到外頭去罷。」

  寸心到拙守園的時候,韓媽媽剛剛脫了衣裳睡下,正躺在床上輾轉難眠。秦氏去寺廟,回來一身驚惶狼狽,又丟了紫黛,韓媽媽急得跟什麼似的,試探著問了兩句,可瞧見秦氏冷著一張臉,便不敢再說了,只獨自長吁短歎,想到紫黛八成是凶多吉少了。可更讓她驚懼的是,秦氏對她竟然未出言安慰,反而疏遠了幾分。昨日一回來便命綠闌開箱籠拿了上好的綢緞和各色金銀首飾等給陳香蘭家裡送去,說是過年的年禮,可這年禮也忒厚了!韓媽媽愈發驚疑不定,連晚飯都未曾好好用。她本想等秦氏回來再好生問問,不曾想紅箋回來取秦氏的衣物,道:「太太在老太太那頭歇了,今兒晚上留下人上夜,別人就各自歇了罷。」她這才無可奈何的胡亂睡下。

  這廂寸心在外叫門,小方兒掌了上燈將門打開,韓媽媽披上衣服這麼一聽,登時唬得魂飛魄散,忙忙的穿了衣服,頭也顧不得好好梳,趿著鞋便往外跑,一徑兒跑到正房正院,掀開簾子進了屋,只見秦氏已梳洗過,披散著頭髮,紅箋拿著篦子一下一下篦著。

  秦氏在鏡中見韓媽媽進屋,也不理睬,韓媽媽便不聲不響的跪了下來。薔薇拿著銅盆進屋,見了不由一怔,想叫秦氏一聲,卻見紅箋朝她使眼色,輕輕搖了搖頭。薔薇便閉上了嘴,又輕手輕腳的退了。

  待紅箋手上為秦氏篦了一百下頭髮,又將那烏黑油亮的發綰成纂兒,奉上香茗,秦氏方才會轉過身,看著韓媽媽道:「這麼晚了,還過來做什麼?」

  韓媽媽跪得腿腳發木,脹得酸疼,聽了這話一疊聲道:「是老奴想得不周,夜深還驚擾太太休息,只是如今紫黛不知犯了何罪,惹惱了大爺,要被重重發落出去,還求太太寬仁,放她一條生路。」說著不住磕頭。

  秦氏見她衣衫不整,頭髮亂蓬蓬的,這上下一磕頭更露出將要光禿的頭頂,心裡暗歎一聲,可轉念又想到紫黛在棲霞寺裡的賣主之舉,心又硬了起來,冷淡道:「紫黛已是知春館的人了,既然大爺要處置,我便不好插手。」

  韓媽媽哀求道:「太太是最寬仁最聖明的,紫黛那孩子對太太和大爺忠心耿耿,縱有千般的不是,可佔著這一樁便知她是個好的,太太……」

  秦氏原還有幾分念舊,但聽「忠心耿耿」這四個字,心裡便愈發恨上來,淡淡道,「大爺既然發落,必是紫黛有了罪過,她犯了哪一條你可知道?」

  韓媽媽一愣,頓時無話可說,她也不知紫黛究竟所犯何罪,但見秦氏都是一副冷冰冰的黑臉,心裡便一沉,一時也拿捏不妥是否該為紫黛求情。只去瞧紅箋,盼著紅箋能說兩句好話,或給她些指點。

  紅箋只盯著自己的鞋尖,一聲不吭。不是她不仁,而是紫黛當日太下作,夜半那一嗓子她想起來心口還堵得慌,更別提一直抬舉紫黛的太太了,如今太太惱上來,她何必擰著主子?況,紫黛平日與她素無交情,先前未得勢,還知道捧著笑臉湊過來叫一聲「紅箋姐姐」,後來簡直要橫著走,在太太跟前獻前兒擠得她都退了一射之地,她嘴上不說,心裡到底不悅。不過這一回……紅箋心裡通透,不單是紫黛,只怕韓媽媽多年的老臉也要掃地了。

  韓媽媽又急又惱,她以為這一回出門定出了大事,林錦樓惱上來便拿身邊隨行的奴才丫鬟們出氣,她央告秦氏幾句,便能將紫黛保下來,沒料到竟是這樣的結果,秦氏半分臉面都不給她留,不知是羞還是惱,眼淚便滾下來。

  秦氏盯著桌上的燭火靜靜出一回神,忽輕輕歎了一聲道:「紫黛在這些丫頭裡,論眼色、心胸、口齒、伶俐都只是平平,單有個好容貌,看著像是好生養的,又佔著與你沾親,我才提攜了她,該給的臉面全給了。她自己不往人道兒上走,做藏雞摸狗的事讓主子膈應,我臉上也無光。」紫黛胸中無甚丘壑,偏有幾分小聰明,又是個有些野心的,她把此人推到知春館便是為了跟香蘭分寵,香蘭貌美又有些才情,這樣的女子有些眼界,最是不安分的,她給紫黛撐腰,讓這二人兩虎相爭,日後林錦樓再娶的妻子便可坐收漁翁之利,省得有個獨寵的姨娘攪得家宅不寧。

  「我原也覺得紫黛最起碼是個懂事會伺候的,最看重的就是她那份『忠心』,可有道是『疾風知勁草,國亂顯忠臣』,我先前以為一身臭脾氣狐媚魘道的,反是最仁義的那個……」秦氏說著便帶著兩分傷感,歎了一口氣,望著搖曳的燭火,緩緩道,「如今想起來,她在我跟前,討巧湊趣的活兒都讓給旁人,吃力不討好的全都自己默默做了,不多說不少道,我只覺著她一身倔脾氣,沉悶悶的不是討喜的性子,故而不喜,如今想起來,那孩子只是不愛說話罷了,其實是個極寬厚的人……」秦氏說著,想到如今香蘭生死未卜,不由落了兩滴淚,紅箋亦默默拭著眼角。

  「不過,紫黛到底服侍我一場。」秦氏垂一回淚,忽然坐直了身子,掏出帕子蘸了蘸眼角。紫黛服侍她的時候盡心竭力,比尋常丫鬟都用心百倍,她不是個涼薄之人,這點情義總是記著的。

  韓媽媽一聽這話,立時緊張起來。方才秦氏說了一番話,她猜著是在贊香蘭,可言下之意是紫黛不忠心不仁義?韓媽媽心中一緊,眼巴巴望著秦氏。

  卻見秦氏對紅箋道:「府裡已不能再留紫黛,賞她幾兩銀子,也是盡了主僕之情。」

  紅箋躬身答道:「是。」暗暗撇嘴,心說到底他們太太是個慈悲人,否則紫黛那樣的,打一頓拉出去賣了都是便宜了她。

  韓媽媽只覺頭頂上打了個焦雷,「轟」一聲,渾身都癱軟下來。林錦樓的手段太太應是知道的,如今連管都不管,只賞些銀子,想來是徹底厭了紫黛。她那如花似玉的外甥女兒,伶俐又乖順,這樣的人品合該有個好前程,在爺們身邊當半個主子,穿金戴銀,吃香喝辣,也連帶提攜他們一家老小風風光光度日,可這樣給趕出去……只怕連體面的管事、莊頭、掌櫃和護院都嫁不成了!

