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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個人言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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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市言情] [禾晏山]蘭香緣(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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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6 13:10:0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二十章 生病

  香蘭驚魂未定,偷眼望去,只見林錦樓臉上罩著一層萬年寒霜,帶著陰毒猙獰之色,直著脖子,胸口用力起伏,彷彿想把滿腔的惡氣強行壓下去,可兩拳緊緊握著,竟然微微打顫。

  香蘭愈發往角落裡縮,心裡七上八下,什麼主意都拿不出,腦袋昏沉沉的,搞不清林錦樓怎麼如同天降神兵忽然出現。她這一遭連驚帶嚇,整個人都好似一塊僵直的木頭,身上卻忍不住發抖,臉上冰涼涼全是淚。

  林錦樓咬著牙關,梗著脖子把臉扭到一旁,連眼風都不掃香蘭,生怕自己瞧她一眼,兩肋的暴怒便要從嗓子裡噴出來,還夾雜著些他自己也說不清的苦澀,這滋味更讓人難以忍受,彷彿在熱火上澆了一瓢油,嘶拉拉的扯他的心肺。

  車裡靜悄悄的,只有車輪子吱吱呀呀聲。

  馬車行了不多時便停了,而後傳來吱呀的開門聲,馬車便又往前走了一小段停住,有人隔著車簾子恭敬道:「大爺,到了。」

  林錦樓慢慢吐出一口氣,撩開簾子下了車,又轉過身,一手掀著簾兒兩眼盯著香蘭。香蘭被那目光盯得渾身冰涼,她手腳還是癱軟的,乖乖的垂著頭,慢慢爬過來。林錦樓冷著臉伸手抓住她,把她拉過來,拽了拽裹在她身上的大氅,胡亂將她腦袋蒙住,把人抱了出來。

  待進了屋,邁過明堂,走到內室,方才將香蘭放了下來。

  香蘭兩腳一著地,便慌忙將臉兒露出。只見這是一間臥室,陳設簡單,雖不及知春館奢華豪艷,玩器傢俱也皆是不俗之物。她顧不得細看,生怕林錦樓同她算賬,低著頭悄悄溜到門邊,貼著牆根兒站著眼睛只盯著地板瞧。

  林錦樓見她一副小耗子見了貓的模樣,怒氣反倒消散些,心裡還是恨恨的,口內冷冷道:「瞧你這副蠢德行,活該到窯子裡賣肉,要不是你救了太太,爺瞎了眼也不把你弄出來!」

  香蘭微微瑟縮了下,一串淚珠兒滴下來,打濕了拖在地上的大氅衣擺。

  林錦樓只覺胸悶氣短,惡聲惡氣道:「哭什麼哭!你還有臉哭!」一甩手便往裡頭走,一手扯著自己衣襟,鬆了鬆中衣領口,他也不想罵她,可想到她自己跑了,又差點毀了清白,見她這副渾身狼狽的模樣兒他就忍不住。可他罵完,卻見香蘭更害怕,若不是站著,恐怕便要縮成小小的一團兒了。林錦樓閉著眼攥了攥拳,又長長吐一口氣。

  此處是林錦樓在揚州置的宅子,只買了兩個小丫鬟,兩個婆子和兩個小廝,另有個看院子的老頭兒。那兩個小丫鬟見主人回來,本想去伺候,但見林錦樓怒氣沖沖的扛著個人進來,便全都縮著不敢觸霉頭。這廂見林錦樓從臥室裡走出來,便只得硬著頭皮上前,獻茶擺果子等。

  林錦樓道:「去多燒些洗澡水來。問吉祥要那個壓驚的方子,熬成汁水送進來。」丫鬟們應了。

  林錦樓坐在外面椅上喝了一盞茶,待心緒平穩,方才又折回屋。只見香蘭抱著膝蜷在牆根兒,他的衣裳她穿起來太大,她腦袋上還蒙著,像個蠶繭兒,彷彿一心一意與世隔絕。林錦樓立著眉,兩步上前把香蘭拽起來道:「你坐地上幹什麼?是不是打量自己要是凍出病,爺就不治你罪了?啊?」卻正對上香蘭驚恐的眼神,她慌慌張張的躲,一隻手抬起來要護住頭臉。

  林錦樓一怔,不知怎麼回事,心一下就軟了,瞪著她不說話。

  香蘭只見林錦樓目光閃爍,看他還是惱怒的模樣,心裡發楚,她如今方才知道林錦樓怒髮衝冠到底是什麼模樣,往日裡他待自己那些陰狠對比來看簡直都成了聖人。這般算來,依著這廝的性子,他待自己簡直是很不錯,下手不知留了多少情。他一拳就砸扁了杜賓的半邊臉,想到那「卡嚓卡嚓」的骨碎聲,香蘭仍覺頭皮發麻,只怕林霸王震怒之下也將自己打了。

  香蘭頭痛欲裂,身上一陣陣發冷,噁心欲吐,昏昏沉沉啞著聲兒道:「求大爺念在我曾救過太太,別責打我……」

  林錦樓看她滿頭散亂青絲下的紅腫面龐,又隱見她大氅之下衣衫零碎,心裡那股子怒恨又竄出來,咬牙道:「爺打你?你掰著手指頭算算爺打過你幾回?你現在渾身上下哪一處傷是爺打的?合著爺在你心裡永遠落不了好兒,只會打你是罷?那爺就揍你一頓,別白擔了這個惡名兒!」

  香蘭與林錦樓也相處有些時日,對他脾氣秉性也有了些拿捏。雖說林錦樓軟硬不吃,可硬碰硬絕對是自取滅亡。香蘭性情剛烈執拗,卻也是個聰明人,經歷這些坎坷也是知道變通的。她乖乖的,輕聲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知道爺是來救我的,我就是怕得很……」

  林錦樓一見香蘭抹眼淚兒,火氣又降了幾分,看了她半晌,忽把她摟在懷裡揉了揉,道:「怕得很?你蒙我呢罷?你膽大包天,竟敢趁亂自個兒從山上溜了,怪道爺將要把金陵翻個個兒都沒找見你,原來跑揚州風流快活了。這些日子離開爺,心裡頭美不美?是不是覺著救了太太和四姑娘,你跟爺之間就算兩清了?」聲音又輕又柔,卻帶著陰森森的冷意。

  香蘭沒料到林錦樓這會兒要跟她算賬,更沒料到林錦樓猜著是她自己趁亂跑了,一時又把心提起來,忙擺手道:「沒有沒有,我不是故意要跑的……」

  林錦樓伸出食指點住香蘭的嘴唇道:「你沒風流快活?可你在小廟兒裡頭過得滋潤哪,還畫畫兒來著,爺倒不知道,小香蘭原來會畫一手好畫兒。」盯著香蘭的眼睛似笑非笑道,「甭跟爺在這兒耍花槍,爺早說過,你這點子心計在我這兒不夠看的。你若有心留下,侍衛們闖廟救人時就該找個地方躲起來,或是脫困後回林家或是陳家,你卻一聲不吭的自己跑了,你這白眼狼的賬回頭再算,如今先說說罷,是誰幫的你?」

  香蘭心裡一沉,唯恐連累定素師太,咬咬嘴唇不敢再說,只把臉埋在林錦樓胸前流淚,身上發冷,愈發難過,只覺林錦樓的聲音時近時遠,神智漸漸有些迷離。

  林錦樓又追問了幾句,等了一回,見香蘭一聲不吭,渾身抖得厲害,方才覺出不妥,抱著她坐到床上,伸手一摸,才發覺她額頭滾燙,不由低聲罵了一句,扯過床上的菱花被將人裹了,便起身去叫人請大夫。

  林錦樓健壯,身上總如火爐一般,他一走,香蘭便覺愈發的冷了,她迷迷糊糊抱住林錦樓的脖子,喃喃道:「別走……」

  林錦樓本要扯她胳膊,一聽這話便頓住了,盯著香蘭的臉看了一回,手慢慢放了下來。

  香蘭有些睡得迷了,只知道身邊有個熱騰騰的火爐,便貼過去死死的抱著,亂七八糟的做夢。夢裡好些人再追她,她倉皇的到處跑,卻怎麼也跑不快,然後有個人救了她,卻模模糊糊的看不清臉,有人在她耳邊說話,片刻後又安靜了,然後給她灌很苦的藥汁,許是那藥汁兒太苦,又或是她心裡太過焦慮無望,她眼角又滲出一滴淚,卻被人用手指頭拭了,在她背上笨拙拍了一回,應是要撫慰她,可那力道太重,反而更難受,她不由掙扎起來,卻被一雙胳膊摟住動彈不得,她又委屈又難過,只覺自己如今連睡覺都不得安寧,可她實在精疲力竭,臉上掛著淚珠兒便沉睡過去。

  林錦樓見她已經睡沉了,便輕輕將她手臂挪開,翻身下了床,又拿了一床被子蓋在她身上。香蘭整張臉都是腫的,腮上還掛著淚,紅紅的鼻尖,頗惹人憐愛。林錦樓盯著她的睡臉冷笑幾聲道:「白眼狼,沒心肝的女人,你還倒委屈上了!」

  罵了幾句又覺著無趣,他歎口氣坐在床沿,此刻找著香蘭的喜意才從心底裡冒出來。三個月日日夜夜,每過一天,他心裡便絕望一分。直到韓光業顛兒顛兒的跑來說揚州寺廟裡見過香蘭,他不敢置信,可立時簡單收拾上路,日夜兼程,不斷換馬趕到揚州來。他一路上都在想,倘若這人不是香蘭會如何,又想如果這人是香蘭,她為何又在揚州。他越琢磨,心裡便越有怒意,可他不及細想,只一門心思找人要緊。可如今人找著了,他心裡卻不知是什麼滋味,只想大喊幾聲或是打什麼東西洩憤。可看著香蘭皺著眉頭的睡顏,又覺只要人回到自個兒懷裡,也沒什麼好再計較的。

  他盯著香蘭的臉,神色複雜難言。

  忽聽小丫鬟怯怯道:「大爺,熱毛巾來了。」

  林錦樓方才回魂,「哦」了一聲,把熱毛巾接過來,在香蘭臉上胡亂抹了兩把,命人取來一個盒子,擰開是乳白色的膏子,林錦樓挖了些塗在香蘭紅腫的臉上,靠在香蘭耳邊道:「這一遭爺救了你,你便仍是欠著我的,想跟爺兩清,你想得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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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6 13:10:2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二十一章 追問(上)

  香蘭發病如何暫且不提,這裡林錦亭從外回來,脖子上纏著一圈兒布,皺著眉頭,滿口裡罵罵咧咧,一疊聲叫「晦氣」,一進大門便吩咐婆子道:「快去給小爺燒熱水,他娘個腿兒的,頭一遭讓個老娘們兒撓掉幾絲兒肉,回頭去剁了她的爪子!」

