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個人言論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都市言情] [禾晏山]蘭香緣(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81
發表於 2015-7-16 13:59:3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七十九章 府宴(一)

  話說林錦樓拉著香蘭回了暢春堂,丫鬟們本聚在一處說笑取樂,見他二人進門,連忙團團圍上來,林錦樓逕自走到次間,微微扭頭,見香蘭正同畫扇低聲吩咐,命把他見客的衣裳備好。

  林錦樓邊走邊將腰上束著的織金寬腰帶解了,隨手遞給小鵑,靈清連忙遞茶,靈素遞毛巾,雪凝奉了一盤時鮮的果子。香蘭跟著走了進來,在貴妃榻上坐了,林錦樓也跟著過去坐在榻上,拉過香蘭的手笑,用下巴點點香蘭胸前掛著的墜兒,問道:「喜歡麼?其實就是特地留給你的。」

  恰逢書染進來聽見這一句,她慣是會湊趣兒的,笑嘻嘻道:「哎喲,這墜子可好,又溫潤又精巧,最妙的是一朵蘭花兒,暗合了奶奶的名字,就沒這麼再能對人心思的東西了。這心意就值它黃金萬兩。」

  香蘭抬起頭,見林錦樓正對她笑呢,她不知該如何說,又把濃長的睫毛垂下來,林錦樓道:「黃金萬兩,白銀千兩的,就是哄你圖個趣兒。」

  香蘭眨了眨眼,又微微抬起頭,對上林錦樓那雙笑眼。書染見這陣勢,心想,得了,有什麼要緊的話也等這位爺膩乎之後再說罷,跟一旁幾個丫鬟打眼色,幾個人悄悄的退了下去。

  林錦樓看著香蘭秀美的臉兒,情不自禁的壓低聲音道:「喜不喜歡?爺問你話呢。」頓了頓又問,「或是你有什麼想說的?」

  香蘭抬頭看看林錦樓英氣的眉目,不知怎的又想起方才姜曦雲同她說的一席話,她心裡忽然就變得沉甸甸的,也不知是委屈還是傷感,她只覺林錦樓握住她的那隻手又滾又燙,她把手抽回來,沒有吭聲。

  林錦樓眉頭微皺,剛要問話,便瞧見畫扇抱著一疊衣服,一行走進來一行道:「奶奶,那套墨綠的今天早上洗了還沒幹,箱子裡還有幾套相仿的,您瞧瞧......」瞧見林錦樓朝她瞪過來,嚇得「咯登」一下,後面的話全都哽在喉嚨裡,吐不出來了。

  這句話倒救了香蘭,她起身迎上去道:「放在這兒,我瞧瞧。」

  林錦樓不悅,心說:「香蘭從家帶過來的丫頭就是沒有林家養的有眼色,還有個膈應人的名兒,叫什麼畫扇,他爹的,不就因為宋柯那小白臉送過她一柄扇子麼,就這麼巴巴記著,趕明兒個就給這丫鬟把名兒改了,就叫玉墜兒,要麼就叫屏風,最早爺還送過她一扇孔雀屏風來著,她不是也喜歡得緊,以前沒事就總盯著瞧,彷彿要把那屏風瞪出個洞似的。」想著又瞪了畫扇一眼,畫扇臉兒愈發嚇得白了,

  林錦樓不耐煩道:「穿什麼都成,你過來。」

  香蘭裝聽不見,還在低頭看衣裳,書染聽見動靜,探頭瞧了一眼,便進來道:「大爺,幾位爺都到了,正在前頭吃酒,讓您一回來就趕緊過去。」

  林錦樓又看了香蘭一眼,方才「嗯」了一聲,由人服侍著把衣裳換了,時不時瞧香蘭幾眼。香蘭心裡沒來由一緊,林錦樓眼光犀利敏銳,她在他跟前從一開始便毫無勝算,所有心思都被他看穿,牢牢捏在他的手心裡。

  臨行前,林錦樓捏住香蘭的下巴,仔細看了兩遍,方開口道:「你就沒什麼要跟爺說的?」

  香蘭搖搖頭。

  林錦樓半瞇起眼道:「方纔姜家那五姑娘跟你說什麼呢?」

  說什麼?自然是敲山震虎,敲打我,再探探你的意。香蘭心裡一揪,抬頭看看林錦樓終什麼話也沒說,仍搖頭道:「沒說什麼,不過閒話而已。」

  林錦樓若有所思的鬆開手,口中「哦」了一聲,便往外走,又轉回身道:「把鋪子裡孝敬上來的幾匹布給妹妹們都分分,還有前兩天銀樓送來的首飾裡有個鑲珍珠的戒指,給五表妹送過去。」

  香蘭一一應了,餘光瞥見春菱站在窗戶外探頭探腦。書染連忙笑道:「我這就拿鑰匙開倉庫去。」

  待林錦樓出了門,香蘭對書染低聲道:「這兩天盯著點春菱,我瞧她這番形容不大對勁。」

  書染冷笑道:「她自打來京城就沒對勁過,如今又跟姜家打得火熱。說句唐突的話,奶奶性子太面,一頓殺威棒下去,瞧她還能如何。」

  香蘭苦笑了一下,道:「我同她該說的好話都說盡了,只是她求的我不能給,她這樣輕飄飄的性子,又愛得罪人,還不肯聽我的,倘若得了權還指不定怎樣。我是不怕她如何,她這樣下去遲早要栽大跟頭,倘若真犯在太太手裡,只怕我也難保她。如今且由著她這樣......我不寒心是瞎話,可有些緣分也不是硬求的,由著她去罷,盯緊了咱們門戶便是,只要她不出亂子,也別說話傷了她,究竟情分一場,她想去姜姑娘那裡我也不攔著,好聚好散罷。」

  書染聽了這話,歎一口氣,又唸了一聲佛,道:「我的奶奶,你這樣說我都不知道該回什麼了。前一陣子她明知奶奶就在隔壁坐著,還張口閉口贊姜五姑娘好,什麼『為人大度』、『討喜的性子』、『生得天仙一樣的貌』、『合該當正房奶奶』,唉,我知道您聽了刺心,正做針線都把指頭紮破了,只打發畫扇出去讓春菱把晾在外頭的衣裳收了。那事之後就再沒重用過她,待她卻跟之前一樣好,這個肚量,真是沒的說了。」言罷欲言又止,幾次三番斟酌,方才遲疑道,「姜家那頭......其實奶奶這麼多委屈和苦別都往自己肚裡咽,大爺待你還是極好的......」

  香蘭自然聽出弦外之音,只是笑了笑。今日之事種種,早在她被迫進林府當妾時就已預料到,她說了也改不了她就是個妾的事實,何況她從不愛搬弄是非。她理解姜曦雲為何要同她說這樣一席話。如今這女孩兒也確實兩難——姜家逢難,她不想趟渾水,可秦氏偏偏只相中她,倘若秦氏看中的是她姐姐,只怕也算皆大歡喜,可惜可惜,秦氏連個眼風都不曾給過姜四姑娘。

  香蘭覺著自己是被磨磋得糙糲了,倘若這番話放在她剛進林家當妾時姜曦雲來敲打她,她必定自覺折辱,反唇相譏,如今她可以平靜以對,先前不能容忍的話,居然也能春風化雨歎一聲笑一聲就過了。香蘭不由生出幾分辛酸,這樣平和的心境是多少磕磕絆絆方才打磨出的,當中又含了多少委屈和無奈,可旋即她心中忽又湧出幾分驕傲,縱然她遇到過許多不堪之事,也從未變成刻薄抱怨或滿腹心機的婦人,她從未想著通過算計誰讓自己日子好過,苦痛只將她打磨得更圓潤豐富,所以她如今更能體會到別人的苦衷。

  香蘭呆坐了一回,一時書染命人拿了布料的冊子來,她打起精神一一分了,又命小鵑找出戒指,一一打發人去送。不在話下。

  卻說林錦樓,從暢春堂裡出來,一路都擰著眉。桂圓見他主子似是心情不好,愈發大氣兒也不敢出,心裡暗暗叫苦,暗道:「吉祥和雙喜在前頭伺候那幾位爺,怎就偏偏指派我來迎這尊佛,莫非香蘭姑奶奶又說了什麼戳他心肝肺的話?這不能啊,自從到了京城,這倆不是好多了麼。」他正胡思亂想,忽聽林錦樓道:「你們奶奶畫過的畫兒都放書房裡了是罷?」

  「啊?」桂圓一怔,立時又堆上笑道,「可不是,每回奶奶給了我畫兒,小的就全送大爺前頭書房去了。」

  「哦,那去書房,給爺找出來。」

  那二人便去了書房,林錦樓手裡托著祛暑湯坐在太師椅上,桂圓滿頭大汗,在幾個畫缸裡翻來找去,終於捧了二十幾卷出來。林錦樓一一展開看了一遍,看了看日子落款,忽發覺自從他允許香蘭往外賣畫以後,再送出的畫明顯高了幾檔,林錦樓鼻子裡哼了一聲。挑挑揀揀,選了十來幅,命小廝們拿著,施施然往會客的宴息去了。

  廳裡正行令划拳,觥籌交錯,人聲鼎沸,幾個小廝在一旁伺候,另有眉目清秀的小戲子在一旁咿咿呀呀唱戲,熱鬧到十分去。

  眾人一見林錦樓進來便大聲笑道:「快瞧瞧,大忙人可來了,怠慢賓朋,這得罰他幾杯呀!」

  有人起哄道:「把這一罈子都得吃了才成。」

  劉小川捧著肚皮笑道:「小爺可聽說你林土匪可在後院相媳婦兒呢,跟兄弟說說,相得如何了?」

  謝域在底下踹了他一腳道:「狗嘴裡吐不出象牙!」說著給他使眼色。姜翡雲之夫,忠勇侯嫡次子陸朝宗正坐在另一桌,不好說這等話打趣。

  未曾料劉小川素是個混不吝,跟陸朝宗先前還結過樑子,對謝域瞪眼道:「你小子踹我是什麼賤毛病?有上趕著送閨女的,就不興我說幾句?」

  謝域不樂意了,道:「你就是個混球,當兄弟好心好意提點你,以後我再管你的屁事我就是你孫子!」

  劉小川嘿嘿笑道:「你這話都說過好幾回了,來,叫聲爺爺聽聽......」

  謝域立時瞪眼就要挽袖子。往日裡二人爭執皆是楚大鵬相勸,只是這會子楚大鵬去解手,袁紹仁懷裡抱著德哥兒正餵他吃菜呢,低聲勸架道:「行了你們倆,見面就掐,狗咬狗一嘴毛。不看看是在誰的家,一會兒林霸王急了你們倆掂量著點。」說著起身,塞給德哥兒一杯茶,命他去敬一敬林錦樓。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82
發表於 2015-7-16 13:59:49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八十章 府宴(二)

  林錦樓正拱手抱拳左右應對,忽瞧見德哥兒端著一杯酒走過來,一板一眼道:「侄兒敬林叔一杯酒。」

  林錦樓滿面含笑,伸手把酒接過來喝了,又揉了揉德哥兒的小腦袋,道:「好小子,這兩天瞧著又長高了,趕明兒個再帶你去跑馬。」

  德哥兒兩眼亮晶晶的,撲上去抱住林錦樓的腿連蹦帶跳道:「真的麼?」

  林錦樓在他圓滾滾的小臉兒上又掐了一把,心裡頭不由得軟綿綿的,他這個年歲,膝下也該有這麼個虎頭虎腦的孩子,香蘭倘若有了子嗣,也不必再這樣小心翼翼的。自從姜曦雲進府,香蘭便愈發謹慎了,她原就膽兒小,如今更是連大氣兒都不敢喘,事事處處示弱退讓,他鬧不清她到底在怕什麼,她是他林錦樓的愛妾,她有什麼為難不能跟他說的,就算他有意娶姜曦雲,也斷不會委屈了她。姜家那幾個心思他心裡門兒清,奔著那玉墜兒來的,倘若是香蘭技不如人也就罷了,可想在他眼皮子底下動心眼子玩鷹,門兒都沒有。

  此時眾人都舉杯過來敬酒,口中連聲稱要罰酒三杯。

  林錦樓也不推辭,一口氣乾了三杯,眾人哄笑叫好,簇著他入了席。雙喜見了連忙給林錦樓面前的杯子裡斟酒,吉祥趕緊布了他愛吃的菜色,放到跟前的粉白小碟兒內。林錦樓一招手,雙喜連忙低身附耳,林錦樓輕聲道:「去找書染拿府裡的牌子,派人再去請張太醫,就說上回吃了幾幅藥,肚子還沒消息,讓他再過來診,換個方子吃吃看。」

  雙喜一縮脖子,暗道:「我的爺,這都要跟姜家議親了,還惦記讓香蘭生孩子吶,也不怕真有了庶長子讓姜家姑娘膈應。」他抬起頭想跟吉祥對個眼色,心領神會一番,未料到吉祥狠狠瞪了他一眼,雙喜又一縮脖子,一陣風兒似的小跑著去了。

  一時眾人又輪番給林錦樓敬酒,林錦樓亦一一回敬,客套一番下來,楚大鵬笑道:「聽說哥哥這幾日御前伴駕,在御前得了太子的青眼,真令我們兄弟羨慕了,日後哥哥有什麼好事,可別忘了咱們幾個。」

  林錦樓虛指著笑道:「說這話可沒良心了,從小到大,我遇著好事兒什麼時候少過你的。」

  劉小川起哄道:「沖這話就該罰酒。」

  楚大鵬笑吟吟的舉起酒盅仰脖喝下,自罰一杯。

  正此時,只見陸朝宗端了杯酒走過來,對林錦樓微微笑道:「我來敬林兄一杯。」

  林錦樓亦站起來,滿面春風道:「陸兄客氣了。」

  兩人互相敬過酒,陸朝宗笑道:「自從林兄回了金陵,你我倒是有兩三年光景未見過了。」

  林錦樓道:「本就是一家子親戚,該多走動才是。」又高聲命道:「還不快在這桌給陸爺加把椅子。」

  陸朝宗自覺面上有了光輝,在林錦樓身邊坐下,他乃是皇帝親軍羽林右衛,雖區區六品,卻地位清高,日後前程無量,與林錦樓寒暄幾句,便笑道:「這幾日,賤內娘家親眷住在府上叨擾了。」

  林錦樓笑道:「陸兄說這話就見外了。」

  陸朝宗一面替林錦樓斟酒,一面道:「說起來,賤內常同我提起,說她五妹妹姿容秀美,舉止大方,心性又極厚道,孝順討喜,無一處不令人可敬可愛。先前她們姊妹幾個相處,難免牙齒碰嘴皮,有個拌嘴的時候,唯有五妹妹從不與人爭閒氣,臉上總是一團和氣,還常常從中勸和,有好東西也緊著兄弟姊妹們。尤其會一手好女紅,給她侄兒從頭到腳做了好幾套衣裳,林兄倘若想做個什麼,只管找她便是。」說著把自己面前的酒舉起來,又同林錦樓碰了一杯,口中同林錦樓說一回閒話,又拉回來贊姜曦雲好處。

  陸朝宗說這番話何意,林錦樓心裡清楚得緊,眼下姜家住進來的皆是女眷,自然不好自賣自誇,這話從陸朝宗口中贊出來,便順理成章些。他只面上含笑,靜靜聽著,陸朝宗又頻頻敬酒,林錦樓來者不拒,一杯杯喝了。陸朝宗臉上愈發笑開了。劉小川嘴裡咕咕噥噥道:「什麼玩意兒,哈巴狗兒。」

  楚大鵬在底下踢了他一腳道:「你少說兩句,沒瞧見人家敬的酒林霸王全喝了麼?」

  劉小川閉了嘴,摸著鼻子悻悻然。他和陸朝宗原本交情一場,未料陸朝宗瞧不起他紈褲做派,酒宴上說他「仗著祖蔭的酒囊飯袋」。話傳到劉小川耳中,兩人自此交惡。

  一時陶鴻勳來給林錦樓敬酒,林錦樓吃了酒笑道:「今兒咱們來點風雅的,我請大傢伙兒品品畫兒。」言畢便有七八個小廝進來,手裡皆捧著一卷卷畫兒,分給眾人。

  眾人展開一瞧,只見或山水,或花鳥,或人物,不一而同。

  林錦樓含笑道:「這是我屋裡愛妾畫的,諸位都是風流才子,瞧瞧這畫可過得去眼?」

  劉小川立時來了精神,幸災樂禍似的看了陸朝宗一眼,招呼袁紹仁道:「老袁,快過來瞧我這幅,畫得可真是……呃……好得緊。」袁紹仁過去一瞧,只見是一幅《落花游魚圖》,畫技全用渲漬,一尾尾鯉魚在落花流水中穿梭,千姿百態,栩栩如生。