  韓媽媽看秦氏冷淡的面孔,知道多說無益,只怕自己也要連帶吃瓜落讓秦氏生厭,當下磕頭出來,飄飄忽忽走出去。只見院子外燈火通明,書染正垂花門的大紅燈籠下,二門外幾個婆子和護院按著兩個綁成粽子的丫鬟,吉祥在一旁監看著。韓媽媽一見書染,遠遠的便想繞路,書染眼尖,立刻笑道:「韓媽媽來了。」

  紫黛一聽立刻激動起來,拚命蠕動著,口中塞了帕子,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眾目睽睽之下,韓媽媽只得硬著頭皮走了過來。悄悄往門外一望,恰好疏桐剛被剪了舌頭,彷彿死了過去,被兩個婆子用木板搭走了,地上血跡斑駁。韓媽媽唬得腿腳酸軟,一疊聲道:「這是……這是做什麼!」

  書染背對著大門,壓低聲音道:「媽媽別往外看,鮮血淋漓的,我都怕得要命,只敢站門內,不敢瞧。這兩個犯了天大的錯,大爺要重罰,讓剪了舌頭,疏桐攆到莊子上去,紫黛讓拉出去配小子…...」

  看著韓媽媽金箔一般的臉色,又道:「疏桐方才灌了迷藥,昏過去才動的刑,我一直壓著時辰,就是等媽媽討了太太的救兵來,好救紫黛一救,如今可討來了?」說得情真意切,彷彿真個關心紫黛安危一般,心中卻想,「瞧她方纔那個想躲清靜的樣兒,就知道恩典沒討來,反惹了一身騷,紫黛這回是要遭殃了。」又幾分同情,可想起紫黛素日為人,那同情又淡了幾分。

  韓媽媽支支吾吾,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良久才道:「勞姑娘費心,這份情我是收下了……只是太太那兒,太太那兒……唉,你說我也是命不好,事事不順,想提攜自己外甥女一把,還惹了太太和大爺的厭,也是我素日裡不會管教了。」

  書染嘴角勾起一抹鄙夷的笑,一瞬便斂了,也跟著唉聲歎氣道:「媽媽無需自責,這也是紫黛的命。」

  當下,韓媽媽走到二門外,紫黛瞧見她不由拚命掙扎,喉嚨裡「嗚嗚」亂響,豆大的淚珠子辟里啪啦從眼眶裡滾下來,目光好不可憐,旁邊的護院婆子竭力按著她,否則即便她綁著,只怕也能彈跳而起。

  韓媽媽不敢看放在一旁的刑器,可看了紫黛的臉愈發覺著膽戰心驚,只勉強道:「我的兒,你這一遭……唉,大姨兒替你去求過太太,只怕是不中用了,你自己千萬放寬了心,大姨兒指定不會丟下你,日後再替你好生謀劃。」說完急匆匆轉身便走了。

  紫黛驚駭得瞪大了雙眼,搖頭晃腦,搖散了一頭的青絲,頭髮蓬亂,狀如女鬼,脖上的青筋都繃了出來,喉嚨裡聲音愈發可怖,已幾盡癲狂,可也只能眼睜睜看著韓媽媽的身影越走越遠,最終拐了個彎兒便消失不見了。

  書染默默歎了口氣,跟吉祥對了個眼色,微微點了點頭。吉祥便命護院掏出紫黛口中的帕子,還未等她大喊便捏住她下巴,將迷藥湯水灌了進去。紫黛迷迷糊糊間彷彿聽見有人說話,書染歎道:「到底不是自己親閨女,紫黛得臉的時候便跟著風光,滿處說嘴,擺姨奶奶親戚的譜兒,就差封自己是太太的親戚了;可如今呢,巴不得撇乾淨躲得遠遠的,任憑人家生死,唉!」

  吉祥道:「姨奶奶?大爺都沒收用過呢,哪門子的姨奶奶。嘖,說起來還得佩服那一位,你沒瞧見,這兩天沒見人,大爺都沒合過眼,跟瘋了似的,咱們得躲遠著些,誰挨近了誰倒霉,保不齊就成出氣筒了。」

  韓媽媽快步走了一段,直到扭頭再瞧不見垂花門上搖曳的那兩盞大紅燈籠,方才慢下腳步,摀住胸口靠在牆上,她到底心虧,到底良心不安,灑下幾滴淚,捂著嘴哭著喃喃自語道:「我的兒,別恨我,別恨大姨兒,大姨兒也是沒有辦法,眼睜求不動太太,我還能怎樣?我x後到底還得在太太跟前當差呀!你放心,日後大姨兒一定管你,你的兄弟姊妹,我也想辦法讓他們能進府裡領差事。」

  她心裡這般盤算,卻不知沒過多久,她被秦氏派去服侍林東繡,而後竟隨林東繡出嫁去了永昌侯府。起初也算風光體面,可林東繡把銀子緊,平素又不大方,她也是過慣了體面日子的,想方設法貪墨銀子,後被徹查出來,攆出了侯府,也沒臉再回林家,幸而得吳媽媽周濟,尋了個看莊子的活兒。此時紫黛已嫁了府裡一個跛了腿的廚子,生得矮胖粗壯,專給二門外小廝長隨等人做飯的,素愛吃酒打牌,幸而還知養家餬口,維持生計。紫黛三年生了兩個娃兒,胸脯子將要垂到肚臍處,身量胖得好似四、五十歲的婦人,竟然已不復當年美態。見韓媽媽來,登時勃然變色,走回院裡「怦」一聲關了門,竟終生不願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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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5 18:04:4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一十六章 舊人

  香蘭還不知林錦樓為了找她已將個金陵都快翻了過來,她正推開禪房的窗子,把簾子捲到小銀鉤上向外遠眺,只見日暮蒼山遠,寒鴉倦歸巢,石中清流湍,一陣寒風吹過,清冽又爽快,她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彷彿將往日裡肺腑間的躁鬱都盡數吐了出去,又轉回身走到書案前,提了毛筆,在那畫上微微點了幾色流雲,那張《日暮山村圖》便瞬間生彩起來。香蘭心下滿意,題上年月日,又取了一方小石印,蘸了印泥,蓋在右下角,拿桌邊的小毛巾擦了擦手,扭頭看著窗外,這樣寧靜又恬淡的日子方是自己想要的,不曾有宅門裡人情傾軋,勾心鬥角,也不曾有違心討好和尊嚴踐踏,她覺著自己彷彿做夢似的。

  當日她跌跌撞撞從廟裡逃出來,哀求那小和尚去給侍衛們報信,眼見著人都進了寺廟,方才鬆一口氣,又歇了片刻,只聽喊殺聲,又見有黑衣人倉皇從廟內逃出,便扶著樹幹站了起來,暗道:「林錦樓的親兵個個都身手不凡,好歹能把太太和四姑娘救出來了。」一轉念,心裡又盤算,「林錦樓救過我兩遭,如今我救了他母親和妹妹,這兩樁就算抵消了罷。只怕他不肯放過我,還要把我囚回林家......倒不如……倒不如我就趁今晚一走了之?」

  這心思一轉就停不住了,尋思道:「這附近有個叫蓮花庵的小廟,幾年前我還曾來過,我師叔定素師太是那裡的住持,她看我長大,對我是極疼愛的,不如我先去尋她,再作打算。」

  當下便藉著朦朧月色,小心翼翼的往山下走,幸而她幼年常來此山遊玩,故而熟門熟路,走了兩盞茶的功夫,終看到那小廟。此時廟裡的比丘尼正在做早課,定素師太見了香蘭不由大驚,忙將她讓到房裡。香蘭將自己這兩年的遭遇同定素師太說了,她不由十分同情,連連歎息,不住合掌念佛。又問道:「如今你有什麼打算?」

  香蘭一聽這話,忙跪在地上,眼裡含著淚兒道:「如今我已到這個地步,還厚著臉皮求師叔救我一救,林家我是再不願回了,求師叔先將我藏了,我想方設法到揚州去找師父,倘若我爹娘找我,求師叔悄悄告訴我家裡人,師叔的大恩大德我粉身碎骨也報答不完。」說著連連磕頭。

  定素師太忙將她扶起來,道:「藏下你倒不難,只是你隻身去揚州……唉,你一個美貌女孩兒孤身上路,指不定遇到什麼事,倘若再讓拐子拐了,或遭什麼不測,那便更凶險了。」想了一回道:「不如這樣,這附近有個姓于的富裕鄉紳,最是樂善好施,品性淳厚,正巧他女兒要送嫁到揚州,我托他一托,說你是我俗家的侄女,要去揚州投奔親戚,你扮成個丫鬟,一同跟著去罷。」