  劉小川跟在他身後,吃吃笑道:「行了三兒,就你那花拳繡腿,要不是哥哥護著你,小白臉兒早掛綵了。如今不過就讓人撓了一爪子,你偷著樂去罷你。」

  林錦亭跟踩了尾巴的貓似的,瞪圓了眼,跳著腳道:「什麼什麼?你護著我?你丫沒安好心,藏我身後頭出黑拳,小爺替你挨了七八記,這賬我還沒跟你算呢!」

  劉小川道:「哥哥我這是心疼你呀,你這小身板兒跟麵條似的,多挨幾下以後長得結實。」

  林錦亭氣得臉色發紅,指著大門道:「你是從哪兒來的混賬東西?快,給爺滾,看見你就鬧心!」

  劉小川笑嘻嘻道:「不滾就不滾,我是來瞧我樓哥哥的。」

  正鬧騰著,謝域和楚大鵬跟著走進來,楚大鵬道:「行了,都折騰得天都亮了,還不消停哪。」說著招手把吉祥喚過來道:「你家主子如何了?」

  吉祥笑道:「回來了,正在屋裡歇著,有一陣子了。」

  劉小川嘀嘀咕咕道:「不知是哪一路的『表妹』,沒聽說林家在揚州還有表妹呀?難不成是林霸王的老相好?嘿嘿,回頭還真得瞧瞧,不知道比得上他府裡頭那個香蘭麼。」

  謝域低聲道:「這個『表妹』十有八九就是香蘭。」

  劉小川一驚,跟著謝域咬耳朵道:「怎麼可能?那……那這都進了勾欄的,林霸王還把人弄回來做啥?就算沒糟踐,這名聲也毀了,他心裡就不膈應?」

  「嘖,豬腦子,膈應還能這樣兒把人弄回來?沒瞧見出去時都拿褂子把頭臉都捂著麼?這個看來不一般。這大半夜的,他在寺廟裡沒找著人,直接就來找咱們,沒瞧見連永昌侯都驚動了。」謝域拍了劉小川一記,「你可把嘴閉嚴了,林霸王說是『表妹』那就是『表妹』,你說走嘴了,當心他跟你玩命。」

  劉小川搓著手道:「哎喲,你這麼一說我就更想見見那個『表妹』了,長什麼樣兒啊?咱樓哥什麼美妞兒沒見過,至於被這個迷得失魂落魄的。」

  原來這也是無巧不成書,袁紹仁應酬同僚在倚翠閣吃酒,偶瞧見杜賓,知道他原本是林錦樓的親兵,如今林錦樓正滿處發通緝令緝拿此人,他有心幫襯一把,又恐打草驚蛇再讓杜賓溜了,便派人悄悄跟著,不成想瞧見他翻牆到寺廟裡虜了香蘭去了倚翠閣。這裡林錦樓來到寺廟卻撲了個空,又驚又怒,恐鬧大於香蘭名聲有礙,想到楚大鵬等人因插手揚州鹽務如今正在揚州,便直接上門去搬救兵,聽朋友們說袁紹仁正在揚州辦差,便立時找了過去。事情攤開一說,對上了號,林錦樓當下便領了人直奔倚翠閣來,尋著了香蘭。

  閒言少敘。

  卻說香蘭睡了長長一覺,醒來時只覺渾身酸痛,頭上發沉,但腹中實在飢餓,口乾叫渴,週遭一團漆黑,迷迷糊糊的掙扎起來,卻聽見身邊有動靜,有個男人躺在她身邊,沙啞著嗓子道:「醒了?」

  香蘭吃了一驚,不自覺往後一縮,睡意不翼而飛。

  林錦樓翻身起來撩開幔帳,掛在銀鉤上。原來早已夜幕低垂,不知幾更天了。林錦樓將蠟燭點燃,倒了半碗溫水與香蘭吃,把睡得迷迷糊糊的小丫鬟叫進來,吩咐把灶上熬的粥端來一碗,那小丫鬟是揚州人,還不大通林錦樓說的官話,聽了兩回方才明白了。

  香蘭兩手捧著茗碗,悄悄往上偷瞄了林錦樓一眼,這廝敞著中衣,穿著彈墨散腿的褲兒,口中正罵道:「怎麼買的丫鬟,一個個兒笨得跟豬似的。」一扭頭見香蘭正瞧著他,跟他目光一碰,便馬上低了頭。

  如今人找回來了,林錦樓的怒氣也慢慢的退了,可心裡不是滋味,仍舊繃著臉走過來,坐到床邊。

  香蘭緊張得埋頭喝水,可碗裡的水早就讓她喝乾了。

  林錦樓覺著好笑,伸手把那碗抽出來,放到一邊,道:「既然醒了就老實交代交代罷。怎麼從金陵到的揚州?」

  香蘭一聽這話便急了。林錦樓這廝心狠手毒,狡猾多端,倘若知道是定素師太幫了她,指不定會使出什麼手段,倘若因此連累旁人,她良心豈能安穩,還不如就此抹脖子死了。可一時之間她實在編不出更好的原由,驚慌之下,她連忙去拉林錦樓的手臂,央求道:「是……是我騙了先前的一位故人,誆她送我來金陵找我師父的。都是我的錯,跟別人沒有干係。」

  林錦樓聽了這話,怒意又湧上來,甩開香蘭的手,咬著牙冷笑道:「好,好,好,你可真對得起我!」

  倘若是先前,香蘭定然不會求林錦樓,可如今她為了不連累定素師太,一咬牙又去拉林錦樓的手,帶著哭腔小小聲道:「都是我的錯,大爺我求求你……我在林家總被人害,也不討人喜歡,過得不順心,才想出去過日子……我也沒動別的心思,只想在廟裡過一輩子罷了……我……」便說不下去,眼淚又掉下來,用另一隻袖子去擦。

  林錦樓盯著拽著他手指頭的那隻小手兒,看了一回,半晌才道:「過得不順心?是跟爺一塊兒過你不順心罷?」

  香蘭嚇一跳,這話雖是真相,可她是萬萬不能承認的,連忙搖頭道:「不不不,沒有的……」可她又不能違心說跟林錦樓在一塊兒她心裡高興,便哽咽了,眼淚搖落下來。

  林錦樓反手握住她的手,把她拉到自己懷裡,攬住了拍了拍,執起香蘭的手在燭光下看了看,只見那原本白皙柔嫩的手,因在寺院裡幹粗活兒已粗糙了不少,掌心裡還有一層薄薄的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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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6 13:10:2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二十二章 追問(下)

  林錦樓把那手翻來覆去看了幾遭,淡淡道:「哦,你跟著爺不順心,那在外頭吃苦受罪就順心了?賣到窯子裡當窯姐兒你就順心了?」說著把香蘭推開,指著她冷笑道,「瞧瞧你這副鬼樣子,夠十個人看半個月的,不知好歹的東西。你真是長本事了,竟然敢私底下偷摸著溜了,爺先前怎麼沒發覺你是個藏奸耍滑的,啊?你是不是還琢磨著自個兒那麼一病就沒事了?」

  香蘭耷拉著腦袋不說話,時不時的抹淚兒。

  林錦樓還想再訓幾句,這裡小丫鬟端了托盤,托了一碗粥並兩樣兒小菜進來,林錦樓方才住了嘴,命把炕桌搬到床上。香蘭見是一碗白米粥,並酸筍、素心青芽等清爽小菜,她哪裡有胃口,又提心吊膽的怕林錦樓追問,只覺頭愈發昏沉了。

  林錦樓把青瓷碗往香蘭面前挪了挪,看她愣著,便道:「先吃點,肚子裡有食兒才能吃藥。」

  香蘭頭疼得有些噁心,她不想吃,又不敢拂了林錦樓的意,只好勉強拿起勺子,吃了兩口又放下了,低著頭小小聲說:「吃不下了。」

  「就這兩口,你當喂貓呢……不愛吃?本來有肉粥,可大夫說你沾不了葷腥油膩,只能吃這樣寡淡的。」

  「沒有不愛吃,就是吃不下……」

  「你又來了是罷,又開始跟爺使性子賭氣了?」

  眼見林錦樓又要瞪眼,香蘭只好又勉強吃了一勺,直著脖子嚥下。她頭疼,身上也酸疼,還有一陣一陣的寒。她有些自暴自棄想,自己興許就是命不好,不過就想找個地方平平靜靜的過日子,怎麼就不行呢,她在寺院裡好端端的怎就遇上了歹人。還有林錦樓,她都躲到揚州,這樣遠的路,他都把她揪出來。他又救她一回,她又欠了他,可一想到又要回冷冰冰的林家宅門,她的心就灰了一半。往後的日子會怎樣?以色事人,強顏歡笑,戰戰兢兢的服侍林錦樓和他日後娶的太太,低著頭踩著臉這樣熬一輩子?

  人這一輩子苦短,可熬日子卻又尤其的長。她給林錦樓當小妾不過才一年光景,卻覺得早已世事輪迴,桑田幾度,心好似一下子老了似的。

  香蘭本不想哭,強忍著,可眼淚就是止不住。淚滴在粥碗裡,她舀了一勺放進嘴巴,滿口的苦澀,那苦意直苦到她心裡,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戰。

  林錦樓沒料到香蘭吃了口粥便潸然淚下,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卻還拚命舀了粥往口裡塞。他把碗拿了過來,皺著眉,過了半晌道:「吃不下就甭吃了,又沒逼你……這不是為了你好麼。大夫說藥性傷胃,讓你最少吃碗素粥。回頭讓小三兒他們出去尋幾斤血燕人參,給你煲補湯……你別哭了,咱收收淚兒成不?」

  香蘭竭力忍住,用袖子擦眼睛,肩膀一抽一抽的,像只淒惶無助的小貓兒似的,委實可憐。

  林錦樓把炕桌撤了,上了床,把香蘭抱到懷裡,摸了摸她頭髮道:「你這人,就脾氣太倔,什麼都藏心裡。你在林家過得不順心,怎麼不跟爺說?爺當然給你撐腰,誰敢欺負你,爺立時滅了他。你倒好,一聲不吭的跑出來,你知道整個金陵城都讓爺翻騰過來了麼?啊?還有你爹媽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爺也挨個查了一通,這段日子金陵的人牙子都不敢販十幾歲的大閨女了。林家是有人欺負你,可你在外頭過得就好?髒的累的沒少干罷?你這手都糙了。你一個年紀輕輕的姑娘小媳婦兒,跑到寺廟裡住著,要是生得跟李逵似的也就罷了,長得好,又在尼姑庵裡形影單只,出事兒不過就是個早晚。倘若今兒晚上爺沒過來該如何,你自個兒心裡想過麼?」