  袁紹仁脫口讚了聲:「好畫。」

  謝域點頭道:「難得每一幅皆精品,袁兄再來看這幅蘭花,濃墨圓潤,極其蒼秀。」

  劉小川翻著白眼道:「說得還頭頭是道,你看得懂麼你?」

  謝域道:「就算我不懂,莫非你劉大才子懂?」

  劉小川嘿嘿笑道:「我自然是不懂的,奈何有人懂,是不是陸兄?陸兄艷福不淺,娶了京城第一才女,聽說也是擅繪的,陸兄來評評,是京城才女畫得好,還是鷹揚的小妾畫得好?」

  陸朝宗心中暗怒。方纔他讚了許久姜曦雲的好處,林錦樓皆未表態,只是附和著稱讚兩句,但轉過頭就給眾人看畫,抬舉他房裡小妾,陸朝宗只覺顏面上下不來台。方纔他展開畫一瞧心裡就暗暗吃驚,他乃世家子弟,文武雙全,乃是有真才實學的,一見這些畫,便知此人畫技高超,意境高遠,堪稱大家風範,自然比姜翡雲的畫要高明些,只是如今當面承認京城第一才女畫得不如別人房裡的一個小妾,未免太落顏面,可不承認,傳出去亦要貽笑大方。臉上勉強笑道:「我一介粗人,哪裡會評這些東西,各有各的好罷。」

  劉小川笑嘻嘻道:「陸兄太謙虛了,不如請來尊夫人的墨寶,大家比較一番便知道了。」

  楚大鵬目瞪口呆道:「這畫的落款是『蘭香居士』,莫非就是在金陵一帶極有聲望的那一位?她的畫歷來一畫難求,想不到竟然是哥哥的小妾。」一面說一面搖頭,臉上又是讚歎,又是佩服。林錦樓瞧著甚為受用。

  陶鴻勳道:「恩師家中也收著蘭香居士畫的一幅滴水觀音,形神兼備,端莊大氣,如今還在師母佛堂中供著呢。」

  林錦樓臉上淡淡的,滿眼皆是笑意,道:「她年幼時得了金陵書畫僧定逸師太真傳,就是喜歡畫,我也不愛拘著她,誰想到她背著我還闖下這麼個名聲,也別說什麼一畫難求,今兒個都是至親賓朋,每人送一幅便是了。」

  劉小川又笑道:「哥哥,不是我誇您,連房裡頭的人都拔頭份,您這偷香竊玉的本事真是。」說到此處比出個大拇指。

  林錦樓聽前幾句還挺歡喜,聽了最後半句,立刻瞪了劉小川一眼。

  眾人一聽,哪有不明白的,紛紛贊起這些畫的好處來,更有人小聲議論道:「可惜是個小妾,否則第一才女的名聲就要易主了。」

  陸朝宗沉著臉色走到迴廊上,把心腹小廝喚來,對他道:「去給裡頭給你們奶奶帶個話兒,她讓我在這兒贊五姑娘好處,人家扭過頭來給自己小妾做臉,這地方我再呆下去都覺得臊得慌了。」

  一時林錦樓出去解手,回去時,只見袁紹仁正在廊下站著,林錦樓道:「怎麼在這兒?外頭太陽毒,屋裡頭才涼快。」

  袁紹仁笑道:「德哥兒不知跑哪兒去野了,我出來找他。」看了林錦樓兩眼,呵呵笑道:「聽陸兄言下之意,這姜五姑娘可是才貌雙全,天底下都難得的淑女了,做兄弟的可要在這兒恭喜你。你愛妾書畫皆通,日後嬌妻伶俐可人,真是好艷福。」

  林錦樓漫不經心笑道:「姜五姑娘就是長了個好模樣,會討人喜歡。」

  袁紹仁微微挑眉,林錦樓久在官場浸淫,早已修煉成精,想動心眼子的在他眼皮子底下過一過就知道是哪一尾的狐狸精,方纔那說辭正是話中有話,因道:「哦?莫非姜家作假,方才說的都不是實情?」

  林錦樓道:「說得也句句是實話。姜五姑娘確是與世無爭的一團和氣,只是她『不爭』是因無能為力爭不過,所以權且隱忍著,否則她綿裡藏針,又慣會裝傻賣乖,一旦有時機發難,必然不肯再吃虧,雖不至於睚眥必報,心胸氣量也算不得闊氣。」

  袁紹仁輕笑道:「原來如此,此女並非良善之輩了?」

  林錦樓道:「也並非不良善,品格比一般女子已算高了不少了。精明圓滑,八面玲瓏,一肚子經濟前途,極擅權衡利害,自有淳厚熱誠一面,不過生怕自己受委屈,日後倘若在一處,得先百般待她好,直到她覺著你待她夠好,方才對你回報真情實意。或是你對她有用,即便她心中多少委屈不滿,也能捧著一張臉慇勤討好。老袁,這種人你我兄弟見得太多了,行走世間,年深日久,自然人人都一肚子心眼,又有幾個是真正傻子的?」

  袁紹仁笑道:「她一個小姑娘家,識時務,有手段,嘴甜心細,又懂察言觀色,做小伏低,實屬不易,倘若日後娶進來,你待她好便是了,自有舉案齊眉的平靜日子。」

  林錦樓搖頭失笑道:「你不明白......倘若沒有旁人襯著,她倒也算難得了......嘖,世上偏有這麼一號人,甘願吃虧,受多大委屈挨多少欺負也沒告過狀使過手段,就算讓人辜負了,也還記著人家的好處。你說她傻罷,可她心裡跟明鏡似的。我以前總不明白,後來明白了,倒真有些佩服了。」

  袁紹仁笑道:「你說的這人是誰啊......莫非是你那個『揚州的表妹』?德哥兒方才跟我念叨半天了,說她極有學問,又溫柔又心善。」

  林錦樓笑了笑,並不回答,拍拍袁紹仁的肩,邁步走了進去。

  袁紹仁搖頭輕笑,心想這女子能得了林錦樓幾分佩服,想來也並非全靠那張臉,又念及香蘭與沈嘉蓮頗類,又不禁悵然,收拾心情往書房那裡去找德哥兒,到院門口,只見德哥兒從後頭拽著一個女子往書房內走,旁邊還跟著個穿紅戴綠的丫鬟,德哥兒口中道:「好蘭姨,你呆這兒,我把林叔喊來,你替我央求央求,我還想住這兒,等我爹去了軍營,你們再把我接回來。」

  香蘭聞言好笑,停住腳步,彎下腰道:「你為何自己不去說?林叔也是極疼你的。」

  德哥兒絞著手道:「那......那不同,我要親口去說,爹爹知道了要傷心的。」

  香蘭心裡一軟,摸了摸德哥兒的小腦袋,柔聲問道:「為什麼不願意回家?你爹待你這樣好。」

  德哥兒低著頭,小腳丫踢了踢地上的石子道:「我爹過不了幾日又要回營,家裡單只我,實在沒趣兒,兄弟姐妹沒人願意跟我玩,三哥還總欺負我,用彈弓打我,我又打不過他。」

  香蘭心裡又一緊,蹲下身子問道:「打傷你什麼地方了?跟你爹說過沒有?」

  德哥兒搖了搖頭,又黑又亮的眼睛看著香蘭,笑嘻嘻道:「我也往他身上丟泥巴來著,氣得他臉都綠啦!」又皺著小臉兒道:「我都恨死他了。」

  香蘭著實心疼,忍不住把德哥兒摟在懷裡拍了拍,又鬆開,看著他的臉道:「你在家中最小,也最得疼愛,你爹除了去軍中,平時皆把你帶在身邊,又親自給你開蒙,你三哥從未得過父親這樣眷顧,自然心裡嫉妒,才會這樣對你的,知不知道?要是你爹爹不睬你,只帶著旁的兄弟姊妹,你心裡也不舒服,是也不是?」

  德哥兒想了一回,點了點頭。

  香蘭緩緩說:「我不能時時在你身邊,只告訴你三則,你只要這樣做,哥哥姐姐就都願意和你一起玩了。第一,為人處世要慷慨大方,你喜歡的玩具、吃食和各色的東西都是身外之物,越是心愛的越要懂得分給你兄弟姐妹親朋好友,急公好義的才是好男兒;二則與人多說好話,安慰語、溫厚語,多讚歎人家,男子漢大丈夫不能像鄙俗婦人一樣尖酸刻薄,嫉賢妒能;三則,心量要大,不要記恨,要會原諒。」

  香蘭說著將手比劃成卵丸大小,道:「你的心那麼小,芝麻綠豆大小的事都計較,別人罵你兩句,打你一下,你都生氣記恨,要去報復,心裡裝的滿滿的都是煩惱,如何修行涵養,將來怎能堪當大任?」又將雙臂展開,畫了個極大的圓,笑道:「倘若你的心量那麼大,什麼都能包容,願意原諒他人之過,那日後不管什麼境遇,你都能心安自在。」

  袁紹仁聽到此處,心中暗驚道:「了不得!這一介女流居然有這樣的見識心胸!男子比之都不如了!」立時肅然起敬。

  德哥兒又歪著腦袋想了一回,道:「倘若我這樣做了,哥哥還待我不好呢?」

  香蘭微微笑道:「起先他還會欺負你,可你一直這樣做,過不了多久他就會待你好了,即便他不喜歡你,也會恭敬你。」說完摸了摸德哥兒的小腦袋,道:「家族若要強盛,手足必要和睦,不怕外敵來殺,只怕兄弟鬩牆,裡頭一亂,外人推一推就散了。」說完見德哥兒似懂非懂的,心裡一歎,暗想道:「德哥兒年紀還小,侯爺事務繁忙,身邊沒有妥帖的人教,只怕這一番教給他,他過一時也就忘了。」不由又有些傷感,只沉默不語,忽聽背後一聲咳嗽,香蘭扭頭看去,只見袁紹仁從外走了進來,德哥兒一見,兩隻手臂張開撲過去道:「爹爹!」

  袁紹仁摟住德哥兒,對香蘭微笑點頭。

  香蘭連忙屈膝行禮,袁紹仁側身受了。香蘭知她跟袁紹仁在此地見面不妥,可方纔她剛教了德哥兒一回,有滿腹的話想同袁紹仁說,正斟酌怎麼開口,便聽袁紹仁道:「方纔姨奶奶跟德哥兒說的話在下都聽見了,句句金玉良言,實在慚愧,是我治家不嚴了,日後必將好好教導。」

  香蘭一怔,連忙道:「永昌侯言重了,德哥兒是個極好的孩子,心性厚道,謙和聰敏,可見侯爺的言傳身教,日後他必有作為。」

  袁紹仁看著香蘭,忽然明白林錦樓那句「倘若沒有旁人襯著,她倒也算難得了」是何意。他頭一次見香蘭是在揚州城的青樓,她全身蒙著林錦樓的衣裳,瞧不見長相,後來他去尼姑庵清整她的東西,對她才華橫溢不以為然,看她的詩詞隱有沉鬱之意,只覺女孩兒不該這樣性子,愛說愛笑的才直抒胸臆,可愛可喜。再後來他終於瞧見她,生得這樣美,卻不帶一絲活氣,可是與嘉蓮這樣神似,可今日再見,卻發覺她早已光華內斂,沉靜如一汪碧水了。

  他一腔敬慕油然而生,忽然不知該說什麼,竟有些手足無措,輕輕咳嗽了一聲道:「方纔在前頭看見你的畫,畫得極傳神。」

  香蘭愣了愣,說:「侯爺謬讚,彫蟲小技罷了。」

  袁紹仁笑道:「畫得這樣好還稱彫蟲小技,太過謙遜了,方才鷹揚一直拿在前頭顯擺。」

  香蘭長長的睫毛垂了下來,輕輕「哦」了一聲。

  袁紹仁看了看她,低聲道:「他這也是......為了你好,說句逾越的話,鷹揚早晚娶妻,早些替你撐住了腰,日後你也過得舒坦些。」

  香蘭淡淡的笑了笑,道:「其實他不必這樣,掙這些虛名也沒什麼用。」

  袁紹仁吃了一驚,覺著自己好像聽錯了,唯恐德哥兒聽見了學舌,命小鵑領著他到一旁去玩,口中道:「你說這樣的話,未免讓人寒心了。」

  香蘭忽然問道:「常聽旁人說侯爺是個情深意重之人,對德哥兒的親娘一往情深,今日斗膽問一句,不知她是如何香消玉殞的?」

  袁紹仁又吃了一驚,定定的瞧著她。香蘭平靜深沉的眸子深深的瞧進他心裡,袁紹仁覺得彷彿是嘉蓮正在瞧著他,他心裡驟然疼痛難言,忽有傾訴之欲,不願再編什麼狗屁理由搪塞,他別開臉,看著院中大缸內亭亭玉立的荷花,道:「德哥兒的親娘是......罪臣之女,因她父親與我叔父種下善緣,當日她家族落罪,叔父將她從教坊司帶了出來。她剛來家裡時,只剩半口氣,臉兒上縱橫交錯皆是淚痕,救回來以後,天天縮在牆角發呆,既不哭,也不鬧,不聲不響的。我可憐她身世,把先前她父親贈我的字畫送給她,她一見就摟在懷內,慢慢蹲下身,把臉埋進臂彎裡,開始哽咽,最後嚎啕大哭,直讓人心碎......」

  「她不過十歲出頭的小姑娘,我格外憐惜她,得了好東西總給她留一份,她便與我親厚。她慢慢好了,有個愛說愛笑的活潑性子,又伶俐,琴棋書畫皆通。又過了幾年,她年歲大了,我本就鍾情於她,便想納她為妾。我亡妻衛氏婚後無嗣,原本也親自張羅為我納了兩房妾,可不知怎的,死活不允我納蓮娘。蓮娘也不願跟我,此事拖了幾年。只是她為官奴,又能有甚體面親事可言?況,我與她也頗有情意。叔父便親自做主,將她給了我。」

  「起初我將蓮娘養在外頭,家中相安無事,後因蓮娘有孕,叔父命人接她回家,我偏寵蓮娘,衛氏心生不滿,使巧計折磨於她,蓮娘起先忍著,後來向我訴苦,我便從中調停,可幾次三番的,也沒了耐性。當日蓮娘誕下德哥兒,我正任總兵,事務龐雜,不耐煩鎮日理睬內宅中事。蓮娘再同我訴苦,反遭訓斥。她似是死了心,再未提過,反用手段回擊衛氏,鬧出了亂子,兩人又爭相找我哭訴辯解,家裡烏煙瘴氣,我便愈發煩惱,常宿在外頭。後來衛氏要抱走德哥兒親自去養,不知怎的,她從假山上跌下來險些摔死,眾人都說是蓮娘推的,我吃多了酒回來,昏了頭,怒氣沖沖去質問,又要把德哥兒抱去給別人養,蓮娘只一聲不吭的瞧著我,忽流下兩行清淚說......」

  說到此處,袁紹仁說不下去,深深吸了一口氣,道:「她說,『我原是清清白白光明磊落的人,為了你,把自己磨磋到這樣不堪的境地,縱我算計過人,也是你們逼的,可我自問沒做過推人陷害這等下作的事,你既不信我,我便以死明志。』說完這話抽出牆上的劍就抹了脖子。」

  風乍起,天上陰雲密佈,似是要下雨了,傳來滾滾雷聲。那風猶帶熱意,卻吹得他渾身涼透,隱隱的痛處從心底蔓出來,這是他頭一遭同外人提及心中隱秘之事,過了這麼久,他心裡仍疼得令人渾身打顫,他提起一口氣說得飛快,彷彿同這跟蓮娘極神似的女子把心裡這番話掏淨了,便有了救贖。