  香蘭不由大喜,當下便在蓮花庵安置了,後林家的兵將也來搜過幾遭,均被她躲了過去,又過兩日,她便喬裝打扮,匆匆上了船,順著清冷的大運河一路下了揚州。到了揚州境內,香蘭便掏出銀子酬謝於家,她當日謀劃逃跑,做僧袍時在當中塞了些銀兩首飾,離開蓮花庵時偷偷留了些銀子放在定素師太的枕頭邊上,如今手裡還剩了不少。於家卻不肯收,又雇了一輛大車,命下人跟著,護送香蘭到了定逸師太所居的顯勝庵。

  定逸師太見了香蘭也不訝異,只將她留下來,命她自己打掃一間二樓的禪室住下。每日裡香蘭隨庵中的尼姑們一道晨鐘暮鼓,誦經修行,白天擔水,去菜地種菜,廚房幫火,閒暇時便在屋中作畫,日子過得倒也悠閒。侍奉定逸師太的禪素偶同香蘭說笑道:「師妹,才多久沒見,你便跟換了個人似的。先前你雖穩重,卻有個潑辣生彩的性兒,也是愛說愛笑的,如今卻沉悶多了,卻也懂事多了。」

  香蘭一怔,又笑道:「大一歲是一歲,哪能總跟小孩子似的,四處淘氣惹師父和師姐們生氣。」待禪素走了,香蘭卻坐在房裡望著窗外發呆。這兩年多的日子比當年沈家落難,她在發配途中死了丈夫,又自己病死更讓她心裡苦楚和絕望。當年再如何艱難,她總覺著有人陪她一道同生共死,咬牙捱過去,總能掙出過活路,心裡揣著一團微弱的火,可用強勇之姿捍衛最後那一點尊嚴和希望,在發配路上走了不到半年便的病逝去,那一身的傲骨還未徹底被人踩在腳底下。

  可這一生,先是被迫做人奴婢,受盡欺凌,後來好容易見到一絲曙光,卻遭宋柯拋棄,再後來為了救父當了林錦樓小妾,人人道她風光,她卻知道服侍林錦樓之難,她在林府處境之險,和她難言的心中之苦。這一步一歎,生生將她揉圓搓扁,把臉打在地上任人踐踏,把她渾身的稜角磨得差不多消失殆盡,只有心裡還梗著一根骨頭,午夜夢迴時告訴她自己未曾真正低過頭。如今她回首望,這日子縱然是她低著頭一路跌跌撞撞磕出血走過來的,卻也讓她原先仍帶著幾分驕縱和傲慢的心沉了下去,從此更知人生百味,也比往日待人愈發多了幾分寬容。

  庵裡的僧尼也喜歡香蘭,起初見她生得美貌,不像尋常人家的,不知為何要在這寺院裡住,便帶著疏離之心,後來見她和氣,見誰都笑臉相迎,又肯吃苦,什麼活計都願意幹,大冬天抱著衣裳便在院子裡洗,兩手凍得通紅也不在乎,頂著寒風一趟趟把水挑回來,磨破了肩膀也不吭一聲,事事做得井井有條。時日一長,眾人也愛親近她,有人好奇問她從哪兒來,香蘭便說自己原本就是定逸師太的弟子,只不過後來給大戶人家當了幾年丫鬟,如今為自己贖了身,便又回來侍奉師父了。

  後來香蘭接到定素師太的信,說她爹娘仍不知道她已經丟了,林家似是瞞著未曾告訴,定素師太便也沒有多嘴。在信中又說,林家年時送了極豐厚的東西,驚得陳萬全眼珠子都快瞪了出來,說要進府謝恩,卻讓送禮去的吉祥給攔了。等陳萬全驚詫過後便是得意,逢人便吹噓自己如何體面有臉,林家給自己送了多少東西云云,自己的女兒在林家如何風光,惹得一眾人都過來爭相巴結,連曾經打過陳萬全屁股的知縣韓耀祖都特意登門了一回,他兒子韓光業花了重金,買了香蘭幾幅畫,誇得那畫天上有地上無,讓陳萬全骨頭又輕了兩分。

  香蘭知道父母無事便也放了心,只鎮日過清淨的生活。她雖身上有些銀子,但也琢磨著不可坐吃山空,打算賺些錢,日後也好接父母來揚州,便把字畫拿到寺廟附近一家文具古玩鋪子裡代賣。

  日子一晃便過了三個月。這一日,香蘭小心翼翼抱著兩卷畫到那鋪子裡,只悄悄從鋪子後門進了。掌櫃的與她已熟識了,先請她在裡頭招待貴客的雅間裡歇一歇,自己去前頭取銀子。香蘭剛坐下便進來兩個人,一個穿著綠遍地金比甲,沉香色緞裙,身段妖嬈,翠鬟雲鬢,面有春曉之色,胭濃脂艷,穿金戴銀,十指春蔥上帶著六個金馬鐙戒指兒,乍眼一看,還以為是哪位公侯府位裡出來的宅眷,神色倨傲,目光流轉,舉手投足卻隱帶風塵之氣;另一個生了一張俊秀的小白臉,臉上一對兒桃花眼亂飛,身材高挑,穿著藍色綢緞衣裳,手裡握一把折扇,一身輕佻風流,像是個富貴公子哥兒。

  香蘭一見那女子登時大吃一驚,原來這艷美的婦人不是別人,正是當初被林錦樓逐出府的春燕!眼睛像旁一溜,見那男子油頭粉面,瞧著眼生。香蘭忙把觀音兜罩在頭上,低著頭站起來便走。正巧夥計過來端茶和果品,見香蘭急匆匆從屋裡出去,便滿面賠笑,對那二人道:「對不住,對不住,方才不知這屋裡有人,您二位請用茶。」說著把那茶擺在小几子上。

  春燕哼了一聲,坐在椅上,把那茶端來吃了一口,又嫌燙,不由皺了眉,把茗碗放下了,口中抱怨道:「又渴又累的,嗓子都啞了,想吃杯茶還進不去嘴。」說著從碟子裡拿了塊酥皮點心。她方才並未認出香蘭,她進林家時候早,香蘭自幼在寺廟長大,兩人鮮少見面,待香蘭進府時,她不多久便被林家發賣了。

  那小白臉也坐了下來,兩眼卻追著香蘭身影,直到那身影瞧不見了,還自顧自抻著脖子,春燕一抬眼瞧見了,不由心裡有氣,一把將那點心擲在他臉上,酸道:「瞧什麼吶,瞧什麼吶?就該把你臉上那對兒招子戳瞎了!」

  那小白臉嚇了一跳,見春燕柳眉倒豎,便笑道:「你還醋上了,你見天到頭的招漢子,我瞧兩眼別人都不行?」見春燕又要瞪眼怒罵,便告饒道,「好了姑奶奶,我錯了還不成?您老嫌茶燙,我去讓夥計給換一盞溫的。」說著便端了茶走了出去。

  話說這天下的事本就無巧不成書,原來那小白臉正是當日僥倖從林錦樓手底下逃了的錢文澤。當日他自知惹到閻王,連竄帶蹦跟被狗攆了似的從金陵裡逃出來,一路曲曲折折,連蒙帶騙的到了揚州。趙月嬋這事本就是一樁醜事,林錦樓甩了膏藥也無心再理會,這倒給了錢文澤一條活路。他初時躲了一陣,後來便隱隱藏藏,見無人抓他,方才大膽起來。

  錢文澤本就是慣愛在市井裡廝混的,這廂更名換姓,在揚州城裡重操舊業。待他有了銀子,免不了吃喝嫖賭,他也是享受慣的,曾與趙月嬋那等絕色有過首尾,等閒的便瞧不上,到了倚翠閣一擲千金,去點當紅的燕兒姑娘出來唱曲兒,片刻春燕便抱著琴來了。春燕見錢文澤這等俏郎君兒,心裡頭也歡喜,兩人眉來眼去,當日晚上便成了好事,枕席上錢文澤探問春燕身世,春燕便稱自己是金陵的大家婢,惹惱了主子才被發賣到勾欄裡的,至於金陵哪一家,春燕卻不肯說了。