  香蘭還在他懷裡哭,哭聲悶悶的,林錦樓已覺著自己胸前濕漉漉了一片。他又撫了撫香蘭的長髮,低聲道:「方纔爺就讓你吃兩口粥,你怎就哭上了?不過訓你兩句,你還委屈上了。行了,快別哭了,你病還沒好,仔細哭多了頭疼。讓丫鬟們打水進來給你擦擦臉,把藥吃了,漱漱嘴睡了罷。你從早上回來睡到這個時辰,爺可是腳不沾地忙了一回,折騰夠嗆,早想歇著了。」他東瞧西看的也沒找到帕子,索性把繡著五色鴛鴦戲水的枕巾抓起來,將香蘭的臉扳起來給她擦臉。

  香蘭悄悄看了林錦樓一眼,燭光下,他那張稜角分明的臉顯得愈發英俊,不似帶有惱意,一身凌厲逼人的氣勢柔和了些。她的頭實在太沉,任憑林錦樓用枕巾在她臉上抹。

  林錦樓又命丫鬟端藥打水。香蘭只得用熱毛巾重新擦臉,又將藥吃了,漱了嘴。待那丫鬟退下,林錦樓上床,便要吹熄床前燈。

  香蘭方才啞著嗓子道:「幫我出來的人,是我原先在寺廟的師姐們,大爺你行行好……是我騙她們,她們不知情的。」說著言語裡又哽咽了。

  林錦樓哼了一聲,可扭過頭看著香蘭紅腫水亮的眼睛和紅紅的鼻尖,又歎了口氣,伸手拍了拍她,道:「行了,爺既往不咎了。」

  香蘭一愣,她還有一肚子央求的話,沒料到林錦樓竟然不追究了。

  林錦樓翻過身,直著手肘把香蘭困在身下,俯視著她:「應了你這一樁事,你可不准再哭了。先前太太對你有成見,如今總後悔原來待你不好,催著問你找著沒有,這仨月往你家裡送了四趟東西,還怕你爹娘多想,不敢說你沒了。你再回去就放下心,整個兒林家沒有人給你臉子看……爺在外頭天天累死累活的,回家裡來就惦著能有人知疼著熱再說兩句好聽的,沒指望你上九天攬月,也沒指望你怎麼會伺候,你就乖點,少出點蛾子成麼?」

  香蘭咬了咬嘴唇,長長的睫毛垂了下來。她只覺頭痛,秦氏、林錦樓、還有回到林家,這些事她已無力氣再多想。

  林錦樓好似又說了些什麼,此時藥性發作,香蘭只覺那聲音變得極遙遠,她合上眼,又沉沉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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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6 13:10:40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二十三章 病癒

  香蘭在床上躺了三天。其實她第一天晚上發了一身汗,身上已經爽快了,林錦樓硬讓她再躺幾日,香蘭也實在怕林錦樓喜怒無常,恐他再追究定素師太助她來揚州之事,便從善如流,又在床上躲了兩天。

  林錦樓鎮日忙碌,不知誰把他來揚州的消息透了出去,自此後大大小小前來走動的各色官員名流等便絡繹不絕。香蘭悄悄看過那一摞厚厚的拜帖,細算下來竟然是文官登門的居多,旋即想想也釋然,林家本就扎根在文臣之中,林氏一族大大小小的文官、舉子,有幾十位,秀才便更不用計了,乃地道的詩書傳家,像林錦樓這樣肯吃苦當武將闖出路來的,倒真個兒是個異數了。

  香蘭推開窗,外面春光正盛,院子裡種的兩株桃花開得蒸火噴霞一般,她盯著那兩棵樹癡癡望了一回。小丫鬟靈清見了,便從櫃裡取了一襲薄斗篷,披到香蘭肩上道:「早上還有些微寒,奶奶身上還沒好利索,吹了風該頭疼了。」又問道,「靈素,奶奶的藥呢?」

  原來當日楚大鵬等人隨林錦亭回到林錦樓在揚州置的宅子,見僕婦下人極少,料定林錦樓使喚起來不順心省力。謝域是個有心人,第二日便送來兩個他精挑細選的丫鬟,一個叫靈清,略通筆墨書畫;另一個叫靈素,家裡祖上曾有行醫的,會針灸推拿。兩人都十四五歲年紀,雖無十分顏色,倒也生得端正乾淨。

  「弟弟想著,小嫂子是個能寫會畫的才女,身邊沒個伺候筆墨的怎麼行?聽哥哥說她身子單弱,有個懂醫理的跟在身邊伺候調養,也能讓哥哥安心不是?」謝域把人領過來時,滿臉堆著笑。

  劉小川摸摸鼻子道:「娘的,『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啊,小爺我一直以為老楚是最一肚子花花腸子的,沒料到兄弟你才狡猾,這哪兒跟哪兒啊,顛兒顛兒送了倆人來,連『小嫂子』都叫上了。」

  謝域瞪了劉小川一眼。

  林錦樓卻含笑道:「還是你細心,我正愁身邊少兩個使喚人,你這一遭解了我燃眉之急。」便把人留下了。

  來了第一日,這兩個丫鬟便磕頭對香蘭稱「奶奶」。香蘭一愣,原在林家,府裡上下都是叫她「姑娘」的,林錦樓卻點了點頭,容色平靜,不鹹不淡的訓了兩句,讓日後好生伺候云云,似是未聽見那聲「奶奶」似的。

  香蘭又看了看林錦樓,便微微垂下了臉兒,濃長的睫毛將眼中的心事也掩了起來。她原先聽吳媽媽說過,最初青嵐進門,在京城也是極風光的,秦氏特地大宴賓客,林錦樓寵信有加,京城裡的下人們也一口一個上趕著叫青嵐「奶奶」,這般一路捧到了金陵。直到見了趙月嬋這個正兒八經,用八抬大轎明媒正娶來的奶奶,青嵐才重新夾起尾巴做人,在稱呼前頭添了一個「姨」字。一字之差,身份便謬之千里。僕婦下人們背後沒少嚼舌根子,每每幸災樂禍:「嘖嘖,任憑京城裡頭喊得如何響,見了正主兒真佛,看她怎麼狂得起來。原瞧她興的,真拿自己當正經大奶奶了。在京城裡叫她『奶奶』,答應得脆生著呢,如今喊一聲,讓她應應看!」

  香蘭聽到這話心裡發冷,青嵐乃是個厚道寬仁之人,對下多可親,那些人與她也沒有深仇大恨,何至於這般落井下石。可這也是人性罷了,總有些個愛看從高處跌下來的人被「啪啪」打臉,再從旁踩上兩腳,說出來自以為得意,豈不知這樣的作態才最醜陋噁心。

  只是,原先青嵐的那份風光和捧殺,如今要換她來受了麼?

  香蘭不是傻子,瞧得出林錦樓待她有幾分情意。可他這樣花名在外的,情意能有幾分長久,他對她正在興頭上,許是丟不開手,這樣的情脆得像紙,戳戳就破了。當年青嵐比她更得體面,可死得不明不白,如今芳魂不知在何處遊蕩,林家也只草草賠了些銀子了事。林錦樓似是早已忘了這個人了。

  自己的結局又能怎樣?難道就這樣認命當林錦樓的小老婆了?

  香蘭想了一回,覺得有些灰心,可又覺著為此煩惱也是無濟於事,索性都丟開了,只瞧著前院牆上探出的那枝杏花發怔,耳邊聽得多寶閣後面,丫鬟們在說話。

  靈清聲音輕快道:「大爺說奶奶沒有合適的衣裳穿,今兒一早就命人抬來了一箱,說沒什麼好的,比不得家裡頭比著身量裁的,讓奶奶隨便挑兩件穿。我還真當沒好東西呢,方才掀箱子一看,我的佛,都是上好簇新的綢緞細布衣裳,樣式也新,這還不好,真不知什麼衣裳才好了。」

  靈素道:「還有昨兒晚上大爺拿回來那一盒首飾,早上給奶奶梳頭時你瞧見沒?那一支珠花最少十兩銀子罷?花蕊還是珊瑚串的呢。」靈素一面說,一面端了托盤進來,道:「奶奶趁熱喝,今兒是最後一副了。」

  香蘭端起碗一飲而盡,苦得她打了個寒戰,忙往口中塞了一塊梅子干,起身道:「我去外面散散。」便要出去,靈清等人連忙跟著,香蘭扭頭道:「不過在院裡站一回,不必跟著了,你們也歇歇。」說完便往外走,走到垂花門處,仰面去看牆上的那枝花兒,只覺白牆青瓦映著一團火紅,分外奪目耀眼,生彩動人。

  卻說這裡袁紹仁帶了貼身侍衛抬了一箱東西進來,原來香蘭病了,林錦樓抽不開身,便托袁紹仁善後。袁紹仁先將倚翠閣的事了結,又帶人到寺廟,與了銀子請僧尼們封口,見香蘭住的寮房裡還有些日常用的東西,便命人收拾了,他見書案上放著一疊尚未裱糊的畫兒,展開一瞧,立時便讚了一聲。他雖不懂畫兒,卻也瞧得出好壞,只覺用色淡雅,意境優美,不由一幅幅看下去,只見畫兒的落款皆是一個印章蓋的「蘭」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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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6 13:11:3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二十四章 庭院

  袁紹仁翻了翻,又見最底下壓著一張薛濤箋,上面題了一首《清平樂》,詞曰:

  「前塵明滅,夢裡蘭花屑。驟雨敲窗亂殘夜,天南地北霜月。

  金陵煙靄紛紛,休提舊事斷魂。千古多情笑我,猶為春風遺恨。」

  落款是「蘭香居士」。字體端麗飄逸,十分娟秀,詞旁還畫了半輪煙月,下角畫一枝蘭花並一叢幽竹,寥寥數筆便可看出畫技深厚精湛,相映成趣。

  袁紹仁起先看只覺不過是閨閣兒女之作,可再一品,又覺出些不同,那詞真個兒是含了甘苦悲歡在其中,不同於「為賦新詞強說愁」的,再讀一回,滄桑寂寥之意便透紙而出。

  這時楚大鵬湊過來道:「哥哥,這麼入神,瞧什麼呢?」

  袁紹仁擎著那信紙彈了彈,笑道:「有意思,鷹揚那表妹才多大,經過什麼『前塵』『舊事』的,不過這畫兒畫得真好,想不到竟是個才女。」

  楚大鵬道:「沒點子能耐咱樓哥那麼高的眼界,能瞧上她?」瞧見袁紹仁似笑非笑的看著他,便「撲哧」一笑,拍了袁紹仁一記道:「行了哥哥,別揣著明白裝糊塗了,你長我們幾歲,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尋常的『表妹』能讓林霸王大半夜風風火火的去砸你家大門,調軍隊出來尋人麼。你是沒瞧見,到寺廟一見沒人,林霸王臉色都綠了,眼珠子都快瞪出來,跟要吃人似的,我還頭一遭看他這樣,想想也怪瘆人的。」