  袁紹仁神色木然道:「她死了,我人也跟著走了一半......後來我聽她貼身婢女說起往事,方知她過得多不堪,昔日是我錯待了她......衛氏自從假山上一跌便一病不起,沒幾年也便過世了,臨死前告訴我,那天是她腳滑自己跌下來的,又說她恨我,與她有結髮情,卻無夫妻愛。我原本厭惡她,可瞧她那個模樣,形容那樣可憐,忽又可憐她。發喪出殯的時候,我看著她的靈牌,跟她說下輩子別再碰見了。」

  香蘭兩手緊緊揪著帕子,只垂下頭掩飾,強忍著淚意道:「小女子感謝侯爺坦誠相告。」靜默半晌,又道:「此事天知地知,我決意不會吐露半個字。」頓了頓道,「尤其在德哥兒跟前。」

  袁紹仁勉強笑了笑道:「袁某信得過姨奶奶人品。」

  此時德哥兒合著兩手,飛跑過來,笑嘻嘻道:「爹爹,你看,我剛捉了只蝴蝶。」說著小心翼翼打開小胖手,舉著給袁紹仁看。

  袁紹仁摸了摸德哥兒的頭。

  德哥兒又興高采烈的跑到香蘭身邊舉起小手給她看,忽吃驚道:「蘭姨,你怎麼哭了?」

  香蘭用帕子拭了拭眼角,微笑道:「我哪裡哭了,是方才沙子吹來迷了眼。」

  一語未了,便聽有人道:「是麼?那讓爺瞧瞧。」只見林錦樓走過來,魁梧高大的身子正橫在香蘭與袁紹仁當中。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83
發表於 2015-7-16 14:00:0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八十一章 私心

  香蘭一驚,不由自主向後退了半步,林錦樓黑著臉,先去看香蘭,轉過身時臉上雖已掛上了淡笑,可眼神不悅,對袁紹仁道:「方纔說什麼呢?」

  袁紹仁不動聲色道:「我正謝她這些日子照看德哥兒,姨奶奶聽我要接德哥兒走,一時間心裡頭捨不得。」

  正此時楚大鵬迎上來,笑嘻嘻道:「噯,噯,您二位哥哥怎麼都在這兒杵著?屋裡人都還等著呢......喲,這是小嫂子,這廂有禮,這廂有禮。」又換了一副形容恭恭敬敬作揖道:「方纔敬賞了您的墨寶,心生讚歎仰慕之意,若非雜冗所阻,必要親自討教一二。」

  香蘭斂裙屈膝道:「楚公子言重了,不勝慚愧之情。」

  楚大鵬又去拉袁紹仁道:「袁兄,快回席上去,方纔還有幾人問起來,都在找您呢。」說完一把將德哥兒舉了起來,笑道:「你這小子,又沉了,走嘍!」

  德哥兒咯咯直笑,楚大鵬另一手挽了袁紹仁的手臂,回過身對香蘭道:「小嫂子,在下先告辭。」言罷拽著袁紹仁去了。

  三人到了迴廊上,楚大鵬招手把自己小廝喚過來,命他帶著德哥兒去玩,皺著眉道:「老袁,你行事一向有分寸,今兒是怎麼了?跑去見林錦樓房裡的那個?雖說還有德哥兒和丫鬟,可也不該這樣行事。我跟林霸王從那兒經過正好瞧見,你沒看他那臉色,跟黑面神似的,一見著你倆在那兒站著,拔腿就衝過去了。我都怕他翻臉,不顧兄弟多年的情分。」

  袁紹仁長長歎了一口氣,並不說話。

  楚大鵬拍拍袁紹仁的手臂道:「行了,臉別皺得跟酸梅乾似的,不就個女人麼,陳香蘭確是才藝雙全,可這樣的天底下仔細找找,也未嘗找不出來幾個,你別見了她就倆眼冒光了。」

  袁紹仁一瞪眼道:「你說得這是什麼話!什麼兩眼冒光?我待她一向敬重,你可別度君子之腹!」

  楚大鵬伸手攬住袁紹仁肩膀,笑道:「看看,說急了不是?兄弟信得過你人品,光腚就在一起的交情了。」

  這一說倒把袁紹仁逗樂了,方纔的愁緒也掃了一半,把楚大鵬胳膊拉開道:「誰跟你光腚的交情,你光腚的時候,爺早就進學了。」

  楚大鵬笑道:「是是是,那橫豎也是二十多年的交情了罷......」一面說一面扯著袁紹仁去了。

  卻說他三人去了,林錦樓黑桑著臉問香蘭道:「方纔你們說甚?」

  香蘭方才心腸揉碎,再無氣力理睬林錦樓,垂頭著頭蔫蔫道:「沒說什麼。」轉身欲走。

  林錦樓攔住,皺著眉道:「你跟誰說話甩臉子呢?」

  香蘭低頭掙開,又往前走。

  林錦樓惱了:「爺還沒計較你私見外男,你還在這兒彆扭,你......」卻見香蘭兩眼通紅,淚水滴滴答答滾下來,滿臉皆是神碎心傷,卻隱忍著不哭出聲。林錦樓怔住了,後半句話哽在喉嚨裡,聲音低了兩個調門,輕聲問道:「你......怎麼了?」伸手要去給她抹眼淚,香蘭側著頭躲開,一面用袖子拭淚,一面掙開林錦樓的手,掩著面快步去了。

  林錦樓怔在原地。

  小鵑見香蘭去了,輕輕溜到牆邊上,躡手躡腳的悄悄往拱門裡去,將要摸到門邊,便聽林錦樓在背後喚道:「你,過來!」

  小鵑渾身一僵,垂了雙肩,自歎倒霉,低眉順眼的過去道:「大爺什麼吩咐?」

  林錦樓道:「方纔你主子跟旁人說什麼呢?」

  小鵑暗道:「方纔那倆人說話輕,我帶著德哥兒離得遠捉蝴蝶呢,光看顧那小祖宗就不夠分神,生怕他撞了摔了,哪有功夫留心聽他們說什麼。」可口中不敢這樣說,小心翼翼道:「也沒說什麼新奇的,就是互相問了安,袁爺贊姨奶奶的畫兒,又謝她看顧德哥兒。」

  林錦樓鼻子裡哼了一聲:「就這?蒙誰呢?她能哭成這樣?你再不老實,爺這就把你提溜出去賣了。」

  小鵑嚇得忙跪在地上,磕頭道:「不敢不敢,不敢欺瞞大爺,說得句句是真。我影影綽綽聽見袁大爺說了甚『蓮娘』,應是德哥兒的親娘,許是姨奶奶可憐德哥兒小小年紀沒了親媽,這才哭了。姨奶奶一貫心腸軟,大爺也是知道的......」一面說一面偷偷往上瞥,又不敢仔細瞧。

  良久,頭頂上「嗯」了一聲,只見立在她跟前的那雙青緞朝靴邁著步子去了。直到林錦樓不見人,小鵑方才長長出一口氣,只覺後背已讓汗浸得濕透,癱在地上。桂圓在門口探頭探腦,見四下無人,一溜煙兒跑過來道:「小鵑姐,這大熱天的,沒事兒下跪玩呢?」

  小鵑瞪了他一眼,道:「放屁!還不快拉你姐姐起來!」

  小桂圓忙把小鵑攙扶起來,又問:「口渴不?我端盞茶給姐姐壓驚?」

  小鵑正在理衣裳頭髮,聞言道:「這還算你說了句有良心的話。」說著隨桂圓到後頭抄手遊廊處坐了,不多時,桂圓捧了盞茶來。

  小鵑吃了兩口,聽桂圓道:「今兒個大爺拿著姨奶奶的畫兒往前頭給她做臉去了,也不知姜家那頭會如何,這幾日府裡僕婦差役常湊一起嘰嘰咕咕的,可見了我又散開。」

  小鵑冷笑道:「他們那群人嚼什麼姑奶奶想想都知道。一個個見風使舵的東西,爛了他們的舌頭。」又對桂圓道,「如今姜家一來,府裡上上下下人心浮動,都盯著咱們瞧呢,可不准行錯招,再給奶奶生事。」

  桂圓道:「這個自然。」又道:「我方才看陸爺招呼小廝給夢芳院那頭送信兒去了,許就是說大爺給姨奶奶做臉的事。」

  小鵑一怔,又苦笑著搖搖頭,說:「奶奶這個境地,有時我瞧著都替她醃心,可偏偏什麼都做不得。奶奶說姜家看著綿軟,也並非好拿捏的。我瞅著,八成要生出動靜了。」說著扭頭,眼睛朝夢芳院方向望去,天際傳來隆隆雷聲,大雨瓢潑而至。

  夢芳院內,陸朝宗的小廝跪在珠簾外頭,道:「......就是這個情形,爺說大奶奶讓他在這兒贊五姑娘好處,人家扭過頭來給自己小妾做臉,這地方再呆下去自己都覺得臊得慌了。」說完便閉上嘴,一聲不吭。

  屋中眾人皆寂,只聽「卡」一聲霹雷,姜母「哎喲」一聲呻吟便歪在床頭靠枕上。眾人慌了,連忙團團圍上來關照,只見姜母面色灰敗,神情萎靡。

  姜曦雲含著眼淚跪在地上道:「祖母,祖母你可好,是......是孫女不孝!」

  姜母咬著牙搖了搖頭,流蘇端來一盞清水,取出兩丸藥,服侍姜母服下,姜母從胸口裡沉沉悶悶哼了一聲,閉上眼靠在枕上不語。

  姜翡雲坐在炕內,一手拿著扇子替姜母微微扇著,一手替她撫胸順氣。姜曦雲流著淚跪在床頭握著姜母的手,她自幼跟著姜母長大,祖孫之情自是非同尋常。忽見流蘇進來對她使眼色,姜曦雲便站起身,用袖子拭了拭眼角,走出去問道:「何事?」

  流蘇東張西望,見四下無人,連忙把姜曦雲拉到小茶房內,又將窗戶門關得嚴嚴的。姜曦雲奇道:「流蘇姐姐,你這是做什麼?」

  流蘇皺著眉,憂心忡忡道:「五姑娘,我方才聽到一樁事,本想回稟老太太,可老太太這個模樣......可不說,我又覺著是樁大事。大姑娘畢竟是嫁出去的人了,再過一時半刻的就要隨夫君回家,我想來想去,只得同你先商量商量,你素來聰慧,心裡有數。」

  姜曦雲道:「先別忙給我戴高帽,到底何事?」

  流蘇壓低聲音道:「剛剛四姑娘和清芬從外頭回來,四姑娘乏了,躺床上去睡。清芬守在床頭魂不守舍的,我瞧見過去問她,她把我拽出去悄悄說,林家二奶奶那頭不太平,丫鬟們為當姨娘爭風吃醋,鬧出醜事,搞出一包斷子絕孫藥,軒二奶奶訓斥時,那藥掉在石桌底下,讓四姑娘悄悄拾了去,清芬問四姑娘揀這個作甚,四姑娘要她少問......清芬素是個膽兒小的,已經嚇破了膽,擱心四姑娘一念之差行了錯事,不光害人害己,也讓她跟著受牽累。可她又不敢說,擔心抖出此事,日後四姑娘恨她。清芬平日裡同我要好,就央告我替她想主意做個主。我本想告訴老太太,可老太太這個模樣......」

  姜曦雲一怔,若有所思,緩緩點頭,自言自語道:「原來這樣......」一面想一面出神,慢慢在凳上坐了下來。她盯著爐子出神,不多時,爐上壺裡的水便燒開了,咕咕的滾著。

  姜曦雲回過神,雙目重回清明之色,對流蘇道:「這事流蘇姐姐萬萬不可對祖母說,祖母的身子已是不好了,再添一亂,唯恐生事。這事由我盯著便是了。」又意有所指點頭道:「姐姐放心,我心裡有數。」

  流蘇鬆了一口氣,她唯恐姜丹雲嫉妒妹妹,用那藥對其做出不堪之事,眼見姜曦雲已明白,便笑道:「姑娘知道了就好。」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84
發表於 2015-7-16 14:00:1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八十二章 吃酒

  悶雷滾滾,天如鍋底一般,大雨瓢潑。姜母歪在床頭,從帳子裡伸出一隻手,蓋著一塊帕子,太醫坐在帳外診脈,半晌請好脈息,便到前面屋裡斟酌方子。

  只聽外面有人道:「回稟老太太,林家太太來了。」

  姜母忙道:「快請。」

  秦氏便掀開簾子走進來,姜母掙著欲從炕上坐起來,秦氏忙快走幾步,道:「姨老太太快別起來,起猛了頭暈。」說著已來到炕便,拉住姜母的手,在褥子上坐了,驚道:「我的老太太!今兒早晨看著還好端端的,怎麼一會兒的功夫,臉色就這般了。」

  姜母強笑道:「人上了年紀就是不中用了,這幾天身上就有些不好,恐是方才在外受了熱,回來激在心裡了。」

  秦氏扭過頭問道:「大夫瞧過沒有?」

  姜翡雲道:「已瞧過了,說是舊疾犯了,到前頭開方子了。」

  秦氏道:「天熱暑氣大,姨老太太得保養身子,想吃什麼用什麼,只管跟我說,也好讓我多盡一盡孝順的心。」

  姜丹雲午睡初醒,見秦氏來了連忙迎上去,故意問姜曦雲道:「方纔我睡了一覺,醒來就聽祖母身上不好,到底怎麼回事?不是五妹妹方才一直在跟前伺候的麼?」

  姜曦雲形容乖巧,口氣一派天真:「適才大姐夫的小廝來,說大表哥把他房裡小妾的畫兒送給諸位府裡的公子呢,聽說那畫兒畫得極好,雖說這事與咱們無關,可我也湊湊熱鬧,想討來一幅畫瞧瞧,出去吩咐幾句,回來時就瞧見祖母臉色不好了。」

  姜母瞪了姜曦雲一下,轉過頭對秦氏道:「瞧我這孫女,調皮得不像樣,連爺們家給自己小妾做臉的事都湊熱鬧,傳出去豈不叫人笑話!」

  秦氏一副水晶心肝,登時便明白了,臉上淡淡的,兩手輕輕攏了攏髮髻,又低頭整了整衣裙,心中暗惱。暗道:「姜家祖孫這是拿話臊我呢,有話不妨擺明面上說,裝乖賣傻,含沙射影到我頭上,倒枉費旁人都贊『厚誠可愛』這四個字。樓哥兒真是不省心,你寵陳香蘭,背地裡怎麼鬧我也不管,這樣擺到明面上,怪道姜家臉上也掛不住了。」

  秦氏素是個敞快人,又護短,遂微微笑道:「姨老太太這是惱了,說起來也是我們樓哥兒不是,我們瞧上了曦丫頭,兩家也都有心思。」旋即滿面笑容:「不過,也就動動心思,連名帖媒聘都沒有呢。」言下之意,林家結不結這門親還兩說。

  姜母吃一驚,沒料到秦氏竟捅破了窗戶紙,反將她一軍,一時臉漲成青紫色,大力咳嗽起來,姜曦雲忙上前給姜母撫胸,姜丹雲面露驚愕,後又幸災樂禍。

  姜翡雲見不好,連忙上前親熱去攬秦氏的手臂,嗔笑道:「表舅母說什麼呢,婚嫁大事可不同尋常,沒得三五句話不對付就攪散一樁良緣的。」又親手端了盞茶,奉上前道,「表舅母喫茶。」

  秦氏把茶接過,用蓋子輕輕撥弄茶葉,吹了吹熱氣,緩緩啜了一口。姜曦雲正跪在床邊的腳踏上,微微扭頭,秦氏盯著她雙眼看了一時,秦氏素來待她慈愛可親,如沐春風,眼神從未如此冷淡犀利,姜曦雲心裡一緊,又將頭垂下來。姜母心中恨惱,卻偏偏發作不得,只閉著眼靠在枕上。

  秦氏知姜家被她敲打軟了,方才悠然道:「說起來,這事也是樓哥兒欠妥,不過爺們兒麼,年輕時都跟饞嘴貓兒似的,陳香蘭樣樣都好,也是大家閨秀的品格了,他多動點心思也是人之常情。況樓哥兒這個年紀,哪個不三妻四妾,兒女成行,眼下他屋裡就一個愛妾,不比那些個強百倍,做人得知足,是也不是?」一面說,一面伸出手輕輕撫了撫姜曦雲的頭,姜曦雲不禁微微瑟縮。