  錢文澤私下比較,比春燕漂亮有名的,他花銷不起,次等的他又瞧不上,在這一檔的粉頭裡,春燕正正是個尖兒,便總到倚翠閣去,手頭富裕時便包春燕一兩個月,信誓旦旦日後攢了錢要將春燕贖身。如此過了兩年,春燕自以為有了盼頭,從此死心塌地,二人私下裡如同夫妻一般。

  今日錢文澤等人請了幾個鄉紳之子在一處吃酒,便抬了春燕出來唱曲兒助興,回來時春燕說她屋裡原先掛著的畫兒讓客人吃多了酒扯壞了,要再買一幅,她親自來挑,便到了這家店。夥計見春燕是一乘蒙著綢布的小轎兒抬來的,錢文澤又穿得體面,還以為是哪一戶有錢人家,自然不敢怠慢,便引進了雅間,不想正碰上香蘭。

  錢文澤拿著茗碗走到外面,正瞧見掌櫃的把一隻小錢袋塞到香蘭手裡,香蘭福身道謝,轉身離去,卻因頭上戴著觀音兜,再瞧不清臉了。錢文澤忙走上前,問那掌櫃道:「方纔走的那女孩兒是誰?我方才撿了個帕子,許是她掉的。」說完果然從袖子裡摸出一條繡了桃花的帕子。

  那掌櫃看了看笑道:「這定然不是她的,她是顯勝庵裡帶髮修行的姑子,只用粗布,不會用這等精緻的東西,她身上穿著素服,頭上的釵還是木頭的呢。」

  錢文澤一面把那帕子收起來,一面道:「當姑子?嘖嘖,沒白得可惜,生得這樣標緻。她來這店裡做什麼?」

  掌櫃道:「庵裡有幾位師父閒暇時畫的畫兒,托她拿到這店裡來賣。」說著將櫃檯上一幅畫拿了起來,緩緩展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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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6 13:09:28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一十七章 暴露

  錢文澤展眼一瞧,只見畫的正是一幅《洛神圖》,畫上洛神長眉細目,衣袂翻飛,真個兒有「翩若驚鴻,婉若游龍」之姿,清麗脫俗,形神兼備,端得一副好畫兒,底下沒有落款,只用硃砂印改了個章,拿近處細瞧,見那章上只有一個篆體的「蘭」。錢文澤脫口便讚了一聲,把那畫兒拿給春燕瞧,又一疊聲讚道:「其實這畫兒不過尋常,可我瞧著上頭的洛神娘娘竟然跟你是一個稿子出來的,只怕跟你比還遜色些。」春燕聽了受用,白了錢文澤一眼,卻掏銀子把畫兒買了。

  當下回到倚翠閣,剛到大門前,早遇見有可人吃多了酒,在那裡亂叫亂嚷。鴇母見春燕來了不由大喜,忙拉著她走過去勸道:「大爺們都別動火,這不燕兒姑娘回來了,待會兒讓她給幾位爺敬酒賠罪。」

  來鬧事的不是旁人,正是那知縣韓耀祖的兒子韓光業。原來他們一家抱對了林家的大腿,林錦樓提攜韓光業做了個八品小官兒。韓光業雖說不學無術,卻極會做人,臉皮又厚,深諳官場之道,且是個有一就敢想十的,同他爹一路鑽營下來,竟謀著了進鹽務司的肥差,雖說官職不高,卻油水頗豐,韓光業立時便抖了起來。此番來揚州辦差,為了討好上峰,特地使銀子請喝花酒。來了卻發覺倚翠閣最有名的燕兒姑娘竟然不在,上峰的臉色便不大好看,韓光業只覺這事沒拍對馬屁,便著實鬧了起來。

  韓光業看了春燕一眼,見她生得桃臉杏腮,心頭一酥,卻冷笑道:「以為來了就沒事了?方才就哄我們快回來了,沒白多等了一個時辰!來伺候的淨是些庸脂俗粉,是欺負我們外鄉人,還是以為大爺兜兒裡沒有銀子?」說著瞪著眼一拍桌子,「也不打聽打聽老子身份,金陵城裡哪個不得尊叫一聲『爺爺』,連你們鹽務司的吳大人都要給兩分顏面,今兒個卻要在你們這裡受等鳥氣!」說著一把將手邊的一盞熱茶掀翻在地,辟啪摔個粉碎,春燕嚇得連聲驚叫。

  錢文澤又一疊聲喝令跟著他來的幾個屬下去摔砸。鴇母、龜奴等人拉勸不住,方才聽韓光業一番話知道他有些來歷,一時也不敢鬧僵了。錢文澤卻是個玲瓏人兒,聽韓光業說什麼「鹽務司」,心裡早就活泛了,想要結交,又見鴇母等一籌莫展,暗道:「這正是我露一小手的時候。」有心顯弄自己懂場面、會張羅,便上前一把扯住韓光業,一手慇勤的給他扇著扇子,口中一疊聲熱絡道:「哎喲,哎喲,哎喲,哎喲,我的親哥哥誒,什麼事兒發這麼大的火兒,瞧把我兄弟氣的!」說著把韓光業按在椅子上,滿臉的笑,「這裡頭的人沒長著眼眉,不會說個話兒,哥哥您可別生氣,全瞧我了瞧我了!」說完瞪了春燕一眼道,「還愣著!不懂得斟茶倒水給我兄弟賠禮?手白長了是怎的!」說著又使眼色。

  春燕夾了錢文澤一眼,堵著氣,不情不願去了。

  錢文澤一般給韓光業扇風,一邊笑道:「哥哥消消火兒,您這樣的貴人官老爺,犯得著跟幾個粉頭一般見識?咱爺們來這兒就是為了尋樂子,別回頭樂子沒尋到手,反惹一肚子氣,未免太不划算。一會兒讓燕兒姑娘給哥哥彈幾首新鮮的曲兒,什麼『春露濃、玉蕊開』,再陪哥哥你喝兩盅,嘖嘖,保管哥哥的氣就沒了,哥哥你瞧我的面子……」

  韓光業要的就是這個勁兒,他命人摔砸,也不過為了把臉面賺足了,如今有人遞了梯子,他自然也不願大鬧。乜斜著眼看了看錢文澤,見他生得一張俊俏的小白臉兒,又有眼色,滿口的場面話兒,知他是個油子,有心順坡就下,可又不能那麼便宜,仍冷著臉,端架子冷道:「瞧你面子?你是什麼東西,有多大面子?」

  錢文澤「嘖」一聲繃了臉,過後又笑如春風道:「瞧不起我?哥哥只怕還不知道我的名頭,可這幾條街滿處打聽去,一提『錢白臉』沒有不知道的,弟弟我不才,這一帶也是掛名掛姓的體面人。我也是路過,看哥哥是個血性漢子,不是那等尋常人物,若非系出名門也是人中龍鳳呀,這才進來,跟哥哥攀談兩句。待會兒我請哥哥喝酒,咱們交個朋友。」

  韓光業上下打量,見錢文澤果真一身綾羅綢緞,腰間紡金的帶子,手裡拿著一柄檀木骨的扇子,指頭上戴著錚亮的金戒指,一身氣派倒真像個體面之人,心裡便信了兩分。

  當下春燕親自奉茶,又說軟話賠罪,錢文澤又好話哄著,方才讓韓光業覺著自己的面子圓回來了,這事便撒了手。一時春燕自去前頭侍奉,錢文澤硬拉著韓光業到一旁的茶圍間裡吃酒,奉承的話兒說個不住,韓光業心裡頭舒坦,兩人閒散的話兒說了幾句,錢文澤聽說韓光業有個做知縣的老爹,他又領著肥差,便愈發巴結上來。兩杯酒下肚,韓光業便忘了情,道:「甭說這燕兒姑娘是生得浪,怪道睡一晚要五兩銀子。」