  袁紹仁一怔,又笑道:「先前金陵裡鬧得沸沸揚揚的,滿處找十幾歲的大姑娘,原來就是找她?」

  楚大鵬道:「可不是麼,回頭非得讓鷹揚把她帶出來讓大夥兒瞧瞧,模樣兒是不是九玄天女下凡塵,能把林霸王迷成這樣兒。」

  袁紹仁笑著搖頭。他對林錦樓的風流韻事素來不感興趣,眼下這個,雖說畫一手好畫兒,作得好詩詞,可他也興味索然。他對這等多愁善感,愛吟詩作畫的女子向來敬而遠之——有才華是不假,可成天那個調調也讓人憋悶,且通常這樣的女子都命薄,李清照、朱淑真、唐婉、班婕妤,哪個是高福高壽之相呢。

  袁紹仁命人將香蘭的東西全收拾了,放進一口箱子抬回了揚州林宅。門子格外慇勤,將人迎了進來,袁紹仁進院子才知林錦樓不在,想放下東西便走,卻瞧見垂花門裡站著個人。他目力過人,定睛一瞧,原來是個女子,站在那裡仰著頭,對著牆頭一枝花兒癡癡的望著,生得儀容不俗,烏髮蟬鬢,眼波橫,眉峰聚,顏色極美,身量裊娜窈窕,穿著淡黃杏子衫,鮮綠的裙兒,站在一棵桃樹下,比那桃花更清麗嬌艷。

  袁紹仁怔住,不覺看的呆了,彷彿瞧見另一個人,口中喃喃道:「蓮……蓮娘……」

  香蘭俯身在地上拾了一朵落花,放在鼻端聞了聞,轉身要走時,猛瞧見二門外站著個人,穿著錦衣華服,身形魁梧高大,劍眉星目,面闊鼻直,相貌堂堂,鼻下已蓄了鬍鬚,雖年輕,可也瞧著有些年紀了。香蘭忙躲到一旁迴避,心道:「怎麼好端端的來了個男子,還這般唐突,往內院裡瞧……瞧他這身形容打扮,威儀氣勢,不似尋常之人,定是個掌權的朝廷命官。」

  一時靈清從窗口探出頭喚香蘭進屋喝補湯,香蘭便應著往回走,忍不住又回頭一望,只見那人仍在二門外站著往內瞧,便忙扭過頭,提了裙子飛快的進了屋。

  袁紹仁見香蘭走了,方長長吸了一口氣,慢慢用手蓋住了臉。這女子必然是林錦樓的那位「表妹」了,那一身氣度神韻像極他一位故人——先帝的朝中首輔沈文翰的孫女沈嘉蓮,後隨家族落罪流放,十年前他納進府裡的小妾,如今青青墳塚上的一抔黃土。

  他定定站著,只瞧見那空蕩蕩的庭院,微風拂過,搖下一地亂紅落英。

  話說香蘭喝了湯,只覺無聊,想看兩卷書解悶,靈清便往前頭書房去,翻了一回,只拿來兩本詩詞並兩部佛經,香蘭便有一頁沒一頁的看著,靈清和靈素在一旁改衣裳,極小聲說上一兩句。

  臨近中午將用飯的時候,驟然起風,片刻天色暗下來,雨絲細細密密下了起來。靈素忙去關窗,道:「好端端的下雨,奶奶還要多加一件衣裳。」一面說一面張羅擺飯。

  廚房做了四菜一湯,因香蘭病才初癒,並沒有特別葷腥油膩的,只是兩三樣精緻青菜,配著白嫩嫩的豆腐並一盤精緻的果子點心。香蘭正吃著,林錦樓便回來了,身上半濕,對香蘭道:「你吃你的。」自顧自取了毛巾擦臉,丫鬟們見了連忙打開箱籠拿乾淨衣裳。

  林錦樓來揚州匆忙,衣裳一件沒帶,揚州宅子裡只剩兩件他原先穿過放在這兒的舊衣,前些日子給香蘭買衣裳時,他也添了些,不過為了對外應酬。

  林錦樓擦洗換過衣服了,坐在香蘭身邊,看了看桌上菜色,便道:「再添兩個菜,中午在外頭應酬,沒吃多少實在的。」

  幸而廚房早有準備,不多時便又端了兩個小炒菜來,菜色鮮亮,卻也不是什麼珍饈。林錦樓雖講究吃喝,但因在軍隊裡久了,也沒那麼挑剔,舉著筷子便開始吃。

  香蘭原本已經吃完了,因林錦樓回來,不好撇開他,只留了半碗湯,坐在他身邊發愣。雖說她已不像先前那麼怕林錦樓,跟一併獨處時還是有些不自在,也說不清什麼滋味,只能這般彆扭著。

  林錦樓看了她兩眼,給她筷子裡夾了一塊軟糕點心。

  香蘭朝他看過來。

  林錦樓努力將口中的飯嚥了,道:「你再多吃點兒,這兩天病著,吃這麼少,回頭好容易養起來的肉又沒了。」

  香蘭「嗯」一聲,看著碟子裡的糕點卻吃不下,拿著筷子撥弄兩下,無聊的往上戳了幾個窟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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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6 13:13:47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二十五章 逛園

      林錦樓看了香蘭一眼。道:「明兒後忙完了,帶你出去玩兒,二十四橋那裡桃花都開了,白天人多,等晚上去賞月。」

      香蘭聽了這話忙抬起頭。她早就想四處轉轉,可先前東躲西藏,進了寺院又不好獨身出門,一來二去的錯過好多景致。

      林錦樓見香蘭一雙大眼睛亮亮的盯著他,心裡大為得意,暗道自己這一遭可沒猜錯,他怎麼早沒想到,香蘭這種能文會畫的,果有些文人墨客的脾性,素喜徜徉山水間,跟那些在內宅裡只知道打扮伺候人的女人是不一樣心腸的,怪道她先前在林家鎮日沒精打采的,原來是被拘得緊了。卻繃著嘴角道:「你這小性兒就是彆扭,想出去玩跟爺說不就是了,跟個悶嘴葫蘆似的,見了爺就沒話,一天到晚低著頭。都快成小老頭兒了。爺再忙兩天,咱們就回金陵。想你爹娘了罷?等回去了,讓你回家住兩天,或是把你爹娘接進來住幾日。」

      香蘭一怔,這些日子她最想念的莫過於父母,不由彎了彎嘴角,又想起林錦樓把她找著帶回來時,她在馬車裡就一路想,自己是從狼窩爬出來,又進了虎穴,依林錦樓的性子,還指不定要怎麼折磨整治她,之前惹毛了他就險些要掐死自己,這一回,只盼著他能看在自己救了他母親和妹妹的情分上,手下留情,倒沒想到林錦樓把這事輕輕放下了……或許是林錦樓真的性子變了?她扭捏了一下,剛想跟林錦樓說句「謝謝」,卻聽見他道:「你跑了的事兒他們還不知道,你也就甭提了。」

      「……哦。」

      「別光『哦』,再敢有下次你試試。」

      香蘭低著頭盯著眼前的糕餅又不吭聲了,心想她剛覺著林錦樓為人軟和了,可下一句又開始威脅自己,果然這才是林錦樓的真面目。

      林錦樓擰起眉頭,心裡也有些悔,方才明明好好的,這女人膽小如鼠,不禁嚇唬,他怎麼又給忘了呢,她也是的,就不會學著討喜點。旁的女人早就知道湊過來撒個嬌,說句:「爺,我再也不敢了。」他還能有什麼氣?

      眼見氣氛僵僵的,林錦樓哼了一聲,一伸手將香蘭戳的那塊糕端到自己跟前,就著湯三兩口吃掉了。

      吃罷飯,丫鬟撤去碗碟,獻上清茶漱口,毛巾淨手,片刻又重新端了熱茶,擺了果品來。香蘭還想再翻翻書,林錦樓覺著她身上還沒好利索,命她去午睡。林錦樓說話向來軍令如山,香蘭只能服從不能反抗,只好乖乖躺在床裡頭,身上嚴嚴實實裹了錦被。他自己赤著腳坐在床外側,翻看銀盤子裡盛的帖子和禮單。

      香蘭偷偷把眼睛瞇成一條縫,瞄了林錦樓兩眼,只見他微皺著濃眉,一臉的不耐煩,把帖子分成幾堆。香蘭頭一次發覺林錦樓長得俊朗,長眉入鬢,雙眼如電,鼻樑高直,帶著勃發的英氣霸氣,挺拔如松,只是他性子太爆,又是個心狠手毒,不擇手段的,一言不合便抬手打人,香蘭雖感激他,卻也又恨又怕,見著他的影兒都惦著躲。哪裡在意他長什麼模樣。她合著眼胡思亂想一回,便不知不覺睡著了。

      林錦樓將帖子分了,命靈清拿給吉祥。他伸個懶腰,一扭頭,只見香蘭已經睡熟,臉蛋紅撲撲的,他又小聲罵了句:「沒心肝的女人。」想到回來時,門子同他說袁紹仁來過,還送來一隻箱子,說是奶奶曾用過的東西,便命人將箱子抬來,打開一瞧,只見三四件粗布衣裳,一件厚些的袍子,另有個粗陋的小木匣,打開才知裡頭放了一面鏡子,一把木梳,半瓶兒頭油和一盒兒塗臉的膏子。

      林錦樓翻騰兩下,便嫌棄的放一旁了。剩下的便是經書和書稿畫稿,另還有幾卷已經裱好的畫兒,林錦樓展開一一瞧了,只見山水、人物、花鳥,各色題材俱全,或磅礡,或寫意,或細膩,或婉約,真是別具一格,說不出的雅。

      林錦樓立時一驚,忍不住脫口讚道:「好畫兒!」詫異的回過頭去看在床上的女人,萬萬想不到香蘭竟有這樣的能耐。當今名頭最響的才女是京城裡文淵閣大學士姜學成的女兒姜翡雲,琴棋書畫俱精通,尤擅一手好丹青,曾有她在閨閣中贈友所畫的一副梅蘭竹菊圖流出,當時引得一眾王孫公子追捧。他也曾湊熱鬧瞧過,是繪得不錯,可跟香蘭所畫相比。不知差了幾重山。且香蘭詩書皆妙,也會下棋彈琴,先前做丫鬟時還不顯,待他養在房裡,卻愈發瞧出她精於吃穿,大家閨秀各色禮儀教養不缺,風格高雅,一身氣派比趙月嬋之輩更像千金小姐,哪裡是奴才種子,分明像是簪纓人家嬌養長大的,絕非寺院那般清寒之地養出來的女孩兒。