  秦氏又將手收回,看著姜母道:「當然,林家自然也有家規,倘若樓哥兒寵妾滅妻,不知輕重,照樣請祖宗家法治他。」

  姜丹雲聽秦氏這番話,知她仍有意讓姜曦雲嫁進來,不由失望,臉上便帶了出來。

  屋裡又靜下來,姜母撐開眼皮,臉上復又掛上笑,綿軟下來,道:「外甥媳婦,老婆子我有幾句話想同你說,這話說出去,我這病就能好一半了。」言罷掙著起來,秦氏、姜翡雲皆上前攙扶,姜曦雲取了靠枕墊在姜母背後,又要服侍她喫茶,姜母擺了擺手,命眾人退下,又道:「曦丫頭留下。」

  姜丹雲面露憤憤之色,姜翡雲一扯便將她拉了出去。

  秦氏身子微微前傾,不動聲色道:「您請說。」

  姜母長長出一口氣,拉了姜曦雲的手拍了拍,對秦氏道:「外甥媳婦,方才說的話,有何冒犯之處,請勿掛在心上。」

  秦氏道:「姨老太太言重。」

  「只是樓哥兒對那小妾......也實在忒不像樣,聽說府裡人喊她,竟將『姨』字去了,直呼『奶奶』,他竟也默許,趕明兒個再在前頭加個『大』字,還豈有正室立足之地?聽說如今他還讓小妾睡在正房裡,這個事......於情於理也都不合規矩罷?心胸氣量再大的女人,只怕也容不得這樣一個妾。」姜母一行說,一行用帕子掩口,輕聲咳嗽。

  秦氏斬釘截鐵道:「姨老太太,陳香蘭與我林家有恩,此人容得下要容,容不下也得容,倘若實在容不下,婚事不提也罷。」

  姜母吃一驚,朝秦氏望去,秦氏亦半瞇了眼回視。空中一道閃電劃過,照得屋中雪亮,二人目光你來我往,姜母終頹然下來,神色憔悴,目光誠摯,看著秦氏道:「外甥媳婦,你也是有女兒的,將心比心,該知道我們心頭滋味。」說著去拉姜曦雲的小手,讓她站起來,「我這個孫女,容貌,性子、品格都是一等一的,我有時候寧肯自己死了,都怕委屈了她。」

  姜曦雲雙目中盈滿了淚,哽咽喚了一聲:「祖母......」

  這一番話說得誠懇,兼之姜母神色頹靡,形容衰弱,秦氏心也軟了,歎口氣去握姜母的手,道:「姨老太太放心,我們素來知好歹,倘若結兩姓之好,必不會虧待了曦丫頭,家裡也絕不容許樓哥兒由著性子胡鬧,這兩日就叫陳香蘭從正房裡搬出去,日後樣樣比照妾室的例,不再逾越分毫。」頓了頓又道,「我已去信給家裡,擇日請官媒登門。」

  姜母聽了這話,心下滿意,小妾過了門可騰出手再去收拾,如今秦氏有這樣的態度便夠了,臉上也有了些光彩,微微含笑。

  姜曦雲靜靜站在一旁,這算......林家讓步了麼?為何她心裡仍堵成一團?林家掐准了她家上趕著嫁女的軟肋,硬讓她把陳香蘭容下來,那個美貌溫柔,才華橫溢的小妾,林錦樓滿心滿眼裡瞧著都是那個女人。

  她頭一遭覺得軟弱無力,林錦樓極難駕馭,陳香蘭除了一個出身,色色都不遜於她......她一生亦抱著才子佳人鴛鴦夢,盼著求個有情郎,心心相印,夫妻和樂......姜曦雲胸膛裡熱得火燒火燎,整個人彷彿陷在泥沼裡,待秦氏走後,她頹然坐在姜母身邊,怔怔落下淚來。

  話說香蘭,回到暢春堂,屏退丫鬟獨自回到房裡,先落了一場淚。當下林東繡帶著丫鬟來了,瞧見丫鬟皆站在臥室門口,探頭往裡看,因問道:「都杵這兒做什麼?」

  雪凝遲疑道:「奶奶哭著回來,自己在屋裡,還不讓人進去。」

  畫扇道:「中飯還沒吃呢。」

  正說著,靈清和靈素抬著炕桌來了,上面擺著幾道菜。靈清道:「都熱了兩遍了,可不興不吃東西。」

  林東繡道:「罷了,把炕桌搭進去罷,我跟香蘭一起用些。」說著先進了屋。

  香蘭兩眼已腫成核桃,鼻子尖兒也紅紅的,見林東繡進來,連忙用帕子把淚擦了,啞著嗓子道:「四姑娘怎麼來了?」

  林東繡嚇一跳,道:「哎喲,怎麼哭成這樣?誰那麼大膽,給你氣受?」又挨過去問道:「大哥哥欺負你了?」

  香蘭勉強笑了笑,只張羅二靈將炕桌搭到碧紗櫥裡的大炕上。

  林東繡命丫鬟道:「薔薇,回我那兒把那兩罈子上好的酒取來。」又拉著香蘭坐到炕上道,「一醉解千愁,咱們倆還不曾好好喝過呢。」

  原來這林東繡也憋著氣,方才回去,夏姑姑訓斥她在詩社上舉止「有違閨秀之儀」,「爭閒氣鬥口舌,絕非貞靜貴人,市井潑婦做派」等言,林東繡心裡不舒坦,偏又尋不出一句反駁之言,只好耷拉著腦袋聽了半天訓,不免胸悶氣短的,跑出來散悶,一路行到香蘭這裡,欲對著香蘭吐吐苦水。

  香蘭正是心事重重,悶悶的在炕桌邊坐了。林東繡倒也不客氣,往桌上瞧了瞧菜色,又點了幾個自己愛吃的,命暢春堂的小廚房去做,道:「早就聽說大哥哥這兒的廚子有手藝,還沒怎麼嘗過呢。」當下薔薇等人取了酒來,熱熱的篩了一壺,畫扇在一旁斟酒,林東繡把酒盅舉起來道:「我敬你一杯。」

  香蘭舉起杯同她碰了碰,仰脖一飲而盡。那酒絕非果酒、黃酒等綿柔之物,又辛又辣又冽,香蘭只覺火辣辣一團順著喉嚨燒到心裡,極其難過,卻有種說不出的痛快。林東繡吐了吐舌道:「我的娘,這樣難喝的酒,怎會有人當成好物。」 見香蘭又給自己滿上一杯,連忙攔住道:「不中用,待會兒你吃醉了,大哥可饒不了我。」

  香蘭將她手推開道:「今兒咱倆不就為了痛快一回麼?四姑娘都把酒帶來了,又何必婆婆媽媽的。」言罷又親手給林東繡倒上,把丫鬟皆屏退了。

  林東繡歎口氣道:「也罷。」舉起杯同香蘭一碰,皺著眉飲了,只覺心突突直跳,臉已經紅了,夾了一筷子菜,忽笑了起來,道:「這在三年前,誰想得到我會給你敬酒呢?當初你不過就是個怯怯懦懦的小丫頭,曹麗環伸手就打你臉的,動輒呵斥,呼來喚去,如今你滿身綾羅綢緞,穿金戴銀的跟主子們論交情,她早就不知道淪落到什麼地方當野鬼去了,可歎可歎,你說這個造化呀……」

  「綾羅綢緞,穿金戴銀就是好日子麼?四姑娘,我心裡一直跟明鏡兒似的,如今我這風光都在皮兒上,什麼跟主子論交,其實還是個玩意兒奴才,趕明兒個落魄了,興許還不如那個野鬼呢。」

  「嘖,你就這點兒不招人疼,旁人誇你,你全盤接下來便是了,過著今兒想明天,照這麼想下去,再過幾十年,你我還都一抔黃土呢,累不累得慌呀。」

  「想與不想,事情都那個樣兒,又不是蒙上眼睛當瞎子似的過日子,這些就避得過去的,只怕貪了眼前歡,日後的下場更不堪……好好,我不說了,咱們吃酒。」

  兩人吃了些菜,又碰了一杯。

  林東繡酒氣上湧,話愈發多起來:「原先我不大瞧得上你,不過就是個丫頭,脖子梗得比誰都硬,看著馴服,骨子裡一副清高模樣,好幾遭還給我沒臉,恨得讓人牙根疼。這二年眼瞅著,你比原先柔和多了,細細處下去,倒覺著你是個好的,不是那等捧著笑臉,背地裡藏奸的人。」

  香蘭勾了勾嘴角,把酒杯舉起來道:「先前有得罪之處,敬這杯酒給四姑娘賠罪。」

  林東繡吃了一口酒,又道:「我知你心裡為何不痛快,不就因為姜家麼?你想開些,大哥哥遲早要娶親,姜曦雲不是省油的燈,可太太和大哥到底還會對你維護一二。日後你受了委屈,來找我也使得,你救了我一命,又待我好,我心裡有數。」

  林東繡說話的功夫,香蘭已灌了好幾杯,睜著醉眼對林東繡道:「日後四姑娘便是永昌侯夫人,四姑娘求仁得仁,只是永昌侯年長,妻妾成群,又有庶長子,四姑娘真不介懷?倘若尋一個年紀相仿的讀書人……」

  林東繡冷笑道:「我是不信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倘若這門親事十全十美,又怎會輪得到我?我圖的便是榮華富貴一世安穩,倒也不覺自己受多大的委屈。」

  香蘭用力點著發沉的腦袋,撫掌讚歎道:「四姑娘,你說這番話,我倒真真兒是敬佩你了……」

  林東繡見香蘭滿面通紅,舌頭短了,連忙又攔住道:「別再喝了,讓丫鬟端碗醒酒湯來,回頭我真跟大哥哥沒法交代。」

  香蘭又把酒杯奪回來,咯咯笑道:「同他交代什麼?我小心翼翼活到這個地步,好容易痛快一回,又要同誰交代!」一行笑,眼淚一行掉下來,又哽咽道,「我那命苦的傻妹妹……貪了眼前歡,瞧瞧是什麼下場,如今淪落到什麼地方做了野鬼……嗚嗚嗚……」

  林東繡皺眉道:「什麼?妹妹?哪兒來的妹妹?」踉踉蹌蹌下地,去推香蘭道:「不成了,你真吃醉了。」趕忙命丫鬟將酒撤了,再端醒酒湯來。

  此時林錦樓從前頭散了賓客回來,一進門便瞧見香蘭抱著酒壺還要喝,林東繡和丫鬟們正在一旁哄勸,林錦樓登時就黑了臉,道:「幹什麼呢?」

  丫鬟們嚇得不敢動,林東繡道:「我同香蘭吃了點酒,不成想她不勝酒力醉了……」

  林錦樓上前一把拉起香蘭,看著她酡紅的臉和渾身酒氣,皺著眉道:「醒酒湯呢?」

  香蘭醉眼朦朧的看著林錦樓,忽連踢帶打的掙扎起來,口中嚷道:「我不想見著你,滾一邊兒去!」

  林錦樓火冒三丈,把香蘭搖了兩搖,搖得頭上的釵環都掉在地上,咬著牙道:「你他娘瞧清楚點,跟誰說話呢!你就給我作死罷!」

  林東繡不禁瑟縮,小聲道:「哥,你手輕著點……」

  林錦樓恨恨的瞪了林東繡一眼,伸手指了指她,又把丫鬟手裡的醒酒湯接過來給香蘭灌下,香蘭拚命掙扎不肯喝,醒酒湯倒是灑了大半,又拚命咳嗽起來。

  林錦樓氣得要命,鬆手把香蘭搡在炕上,恨聲道:「你就作死!你就作死!待會兒太太還讓你過去,看你怎麼辦!你是出息了,啊?前頭爺剛給你做臉,你在後頭就來這一手,你可對得起爺!」

  林東繡趕忙過去拍香蘭後背,又用帕子給她擦臉,道:「大哥,她是吃醉酒了,難免說昏話……」

  林錦樓瞪了她一眼,道:「你還在這兒磨嘰什麼?雨也小了,還不快滾?」

  林東繡不敢惹這霸王,臉上端著笑道:「那我告辭了。」臨行前又忍不住回頭道,「哥,你憐香惜玉點……」見林錦樓又瞪她,忙不迭的回頭去了。

  林錦樓看著香蘭歪在炕上難受,一時哭一時笑,一時又要酒,惱得吐血,林錦樓惱得手都抖了,起身狠狠的回臥房,「砰」一聲把門摔得山響。丫鬟們咬指啖舌,大氣兒也不敢出,只默默的服侍香蘭,忽聽門又「啪」一下開了,林錦樓已換了衣裳走出來,冷著臉把香蘭抱起來,弄到臥室大床上去了。又見畫扇拿了條毛巾過來,一把奪下,給香蘭擦臉,又把醒酒湯端來,捏著香蘭的嘴給她灌了。香蘭難受,終於哇一聲吐出來,幸而靈清在一旁捧著痰盂伺候著。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85
發表於 2015-7-16 14:00:2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八十三章 母子

  林錦樓咬牙道:「喝高了難受不是?活該!」說著起身甩手就走,剛走兩步,聽見香蘭對著痰盂嘔,又忍不住回來看看,扭頭對站在門口的靈素等人喊:「趕緊端催吐的湯水來,書染!看張太醫到哪兒了,讓他過來!馬上!」丫鬟們答應著團團圍上來,林錦樓嚷完氣咻咻在椅上坐了生悶氣,時不時起身往香蘭那兒瞧一眼,又坐回來,臉黑得如鍋底一般。

  香蘭吐了幾回,身上舒服了些,神智也清了,唯頭痛欲裂,漱了口,重新換過衣裳,頭上只綰一個髻。不多時張太醫便氣喘吁吁的來了,診了一回,對林錦樓道:「府上姨奶奶吃多了酒,我開個方子吃兩三日便是,這兩日用清淡些即可。」見林錦樓虎著臉又賠笑道:「方纔診過脈息,姨奶奶身子比先前調理好些,老朽再換個方子吃吃看,興許兩三月之後便有喜訊了,還請林將軍不必掛礙。」

  林錦樓聽了此話,容色稍霽,賞了豐豐厚厚一個紅包,送張太醫出了門,復又返回來,只見丫鬟們將幔帳撩開,香蘭半靠在床頭發怔。林錦樓走過去瞧瞧她臉色,只見慘白的一張臉兒,眼又紅又腫,因問道:「舒坦了?酒醒了?」

  香蘭看了他一眼,並未吭聲。她頭目昏然,止不住噁心,如今酒意已過,神志清醒直面慘喇喇的日子,她心裡又一陣陣發沉。林老太爺遠居金陵,林長政外放山西,秦氏主不了林錦樓的事,整個林家唯有林錦樓說了算,姜曦雲看似甜美嬌憨,實則精明厲害,而她深深困在這宅子裡,還有一雙無力的父母,真個兒走投無路,後退無門。再想到妹妹,香蘭愈發傷心,嘉蓮自幼就比她機敏伶俐,未曾料竟然死得這樣慘烈。她自問換做自己,只怕會咬斷了牙繼續忍下來,這幾年她忍了太多,已覺不出委屈的滋味了,愁悶絕望,前路一片黯淡,她在泥濘前行裡苦吟不休,每一次退讓前方都有更大的浪迎面砸下,她怕得很,怕自己像妹妹一樣,更怕這樣的日子沒個盡頭。她長長歎了口氣,扭頭去看海棠几子上的蘭花。

  林錦樓沉默良久,舒一口氣,道:「你歇著罷,爺打發丫頭跟太太說一聲,讓你明兒個再去見她。」說完起身出去了。

  屋裡靜悄悄的,香蘭閉了眼,在靠枕上歪了一回,又聽見腳步聲,林錦樓又折回來,手在她額上摸了摸,香蘭微微睜開眼,林錦樓正坐在床邊,窗外雨未停,屋裡燃著一盞燈,燭光照在他臉上,映出英挺的五官。