  錢文澤嘿嘿笑著給韓光業又斟了杯酒,道:「她還不算揚州拔頭份的,正經有名的揚州八艷,睡一宿要十兩呢……可要我說這八艷,卻比不上我今天見著的一個小娘子。長得那叫一個靚,眼睛一勾都能把人的魂兒勾出來,可惜是個帶髮修行的姑子。」說著把手邊放著的那一卷畫兒拿了過來,展開對韓光業道:「哥哥瞧見沒?這畫兒就是她畫的,當得上色藝雙絕了罷?」又不斷誇讚香蘭美貌,原來這錢文澤沒安好心,垂涎香蘭美色,可又不知她什麼來路,顯勝庵乃名剎,並非尋常小廟,故而不敢動手,便百般攛掇韓光業出手,若事成了,也可分得一杯羹。

  韓光業聽錢文澤把那小姑子吹得天上有地上無的,心中大動,又灌了幾口黃湯,仗著酒意,被錢文澤攛掇著去看美人兒。到了顯勝庵山門已經緊閉,錢文澤道:「不妨,我方才聽鐘響,正是做晚課的時候,咱們到後頭去,哥哥踩著我的肩膀往裡看,那小姑子必然要去誦經,哥哥就能瞧見她了。」韓光業便踩著錢文澤肩膀,扒著牆頭往裡看,只見果然有三三兩兩的尼姑夾著經文到念佛堂去,不多時,便瞧見有個窈窕的女孩兒慢慢走過來,烏髮雪膚,卻瞧不清臉。

  韓光業心頭癢得不行,死命睜大眼,踩著錢文澤肩膀踮著腳尖往內看去。錢文澤早就讓酒色掏空身子,哪禁得起韓光業這樣踩踐,兩腿打顫,豆大的汗珠兒順著額頭淌下來,歪著脖子咬著牙道:「哥哥,我說哥哥誒,你……你到底瞧著了沒有啊?」

  韓光業道:「這就快了,你嚷嚷什麼。」

  只見人已走到近處,果然玉人嬌面,臉上兩泓秋水,身姿窈窕可愛,實在是個佳人。韓光業陡然瞪大了雙目,彷彿瞧見什麼極可怖的事,失聲道:「這,這,這是……」

  此時錢文澤再支撐不住,腿一軟便往下癱,連帶著韓光業站立不穩,晃了兩晃,「哎喲」一聲尖叫便一頭栽了下去。

  香蘭聽見動靜吃了一嚇,抬頭往聲處去尋,卻什麼都沒瞧見,遂加緊了幾步進了念佛堂。原來她今日見著春燕,心裡極不踏實,又暗悔自己進屋便摘了兜帽兒,萬一被人認出可怎麼了得。但轉念想到自己與春燕許久未見,且當時她還是個小女孩兒,春燕只怕早就忘了,再說她如今是全家被林家拉出來賣了的,只怕早就跟林家斷了干係。想到此處心下稍安,只暗暗提醒自己日後更要加倍小心。

  牆外,韓光業捂著腰倒在地上直哎喲,心裡卻一片驚惶。

  方纔瞧見的不是別人,正是林錦樓的愛妾陳香蘭!

  她,她,她怎麼會在此處?!

  韓光業渾身的酒意全化作冷汗出了。

  當日林錦樓把陳萬全從大牢裡弄出來,他跟他爹韓知縣沒少往陳家走動,送藥材送銀子送禮物,瞧見過陳香蘭一次,頓時驚艷,臉上不顯,心裡卻羨慕林錦樓艷福不淺。後來他眼瞧著陳萬全因這閨女門庭陡然而貴,轉眼富家翁。原本見他們父子還誠惶誠恐,漸漸的,竟也不大放在眼裡,跟他爹「哥們長,哥們短」的,還叫他「賢侄」,真個兒得意忘形,小人得勢嘴臉。

  他們爺倆兒表面上也親熱得緊,回家關起門來也摔杯子罵「狗屁倒灶奴才種子,閨女給人當小老婆,還狗顛兒似的把自己當個人,我呸!等閨女被林大爺膩了,必把那張狗臉踩泥兒裡!」可聽說陳香蘭真正討了林錦樓的喜歡,得了內宅的獨寵。他得知這個,滿心的不情願倒減了兩分,往陳家跑得更歡了。

  得寵的姨奶奶要能吹幾句枕頭風兒,他韓光業可就不止是八品的小官兒了呀!只怕比他那個中了進士才當了七品官兒的爹還能風光!

  今年過年時候他還登門去過陳家,陳萬全還跟他顯擺林家送來的東西,直堆得屋中都放不下,有四罈酒和一箱皮子就這麼擺在院子裡。他知道陳家真是要大富貴了。

  可陳香蘭為何在揚州的廟裡?

  此時錢文澤揉著胳膊站起來,忙去扶韓光業,口中道:「我的親哥,您站得起來麼?可摔著了哪兒?」

  韓光業一面擰著眉一面站起來,暗道:「自從去年年前,林家軍就沒消停過,四處找人,還曾到我爹哪兒,讓衙門派捕快出去尋十幾歲來路不明的美貌女孩兒,一連抓了二十來個,可又都讓人給放了。鬧得人心惶惶,有說是找大戶人家逃妾,有說是哪家丟了小姐,只林家軍嘴嚴,不走漏一點風聲。如今金陵裡還正找著人呢,難道說……找得是她?」

  韓光業一個激靈,先是起了一身的白毛汗,後又是一陣狂喜,因太激動,渾身都微微打顫,暗道:「天助我也!合該我韓光業光大家業,立了這一大功,還愁何事不成!」想到此處不由叉著腰仰著臉哈哈大笑起來,用力太猛,扯著了腰上痛處,又苦著臉一疊聲捂著腰哎喲。可按捺不住心中喜悅,又笑起來,腰上疼得難受,不由又落了兩滴淚。

  這一陣笑一陣哭的,驚得錢文澤一愣一愣的,呆傻道:「我說……我說哥哥,你不會是給摔糊塗了罷?」

  韓光業擺了擺手,拍著錢文澤的肩笑道:「沒,沒,我說兄弟,你可真是哥哥我的福星……」話說一半,看著錢文澤慇勤的笑臉便住了嘴,只掏出二兩銀子道:「走,咱哥們再去喝一杯,這小妞兒的事切勿告訴旁人,我心裡頭有數,日後好處少不了兄弟你的。」說完拉著錢文澤走了,暫且不表。

  卻說韓公子雖說斗大的字都沒認全,可在這上頭一通百通,他是斷不肯告訴旁人跟他搶功的,心裡立刻捏定了章程,叫過心腹小廝,命他守在寺廟外頭看住香蘭。當晚在腰上糊了一記膏藥,帶著花了一倍銀子從錢文澤手裡買的那幅《洛神圖》,匆匆忙忙的便回了金陵。不在話下。

  卻說香蘭,當晚做了過晚課,定逸師太忽將她喚到身邊,道:「為師說過若是有緣你回來給我送終,如今我大限已至,你我緣分至深,故而你我還有這些相處之日。為師有幾句話同你說。庵裡雖清幽,卻也不是你最終的歸宿之地,日後幾經跌宕,隨順因緣,別太過為難自己,你素日寬厚慷慨,與人為善,好日子在後頭,終歸在富貴場中。」說完便盤膝而坐,溘然長逝。

  香蘭十分悲痛,忍不住大哭一場,廟裡依教誦經超度,操持超度法會。定逸師太素有聲望,往日裡受她惠澤之人極多,鄉里鄉親來磕頭之人絡繹不絕,連知府大人等大小官員都親自上門弔唁,故顯勝庵一時繁亂。香蘭恐被人認出,便到後頭菜地裡躲清靜,想起師父,不由又落一場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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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6 13:09:4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一十八章 虎穴