      林錦樓若有所思的盯著香蘭睡蓮看了半晌,把畫兒重新放進箱子裡去了。

      香蘭一覺醒來已是下午,外頭靜悄悄的,隱隱傳來丫鬟說話聲兒。她睡得渾身發軟,坐起來撩開幔帳往外瞧,只見靈清和靈素正在開箱倒櫃收拾東西,一個說:「厚衣裳再帶兩件,入了夜還是冷的。」另一個道:「鋪蓋被子也要帶著,萬一奶奶想在外頭榻上歇歇呢。點心和茶葉都裝了麼?果子戴幾盒?」正說著,抬頭看見想看見香蘭已經起床,連忙過去道:「奶奶醒了,喫茶不吃?」

      香蘭開口,聲音有些沙啞道:「這是忙什麼呢?」

      靈清笑道:「大爺讓收拾的,說要帶奶奶逛逛,過會子就走。」

      香蘭又一怔,林錦樓不是說「過兩日等他忙完了」才去麼。可出去轉轉到底讓人高興,她剛吃了半碗茶,這廂靈素已將衣裳捧來給香蘭換上,又挑首飾給她梳頭,手上也套了四五支鐲子。正收拾著,林錦樓邁步進來。香蘭忙站起來,林錦樓見她穿了大紅五彩通袖羅袍兒,下著金枝線葉紗綠百花裙,腰裡束著鴛鴦女帶,腕上籠著金壓袖,頭上珠翠堆盈,襯得她白玉桃花一樣的臉兒愈發嬌俏了。林錦樓瞇著眼上下瞧了瞧,香蘭有些不大自在,卻見林錦樓點了點頭,道:「哦,你這樣穿挺好的。」說完優雅邁著步子往堂屋去了。

      香蘭還沒回過神,靈清得意道:「奶奶聽見沒?大爺說這樣兒好看,我也說,奶奶膚色雪白,就穿這樣晃眼嬌艷的才漂亮呢。」香蘭自己一打量才吃一驚,她方才惦記著出門,心不在焉的任人擺佈。沒料到丫鬟給她穿了這樣艷的衣裳,戴了這些釵環。前世她在沈家,其實也愛做這樣鮮麗的裝扮,後來嫁給蕭杭做了新婦,就更愛穿大紅的……再後來她就沒穿過這樣的衣裳了,自做了林錦樓的小妾,倒是裁了幾身紅的,可這樣正經婚嫁的顏色她每每都避開,不知是覺著自己不配,還是賭什麼氣。今日這大紅衣裳穿在身上,恍若隔世,讓她精神都震了一震。

      一時收拾完畢,香蘭便到堂屋去,林錦樓正坐在一旁的羅漢床上看信箋,他手邊的炕桌上放在一盅枸杞排骨湯,一盅大補湯,粉白的碟子裡放著精緻的包子、麵點等物,另還有兩三樣鳳爪、雞翅等小菜。此時外面雨早已停了,陽光從半開的鏤雕窗子裡灑在他身上,顯得他身形尤其高大。片刻功夫,他也不知從哪兒也換了外出的衣裳,穿一件蓮青斗紋錦上添花洋線鶴氅,裡頭是藍色嵌青紋提花蟒緞棉袍,束著八寶帶,頭上的發也綰在白玉冠當中。香蘭心說,他這樣打扮起來也人模狗樣的,不知他底細的人瞧見他,還真覺著他是個雄姿英發的人中俊傑。

      林錦樓聽見動靜,抬頭看了香蘭一眼,用下巴一點炕桌另一側道:「坐。」

      香蘭便坐下來,靈清已端來一盅湯,把蓋子揭了,道:「先喝碗補湯開開胃。奶奶吃素包麼?」

      香蘭鬧不清這個鐘點吃得是哪頓。

      林錦樓道:「給她按爺這樣的端一份兒。」靈清應一聲便退下了。

      林錦樓看著手裡的信忽然冷笑一聲,丟在一旁:「盧韶堂那龜兒子還跟爺抖機靈呢,巴巴托人說項,還以為爺真不敢動他怎的,找了幾個窮酸儒亂拽文。寫得天花亂墜,以為爺就怕了?爺這一遭就弄死他,有本事就讓御史彈核了老子。」說著揉揉眉心,前一陣他找不到人撒狠,把盧韶堂幾個得力干將都派人悄悄殺了個精光,留下盧韶堂一個光桿,要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這三個月,他要不是為了找陳香蘭這個不省心的,早就把盧韶堂收拾完了,還能容這廝蹦躂到今日。可這話他不能提了,眼前這女人他好容易找回來,,他不能再搞砸了,香蘭還跟受驚的小兔兒似的,他不想看她戰戰兢兢的模樣。

      林錦樓想著便夾了個包子放到香蘭跟前的碟子裡,笑道:「方纔忙了一回,覺出餓了,就再吃一頓,你也用點,吃完了出去逛逛。這宅子後頭有一處園子,是臨著保揚湖建的,平日裡鎖著,咱們過去看看景兒,園裡有一處假山亭臺,能眺著二十四橋。」

      香蘭看他方纔還陰沉著一張臉,笑得冷颼颼的,這會子又笑得跟盛夏六月花似的,真是喜怒無常,也不敢招惹他,她中午用得少,這會子也餓了,便乖乖的將東西吃了。

      林錦樓看著香蘭喝湯和嚼東西的模樣,心下滿意,只覺這一頓吃得融洽和美。等吃完了,用茶漱了口,便帶著香蘭出門,命人用一乘竹轎,抬著香蘭進了園子。

      香蘭這幾日一直病著,幾乎足不出戶,萬沒料到這院子後頭竟別有洞天,進了那半月拱門,便瞧見千竹掩映,花樹、假山成趣,引人入勝。

      香蘭不禁下了轎,沿著石子漫成的路往內走。林錦樓道:「這園子小了點,倒也算精緻,好歹是自己家裡的,你且逛逛,過幾日爺帶你去更好的。」一面說也一面四下賞玩。

      這宅子是他最初在揚州置下來的,後來楚大鵬幾個人從年底鹽商總會裡分紅的銀子裡拿出了些,悄悄給他把後面那塊地也買了,把房子一扒,竟給他沿湖建了個園子當謝禮,雖說那園子不甚大,可佈局獨特,奇花異草,各色怪石,別具一格,林錦樓便笑納了。

      走不多遠,果然看見一山,山上設一八角繡樓,二人便沿著青石板石階上去,繡樓內早有下人打掃乾淨,鋪著錦毯,掛著繡幕,紫檀桌上的金猊玉獸口中還緩緩冒著青煙。丫鬟婆子們見主子來了,忙不迭獻茶擺果品。

      香蘭將一色鏤雕新鮮花樣的朱窗推開,便瞧見牆外波光粼粼的湖面,不遠處有一架飛虹立於水面之上,如玉帶飄逸,似霓虹臥波,讓人觀之心情豁然開朗。

      此時只聽隱隱有絲竹聲傳來,並有女子婉轉唱腔。林錦樓眉頭微皺,起身將另一側朱窗推開,香蘭亦忍不住探頭去望,原來林錦亭閒來無事,招呼劉小川等人在園子裡一處名為「春臺明月」的館裡吃酒取樂。因午後雨停了,天氣晴好,便在屋外置了一桌,還可賞梅桃杏等花。又請了幾個名妓來彈唱助興,只見有懷裡抱琵琶的,有撫琴的,還有在席間敬酒的,濃妝淡抹各具風情。有個穿桃紅妝花襖兒,藍緞裙兒的,拿著個紅牙小板,正咿咿呀呀唱著。還有穿著遍地綠金比甲的,鳳釵半卸,脂光粉艷,正眉飛色舞的說話,末了引來一眾男子大笑,紛紛執起酒杯飲了,那女子也陪飲一杯,臉上泛紅微醺,有個男子不由忘了情,攬過那女子親嘴,那女子似是害羞,欲拒還迎,公子哥們轟然叫好。

      香蘭活了兩世還是頭一遭見著這樣的景兒,不由瞪大了雙目,張大嘴巴問道:「這……這就是喝花酒麼?」眾目睽睽之下便親嘴砸舌,香蘭驚得言語不能。

      林錦樓挑眉,看著香蘭吃驚的小模樣兒只覺有趣,心想這算什麼,等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真正放肆起來,以淫詞艷曲行令,或是妓女們脫衣擺出各色姿態助興都是有的,小香蘭瞧見,眼珠子還不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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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5-7-16 13:13:5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二十六章 見客

  林錦樓剛欲說話,卻瞧見劉小川往繡樓上瞥了一眼,接著便瞪大一雙眼,用胳膊肘去捅謝域,往繡樓上指去,引得一桌人都呼啦啦往這邊看過來。林錦樓見香蘭還在自己身邊站著,登時便沉了臉,「砰」一聲便將窗子關上了。

  劉小川咂咂嘴道:「乖乖,瞧見沒?那個就是林霸王的那個房裡人了罷?」說著去看林錦亭。

  林錦亭懶洋洋的吃了一筷子菜,點頭道:「就是她。」

  謝域笑道:「我猜也是她,可惜離得遠些,未瞧真切。」

  劉小川精神起來,道:「那咱們過去看看唄,就說去拜會小嫂子。」

  楚大鵬擎著酒杯道:「得了罷,林霸王捂得死死的,還能讓你見著,別回頭人沒見成,惹一身騷。沒瞧見方才窗子都關了,你還跑去觸霉頭。」又看了袁紹仁一眼道,「袁哥哥,您說是也不是?」

  袁紹仁含笑不語。今日林錦亭做東,硬邀他來,他本想推脫,可想著日後好歹是姻親,自己還差點娶了林錦亭一奶同胞的妹妹,便過來了,見席間雖請了妓女彈唱,倒也算清幽,加之楚大鵬等人竭力交好,故而氣氛和樂,便一直在旁瞧著,聽這幾人談笑。

  謝域也吃吃笑,命身邊那妓女道:「去給你劉大爺敬杯酒,讓他安生些。」

  劉小川擰著身子嘟囔道:「小爺我就不信你們幾個不好奇。」他是個急性子,想到的事一時半刻都等不得,從座上跳起來道:「不成不成,我得去瞧瞧,看是什麼樣的大美人兒,能讓林霸王寶貝成這樣。」說了擼胳膊挽袖子的去了。