  林錦樓又摸摸她的臉,將她腮邊的碎發撥到而耳後,輕聲道:「頭還疼?想吐麼?喝水麼?」

  倘若林錦樓對她橫眉立目,反倒讓她心裡好受,可他輕聲細語的,香蘭不知為何,眼淚「嘩」一下又淌下來,林錦樓伸出手給她抹眼淚,低聲道:「再哭就該瞎了。」

  香蘭掩面哽噎,林錦樓把她抱起來,拍拍她後背,香蘭伏在林錦樓肩上,哭得不能自抑,林錦樓撫了撫她後背,側過頭在她耳邊道:「知道你今兒個詩社受委屈了,爺心裡頭有數,可再委屈也不能吃醉酒,你又沒酒量,這不作踐自己身子麼,爺在前頭給你做臉,你不能回過頭自己落自己臉面罷?況,老袁是個外男,你不該跟他私下見,縱有德哥兒跟丫頭們在,讓人知道了也嚼舌頭根子。」聽香蘭哭聲小了些,又將她推開忍不住問,「你到底跟老袁說什麼呢?」

  香蘭低著頭,用袖子抹了一把淚,靜靜道:「我問了德哥兒親娘是怎麼沒的,可憐她那樣慘,也怕我自己......日後同她一樣。」

  林錦樓皺起眉:「她哪樣?」

  「她是讓侯爺與正室逼死的。」香蘭抬起頭,一雙深潭似的眸子定定的瞧著林錦樓,容色極其平淡,雙眸卻不勝淒清迷惘之色。

  林錦樓胸口一跳,看著香蘭,臉上的容色便漸漸陰寒了。

  香蘭身上難受,不管不顧將這話扔出去,此刻又隱隱兩分悔意,卻有種說不出的痛快,她不敢再去看林錦樓臉色,只閉了眼靠在床柱上。

  此時只聽春菱站在門口稟道:「回稟大爺,太太來了。」

  香蘭閉著眼,知道林錦樓坐了半晌,方才起身出去了。香蘭方才長長出一口氣,她又哭一回,頭疼如針扎,實在掙不過,哎喲一聲倒在床上。

  當下林錦樓出了臥室,只見秦氏正坐在廳裡椅上品茶,林錦樓下手椅上坐了。秦氏盯著他上下打量幾遭,見他陰沉個臉,因問道:「這是怎麼了?拉這個臉給誰看呢。」

  林錦樓端起成窯五彩小蓋盅,一面喫茶一面點頭敷衍道:「無事,方才應酬賓客累的。」

  秦氏見長子面有疲色,忍不住心疼:「你剛伴駕回來,好生歇兩日,不必要的親戚朋友就不見了罷?再累個好歹的。況姜家長子半個月前啟程進京,這兩日也該到了,只怕他們來,你又不得閒兒了。」

  林錦樓滿心裡記掛著香蘭的事,聽母親提起姜家,愈發不耐煩,擺了擺手道:「行了行了,知道了。」

  秦氏「啪」一聲將茗碗放在桌上,惱道:「你這是同誰說話呢?你還惱上了?你納幾個小老婆,寵誰偏誰我不管,可姜家是老太爺和你老子相中的,既要做親家,就該給人家這個臉!你三番五次抬陳香蘭,姜家能不惱麼?姜家老太太如今氣得躺床上,她真要有個三長兩短可怎麼好?我還得替你從中說和打圓場,你這是孝順你老子娘麼?」

  林錦樓擰著眉道:「姜家要不樂意就別結這個親。」

  秦氏立著柳眉道:「你說得這是什麼話!」見林錦樓擰著眉,亦是一臉煩惱模樣,知她這大兒子脾氣暴,自己疾言厲色反倒不中用,忍著氣道:「我忒命苦,老爺老爺指望不上,小兒子一團孩氣,老大還一天到晚的添亂氣我,一句話說不對付還敢給我甩臉子,可歎我這個命......凡人到我這個年紀,哪個不是兒孫繞膝,媳婦兒在前操持著盡孝,我這一把老骨頭了還得管這個,管那個,沒一個讓我省心的......」說著眼眶紅了,舉著帕子拭淚。

  林錦樓見母親落淚,趕緊把滿心的躁惱壓了壓,勉強陪著笑道:「好太太,我的親媽,恕我這一遭罷,今兒我真累著了,又灌多了黃湯,頭還蒙著呢,方才胡說八道了什麼,自己都不知道,您大人大量,可別跟我一般見識。再說我是親兒子,您跟誰惱也不能跟我惱不是?」

  秦氏正勾起心事難受,聽林錦樓如此說,心裡的埋怨也散盡了,抬頭向地下啐一口道:「知道是親兒子你還氣我。」

  林錦樓道:「沒有,沒想氣您。」說著湊上前把秦氏手裡的帕子拿過來給母親拭淚。

  秦氏一把將帕子奪回來瞪了大兒子一眼,帕子蘸了蘸眼角,才說:「頭怎麼蒙了?要不舒服,趕緊喝碗木樨解酒湯,過來,讓媽瞧瞧,這些時日你一直在外頭,受苦了罷?你祖父和你爹都不在京裡,你就是家裡頂樑柱了,你有個好歹,讓我們指望哪一個?」

  林錦樓便讓秦氏拉著手上上下下看了幾遍,秦氏心疼道:「果然是瘦了。」

  林錦樓翻著眼睛道:「媽,您瞧糊塗了罷?我一直都這樣,哪兒也沒瘦。」

  「誰說的,你在御前吃不好睡不好,提心吊膽的,舒坦得了麼。」秦氏說著歎口氣,「你就是房裡沒個妥帖的人照應,陳香蘭再好也不是名正言順的老婆。聽媽一句話,常言道『一代無好妻,十代無好子』,先前你那媳婦兒娶錯了,如今再不能由著你性子亂來!就憑你抬舉陳香蘭的勁兒,也就娶來個面人兒才能容得下,可縮手縮腳性子的,你日後領得出去麼,這偌大的家她鎮得住麼?還不夠給家裡丟人,讓我操心的。姜曦雲縱有些不是,可也是姑娘當中頂頂出挑的,天底下哪有八面見光、十全十美的好事,挑來選去,還是她比旁的姑娘出挑些。你爹前幾日來信上也說,姜家如今受了申飭,皇上只罰姜學成一年俸祿,又降了他一品,可見仍留了聖眷的,況他們家還有個成器的長子。這利害關係你比我清楚得緊。」

  說來說去又轉到這一茬,林錦樓又把眉頭擰了起來,秦氏頓了頓道:「娘知道陳香蘭是你心上的人,這女孩兒也著實招人疼,有我在也不會委屈了她,等開春擇一天日子風風光光納她進來,我親自給她做席面,不過她這個身份……先前你沒老婆還好,如今眼見要跟姜家議親了,不好再讓她住正房裡,我已答應姜家,這一半天就讓她搬出來。」

  林錦樓立時不悅道:「這事您怎不同我商量就答應姜家了?」

  秦氏惱道:「這事明擺著,要如何商量?如今總得退一步讓姜家舒坦。」

  林錦樓繃著臉道:「不行,不能搬。」

  「為何?你打算將她供在正房裡一輩子不成?」秦氏越說越怒,站起身往林錦樓跟前走了兩步,咬牙道,「還是要寵妾滅妻生生氣死我?」

  「不是那麼回事......就是不能搬......我不准。就算搬也不該這樣搬出去。」如今讓香蘭從正房裡搬了,先前他百般的抬舉就如同笑話一場。林錦樓站起身便往要出去,他已忍不了坐在這裡,眼前浮現的是香蘭蒼白嬌弱的臉,平淡滄桑的神色,兩眼裡隱隱含著水光,全然無助,對他說:「怕我自己......日後同她一樣。」

  秦氏怒喝道:「你給我站住!」她一生要強,連林長政都讓她幾分,偏管束不了長子,氣得忍不住哽咽道,「我......我前世是造了什麼孽......」

  林錦樓滿心煩惱,可眼見秦氏又惱上來,只好折回來道:「這事您就甭操心了……」

  「我能不操心麼,從小到大,你就這上頭吃虧,除了你祖父,竟沒人管得動你了?我還是不是你親娘?」

  「是,是,誰也沒說不是。」林錦樓湊上前給秦氏捏了捏肩,「這事我自有分寸,倘若出了岔子,你讓祖父捶我,他老人家用枴杖打死我您也甭攔著。」

  「呸!胡說八道!」

  「行了,我房裡的事您就甭管了,就算搬出去也不在這一兩天……明兒個我請戲班子來唱兩場,解解膩歪。」

  林錦樓將秦氏哄走的時候已是掌燈時分了,為了討親媽歡心,他強忍著聽秦氏七大姑八大姨的閒話家常,間或嘮叨他一回,又陪她看給刺繡的花樣子,評說哪個好看,生生受一回折磨,比他行軍打仗還累,他耷拉著腦袋回臥房,香蘭還未醒,正躺在床上酣睡,身上蓋一床菱花薄綢被,眉頭微微皺著,嘴兒微微撅起,雙頰紅潤,小孩子似的天真脆弱。林錦樓的容色便慢慢舒展了,他輕輕碰了碰香蘭的嘴唇,坐在床邊默默瞧著她,良久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秦氏回了住處,命丫鬟奉上筆墨紙硯,鋪開先洋洋灑灑寫了一封信,寄給林長政。又字斟句酌寫了另一封,寄給林昭祥,兩封信皆通讀一遍,又重新另抄一份,吹乾墨跡,用蠟封好,把吳媽媽喚進來道:「這兩封信一封給老太爺,一封給老爺,讓你兩個兒子親自去送,務必妥帖。」吳媽媽應下,又忍不住問道:「太太您這是……」

  秦氏歎一口氣道:「還不是樓哥兒那個不省心的,他亂來我管不住,這事報與老太爺和老爺知曉,由他們拿主意罷。」見桌上放著一碗藕湯芋圓,便命給夢芳院送一份,想到林錦樓提及香蘭吃多酒,身上不爽利,猶豫片刻,終於打發丫鬟也去給香蘭送去了一碗,不在話下。

  夢芳院明堂中,木雕佛家七寶大屏風後,若晴輕言輕語道:「……春菱就是這般說的,林家太太讓香蘭從正房搬出去,林家大爺死活給攔下了,您看這事兒……姑娘,咱們還要接著忍下去不成?」

  姜曦雲只盯著桌上搖曳的燭火發怔,若晴見她面色蒼白,不敢再說,靜悄悄的立到一旁。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86
發表於 2015-7-16 14:00:41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八十四章 藥(一)

      姜曦雲怔怔的在鼓凳上坐下來,形容懨懨。若晴輕聲道:「老太太素日裡拿姑娘當眼珠子,旁人一根手指頭也休想戳到姑娘身上,可這一遭只怕老太太也有心無力......唉,倘若她老人家知道林家大爺如此這般,又要氣個出個好歹了......」說著歎一口氣,又寬慰姜曦雲道,「好在大爺將要進京了,咱們還有大姑奶奶,到時候自然有人給咱們撐腰,倘若林家想結這門親,必要同咱們有個交代。」

      姜曦雲心如冰窖,正精疲力竭,聞言輕輕嗤笑一聲:「給我撐腰?如何撐腰?撐到什麼地步?難不成這門親事作廢?父親這一遭未出大難,可到底得罪了東宮,一個不好斷送仕途,興許還要牽扯大哥,林家勢大,又得聖眷,即便是爹爹為官鼎盛時,這門親事都是咱們高攀,更勿論如今的情勢了。別說林錦樓寵一個小妾,就算七八房姨娘,我還是得捏著鼻子嫁進來。我該如何?央告大哥告訴林錦樓『把你那小妾趕出去,日後不准進門』,還是忍一步,等我嫁進來,由著林錦樓把陳香蘭供到天上,我再跟她鬥法?老太太是心疼我,只是也無能為力罷了,再寵愛的孫女,也敵不上日後家族前程,這個我心裡明白的。」說著又輕輕歎息,彷彿自言自語道,「只是日後要當個木頭人,我不甘心罷了。」

      若晴面目愀然,只默默將一碗盛著消暑小吃的藍琺琅仕女小圓碗放到桌上。姜曦雲精於吃,對口腹之慾追求甚高,尤以體豐怯熱,夏日每天必食一碗冰鎮的甜瓜果藕、杏仁豆腐,只是她心思沉亂,也無心搭理了。

      當下門簾上繫著的銀鈴響,巧慧提了個戧金包銀的食盒走進來笑道:「太太那裡做了藕湯芋圓,記得是曦姑娘愛吃之物。便命送來一小鍋,請姨老太太、兩位姑娘慢用。」說完將食盒放下,姜曦雲勉強掛了笑應酬,命若晴拿了十幾個錢打賞。

      巧慧走後。若晴把鍋蓋掀開,先盛了一碗給姜母送去,回來見姜曦雲看著那鍋子發呆,便又盛出一碗,放在姜曦雲面前,輕聲道:「姑娘好歹用些。」

      姜曦雲勉強鼓起精神,端起碗,用勺子舀了放到口中,一面吃一面愣神,若晴又重新端上一盞香茶備著漱口。又遲疑道:「姑娘,那過幾日大爺來了,咱們提還是不提?也不能由著林家欺負到頭上來。」

      姜曦雲把碗盞放下,眼目間已恢復清明,用帕子擦了擦嘴。淡淡道:「自是有法子的。」

      因用過甜湯,姜曦雲晚上便未再用過飯,服侍了姜母一回,便梳洗一番早早睡下,卻在錦帳裡輾轉反側,心亂如麻。內宅裡的陰私手段她也是見識過的,任她什麼狐媚魘道的嬌姬美妾。她全然不懼,只是這一遭,老天讓她遇著的對手竟然是朵嬌弱的蘭花。倘若是裝蠢扮可憐的還好,她用什麼手段心裡都不會有掛礙。可這陳香蘭偏偏真的是一朵嬌弱的蘭。她其實不大瞧得上此人,她先前以為陳香蘭同她一般,皆是外表扮拙內藏精明之輩。可方才聽若晴轉述春菱講起香蘭過往,才知陳香蘭當真是一股呆氣,老實單純,窮一股酸氣。

      她姜曦雲自幼聰慧過人,眉眼通挑。祖母總愛寵的摟著她說:「我們曦丫兒有一萬個心眼子,悟性也高,為人處世活絡,旁人一個彎兒沒轉過來,曦丫兒已經想好後三句怎麼說了,又精明會權衡,哎喲喲,活脫脫一個小人精。」

      反觀陳香蘭。看著性子和氣,無毒無害,處處退讓忍耐,心甘情願把好處讓別人佔了,只有被人欺負的份兒,明明生得貌美,琴棋書畫頗有造詣,卻不會爭也不會搶,遇事只會哭哭啼啼的。倘若換成她,過這樣的日子早就憋屈死了。

      美貌,有才情,老實,出身下賤,說實話,她當真惻隱惋惜過陳香蘭,倘若此人與自己並無利害糾葛,興許也能做個朋友,可是為了自己,她沒工夫可憐別人。

      她緩緩吐出一口氣,手慢慢攥緊了。

      第二日,姜翡雲又來探望姜母,聽若晴講了昨日裡一番事故,不由氣鼓鼓的,對姜曦雲道:「五妹妹太好性子了!林錦樓也沒這麼霸王的,欺負咱們姜家沒人了不成?」

      姜曦雲很天真道:「這也沒什麼呀,大表哥如今房裡也沒個能伺候的人,把香蘭留在正房裡,有什麼不對嗎?」

      姜翡雲戳了姜曦雲腦門一記,道:「你呀,該聰明的時候不聰明,都讓人欺負到臉上了,論著說起來,也沒什麼不妥,可林家是要跟咱們結親的,你還在府裡住著,林錦樓就公然如此寵愛小妾,太下咱們家的面子了。」

      姜曦雲很為難扭捏著:「香蘭又沒做什麼,況她是大表哥心尖上的人,倘若因為此事爭持起來,咱們也沒體面不是。」

      姜翡雲道:「這有什麼,我再替妹妹出頭便是。拿紙筆來,我親自寫信給大哥,讓他來給你主持公道。」

      姜曦雲心中稱願,口中仍百般勸阻。姜翡雲果然寫了一封信,臨行前拉著姜曦雲的手道:「那陳香蘭生得貌美又會處事,果然是個對手。只是太過迂腐傻氣,遠不及你機靈,倘若陳香蘭是你這樣的性子,我才要捏一把汗,她這樣的,你又懼怕什麼?倘若日後我有了女兒,能有五妹妹一半我就知足了。」