  香蘭哭一回,等悲痛灑夠,方覺好轉了,用帕子抹了抹眼睛,慢慢走了回去。悲傷之心稍退,又覺著定逸師太一去,自己在這顯勝庵裡也沒趣兒,數數銀子和剩下的首飾,零零碎碎能湊一百多兩,心說:「倘若我是個男子,便走得再遠些,到他鄉異地立出些事業再回來接我爹娘,可如今我一個女流,能往哪兒去呢?身邊又沒個人能幫襯。」盤算了一回,心裡始終沒個章程,取出鏡子照了照,只覺自己生得太過柔弱,即便穿上男裝也能讓人瞧出是個女身,不由又歎一口氣。她前生今生除卻在發配和在佛堂的日子,餘下的時光幾乎全圈在金光閃閃的富貴宅門裡,想到自己只會畫畫寫字,做些針線,旁的一概不通,便愈發氣餒。

  香蘭愣一回,又鼓起興,暗道:「不慌不慌,先前在林家做奴婢,覺著眼前已沒有路,到頭來還是跟家裡人一起脫了籍。後來去林家,遭了多少罪,如今不也出來了?路是一步一步走的。」精神又振奮了些,鋪開紙,蘸墨筆去寫給定逸師太的悼文,不在話下。

  三月春衫薄,天氣早已回陽。這一日已近黃昏,大街上行色匆匆走著一人,也合該有事,這人走著走著,只覺從天而降許多瓜子皮,抬頭一望,只見正走到倚翠閣門口,有個ji女正倚在二樓勾欄上嗑瓜子呢,歪著身子,露出半截藕臂,臉兒上脂粉好好的,橫著媚眼,一張鮮紅的小嘴兒正把瓜子皮吐出來。四目相對,那ji女見那人生得眉眼英俊,形容博浪,「噗嗤」一樂,用扇子擋著臉,笑吟吟的去了,真個兒姿態冶艷,放浪誘人。

  那人見了,神魂一蕩,不由自主的拔腳往倚翠閣中去了,龜奴自是慇勤招待,那人顯是風流場中老手了,當下拍出二兩銀子,將那ji女的形容描述一番,龜奴笑道:「大爺有眼力,一瞧就是老風月了。那婦人是我們這兒的燕兒姑娘,名頭最響,這個……」說著兩隻拈動,從袖中悄悄伸出來。

  那人也不言,又掏出五兩,龜奴立時眉開眼笑,響亮道:「得咧!燕兒姑娘這就到!」

  說著把那人引到二樓,不多時,春燕果然來了,見那人生得風流又有氣派,不由中意了兩分,使出全身手段小意慇勤的陪著喫茶聊天,當晚便讓那人留宿下來。

  那人不是旁人,正正是杜賓!原來當日杜賓自知事情敗露,且不說林錦樓要殺了他,盧韶堂也要將他滅口。他為人狡猾奸詐,早已留好後路,他有一叔伯堂兄,身量相貌與他酷似,這些日子他一直將堂兄留在府上。他一會去便把自己最好的一套衣裳贈給他堂兄,讓其換上出門,自己則喬裝打扮,裝成個駝背老翁悄悄溜了。他堂兄便稀里糊塗的送了死,讓人一刀捅上心窩斃命,屍首扔在河裡,因泡得時間尚短,臉有些變形,卻勉強可認出些面目,便暫且糊弄了過去。事後林錦樓自然發覺,不由大怒,派人四處追緝杜賓,暫且不提。

  這些日子杜賓東躲西藏,先在杭州投奔相熟的朋友住了些時日,因那裡仍是林錦樓地盤,他心裡不踏實,便打算一路南下到福州,這一日正到揚州地界,行在路上正瞧見春燕,杜賓已曠了許久,見了這一遭,自然進來受用。

  一時屋中香銷瑞腦,被翻紅浪,春意濃濃,待事畢,春燕早已睡過去,杜賓似醒非醒,忽聽得門外腳步聲響,不由一個激靈,立時坐起來,伸手便去摸放在床頭的劍。

  卻聽門口龜奴低聲道:「錢大爺,今兒個燕兒姑娘不能伺候您了,屋裡留了客了。」

  錢文澤聽了不由一陣惱,指著龜奴鼻子罵道:「放你母親的屁!爺不是說今兒晚上把她單留下來伺候我?怎就包宿出去了?」

  龜奴賠笑著打了自己一巴掌道:「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眼瞧著都宵禁了您還沒來,這不是……這不是以為您不來了麼……」

  錢文澤勃然大怒,踹了龜奴個窩心腳,罵道:「龜孫子!平日裡花言巧語的,原來全是跟我抖機靈呢!」說著便叫罵起來,又咚咚拍門。

  杜賓弄得心煩意亂,林錦樓積威甚重,勢力極大,雖說他如今已逃出金陵,可到底如驚弓之鳥,林錦樓已讓黑白兩道的人都緝拿他,好幾遭他都險些被抓到,便愈發小心翼翼,一點事都不願惹,如今聽錢文澤叫罵,便起身穿衣裳打算離去,可一想到外頭已經宵禁,似乎也無處可去,若碰上官兵便愈發麻煩了,不由又是一陣煩惱,暗悔自個兒來到此處。

  此時鴇母到了,對錢文澤道:「錢大爺今兒晚上是吃多了酒,到這兒出酒瘋了。燕兒是我閨女,一天到晚頭油脂粉錢,首飾衣裳錢,這白花花的銀子都從哪兒來?何況這就是賣俏做的營生,燕兒能唱會畫,原也是大家出身,整個倚翠閣的門庭還指望她支撐呢!錢大爺要中意她,使銀子贖了去,保管天天晚上你摟著睡,也沒半個人敢管。」

  這話說得錢文澤又臊又惱,酒也醒了三分,冷笑道:「好,好,好,禿嘴的囚囊,過河拆橋的貨色,不是用著我,哄我掏銀子的時候了?你錢大爺什麼天姿國色沒見過?」他想說趙月嬋顯弄自己,可他到底是聰明人,生生忍住了,只撇嘴道:「遠的不說,就說近的,你這裡的姑娘捆一塊兒都不如顯勝庵帶髮修行的小姑子,生得天仙一般人物兒,還會畫一手好畫兒,燕兒房裡掛著的那幅畫兒便是她描的,甭說你吹噓燕兒能歌會畫,就算揚州八艷裡最擅畫的梅君,在她跟前兒也就算個屁。等過些時日,我將她弄到手,你才知道我的手段。」

  龜奴在一旁打圓場道:「小的們自然不如您見多識廣了,今兒小的處理不周慢待了爺,不如讓麗姐兒來伺候您?麗姐兒前些天還念叨您來著,回頭送您一罈子上好的佳釀,保管您舒舒服服的……」聲音漸悄,漸漸不可聞。想來是將錢文澤哄走了。

  錢文澤心裡憋一口氣,可麗姐兒縱比不上春燕,卻也有些風情,又聽龜奴要送酒,方才罵罵咧咧跟著去了。

  方纔那番話卻讓杜賓聽入了耳。他自見過香蘭便好似中了邪似的,心裡頭久久不能忘,彷彿揣了一團火,方纔他跟那ji女在一處廝混,滿腦子全是香蘭的臉兒。他知道香蘭曾在寺廟做過寄名弟子,又擅畫,鬼使神差般的下了床,點亮床邊的蠟燭,擎著站在牆邊一看,見上面果然掛著一幅畫,畫得正是楊貴妃,香肩半露,倒在榻上酣夢正甜,與這ji院的靡靡之音甚是相合,卻瞧不出低俗來。再一瞧落款,只是一方篆體「蘭」字的印章,杜賓的心瞬間大動。

  第二天一早,杜賓便到顯勝庵去,卻不曾見到香蘭,耐著性子又守了一日,終於見到一個戴著兜帽兒的女孩兒從後門出來,手中提了一捆柴,那身段形容和帽兒下露出的下巴都同香蘭酷肖。杜賓心頭一喜,暗想:「這才是老天爺送來的姻緣,合該她是我的,千里迢迢的仍能撞見嬌色,這是給我牽紅線呢!倘若這一遭不將她帶走,都對不起這注定的緣分。」