  劉小川若犯渾誰都攔不住,眾人索性也不勸了,且這幾位也都吃多了酒,紛紛嬉笑著跟在後頭看熱鬧。

  這廂林錦樓正跟香蘭東拉西扯的說話兒,便聽靈素站在樓梯下報道:「大爺,有幾位爺過來,說要見大爺和……」後面「小嫂子」未說出口,便瞧見靈清對她使眼色,便將那三個字嚥下去了。

  一語未了,劉小川便扯脖子喊道:「我說哥哥,您這忒不厚道,哥兒幾個大半夜陪你出去找人,如今人尋著了,你過河拆橋便不睬我們幾個了?好歹讓小嫂子來敬我們一杯酒不是?」

  謝域聽劉小川當眾抖落香蘭夜裡丟了的事,不由皺眉,立時踢了他一腳,劉小川「哎喲」一聲,瞪著謝域道:「你踢我作甚!」

  謝域狠狠瞪了他一眼,搖搖頭歎了口氣。

  片刻便聽見腳步聲,林錦樓從樓梯上走下來,只見樓下杵了這麼幾位,便道:「喲,真熱鬧,你們幾個不是方才吃酒正熱絡麼,跑我這兒是怎麼檔子事兒?」

  劉小川笑嘻嘻道:「哥哥,甭裝傻嘿,咱幾個是來瞧小嫂子的。」

  林錦樓彷彿沒聽見,只對袁紹仁笑道:「他們幾個是見天吃飽了就胡鬧,你怎麼也來了?今天上午還聽吳將軍說你差事辦得好,評了優等,進京之後聖上必有賞賜,有好處可別忘了兄弟。」

  袁紹仁也瞧出林錦樓左右言他,不願讓那女子出來,不由暗自驚奇,心說林錦樓待那女子還真與別個兒不同,先前林錦樓在外頭打仗,他房裡有個叫畫眉的小妾,特特去找他,林錦樓在眾人之前也從不避諱,讓那畫眉端茶遞水的,隨意差使,不過就像個體面丫頭。如今這一個卻讓他牢牢關起來金屋藏嬌,彷彿別人看一眼,他就吃了天大的虧。

  袁紹仁便微微笑道:「我是運道好些,得了便宜罷了。總不及你,不光會打仗,還做得一手好買賣。」

  劉小川打岔道:「我說兩位哥哥,你們這麼互相捧可沒意思了,別說沒用的,請小嫂子下來罷?」

  林錦樓瞪了劉小川一眼,心想這不會看人臉色的東西,回頭再收拾他。可話已說到此處,他又見袁紹仁對他點頭含笑,彷彿意有所指,不由有點尷尬,便咳嗽一聲,命靈清道:「去請你們奶奶下來罷。」

  香蘭方才便聽見底下說話兒,心知這一趟是無可避免了,歎了口氣,起身整了整衣裳,提著裙子下了樓。眾人只見從樓上緩緩走下個十六七歲的女孩兒,膚光勝雪,眉目如畫,端得一派好風華。站定了,從容斂裙行禮,行雲流水一般。

  眾人頓覺驚艷,忙對香蘭還禮。

  香蘭側過身,盈盈一福受了,臻首半垂,舉止優美。

  楚大鵬忍不住對謝域道:「瞧見沒,果然不凡。這一舉一動,好像宮裡頭的嬤嬤教的。我那幾個姊妹,曾請宮裡的嬤嬤教過些時日,還沒一個能做成她這樣兒的……嘖,她到底什麼來路,原先真是林家的奴才?」

  謝域摸著下巴道:「小三兒說是他家的奴才,後來脫籍出去的。」

  楚大鵬道:「林家竟能養出這樣品格的丫鬟,嘿,可真是不一般了。」

  香蘭行禮時,只覺有人瞧她的目光頗為異樣,她眼波一溜,餘光瞥去,只見盯著她的正是當日從前院裡看她的外男。袁紹仁也覺出香蘭瞄他,不由一怔,繼而對她微微一笑。香蘭便忙收回目光,垂頭站到林錦樓身側去了。

  林錦樓心下滿意,香蘭不像先前似的,總在屋裡躲著,出來見人總是一副不情願的樣兒,這廂給他做了面子,他臉上有光,便帶了些笑意。見眾人臉上露出讚歎之色,他心裡便愈發得意了。待香蘭行了禮,林錦樓忙不迭將香蘭打發上樓,又對那幾人下了逐客令。

  袁紹仁抱著肩從繡樓裡走出來,望著山下的桃花,深吸一口氣,自方才香蘭出來,他便覺著心上被重重捶了一拳,連氣都喘不出。先前他遠遠見過香蘭,知道她與自己已故愛妾沈嘉蓮氣韻頗類,又是一般高矮胖瘦,遠看竟幾乎錯認。可今日離得近,便愈發能瞧出相似之處,可又極其陌生。袁紹仁只覺自己沉寂已久的心又撲騰騰跳起來,他回過頭,只見二樓敞著的朱窗內,林錦樓正從背後攬了香蘭,一手握著她手中的筆在桌上寫著什麼。他便收回目光,閉了眼,深深的吐出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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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七章 繡樓(上)

  這裡丫鬟們取來筆墨紙硯伺候,靈素研墨,靈清將裁好的雪浪紙撲在桌上,壓了獸頭鎮紙,見林錦樓對她二人擺手,便雙雙退下了。林錦樓把香蘭拉過來從後攬住她,把一支筆塞到她手中,握著她的手蘸了蘸墨,在紙上寫了「香蘭」兩個字,這名字本帶著嬌滴滴的柔弱濃艷,可經他一寫便陡然磅礡崢嶸起來。

  香蘭暗道:「林家到底是詩書傳家,林錦樓雖是個武將,可這一筆字還是極好的。」只聽林錦樓在她身後道:「爺頭一遭聽你這名兒的時候,就覺著俗,什麼『香蘭臭蘭』的,話本子戲折子裡頭小門戶窮酸丫頭才叫這個名兒。」

  香蘭暗自撇嘴,又聽林錦樓說:「本想給你改個,後來叫慣了,覺著這個名兒也挺好,詩裡不還說『昆山玉碎鳳凰叫,芙蓉泣露香蘭笑』麼,這個名字喜慶。」說完又低低笑了幾聲,「況你身上這樣香,不叫『香蘭』叫什麼?」說著在香蘭臉兒上親了一口,只覺溫香軟玉在懷,早就心旌搖曳了,又連連吻上去。

  香蘭的臉「噌」一下便紅了,推著林錦樓道:「別鬧了,這還白天……咱們不是來賞景的麼?我去看二十四橋。」說著便要走。

  林錦樓看她滿面通紅的模樣兒,臉上只掛著笑,手臂還箍著她,道:「爺看見你畫的那些畫兒了,畫得這樣好,回頭老太爺做壽,你給他畫上一幅,就算爺今年的壽禮了,嗯?」

  香蘭一怔,立時道:「這不妥罷?老太爺的壽,該大爺親自寫一幅字送去才好。」

  林錦樓低低笑了起來,道:「傻樣兒,這是爺幫你做臉呢,這有什麼不妥的,我祖父是個愛文墨的,你畫得好,回頭他還得賞你。跟你說,在家裡頭,老太爺就是太上皇,他瞧你順眼,全家上下還敢有哪個跟你呲牙?」心想香蘭到底是丟過一回,倘若回去有風言風語傳出來未免不美,沒準兒他那位祖父也要過問,倘若香蘭得了祖父青眼,日後在林家也能過得順當些,況香蘭這樣得人意兒,他也想跟長輩們顯擺顯擺。

  香蘭抬頭看了看林錦樓,他正掛著笑,一雙眼直直看著她,神色柔和,不似以往那樣威嚴凌人。先前林錦樓縱對她有些好臉色,也是帶著幾分輕佻,當她是個貓兒狗兒似的玩笑的,還不曾這樣沉下心來跟她說過話。香蘭是個軟心腸,旁人若是敬了她,她便不好再板著臉不理人,況她與林錦樓本就有說不清的恩怨情仇,她有些不自在,扭了扭手指頭,靜了半晌才道:「那畫什麼好?松樹?仙鶴?壽桃?」

  林錦樓忍不住又在她臉上親了一口,道:「畫什麼隨你,等你畫好了,爺去題字。」

  正說著,外頭傳來女子彈唱聲音,原來林錦亭等人又回了席吃喝去了,繼而又傳來猜拳行令和女子嬌笑之聲。

  香蘭聽著傳來的曲兒,不知怎的想起在倚翠閣的春燕,她早就有心同林錦樓提,便字斟句酌道:「大爺,我被歹人虜到勾欄,正是那裡一個叫燕兒的姑娘給我鬆了綁,說起來還是恩人,該好好謝一謝她,我還有些銀子,想求大爺打發人送給她……落風塵的女子也是極可憐的,好人家的女孩兒誰願意做這個……」

  林錦樓看著她小心翼翼,眼神發飄,也不敢正眼瞧他,正是一副心虛模樣。林錦樓心裡直想發笑,心說這傻妞兒,連說瞎話都不會。他早就知道倚翠閣裡的燕兒是他從府裡賣出去的春燕,當初春燕給鸚哥下藥,令鸚哥滑胎,他為之震怒,將她全家都遠遠的賣了。他把香蘭接回來那天,在倚翠閣院子裡瞧見了春燕,聽鴇母喚她「燕兒」,便知她竟被人牙子賣到青樓去了,不過他並未放在心上。如今香蘭提起來,又特特稱她「燕兒姑娘」,顯是想隱了春燕先前的身份幫她一幫。

  林錦樓看著香蘭又大又亮的眼睛,伸手摸了摸她嫩白的臉兒,道:「你該認得她罷?她原本也曾是爺房裡的,叫春燕。她犯的什麼錯,你也該知曉罷?」

  香蘭心頭一跳,愈發不敢看林錦樓了,垂著眼簾,半晌才道:「我家同她家做過鄰居,縱當時相處也不甚融洽,可到底相識一場,如今她自作孽落得這個下場,雖說她咎由自取,可總覺著可惜。何況當日她也確實幫了我,還脫了自己的鞋與我穿,所以我今日厚顏求求大爺罷了……」

  林錦樓捏起香蘭的下巴,瞇著眼道:「哦,她幫你你就記著,爺對你好你就不記著?」

  香蘭小小聲說:「我記著的……」

  林錦樓把香蘭攬到懷裡揉了揉。雖說香蘭是個聰慧的,可總把人想得太好。婊子無情,戲子無義。春燕原是跟錢文澤相好,曾一心一意要嫁他的,錢文澤被杜賓捅死,她也倒是難過一場。只是這廂錢文澤屍骨未寒,她便急匆匆尋了個江南布商,兩天前風風光光的從青樓出來,從良做了個小妾。也就是小香蘭,明知求情這事可能惹惱他,還傻不愣登的替春燕說好話,豈不知人家早就尋了退路了。只是她這樣才招人稀罕,真心實意為旁人去想,別人對她有一分恩情她也記在心裡頭,他知道香蘭不願呆在林家,但也是救了他母親和妹妹,報了「恩」之後方才放心走的。他救香蘭不過舉手之勞,香蘭卻甘願拼著自己一條命去還。