      姜曦雲只是微微含笑。

      展眼過了七八日,林錦樓公差在外,不得歸家,秦氏特特將姜曦雲叫到跟前安撫一番,又含蓄道:「我們家那個老大,最讓人不省心,可還算明理。我就盼著日後有個像你這樣妥帖的女孩兒能管管他。」

      姜曦雲扭著衣角裝傻:「他是大表哥,我去管豈不是亂了規矩麼?大表哥是成大事的人,自然不拘小節的。」

      秦氏歎一聲道:「你這孩子真是個厚道的。」把姜曦雲往懷裡揉了一回。

      從秦氏屋裡出來,姜曦雲見香蘭帶著丫鬟抱兩冊書走過來,二人眼神相撞,香蘭斂裙行禮,姜曦雲亦還禮,兩人遙遙相望,皆不動聲色將目光移開。

      待姜曦雲走過去。畫扇道:「曦姑娘似是從太太那屋出來的。」

      香蘭點了點頭。當日她醉酒醒過來,小鵑等人便悄悄同她說太太曾來過,傳了姜家的意思,讓她從正房裡搬出來住。只是林錦樓沒答應。香、曦二人原本面子上還說笑幾句,經這一遭變故,相見反生尷尬,倒不如不見。

      香蘭幽幽歎了口氣。林錦樓又忙起來,前兩日命她收拾了一箱東西,點了人馬走了,臨行前又囑咐她:「按時吃藥,櫃子裡有銀子,缺什麼打發人買去,煩了悶了去找人說說話。別光在房裡畫畫,回頭眼都瞪瞎了。太太那頭該請安請安,她說什麼你都別過意,橫豎等爺回來。」

      香蘭只低頭聽著,她對應付林家上下一絲興趣皆無。林錦樓又道:「爺過兩日就回來,回頭帶你去郊野逛逛。」香蘭偷偷瞄著林錦樓,只見他一身官衣,頭上一頂烏紗,愈發顯得他眉宇間英氣勃勃,沉穩幹練,林錦樓摸了摸她的臉兒便走了。等她回房。只見床上扔著一副護膝,正是姜曦雲做的那副,原本她這回放到箱子裡讓林錦樓帶去的,再四下一瞧,自己做的那副護膝原本放在針線笸籮裡,這會兒卻不翼而飛。餘光瞥見小鵑一干人正小心翼翼的瞧著她。她盯著那副護膝看了半晌,便默默的收了起來。

      香蘭站著發一回呆,忽聽背後有人喚她,轉身一看,正是姜丹雲帶著丫鬟走過來。見香蘭笑道:「原來是你在這兒。」

      香蘭點頭笑道:「丹姑娘。」這些時日姜丹雲時不時往暢春堂裡去坐坐,想同她嚼兩句姜曦雲的閒話,香蘭並不肯十分應承,每每用話岔開,只用好茶好點心招待。

      姜丹雲扇子掩著口笑道:「方纔我瞧見了,你碰見我妹妹是不是?她沒搭理你,香蘭姐姐也別放在心上,我那個妹妹天生就是那個性兒,你要是對她有好處,包管她那一張嘴甜死個人,哄你跟吃了蜜蜂屎似的。你要是跟她不對付,哎喲喲,那張嘴兒就跟刀子一樣,把你氣得要死,還抓不著她的茬。我從小到大不知吃了多少虧了......眼下我那妹子是瞧你不順眼,為著什麼,姐姐是明白人,也不必我多說。當心她滿肚子心眼子,揣著明白裝糊塗,回頭害你一下,把你按到泥巴裡,她還能裝沒事人似的繼續賣乖討人喜歡。」又笑了笑道,「我看姐姐也是十分的人才,必不願屈居人下,何況又得大表哥喜歡,就願意讓她這樣在頭上得意不成?」

      香蘭見姜丹雲又挑唆,並不十分想聽,口中道:「多謝丹姑娘好言。太太讓我給她送抄的佛經,正在房裡等我呢,改日再同姑娘細聊。」言罷便帶著畫扇去了。

      姜丹雲看著香蘭背影,一時怒從心頭起,暗道:「香蘭這小蹄子端什麼窮清高的架子?」想到暢春堂一應擺設,及香蘭從頭到腳一身體面金銀綾羅,想到自己日後要嫁個耕讀人家,當正頭娘子也無這樣的姨奶奶風光,再想到日後姜曦雲要成為林家大奶奶,只怕壓得她一輩子都不得翻身,待過幾日她大哥來林家便要將她接走備嫁,不由掉了兩滴淚,又想到這幾日姜曦雲、若晴主僕同她洩出的幾句話,暗道:「甭以為你們日後就能有太平日子,臨行前姑奶奶要將你們攪個天翻地覆!」

      閒言少敘。天氣漸涼,暑氣將除。這日家裡接著林錦樓家信,說下午便要歸家,姜家大爺姜尚先早已遞了帖子,林錦樓訂在今日下午會客,另有袁紹仁送德哥兒前來小住,命家中準備。

      待到午時,林錦樓便回來了,一路風塵僕僕,草草吃了些,又去洗澡,剛換過衣裳,姜尚先便到了,林錦樓便到前面會客。不多時袁紹仁亦帶了德哥兒來了,安置在外書房裡,桂圓連忙端茶招待。

      袁紹仁問道:「怎麼光你在?吉祥和雙喜呢?」

      桂圓道:「雙喜出去了,吉祥在大爺身邊伺候著,姜家大爺來了。」

      袁紹仁皺起眉。只聽德哥兒道:「我去找蘭姨。」從椅上蹦下來,便撒開腿跑了出去,暫且不表。

      卻說香蘭這裡,春菱正在小茶房裡煎藥,這原本是靈素的活計,因靈素感了風寒,怕過了病氣,便移到罩房去住,這一件便落在春菱頭上。春菱起先不願,逢人道:「倘若奶奶吃藥有了好歹,豈不是我的罪過?」書染訓斥她一回,方才心不甘情不願的煎藥去了。

      雖說剛出伏天,到底氣悶,春菱扇著爐子,汗珠子便滾滾滴下來,想找個小丫頭子替她扇火,起身往窗外一望,只見別的小丫頭子都玩去了,只有朝露站在陰涼處踢毽子,這朝露是書染的貼身小丫鬟,春菱使喚不動,正暗自皺眉,卻聽見說笑聲,探頭一望,只見姜丹雲、姜曦雲正從不遠處走過來,兩人一路走一路說話。

      春菱一見,連忙從屋中迎出來,笑道:「二位姑娘怎麼來了?」

      姜曦雲笑道:「四姐姐非拉著我過來。」

      姜丹雲道:「我們倆來找香蘭姐姐說說話兒。」

      春菱道:「哎喲,這可不巧,袁家的小少爺來了,剛姨奶奶領著他到小園子裡逛去了。」

      姜曦雲立時道:「既如此咱們就回罷,我走一回腳都酸了。」

      姜丹雲道:「急什麼,你腳酸了,我口也渴了,正巧這兒是茶房,咱們討口水喝。」

      春菱忙道:「趕緊裡面請。」引著二人入內,親自涮好杯碗給二人倒茶。

      姜丹雲因問道:「這爐子上煎的是什麼藥?」

      春菱道:「這是給屋裡那位姨奶奶煎的。」

      姜曦雲不動聲色瞧了姜丹雲一眼,捧著茶吃了一口,道:「這屋裡藥氣大,我出去散散。」便捧著茶走出來,引著春菱站到茶房門口,背對著屋裡,口中一長一短的說話。

      姜丹雲心跳如雷,她心中本也猶豫糾結,想著若無時機下手就算了,未曾料到姜曦雲竟然同春菱站在門口說笑,她也知機不可失失不再來,遂顫著手腳站了起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87
發表於 2015-7-16 14:00:54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八十五章 藥(二)

      姜丹雲走到爐邊,輕輕將砂鍋的蓋子挪開一道縫,另一手伸到跟前,微微一抖,便從袖中滾出七八粒烏黑的藥丸,盡數掉進藥鍋裡。姜丹雲只覺口乾舌燥,手腳發麻,此時忽從窗外飛進個東西,「啪」一聲正掉到她腳邊,姜丹雲嚇得「哎喲」一聲,雙腿虛軟,抖成一團,險些栽歪到地上,一粒藥從袖裡掉出來不知滾到何方。

      姜曦雲和春菱俱吃了一驚。

      只見朝露從窗外探頭進來,縮手縮腳道:「我的毽子......」

      春菱劈頭攆著罵道:「撞喪的小蹄子,竟踢到屋裡來!回頭落到藥鍋裡,撞喪撞碎了,有你好看!」

      朝露毽子也不撿,一溜煙的跑了。

      姜曦雲連忙進屋,挽住姜丹雲的手臂,笑道:「方纔那一下把四姐姐唬著了,瞧這一頭的汗。」只見姜丹雲渾身發抖,面如金箔,再一碰手,冰涼冰涼的。姜曦雲便道:「既然香蘭姐姐不在,我們便回去了,趕明兒個再來跟她說說話兒。」言罷扯著姜丹雲便走。

      姜丹雲遲遲疑疑,一步兩回頭去看那藥鍋,卻從窗外瞧見春菱把砂鍋蓋掀開,用屜布篩著,藥汁將緩緩倒入綠豆釉彩荷葉碗中,姜丹雲只覺胸口怦怦直跳,不由一陣乏力,良心猶自掙扎,卻一片茫然,恍恍惚惚隨著姜曦雲去了。

      卻說春菱,因一心倒向姜曦雲,手裡的活計也不十分精心,原該兩刻鐘煎得的藥,一盞茶功夫便倒出來交差了事,用洋漆盤子托著,送到房中。恰趕上香蘭領著德哥兒從園裡回來,德哥兒手上拿著一枝花兒忙忙的去插瓶,小鵑將藥碗接過來問道:「這麼快就得了?」春菱垂著眼皮「嗯」一聲,轉身便走了。

      小鵑冷哼。把藥端到香蘭跟前。先前香蘭吃藥都由書染親自盯著,後來書染見香蘭乖順,每次的藥都乖乖用了,便漸漸交由小鵑等人。小鵑心疏。旁的丫鬟們皆不敢死盯著香蘭服藥,她或將藥悄悄倒在花盆裡,或痰盂中,有一頓沒一頓的,故而今日亦想著把小鵑支出去將藥倒了。

      孰料聽見門簾子響,林錦樓走進來取東西,德哥兒見了,撲過去脆生生喊了一聲:「林叔。」林錦樓摸摸他腦袋,笑道:「好小子。」又抬頭瞧香蘭,眼睛一溜。瞧見桌上的藥,便道:「怎麼還不快喝了?一會兒藥該涼了。」言罷親手遞與香蘭。

      香蘭無法,只得接過來。林錦樓親自打開箱子挑了一把劍,拔腿欲走,見香蘭還捧著藥碗發怔。便皺著眉道:「怎麼還不喝?」

      香蘭只好喝了幾口,林錦樓一行轉身出去一行自言自語道:「傻妞兒,真讓人不省心。」香蘭見他出去,立時把碗放下來,把剩下的小半碗藥倒在痰盂裡,見德哥兒睜著亮閃閃的眼睛瞧著她,便對他眨眨眼。悄聲笑道:「這藥太苦了,蘭姨不愛吃,別同旁人說,好不好?」

      德哥兒立刻把腰間的小荷包掏出來,將裡面的東西一股腦兒全倒在床上,揀出個美人肩瓶兒。遞上前道:「我這兒有松仁糖,吃這個就不苦啦。」

      香蘭心裡一下又暖又軟,一把將德哥兒摟在懷裡,親了親他的頭。

      卻說姜家姊妹回到夢芳院,姜丹雲迷迷瞪瞪。魂魄失守,心無所知,隨便坐在自己床上出神。她到底不是惡毒之輩,只覺做了此事,並非有她想得那般痛快,反倒心驚膽顫,不覺滴下淚,直直呆坐著,心裡千思萬想,翻騰不已,不知如何是好。正值清芬拿著針黹從外頭走進來,口中道:「姑娘讓我繡的花樣子已經得了。」見姜丹雲直眉瞪眼,滿面紫脹的出神,疑惑道:「姑娘這是怎麼了?」上前一摸姜丹雲的頭,只覺一手冷汗,不由駭了一跳,猛搖了姜丹雲幾下,驚道:「姑娘!姑娘!你這是怎麼了?」

      姜丹雲方才回過神,忍不住「啊呀」一聲,抱著清芬的胳膊哭了起來。暫且不表。

      姜曦雲則逕自去了姜母房裡。姜母方纔已見過了長孫,自覺心中有靠,又因姜尚先登門為著姜曦雲的親事,可見事情已九成已定下了,心中不由喜憂參半,可臉上的氣色已紅潤起來,正合目盤膝坐在炕上,手裡捻著佛珠,口中唸唸有詞。姜曦雲甩開鞋上了炕,自顧自埋在姜母懷內,姜母張開雙臂摟著她,有一下沒一下的拍著她的背。

      姜曦雲悶聲道:「祖母,我......我心裡憋悶得難受......我是不是變壞了?我早聽流蘇說四姐姐從二表嫂那裡撿來的斷子絕孫藥,四姐姐為人好妒,又羨慕我的婚事,我唯恐她下給我吃了,晝夜嚴防守著她,好幾遭她都未能得手。大表哥拚命抬舉香蘭,我自然不喜她!更何況表舅母也護著她,日後我嫁進來也未必能降伏之,只怕日子處處掣肘,猶如傀儡,我......我就故意向四姐姐露口風,說香蘭每日都吃藥,又趕在春菱當班時特特領著她去,四姐姐給我下不成藥,胸中惡氣沒出撒,她那睚眥必報的脾性,只怕要給香蘭下藥嫁禍與我,攪黃這門親事,我便借刀......我,我算計人了,可......可我也不想這樣做!」一行說,淚一行滾下來,嗚嗚哭個不住。

      姜母慈愛的撫著姜曦雲的肩膀,低聲輕哄著:「曦丫兒,莫要哭了,乖孫女......祖母都知道,都知道......一早流蘇就告訴我了。」說著捧起小孫女兒如花似玉又哭得涕淚橫流的臉兒,道,「這世上誰不想光明正道活著,誰不想太太平平過日子,可有幾個人能夠呢?」

      姜曦雲直直看著姜母,只見她臉色滄桑,添了幾道皺紋,顯得愈發蒼老了,心裡一酸,眼淚又滾瓜似的滴下來。自她發覺陳香蘭地位超然,就開始不住思量。那女孩兒生得美貌,琴棋書畫皆通,雖她覺著那些風花雪月的調調一無是處,奈何林錦樓喜歡,況香蘭所長,正是自己所短。如此一個貴妾,怎能不讓她坐如針氈?她原也打算日後嫁進來再慢慢收拾,可秦氏那天維護香蘭一席話,卻讓她兜頭一盆冷水淋下來,徹底灰了心。故而才想出這個法子......