  心中暗想:「這顯勝庵並非孤庵,有些名氣,庵中也有男人料理,只怕不好欺負,不如探得她住處,先在藏在房頭,三更半夜虜了她去,神不知鬼不覺的,倒是一條好計。」他本就有些武藝,當下悄悄溜進去,探了香蘭住所,悄悄躲了起來。

  等到夜裡,香蘭又畫了一回,方才放下筆安睡,因思慮日後前程,躺在床上也睡不安穩,正似夢非夢時候,忽聽門「吱呀呀」有細微的聲響,不由大吃一驚,還等不及坐起來,便覺口鼻間一陣衝鼻的香甜,頭一歪便不省人事了。

  話說杜賓將香蘭面龐邊的碎發撥開,藉著月色一瞧,只見面前一張面孔美如蘭,不是香蘭又是誰,不由大喜,不敢再久留,將她綁了手腳又封上嘴,用被單裹了捆在背上,外頭牆上早有他留的一段繩子,翻牆越貨,手腳利落的溜了。

  杜賓早已謀劃好,著香蘭便到了倚翠閣。原來那倚翠閣後有一溜兒罩房,住著都是年老珠黃的娼ji,杜賓找了一個叫紅姑的,給了她五百錢銀子,讓她晚上將屋子空了。紅姑沒有不應的,當下拿了錢便把門鑰匙給了杜賓。

  杜賓便把香蘭安置在內,剛把她放在炕上,忽聽門口一陣叫嚷大罵,有女子驚叫道:「大事不妙了!官兵來了!」杜賓心裡有鬼,登時大吃一驚,忙不迭拿起手中刀劍出了門,慌忙躲藏起來。

  香蘭方才便迷迷糊糊的,此時已漸漸清醒,只見自己手腳被捆綁著,嘴裡堵了一團東西,登時大驚,不由死命掙扎卻也不能坐起。

  正在這時,門「光當」一聲開了,香蘭忙側過臉兒去看,卻見是春燕一臉驚慌的跑了進來,又連忙將門關上,外頭不斷傳來摔砸叫罵之聲,春燕臉色煞白,捂著胸口道:「那母夜叉,真真兒嚇死了我,幸虧我跑得快些。」

  原來前天晚上錢文澤來尋春燕不成,反被鴇母數落,自覺折了顏面,不由懷恨在心,心說不教訓一番難消我心頭之氣。錢文澤知道這些日子春燕將州府的陸判官迷住了,那陸判官之妻乃是百戶之女周氏,性情十分彪悍,常做河東獅。陸判官在她跟前大氣兒不出一口,家裡的丫鬟不敢多看一眼,便到外頭尋樂子,先前迷戀過一個ji女韓桂姐兒。周氏知道了,二話不說,帶著人直接殺到ji院一通亂砸,把那韓桂姐兒扔進了茅坑。

  錢文澤同陸判官府上的一個當差的媳婦兒相好,便將這事透了出去,果然那周氏竟點了她爹手下的兵將,氣勢洶洶的殺了過來,衝進倚翠閣便一通亂砸。錢文澤揣著手站在大廳裡瞧熱鬧,見鴇母和龜奴跪在地上求爺爺告奶奶的模樣,心中不由大樂,拿起個小酒罈子便一通猛灌,心裡頭如同六月天吃了涼西瓜那般舒爽。

  春燕正在樓上陪陸判官吃酒,這廂陸判官聽說他老婆來了,當下嚇得兩腿發軟,「跐溜」一下便藏到了床底下,春燕也知這凶婦惡名,不由大驚失色,從小樓梯急匆匆跑下來,躲到後院,見紅姑住的那屋子虛掩著,便衝了進來。

  香蘭一見是春燕,不由掙扎愈發厲害了,口中「嗚嗚」作響。

  春燕駭了一跳,小心翼翼挪了過去,盯著香蘭看了半晌,只覺面熟,卻不知在哪裡見過,自言自語道:「你是哪兒來的?你是媽媽新買來的姑娘?可,可也不該放這兒呀……」見香蘭不停落淚,眼中哀求之意甚濃,便將她口中的塞的布取了出來。

  香蘭急喘兩口氣道:「春燕,春燕你快救一救我!」

  「春燕」這個名兒已早就沒人叫過,春燕不由面色大變,道:「你認得我?」

  香蘭道:「怎麼不認得,我是陳香蘭,原同你們家是鄰居。」

  春燕盯著香蘭看了一回,方才恍然大悟道:「哦哦,原,原來是你……」說完不知是什麼神色,似是傷感,似是憤懣,又似是幸災樂禍,道:「怎麼,你也被林家賣到這兒了?」

  香蘭忙道:「不是,我是被歹人抓來的。方才有人進了我房間,用悶香一迷,我便不知所以,再一醒便到了這兒。」說完又哀求道:「春燕,求你給我鬆鬆綁罷。」

  春燕冷笑道:「我為何幫你?我又憑什麼信你?」

  香蘭一怔,略一想道:」眼中恢復清明,道:「春燕,你若給我鬆開手上的繩兒,我便給你五十兩銀子。」

  春燕只道香蘭是被拐子拐來賣的,冷笑,拍了拍香蘭的臉道,「你哄我呢,這兒是窯子,你身上若有銀子,早就讓媽媽給拿走了,還輪得到你給我五十兩?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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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6 13:09:55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一十九章 紛亂

  香蘭忙道:「我絕不騙你,你只鬆開我手上的繩兒,我就拿給你,我腳上還綁著,能跑到哪兒去?」

  春燕聽了暗想:「五十兩不是小數,我賺的銀子大多讓那老虔婆拿了去,倘若她真有五十兩,我不妨收著,圖謀日後也好有個傍身。」口中道:「倘若你騙我,便有你好受的。」說著便將香蘭鬆了綁。

  香蘭鬆一口氣,揉了揉手腕,果真從裡衣裡掏出一張五十兩的銀票,塞到春燕手中。趁春燕喜得看銀票的當兒,小心翼翼挪著要下床。

  春燕哼著小曲兒將那銀票塞進懷裡,見香蘭這幅模樣,想到自己當初來這勾欄時的情形,不由歎了口氣,將腳上一雙鞋脫下來遞與香蘭道:「我今兒也算心情好,難得積德行善,這雙鞋與你穿罷,我方才去看,後院未曾上鎖,倘若你是拐來的,便逃去罷。」

  香蘭又是一怔,不由道:「你為何不走?」

  春燕冷笑道:「我能往哪兒去?不如趁青春年少多撈些銀子,日後運氣好從良,找個殷實點的人家作妾,在麼也跟媽媽似的開個窯子,存些梯己銀錢罷了。」支起耳朵聽聽外面動靜,又小心翼翼把門推開一道縫兒,聽外頭忽然靜了,便道:「那母夜叉恐是走了,怪了,方纔還熱火朝天的。」便推門而出。

  香蘭也想走,但因方才一直用繩綁著,兩腿發麻發酸,竟不能行走。這時錢文澤已喝得醉醺醺,前頭母老虎發威,非要鴇母交出春燕,錢文澤跟春燕到底相好一場,也不忍心瞧她倒霉,便特來後頭尋她報個信兒。

  聽人說方才春燕跑進了紅姑的屋子,錢文澤便推門進來了。睜著醉眼一瞧,只見有個好生貌美的女孩兒披頭散髮的站在炕邊,正是與他有一面之緣的那個小姑子,不由目瞪口呆。

  香蘭也駭了一跳,手腳瞬間一涼,還沒等她明白過來,錢文澤已衝上前,口中嚷道:「好妹妹,莫非我是做夢,你怎的來了!」說著上前便摟,湊上嘴去親,手上去撕扯她衣裳。

  香蘭大驚,拚命躲閃掙扎,見眼前那張飽是淫欲的面孔,驚嚇得無以復加,連抓帶踹,張口便咬在錢文澤脖子上。錢文澤正饞得不行,被香蘭這一咬「嗷」一聲慘叫,一把扯住香蘭頭髮,伸手便是一掌。怒罵道:「臭婊子,敬酒不吃吃罰酒!」把香蘭壓到炕上便要施暴。