  「傻妞兒,真是傻妞兒。」林錦樓念了兩聲,忽然又吻下來。那吻又快又急,手也探到她懷裡去了,口中喃喃道:「小香蘭,這些日子爺想你想得緊……」

  香蘭暈乎乎的,沒鬧清方纔還說著春燕的事,林錦樓怎就忽然動了春興兒。她還沒來及說話便讓林錦樓的唇封住了嘴,被他一把抱到一旁的羅漢床上。

  那床早就讓靈清、靈素鋪了厚厚的軟香褥子,林錦樓一放下香蘭便欺身上去,一手去解她衣衫上的扣兒,另一手早將身上大氅脫了,又去解褲帶,嘴上連連親著。

  他已等了許久,如今再不能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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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八章 繡樓(下)

  這段日子林錦樓忙得焦頭爛額,老娘和妹妹險些讓人綁了,還丟了愛妾。他只覺自己面子裡子丟盡,一時忙著算賬撒狠,一時又忙著四處尋找香蘭,連軍中的事務都顧不上了。

  二房的王氏和林長敏也找上門來求情,林錦樓不堪其擾,索性宿到外頭。幸而家中有林昭祥坐鎮,二房才慢慢消停了。

  這幾個月也曾有人邀他出去吃酒聽曲兒,他哪有那個心,一概拒了,實在推不過的去喝上兩杯,也大多是匆匆走個過場。金陵裡人人都知道林錦樓這些日子不暢快,也不敢十分往前湊合。他不知不覺竟素了這些時日。

  如今他找到香蘭,一顆心方才放下來,此刻那小冤家正軟綿綿躺在他身子底下,林錦樓低頭去看,只見她兩腮如火,艷壓桃花,羞得話都說不利索,只一徑兒推他,急得結結巴巴道:「窗戶還開著,丫鬟都在樓底下……」

  「咱倆躺著,窗戶外頭瞧不著。再說哪個沒眼色的這會子上來?看爺不滅了那不長眼的。」他不管香蘭掙扎,極麻利的將她的衣裳剝開,那大紅袖羅袍兒裡露出玉色的紗衫兒,褪紅的肚兜讓用一根細繩兒套在粉頸上,箍著渾圓的胸脯兒,埋頭去聞,只覺幽香盈鼻。林錦樓伸手探進去便抓了一團,香蘭一驚,只聽林錦樓在她耳邊喃喃道:「你這身子愈發長得齊整了,正正的勾人心頭火,前兩日爺心裡頭就癢,看你病著,耐著性子沒把你給辦了,今日可要盡個興。」說著已除掉她的裙兒,露出雪白的薄紗褲兒。

  香蘭聽了這淫話登時面紅耳赤,她知道林錦樓素來說一不二,他倘若來了興兒,自己只有乖乖順服著才不不至自討苦吃。她把臉扭到一旁,合著雙目。林錦樓已三兩下將香蘭剝了個精光,只見玉體橫陳,他喉頭微咽,一手摸到下面。

  香蘭驚得睜開眼,一下去捉林錦樓的手。林錦樓喘著氣,吻著香蘭鬢角,又去親嘴,香蘭根本掙扎不得,軟在榻上。林錦樓身上已見了汗,摟著腰身,便入了進去。

  這滋味兒忒銷魂,林錦樓呻吟一聲險些洩了身子,將香蘭按在軟榻上,扛起兩條白生生的長腿,身上的肌肉俱已繃起,喘著粗氣又狠狠頂入。

  林錦樓那話兒粗大,香蘭咬著嘴唇兒,兩道長眉微微蹙起。外面調笑的聲音愈發放浪,有女子正抱著琵琶唱淫詞艷曲道:「柳腰玉股玉蕊妍,風流郎輕擔腿上肩……」更兼一群人起哄大笑之聲。

  林錦樓含著她的耳珠含糊道:「聽了沒?那曲兒唱得正是咱倆這樣兒……你說,他們是不是瞧見了才故意唱的?」

  香蘭大驚,外面那說笑彈唱之聲太過清晰,如若在眼前一般,香蘭本就覺著彷彿在眾目睽睽之下行這等事,正羞得不可抑,猛一聽林錦樓這逗弄她的話,愈發慌了,當下掙扎起來。

  林錦樓深吸一口氣,強壯厚實的胸膛壓著她不讓動,只見她一頭烏雲散在榻上,襯著雪白的身子,說不出的勾人,不由咬牙搗弄。香蘭不覺便軟成一灘,丟了身子,林錦樓喘著氣笑起來,透著十分的得意。香蘭又臊又惱,只好將臉側過,埋在被子間。

  林錦樓盡興弄了一回,復又將香蘭抱起來,待要抱在懷裡再弄,卻見她雙頰紅撲撲的,仍死死咬著唇兒,雙眼淚漣漣。林錦樓一怔,旋又明白過來,好笑道:「外頭人瞧不見咱們,你聽,這會子聲音都沒了,只怕是天色暗了,已經撤了席。」

  香蘭適才嚶嚶啼哭出來,只覺再沒臉見人了,狠狠去捶林錦樓。林錦樓卻哈哈笑起來,一手抓了香蘭兩拳,又入進去。香蘭倒抽一口氣,唯恐坐不穩,不自覺去摟林錦樓的脖子,林錦樓愈發兇猛,額上繃起青筋,香蘭忍不住細細呻吟兩聲,含著淚兒,在他肩膀上咬了個半圓的牙印。

  雲消雨散時已過了掌燈時分。

  靈素拿著扇子在外扇爐子,爐子上有一支銅壺,溫著半壺滾熱的水。

  靈清從繡樓裡出來道:「我來罷,你歇歇。」

  靈素悄聲問道:「完事了?大爺有吩咐麼?」

  靈清臉紅了,略有些尷尬道:「聽著像沒動靜了,可大爺沒叫人,冒冒然上去也不是個事兒……」方才樓上羅漢榻一搖,木頭鋪的地板便吱吱嘎嘎響。靈清和靈素不好在繡樓裡多呆,便出來在門口守著,說些閒散話兒打發時間。

  忽聽繡樓裡傳來林錦樓一聲咳嗽。靈清連忙回去,站在樓梯下乍著膽子問了一聲:「大爺可有什麼吩咐?」

  片刻,林錦樓道:「端熱茶上來。」

  靈清連忙將爐上溫著的水提起來,重新沏了茶,小心翼翼端了上樓,並不敢四處亂看,只將茶放到羅漢床邊的小几子上。兩眼略一掃,見繡樓上並未掌燈,只在面向湖水一側微微開了一扇窗,有清風拂入,吹散一室糜糜之氣。林錦樓穿著散腿綢褲兒,只披著外袍敞胸坐在榻上,露著健壯的胸膛,香蘭躺在裡頭,似已沉沉睡了過去。

  林錦樓雖累,可渾身有說不出的舒坦,哼著曲兒將茶吃了,又命端熱水上來。他先擦洗一番,又重新換水幫香蘭擦洗。忙完覺得腹中飢餓,便又命端了些吃食來。

  香蘭早已睡得不省人事,間或林錦樓搖醒她,端一碗湯讓她喝,她迷迷瞪瞪的喝了兩口便又睡了過去。

  林錦樓本打算在繡樓過夜,可他生得高大,睡在羅漢床上便覺著縮手縮腳的不爽快,且晚間夜風漸涼,那八角繡樓是木質的,也不甚暖和。林錦樓見香蘭仍睡得香甜,便用被褥將她一裹,將人抱了回去。

  閒言少敘。

  林錦樓在揚州又呆了一日,便命人收拾行李預備回金陵。林錦亭這幾日沒人管束,揚州又是個繁華之地,早已玩得樂不思蜀了,聽說林錦樓要回去,頗為戀戀不捨,鼓動著再住兩日。

  林錦樓便冷笑道:「要不把你留這兒,讓祖父特地修書來請你回去?」

  林錦亭聽了這話,立時垂下肩,臊眉耷眼的回去收拾行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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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九章 金陵(一)

  林錦亭這些日子他同楚大鵬等人出去玩樂,不止一次聽揚州城裡的大家公子們談論林錦樓,或羨慕他年紀輕輕便位高權重,或敬畏他名號,或說他擅用兵,或說他如何挑剔難伺候,或津津樂道他風流韻事的。

  原林家有客來往交際,林錦亭也只當是衝著祖父和林長政的面子來的,只是這一回他親眼瞧見林錦樓在外的排場,那些世家公子的老子們都一撥一撥的往揚州林宅拜訪,備著各色禮物,寒暄客套,極盡慇勤之勢,揚州城內文官武將均聞風而動,皆來討好結交這頗有勢力的年輕將軍。

  今日林錦樓啟程,揚州城內官府要員均親自相送,送行的轎子、駿馬浩浩蕩蕩,正正堵了一條街。

  林錦亭看這場面直發呆,恍然想起當日祖父命他搬到祖屋裡讀書,他去的第一日,祖父便躺在搖椅上問他:「綾姐兒的事,你可記恨你大哥?」

  恨不恨?自然是心懷埋怨的。他母親日夜啼哭,父親在屋裡把林錦樓罵了個狗血噴頭。林東綾強被人塞上馬車帶走的,一臉的腫傷,哭成了淚人兒。當晚門前便搭起靈棚,自此林家便再無「林東綾」這位小姐了。

  他囁嚅著不是該如何說。

  祖父搖了搖頭,對他道:「你記好了,雖說你們二人並非一房所出,可樓兒是個重情義的,俗話說長兄如父,你便當他是你親大哥,日後對他要親厚……你是否能指望上你親爹未曾可知,可你的前程全在你大伯和大哥身上,以後該怎麼做你自己去想,倘若你能想明白這一遭,也不枉我特特把你拘到眼前來讀書。」

  他自然明白祖父言下之意是讓他與林錦樓多親近,可他心裡還是膈應。後來林錦樓雷厲風行要去揚州,他實在被祖父拘得悶了,得了這個信兒,趕緊留了個字條,一路跟著林錦樓從家裡躲了出來。過了這些天,他對林錦樓的怨氣也漸漸散了,便說笑如初。