      姜曦雲內心淒惶,又恨自己引姜丹雲做出這等事,哭道:「這事必要有個交代,倘若要保全姜家聲譽,春菱就要推出去頂缸,她原是一心跟我的,我竟......算計了她......」

      姜母若無其事道:「這是沒法子的事。」

      姜曦雲一驚。

      姜母眼中精光閃動,道:「我問你,倘若春菱沒有背主,你會如此行事麼?春菱這樣的心性,你日後敢用她麼?倘若咱們姜家地位與林家比肩,區區一個妾,還會讓你如此顧忌麼?」

      姜曦雲哽咽道:「自然不會。香蘭的丫鬟獨獨她主動湊過來,這樣的人,孫女自然是不敢用的......倘若咱們家同林家一般,祖母自然會同林家太太提,不說把陳香蘭打發了,也不能把她捧到這般田地。」

      姜母容色平靜,緩緩開口道:「可算腦筋還開竅,咱們姜家本就比林家差些,如今又傷了元氣,你一個庶出的女孩兒,娘家不夠得力,嫡母與你不親,親娘身份卑微,嫡親的兄弟遠在浙江,我已是一把老骨頭了,你老子還指望借由你這一層同林家交好,日後能提攜全家,這一層一層的利害,你該心裡明白,日後嫁到林家,你想活得舒坦,就該把招子放亮些。」

      姜曦雲一怔,顧不得擦腮上的淚,呆在那裡。

      姜母伸出手,緩緩將小孫女臉上的淚抹了,目光愛憐,道:「林錦樓迷戀陳香蘭,一心一意要讓她生孩子,全然不顧咱們家臉面,倘若日後生出庶長子,你該如何尷尬。你若不算計,日後委曲求全過日子,處處忍讓,低聲下氣,你可願意?」

      姜曦雲抖著嘴唇說不出話。

      姜母長歎一聲,忽振奮精神,冷聲道:「算計人沒什麼好過意不去的,藥是你四姐姐下的,與你無甚相干,你又沒特意去害誰,橫豎不過春菱那個丫頭,還有那個陳香蘭,旁人又沒少塊肉......哼,你比陳香蘭心眼多,領悟力也比她高,從小就知道察言觀色,又會結交人。她會甚?不過整天紮在屋裡寫幾筆字,畫幾幅破畫兒,再迎風掉幾滴眼淚兒,委委屈屈,縮手縮腳,倔強執拗,就算老實沒心眼又如何?即便她也是千金小姐,問問哪家豪門願意求這樣的女子為婦?我問你,倘若你日後有了女兒,是願意像她還是像你?倘若你日後有了兒子求娶兒媳,願意娶陳香蘭那樣的,還是你這樣的?」

      姜曦雲已然目瞪口呆,囁嚅著,一絲聲音都發不出。

      姜母慢慢道:「只是那陳香蘭頗會邀買人心,你好生想想,日後嫁進來,如何管束她罷。」

      姜曦雲怔怔道:「她日後只怕再生不出子嗣,不過是個花瓶兒......」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88
發表於 2015-7-16 14:01:06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八十六章 不忍(一)

      林錦樓只覺頭上一個炸雷轟下來,身上晃了晃,雙眼通紅,一把揪起張世友的衣襟,咬牙切齒道:「你說什麼?」

      秦氏驚呼道:「樓哥兒,休得無禮!」

      林錦樓只覺得渾身發冷,可額上的汗卻冒出來,那碗藥是他親眼看見香蘭喝下去的......他不敢再想,他在兩軍陣前,幾番經歷生死,已是泰山崩而面不改色,可這一遭卻覺得渾身虛軟,驚詫,震怒,後悔一時全湧到他腦頂。怪道香蘭面上一絲血色皆無,孱弱、瘦伶伶的倒在床上,這到底是做了什麼孽。

      張世友唬了一跳,忙道:「林將軍息怒,聽下官把話說完,這藥丸子藥性雖烈,幸而未尚未化乾淨,減了劑量,這病便有三分治得。再者,上一遭下官重新換了方子,用的藥跟這斷子丸的藥性相沖,又化了些藥性,便由添了二分拿手了。方才又及時為姨奶奶用了藥,乃是下官祖傳的秘方,又增三分好處。如此八成的把握,日後仔細調養,不沾累沾涼,餘者便看醫緣了。」舔了舔唇,戰戰兢兢道,「即便是天下絕世好藥,也有治不得的病,下官......下官必定竭盡全力......」

      林錦樓閉著眼深吸一口氣,鬆開手,親自為張世友撫平衣褶,眼神冰冷,言語卻極溫和道:「那便有勞張太醫了,張太醫為我家的事盡心竭力,林某人也必有厚報。」

      張世友只覺眼前之人身上殺氣煞氣已森然而出,冷汗便滾下來,忙不迭側過身,連連作揖道:「不敢,不敢,此乃下官分內之事,分內之事......」

      林錦樓輕聲道:「還勞煩張太醫這幾日便住在府上,自有人給張先生打掃上等客房。一應用具皆準備齊全,治這個病不怕用好藥,缺什麼張先生直說便是。」

      張世友口中一一應著。林錦樓喚了雙喜,命他引著張世友去了。林錦樓轉身掀開簾子出去。又回到臥房裡,香蘭仍合著雙目躺著,彷彿一朵蔫了的小花兒。林錦樓盯著看了好一會兒,方才招手將書染喚過來,問道:「煎藥的丫頭呢?」

      書染低聲道:「是春菱......我已命人綁起來關在柴房裡,只是她又哭又鬧又賭咒發誓,說不是她幹的,是......」欲言又止,吞吞吐吐的,抬眼看了看林錦樓臉色陰霾。不由打了個寒戰,飛快道:「春菱說是姜家四姑娘干的。」言畢便閉緊了嘴,彎腰低頭,只聽林錦樓道:「把她提溜院兒裡來。」

      林錦樓又看了香蘭一眼,反身走出去。林錦樓一走。香蘭便睜開眼,輕輕吐了一口氣。小鵑和畫扇團團圍上來,畫扇含著淚問:「奶奶身上哪兒不好?要吃要喝?廚房裡煲著補身的熱湯,靈清親自在那兒守著,奶奶想用麼?」

      香蘭看著小鵑道:「你替我到前頭瞧著,倘若大爺問了春菱便走,你就不要管。會來告訴我,倘若大爺問了春菱,要拖出去打死她,你也趕緊告訴我,我自去保春菱一條命。」

      小鵑道:「奶奶,她都做了這樣歹毒之事。你還心慈手軟,婦人之仁?」

      香蘭搖搖頭道:「不是春菱。她雖有這樣那樣的毛病兒,可幹不出這樣狠絕的事,否則當日她也不會冒如此風險去救我。」

      小鵑紅著眼眶道:「那可說不準,奶奶是沒瞧見她那放肆的模樣兒......奶奶好好養著。這事便別管了罷。」

      香蘭對小鵑道:「我與她到底有舊,這話不用再說了,你去罷。」小鵑應聲退下。

      這裡春菱已被兩個婆子押到院子裡。春菱早已嚇軟了,她送藥不多久,書染便帶了婆子氣勢洶洶將她拿下,她適才知道香蘭吃了藥鬧了不好,如提冷水盆內一般,百般為自己辯白,書染只冷冷聽著,一句話都沒有。這廂林錦樓又來提她,春菱嚇得戰戰兢兢,渾身了無脈息,直直便跪在了地上,只見吉祥和雙喜在屋中站著,手裡拿了大板子。

      林錦樓一腳將她蹬歪在地,冷冷道:「賊奴才,你知罪麼?」

      春菱唬得渾身亂抖,猶如篩糠,忍不住「哇」一聲大哭,道:「大爺明鑒!大爺明鑒!就是借奴婢一萬個膽子,也不敢干如此下作事!」

      林錦樓道:「不是你又是誰?這藥是你煎的,又是你親手端過來的。」

      春菱哭道:「奴婢在茶房裡煎藥,只有姜家四姑娘和五姑娘來過,二人都在茶房裡坐了一回,姜五姑娘引奴婢到門口說話,只留姜四姑娘一個人在屋裡......」

      林錦樓冷笑道:「鐵嘴鋼牙,還亂攀咬,與我拿板子打!」當下吉祥和雙喜便上來,吉祥按住,雙喜抄起板子打了二十來下,打得皮開肉綻,鮮血淋漓,春菱聲聲哀嚎,每打一下便喊一聲「冤枉」。

      打了一氣停了手,春菱面如金箔,仍口中喊冤。林錦樓反覆對了幾遭,春菱描述前因後果皆無有差錯,他轉過身,只見秦氏正站在明堂門前,手裡捏著帕子,欲言又止。

      林錦樓走過去,淡淡道:「此事娘還是務要插手的好。」

      秦氏道:「你可別忘了,你同姜家的親事,倘若鬧大,兩邊長輩顏面何存?」

      林錦樓豁然怒目瞧著秦氏,幾乎咬著牙齒道:「姜家倘若未做此事,我自然不會冤枉,可要是真做了,娘,他們可甭真把我給逼急了,即便是聖上看重的人選又如何?在我府上玩狠的,成!那就好好練練,壓到太子即位,姜家也不得重用,看誰狠!」

      秦氏瞧著林錦樓陰狠的神色,想起他小時候同世家子弟打架,那時他不過六七歲,被三四個男孩子圍住了打,硬是一句求饒的話不說,頭破血流,一隻眼讓血糊住了仍在那兒拚命,臉上的神情同現在一色一樣。

      秦氏只覺腿上一軟,「噗通」一聲便坐在了椅上。

      夢芳院內。姜曦雲坐在炕桌邊描花樣,畫一時又停住手,呆呆發怔,直到筆尖上墨汁滴到紙上方才驚覺。連忙把筆放下,看著那雪白紙上漸漸暈開的墨跡,輕輕歎一口氣。姜母仍半合著眼盤膝坐在床頭,手裡緩緩捻著一串伽南香金栗壽字十八子佛珠,忽開問道:「怎麼?沉不住氣了?」

      姜曦雲一怔,又低頭道:「沒有。」

      姜母淡淡道:「你大哥今日來就是為著同林錦樓一道去鎮國公家請他做官媒,如今他二人已經去了,待官媒定下,除非林家拼著和咱們撕破臉,這親事便是板上釘釘的事。」

      姜曦雲道:「我明白。如今的情勢,皇上還欲留著姜家,日後爹爹必要起復,以他任過閣老大臣之職,日後官位也必然不輕。既官媒已訂,林家即便猜是咱們,也犯不著為一個妾跟咱們鬧不痛快,林家長輩對這樁親事皆是樂見其成的,也決不允許林錦樓為一個妾生出什麼風浪是非。一個妾,這會子新鮮在頭上自然寶貝跟什麼似的,用不著過幾年。心裡的那個勁兒淡了,再生不出孩子,還能濺起什麼風浪,我日後善待她便是了。」她說著走到窗邊,將窗子關了起來,靜靜道:「再者說。陳香蘭雖說有些傻氣懦弱,卻是個極聰明人。倘若她要是個潑婦蠢貨,我才真要憂心了。」

      姜母道:「此話怎講?」

      姜曦雲眼中一片澄澈,靜靜道:「潑婦蠢貨會暴怒下全然不顧,胡亂攀咬大哭大鬧。不惜人盡皆知。可聰明人便會權衡,看清利弊便會妥協,而非腦子發昏,鬧個晴天霹靂、玉石俱焚。她該知道,即便她鬧了,婚事已定,也決無迴旋餘地。她從此後不能生育,又何嘗不是她的機遇,我便容得下她,保她一世享受榮華富貴。她自己心裡合該算計清楚,她如今除了忍,便沒第二條路好走了。」言罷又微微一笑,露出兩個梨花窩,「至於我,倘若日後林錦樓的心我攏不回來,沒個男人能天長地久,便多存些私房錢,樂享悠然的日子,好好教養孩子,又何愁過得不好呢?」

      姜母睜開眼,仔仔細細的把姜曦雲看了幾遭,伸出手將她攬在懷內,用力的摟了摟,良久長長的歎了一口氣。

      時值流蘇在外面道:「大爺回來了。」

      姜母祖孫不由一愣,面面相覷,姜母道:「快請進來。」

      流蘇挑起門簾,姜尚先走進來,擰著眉頭一臉不悅,一時姜丹雲也進了屋,彼此行過禮,姜尚先便沉著臉色,氣咻咻道:「這事真夠堵心的,在鎮國公家椅子還沒坐熱,正事沒提半句,永昌侯便來了,跟林錦樓不知交代了什麼,林錦樓便急急忙忙要走,一路策馬揚鞭,不多時便跑沒影兒了。我還當家裡出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誰知回來一打聽,是他一個小妾生了病。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姜曦雲心裡一沉,卻一臉為難道:「那,那小妾是大表哥心尖子上的人,她生病了,大表哥急匆匆回來也是情有可原的。」

      姜尚先敲了姜曦雲腦袋一記,咬牙道:「你個糊塗蟲。林家這是什麼門風?如此沒規矩的門庭,五妹妹嫁進來豈不是受罪!」

      姜曦雲歎口氣,愁眉苦臉道:「家裡這個光景,我不嫁又如何呢?」

      姜尚先一怔,半晌說不出話,也隨之歎了口氣。此時只聽得一聲聲女人慘叫從外傳進來,姜母皺眉道:「這是怎麼回事?」流蘇進來回來道:「林家大爺正在院子裡拷打丫鬟,說她心懷不軌,給家裡姨奶奶下藥。」

      姜丹雲從方才便閉口不語,聽了這話登時臉色發白,手腳皆顫了起來,只覺胸口劇痛,眼前一黑,竟然暈了過去。屋中人大驚,連忙團團圍上來,正忙得沒開交處,卻見書染走進來道:「大爺說,請丹姑娘,曦姑娘去一趟暢春堂。」

      且說暢春堂,香蘭從床上坐起來,命畫扇將衣箱打開,取出一件藕荷色紗衫並一條墨綠的裙兒,她不顧勸阻,勉力坐起來將衣裳穿妥,又命畫扇給以幾根福壽的金簪兒為她綰髻。她在鏡中瞧見畫扇正一臉憂色的梳頭,便道:「愁什麼,天還沒塌呢。」

      「奶奶,姜家......倘若不是春菱,那便是姜家給你下藥......八成就是姜曦雲罷?可偏抓不著她把柄,那奶奶日後......」

      香蘭淡淡一笑道:「姜曦雲十足聰明,自然謀定後動,抓她把柄著實不易。」又搖了搖頭,「她瞧我膈應,正常。使手段,亦在意料之中。我卻沒料到她這樣『天性淳厚』的人,出手居然如此狠毒。」

      畫扇見香蘭神色如此淡然,若無其事似的,忍不住低聲道:「奶奶,你......你心裡不舒坦就哭出來罷......」

      「哭?我為何要哭?」香蘭對著鏡整了整衣裳,又抿了抿鬢角,神色愈發平靜,「其實我心裡已怒到極致。春菱不念舊情,姜丹雲下藥,另有姜曦雲故意縱容,推波助瀾,借刀殺人,呵,好一招借刀殺人,她真以為這事便能輕巧揭過去了麼?」

      「那您這是......」

      「這兩年我哭得夠多了,幾乎要將兩輩子的淚流盡了。皆是因不得已,因委屈,因種種不能說的心事,這一回,我已惱到淚都流不出。」香蘭轉身瞧著畫扇,緩緩道:「姜曦雲精於算計,以為掐准了我的性子,這一遭事出了,我會接著忍下去。」香蘭把脖上的玉蘭花墜子摘了下來,隨手丟在一旁,冷冷笑道,「可是這一遭她卻算錯了,我他媽不想忍了!」

      畫扇目瞪口呆,她萬沒料到一向溫婉斯文的姨奶奶,口中竟會說粗話!