  正此時,杜賓踹門進來,見這情形不由怔了,上前一把抓住杜賓,將他揪起來,「噗噗」兩劍扎進去,杜賓便不能動,倒在血泊當中。

  香蘭已是嚇壞了,渾身抖成篩糠一般,眼淚止不住往下掉。杜賓見她身上的衣服將要撕碎,露出粉藍的肚兜兒,喉頭微咽,上前便去拉她,香蘭嚇得連聲尖叫。杜賓皺眉,上前便給了一巴掌道:「鬼叫什麼!再叫也殺了你!」

  香蘭嚇得閉了嘴,竭力使自己鎮定下來。杜賓一把抓住她,先在她胸前摸了一把,只覺軟糯銷魂,暗恨此處不是好地方,低頭找繩子便要將她綁了帶走。

  香蘭眼珠兒四處一溜,只見炕上放著一個獸頭瓷枕,咬牙暗想:「此番寧肯玉石俱焚,也決計不能再落入賊人之手。」想到此處,一把抄起炕上的瓷枕狠命往杜賓頭上一砸,正砸在杜賓腦門上,他疼得「哎」一聲,不由鬆了手。香蘭拿著枕頭,連滾帶爬抖著下了炕。

  杜賓恨透了,一摸腦門居然滿手的血,他一手捂著腦袋一手去抓香蘭,香蘭躲閃不及,讓他一把抓住頭髮,正往回拖,卻聽外頭驟然一陣比方才動靜還大的喧嘩,緊接著一陣「咚咚咚」腳步,門「嘩啦」一聲撞開,有人嚷嚷道:「哎喲哎喲,快給小爺我好生的搜,一個人都別放過,全給爺抓起來!」

  闖進屋一瞧屋裡這陣勢,不由大吃一驚,又見地上血泊裡倒著個人,立時目瞪口歪。他素是個「看熱鬧不嫌事兒大的」,緩過神來一邊往後退,一邊起哄架秧子似的大聲喊道:「找著了!找著了!快來人啊!哥!哥!有人欺負香蘭嘿!」

  說著退到門外,正逢那周氏尋著春燕,正與她在隔壁屋中廝打出來,林錦亭一退正撞上周氏,那母老虎以為林錦亭是來護著春燕的,心下惱怒,上前撓了林錦亭一把,又命道:「給我揍他!」林錦亭何曾吃過這個虧,「哎喲」一聲,再一摸,脖子上已掉了一層皮,火辣辣的疼,又見果真有人要過來揍他,不由惱羞成怒,跳著腳道:「賤人,操你奶奶的,竟敢打你祖宗!來人,快給我打!」說著自己也露胳膊挽袖子衝上前掐架。

  更有那些嫖客,從屋中出來瞧熱鬧,或大笑,或議論,還有躍躍欲試上前幹架的,一個個興奮莫名。

  院中登時大亂。

  卻說林錦亭吼完那一嗓子退出去,杜賓一手打飛了香蘭手裡的枕頭,正此時,香蘭在淚眼中只瞧見屋內呼啦啦湧入一群人,正中正簇擁著林錦樓,只見目光冷冷的,彷彿兩支毒箭,神色冷峻平靜,僵著那臉,如同萬年不化的冰封雪山。

  香蘭說不清自己心底裡是覺著自己得救了還是一股莫名的失望,她害怕杜賓,卻也怕林錦樓,如今他兩隻眼裡都是戾氣,比上次要掐死自己時還要可怕。

  杜賓卻已是傻了眼,他腦子嗡嗡得厲害,勉強保持一點清明,便要拉香蘭做人質,伸手去摸炕上的劍,正在這個當兒,林錦樓忽然發難,一個箭步搶上前,喝了一聲:「留下命來!」一拳搗上去,「喀嚓」一聲,杜賓的面骨面折了。

  香蘭嚇得在牆角縮成一團兒。

  那杜賓也有幾分身手,揮胳膊便要抵擋,林錦樓早已大怒,提著他那手臂,用力一掰,生生將那胳膊在關節處扭斷,疼得杜賓一聲慘叫。

  林錦樓容色平靜,可他早已氣壞了,直氣得頭都暈了一暈,他萬沒料到會在這種情形下找著香蘭,只見她一身衣裳將要被撕爛了,披頭散髮,臉上還有幾個碩大的巴掌印兒,一張白玉樣的小臉兒都腫了起來,林錦樓一想便知方才將要出什麼事,惱得他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額上的青筋都要蹦出來。他對跟來的屬下道:「都給我出去!把門把嚴了!」言罷揮手便搗,他一身功夫乃幾任名師教出,一雙拳剛硬似鐵,尤其他怒火狂熾,抓著哪兒打哪兒。杜賓先前還欲抵抗,可先前已挨了香蘭一枕頭,就已經有些不辨東西,被林錦樓三拳打下去,杜賓便滿臉是血,無聲無息的暈死過去。

  香蘭已經嚇呆了,林錦樓出拳又快又狠,臉上神色陰毒,拳到之處便可聽見骨頭「卡卡」的脆裂聲,卻仍給杜賓留半口氣兒,讓他活活疼死。

  此時林錦亭在門外頭高喊道:「哥,打夠了沒?弟弟給您沏杯茶,您喝一口潤潤喉再打?」

  林錦樓方才停了手,不耐煩的直起身子,又變成那一派從容優雅的林家公子,對香蘭道:「就是這小子把你弄成這樣兒的?地上躺這位是怎麼回事?」

  香蘭渾身哆嗦,淌著淚兒說不出話,彷彿被大貓按在手掌心兒裡的小耗子,形容甚是可憐。

  林錦樓愈發惱恨,將香蘭拎起來怒道:「叫你跑!叫你跑!遭這個罪是你自己個兒活該!」

  香蘭可憐兮兮的抹眼淚兒,眼淚嘩嘩掉下來。

  只聽門口又有人悠悠道:「行了,人既然找著了,你也消消火,趕緊的帶了去罷。」這聲音聽了耳生,不知是誰。

  林錦樓深吸一口氣,滿腔的怒意往下壓了壓,他一鬆手,香蘭又癱倒在地上,他嗤笑一聲道:「瞧你這點出息,這個膽子還敢自己長腿兒跑了!」香蘭生怕林錦樓打她,低著頭大氣兒都不敢出。這廂林錦樓已脫下身上穿的鶴氅,又把香蘭拎起來,從頭到腳那麼一圍,包得密不透風,一彎腰便將人整個兒扛了出去。

  院子裡一團亂糟糟的,林錦樓虎步龍行,扛著香蘭來到外頭,不知誰已趕來一輛馬車,林錦樓將香蘭便扔在馬車裡,一把放了車簾。那人又踱步過來道:「怎麼著,鷹揚,找著你表妹了?」鷹揚是林錦樓的字。

  「找著了,我先走了,這事兒你幫忙料理料理。」

  「放心,放心。」

  林錦樓又惱得深深吐一口氣,那人又笑道:「鷹揚,你平日裡不是挺憐香惜玉的麼,別罵人家了,多哄哄。」

  林錦樓咬牙切齒道:「真他媽是冤孽,就數她能添亂,如今更長了精了!」語氣又軟下來些,道:「這事虧得你,回頭我再謝你。」

  那人笑道:「都要成姻親了,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原來此人正是永昌侯袁紹仁。

  林錦樓道:「趕明兒個你來我那兒,我讓裡頭那死丫頭片子親自給你敬酒。」一矮身上了馬車。

  香蘭已經掙扎著坐起來,受驚的小兔兒一樣縮在角落裡,林錦樓也不瞧她,只鐵青著一張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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