  只是今日,他見了這樣的陣仗,方才明白祖父的用意,他這位兄長已不是十幾年前那個帶他出去跑馬耍錢的公子哥,已然是翻雲覆雨的一方人物了。

  林錦亭心裡不知是何滋味,只愣愣瞧著林錦樓笑著同一眾官員寒暄,上馬後連連拱手,神采飛揚。

  一眾人直到送出城方才留步,另有一隊官兵跟著護送。

  香蘭坐在馬車裡,將簾子微微掀開一道縫,只見城郊草木青青。

  林錦樓卻催馬行到跟前,對她道:「瞧什麼呢,回去瞇著,到地方了自然叫你。」說著伸手把簾子塞得嚴絲合縫。

  吉祥一面駕馬車一面撇嘴,他們爺不就瞧著旁邊有侍衛,怕香蘭讓人瞧了去麼。可大爺也不瞧瞧,他們哪個有雄心豹子膽,敢用眼神往香蘭身上瞟。

  香蘭只好縮回來,靠在軟墊上。

  靈素見了,拿出兩個紅漆小捧盒請香蘭用點心。

  香蘭道:「早上剛吃了兩塊糕,倒也不餓。早上這樣忙,什麼時候做了點心?」

  靈素笑道:「是大爺讓二梅軒的廚子一早做妥了送過來的,奶奶要是覺著沒趣兒就用兩塊磨牙解悶。」說著揭開蓋子,一個盒內兩樣,一樣是牡丹花樣小果,一樣是奶油炸的小面果子,另一盒內放著甘露餅、雪花酥、馬蹄卷、琥珀糕四樣細緻麵點。

  香蘭見做得精緻,便拈了一個吃,又讓靈清、靈素吃,兩人起先推拒,後來香蘭再三推讓,方才一人揀了一塊糕,又陪香蘭說些散話,消遣時光。

  靈清、靈素生怕林錦樓將她二人留在揚州,同先前揚州林宅裡的丫鬟似的,成年累月都見不著主人,枯守個園子,倘若主子忘了,自己一輩子也便交代了。後見啟程時帶了她們去,一顆心方才放下來,便愈發盡心伺候,不再話下。

  且說金陵林府之中,小廝核桃走進罩房,自顧自取了被子,去拿桌上的茶壺,卻倒不出水來,揭開蓋子一瞧,壺裡早已空了,只剩幾片乾巴巴的茶葉子,遂對著炕冷笑道:「你就作死罷!偷懶耍滑,屁事不幹,成天躺床上停屍,連茶都不懂得喝完再續上了,回頭讓嬤嬤打你!」

  桂圓躺在炕上,扯了塊枕巾蒙了頭,只當沒聽見。如今桂圓日子不好過,原本他是在書房裡伺候的,林錦樓瞧他機靈,把他給了香蘭使喚。桂圓年紀雖小,卻有一肚子心眼子,他琢磨著,大爺身邊最得用的是吉祥、雙喜兄弟,等閒的難出頭了,何況大爺身邊能人太多,多少人都盯著往跟前湊,恨不得大爺提攜,背地裡使絆子的不少,全賴吉祥和書染壓著,他是半路買來的,沒個靠山,過得也不大順意。且林錦樓脾氣不好,是個極挑剔難伺候的,往常他在書房裡都要提著心,這廂將他給了香蘭,旁人都瞧他笑話,只覺他從個體面差事裡換下來,轉而伺候個剛得寵的通房,桂圓卻暗自高興。

  香蘭隨和寬厚,給下人打賞極多,又是個不多事的,十天半個月也使喚不了他一回,日子清閒,且林錦樓獨寵香蘭人盡皆知,抬成姨奶奶是早晚的事。桂圓想著,他如今忠心耿耿的伺候著,日後香蘭生下一兒半女,林錦樓一歡喜,興許便給個鋪子、田莊,他便求了去做個管事,日後也有一番前程。

  他還雄心勃勃謀劃,誰知香蘭姑娘竟然忽然不見了!林家只說香蘭姑娘身子不好,送到莊子上養幾日再回來,可底下悄悄說香蘭在寺廟裡頭丟了,只怕是凶多吉少。

  桂圓捶胸頓足,欲哭無淚,他在書房的缺兒早就讓人頂了,如今晃蕩著沒個實差,小廝們也多作踐他,日子真沒個盼頭了。

  核桃還在罵著,桂圓翻了個身。

  此時只聽門「光當」一聲踹開,雙喜衝進屋,皺著眉道:「怎麼還躺著?桂圓,你們姑娘回來了,快到門口等著磕頭去!」

  桂圓「噌」一下從炕上坐起來,瞪圓了眼道:「什麼我們姑娘?……香蘭姑娘?」

  雙喜一面往外走一面道:「啊,可不是,你趕緊麻利兒的。」

  這廂香蘭已被一眾婆子丫鬟們簇著進了知春館,香蘭剛坐定,小鵑便上來拉著香蘭的手,含著眼淚道:「好姑娘,你這些日子去了哪兒了?我都要擔心死了。」

  春菱道:「姑娘也好歹使人給我們捎個話兒,省得我們亂猜。」

  香蘭便依著林錦樓教她的,道:「前些日子身上有些不爽利,怕在家過了病氣,就到莊子上住了些時日,後來養好了,大爺又要去揚州辦差,便帶了我去了一趟,白累得大家操心一場。」

  汀蘭笑道:「什麼累不累的,這是應當的,姑娘哪來這麼些客氣。」

  春菱同時開口,笑道:「姑娘念著我們的情就好。」

  說話間,書染掀開簾子走進來,笑著說:「瞧這兒熱鬧的。」對香蘭道:「大爺說了,他軍中有些事務,急著過去,讓姑娘自己收拾歇著,等他晚上回來。」又對眾人道:「有什麼話兒也得先伺候姑娘梳洗了,再用些東西再說。」

  書染髮話,眾人便散了,有獻茶的,有端熱水的,有捧衣裳的。靈清、靈素插不上手,只在一旁站著。

  春菱便問道:「姑娘,這兩個人是……」

  香蘭看了春菱一眼,原想讓她把這兩人帶下去安頓了,日後讓她多教著些。可話還未出口便遲疑了。如今她不比以往,再從林家跑出去只怕沒那麼容易,春菱再得力,也是林家的家生子,且此人脾氣若炭火,多愛同人爭執,有時也不是遂心省力的。靈清、靈素俱是伶俐之輩,且賣身契還在她手裡,不如就由她親自帶著,日後也多幾個跟她一心的人。便對春菱道:「這兩人是謝公子送來的,都是極好的,日後一個管筆墨,一個管吃食。我記著還有處梢間,先安置過去罷。」又對靈清、靈素:「一路也辛苦,你們先去歇著,晚上再過來伺候。」

  春菱一怔,臉色登時便有些不好看,把人領了下去。

  書染湊過來低聲道:「姑娘待會子先去給太太磕頭罷,姑娘不在這段日子,太太巴巴惦記著,往姑娘家裡送了好幾遭東西,總打發紅箋過來悄悄問我姑娘回來沒有,還特特在廟裡給你點了平安大海燈。」

  香蘭一呆,未料到秦氏是這等有心之人,對她添了兩分好感,便點頭道:「我省得,謝謝姐姐提點。」

  一時香蘭吃了茶,淨面淨手,換過衣裳,又將頭髮重新梳了,從箱子裡取出早就給秦氏備好的禮物,便去拙守園去見秦氏。秦氏早就聽說香蘭回來,忙讓她進屋,起身迎上來,拉著她的手,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方才長歎一聲,彷彿一顆心也放下來,道:「阿彌陀佛,回來了就好。」拉著香蘭坐在榻上,紅箋斟上茶來,又打發別的丫鬟出去,三人一處,詢問香蘭這些日子去了何處,過得如何,林錦樓如何尋著她等語。

  香蘭便道:「一直躲在附近的尼姑庵裡,因想著到底丟過一晚,名聲上不好了,也沒臉回來,本打算一直在廟裡住著,誰知大爺不知從何處得了消息,將我接回來了。」

  秦氏紅了眼眶道:「你個傻孩子,誰能嫌棄你呢……說這話讓人怪傷心的。」說著哽噎,香蘭和紅箋連忙寬慰,秦氏用帕子拭了拭眼角道:「罷了,如今回來便好。」又同香蘭絮絮說了一回,賞了好些東西,命婆子拿著,送香蘭回了知春館。

  一路勞頓又鬧了半日,香蘭早就乏了,回去換了衣裳,到暖閣裡曬著太陽便歪在炕上。身上睏倦卻睡不著,心裡亂亂的。聽見身邊有動靜便睜開眼,只見春菱坐在炕沿上,香蘭半坐起來,剛想跟春菱說把她給她們幾人捎的禮物拿去分了,春菱便擰著眉坐在炕沿上,口氣極沖道:「姑娘,你也甭瞞我,這些日子你一直沒在,到底去哪兒了?」

  香蘭一怔,小鵑正托了茶和盤點心進來,聽了這話皺眉道:「春菱,你怎麼質問起姑娘來了,去哪兒了難道要回稟你不成?」

  春菱挑了眉道:「我這不是關心姑娘麼。」又看向香蘭道:「到底去哪兒了?」

  香蘭也不說話,只微微笑了笑,伸手去拿小鵑手裡的茶,吃了一口,道:「箱籠裡那個藍緞子包袱裡有從揚州捎回來的官粉、胭脂和頭油,一人一份,拿去分了罷。」言罷又躺下了,閉上了眼。

  春菱還欲追問,小鵑扯了她袖子道:「姑娘累了,讓她歇著罷。」將春菱扯了出來。

  兩人站在隔間外,春菱不悅道:「你扯我出來做什麼,這事還不能問問了?這事就透著蹊蹺,明明去廟裡沒的,怎麼就成了去莊子了?」

  小鵑冷笑道:「姑娘打算說,自然同咱們說,姑娘也不願說,必有不能說的道理。這事是咱們能打聽的麼?咱們就是底下伺候的,姑娘跟咱們有舊,待咱們親厚,不當咱們是使喚人,反跟姊妹似的,可咱們得知道,姑娘畢竟是大爺房裡的人,聽說馬上就要抬成姨奶奶的,正經主子,縱再親厚,也不該跟她說話口氣像教訓小輩兒似的,還是要恭敬些。」

  春菱頗有資歷,又是二等,歷來都是她訓斥小鵑,冷不丁被小鵑搶白了,登時掛不住臉冷笑道:「喲,真行了,我只不過關心問兩句,招你這麼多話,府裡頭主子多了,也沒款兒大問不得的。」說著賭氣摔簾子出門。

  汀蘭和雪凝兩人說說笑笑的進來,正撞見春菱氣咻咻的出門,不由一愣,問小鵑道:「這是怎麼了?」

  小鵑哼一聲,道:「不就因為姑娘帶回來倆丫鬟沒交給她管麼,這就要給姑娘擺臉色看了。」又自言自語道:「什麼關心,不過是自己想打聽磨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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