      畫扇乃香蘭從陳家帶出的丫鬟,自然全心全意為主子打算,她只覺香蘭同往日裡瞧著不同,心裡頭不由發顫,吞了吞口水,道:「那奶奶你要......」

      「我要如何?看她風風光光嫁到林家,我境遇如何全賴她恩賜,她害我如斯,而我日日夜夜便要嚙著心,將她供在我頭頂上?盤算清楚,權衡明白,我自然是該忍下去的,可我如今卻偏偏不想這樣了!」香蘭一行歎息一行道:「昔年裡有個罪臣家的女兒,嫁與富貴人家作妾,被頭上主子擠兌屈死,我歎惋哀傷,為其不值,如今這事便要演在我身上。使下三濫手段害人,我自然不屑,可欺負人到這樣的境地,我自然要為自己討個說法。」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89
發表於 2015-7-16 14:19:5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八十七章 不忍(二)

      姜曦雲攙扶著姜母到了暢春堂,只見秦氏與林錦樓俱在,面沉似水,春菱伏在地上,面如金箔,呻吟不止,幾乎跪立不能,另有書染在一側侍茶。

      姜母看了春菱一眼,詫異道:「這是怎麼回事?莫非是三堂會審了?」說著由姜曦雲攙扶著坐了下來。

      林錦樓並未起身見禮,只陰陰道:「今兒個家裡刮來一陣妖風兒,居然敢在爺眼皮子底下弄鬼,姨老太太,您老人家說,這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不好好騰出手料理料理,人家還以為我林錦樓是個孬種,嘖嘖嘖,這傳出去爺還怎麼做人?」說著手上「喀吧」一聲,一柄折扇已被他捏斷了。

      姜曦雲微微抬頭,看見林錦樓滿面陰寒的笑,不由打了個寒顫,先前林錦樓雖極有威勢傲氣,但待姜家素來和顏悅色,如沐春風,此一遭她第一回見著林錦樓翻臉,令人油然生畏,如同一頭噬人的獸,與她見過的男子截然不同。姜曦雲心中忽怕起來。

      姜母神色平靜,道:「樓哥兒吃口茶,緩一緩罷,留神肝火旺了生病。」扭過頭只對秦氏說話道:「不知外甥媳婦兒喚我兩個孫女來有何事?丹丫頭一直精神不濟,這會子鬧了病,倒床不起。」說著長長歎了一聲,「唉,樓哥兒喚得又急,想必有甚要緊之事,我便陪著來一趟了。」

      秦氏聽姜母扯了話頭,不由暗暗鬆口氣,問道:「丹姐兒什麼病?要緊不?」

      姜母面露憂色道:「方纔暈過去一遭,剛剛掐人中醒了,只說胸口疼,已請了大夫了。」

      秦氏道:「年紀輕輕的,怎麼鬧起胸口的病了?」

      姜母只搖頭歎息道:「這孩子身子弱,許是昨晚上吃了什麼大涼的東西,克化不動積在心裡頭。今兒個風一拍,把病激起來了。」

      秦氏亦陪著歎氣。

      林錦樓將折扇丟在一旁,只冷笑不言。

      姜曦雲心裡不由著慌,旋又鎮定下來。陳香蘭生得一副楚楚模樣。聽說又慣會哭的,為人又聰明,只怕會想到其中關節同林錦樓哭訴......幸而她平日裡從不同陳香蘭爭執,尤其當著林錦樓的面,更是一脈和睦融融模樣,這事自己也不過順水推舟,做得乾淨,即便事發,自己也自會脫身,但不知姜丹雲將如何了。她扭頭看了看渾身亂顫的春菱。小小歎了口氣,輕聲安慰姜母道:「祖母,別擔心四姐姐了......」又取出一副鞋墊遞到林錦樓面前,臉上已堆了可愛討喜的笑,道:「表舅母。天氣慢慢冷了,我做了雙厚絨的鞋墊,穿在鞋裡暖著呢。」一雙明眸忽閃忽閃的看著秦氏的臉,見其面色冷淡,便微微撅了嘴,愛嬌道「就是這絨布太厚了,每次扎一針。都頂得手指頭疼。」說著把手攤開,給秦氏看。

      秦氏低頭一瞧,只見那白皙的指頭上卻有紅紅的印記,顯是做針線時讓頂針磨的,不由拉住那手不斷摩挲。方才林錦樓請她到明堂中來,叮囑她她凡事不必參言。又一疊聲催人去請姜家姊妹。秦氏心裡不踏實,隱隱猜到了些,又不敢確認,她唯恐林錦樓鬧得不可收拾,但想到這事是姜家姊妹做的。心裡也膈應起來,故而方才對姜曦雲一直淡淡的。

      然秦氏素喜姜曦雲會撒嬌賣乖,如今見那嬌美的臉兒上一派天真,想到這孩子素日裡乖順有眼色,又淳厚可親,便覺著自己應是猜錯了,便道:「好孩子,難為你了。」又瞪了林錦樓一眼,道:「丹丫頭病了,姨老太太和曦丫頭還巴巴的過來,你到底有什麼了不得的事,非要這會子說?」

      林錦樓笑了笑,道:「今兒個家裡鬧出一樁新聞,倒也十分有趣,特請姨老太太和表妹來聽一聽。」下巴一揚,點了點春菱道:「說罷。」

      姜曦雲心頭一沉,暗道:「來了!」

      春菱立刻繃不住,大哭道:「大爺!我方才說得句句是實情!姨奶奶湯藥裡的絕子丸不是我下的,若有半句虛言讓老天爺這就收了我的命!奴婢是煎藥的,姨奶奶有個好歹,奴婢也活不下去,又怎會做這監守自盜之事!」

      林錦樓森森道:「不是你又是誰?」

      春菱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奴婢......煎藥時只有姜家兩位姑娘進過茶房......」

      林錦樓緩緩道:「哦,言下之意是這兩人要對你主子不利了?聽丫頭們說,你同姨奶奶生了嫌隙,同姜家五姑娘甚為親密。」言罷抬起頭,意味深長的看了姜母和姜曦雲一眼。

      春菱心裡恨極。方纔她被打得死去活來,書染急匆匆來同林錦樓低聲回稟事宜,林錦樓起身便往臥房去了,書染便慢悠悠來到她身邊,嗤笑道:「何苦來哉的,分明是姜家姊妹瞧姨奶奶不順眼,兩人合夥做了個局,一個引你說話兒,一個下藥,再抓了你頂罪,偏你往日裡還拿毒蛇當菩薩供著。」春菱並非愚鈍至極之人,將前因後果想了一遭,便覺與書染說得分毫不差,越想越怒,遂咬牙道:「奴婢對姨奶奶有怨言,卻也不敢下這樣斷子絕孫的藥!煎藥時也只有這二位姑娘來過,這藥只怕是她們倆下的!」

      姜母大怒,拍著扶手指著罵道:「胡說!」言罷劇烈咳嗽起來。

      姜曦雲一面替姜母順氣,一面抬起頭,睜大一雙懵懂的眸子,看了看秦氏,又看了看林錦樓,最後又朝春菱看過去,呆呆道:「春菱......我與你無冤無仇,你怎能這樣說?」

      春菱淒厲哭泣道:「虧我往日裡將你當個好人,想不到你竟是藏了奸的,同你姐姐,一個故意引我到門口說話兒,一個在屋內下藥,只恨我瞎了眼,當初為何認得你!」聲音益發淒厲,瞪著姜曦雲,雙目將要流出血來。

      姜曦雲茫然的看著林錦樓和秦氏,眼中的淚忽湧出來,一滴一滴滾瓜似的掉落,咬著嘴唇不出聲,只哽咽道:「舅母和大表哥真覺著我是那等害人之輩?」

      秦氏想到姜曦雲舉止穩重,乖巧聰慧,心中老大不信姜曦雲會做出這等事,因對林錦樓道:「別是有什麼隱情罷?」

      春菱艱難往前跪行幾步,哭道:「懇求太太、大爺請姜四姑娘來,只怕她是做賊心虛,故意裝病!」

      流蘇上前指著罵道:「胡說!我們家四姑娘病在床上人事不知,你竟滿口胡言亂語,污蔑我家姑娘聲譽!」

      春菱牙齒咬得咯咯響,厲聲道:「我沒有!我沒有!我沒有!」又向秦氏和林錦樓連連磕頭,哭得嘶聲力竭,「太太、大爺,這事倘若是我,千刀萬剮了我也心甘......奴婢,奴婢實屬冤枉吶!」頭砸在地上「怦怦」作響,不多時便見了血。

      姜曦雲的手在袖裡慢慢攥緊了,倘若林家不聞不問就此過去,拿了春菱頂缸,這事也便如同投湖石子,濺起幾滴水花便悄無聲息了,只是林錦樓如今作態,竟要把事情攤開了查,擺出撕破顏面的架勢,確實出乎她意料之外。姜丹雲如今嚇破了膽,來了只怕生出旁的事端,陳香蘭不過就是個奴婢出身的妾......

      她咬了咬唇兒,仰起頭,一臉孺慕的看著秦氏,道:「表舅母,您素來英明,四姐姐確確實實病倒了......」

      秦氏歎口氣,摸了摸姜曦雲的頭髮,剛欲開口,林錦樓已吩咐書染道:「去瞧瞧,姜四姑娘病情如何?倘若還有一口氣,抬也用春凳抬過來!」

      姜母瞬時氣得面目通紅,拍著几案站起來,指著林錦樓怒道:「你!你竟敢!」又冷笑道:「好,好,好,好個林錦樓林將軍,審案子審到我們姜家頭上,跟親戚動刀動槍,如今你是出息了,竟敢在長輩跟前撒野。四丫頭是我們姜家的人,我看今天誰敢動她一個指頭!」又對姜曦雲道:「五丫頭,這地方咱們不呆了,回去收拾東西,咱們跟你大哥哥走!」秦氏見勢不好,連忙上前勸解,姜母大聲咳嗽,搖了搖身子,幾欲暈倒,秦氏忙扶著姜母坐下,姜曦雲雙眼含淚,抱著姜母胳膊一疊聲痛哭。

      林錦樓靜靜立在一旁,穩如磐石,面上一絲神色皆無,開口道:「今兒個這樁案,我問定了,倘若當真冒犯了,日後我負荊請罪隨姨老太太處罰,可要敢在我家門庭裡弄鬼......」言畢腰間一口寶刀「倉啷啷」抽出,林錦樓伸手一擲,那刀正正紮在一旁大樹上,寒光閃閃,耀人膽寒。

      眾人大驚,屏息凝神,再不敢哭鬧言語,林錦樓冷冷環顧四周,道:「甭管他什麼身份,今日就算把天皇老子請來,也沒用!」沉聲喝道:「書染!」

      書染忙不迭迎上來。

      林錦樓道:「去把姜四姑娘請過來!」書染應一聲退下。

      秦氏急得雙眼通紅,唯恐姜母氣得有個好歹,上前一把拉住林錦樓小聲道:「樓哥兒,你這是......你這是何苦!這事不管誰幹的,都已是這個地步,你又何苦開罪姜家,你......」

      林錦樓看著秦氏,忽開口道:「他姜家的小姐是人,我林錦樓的小妾也是人,她還救過你和妹妹!」只這一句,秦氏便怔了。

      林錦樓反身回去坐下,將手邊一盞茶端起,吃了一口,又道:「茶都涼了,來人,去給主子們都換盞茶。」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醫療天使勳章 藝術之星 拈花惹草勳章 玉石玩家勳章

狀態︰ 離線
290
發表於 2015-7-16 14:20:03 |只看該作者
第二百八十八章 不忍(三)

      書染到夢芳院時,姜丹雲早已醒了,吃了一劑寧神的藥,這會子正歪在床上。書染走上前,笑道:「丹姑娘,太太在前頭跟大家說笑呢,獨不見你,說要給你個頂好的東西,姑娘快隨我去罷。」姜丹雲起先不願,卻見書染高聲道:「沒眼色的東西,還不快快扶著你們丹姑娘走!」左右立時湧出兩個婆子,半架半拖的將姜丹雲帶走了。

      清芬嚇壞了,忙忙的告訴姜尚先,姜尚先聽說妹妹病著便被林家人帶走,立時惱上來,拔腿便追進去,不想半路被雙喜並幾個小廝攔住,雙喜臉上似笑非笑道:「姜大爺,內宅您可進不去,不過我們爺有吩咐,請您隨小的來。」一面說一面把姜尚先引走了。暫且不表。

      卻說姜丹雲到了暢春堂,一見屋中的陣仗,心頭猛的一冷,嘴唇泛白,腿愈發軟了,幾乎站立不能。姜曦雲低聲抽泣,一見姜丹雲來了,立刻站起來,含著淚便道:「四姐姐,他們說你我二人串通一氣,給大表哥的小妾下藥,這,這怎麼可能!」說著上前扯住姜丹雲的手,一面搖晃一面哭道:「四姐姐,你說呀,你說呀,你我什麼時候串通過?又怎可能給大表哥的小妾下藥?咱們倆就算糊塗了,也不會做這檔子事,爹爹的官聲,家族的清譽,你我的顏面,這些都顧不顧了!」

      姜丹雲早已嚇呆了,可聽姜曦雲這一番哭訴實則提點於她,她立時知曉情勢,卻清明幾分,垂了頭咬牙道:「不錯,你我怎會做做此事,又何曾串通過。」

      姜曦雲輕輕拭淚,委屈道:「這便是了,那一日我跟四姐姐不過隨處散散,這才到暢春堂,見了春菱說了幾句話兒罷了。表舅母和大表哥想想,以林姜兩家之情和長輩們抬愛,我又何必出此下策?」

      姜丹雲早已氣怯,尤以林錦樓目光陰煞,令她渾身冰冷,手在袖中微微顫抖,此時又悔又恨又怕,眼淚不自覺滾下來,姜曦雲輕輕一捏她的手,姜丹雲渾身震了震,嚶嚶哭道:「正是,我們我們又怎會做這樣的事」

      春菱早已認定這是姜家姊妹串通的,見姜曦雲做無辜之態,又聽姜丹雲與其一唱一和,一口牙將要咬碎,直著脖子叫道:「天打雷劈歪賊剌骨的貨!你們姐妹倆湊一處弄鬼,幹出沒臉面沒王法沒品性的事,推到我頭上,良心都餵了狗!即便我死了,陰靈也決計饒不了你們!」一行說一行淚如雨下,聲聲瀝血。

      姜丹雲唬得往姜曦雲身側躲去,心中又驚又懼,面上已顯出十分心虛的情兒來。姜曦雲見狀,趕緊扯著姜丹雲跪下了,跪行到姜母跟前,一把抱住雙腿,眼中一片水光,淒然道:「青天白日,我從未同四姐姐串通過加害誰,如今這情勢我也百口莫辯,倘若如此,我還不如死了!」說著一臉傷心欲絕,哭得梨花帶雨,看著春菱,道:「春菱!我往日帶你不薄,你背後說你主子如何待你不好,我還從旁好言相勸,你為何一口咬定是我們姊妹串通的?」又去看秦氏和林錦樓,一臉委屈難過,「表舅母,大表哥,我素日裡如何謹慎立命,又極重家裡的名聲,怎會做出這等事?說不准此事是旁人故意生出來,兩舌挑撥也未可知!」

      流蘇聽了這話,已上前一步,指著春菱罵道:「只怕是你這刁奴對主子心懷不滿,故意使了下三濫手段,看我們姑娘去找你說話兒,就故意栽贓!甭說是林家,就算姜家也饒不了你!說不准還是你跟你主子一併串通好了,要栽贓我們也未可知!」

      林錦樓截斷流蘇的話,厲聲問道:「四表妹,你說說罷,這事究竟如何?」

      姜丹雲早已癱在地上抖成一團,她實在太怕了,心裡恨不得立時脫了干係,忍不住哭道:「此事決不是我!決不是我!是是」她支支吾吾,抬頭看了看春菱,只見春菱被打淒慘,一頭亂髮,滿面恨毒如同鬼魅,又瞧了瞧姜曦雲姜丹雲不敢再看,伏在地上痛哭道:「此事怎能是我幹的?待會子我就同大哥哥家去了,與香蘭往日無冤近日無仇,又不是我要嫁進來,又何苦害她?」

      林錦樓道:「你的意思,此事是五表妹做的?」

      姜曦雲聽了這話心頭暗惱,哭得愈發了不得了,膝行至秦氏跟前,扯住秦氏衣角,眼中淚花一片,淒淒切切道:「表舅母,表舅母,這串通害人之事,我從未做過!之前春菱便對蘭姨娘心懷芥蒂,幾次同我提起,我總在一旁勸慰,往日裡也同她親近了些,誰知,誰知竟惹來這樣一番禍事?」一臉傷心欲絕,一轉頭又看向姜丹雲,哀婉道:「四姐姐,四姐姐,你為何這樣說?為何這樣對我?」

      姜丹雲本就眼紅妹妹姻緣,為了嫁禍與她,卻未料到事態一發不可收拾,她早已嚇傻了,聽了姜曦雲的哭訴,好一似冷水澆頭,懷裡抱著冰,眼一翻便又昏過去。姜母和流蘇忙不迭起身查看,又掐人中,又撫胸口,姜母「兒」一聲,「肉」一聲的,片刻,姜丹雲睜開眼,幽幽出了一口氣,姜母不住抹淚兒歎道:「造孽!造孽!這是要將人生生逼死麼!」姜曦雲一頭哭倒在秦氏腳邊,哀哀切切。春菱低聲嗚咽。

      事已至此是無法再問了。秦氏忙打發丫鬟們抬春凳送姜丹雲回去,正忙亂中,只見畫扇走出來,揚聲道:「我們姨奶奶說,請姜老太太和姜五姑娘到她房中一敘。」

      屋中陡然寂靜,眾人停了手,朝小鵑望去,姜母與姜曦雲面面相覷,已呆住了。畫扇又高聲說了一回:「姨奶奶說,請姜老太太和姜五姑娘進來一敘。」

      林錦樓冷哼一聲,站起身甩袖而去。

      姜母尚在愣神之際,姜曦雲已上前攙扶,慢吞吞道:「走罷,進去瞧瞧罷。」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4-19 09:48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